我终究是爱你的(出书版)   作者:朝小诚/陆凉风   出版社:山东画报出版社   上市:2013.02   定价:20元   第一章 风流换尽,霜降清寂   当程倚庭拨通唐涉深的行动电话,听见电话那头传来一声风情万种的‘喂~~~?’,程倚庭就明白了,失约了今晚晚餐之约的唐涉深此时正在哪里。   他在银座。   当然了,这个银座肯定不是指小日本那个遍布牛郎店的地方。但不知道叫这个名字的地段是不是都透着一股和风月有关的气质,总之,本城的银座区,也被称为高级风月区。所谓高级风月区,顾名思义,指的就是,那里有姿色一流的酒,姿色一流的小姐,而且这些小姐……还相当得不便宜。   所以,银座区是本城公认的灰色奢侈品消费中心,而地方负责部门显然很懂市场营销,根据顾客细分原则,其中的夜店等级又被细分为一二三等。当程倚庭还是霍与驰的未婚妻时,曾经跟随霍与驰去三等夜店见识过一次。即使是三等,也已经让那时的程倚庭看着酒单上的价位咂舌不已,太阳穴狠狠抽搐,心想贵得这么离谱到底是为哪般,感情这鬼地方的酒精就不是乙醇了?   而现在,程倚庭握着行动电话,心境却比当年更复杂。唐涉深的私生活一贯隐秘,很少见报,不是媒体不想报导,是不敢,多年前曾有位自诩有后台撑腰的资深娱记为夺收视率擅自公布了唐涉深在夜店的偷拍照,结果的下场就是连带着这哥儿们和这哥儿们的后台一夜之间消失在了新闻界,自此后再无人敢越唐涉深的界。   这个男人是银座顶级夜店的VIP常客,这件事在唐涉深单身时就不是什么秘密。因此坊间传言,出身普通人家的唐太太,想管住这样一个男人的心根本是妄想。两人间的婚姻关系从一开始就是形同虚设,这几乎已经是外界公认的事实。   程倚庭叹气。   很明显,唐涉深的情节要比霍与驰严重得多。   都说女人分很多种,有理性冷静的,有感性温柔的,有极具控制欲的,还有就是程倚庭这种……完全没有任何正妻气势的。   面对丈夫的失约,她甚至都不知道应该做出一个生气的表情。   听着电话那端的环境充斥着劲爆喧嚣的声音,程倚庭按着太阳穴,有点头痛,无奈修养太好,声音仍然是一贯礼貌地:“麻烦你,我找唐涉深,能把电话让他接听一下么?” “哟~~找深少爷呀,你谁呀?” 程倚庭:“……”   很明显,电话那头的那位小姐已经喝高了。   夜店这种地方,想生存下去最重要的一条法则就是察言观色。了解唐涉深的人都暗自深谙一件事,敢在电话里直呼他的名字,而且表面平淡、实则丝毫不把唐涉深当回事的人,除了程倚庭之外再无人敢这样做。   就像付骏曾经说过的那样:“其实,只要留一点心思,仔细想一想,你就会明白一件事:程倚庭敢,原因只有一个——唐涉深只把对他放肆的权利给了她一个人。”   “喂!打来电话就说话呀,哑了还是傻了?!你谁呀?”尖声尖气的一声叫骂,成功地拉回了程倚庭游离的思绪。咳,我们这位程同学不愧是大学时在学校图书馆做学生馆长的,脾气恁好,面对这种咄咄逼人的问话也还能自然地对答:“啊,我是他太太。”   ……正妻。   一定的。来得起这里的人,非富即贵,谁不想飞上枝头变凤凰?但很可惜,如今有身份的男人娶的正妻大多数也实力雄厚,娘家后台够硬,男人在外面一有风吹草动就立刻后院起火,因此,男人即使有心作案也无胆下手。 只有程倚庭,独独是一个例外。   唐涉深的背景不言自明,然而身为唐家正妻的程倚庭却是公认的‘三无人士’,无背景无后台无权势,清清白白无产阶级一个。更神奇的是,程倚庭这个无产阶级不仅传承了一穷二白的阶级传统,还深得精髓自发形成了不屑于辩驳的阶级骨气。   就比如唐涉深有时被她激怒时也会抛开怜香惜玉的英雄心,一把将她甩上床后下手办事的力道自然会加重,程倚庭连解释一声都不屑,更别提求饶这种没骨气的事,下巴一挑气势直逼江姐,每每到头来反而搞得我们唐同学心理压力十分得大,反动派不好当啊。也因此,像程倚庭这种被外界盛传已经身份架空的正妻,才是夜店小姐最合适的下手对象。   “找深少爷是吧?程小姐,怎么不亲自过来?都已经这个时点了,程小姐晚饭吃过了吧?”   “……”   这是要和她拉家常还是怎么的……   以她和这位陌生小姐的关系,好像怎么也还没到需要煲电话粥的地步吧。程倚庭咳了一声,好脾气地重复了一遍:“麻烦你,把电话交给唐涉深可以么?我找一下他,很快就好。”程倚庭不知道,她越是表现出‘想联系到唐涉深’的心理状态,对方就越是有一种‘处于优势地位’的暗爽在心头,更是不会让她如愿以偿。   “怎么,程小姐,难道你不知道深少爷现在正在忙么?今晚我们这里的人哪,可都看见了,深少爷傍晚五点就来了,据说是下了飞机直接过来的。程小姐,我可是好心哪,奉劝你一句,现在大多数的太太们啊,想把男人从我们这拉回家呀,可都是需要有背景、有实力才行的。一些只有身份而虚坐其位的人啊,还是要有一点自知之明才好,不自量力的事,还是少做得好呀……”   “……” 一席话,听得程倚庭唏嘘不已。早就听说如今国内教育水平飞速提高,现在一看,可不是么,连特殊服务行业的姑娘都是今时不同往日了,一番反讽的手法,运用得比她这个文学硕士学位的人都来得巧妙。 程倚庭左手拿着行动电话慢慢听着,一边走向厨房,给自己倒了杯水,右手拿起水杯,不紧不慢地喝。   电话那头大概是说得口干了,也大概是感受不到一点点来自程倚庭的怒火,反而停了下来,喊了一句:“喂。” 程倚庭马上表态,态度十分得良民:“啊,你说,我听。” “……”   厄?身为正妻的怒气呢?泪水呢?一哭二闹三上吊呢?她这么淡定,倒是搞得电话那头的那位小姐没有战斗激情了~~~ 遂又说了些不痛不痒的刺人话,以一句铿锵有力的‘真是一个没用的女人’做结尾,便痒痒然甩手挂了电话。   程倚庭看了看手里被挂断的电话,放好它,终于微微笑了下。   幸好,幸好,她不爱他。 所以外界的一切来去,都无可伤她。   其实说来,她心里一直是有愧的,因为心里自知,她对那个叫唐涉深的男人,一直以来都疏淡得很。每每想来这一场婚姻的始终,都觉哑然,无言以述。   说起来,或许真的要感谢霍与驰。多年前,霍与驰一手教会了她何种活命方式最重要,谈情而不动肺腑,说爱而不掏心肺,不为任何人心痛,也不为任何人珍惜,只有这样才能明哲保身地过一生,不会再在深夜躲在被子里失眠到明晨,也不会再在只有淋浴时才敢放声大哭因为知道只有这样才不会被人听见眼泪掉落的声音。   程倚庭抬眼,看见桌上她准备的一桌菜色,看见她亲手做好的那个鲜奶蛋糕,想起他在三个小时前打来的一个电话,行色匆匆的一句:“给我两个小时,两个小时后我回来。”音质华丽,不容人质疑的气势。   她是知道的,唐涉深一直是习惯做决策的人,手握重权,站在权利巅峰,连外表都满是生人勿近的气息,即使寻常一个眼神,也透着一股艳压天下的厉色。程倚庭想起刚才那位接电话的小姐,那种不屑的语气,问她吃过饭了没有。呵,想来是连夜店小姐都知道,她这位唐太太,在结婚纪念日的这一天,做好了一桌饭菜,也只是等来了一场空等。   程倚庭自我解嘲般地笑了笑。嫁给他,评心而论,的确已经是高攀了。她早就已经料到的,唐涉深,这个男人,绝对不是她所能左右的。你看,就连她送给他的行动电话,接起来听的人,也可以是花街柳巷的陌生小姐。 程倚庭沉默了五分钟。五分钟后,程倚庭忽然从沙发上拿了外套,又从桌上拿起钥匙放进外套口袋,然后就走了出去。 她需要出去透透气。她想,不,她不是在生气。她只是觉得,这样自欺欺人的生活,有一点点没意思。   程倚庭绝对不会想到的是,就因为她刚才的那一通电话,这座城市的另一端,一些人的命运,就此被改变。银座。夜店。 夜晚九点,本该是酒吧夜生活渐渐步入高潮的时候,然而今天晚上,银座某会所酒吧内,却呈现出了一反常态的样子,整个酒吧一片死寂,鸦雀无声。 并不是里面没有人。 相反,酒吧内黑压压一片人,几乎都整齐地站着。一眼看去,大部分都穿着酒吧应侍生的制服,还有一部分女孩子穿着深V衣服,工作性质不言自明。领班自知今晚这里有一位小姐不自量力祸从口出,闯下了大祸,惹怒了某个人,现在的下场绝对不是他一个小小的领班收拾得了的,遂聪明地已经提前给助手使了眼色,把这座会所的高层总经理请到了现场。 总经理不愧是总经理,见惯了大场面,尤其是以这种灰色产业营生的人,更是具备了随时应付诸如黑道砸场、警察临检等各种突发事件的能力。然而纵然是见惯大场面的总经理同志,在见到了今晚公然砸场的是何人时,也忍不住心头一跳,一股凉气自脚底升起,脸上的笑容一刹那有些僵硬和抖动。 最后,总经理同志用了最大的力气控制住了内心‘完了,今晚会出大事!’这样的危机感,重新端起笑容,热情得犹如一盆火:“……深少,有话好说。” 有这个胆量敢在银座这种水很深的地方公然砸场的人,唐涉深,只有唐涉深。 此时的唐涉深正坐在夜店中央休息区一角的沙发上,整个人深陷在沙发里,手里把玩着自己的那一支私人行动电话,正是刚才被那位小姐接起程倚庭来电的那一支。 唐涉深的私人电话具有自动监听与录音功能,所以刚才的通讯记录已经在两位通话当事人全都毫不知情的情况下,一字不差地录了下来。 ‘麻烦你,把电话交给唐涉深可以么?我找一下他,很快就好。’ ‘怎么,程小姐,难道你不知道深少爷现在正在忙么?今晚我们这里的人哪,可都看见了,深少爷傍晚五点就来了,据说是下了飞机直接过来的。程小姐,我可是好心哪,奉劝你一句,现在大多数的太太们啊,想把男人从我们这拉回家呀,可都是需要有背景、有实力才行的。一些只有身份而虚坐其位的人啊,还是要有一点自知之明才好,不自量力的事,还是少做得好呀……’ 男人唇线紧闭,不发一语,只是拨弄着行动电话上的按钮,循环播放。在一片死寂的大厅里,从行动电话中传来的对话显得格外刺耳。作为助理的付骏静默地站在一旁,心里思踱看这样子,今晚大概会出事。了解唐涉深的人都应该看出来了,现在他的样子,已经是这个男人薄怒的征兆。 终于,男人冷不防掐断了手里的对话录音,轻启薄唇,问了一句:“刚才我太太的电话,谁接的?” 说起这整件事,其实,是一个彻底的乌龙事件。 唐涉深今天傍晚从国外飞回,闸机入市后,确实失约了和程倚庭的结婚周年晚餐约定,直奔的地点也的确是银座。然而,唐涉深真正的目的绝对不是来玩,而是为了解决公司出现的一件意外。 说起银座这个地方.虽然的确是酒吧夜店的好去处,但主营业务倒不完全是这些,人家老板脑子好得很,既然是商务人士常来的地方,那自然要深度挖握一切赚钱的可能性,所以银座的高级会所内,皆有顶级的商务会议室。试想,商务客人在高层会议室内谈判完毕,再去底层酒吧放松筋骨,多好的选择,完全是生产线一条龙服务啊。   所以,今晚唐涉深一下飞机,等在接机口的几位公司副总立既神色严峻地向老板报告了一件突发事件,唐涉深连喝口水歇个气的时间都没有,直奔银座会所和对方展开紧急谈判。匆忙之中,唐涉深的私人行动电话放在了车里,随即让一名助理返回去拿,而这位助理拿了电话上楼时,却和正从卫生间出来的一位陌生小姐撞了个满怀,两个人的行动电话都摔在了地上。   然后,问题来了。   按理说如今iphone满地跑,以唐涉深的身份,工作电话用几支都没有问题,但唐涉深的这支这支私人电话,却是程倚庭亲手送的.咳,还是传说中的……山寨机。   双卡双待,宽大触屏,一百万的像素虽然渣了点,但好称“全方位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摄像功能还是让这款山寨机赢得了”国产战斗机“的美誉。   关于这山塞战斗怎么会成了我们泱泱唐总的私人行动电话。且让我来看一段历史—   一年半前,唐涉深:“送我的?”   程倚庭:“对啊。”   唐涉深:“你特地买给我的?’   程倚庭:“不是啊,今天采访一个活动时商家的赠品,是一对的,不要浪费,这家里能用的除了我也就你了啊。“   “……”   我们的唐涉深同学,沉默了。   就这样,虽说不知道面对程倚庭此种囧人囧事,唐涉深心里怎么想,但我们唐学还真就从此用上了这款双卡双待的山寨机。   而酒吧的小姐呢,如果还没有混出个风生水起的地步,那生活条件自然是拮据的,山寨机也是她们常用的装备,所以非常巧合地,今天和唐涉深的助理撞在一起的这位小姐,用的手机正是同款。   再加上,这位小姐当时已经喝了不少酒,脑子不太清醒了,而助理呢,也急急忙忙要拿着手机上楼交差,阴差阳错之下,双方都拿错了对方的手机。   所以.程倚庭完全不知道的是,当她和那位陌生小姐通话受尽奚落的时候,唐涉深正处于烽火硝烟的谈判桌上,而不久以后,唐涉深的行动电话也响了,接起来一听,只听得一声:“小丽呀,今晚王老板会带一伙肥客上门,大家杀鸡放血,不要手软呀!”当场就听得我们唐同学眉峰一挑,这才发现助理拿错电话了。   本来这件事.双方都有责任,唐涉深二话不说开除了自己那位助理也就可以了,然而他知道刚才程倚庭有打电话过来,而接电话的人非但没有纠正拿错了电话这件事,还顺水推舟地信口雌黄,这让本来就处于薄怒边缘的唐涉深更是怒上三分。   “刚才接我太太电话的人.是准?”   一个怯生生的声音终于抵抗不住这种强大的压力,开口承认:“是、是我……”   付骏站在一旁,默默地想:真是个傻姑娘,什么女人不好惹,去惹唐涉深的女人,自寻死路啊。   一直把玩着手手里那支行动电活的唐涉深终于停了停动作,掀了掀眼帘,投过去一眼。   王总脸色一变。   有一句老话,是这么说的.动容容易变色难。   更何况是夜店总经理这种见惯大场面的老江湖,不到一定的地步断断不会流露自身情绪。唐涉深那一眼所隐含的意思,旁人看不出,可是王总这种老江湖绝对懂,正因为懂,才会为之色变。   唐涉深随手把手机握在手里,声音里听不出情绪:“叫什么名字?”   不等那肇事女子回答,王总经理眼明手快,抢先一步在一旁赔笑::“她姓林,单名一个羽字,在我们这里一般叫声小羽就行。”   “几岁了?”   王总笑得灿烂:“今年刚满二十二.八月生日。”   唐涉深忽然抬眼,看向一旁一直答话的酒吧总经理,唇角仿佛有徽做笑意,“王总。”   “是.深少?’   “贵公司的侍应生说话,都是要老板亲自代答的么?”   王总哑然。唐涉深这一句话说重不重,说轻也绝对不轻,谁也不知道唐涉深会不会因为一个小姑娘而迁怒到一干旁人。王总自问很想力保下属,但前提条件是,他自身不会因此得罪唐涉深。   像唐涉深这样的男人,惯常都是做大事的人,这种男人能忍能狠,辣手且诡变。坊间关于唐涉深的传言无数,其中有一则是这样的——   某个工作日唐涉深领着手下一票高层通宵搞定了一件合作案,隔日众人离开会议室时,身为特助的付骏望着会议室落地窗外的清晨景色,不禁感慨了一句:“秋高气爽,总是让人比较放心的。”   付较倾时整个人一震:“……为什么这么说?"   唐涉深放下咖啡杯,理所当然:“有风,光照,出手暗算一个人,刺中流血,即便暴露,剑上滴下的血也会干得比较快。”   付骏:“……”   思此种种传言,王总凭借多年在商场打滚的经验,明白趟唐涉深的浑水   绝对是不明智的选择,遂连忙点头赔笑:“是滴是滴,深少说的是。”然后退到一旁,不再抢答。   连酒吧老板都表现除了明哲保身的态度,这让下面一众甲乙丙丁更是战战兢兢。   自知惹了大祸的林雨更是连头也不敢抬,整个人瑟缩着,全身都是冷汗,尽管空调温度打得很低,却仍然止不住额前的冷汗顺着脸颊滑下来。   压抑的气氛中,唐涉深微微笑了下,“林羽是吧,名字不错。”   “……”   听到他忽然这么说,林羽忍不住在惊惧中抬眼。这一看,竟有些征住。   风流换尽,霜降清寂。   从来只知书中所述美人只限与女孩家,却不料世间竟也有男子,可以担得起美人二字。   他与她对视,笑一笑:“哪个学校的?”   简单几个字,就让林羽倒抽一口凉气。这个男人仅凭短短时间内对她的   观察,便己经掌握了她的底细,看穿了她这个人有着怎样的社会信息。然而最让林羽感到恐怖的,却是他的态度。他观察她,揣测她,掌握她,他却什么都不说,让她无从知晓他到底知道了多少,也让她无从知晓她究竟还可以隐瞒他多少。   林羽吞吞吐吐地答:“C, C大的……”   听到这个回答,站在一旁的王总顿时就抿了一下唇,像是一种沉重的警告,还没等到林羽揣摩明白这其中暗自传递的信息,就已听得唐涉深对身边   的助理下了一句指示:“打电话去C大问有没有这个人。”   “深少、深少我错了!”   林羽陡然惊恐,顿时就明白了刚才王总暗自抿唇是想告诉她什么信息,“深少,我不是C大的,我是D大的……”   唐涉深看着她,脸上一丝表情一丝情绪都没有。作为一个常年在谈判桌上观察对手表情以推测对方思路来做决策的人,刚才这个女孩在耍什么花样,唐涉深连想都不用想就猜得到。   “林小姐,玩游戏是要分场合的,”他看向她,轻启薄唇:“小女孩玩的那套把戏,今晚还是收起来的好。”   林羽猛然一个寒襟。   都说唐涉深惜字如金,话不多,一旦开口必是杀机,且绝不收回,原来   这是真的,单看今晚他的表现就知是真的。   “深少,今天对您太太说的那些话,是我错了,”她惶恐不已,忍不住   哭起来:“我真的知道错了,我可以对您太太道歉的,您要我怎样道歉都可   以……”   王总也忍不住在一旁求情:“深少,小羽刚来几天,是我们疏忽管教了,今天以后一定对她严加教育。她还是学生,为筹学费才来这里当侍应生   的,请深少看在这一方面,放过她一次……”   唐涉深笑笑,“也对,在这里做事,二十二岁,的确年纪很小。学生出   来打工,也不容易。”   王总连忙赔笑:“对对,就是这样。”   “只不过,”唐涉深话锋一转,居高临下,眼里神情分明是无动于衷,“既然已经出来做事,那就和年纪没关系。”   “……”   唐涉深的声音有种慑人的阴气,小孩子不懂事,这没关系,慢慢教就可以了;但出来做事,有些话说出了口, 就由不得你收回来。”   林羽吓得泣不成声:“深少、深少我真的知道错了……”   唐涉深起身,没有再说太多,迈开脚步准备离开。经过王总身边的时   候,唐涉深忽然对一旁的助理道:“打电话给媒体,接下来的事,交给你处   理。”   付骏点头:“知道了。”   王总一听这话,顿时就明白了唐涉深会做什么。心中不由得一叹,林羽   这个孩子,什么人不得罪,去得罪唐涉深的女人,下场势必不会太好看了。   身为唐涉深多年来的贴身助理,付骏的办事效率不言自明。于是第二天,各大报纸出街,社会版头条皆是“白天D大学生夜晚夜店小姐,的醒目标题,一时间令舆论哗然,D大校风受到公众质疑。D大学校迅速作出决定:鉴于林羽同学严重违反校纪校规属实,且情节影响恶劣,故作出开除学籍决定。   晚间十点,对于大部分的普通上班族来说,应该已经是天的休息时间了。白天高强度的工作压力让每个匕班族都在八小时之内绷紧了一恨弦,要   想保持第二天良好的精神状态,夜晚充足的睡眠实在太重要了。   所以,当“康师傅面馆”的老板娘着到程倚庭的身影出现在面馆门口   时,十分惊讶。   “哎呀,是倚庭?”   “老板娘,好久不见,生意还好吗?”   “凑合啦,小成本生意,能赚不亏就足够啦。”   程倚庭边和老板娘寒暄边走进屋。刚走进来就听见店里客人的声音此起彼伏——   “老板娘,我的辣酱牛肉面能快一点吗?”   “哎——来啦!”   “老板!还有我的拉面!记得要加香菜!”   “好嘞!”   看到这些,程倚庭顿时就笑了,“还说凑合?老板娘,生意兴隆。”   “嗨,托街坊邻居的福,”老板娘拉程倚庭坐下,给她倒了一杯水:”倒是你,老实给我交代,这么晚了,不在家里睡觉还出来闲逛干什么?”   “来吃面啊,”程倚庭应对如流:“老板娘,谁叫你的牛肉面味道太好,一阵子吃不到就睡不着。”   “你呀,工作后嘴巴变得这么甜。”   虽然这么腹诽着,但康老板娘却有着一个小个体户标准的忧点和缺点:   不经夸,给点阳光就灿烂,眉眼弯弯整个人都笑得合不拢嘴。   程倚庭拿了筷子,做出一个等待喂食的动作:“老板娘,还是和以前一 样,我要一份招牌牛肉面。”   “真要吃面?”老板娘倒是惊讶,她原以为程倚庭只是顺道路过i进来看望她而已。抬头看了一眼墙上的时钟,老板娘讶异:“现在都已经晚上十点半了,你还没吃晚饭?”   程倚庭笑笑,避重就轻,不谈。   “哎,大概是进人第三次发育期了,就是容易饿。”   一听这话,老板娘马上不疑有它,主席式地对着厨房里的师傅挥了挥手:“老顾.下一碗牛肉面,要快。”   顾师傅洪亮的声音从厨房立刻传来:“好嘞。”   热气腾腾的牛肉面很快就被端上来,程倚庭吃得斯文,从样子看真不像是还没吃碗饭的,旁人见了,只当她是在吃夜宵。   时间一点点过去,环顾四周,客人却丝毫不见少,程倚庭对老板娘微笑:“老板娘,你这里真是今时不同往日了啊。”   “你还不是一样,”老板娘心有戚戚焉,一不小心就让一句弦外之音溜出了口:“以前你啊,总是和与驰一起来我这里吃面的。”   霍与驰。   冷不防听见这个名字,纵然时光已经不复,却仍止不住一股杀伤般的疼痛以极速蹿过心尖,过去的时光就像是一把匕首,非要划开伤口让她看见仍然流血的事实,让她不得解脱不得逃脱才甘心罢手。   面馆生意单调,平日里也就是迎客送客等流程业务,好不容易来了个熟人可以侃,老板娘一时间忘了今时今日早已不是昨夜昨夕,打开话匣子就口若悬河地开始了回忆:“哎,连我都记得,最靠窗的那两个位子,曾经还是你和与驰的专属座位呢,上完课你们时不时就会来我这里吃面时间过得真快啊,好像还是发生在昨天呢,其实都已经是五六年前的事了吧……”   靠窗的那两个位子是面馆的黄金地段,也是附近大学里前来吃面的学生   情侣的首选。   为什么呢?   当然是因为“学件情侣’这一个群体有其自身的特殊性!   首先学生么,大多数还处于一个无产阶级的物质水平,情侣开销本来就要比单身光棍的支出大,出来约会吃个面,吃得饱还省钱,简直就是您不二的选择!其次,情侣这个身份就决定了双方必然会想做一些抱一下揩倍油之类的事.虽然本文作者强烈不提倡公共场合亲密的行为,但荷尔蒙这个事很难说的是吧!而这个位置呢比较隐蔽,在窗口的角落,因为是视线死角的关系.吃面的人从里面看得见外面,而外面的人却不容易看到里面,简直就是让荷尔蒙来得更猛烈一些也没关系啊!   老板娘说得滔滔不绝,程倚庭吃着面,脸上的笑意一点都没有变过,偶尔还会应上一两声“是吗?““啊……”,置身事外的态度仿佛自己不是其中主角,完全是局外人的态度。这样完美的一个倾听者,让老板娘彻底张开了八卦的翅膀,回忆起当年简直有英雄笑看风云的架势,一句“哎,与驰那时还说将来你们有孩子的话还要一家三口一起来吃我的牛肉面呢……”,程倚庭一个闪神,冷不防被一口汤汁呛到,顿时咳得满脸通红,老板娘“哎呀”一声叫起来,这才回神自己说馏嘴了,连忙给程倚庭倒了满满一杯温水端给她。又拿了餐巾纸给她,嘴里连连道:“怎么了怎么了?呛得这么厉害?哎,怪我怪我!没事提过去那些事干什么!”   “没、没关系,”程倚庭咳得双颊通红,拿着餐巾纸捂住嘴,声音从里面透出来,厚厚的,很吃力的样子:“老板娘,不关你事的。”   老板娘拍着她的背,替她顺着气:“哎,倚庭.刚才我是多话了,你千万别放在心上,啊。”   “不会的,那些已经是过去的事了。“   “是啊,如今与驰已经结婚那么多年了,而你也是……’老板娘暗自叹   气.又仿佛想到了什么似的,压低了声音,问:“……倚庭,那位唐先生,   对你还好吗?“   程倚庭回答得很快,快得几乎连思考都不必:“好.他对我很好。”   只除了偶尔在结婚纪念日的这一天失约而已。   老板娘自然不知道原委.信以为真,顿时长舒一口气,仿佛多少感到了一些安慰,“哦,这样,这样就好、就好啊……”像是在安慰自己,又像是在安忍程倚庭,顺着她的话又接了一句:“也是啊,我看那位唐先生,虽然好亲近的样子,但对你,真是不错的……两年前你们的婚礼上,他连对我们这些生分的人,都视为贵宾对待,招呼得可周到了。”   程倚庭微微抬眼。想起一些往事。   那一年,那个叫唐涉深的男人。给了她一场空前制卜的婚礼,给了她一个羡煞旁人的承诺,他邀请每一个对她而言都具意义的朋友,礼貌且郑重地对待之,用最大的行动让所有人明白了一件事:从今天起,这个叫程倚庭的女孩子,正式成为唐宅的女主人。   当然谁也不会知道,在婚礼那天送走所有宾客的晚上,程倚庭躲在卫生间痛哭失声了整整十分钟。其实她想哭一整夜甚至更久,可是她不敢,她不敢哭得太久,她甚至不敢哭得太大声,就像是一种仪式,古老的传说中在离别时常有血祭这一说,她没有血可以祭,所以她只能以泪替血,祭最好的自己再也找不回来了这件事。   人活一辈子,最好的那部分已经过完,剩下的,得过且过就可以了。   两个人正低声聊着,忽听得“砰”地一声巨大的瑞门声,接着就是玻璃窗被打碎的声音,唏哩哗啦一地玻璃碎渣掉落在地,面馆里的客人冷不防一   阵心惊肉跳。   很明显,是有人闹场。   这并不是罕见的事,相反,在这鱼龙混杂的小巷经商街,闹场是再常见   不过的事了。相互之间恶性竞争的,得罪有靠山的客人,寻衅滋事的,没事找碴的,形形色色。所以说,能在这地方站稳脚跟的店主,各个都有和地方恶势力斗智斗勇的丰富经验。   面面相觑之后,一些明哲保身的客人纷纷选择离开现场。   此时此刻,老板娘也顾不得拉住快步离开的客人付账,气急败坏地跳   出来,挡在众人面前就吼:“你们是谁?!光天化日砸我的店也要讲个理字   呀?!”   "讲理是吧,"一个慢吞吞的声音从后面传了出来,随后出现在大家面前的是一个瘦高个男人的身影,阴兀的眼神,穿着汗衫,从嗓子里憋出一声尖声:“就凭你这婆娘在外面给老子偷汉子!”   “……”   一阵沉默。   瞬间,老板娘面色惨败如灰。   站在一旁的程倚庭懂了,还有一些相熟的客人也懂了。厨房的顾师傅站在老板娘身后,整个人都开始有些颤抖,嘴唇的颜色渐渐变成了紫色,不知   是夜深风寒被冻得,还是被气得。   这不是秘密。   老板娘和顾师傅间的事,并不是秘密,这里的大多数熟客都心知肚明,包括程倚庭。而且,他们并没有阻止,相反,对之怀抱的,更是一种类似于   同情的心态。   老板娘有一个凄凉的婚姻,丈夫曾经也是怀抱着一丝抱负的青年,却世   事弄人,让这个心理承受能力并不强的男人屡次受挫,并且雪上加霜的是,误交损友,染上了好赌的习性,自此一堕不起,没钱了就问老婆要,要不到就打,家里的孩子也不管,有时喝醉了就连孩子也一起打着出气。·老板娘有身为女人的骄傲,也曾提出离婚,结果不过是被一句“给我五十万就离婚”弄得走投无路。   五十万,对于这样经营小本生意的人家而言,并不是一笔小数目。古话常说,一文钱逼死英雄汉,这话不假。程倚庭时不时也会把自己赚到的积攒下来的钱给老板娘送去,但毕竟也只是杯水车薪,救不了太多。   程倚庭觉得自己的婚姻算不上幸运。   程倚庭觉得老板娘的婚姻也很不幸。   学生时代概率统计学科考高分的程倚庭顿时有一种“这世上大多数的婚姻都挺不幸”的偏激想法。   于是,程倚庭在某一次和唐涉深之间发生矛盾时,一时冲动,程倚庭以   一种女权主义倾向颇为愤然地对唐涉深冷言控诉这世上渣男何其多,嫁人一定要选对人云云。谁知唐涉深一声不响听完后,平静开口只一句:“你这一   阵子到底在生哪个男人的气?”   “……”   程倚庭震惊于唐涉深观察力。细致人微,简直让人无所遁形。   “不用这么惊讶,”唐涉深不以为意地笑笑:“我在你心里的地位不大高这件事我是知道的,就是因为清楚这一点所以我才猜得到,你不可能浪费时间这么正经地来跟我生气。”他玩味地看住她,对她颇感兴趣:“所以,   程倚庭,你到底在气哪个男人?”   他知道了。   她对旁人生气而无处发泄只能从他身上找到发泄出口这件事,他知道了。   “没有。”   程倚庭在那一次,羞愧地红了脸,否认了全部。   甚至连她自己者。不知道,为什么只愿意对他发泄而不愿意对他伸手求援,她甚至是连对他倾诉也不愿意的。   她和唐涉深之间,她自始至终都没有把自己和他放在对等的位置上,从   来没有习惯去用他的钱,就连平日出去购物都偏向与她的薪水水平相当的价位,仿佛这样就可以明哲保身,保持自身的独立性与自尊,尽管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与他做这一场夫妻,在他面前她为何要有这样生分的倔强。   所以,在那以后的日子里,大概是怀抱着一种对老板娘见死不救的愧疚   心理,程倚庭对顾师傅和老板娘之间的那种相濡以沫日久生情的婚外感情也始终抱着一种宽容甚至纵容的心态,好像只要看见老板娘开心,她的负罪感就能少一些。   虽然也知道纸不住火,然而终究没料到,这一天会来得这么快。   所以现在,让我们来看看这一边此时的境况。   那男人带来的打手们开始进行惯常的打砸抢烧的流程,港台片里的那一套基本程序一路生龙活虎地演了一遍下来之后,店里基本能成型的都被破坏了,作为“第三者”的顾师傅自然也受到了不小的惩罚。   顾师傅是老实人,自小接受党的教育,凡事都习惯先做自我批评,先从自身找原因,老板娘还未离婚是事实,他在这一场婚姻中做了第三者也是事实,所以当一干人等的拳头落下来时,顾师傅连躲闪都不曾,一个人默默扛住了所有。老板娘被他们几个人拉住,反绑住了手,挣脱不得,眼见老顾被打,更是心急如焚,只挣扎着对着自己名义上的丈夫叫喊道:“畜生!我要和你离婚!一定要和你离婚!”殊不知这句话却着实又刺激到了无能丈夫的软肋,属于雄性好胜的自尊让他更是阴毒三分,磨着牙下了命令:“动手啊!都还客气干什么?!”   程倚庭“嘻”地一声站了起来。   “住手—!”   不等来人有任何反应,程倚庭平静中带着怒意的样子已经映人了他们的   眼帘,她看着那个穿汗衫的男人,缓缓开口,声音很稳,丝毫不见害怕的样子:“马上放了顾师傅。”   男人嗤笑一声:“你是谁啊?”居然敢命令他做事。   程倚庭忽然掏出一张随身带的工作证:“记者。”她看着他,清晰地道:“你不住手的话,明天报纸的社会版上就会出现你的照片和名字,你是想出名,还是现在收手?”   汗衫男阴鹜的眼神瞬间加深了几分。   有那么一刹那,他是动摇的。这年头,记者不好惹,他们就如同可怕的侵入物一样无处不在,可以把最微小的细节放大化,让一切丑陋的隐私无所遁形,他们可以掀起舆论浪潮,一旦把你放在他们的镜头与笔触之下,你的任何微小的举动,都可能成为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僵持之中,如果说程倚庭心中熊熊燃烧着胜利的信念,坚信正义必胜的决心……这显然,咳,是在扯淡。   事实上,程倚庭心中也是有害怕的,她深知自己并没有把握能让汗衫男乖乖放弃,她所做的一切,不过是……本能而已。   果然,汗衫男权衡了下轻重,理智与情感发生激烈的碰撞,脑内补完了一把“如果被记者曝光丑事下场会怎样”以及“豁出去干一场又会怎样”,两相比较之后,汗衫男果断狠琐到底:做大事的男人,就不能犹豫!   有了这番思想斗争之后,做起恶人来也就更理直气壮。下一秒,只见汗   衫男一把捏起程倚庭的下巴,整个人都凑了上去,笑得不怀好意:“记者?记者了不起?!我看你在多管闲事之前,还是先想办法自保才好。”   程倚庭被一种恶心的感觉缠住了全身,用尽了力气想要推开他:“放开—!”   “哟,连碰一下都不行啊,身子也太矜贵的吧……”   按照一般剧本发展,接下来一定会上演一段“准男主英俊登场救美,登徒子抱头落荒而逃”的戏码,事实上本文的发展也确实没有逃过这一大众剧情的命运,只是由于本文女主不同寻常的一个举动,使得“英俊”二字花落归属的不是男主,而是女主。   所以,程倚庭做了一个什么举动呢?   她咬了一口汗衫男的手臂!   并且咬得十分迅速!大力!一颗小虎牙紧紧咬在汗衫男的手臂上,完美展现一派泼皮风范。   全场怔住。   大概连认识程倚庭很多年的老板娘也在心底大为震惊,第一个反应不是夸一句“干得好!”而是诧异不已:这孩子!这一招是跟谁学的?!   其实,程倚庭完全是被某人带坏了。我们唐涉深同学从小娇生惯养,来   不得半点不顺心,婚后的夫妻生活更是能吃得上肉就绝不吃素!兴趣来了就在床上对程倚庭软硬兼施。程倚庭多好的脾气啊,最后也硬生生地被他搞烦了.渐渐养成了眼见苗头不对,就对准唐涉深捞她身体的手臂一口咬下去的习惯……   所以说,今晚的程倚庭,完全是本能反应而已。   汗衫男大怒。   男人本来就把尊严看成是天大的事,现在在这么多人面前被程倚庭这么耍了一次,怎么气得过?汗衫男怒极,大骂一句:“你自找的!”扬起左手就是个巴掌。   “够了吧。”   剑拔弩张之际,身后忽然响起一个冷色调的声音。汗衫男怔愣的一瞬间,扬起的左手已经被人牢牢扣住。一个用力,他的双手连带他整个人已经 受制于人。   汗衫男怒极回头,立刻看清制住他的是什么人。   两个彪形大汉,身穿统一黑西服,健壮、魁梧,且丝毫不苟言笑。正在汗衫男想破口大骂“你们是哪条道上的?”,一个年轻的男人不疾不徐地从彪形大汉的身后现出身形。   这个人,冷静、沉着,面上不露半分神色,一看就是不好惹的角色,纵然汗衫男只有小学毕业的文化水平,心里也陡然有了一个结论:这个人,才是头头!   年轻的男人缓步走近,在汗衫男面前停了下脚步,忽然对他道:“男人打女人,就是你的不对。更何况……”   “什么?”   男人丝毫没有理会他的话,脚步一旋,径直走向一旁怔愣的程倚庭,这   才缓缓说完那句未完的话:“……更何况你想打的,还是我的女人。”   万情一身,到头来不过是伤老矣   唐涉深。   讲得出这种话做得出这种事的人,只有唐涉深。   下一秒,多名穿黑西服的男人走了进来,迅速控制了局面,救下了老板娘和顾师傅,同时制住了汗衫男和一群手下。   付骏站在人群的最后,拿着行动电话远程指挥:“对,你请唐先生的律师团马上过来,这里出了一点事,唐先生现在也在现场……”   "……"   汗衫男忍不住瑟缩了一下。连律师团都出动了……可见这个男人,来头不小。   很快地,当地治安人员和唐涉深的律师团都在最快的时间内到达了现场。如今这里的地方性公务员都是聪明人,所谓聪明的意思,就是心中透亮如何处理事端才能在平息干戈的同时又不让自己的利益受损。   很明显,一旁的这位唐老板显然是得罪不起的。所以办事人员当场挺起胸膛表了个态度:闹场这个事,一定要严肃处理!为建造和谐社区敲响警钟!   于是,治安管理人员坐镇现场,大手一挥,该抓的抓,该罚的罚,同时不忘指使手下:“小黄,把这些闹事的人带回去以后,不要忘了给他们进行后续教育,这个建设和谐社会的重要意义,一定要普及……”   “好嘲。”   这样那样一番明察秋毫的姿态摆正下来,治安队长搓着手,终于有底气走过去笑问:“深少,你看这样处理……如何?”   唐涉深正站在一旁,背对着众人,抬手撩起程倚庭耳根旁的头发,细细看着她耳垂的部位。刚才在和汗衫男的拉扯中,程倚庭的头发有些弄乱了,唐涉深轻轻拨一拨,有一小撮发丝就这样顺着他的动作从程倚庭发梢掉落了下来,直直掉进唐涉深心里。   唐涉深不动声色收紧了手。   这些年来,夜晚间,程倚庭每每在他身下被他弄得尽湿的长发,竟让别的男人有机会扯断了,这笔账,唐涉深一定连本带利地要回来。   程倚庭哪里知道唐涉深平静的面貌之下已是如此危险的心理状态,她只知道他这么一个动作做出来,在场的众人都不约而同地表现出神色迥异状态:付骏像是已经预料到了什么,淡定地转了个身;治安队长虽然从智商上来讲算不得什么聪明人,但此刻倒也机灵了起来,也连忙别过眼,咳了一声瞪了一眼一干旁人,低着嗓门训话道:“深少夫妻间的事,看什么看!”   此地无银三百两。   简直越描越黑。   程倚庭即使不抬头,也感受得到那一道道好奇的眼神射向自己的气息。脸上冷不防一阵灼热,一把拍掉唐涉深的手,瞪了他一眼:“你在看什么啊。”   “左边的耳背处怎么红了一片?”   “啊?”   唐涉深收回手,重复了一遍,“这里,怎么回味事?”   程倚庭连忙伸手摸了摸,“哎?”这才发现,真的有点火辣辣的灼热感。程倚庭心中一亮,看来是刚才和那些人拉扯中被碰撞到了。   但程倚庭哪里会是把委屈说出来的人,更何况是现在这种混乱的场面,息事宁人才是程倚庭一贯的态度。   “大概是什么时候不小心擦到了,这么久都没发现,可见没事的。”   唐涉深点点头,没说什么。   随即转身对治安队长道:“你办你的事。”   “哦哦,好好。”   治安队长连忙指挥着下属进一步行动。   刚才闹场的汗衫男此刻倒是机灵了起来,自知眼前这位唐老板和他的女人他是惹不起了,但说到底,他也没想惹那么大来头的人呀!他不过是来找自家的出轨老婆而已.犯得着谁啦!   思此及,汗衫男不服气地叫起来:“同志,你把我抓起来没关系,对,我是来闹事的,可你也问问我为什么来闹事呀,我老婆和人跑了,还不准我有点气啊?我老婆,和她那个奸夫,哦,你们倒是不抓呀?”   治安队长瞪他:“打架劫舍,你还有理了啊?带走带走!统统给我带走—!”   在国家专政机关面前,谁敢哪哪歪歪那都是浮云。   谁知,下一秒,一直没出声的唐涉深忽然开口说了一句:“等一下。”   “哎?深少还有事交代?”   唐涉深忽然迈开步子走过去,在那汗衫男面前停住了脚步,抬眼扫了   一眼过去。   “……”   压力好大!   唐涉深本就不是什么面善之人,这么多年来那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早已深人骨髓。即使平日里不说话,眼神一挑就是重重杀意。所以公司里凡是在唐涉深手下做事的人,都明白这样一个道理:当唐涉深说话的时候,   你要小心;当唐涉深不说话的时候,你更要小心。 汗衫男吞了吞口水,努力用“老子也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你拽个屁呀”这样的话来暗自打气,瞪他一眼,但一开口就暴露了自己胆怯的心态:“你、你想干嘛?”   “五十万是不是?”   “啊?”   “五十万,”唐涉深垂手插在裤袋里,态度自然地就像是在谈一笔日常交易一样:“五十万,你和这里的人从此脱离关系。我的律师会替你起草离婚协议书,你和你太太的婚姻关系,从此一笔勾消。”   程倚庭抬头,哦不,是这店里所有的人都震惊地看着他。   而程倚庭心里此时翻滚着的,却是另一个问题:他是什么时候知道她心里想的这件事的?   汗衫男一下子也懂了。   什么呀……原来说到底,这位唐老板也是要为人出头而已。   咳,既然这位老板有英雄主义的伟大情结,那他也不要再客气了。这个世界上有一种全世界通用的可爱存在,叫票票,钞票这个东西,有谁不爱呀?不拿白不拿嘛。   汗衫男上下打量了一眼唐涉深,金刀大马地往墙上一靠,索性坐地起   价:“一百万,少一分钱都不行。”   ‘‘……”   一听这个数字,饶是程倚庭这么正直的青年,也忍不住一口气血上涌:一!百!万!你怎么不去抢?!   相比我们无产阶级程同学的激烈反应,唐涉深的态度显然淡定了很多,点点头,应声:“好,就一百万。”   “……”   这下子,别说是程倚庭,连汗衫男都楞住了。 忍不住当场求证:“当真?”   这哥儿们该不会是在搞笑吧?   比如说,开一张空头支票给他吧?   事实上也不能怪这汗衫男有这么狠琐的的想法,作为一个挣扎在底层的劳动人民,这些年来亲眼见证了改革开放后最底层社会涌起的一些假冒伪劣事端,其中就包括这个身份造假。前几年,只要是个西装革履的男人,那名片拿出来,哪个上面不是印着“XX亚太区高级副总裁” ”XX大中华区总经理”这样的头衔?一时间搞得总经理满天飞,懂点门路的都知道,根本不值什么钱。   唐涉深做事一向爽快,叫了声助理:“付骏。”   “已经准备好了。”   心思活络的付助理早已在他们谈话的当口,掏出随身携带备用的票,在上面写上了数字。唐涉深接过,拿了钢笔就在最下角签了字。   一百万,一分不少。   签完字,唐涉深收起笔,“这里是一百万,机会只有这一次。”   明明是他提出的交易好不好!态度还这么拽……   哦,不过,一下就能捞一百万确实很让人动心。   汗衫男不疑有他立刻接过:“有钱……那就一切好说啊。”   唐涉深勾唇,开口只几个字:“你收下这笔钱,就代表我们达成交易。有件事,我提醒你一下,我既然付得起这笔钱,也就玩得起你敢违约的下场。   话不多,点到即止。但其中狠辣的深意,已经足够让人明白。   汗衫男痒痒然,不敢再说什么,随即离开。   安人员把闹事的人一带走,现场随即安静了下来。   谁都不说话,统统看着唐涉深,那个什么,付钱的人……老板最大!   程倚庭多少也有点“吃人嘴短,拿人手软”的感觉,再面对他时底气明显足。想了想,话还是要说的,“你,那个钱……”   唐涉深简单一句话,就截住了她的话:“太晚了,我送你回去。”   安顿好了程倚庭上车,又和面店的老板娘寒暄了几句,接受了老板娘的千恩万谢之后,唐涉深礼貌地和他们道别。   唐涉深的律师团显然有话想说,大家互相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一起走到车边,弯腰对已经坐在车子后座的那位年轻老板恭敬道:“唐先生.关于刚才的事……”   下属面前,唐涉深的态度全然不似刚才的易接近,眼风一扫,警告意味丝丝分明。这种神情是众人在熟悉不过的,这才是他们所认识的唐涉深。与生俱来一股不动声色的杀意,一个眼神就已足够表达一切。   毕竟跟在这个男人身边这么多年,在场的律师们都立刻明白了唐涉深的意思,不再多言。唐涉深摇一上车窗,对司机吩咐了一句:“回家。”黑色的车子立刻在夜色中流线型般滑了出去。   SEC的律师团们面面相觑,想了想,还是派了一位代表律师走过去询问了一下付骏助理。   “刚才唐先生的那一笔钱……是完全没有必要付的啊。”   终于把怨念说出口了,可想而知各位大律师们有多憋屈。   想想也是,在场的律师团内,各个都是法律行业内的个中翘楚。按着刚才那件离婚案的现状来看,男方的作为漏洞百出,以他们的实力,完全可以扭转局面让女方在不损失任何方面的前提下打赢这一场诉讼。   所以,想不通啊,实在想不通啊,其中一位资质较浅的律师颇有些委屈之意:“前几天公司的那一件案子,争取到了60%赔偿深少还是不满意。”   他们仍然记得万分清楚,那是一件十分难打的公司诉讼Case,几个资深律师领着一帮律师团通宵达旦半个月,总算打成了获得600/赔偿的结   果。没想到唐涉深一句“不行”就推翻一切。作为唐涉深的直属下属,在场的各位实在是太清楚了,唐涉深是一个从不给人中立选择权的男人,在这个男人手下做事,绝不可能有“还行”“差不多吧”这种结果,唐涉深说不行,意思就是推翻一切,重来,以及,不惜代价。   一位资历较深的律师感慨:“明明是那么严厉的一个人,今晚怎么会那么大方?我们都在场,深少还白白送出去一百万。”   实在是没道理啊。   站在一旁的付骏特助心思通透,淡淡地笑了下,咳了一声,慢慢道: “他是为了刚才在场的那位程倚庭小姐。”   “啊?怎么说?   付特助笑笑,转身,对在场的各位大律师温和地道:“各位,对唐先生的私事,各位还是不要抱有太多好奇心比较好。”   他是一个极其聪明的助理,懂得题外话可以讲到什么地步为止。   众人连忙襟声,听懂了这句话的弦外之音。这么多年来,作为唐涉深最贴身的人,付骏的存在犹如最醒目的风向标,唐涉深的心思深不可侧,做事手法千变万化,往往令人无从探究其背后真正意思,有好几次,若非付助理良心发现,不忍见几位高管被唐涉深玩死在股掌之中,暗中透露了几分意思,恐怕在场的有好几位早已下课。也因为此,付骏特助的地位,   十分重要而特殊。他说的话,弦外之音分外浓重。   送走了律师团,付特助刚要走,却意外地被面馆的老板娘叫住了名字。   付助理很温和:“老板娘,还有事吗?”   “刚才那位唐先生的一百万……”   到底是老实人家的妇人,不明不白地就害得非亲非故的一个人为她损失了一百万,虽说这笔钱对那个男人来说也许根本不算什么,但对于她而言却是一笔天文巨款,无论如何她到底也不能心安。   大概是不忍心看见老板娘如此自责与良心不安,付骏内心的善良之光又一次闪现了一下。   “老板娘,”付助理对她温和地笑了下,轻道:“你不用有压力,唐先生的那笔钱,可以说,他是为了程倚庭小姐,但说到底,他是为了他自己的目的……” “……目的?”   “是的,某种……私人的目的。”   付骏微笑。   跟在他身边整整十年,付骏太了解那个叫唐涉深的男人了。今晚的唐涉深因为银座的一件意外已经叫程倚庭失望,她抗拒他的姿态已经那么分明,所以付骏几乎可以肯定,唐涉深刚才那一百万的举动,根本就是这个男人故意的,为的,就是要让程倚庭的心态从失望与生气变成内疚与愧疚。他根本就是,把玩对手的那一套用在了程倚庭身上,毫不留情,下手狠辣,存心要她对他没办法抗拒。   正思索着,过了半晌,付特助的行动电话忽然持续震动起来,接起来一听:“喂?”唐涉深的声音立刻清晰地传来:。查一下刚才那个男人的底,替我解决掉他。”   付骏顿时心中透亮万分,不由脱口而出一句:”唐先生,刚才那个人是什么背景都没有的普通人……”   唐涉深凉薄的回应从电话那头没有温度地传来:“弄伤我的人,是他该死。”   付骏神色一凛,连忙应声:“是,唐先生,我明白了。”   电话挂断。   付骏感慨万千。   那个刚收了一百万的男人,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今后会面临怎样的灾   难人生吧。像那样的人,作奸犯科鸡鸣狗盗之事,一定不会少。一旦查出   来,整理一下档案,今后的人生会变成什么样,料谁都会明白。   ……不。   付骏忽然一个寒战,随即明白了什么。   不,唐涉深刚才在电话中的意思,远远没有那么简单。   就算少,就算那个男人没有做过任何违法乱纪的事,以唐涉深想要玩死一个人的决定与本性,他的档案上也不会干净了。即使没有污点,唐涉深也有的是办法,让他的档案记录变成有。   哎,付骏淡淡地笑。要不然你以为,唐涉深的钱是那么好拿的么?   恐怕现在正处于生气与内疚双重矛盾中的程倚庭,无论如何也想不会想到,刚才一再妥协为人着想的唐涉深,一个转身,就会有此狠辣的一手。   程倚庭更加不会知道,步步为营,忍得狠得,才是唐涉深对她一贯合强势姿态。   夜凉如水,车子稳稳地驶进唐宅花园。月光粼粼,好清致的夜晚。   付骏何其通透,果然一料即中,此时此刻的程倚庭,面对唐涉深的心情十分复杂。   是,在见到他的人之后,纵然程倚庭再自欺欺人也不得不承认,她今晚会如此反常,到底还是在生他的气。有时,程倚庭气久了,也不是不想像街边大妈一样索性来个不要脸算了,拉开悍妇气势指着男人质问个一言半语。这种场景,单是想想,就只有一个字形容:爽。   可是这世上的人与人所不同的地方就在于,天分。   程倚庭具备顾左右而言他的天性,就注定这一辈子不再会有开门见山的天分。   不会对旁人言明委屈的女孩,是比较内伤的。   程倚庭坐在车里,想起刚才唐涉深出现在面馆一掷千金就此解决了面   馆老板娘困境的样子,终究还是抵不过良心的拷打,出声问:“你刚才为什么那样做?”   —千万别跟我说什么“这点钱算个毛?老子有的是钱!”之类的。   要是那样的话,程倚庭气馁地想,就算她倒霉今生要和一个暴发户过一辈子吧!   而事实上呢,唐涉深正在停车位倒车,忽然听到她这么问,唐涉深几   乎都没有多大反应,随口慢声应道:“你猜啊。   若换了平时,程倚庭才懒得搭理他玩这种猜谜游戏,可今天不一样,天大地大,债主最大!程倚庭想了想道,“因为正义感?关心弱势群体?”   唐涉深顿时就笑了。   程倚庭说完,自己也汗了一下。正义感之类的词……实在是和这男人扯不上关系啊。   “嗯,”她小心着措辞:“是配合SEC最近的慈善活动?也属于公众作秀的一种?”对嘛,这才比较像唐涉深的作风嘛,说不定刚才暗地里早已布置了跟拍的记者,明天的晨报头版头条就会是《SEC唐涉深一年轻新秀慈善的温柔》之类的抓眼球报导吧。   唐涉深看了她一眼,眼神明显是有压力的,“做记者,不要太有想象力,嗯?”什么慈善作秀,也真亏她想得出来。   被他这么强硬地否定了一句,程倚庭也有点闷闷不乐,性子一倔把话顶撞了回去,“好歹有一百万,砸下这么多钱作秀的话你也挺值啊。”   话音刚落,耳边就传来一声轻笑。   三分讥消,七分凉意。   “一百万……”男人熄了引擎,抛了抛手里的钥匙,笑意不变尾音上挑:“我要作秀的话,一百万这种小数目,也拿得出手?”   程倚庭膛目,一时间也忘了正和他在生气,微张着嘴看着他。   她忽然想起之前听过的关于唐涉深的一个故事。   据说多年前唐涉深涉水资本市场,某天晚上在会议上,他的顾问团对他建议道:已到建仓时机,建议拿出五亿建仓,您看怎样?唐涉深闻言,手指敲敲桌子,只反问了一句:五个亿的资金量,也能叫建仓?   后来人们才知道,唐涉深砸下的建仓资金量高达二十亿,当然,其后他所获得的利益远远不止这个数目。   “不猜了,”程倚庭闷闷地,打开车门下车:“我先进去了。”   唐涉深也不追她,慢吞吞地下了车,单手甩上车门。   一抬眼,视线就落在程倚庭背他而去的身影。夜深冷烟浓,程倚庭步伐不慢,根本没有要等他的意思,倒是不小心踩到了一旁草坪的植株时她却停了下,俯下身弄好被踩到的花,信手掉落的几片花瓣让程倚庭心疼不已。   唐涉深在她身后冷眼旁观。懂得心疼人,心疼花,就是不懂得心疼他,嗯?   然而有她的景致实在是美,就连现在一个信手的动作也是。   纤纤细手,一捧香泥,湿带落花飞。   唐涉深的眼神渐渐变得有一点深。   家里庭院的花花草草自她成为这里的女主人之后,都是出自她之手,他记得她侍弄花草的样子,眉睫低顺,安静美好得令他想不惜一切手段占为己有。   男人一言不发,迈开脚步走了上去。   程倚庭忽然感觉到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快,还未等她反应过来这是怎么一回事时,整个人已经被人打横抱在怀里,她碎不及防惊叫了一声,惊吓之下双手急急搂住了来人的颈项,视线对上那人深不见底的眼神,这才看清突然把她打横抱在怀里的人是谁。   “哎,你—!”   任凭她如何不安分,掐着他的肩反抗要求“放我下来”,唐涉深统统置若周闻,甚至还有闲情逸致扮恶人同她开玩笑:“叫吧叫吧,喊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来救你这个小妞。”   程倚庭这下倒是不叫了,抬手抚摸了下唐涉深的额头,语气很郑重:“你是不是受什么刺激,脑子坏掉了?”   唐涉深大笑。   夫妻两人玩闹着走进客厅,唐涉深把抱着的人放下来,出其不意忽然开口道:“程倚庭,你今晚生我气了吧?”   这个人,总是这样。   在对手最不经意的时候,单刀直人。   防不胜防。   “怎么会,”程倚庭脸上的笑容淡淡地:“说什么呢。”   知道这些年来程倚庭的变化在哪里么?   原本她真是个爱较真的女孩。   和人反驳,和人较真。   小小的脸上那副认真的表情很动人。   可是现在,程倚庭已不会再那样。   自从和霍与驰分手后,仿佛就是在一夜之间,程倚庭对人对事对世界的热情骤然消失,那种急剧消亡的速度快得令人几乎都感受不到锐减的过程,一眨眼,只觉得她整个人明明是这样完好地站在面前,可是再仔细看,才发现有很多东西真的都不见了。   人就是这样子,失望了一次,两次,三次之后,没有活过来,就再也活不过来了。尤其是感情这回事,伤一次就够,再多情的人,也能在重伤之后学会无情冷情甚至绝情。万情一身,到头来不过是伤老矣。   唐涉深并不追问,抬手解开西服纽扣换衣服,“这么晚还出去吃面,晚上一个人没吃东西?”   “一个人”。   这三个字在程倚庭听来,实在好刺耳。   像是顿失兴致,程倚庭的笑容迅速淡去,连辩驳都懒得,别过了眼睛,分明是没有兴趣再继续话题。   “没有,我一个人吃过了。吃完晚餐出去走走,顺便想点工作上的事。”   这说辞堪称完美,不仅掩饰了她今晚没有吃一点东西的事实,还给人一种白领女性的知性印象来。高手,这才是睁眼说瞎话的高手啊。   对她这样不咸不淡的解释,唐涉深没有表态,既不相信也没有不相信,慢吞吞地走近她,右手忽然顺着她的衣服滑人她的上衣口袋。   隔着薄薄的布料,他手指的温度清晰地传来,触到她的肌肤,一丝灼热,这种有意无意的碰触在一瞬间令程倚庭周身高温,无意识就想抓住他的手阻止:“干什么?”   下一秒,唐涉深忽然抽身收手,没有像她以为的那样继续肆无忌惮下去,而是从她上衣口袋里摸出了她的行动电话,拿起来一看,果然屏幕一片漆黑,处于关机状态。   “为什么关机?”   “……什么为什么?”   唐涉深笑笑,说出的话却让她忍不住心惊:“对我生气到连电话铃声也不想听见,嗯?”   对她,他太了解了。   程倚庭从来不关行动电话。   程倚庭的心思何其细腻,深怕行动电话没电关机之后会错过工作或是朋友的重要来电,所以往往会在电量不足前就补足电池,确保不给任何人造成麻烦。唐涉深有时甚至会邪恶地想在半夜试试如果他和她在做那事时忽然有电话进来,她会撇下他去接电话呢还是会紧张得更为敏感?那滋味,估计感觉会不错。   ……咳,扯远了!唐涉深在下半身失礼之前及时稳住了危险的联想。   程倚庭把视线转向旁边,语气很淡,连回避的姿态都不屑做出:“关机就是关机了,还能有什么好理由呢。大概人都有这样的时候,忽然想一个人静一静,不想被人打扰,除了一个人出去走走,关上电话之外,不然还能怎样呢。   “知不知道我今晚一直在找你?”   他忽然这么说,然后手指用力,按下了开机键。   提示音瞬间不断,程倚庭看向手机屏幕,顿时心头一跳。整整十二个未接电话,十二通语音留言,很强势的数字感,全部来自他。   程倚庭微怔,随即释然,“下一次,你可以不用这样找我的。你知道的,除了这里,我没有地方可以去。”   他看着她,眼中深不见底,犹如黑暗中星辰全部陨落。   “程倚庭。”   他忽然唤了她一声。他的脸上没有一丝伤感的情绪,姿态眩惑得不像话,令人错觉这个男人无人可伤。   “和你做夫妻,你比我洒脱。   程倚庭呼吸一窒。   洒脱?   在他心里,她竟可以比他更洒脱?比他这个在结婚纪念日失约的丈夫更洒脱?比他这个失约后回到家一句话都不解释的丈夫更洒脱?   哈,洒脱,这真是,好高的赞扬。   程倚庭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明明是被激怒了,却仍然可以很好把持着自己的态度,以及情绪。她看着他,平静地反问了一句:“所以,我有错,你需要我道歉吗?”   唐涉深的眼神瞬间全黯,深不见底。   虽然一早就知道,对于这个人,如果他够聪明,就万万不要去碰;一旦碰了,他就有可能会拿她全然没有办法。然而令他始料不及的是,她会令他没有办法到这个地步。   他忽然低头吻她。   有一点凶,还有一点狠。他想起今晚他从银座出来,坐在车里,拨下她的号码,听着电话里不断传来“我是程倚庭,有事请留言—”的声音,有那么一瞬间,唐涉深忽然有一种预感,也许将来他和她之间的结局,不会太好。   程倚庭是一个从不向任何人示弱的人。   一个人什么时候才会连最亲近的人也不想示弱呢?   那就是她不打算决乐起来了,或者是她连快乐也不稀罕了的时候。   这些年来,程倚庭对自己的自我安慰与自我催眠方式已经到了一个任何人都无法进人的地步,她拒绝任何人的进人,包括他在内。在她的世界里,无论是高兴、喜悦,还是委屈、悲伤,都只是她一个人的事,和任何人都全然无关。她不愿意与人分享,也不愿意寻求解脱,就这么过下去,得过且过,不好不坏·;   这样一个程倚庭,即使淡漠如唐涉深,也自愧不如。:   “程倚庭,”他放开她,意味不明:“我没见过比你更坏的人。”   和这样一个男人对峙,是一件极耗心神与体力的事。程倚庭是一个足够聪明的人,所谓聪明的意思,就是不会在感情这件事上浪费太多不必要的对峙。所以每每与他走到这一步时,提前低头的都是她。夫妻一场,她自知有情欠他,又何必再在这些无常小事上耗费心神。不过是零碎的来去,夜深露重时也曾欢爱过,清醒后又何必两败俱伤。在这个已经千疮百孔的世界里,她最大的希冀说来也不过只是想自保而已。   程倚庭微微一笑,连她自己都分不清是逃避还是妥协:“你乱说什么啊。”   她这样暖昧不明的态度,他是否满意她并不得知。只感觉到他的眼神牢牢地锁住了她好久,直到她在这种压力之下觉得呼吸困难,他才终于放开了‘她。   对于她不执着不反抗的态度,唐涉深并不逼迫。笑笑,男人踱步走到一旁的餐桌旁,忽然单手拿起桌上的一块蛋糕,放进嘴里咬了一口。   “今晚你做的?”   程倚庭一抬眼,这才看见他在吃什么。忽然之间,刚才的那种消极的淡定再也硬撑不能,程倚庭陡然有种被刺痛的感觉。刚才的顺从与温和全   体下见,她快步走过去收拾餐桌,连声音都沉了下去。   “不是,我买来喂狗的。”   “……”正咬着一块蛋糕的唐涉深猛地呛了一下。   “很难吃是吧?”程倚庭要笑不笑地看了他一眼:“家里拿来喂狗的,当然比不得银座的香槟美人来得金贵。”   唐涉深反唇相问:“你怎么知道我今晚在银座?”   “……”   程倚庭沉下脸。   大意了,她中了他的计。   唐涉深慢条斯理吃完手里的蛋糕,还好耐心地吮了吮手指上沾到的奶油,“明明对我生气到这个程度,还是什么都不肯承认是么?”   真卑鄙,他是故意的。   好可怕的男人,略施小计,她就沉不住了气,败在他手上。   程倚庭沉着脸,倔强地不承认,“唐先生,请不要和家里的狗抢蛋糕。”   下一秒,程倚庭养的那只小京巴像是听懂了主人的话似的,摇着尾巴屁颠屁颠地扑了过来。这小京巴不是纯种的小狗,后脚还有点跋,是程倚庭在,年前捡回来养的,一看就是一条命运多外的狗。俗话说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受过苦的狗也早懂事啊!这小京巴非常通人性,尤其是程倚庭的心思,刚才看见程倚庭回来了,它早就想扑过去了,碍于这家的男主人磨磨蹭蹭地绕在程倚庭身边,小京巴忍住了!这下子,一听程倚庭说这蛋糕是给它吃的,小京巴再也忍不住啦,撒腿跑过来那叫一个欢,扑倒唐涉深腿边张大了嘴巴:深深,倚庭说了蛋糕是我哒是我哒!   唐涉深不动声色,低下头,眼神扫过去。   这真是,冷得不能再冷的一眼。   —— 想死吗?!敢在这种时候跑出来跟我争?!   我们唐总威胁起人来,那是一个什么气场!更何况,现在它的对手只是一只未成年的狗!瞬间把小京巴哆嗦得,傲呜一声就逃   “……”   程倚庭很是无语了一下。莫名地反唇相讥了一句,“你至于吗,和它过不去。”   唐涉深吃完蛋糕正在拿手帕擦手,听到她这一句,唐涉深始终挂在脸上的笑意终于连最后一丝也隐去,沉默地甩下手帕,眼神一挑,向她挑衅:“是你至于吗,和我过不去。”   程倚庭气得连脸色都变了。   抿紧了唇.连开口的欲望都再没有.她转身旅走。   唐涉深伸手一把拉住饱。   “放手。"   她耐性尽失。   "放开,我不想看见你。"   唐涉深简直是要把坏事做尽,柔柔地在她耳边强硬道:“我偏不放"一个用力,她整个人就掉落进了他的怀里。   这个女人这么不识趣,令唐涉深内心潜藏的恶劣因子蠢蠢欲动,有想做坏人的冲动。   然而下一秒。   他一个不经意的抬眼,从程祷庭脸上看见的,不是愤怒,竟睡约像是悲伤。   她从来没有失控过,从来没有失态过,从来没有在他面前,这么不像自己过。   明明两年前她就对自己说好的.不要再寻一个人来爱,不要再生任何人的气,也下要再对任何人失望,因为不值得。   明明说好的,为什么仍然对他失了控。   种说不清道不明只觉是类似于温柔的情绪掠过唐涉深的心尖,令他一瞬间对她心软。   他放软了动作,从后面圈住她整个人,把挣扎不堪的她牢牢安置在自己怀里,开口时语气好温柔。   “你以为我今晚去银座,是去做什么?   程倚庭脸色很冷。   月黑风高,一个有资本去玩的男人,去那种地方,还能是去做什么?   明明是想听到一个解释的,明明是想听到亲口从他口中说出来的,好让自己明白自己还是被人尊重的,好让自己欣慰自己还是有尊严的。但临到关头,她却告诉自己不必了。何必在意呢,就算在意他,她又能怎么样呢?谁也不知道,唐涉深会不会变成第二个霍与驰。   程倚庭没什么耐性,连回应都徽得,“不知道。”   唐涉深不以为意,摸摸她的脸,“如果我告诉你,我不是去玩的,你信不信?”   她躲开他,躲开这个问题,“这是你的事,和我没关系。”   说完,程倚庭的好耐心好像终于消失尽怠一般,用力挣脱开他的怀抱。   唐涉深不厌其烦地再一次按住她的手。   程倚庭微怒。   “放开——”   她真的生气了。   唐涉深:“我还没有吃晚饭。”   程倚庭:“……”   唐汁探揉了揉倾头。难怪世人都说,宁愿跟狗争也不要去跟女人争,这完全是一件争不过的事。   “是真的好么,我该到现在还没有吃晚饭。”   程倚庭只当饱是在自我开脱,唇角一勾,她忍不住道出一句微嘲:“银座那么多好东西,还清足不了深少的胃口?”   这种语气。   实在是相当少见。   唐涉深从身后紧紧扣住她的身体,不让她离开,声音玩味:“程倚庭,每次你对我发脾气的时候,就会喊我深少对不对?”   他们结婚至今,程倚庭很少生他的气,偶尔有,她也只是放在心里,不痛不痒的两句话放出来,凉庵掩的语气,表示一下“老子今天对你很不爽”的意思就够了,程倚庭很少会把这种负面情绪摊开在两个人的面前。而这种少之又少的经历,印象中,唐净深只经历过一次。   那是在一次SEC新品发布会的活动上,鲜少出砚在公众场合的唐涉深亲临现场,引爆疯狂品牌效应。现场的镁充灯闪成一片,财经与娱乐记者倾巢出动,镜头统统对准了这位站在SEC权利顶点的男人,而就是在那一次发布会上,在记者拍照环节,也许是无数的镁竞灯强闪镜头给了站在唐涉深身边的SEC老牌女代言人一种异想天开的勇气,这位号称是国际影星的女代言人就在挽住唐涉深臂弯的一瞬间面向他的脸颊作出了一个顺势亲吻的姿势,无数闪光灯将这一画面定格,自此以后整整半年间,有关唐涉深和该女代言人的传闻甚硝尘上。   而程倚庭,作为被大众同情了整整半年的当事人之一唐太太,是直到整整半年之后,直到这件事几乎落幕之后,某天晚上在卧室打开电视机时看到该女明星人气下滑遭公司无限期雪藏的新闻时,唐涉深洗完澡出来,看了看屏幕,随即抱着她问了句:“在看什么?她是谁?”程传庭这才不咸不淡地答了句:“深少不认得?”   或许是“深少”这极具震撼力的两个字,又或许是她那种欲说还休的小性子,当即引得那一晚的唐涉深笑了起来,攫住她的手就陷进了双人床。   当然,程倚庭永远不会知道的是,作为唐涉深得力特助的付较同学,在其后的某一天对友人抱怨过这样一句话:“唐先生会出席那场发布会,还不是因为看见出席采访的记者名单上有程倚庭小姐的名字,想让她有新文卖点可写……”   只不过世事难料,中途跳出个投怀送抱的女代言人,唐涉深在后来,暗中对各方势力轻描淡写地放出一句话就封杀了这个女明星的演艺生涯。   叹口气,最后,付特助深切感受到了一个事实:“哎,为了讨太太欢心还要牺牲色相,我们老板也不容易啊.”   想到这里,我们唐同学颇有Q精神地想:今晚程倚庭会这么生气,某种程度也是好事吧?试问这世上有几个男人可以有资格令程倚庭生气!   我们唐涉深同学不愧是善于从逆境中迅速爬起来的男人!自我阿Q了一番后又对生活充满了希望。   “好了好了,我是真的还没有吃晚饭,从中午吃过中饭以后,一直撑到现在。”   他慢慢收拢掌心,把她的手包裹在自己手里,握在一起,作出一个十分温暖的动作。   “傍晚下了飞机,才知道公司在半小时之前出了一点意外。赶去银座,是因为那里有商务会所,谈判的地点设在那里。公关部的操作,是提前安排好了的。”   程倚庭,心里一征。   她忽然听见他对她说,“今晚很抱歉,在这么重要的日子失约,是我的不对。’   他的一句话,在一瞬间,令程倚庭不争气地为之陡然动容。   纵然是不了解唐涉深,对他的为人处事,她也依稀是知道一些坊间传言的。唐涉深从不辩解,在这个男人的世界里,面对一件事时,只有“做”或是“不做”两种选择,至于解释,只是他一个人的事。被人误解,对他而言,也是常有的事。面对流言种种,从头至尾,可能他连一个讥消的表情都会不屑给。换言之,唐涉深开口解释的场合十分少,唐涉深开口道歉的场合更少。   所以此时此刻,纵然对这个男人的感情淡漠一如程倚庭,也不得不承认:这样一个会解释会退让,周身会有温度的唐涉深,真的让人,很动心。   下一秒,她的手里忽然多了一个温润的质感。   是一枚宝石戒指。   就和上个月她遗失掉的那一枚一模一样。   她的那一枚,并不是上好的宝石,事实上,只是普通质量的平价货而已。那是当年她第一次把霍与驰带回家见父母后,她的父母送给她的。程家只是小户人家,她的父母在送给她的时候只是说,做父母的,总要在女儿嫁人前前送一件令一女儿漂亮起来的礼物的。   后来,她和霍与驰订了婚,再取消,再陌路,再不见,只有这一枚戒指,她始终没有扔掉。毕竟是父母送给她的,里面有一些珍重的心情,是舍不得扔掉的。   唐涉深笑笑,“看见那一枚你一直戴着的戒指不见了,所以想办法找了一个一模一样的给你。”   程倚庭豁然明白。   前些天就从八卦新闻中得知,唐涉深出差在海外,在一个拍卖会上一掷千金,以高价竞得一款名贵宝石。相传这款宝石起源于中世纪欧洲贵族,历经时光变迁,经历了战争与和平、贵族与后裔、荣辱与生死、流血与淡然,流传至今,血统纯正,完好无损,历史艰深,十分难得。也因此,身价十分不菲。   程倚庭有些震动,一时间有些不能接受,“我的那一枚不贵的。”   而这一枚,看似相似,实则身价远远不是她所能承受的。   “男人送女人东西呢,最期待的礼貌就是被接受,”唐涉深的声音低而平稳,有回音的质感,“所以程小姐,你应该说一声谢谢才对。”   程倚庭言不由衷,“和你结婚,是我赚了。”   唐涉深意味深长,“你还真是懂得如何打击一个男人啊。”   程倚庭不禁转头去看他,视线触及他不予计较的随性表情,程倚庭沉默了一会儿。   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她甚至没有接过他手里的那一枚戒指。半晌之后,像是终究敌不过他的执念,她微微叹息,开口轻问。   “你一直是用这种手段哄人的吗?”   “不知道。”   她不解,“恩?”   他俯下身,也不管她是否接受,他抬起手,动作温柔地为她戴上。他了解她的,程倚庭从来不会主动接受他的礼物。除非他强硬要求,否则她连碰都不会碰一下。倒是有一次,她的同事带着小孩来家里做客,他看见她随手就拆了一条珍珠项链陪着几个小鬼们趴在地上打弹珠玩,丝毫没有把他对她的一掷千金当成什么重要的事。   夜深风凉,雾气浓重。   她听见他的声音挺玩味。   “我只哄过你一个。而且很明显,效果还不怎么样。”   历劫的遗味,生命的焦味   隔日清展,唐涉深是在一个很徽妙的梦里醒过来的。   梦里程倚庭问他累不累,不待他回答,她就靠在他腿边坐下,一边捧着一本书看一边说“你忙你的,我陪你一会儿”。他正坐在书房中看资料,一垂手,手指正好能碰到她的脸。而在无意外地,他一点也没控制住,也不想控制自已,手指往下探了探,从她领口处迅速传来光滑细致的肌肤触感。   ……   男人忽然睁开眼。   春梦啊,达才是直正的存梦啊。   唐涉深睡眼惺忪地抚了抚额,心想他妈的结婚后这日子过得怎么反而比结婚前更欲求不满了?!   正进屋把今今天唐涉深穿的西服拿进来的管家见自家少主人醒了,挺意外,“深少爷,今人醒这么早?”   因为与生俱来的体质关系,唐涉深在清晨的低血压状况比较严重,很不容易清醒,换个通俗的说法就是喜欢赖床。往往等他醒来时,身边早已没有了程倚庭的影子,程倚庭是典型的“早睡早起”榜样型,而我们唐总却是“无论多早睡都必定晚起”的反面教材型,所以这一对夫妻两人之间每天都会存在着几个小时的时差。   果不其然,唐涉深伸手一摸身旁,空空如也。   “深少爷。”管家看见他起身,连忙恭敬垂手敬声道。   “她呢?”   “程小姐五点就起床了,吃过早饭六点不到就出门了。   六点……   她体力这么好?   唐涉深的眼神倏然渐冷,想起昨晚程倚庭在他臂弯里筋疲力尽沉沉睡去的样子。   昨晚月光了很盛,她额前每一缕尽湿的头发他都看得清楚。她以一种最原始的面貌完整的呈现在他的面前,叫那一刻的唐涉深确信自己是占有了这个女孩的。   短短时间,黑暗光明,越过那一束月光,昨晚那个脆弱易伤的程倚庭就不见了。消失的迅速,真正如沙中书字,做到这般刻意的地步,她是存心不要他记得昨晚彼此的模样。她是太懂的,世上一切情爱,不能原始,不能炙热,否则一切谎言都将无所遁形。   唐涉深伸手拿过床头的闹钟看了看,才清晨七点。放回闹钟时看见放在床边柜子上的一张便利贴,程倚庭的清秀隽永的字迹顿时映人眼帘:公司有事,我先走了。   走。   她用这个字眼。   仿佛就像是一夜露水情缘之后潇洒的那一方惯常的说辞。   明明是自家中去公司,再寻常不过的事,程倚庭却从不喜欢在便条纸上写一句“我去公司”之类的话,她惯常使用的字眼,除了“走”,就是“离开”。   唐涉深太就是一个靠洞察人心的本钱吃饭的人,一个程倚庭,在他面前远远隐藏不了什么。只这一个字眼,男人就暗自了然了一件事:程倚庭,这些年来,并没有把这一个地方太当回事。   被抛弃过的人,都会有这种历劫的遗味。   生命的焦味。   就算有力气重新站起来走,也不会再走得昂扬,也不会再走的坦荡。毕竟,对于今日的程倚庭而言,全身心投人感情这一件事,已经成为了一件不可能,   再不可能,   唐涉深眼帘微掀,一股明显的低气压就自周遭扩散开来,睡眼惺忪的朦胧中那一股摄人的低压气息也要比日常严重得多。   男人沉默了一会儿,指尖用力,程倚庭留下的那一张便条纸瞬间在他手中被毁。   沉默的暴力。   一上午的忙碌工作着实让程倚庭这样不轻易叫苦的人也深刻感受到了何谓“累”,和摄影组记者一起搭档外出采访归来,程倚庭只觉得整个人都要虚脱了。   “大家辛苦了。”   “争取下午下班之前把新闻稿赶出来,中午大家可以先去吃饭休息一下了。”   “老板英明!”   办公室内一片热闹,劳累了一上午的同事们齐齐哄笑着准备一起出去吃中饭。   程倚庭也顿感放松了下来,“辛苦了。”   正和同事们笑着打招呼的时候,有人轻轻拍了拍她的背。程倚庭没有任何心理准备地转身,一愣,发现竟是新闻主编。   主编低声道:“倚庭,你留一下,到我办公室来一趟。……我有些话,要对你说。”   做新闻的人,对直觉这一类的东西分外敏感。于是这一刻,看着主编欲言又止的神情,程倚庭凭直觉相信,她即将要面对的事情,应该不会是一件太好的事。   果然,当众人散去,办公室的门被关上,已经年近六十的主编双手交握放在桌面上,缓缓开口对她只说一句:“倚庭,以你的资质的,在这个行业内,我们要比寻常人承受更多的不公。”   程倚庭是何其通透的人,一句话,隐隐就感觉到了即将要发生的事。她点一点头,只轻道一句:“我知道。”   主编的声音透着无奈:“有些话,其实连我,都不知该如何和你说。”   “照实说就好,”反而是她,大概已经有足够的心理准备来承受接下去将要听到的,所以更能淡然:“我进公司第一天,您就告诉过我的,做新闻,最重要是尊重事实。”   主编点一点头。   “那么,倚庭,你应该已经猜到我想和你讲哪件事了。”   “如果我没猜错,是否是上个月我写的关于某地方儿童捐款工程款项迟迟未落实的深度报导?”   “是。那一天我就与你讲过,这篇报导一旦见报,牵涉面将极广,不断被曝光的真相也会越发骇人。”   她勾唇,陈述一个事实:“有人中道落马,有人携款逃离。”   主编定定地看着她:“你得罪了人。”   权利斗争,必有牺牲品。而她这个用笔记录下一切的人,必然是第一个被牺牲的对象。   程倚庭不语,已经料到了即将发生的事。   主编苍老的双手推着一封白色信封推置她面前,上面“辞职信"三个字是用黑色钢笔一笔一划写上去的,苍劲有力,是主编的字迹,程倚庭甚至能想象那个画面,她相信他写每一笔画都是用着心血去写的。   “对不起,倚庭,”主编说:“自打你出校园,就是我一手培养的。看着你一步步走来,成长为现在这样一名优秀的记者,我对你,有太多的不舍得。”   他是上司,也是恩师。对她而言,面前的这位长者,在公事上无论有何要求,她都有理由去遵从的。   所以,她只问一句:“是否是上面有人给了您压力?”   “是。倚庭,希望你能理解,除了你之外,我还有太多必须保护的东西。比如这里,比如这间公司的其他人。”   这个理由足够了。   程倚庭点点头,双手接过这封辞职信。   “今天下午我就会去向人事部请辞。”   她看向老师,淡淡一笑:“老师,如果外人问起,请您就说是我主动辞职就好3。这样,您和您在这里的心血,也会被保护得更好一些。”   她连破迫离开,都是这样傲骨,甚至都不忘最后为他着想一场。   “倚庭,”老人只能说:“我很抱歉。”   对不起,他保下住她。   “不碍事的,是您教我的,做新闻,最重要是凭良心做,这一点,我没有遗憾。”良心上过得去,反而是她比较放松,甚至还能开个小玩笑:“最多有些下甘心吧,就报导的内容与市场反应看,我和竞争对手华夏新闻集团的苏小猫苏记者打成平手,她仍然相安无事继续做着新闻第一线,说真的,我羡慕她。”   一听这话,主编立刻不以为意地摆摆手:“哎,苏记者那是有后台。”谁都知道的,如果那位苏小猫记者身后没有某位先生的强大背景支撑,以她的担大妄为,早己不知被毙了多少次了。   程倚庭笑了,“是啊,真可惜,我没有后台。”   “谁说你没……”   主编反驳说“谁说你没有”,却在下一秒,倏然住了嘴。   唐涉深。   谁都知道,唐涉深背后的SEC帝国实力深不可测;谁都知道,程倚庭和唐涉深是夫妻;但谁也都知道,这一对夫妻之间,貌合神离。唐涉深怎么想,主编不知道,他只知道,自程倚庭结婚这几年来,他从来没有从她口中听到过她谈论过他一次。   哎。   老人叹气。   这是个好女孩,他衷心希望她能过得好。   程倚庭站在城市的天桥上,凭栏沉默。 一个下午,她都保持着这个静默的姿势,实在是,除此之外,她寻不到更好的途径来想一些不好的事。 不是没想过用“霉运过去,财运滚来”这样的啊Q精神来说服自己,然而可能,是她在这几年的时光变迁中,已经钝化成一个不太容易随时随地笑得起来的人,以至于事来兵败倒,说崩溃固然夸张,但内心那一阵不算太痛却持久不退的不快乐却是真真存在的。 从这个角度望下去,世界缩成小小的一角。一个沿街乞讨的老人家正遭受呵斥以及强行驱逐,一个画面定格一场人性的交锋,强势与弱者的抗衡,阴暗与光亮的冲撞,还有冷眼旁观,还有义愤填膺。 那一瞬间,程倚庭几乎是下意识的,随手就往口袋里想掏记者证,脚步不自觉地向前迈去,一句“我是记者”几乎就要脱口而出时,手指碰触到口袋空空的事实,毫不留情地提醒了她一个残酷的事实:她已经,没有记者证了。 心里骤然一凉,程倚庭心里一慌。荒原般的,四下无人,这才意识到令她钝痛的地方在哪里——程倚庭不做记者,还能做什么? 一个人,总是要有一些别人抢不走也打不倒的东西在手,才会有安全感。 不是工作,就是婚姻。 除开这两项,对现代的女性来说,即使明日是世界末日,也不过是你我共亡一瞬间的事而已,其他的再严重,也不过是一句so what。 程倚庭显然没有把婚姻当成不可摧的最后一张底牌。 所以工作这两字,对于程倚庭的意义,就太严重了。 虽然很多日子以后的程倚庭才明白工作之余她的严重性,实质上很大程度是有她自我强迫的情绪在里面,而终其本质,说来不过是一场不讲道理的感情用事;可惜彼时程倚庭,尚未长大。   严格说来,唐涉深并不是一个好相处的男人,尤其当其处于工作时间时。 一个人,要扛起数十万员工的工作命运,就注定了这个人势必会被迫历练成一些寻常人所没有的特质,比如,极端。这天下午,SEC第一会议室内正在举行的公司董事会上,硝烟弥漫。 各位董事的立场明显分立为两派,和唐涉深站在对立面的董事之一正握紧了拳,在重压之下怒斥会议室正前方的某位年轻总裁:“唐涉深,你利用股东会想要赶我走,这件事没你想的那么容易。” 唐涉深笑笑,“是不容易。” “……什么?” “为你一个人,居然还让我动用到股东会,”年轻的男人眼神一挑,兴味十足:“这么大费周章的事,我很多年都没有做过了。” 陈董事大怒,“唐涉深你以为SEC是你一个人的?” 年轻的男人顿时就笑了。 “不然呢?”他笑着挑眉,分明是讥诮:“不是我的,难道还是你这种出卖公司利益之人的?” 陈董事脸色大变。 唐涉深拍手敲敲桌子,已是耐心全无的表示,“看在你曾陪我爸爸一起打天下的这份功劳上,我给你一个台阶下。你自动请辞,你之前做过的事,我既往不咎。否则,你想跟我继续玩下去,一句话,我奉陪。到时候的后果,请你自负。”   全场静默。   唐涉深之于SEC的地位,好比奥古斯都之于罗马帝国。   那些跟随唐涉深多年的人都亲眼见证了一件事:当年SEC不可一世的帝国地位是由唐涉深一手造就而成的。其中经历的磨难、流血、背叛、死亡与重生,所有的一切,都有唐涉深一人背负最重的责任。谁都不会忘记,多年前敌手方一场商业间谍案给SEC造成的沉重打击,几乎一夜之间摧毁这一个庞大的帝国。那个时候,是唐涉深一肩扛起了这一幅支离破碎的重担,处于风口浪尖,非死也伤。   那个时候,这个男人是怎样?这个男人站在了全世界的媒体面前,一字一字放出了一句话:谁有本事就来——欲杀SEC,先毁唐涉深。   置之死地而后生。   多年后,这个男生终于一手将SEC带到了这样一个令内外皆肃穆的局面;相对的,SEC也终于成就了今日这一个,再无人可毁的唐涉深。   董事会结束,唐涉深毫无意外大获全胜。不战而屈人之兵,是这个男人的拿手好戏。   走出会议室,SEC年轻的总裁向助理示意,“晚上我的行程是什么?”   “参加本城荣氏荣董事长的六十大寿酒会。”   “啊,对。”男人猛地想起还有这事,“做晚辈的,是该过去一趟。”以后商场上还有很多钱可以大家一起赚,必要的感情投资也是应该的啊。   想了想,唐涉深指示道,“晚上带程倚庭一起过去,电话打过了么?”   “打过了,”付骏特助有些汗颜,“程小姐不接我电话。”   “正常,”唐涉深神色如常,居然还有些理解似的感慨,“她一向连我电话都不接。”   付骏:“.……”   “你去处理陈董离职的相关后事,记得,我不喜欢死灰复燃这种事。”   “是的,我知道了。”   “晚上的酒宴你不用去了,至于我家的那位程小姐……”SEC这位年轻老板今天心情不错,唇角一翘,意味十足,“这么大牌的小姐,交给我。”   “我回来了。”   这一晚,程倚庭独自一人,很晚才回家。   管家听到这一声清脆的声音,连忙走出花园为少夫人开门,并小声告诉她,“深少爷找了你一整晚。”   程倚庭“啊”了一声,心尖滑过一丝意外。   她记得今晚唐涉深的确打了她一个电话,问她在哪里。程倚庭那是正一个人思考着一些事,而这些事,她一点儿也不愿意让唐涉深知道。她原本可以对他说谎的,以她信手拈来的本事,这一点也不难,“我在忙”,“有采访”,或者干脆“同事叫我了,不说了”,但是今晚的程倚庭却连说谎的兴致都没有了,连平日最擅长的敷衍劲也一并消失了。对着电话那头,她只说了最简单也最直白的一句:“我在外面,想一些事情。”   意外地,唐涉深听了她这句话,没有追问下去,沉默了一会儿之后反而干脆地说了句“好,有事打我电话”就把电话挂了。   程倚庭有一点感动。   夫妻之间的私人空间,他愿意给她。   思及此,程倚庭轻声问道:“他找我……什么事”   “这个我不太清楚,您知道的,深少爷的私事我们一向不过问的。”   “噢……”   程倚庭有点局促。   “少爷”什么的称呼……真是民国土豪的感觉呢!   “那我上去找他哦。”   当程倚庭推开书房的门,唐涉深接电话的声音立刻传了出来。   “……是,今晚我应该是过不来了……怎么会,荣董事长您客气了啊,是公司出了点事,意外而已,不是大事......荣老先生您这么说我可不敢当啊……我太太?啊,是,她比较怕生……呵,荣氏的董事长这么给面子盛情邀请,会吓着她的……下次吧,下次有机会我带她过来介绍给您认识……”   电话挂断,一抬眼,程倚庭欲说还休的身影立刻映人眼帘男人眼帘。男人笑笑,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把电话扔到一边,顺口调侃:“敢偷听我讲电话,胆子不小。”   如果换了平时,程倚庭一定会腹诽他几句,但是今天,在听到他的那   通电话内容之后,她的心境却有一点微妙。搓了搓手,她上前问得小心:“今晚,你找我有事?”   “啊,本来是有的,”既然被她听见了。唐涉深也不装,轻描淡写一笔带过:“场面上的小事,给人家一个情面而已。”   粗倚庭听着,心底明镜似地晓得他并没有讲实话。   荣氏的背景如何,程倚庭吃的是记者这碗饭,自然明白其中的利害关系有多深。程倚庭脑中忽然闪现出港剧里经常有的那种情节:某某财团老板盛情邀请某商场新秀吃饭,结果心高气傲的新秀不屑与之同流合污,隔日就被一帮拿着大刀长棍的黑帮堵截追杀并被告之“敢不给我们老大面?来啊砍他!”……   程倚庭自动地把这被追杀的悲情角色代人了唐涉深唇红齿白的样子,这么一想,程倚庭立刻汗颜。   “要不我现在陪你过去吧?”   唐涉深挺意外,“啊?”   程倚庭支支吾吾,“听说荣氏不好惹,背景不太干净……”会砍人的……   唐涉深笑笑,“我的背景也不干净啊。”   “……”   此时的程掩庭很有些感动。多好的唐涉深同学啊,为了让她负罪感少一点,他甚至可以抹黑自己的背景!这大概就是传说的牺牲精神吧。   当然了,此时的程倚庭绝不会想到很久以后会发生这样一幕:为了一个她,唐涉深当众放话,色厉内荏,而兵不血刃的对象正是程倚庭心里甚至是很多人心里都不敢妄动的荣氏。   那时的程倚庭才恍然明白,原来这个叫唐涉深的男人,才是真正的不好惹。   “那你今晚不出去了吧?”   “啊,”唐涉深躺在床上,有点像小孩子,“累,我要睡觉。”   唐涉深人品不咋滴,但睡品甚好。他说了想睡觉就是真的要抱着被子睡觉,男人减压的方式有很多种,夜店、酒吧、泡mm。和这些比起来,唐涉深的减压方式显然最符合十二五环保发展规划:睡觉。   唐涉深随性惯了,睡在床上衬衫西裤都没脱,程倚庭弯下腰替他换衣服,“你多大啊,要睡觉连衣服都不会脱。不要睡,我去放洗澡水,你洗了澡再睡,脏死了。”   “洗了澡就不会想睡了。”   “为什么?”   “你说一个男人洗完澡之后最想干什么?’   程倚庭挺好奇,“想干什么?”   唐涉深捉住她的手,睁开眼睛,忽然对她笑了一下,“……你啊”   程倚庭微微磨了磨牙。   她想这些不要脸的话这家伙怎么能说得这么理直气壮呢!   当然后来当程倚庭对唐涉深这个人越来越了解之后,她就明白了,这个男人懂克制,更懂放纵,而在程倚庭面前表现出来的放纵的一面,显然才是这个男人的真面目。正如霭理士的名言那样:一个人的性是什么,这个人就是什么。   “再不起来我不管你了啊,”他安静下来的表情很无害,程倚庭是个容易心软的人,“真是,这么懒。”一边嘴上这么说一边替他换下衣服。   唐涉深“唔”了一声,随口对她道:“过儿天陪我去香港,怎么样?”   “没空。”   “辞职了还忙?”   程倚庭正为他解纽扣的手陡然停了一停,几乎有些发颤。   偏偏唐涉深浑然不觉,甚至不以为意,慵懒地说着,“反正辞职了,陪我出去一趟好了,要等到你有空还真不容易……”   程倚庭脸色发白。   他在说什么?   他怎么会知道?   今天中午才发生的事,短短时间,他就已经这么清楚?   程倚庭猛地站起身,语气很冷,“你调查我?”   唐涉深半醒未醒,“啊?”   难怪。   难怪她今天失约,他也可以不怪她。难怪她今晚不接他电话,他也可以无所谓。原来他一早就找人调查了清楚,她在做什一么,她发生了什么,他一清二楚。   被人掌控的滋味不好受。   唐涉深却是一个习惯掌控别人的人。   程倚庭的不幸在于唐涉深不普通而她却很普通。   所以她必须要坚强。   然而她失算的是,一个要努力坚强的人已不是坚强之人,就好比一个口出狂言说要做浪子的人其实心是热的早已做不了浪子。   程倚庭冷淡地看着他,“和你结婚前我就知道,你是别人口中的‘深’少。”   唐涉深是圈内公认的“深少”。   这两个字就意味着:普通人往往只能做自己可以去做的事,而他却可以做他想要做的事。覆手遮天、翻手盖地,大抵说的就是这种人。   “所以在你看来,我这样的人,大概从头至尾,都可以被称作是笑话的是吧?”被人拆穿夺去自尊心的感受很糟糕,糟糕到她口不择言:“装作很体谅我的样子,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结果呢,背后却查得一清二楚。在你面前我没有秘密,在我面前你却都是秘密,这种游戏很好玩吧。”   程倚庭很少一口气说这么多。   她基本上可算是一个不怎么会说话的人。   当然,她更不懂得如何发脾气。往往只有别人冲她发脾气,而她是一个连发脾气这件事都懒得去做的人。   只有面对唐涉深,程倚庭可谓是勤快地闹够了脾气。   男人缓缓睁开眼睛。 其实他的衬衫刚才正被她解到一半,使得此时的唐涉深看上去像个 “被一个变态蹂躏了一半却没蹂躏完另一半”的受害人一样。但只要你看见这具衬衫主人的眼神,你就会明白,这种男人,绝下会是受害人,因为他锋利。   男人抬眼,微微一笑,“说完了?”   程倚庭喉咙发涩。   唐涉深慢条斯理地直起身体,拿过一旁的行动电话,手指不紧不慢地按了几个键,调出一通电话录音。   他把行动电话丢给她。   随手一丢,行动电话捧在她脚边,“咚”一声,沉闷的重击。   “下午你的同事打电话给我,你的电话打不通,他们让我转告你,你今天离职时有一卷文档遗落在办公室,记得回去拿一趟。所以,我知道你今天辞职。”   程倚庭的手心发烫。   唐涉深是一个不太在她面前表现情绪的人,事实上他不在任何人面前表现情绪,这也就是说,一旦他不再克制,后果就是对方自负。   他起身,漫不经心的样子,下了床,行至她面前,站定,“以为我调查你,嗯?”   “我刚才那是……”   “知道我想调查一个人时会怎么做么?”他陡然截住她的话,伸手摸了摸她冰冷的脸: “如果我有兴致那么做的话,你现在就不会完好无损还能站在这里了。”   除了你以外我没有其他的伴侣   唐涉深隔日飞往香港,代表SEC最高资方出席近期成为舆 论中心的一宗重组案。年轻男人,手握重权,仅此两项就令当 事人极具引爆话题性的资本。然而港媒周刊出街,却找不到一 丝本该当红不让的SEC年轻老板身影。   香江另一岸,程倚庭对着出街报刊试图搜寻唐涉深未果。   在这个曝光极易的社会,有本事给传媒施压隐遁的男人, 才是高手中的高手。   程倚庭随手扔下周刊,没什么表情的样子,说了两个字: “小气。”   不就冤枉了他一回么,置于用这么国仇家恨的态度对她么 ?想起那天唐涉深不阴不阳地离开房间的背影,夫妻一场,程 倚庭颇为不是滋味地想这家伙难道吃干抹净就想走人了?   程倚庭毕竟是程倚庭,消沉了两天——好吧事实上她那样 子根本也算不得消沉,最多也就反思了一下,形式化地做了一 点自我检讨,睡了一觉醒来程倚庭就想通啦:算了,那家伙发 完脾气就会自己回来的……   ——说实话,某种程度上来讲,程倚庭有时的想法确实很 欠揍。如果远在香港的唐涉深知道自家夫人是这个态度,非得 气死不可。   可惜程倚庭对唐涉深放羊吃草的态度,今生都不可能改了 。   所以做完检讨之后,程倚庭就恢复常态,投入到了自己的 事情之中:找工作。   记得小时候,母亲常常对她讲,善有善报,所以倚庭,你 要记住,无论身处何处境地,都不能忘了善。   大概是冥冥之中应验了这句话,善有善报,就在几天后, 一份面试邀请发送到了她的邀请。   全英文的邀请信件,言辞之间极其有分寸,它没有言明它 的诚意有多少,只在粗此件一点一滴流露出来。令人见了,如 同见到了一个修养甚好的君子,它同她用文字对话,完全是以 一种平等的身份。   简而言之,这是一份令程倚庭欣喜且心动的邀请函。   她决定赴约。   那是一个微微有些凉意的清晨,程倚庭早早地起了床,晨 浴之后化了淡妆,为自己挑选了一件不会显得太硬朗的衬衫, 然后特意给自己留了时间吃了早餐,以确保等下面试时不会因 为过度紧张而产生饥饿感。   何其有幸,这是一次很顺利且很愉快的面试。   面试官是以为杂志的主编,同样是年逾花甲的老人,令程 倚庭不可避免地想起过去一手教会她在新闻圈成长的老主编。   “我看过你的新闻作品,以及一些专栏评论,印象深刻。 ”   “谢谢,我当这是对我的一种鼓励。”   老者面试官笑容很慈祥,放下笔打量着她:“你一定想过 ,不止当一个记者。”   程倚庭浅笑,“您很担心我精力分散、懈怠工作吗?却是 ,任何工作一旦和文字有关,就会变得耗心力,并且,夜深人 静时最甚,因为孤独感最重,写作需要孤独。”   “那么,你如何说服我,使我相信你的热情会更多地放在 记者二字上?”说完,老者大方自嘲地笑了:“请你原谅一个 长者扼杀一个可能成为大作家的卑劣行为,毕竟,面试是件十 分世俗的事,呵,我也讨厌得紧呢。”   一个老人,还是位高权重的长者,能够说出这样一番自嘲 ,足见是何其智慧,他能够让人心甘情愿地被他扼杀掉与工作 无关的散漫。   程倚庭的声音很安静:“因为记者是最后一个能为新闻当 事人说话的人。所以,我会更愿意做新闻。”   半晌之后,一声温厚的老声响起。   “程倚庭小姐,欢迎你加入本杂志社。”   这是一个充满温情的地方,承诺即不毁约,这一方纯粹已 经是世间的大难得。   上午面试结束,定下签约的事项,下午,杂志主编便带着 程倚庭参观了公司。干净整洁的工作室,一眼望去,各种资料 仅仅有条。程倚庭想起以前所在的新闻公司,下班前整个记者办公室都是稿件乱飞,纸张纷乱,好似只有这样才能张显本部 门同事的辛勤程度,说真的程倚庭并不喜欢这样。因此她有感 觉,她会喜欢这份新工作,因为这里的气质,是她喜欢的。   和各办公室内的日常工作人员一一打过招呼见面之后,主 编忽然想起了什么,道:“对了,今天顺便,我带你见一见一 个人。正好,今天从总部空降到这里担任制作部总监的人员也 到了,以后,他就是杂志的主要执行负责人,你们多沟通,能 对杂志起到非常重要的作用。我在美国总部参加例会时见过他 几次,哗,真是相当年轻的一个人,有一身好资质,能自如应 付那一群老外可见也必不简单。”说完,老者眉眼弯弯,背着 手笑道:“哎,我老啦,是你们年轻人的天下了。”   “我一点也不觉得您老了,”程倚庭笑:“至少,您的心 ,以及您的眼,都仍然保持着一种年轻的智慧。”   “哦?这算是一种恭维吗?”老人背着手,玩味地看着她 :“否则,何以见得?”   “就凭您相信我,就是您眼光的最好见证。”   老人大笑,笑容里充满欣赏的深意,几乎有一种惊喜在里 面。   “程倚庭小姐,也是意外地不容人小觑啊。”   两人就这样有礼说笑着,来到了意见办公室门口。程倚庭 抬眼,看见办公室门上写着的几个字,“制作部总监”,足够 分量的五个字;继而又想到,刚才主编说过的,这是个年轻人 ,程倚庭暗自感叹,能凭自身实力在这么年轻的阶段做稳这么 重要的位子,可见此人的资质是有些分量的。   程倚庭深吸一口气。   第一次面见以后的顶头上司,她需要做一做心理建设,程 倚庭不喜欢打无准备之仗。   主编敲了敲门,办公室内理科响起了一声回应:“进来。 ”   程倚庭一怔,这个声音——   没有太多反应时间留给她想,主编已经推门进去,“呵呵 ,霍总监,今天下午三点的飞机刚到的吧?怎么样,时差倒过 来了吗?”   这一晚,程倚庭在酒吧喝酒。   她一向都不是一个喜欢酒精的人,但是不喜欢不代表不会 喝,单看每年公司年会酒桌上程倚庭一向被当成黑马王牌出战 ,就能明白这家伙的实力绝不仅仅是“一瓶二锅头就能放倒” 的白菜水准。   入夜的酒吧,蛰伏的人性蠢蠢欲动。   吧台边,调酒的酒保好心提醒:“小姐,一个人的话,还 是不熬喝醉的好。”   程倚庭是一个聪明人。   聪明人就该懂得这世上有两样东西是不能沾的。   一是酒,二是感情。   前者损伤神经,后者损伤心。而后果无非都是一样的:令 人痛苦。被聪明误,因为太过执着于信任这回事,终于海华丝 被感情出卖了一回。自此以后她的生命无非是,天灰长街,冷 雨凉衫。一个聪明的女子由此看开,人活一生这一回事,实在 是很没有依凭的。   程倚庭抬手又叫了一杯酒,烈性龙舌兰。两杯见底,程倚 庭仍十分清醒,放下酒杯时忽然对自己十分失望。所以你看, 酒量好不见得就是一件好事,想醉都是那么不容易。   她想起就在今天下午,她和那个名叫霍与驰的人之间,有 过这样一场交锋与对话。   当她看到主编口中的总监原来就是霍与驰时,当场呆愣一分钟。一分钟后,她回神,表情与声音都无异样,开口只一句 :“主编,很抱歉,这份工作,恐怕我无法胜任。”   主编大感意外,“这是为什么?刚才我们不是谈得很好吗 ?还是说,本公司有什么地方,让你不满意?”   “没有,不是您的问题,也不是公司的问题。”   “程倚庭小姐,我很惜才,请你多考虑,既然不是公司的 问题,那到底为什么?”   一旁始终沉默不语的霍与驰忽然开口:“是我的问题。”   “对,是你的问题。”   这种话是失礼的,甚至是失态的。   但她就是这么自然地说了下去,她甚至是有礼地看着他, 仿佛正在进行的不是一场交锋,而是优雅的一支圆舞。她平静 无波的眼神,从容不迫的手势,说话时惯性微翘的唇角,致意 时颔首却不低头的高傲,从刚才至现在,从前生至今生,都令 霍与驰明白,他和她之间究竟到了怎样覆水难收的地步。   程倚庭转身,大方而得体,像一位彬彬有礼的小姐,想主 编谢绝:“我与霍先生,是旧识,并且我们之间,相处得并不 愉快。所以,对这样一份需要与霍先生共事的工作,我很遗憾 。”   主编极力挽留:“人是有理智的。”   程倚庭,“女人有的,更多的是不理智。”   走出公司大楼的时候,风起云涌,顿感秋风萧瑟原来凉意 已经侵袭而来。程倚庭紧了紧外套,想起多年以前曾和霍与驰 约定好的,两个人要一起携手在新闻第一线,因为他们两人, 连理想连未来都是相似的,仿佛这样的人生,已经相似得相爱 太晚,只想携手今生不再放开。   多年之后,她果然如愿进入了新闻界,他也一样进入了第 一线,然而再相遇时,却不能够再携手了。   程倚庭放下酒杯。   其实事情很简单,无可所用只能用就令自己开心的人,本 身一定是已经无法再开心起来了。   一个人酒量再好,即使千杯不醉,喝下去也不是不难受的 。   程倚庭沉默了一整晚,喝够了,不想再喝了。这些年了, 程倚庭没有学会任何聪明事但起码还是学会了再大的委屈喝一 杯酒never mind。   她站起来想走,却不料肩膀上搭来一只手。   一个鹰眼戾色的男人在她面前笑了起来:“我当这是谁, 这不是大名鼎鼎的程记者吗。别来无恙啊大记者,前阵子还放 话要搞垮我,怎么,这么快就连公司也不要你了?”   程倚庭扶额。   谁他妈说“情场失意,事业得意”的?扯淡!她不仅不得 意,还冤家路窄,被人落井下石。这要放在小说里,绝对是令 人唏嘘不已的悲情炮灰角色啊。   “肖总,幸会,”程倚庭不愧是号称千杯不醉的女壮士, 即使喝了一整晚的酒,思路也能保持异常清醒:“私人时间, 我不谈公事。”   肖总大笑。   “呦,这会儿倒是懂得跟我谈私人时间了,啊?当初程大 记者死追着我不放扬言要查出我私吞儿童捐款工程款这件事, 怎么不见你谈私人时间?”   就是这一件新闻案,使得今日的程倚庭得罪了人。被抹了黑,甚至,连公司也保不住她。   后悔吗?有的,但不多。   做事情,尤其是做得罪他人利益的事,是需要布局杀阵的。免不了牺牲一两个棋子冲锋陷阵。而什么是牺牲呢?牺牲就 是明知会落难仍会坚持去完成,这类人很少,程倚庭偏偏就是 其中一个。   换做多年前那个犹然热血的程倚庭,很可能会在这种境遇 下说一句“你等着!正义必胜邪恶!”,但今日的程倚庭已经 不会那么做了。能忍,才是衡量一个人是否成长的标准。   “今晚的酒,我已经喝完,肖总如果没什么事的话,请允 许我先走一步。”   “急什么。”男人一把抓住她光滑的手臂,右手顺势环住 她的肩头。   程倚庭不动声色,“肖总,请自重。”   “装得这么纯情干什么,程倚庭,你有胆量查我,就该知 道我也会查你!你几年前被男人甩了,居然还有本事靠SEC唐 涉深上位,”粗糙的手掌摩挲着程倚庭光裸的肌肤,十分明显 地侵犯:“程小姐摆平深少的私人手段,我也有兴趣开开眼界啊。”   程倚庭的回应是扬手给了对方一巴掌。   男人色变,勃然大怒。   “程倚庭,不知好歹——”   酒精、荷尔蒙、暴力,酒过三巡的男人全然忘记了何谓理,受到程倚庭的反击后反而被激起了男性的攻击欲,顺手抄 起一旁吧台上的玻璃酒杯,手起刀落,不偏不倚砸向程倚庭。   她好累。   不是痛,是累。   想睁眼,却似有千斤重。一个人,连清醒这件事都觉得累 ,该如何是好呢。   她看见自己,和一个男人说话,肩并肩,她听见自己唤他的名字,叫他与驰。她曾经非常喜欢这个人,直到后来,他不 允许她再喜欢下去。以至于现在她想起他,只觉这个男人有礼 又蛮横,温和又顽固,狠心又怯懦,就像压抑又放纵的菊花与刀。   朦胧中,她听见有人在说话。   “她怎么样?”   “脑部受到了玻璃杯的一击,有轻微脑震荡的迹象,处于昏迷的状态。”   “这种情况会持续多久?”   “会有短暂性昏迷想象,不好说。你放心,我替她做了全面检查,没有大碍。毕竟受了一击,昏迷是自然的。……对了 ,听说闹事的那个姓肖的男人被你弄得很惨?”   “不知道。”   “……唐涉深,你做的你不知道?”   “我只想要他死。”   “……”   她想张嘴,她想对眼前这个讲话的男人说,打人是不对的,世界和平是她的梦想来着。   但她渐渐听不见了。于是她想算了,她已经好久都没有让自己好好休息过了,这一次,就让她好好睡过去吧。   程倚庭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的时候。   一个模糊的影子映入眼帘,白色长衫,标准医生服,正松了一口气的样子,吩咐着一旁的两三个助理:“她醒了,替她 做检查。”   医生助理们纷纷应声。   白色医生服的男人笑得温和,对她炸了眨眼,指了指她的身边,“程倚庭小姐,你再不醒来的话,这家伙快要让所有人没有好日子过了。”   犹记得从香港急飞回本城的唐涉深,在那一晚踏进医院搁下的狠话:一天之内,我要她醒过来,否则,我踏平这里。   当场让骆名轩医生听得头痛不已。   以前有一个唐信,为了一个女人已经把他这里闹得鸡飞狗跳;没想到现在这位唐涉深老板更是变本加厉,他说了踏平这 里就是会真的动手毁掉一切,刚才已经有人来报了,说唐涉深 为了一个程倚庭,一怒之下公开砸了那家程倚庭受伤的酒吧。   骆名轩扶额惆怅:怎么从SEC出来的男人都是这个鬼样子 ?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企业文化?   唐涉深伸手抚了抚她微烫的额头,声音平静,低低的质感 ,“疼?”   程倚庭用力地想看清些,却发现头痛得厉害,尤其是后脑 部分,简直像是要裂开一样。她感到有人握住了她的手,好温 暖,令她一个不小心,回忆起梦境中的人,“与……与……”   与驰。霍与驰。   “与……与其这样不舒服,不如先让我给你做检查?”骆 名轩是何其察言观色的聪明人,抢先截下她的话:“这样也对 !先做一个全面检查是比较重要的。”   程倚庭赫然清醒。   她望向身边的人,“唐涉深……?”   唐涉深神色如常。   即使程倚庭一而再再而三的在他面前思念另一个男人,他也能如常。   骆名轩从来没有见过有哪一个男人,能够像唐涉深这样,喜怒不形于色到这样一个地步。虽然很多日子以后,骆名轩才 明白,不喜不怒,不代表他没有。这样的男人一旦决定破釜沉舟才最棘手,因为他的毁坏会比常人更漫长,也更彻底,内部的崩坏,从最初开始就无药可医的。   “我让骆医生先给你做检查,等下我再过来,”唐涉深对 她平静地道:“有事叫我,我留付骏在外面。”   这个男人做事一向是游刃有余。程倚庭只见他一个眼神示 意,房内的人就都跟着他出去了,只留几位医生在病房内。   看见他出去了,骆名轩终于慢慢收了笑容,表情渐淡。   “老实讲,香港那边,没他不行的;他是接到有关你在酒 吧出事的电话,临时赶回来的,”骆医生对床上的女孩淡淡地讲:“资本市场,一秒亿;为了你而放弃天价资本,这种事, 只有唐涉深做得出来。”   程倚庭心中震动,一时间竟很有些茫然。   骆名轩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垂手插入医生服的口袋,眼中分明是不忍。   对“因为深知唐涉深其人所以可以料想到这一场感情结局 ”这件事感到不忍。   就在当年唐信的婚礼上,身为伴郎的唐涉深在仪式结束后,面对唐信对他什么时候结束单身的起哄,她幽幽地回敬道:“我不打算以结婚为目的做任何事。”   当时他的这句话很是惊吓了一票看客,尤其是对“深少太太”这个位子虎视眈眈的女性,胆子小的女性甚至脑中闪过“ 早听闻SEC的年轻老板是个变态没想到真是个变态”这样的想法。后来骆名轩问他是什么意思,这个男人垂手站定,顺手拿了一杯侍者端来的酒,抿了一口道:“结婚意味着男人会成为 某个女人的丈夫。我记得古日语里原来并没有‘丈夫’这个词 ,那时丈夫和妻子都同时被称为‘伴侣’。”   骆名轩“啊?”了一声,觉得这家伙的思维不是自己一个普通人可以理解的:“然后呢?”   《古事记》里有句话,说“除了你以外我没有其他的伴侣 ”。   唐涉深笑了下,似在回忆,幽幽地道:“这种样子的,才比较对我胃口。”   骆名轩拧眉沉思,忽然神经兮兮地压低声音问:“……难 你要搞那一套前卫的?!”   “啊?”   “性伴侣啊!”骆名轩痛心疾首,仿佛看到一个不懂得悬崖勒马的失足少年:“不结婚,只做那回事之类的!我知道你 这家伙玩起来很疯的,但这种事还是不要多玩的好,对身体不 好……”   “神经病,”唐涉深大笑,推了一下他的脑门:“怎么可能。”   是啊。   他怎么可能。   多年之后,骆名轩才后知后觉:原来,唐涉深这辈子已注定要做一个长情的人。   一个不以结婚为目的只以“除了你以外我没有其他的伴侣 ”去爱的男人,一旦决定爱起一个人来,表现出来的才是真正 的疯相。   因为不给自己退路。   思此及,骆名轩对程倚庭笑了笑,对她讲:“你知道么, 唐涉深那个家伙,野心很大。”   程倚庭点头,“能把SEC带到如今这个地步的男人,一定是有野心的。”   “你是这么认为的吗?”   “……嗯?”   骆名轩淡淡地笑,“SEC是他的‘必然’,一个‘必然’ 的野心就不叫野心了,对他而言只是责任而已。”   “那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唐涉深这些年来真正的野心,其实是你。 ”   野心大的人最怕野心难及。   所以唐涉深这些年来致命的弱点其实是,程倚庭对这一场感情的不回应。   在医院的时间会变得很慢,摇摇晃晃的,脑震荡的后遗症是人会嗜睡,往往程倚庭和唐涉深说着什么话渐渐就睡过去了 。   有一晚,天色蒙蒙灰的时候,程倚庭隐隐约约听到他在讲话,声音很轻,那种与生俱来的硬质地却不容置疑,使她微微 睁开了眼。   他正站在窗前,修长身影,月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分外清瘦,他正拿着行动电话说着什么,条理清晰,面沉如水。   “按我说的去做,你告诉他们,附件条件是我的底线。想得寸进尺的话尽管试试,要玩这种游戏我有的是兴趣,到时候资金链被切断不要反过来求我。”   “是,深少。”   电话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唐涉深不经意地抬头,程倚庭那双清亮的眼睛映入眼帘,她的眼睛是会说话的,说心里的话 ,比方说,欲言、又止。   四目交汇,电话那头不断传来“深少?”的询问声,唐涉深喑哑了声音吩咐了一句“去做事。”果断挂断电话收了线。   男人缓缓踱步,靠近床边,靠近她。   “醒了?”   “嗯。……我睡了多久?”   “两天了。”   程倚庭心中微动:莫非这两天,他一直是这样在这里陪着她?唐涉深是一个公事缠身的人,那么这些天他是电话遥控公事的?   男人在床边落座,他的声音里听不出情绪,“你是傻的么?我只不过去了一趟香港,你就把自己照顾成这样。”   程倚庭不说话,低头搅着自己的手。   唐涉深看着她,目光落点尽在她清瘦的脸上。病床上的程倚庭明显是那么苍白,没有活力,且瘦,是以后总毫无生命力 的瘦。   “为什么去酒吧,”他的声音里听不出一丝感情,“为什么要把自己弄成这样。去那种地方,你都不懂得保护自己的吗?笨一点也就算了,但别人打你,你就不会打回去吗!”   喂喂……   前面说得还挺像回事,最后一句算是怎么回事   程倚庭抬手摸了摸头上抱着的绷带,“我没想过要和人动手。”   “本事了啊,你还知道这个,”唐涉深犀利地剜了她一眼 :“知道还敢轻易去那种地方惹事!”   他想起他在香港接到助理打来的电话,对方似乎也没有搞 清楚是怎么一回事,只说“程小姐刚才被人砸了头部被送进了 医院”。   那一刻,唐涉深手脚冰冷。   他离开的时候,她还元气满满地跟他吵架,要不是他一走 了之她似乎还没吵过瘾;而当他再返城的时候,她却是人在医 院,静静地连话也没有了。   唐涉深有些怒火中烧:他原来还指望她能跟他道个歉,甚 至还想着趁她理亏道歉时揩揩油什么的,可是现在,她却让他 担心还来不及。   真是、好有本事的程倚庭。   人在千里之外,就能把唐涉深玩到这个份上。   程倚庭试探地问,“你把肖总怎么样了?”   唐涉深不阴不阳地直截了当:“做掉了。”   “……”   她到底嫁了个什么样的男人……   “你这样是不对的,要以德报怨、以理服人……”   “闭嘴,”唐涉深语气很淡,却隐隐发狠:“子啊我面前不准提别的男人。”   真是毫不讲理的男人啊……   “那陪我出去走走,”程倚庭忽然这样对他道:“这样,可以吧?”   昨晚下了一场雨,到处弥漫着泥土的清新。唐涉深脸色不怎么样,但动作却是毫不含糊,刚下楼就脱下自己的西服外套披在了程倚庭身上,“很晚了,外面比较冷,穿好它。” 程倚庭看着他低头替她纽扣子的动作,悄然对他道,“你对我真好。” 唐涉深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 她看着眼前这个男人,忽然想起三年前他向她求婚时的样子—— 被他求婚,她是费解的:“你就这么喜欢我?” “啊”,他笑笑:“对”。 “……可是我没那么喜欢你啊。” “没关系,不急,”他以一种非常理解她的态度对她点了点头:“我吃亏一点,等等你。” “……” 程倚庭惆怅啊。 她是了解自己的,且这种了解十分客观,身材么,她是有的,但也就是“五官端正”的证件照水平,离“一笑就收了男人的魂”这种高级层次还是差了十几个档次的;性格么,她也是有的,但也就是“十个人里有九个是这样”的大众流性格,一贯走的是主流路线,至于那种“那女孩酷的天地失色”的非主流一向是和她不搭界的;至于门当户对……那就更谈不上了,就凭她爹是工厂的她妈是种地的就算再怎么用“工农阶级是我国的中流砥柱!”这种精神来解释也没办法和“SEC最高执行人”这种身份门当户对起来吧…… 程倚庭不傻。 自然不会去问唐涉深“你是认真的吗?”这种毫无技术水平的问题,万一他来个“其实不是呢……”这种回答,岂不是更打击她的自尊心…… 程倚庭倒是问过唐涉深“你喜欢我哪里?” 唐涉深当时是笑着说:“你猜啊。” 程倚庭深深思索:“大概是我长得像你前女友吧。” 男人大笑:“那你岂不是很惨?” “不会啊,”她摇摇头,理所当然:“你这种的身份的人,你的前女友不是模特就是明星,我能向她们证明我也不差啊。” 唐涉深笑着一把抱住她腰顺势将她压在身下。 “哎。”她抗议。 他居高临下,令她看不清他的表情,只听得他的声音异常傲慢:“那种女人那种程度,也敢和我的程倚庭比?” “呃……”像程倚庭这种平凡的人类,很少被人这样子夸奖,一时间都有些不知怎么接下去,发自内心的说了一句:“谢谢你这么看得起我啊。” 唐涉深啧了一声,懒得再跟她讲话,手指用力就撕开了她的睡衣。 回忆到此。 程倚庭颇有些感慨。 没想到他三年前那句玩笑似地“我吃亏一点,等等你”,竟是真的。 他就这么等了她三年。 要一个男人在婚姻中等一个合法妻子的感情,是强人所难的。 “唐涉深。” 她忽然轻轻喊他的名字,声音那么淡,几乎没有感情在里面。 “你现在还在等我吗。” 她就这样问出这样一个深重的问题。他似乎也不惊讶也不慌张,丝毫没有寻常男人脑中飞速转过的“这种问题要怎么回答才能讨老婆欢心?”的紧张感。是了,这才是唐涉深。唐涉深从不为了任何问题动心。一如多年前SEC濒临崩溃,他也依然站在风口浪尖打出一副好牌,让人寻不到任何一条可以通至他内心的路径。 男人微微一笑,性感的声音绕唇而出:“不然呢。” 他想起数天前为了她从香港返回时他手下的高管集体阻止的样子。 唐涉深扶额。 ——呵,程倚庭,你在这里给我闹一次,叫我在香港损失不少啊。 程倚庭偏头一笑:“你很会哄人,但无论如何,我还是觉得很荣幸。” 看得出来,她不信。或者,她从来没信过。 唐涉深勾唇,“要我哄人,很贵的。” 多奇怪,他只是这样说着,眼里一片幽黑,但并不恼。很多日子以后的唐涉深每每想到这一个和她并肩走在冬日夜晚漫步的日子,想到这一场和她谈话的时光,都会不自觉暗自失笑。那个时候他才不得不承认,原来已在这么久以前,他以为自己的心境已经到了这样一片淡色而苍凉的地步而感到无望过。 程倚庭只当他在说着玩笑话,并不认真,于是仍然兀自打趣,“我比较相信自己看见的,你的感情呢?有没有证据,拿出来给我看看。” “我拿出来给你你要吗?” “……” 她怔住,随即笑然,转身淡定地即以“程倚庭式”惯有的方式顾左右而言他,却在下一秒就被他一把拉住了右手手臂。 程倚庭抬头,看见一个居高临下的唐涉深。 他拉住她的那一种姿态,那一种劲道。无一不显示出此时此刻此地,她面前的这个男人是认真的。唐涉深很少认真,即使在多年前SEC深陷崩溃他在风口浪尖被逼至绝路也不曾流露过如此认真地表情,所以这样一个从不认真的唐涉深一旦认真起来才让人后怕的多。曾经他说过,任何事无非是个“玩”字,玩不下去就不玩,只有这一次,他破了列,即使玩不下去也抛出巨额赌注继续放手玩下去,豪赌一把。 感情,什么是感情呢。 这就是了。 多日之后的唐涉深偶尔也会在深夜点燃一支烟,徐徐燃着,兀自沉思为什么自己会对这个叫程倚庭的女孩有这么多的不死心,以及这么多的想挽回,是说,在他已被她弄至重伤之后。 多可惜,彼时程倚庭,不懂唐涉深。 “关于你的?” “不止,诚实地讲,是关于我和另一个男人的故事。” 唐涉深玩味,“程倚庭,有时我会想,你在我面前的无所顾忌,这样的自信到底从哪里来。” “那么你呢,你又何尝不是?” “哦?” “你不问,不生气,却明明已经,什么都知道。” 这句话说出来,唐涉深像是不再有辩驳的欲(河蟹)望,松了她的手,任她从他手心滑下去。程倚庭抬起左手,她那一节畸形骇人的左手小指就在她面前,在他面前,她很少提前尘过往,但存在着就是事实,纵然晦暗不明,也始终无法再磨灭了。 “夫妻之间的情事,每次你抱我的时候,其实我都懂的,你看得见,我这个地方的残缺。很难看的,我知道,但你从来不说,我总是想,如果有一天,我有勇气开口了,这个故事,应该由我对你亲自讲才好。”   就在这一秒,程倚庭停住了脚步,转身抬眼就这么直直地看住他。看见这个男人俊美的脸,还有深不见底的眼睛,还有令人遐想的唇。面对他,程倚庭只觉遍体生凉,他明明什么都知道,只是什么都不说,面容与眼中都没有疯相。就是这种安稳不动的沉着,令程倚庭在情关爱劫中历练而出的自保本能,在遇到他之后,全数荒废。   她要对他讲一个关于程倚庭和霍与驰的故事,这个故事很长,却不曲折。而放眼回望过去,那些很长的感情,在没有结局的后来面前,也变得没有意思了。终究在程倚庭口中讲出来只得一句:“我爱过一个人,八年,最后他选择了他现在的妻子,就是这样。”   静默的沧海桑田,是要由程倚庭这样的女子演绎起来,才有劲道,够辣。   曾经的那些惊心动魄与地老天荒,最初的那些荣耀与最终的那些耻辱,到了此时,在她口中,不过短短十多字的故事而已。洪荒时代,一切爱与憎皆进人冰封萧索期,感情大逃杀的布景下,如果一定要选一个人,程倚庭无疑是这个末世的最后一个冷眼旁观者。   据说,每个女孩心里,都有一把最初的原爱之火,不热烈,却持久,爱火不熄欲望不灭。它的存在令人相信爱这件事是真的会发生的。程倚庭想,她心里原本也该是有这样一簇爱火的,如烟花灿烂起来亦是十分灿烂的,面她的故事与众不同之处只在于,她的爱火时间不长,最终仍是被熄灭了。   泯灭程倚庭所有火光的人,是霍与驰。   这是一个一丝不苟的男人,且专情。年少爱恋时,他曾为了一个承诺,在凌晨的地铁口枯等数小时,只为不错过与他赌气的程倚庭所乘的那一辆末班车。   所以,当三年前那个暴雨夜晚,霍与驰站在她面前,对她说出一句,“对你求婚那句话,我收回”,程倚庭在那一刹那是真有过跪地求浇的绝望的。   “连霍与驰都选择了他人。”   这个声音在心里不停播放,一遍遍提醒程倚庭,连霍君那般专情的男人都会抛弃她,她的存在究竟到了一个怎样毫无意思的地步.   三年后的今天,再回头看,连程倚庭自己都诧异,那个时候的她怎会没有尊严到这个地步。   尤其,霍与驰在离开前,还不忘给了她最痛的一刀。   “我决定和雅正结婚,因为,她有了我的孩子。”   他对她这样说。   程倚庭一直是知道的,霍与驰做人,是如何坦白且不装。他连表白都不装,直直对她说”我喜欢你,不止一点点“;他连生气都不装,每每都把她抱得很紧然后咬牙”我想令你和我一样痛苦,但是舍不得“;最后的最后,他连离开都不装,连语气连眼神都是平静的,就这样把一切摊开在她眼前给她看。   关雅正,她认识,程倚庭当然认识。霍与驰的青梅竹马,警界雷厉风行的新秀,这是一个可以令程倚庭调动仇恨的女孩吗?呵,不,因为她不幸见过关雅正最真诚的一面。   记得关雅正曾骑在机车上,抬一抬机车帽,就以那样的英姿那祥的手势对她喊:”姓程的,听说霍与驰那家伙向你求婚了是不是?要加油哦,不然我还是会来抢人的,不要忘了我暗恋霍与驰很多年了,哈哈。拜拜。”说完她就驾车,疾驰而去,留下一缕尘烟。   经彼此这一役,程倚庭知晓了这个女孩是如何飒爽的存在,连认输都可以认得如此潇洒如此洒脱的女孩子,程倚庭对这样的个体根本是无法仇恨的。   所以你看,纵然三个都是善良的人,在一起,终究也不能幸福。   最后这场终局,该怎么说好呢。   放眼回望当初那个世界,也不是没有快乐的,只不过最后仍然敌不过山河变幻。程倚庭失去霍与驰,失去的不仅仅是这样一个人,还有时光,还有记忆潮,虽然终究落得个满目荒凉,寸草不生的境地,但曾经那些美好仍是发生过的。   所以,恨不起来。   怪只怪,感情这场戏,她太入戏,并且自行代入了一个不属于她的身份,过了一把霍太太的戏,戏瘾太深,抽身而退的时候,会痛,还会流血。   事实上,得知霍与驰带关雅正去纽约结婚以及定居的那一天,程倚庭确实是流了血的。   那一晚暴雨,程倚庭走在街头,浑身被磅礴雨水浇透,夹杂泥土的腥气令她隐隐有一种绝望的快感。她想这么大的雨飞机怎么还可以飞纽约呢,所   有的班级应该停飞才对。可是下一秒她就笑了,是啊,停飞又如何,今天去不了,明天还是可以去的。霍君离意已决,她是没有办法的,所以又能怎样呢。   红绿灯口,程倚庭分了此生最不该分的神,一个恍惚间,她忘了该收回已经跳成红灯的脚步,只是兀自想,这样一个失去霍与驰所有下落的自己,   自此以后怕是再也好不了了,毕竟,她曾爱他爱到做好了一切准备只等嫁给她,爱到这般不要命的地步。   下一秒,耳边传来跑车刺耳的急刹车,程倚庭来不及抬眼,整个人已经被劲风带起,然后重重落下,“砰”地一声,她口中一阵腥味,还有四肢,还有脑部,叫她知道自已是在流血。   陷入昏迷的最后一刻,她看见了眼前这一辆跑车,黑色法拉利,精妙莫测,头部那匹跃起的骏马标志在暴雨倾泻下依旧傲视四方。   好车。程倚庭想,真是好车,她如果有力气,应该好好讹诈一笔这个有钱人才对,这才不失为一个缺钱小市民的本色。   很快地,一个强劲有力的臂弯迅速抱起她。这个臂弯的主人,身上有地   中海味调的奢华气息,令程倚庭轻轻一嗅后认出该是法拉利风度男士香水的气息。她在身体碎裂染血的状态下不忘在心底腹诽一句:多不幸,她又遇到一个专情的男人,连对品牌都如此专一。   接着,耳边传来凌乱的对话。   “深少,签约时间快到了,这件意外,我来处理。”这是特助的声音。   “人是我撞的,取消会议,我送她去医院。”   是了,这个声音才是车主,沉稳,年轻。这个男人,当真是一把性感好嗓音。   程倚庭脑中闪过最后这一抹思考力,随即失去知觉。   男人抱起她,直直走向自己的黑色跑车,关门落锁,发动引擎,直奔医院。隔着她的昏迷与他的清醒,她的生命在这一路上开始转换方向。   就这样开始了唐涉深与程倚庭的故事。   三年后,已经成为唐太太的程倚庭,就这样在唐涉深面前把,把往事一一   剖开,淡然的姿态,如同一把好嗓音把那旧情歌低回唱出。   “我的故事就是这么多,今天说给你听。这样的故事被你听见了,会有一点失望是吧。”   毕竟,在感情这件事,她已不是冰清玉洁。   给出过深爱,并且爱得彻底,就在遇到他之前,已经有一个男人,带程倚庭去到感情的至高点。   她因醉情而落魄。   春阴漠漠,海棠花底东风恶。   “如果你接受不了,或是觉得厌了倦了,不想等了,“她对他说,轻而坚定:“你随时可以对我说。”   唐涉深完全没有小说里那种什么“上前紧紧地抱住她说我只要你之类”的。   忽然脚步一旋,他挡住她往前走的去路。   他看着她,表情没有发怒或是难过的征兆,.倒是扶了扶额,像是忽然想起什么重要的事,对她道:“你这么说的话,我倒想起一件重要的事。”   程倚庭抬头,“嗯?”   “我是一个生意人,”想了想,又自我标榜似的强调了下:“还是一个很正经的生意人。”   “……”程倚庭无语,不解:“然后呢?”   “生意人的意思就是,在商言商。”唐涉深深思过后,索性挑明了讲:“既然对你没兴趣,那不如今天我们就先算一算分手费这个问题吧。”   “……”   唐涉深看着她的样子是不会反对,他就像是顿时松了一口气,轻松了不少,“你这么善解人意,应该明白的,现在算算清楚,避免日后麻烦。毕竟说句对你而言可能不好意思的话,我确实比你有钱了那么一点……”   “……”   同志们,扪心自问,我们程倚庭同学绝对是一个视金钱如粪土的人!   是一个有骨气有原则堪称高风亮节的人!   但是!   任凭程倚庭再心如止水视金钱如粪土,也被唐涉深忽然提出的这个举动深深震撼了一把!   他有没有搞错!她刚才还深陷在极其伤感的回忆中好吗!她只是跟他随便客气一下好吗!有必要那么认真立刻提出算分手费这种事吗!   偏偏眼前这男人还丝毫不自知,十分欠揍地还追加了句:“我知道这种事确实是伤感情了一点,但我也没办法,谁叫我这么有钱呢,我也不想的……”   到了这份上,就算是文明如我们程倚庭同学,也忍不住在心里爆了句粗口:操,好想揍他!   程倚庭强撑着心里的一口血,点点头,“好,是应该算一算的。”   唐涉深立刻就笑了,笑容灿烂得几乎让程倚庭想扁他,“呐,我们婚前没有签署任何婚前协议,所以一切关于分手费的事都以今天我说的为标准。我的私人感情不能涉及我员工的利益,所以涉及SEC的股权等一切利益筹码,你无权干涉:我的私人财产一直是我的理财顾问团在打理,你几乎没有出过任何力,所以从这个角度来说,我的私人财产你也无权干涉。”   程倚庭目瞪口呆:以前只听说有钱人都是小气巴拉的,她没想到竟然可以巴拉到这个地步……   “啊,对了,”唐涉深忽然想到了更重要的,很认真地对她道:“如果要分开的话,你欠我的,记得是要还的。”   程倚庭觉得自己有点应接不暇了:“我欠你?”   请问她什么时候欠过她了?他每个月给她的金卡她从来都用的好吗!   “喂,别想赖账,”唐涉深一脸欠揍的讨债者模样,“我为了你,临时从香港赶回来,这里面的损失你起码要付一半的责任吧?还有为了帮你教训那些混蛋,动手费你总要付一点吧?另外关于来回香港的机票燃油费等等我再另外算……”   没等唐涉深说话,程倚庭已经忍无可忍,重重一拳抡在他胸日:“混蛋。”   程倚庭想起她有一个朋友,名字很爽脆,叫简捷,也有过一段八年的无望感情,当她的现任先生得知这件事时,是这么对简捷说的:无论你将来变成什么样子,我都希望你知道,用八年的时间去爱那个人,仍然是你生命中   做过的最好的事。一句话,当场让即使是快人快意的简捷都落下泪来。   程倚庭在心底微微磨了磨牙。   同样的情况,怎么到她这里就变得这么欠揍呢!对比一下唐涉深和简捷先生的反应,她也不要指望唐涉深会深情款款地对她说什么“我会守护你”之类的话了,可是这家伙居然直接跳过任何环节大步流星地踏人了“谈分手费”这个环节!   程倚庭愤怒啊,“混蛋,你至于吗!我在认识你以前有过故事是一回事,和你结婚是另一回事。这三年来我对你怎么样你一今感觉都没有吗,我在努力忘记过去和你在一起你一点感觉都没有吗,我就算做不到去对你好如同你对我好但也尽力避免伤害你这一点你也一点感觉都没有吗!还有我这个人、我这个人和霍与驰在一起八年我都没有和他乱过、但是和你在一起半年就听你的话和你做了、做了那回事……唐涉深你——!”   “就是说么,”男人忽然用力将她带向自己,贴近胸口:“……你和我之前有这么多故事,你和他先前的那些故事,又算得了上是什么事。”   程倚庭睦瞠目。   他在说什么?   他对她,究竟在做什么?   她只听见唐涉深用一种极致低回的声音在对她讲:“你只在意你和他的故事,从来都不肯承认我和你的故事。”   他抚了抚额,挺惆怅,“没办法,要你亲口承认我和你之间的故事,我还得用这么多手段。”   程倚庭怔怔地看着他。   唐涉深看了她一眼,眼神绝对是被侮辱以及被损害的,连语调都慢吞吞地放缓了,“你一直这么欺负我,我也会伤心的啊。”   程倚庭笑了出来,然而眼底却忽然有一点湿。   她明白,他做的一切,说的一切,无非是想令程倚庭这个人,可以快乐一些。   “对么,女孩家还是笑起来好看,”唐涉深嘴里说着伤心脸上却完全看不出一丝伤心的表情,不紧不慢地掏出随身戴着的手帕,静静替她擦掉眼里泛起的水光:“不要把我想得太好,我不是无偿做好人的。你见过这世上有哪个男人会毫无歹念地去对一个女人好的?那不是男人,是圣人。”   程倚庭被他逗笑,捶了一下他的胸膛,“你过分啊,把男人说得那么好色。”   “本来就是啊,”唐涉深一脸“你不是男人你不懂”的专业人士表情,“见到喜欢的女人会腿软,这是男人的本能。”   程倚庭斜睨着他,“你也是这样的么?……对我,嗯?”最后三个字问的有点小羞涩~   “不止,”他笑笑,“何止腿软,还有心软。”   程倚庭懂了。   这家伙,说起情话来绝对是死不要脸型的。   唐涉深收紧手臂将她圈在怀中,不怀好意,“所以么,我有耐心对你,自然也有我想要得到的东西。”   程倚庭捶了捶他的胸膛,“你想要什么?”   ——千万别跟我说什么“老子耍肉偿”之类的乱七八糟……   还好,还好,我们唐涉深同学这方面的觉悟虽然确实不怎么高,但还没到达道德水平线的最底层!还是有救的!起码还挣扎在平均线上徘徊吧……   “这个啊,要等你慢慢给我”他笑着对她说:“等你发现了,把它一点点给我就行了”   这一刻,程倚庭以为以她的细腻观察力,一定会发现他想要什么。   想要她这个人?抑或是感情?   直到一路行去,程倚庭才明白,唐涉深哪里是只想要她这个人或是感情而已,他要的,是和她一起在这一场婚姻中共行的点点滴滴。   包括渐渐喜欢他的程倚庭。   或者喜欢他不如喜欢霍与驰更多一点的程倚庭。   他一并都让自己接受了,接受不了的时候,就说服自己接受。   月光细凉如水,程倚庭在这一天确信自己是下了决定的,好好做一个妻子,以唐太太的身份。   虽然许多日子以后,她令唐涉深从心底从灵魂升起了灰心这件事,以及最终令这一段感情陷入弃绝境地的这件事,还是发生了。   直到那时,程倚庭看着他痛不欲生的眼,才知他一早就说过的玩笑话,他说“我也会伤心的啊”,原来根本不是玩笑。   而是真的。   程倚庭没有想过,她会再一次见到霍与驰。   而且是以一种十分微妙又棘手的方式。   那天傍晚,程倚庭接到父亲电话,说是母亲不见了,当场吓得她手脚冰冷,就在她本能地奔下楼想赶回家的时候,却接到了一个意外的电话。   一个十分熟悉的号码。   熟悉到即使分手这么久她依然可以将这一串数字一个一个背出来。   接起电话,程倚庭听见自己拼命压下颤音故作镇定的声音:“我是程倚庭,哪位?”   “是我,霍与驰,”对方在电话那头的声音,一如记忆中那般清净:"方便吗,可以回家一趟吗?你妈妈在郊区的公园迷了路,你放心,我正陪着她。"   时间已近傍晚,程倚庭坐上开往老家的车时已经是傍晚五点了,她的父母老家离这座城市有整整一个小时的车程。   公交车驶进郊区范围,天空渐渐地开始下雨,打湿了整个世界。放眼望去,荒凉田野一如古老城邦般安静,连棱角都被陷去,显得不那么尖锐分明。程倚庭只觉她此刻的心境也一如这古老城邦般,正以一种极速一点点塌陷,倾覆得全面性,令她再一次不得不面对最痛苦的过往。   为什么命运偏偏不肯放过她,要把他再一次送到她面前。   三年前的那一场彻骨痛在这个晚上重又袭来,程倚庭低下头,看见自己左手骨折的小手指,那是一次粉碎性骨折,差一点点,她就永远失去身体的这一个部分,而今它畸形的样子,时刻让她记得,当年她是如何被霍与驰亲手毁灭,她是如何铭刻了那一场灰飞湮来的滂沱。   下了车,程倚庭疾奔回家。   一推门,就看见一幅记忆中的光景,好似多年前的人与人全部回来了:霍与驰,正陪着她的母亲,一起坐在院子里。   母亲看起来精神很好,正在小院里坐着板凳剥毛豆。程倚庭就这么看着她,看了很久。霍与驰在一旁陪她一起剥毛豆。母亲眼睛不太好了,即使戴着老花镜也看不太清楚手上的东西,所以剥得很慢,但仍是仔细的,先从毛豆的一头抽去细细的茎线,然后剥开,把豆子拿了来,仔细看看是否好坏,如果无恙,她便会笑一笑,很满足的样子,把它入入一旁的搪瓷碗中。程倚庭看着她,就知道母亲甚至是把这一件事当成人生中的大事去做的。   “哎,好了”程母剥完手里最后一颗毛豆,长舒一口气,满足的表情溢满了整张苍老的脸,随后转身朝屋里说:“老头子,快把我这些剥好的毛豆拿去煮,与驰来了,倚庭也会很快回来了,我要给她准备好她最爱吃的。”   程倚庭终于再也忍不住,红了眼睛:“妈妈。”   “哎?”程母疑惑地转身去看,仿佛这才注意到身边还有这么个人存在。她看着她,看了好久,然后慈祥地笑了:“你是倚庭的朋友吧?我说呢,看着眼熟。……嗯,这位小姐,怎么称呼?家住何处,父母可好?”   程倚庭背过身去,抬手快速擦掉眼中的眼泪。   程母浑然不觉,只专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笑着说:“最近有没有我们倚庭的消息?她和与驰在伦敦读书还好吗?哎,两个人一同出去读书不容易,不过呐,与驰这孩子我是放心的,倚庭被他照顾着,我也有安慰些。”   意料之中的对话,这么多年过去,程倚庭已经不会再感到惊讶,只得安慰她:“他们很好,倚庭……倚庭和与驰,他们在伦敦很好,也很努力地在念书。”   仿佛是心电感应般,下一秒,程倚庭不小心一个抬眼,就这样和正起身站起来的霍与驰四目相对。   两个人以目光静静交汇了会儿,颇有默契地一致移开了视线。   只有程母兀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拿着一碗剥好的毛豆乐呵呵地对他们说:“既然都是倚庭的朋友,那就留在这里一起吃个晚饭吧。”   程父走出来。连忙把程母扶了进去,嘴里还说着,“年轻人有年轻人的事,你不要瞎留人。"   院子里只有他和她两个人,程倚庭再也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她握紧了拳,几乎把下唇咬出了血:“霍与驰,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霍与驰没有说话,只静静地把院子里的板凳收起来放好。   “你这算什么意思,霍总监!”程倚庭气得发抖:“这些年,你始终不间断会寄对我妈妈有用的药到这里,你也明明知道以你现在的身份早已不适合搀和我们家的事,所以你为什么可以这样理直气壮地出入我的家,你为什么可以这样光明正大地继续以“为我妈妈好”这样的理由和她在一起!算施舍吗?因为知道她今生的病再也好不了了,所以你就想不妨把好人做到底?你有没有想过,你这样做……对我的家人而言,是怎样的一种过份?”   “倚庭,”程父从屋里走出来,连忙喝住她:“这次不关与驰的事,是你妈妈出去散步,不小心走远了迷了路,打电话给与驰的,与驰他……也是接到电话后刚从市区赶来的。”   阿尔茨海默病,是多少人生命中最后的劫。有时程倚庭看着母亲,会连该悲伤还是该庆幸都不知道。母亲清醒,母亲能自理,闲时,母亲甚至还会独自看书,她只是不再认得所有人,包括她的女儿。   可是母亲却记得霍与驰的电话号码。   记得这唯一的联系方式。   因为在母亲的世界里,找到霍与驰,就能找到程倚庭。她早已把霍与驰,当成了一家人。   有时命运就是这样的,春去秋葬,时间攻城略地夺走记忆。下手何其残忍,不理会任何人的死活。   死寂静的静默充斥了整个庭院,程父咳了一声,打破尴尬的气氛:“与驰啊,你开了一个小时车过来也累了,在这里吃完晚饭再走吧”   “不了,”男人微微颔首,“公司还有事,我先走了,谢谢伯父,我下次有机会再来看您。”   没有下次了。   他和好,甚至还有在场的程父,都知道,没有下次了。   程倚庭仍然记得多年前,眼前这个男人在这里环着她的肩对她的父亲说:“爸爸,你放心,我和倚庭一起去伦敦念书,我会好好照顾她的”   数年之后,并肩的人已不能归。   程家檐下,谁人驻足在暴雨已没过了的青石板上停留,一句爸爸已改口成了伯父连声音都消亡在不停而降的雨声里。   程父觉得可惜。   他是喜欢霍与驰的。当然,他也不是不喜欢唐涉深,但唐涉深自带的那种强大气场以及身后SEC庞大背景却明显是让普通人家的人会有敬而远之的感慨……   “你有时间吗?”霍与驰忽然转身对倚庭道:“我们谈谈”   程父连忙道:“倚庭,你们忙你们的。”   "没有必要",程倚庭平静地接下他的话:“有什么事,就在这里说。”   霍与驰点点头,单刀直入,“我希望你可以接受本公司对你的入职邀请。”程倚庭嘴角一翘,讥诮的表情,“怎么,知道我现在失业,所以你要同情我?”   面对如此挑衅,霍与驰丝毫没有任何想要争辩的欲望。他忽然拿出行动电话,上网调出资料,地给她:“你之前负责跟踪的那宗捐款贪污案,没有新闻公司敢查,我们敢,所以我们希望你可以加入本公司的团队。”   程倚庭怔住。   心里好像有什么东西悄然融化,过去那么多年想要坚持的事,坚持的路,这一刻就像是重新在她眼前铺开了来。   曾有一位智者在一本书中写,时空流转,金石不灭,收抬怀袍,打点精神。   做新闻犹如闯江湖。   一天笑他三五六七次,百年傲笑三万六千场。   这是程倚庭内心最炙热的侠性,亦是最真诚的人性。   她拒绝得了么?   一个人,是不可能拒绝人性这回事的。   “这就是我想和你谈的事,”霍与驰望向她,眼神淡静,无一丝杂念:“如何,现在你有时间,和我好好谈一谈了吗?”   这一晚,程倚庭坐霍与驰的车返城。   程父站在院子门口,朝雨中挥挥手,叮嘱霍与驰下雨天路滑,要注意安全。霍与驰打着伞,向程父道别,然后上了车收了伞。   程倚庭坐在在副驾驶的位子上,给唐涉深打了电话,她知道他公司有事,今晚不会回家,她告诉他家里没什么事,让他放心。   电活那头忽然传来唐涉深一贯的清冷问话,“你在哪里?”   “和应聘的一位公司面试官在一起,”程倚庭答得很快:“谈工作的事。”   她没有说谎,霍与驰现在的身份,确实是她的面试官,将来还有可能,是她的直属上级。   唐涉深随口应了一句知道了,叮嘱了她一声不要太累,就挂了电话。   程倚庭放下电话,车窗外暴雨磅礴,打在玻璃窗上噼啪作响,雾蒙蒙一片,而她也没有和身边的男人讲话的欲望,就这样靠着后座闭上了眼睛睡去。   就这样错过了和她擦身而过的一辆车。   黑色法拉利,车前那匹跃腾的骏马在暴雨中依然傲视四方,是唐涉深情有独钟的标志。   这辆车停在这里已经整整两个小时,年轻的跑车主人坐在驾驶座上没有下车。   他看着霍与驰那辆银色雷克萨斯看了很久,看着它从程倚庭的老家院中行驶出来,看着程父挥别那辆车,看着程倚庭坐进去,看着霍与驰收起伞关上车门,看着程倚庭收起电话的一瞬间和他的车擦身而过,溅起一地的水花。   唐涉深低头,抬手缓缓点燃一支烟。   手边的行动电话震动不断,号码显示,来自公司。他没有接,一分钟之后,自动转入语音信箱。他的特助焦急而又不敢表现得太明显的声音迅速传来:“深少,今晚和荣氏的签约仪式我替您延后至明天了,荣氏那边派了人来问延后的理由,公司这边也在找您……”   今晚他是有工作的。   还是很重要的工作。   烟味缭绕,唐涉深扶了扶额:真要命,怎么办呢,他变得不像唐涉深了呢。   只因为听到管家打来的电话里说“程小姐家里似乎出了事”,他就吩咐助理推掉了今晚的行程,一个人赶来了这里。   虽然当他来到这里后才发现:他不应该来的。   因为程家需要的人,不是他。   这一晚,凌晨三点,熟睡中的程倚庭忽然被一阵异样的感觉弄醒。她睁开眼,这才看清了正居高临下对着她的人是谁。   “唔……你回来了?”   还没等她说完,从身下传来的剧烈感觉就让她再也说不出话。程倚庭虽觉讶异但并没有太多抗拒,对于男人这回事她简直是太了解了,尤其是唐涉深这个男人,一旦兴趣上来了,不达目的决不罢休,与其反抗不如配合。于是她抬手搂住她光裸的背,撑着惺忪的睡意对他道:“突然这么弄我,好疼的。”   他忽然出声,“说,我是谁。”   “神经病,”程倚庭睡意未散,又抱紧了一点他:“除了那个一点点不讲道理一点点高傲还有一点点小孩子气的唐涉深以外,还会是谁这么坏。”   她脸上终于浮现一点笑意。   程倚庭永远不可能知道,她这个无意识的惺忪回答,正合了唐涉深的意,无意中救了一次她的下半身。   十年汉晋十年唐   头痛欲裂。   昨晚被家里那个混蛋欺负了去的结果就是,隔日的办公室里,同事们看见程倚庭喝了一杯又一杯的咖啡提神。   有同事关心道,“倚庭,昨晚没睡好?”   “一点点,没事的,”说话间,程倚庭起身又端着空杯子准备去茶水间。   几个年长的同事一看程倚庭那副强打精神的样子,立刻了然,笑着打趣“年轻人就是体力好。”   程倚庭边在茶水间泡咖啡边笑:“你们说什么啊。”   正想自嘲一句,一转身,却发现身后不知何时已经站了一个人。   程倚庭的笑容有一秒钟凝固,但也仅仅只有一秒而已,电光火石间就消失不见,她的态度官方而有礼:“霍总监。”   三年过去,眼前这位制作部总监似乎与程倚庭印象中的那个霍与驰相去不远,只不过是换了一副皮囊而已,休闲服不见了,穿上了笔挺的媳妇,手腕上的vacheron Constantin隐在衬衫袖口下也依然熠熠生辉。   程倚庭在这一刻有一点点时光不复的凉意,那个戴着她送给他的电子表,穿着休闲服在足球场踢前锋的霍君是真的不见了。   霍与驰手里端着水杯,不是那种彰显老板气派的夸张马克杯,而是办公室最常见的纸杯。男人向她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然后弯下腰接水,忽然说:“你能选择留下来,谢谢。”   说这话的时候,他没有看她,她也没有看他,但程倚庭知道他是在对她说话。   “呵不用,你谢我什么呢。”她说,没有多大解释的欲望:“这份工作是我的好机会,我虽仍未学会不择手段往上爬,但也不会为了不打紧的理由拒绝机会。”   不打紧的理由,他知道,她说的是他。   说完程倚庭端着咖啡杯走出了茶水间,没有看见霍与驰杯里的水已经溢了出来。他掏出手帕擦了擦溢出的水,一脸的静默,告诉自己没有失态。当看见手背上被滚烫的水淋湿而红了的皮肤时,才叫他知道他刚才是在分神。   这天傍晚,发生了一件新闻时间,公司派出制作部和新闻部出场。   这座城市的主干道呈十字形分布,分支路线交错复杂,一方堵车,八方受难。西部主干道延安西路上,某写字楼深夜大火,警车长鸣,喷水枪纷飞。新闻媒体倾巢出动,自从我国某南部城市某居民楼火灾事件酿成无法挽回的结局之后,无论官方还是民间对此类事件高度敏感。   现场经过四个小时的苦战,总算有惊无险地控制了火势。处于新闻现场第一线的新闻人员各自都有耳听六路,眼观八方的敏锐性,拼得就是一个效率,程倚庭连采访带写,马不停蹄地周旋新闻当事人中间,在现场完成采访稿的时候,连一向淡然处事的程倚庭斗死打完了一场战役,长舒一口气。   发出手里最后一份新闻稿之后,霍与驰面向同事们,鼓励道:“各位辛苦了,晚餐就近订酒店,我请。”   这是城市的黄金地段,在这种地段的酒店,吃什么已经不重要了,好不好吃也另当别论,这些都不是重点,什么规格什么价钱才是重点。   面对这位以空降兵姿态商人的新总监,有年长姿态的同事低低笑着准备敲诈了:“霍总监请的第一顿工作餐,不上五星我们不去啊。”   男人笑了,垂手插在口袋里,四两拨千斤,“那是当然,明天各位手上的新闻稿,不上头版我不收啊。”   被反将一军,众人都笑开了,同时心底都有点数了,这位斯斯文文的霍总监看起来话不多,很好亲近的样子,内里藏着的手段,呵呵,还不好说呢。   “小许,”叫了声助理,霍与驰指示道:“开车送同事们去酒店吃饭,账款结我在我名下。”   听到他这么说,一旁的同事们纷纷讶异。   “总监,你不和我们一起去吃饭吗?”   “霍总监,你不去,我们这顿算是为你接风的晚餐也不好吃了啊。”   霍与驰笑了下。   “这次不行,下次吧。”男人简单的解释道:“警方在现场的搜救行动还没有结束,我留下来跟踪一下新闻。”   “哦......”   这下子,连队伍中的老同事们都对这个空降总监有些另眼相看了。有经验的制作人都知道,现场后续就是充满花样镜头的存在,跟的好,所制作出的新闻稿分量足以和第一首头版相抗衡;而根的不好呢,那就纯属浪费时间,自讨苦吃。   一想到这是个苦活累活,立刻有踊跃分子提议了,“让总监留下来,这怎么好意思,还是我们派人留下来跟一下吧。”   “对啊。让对现场熟悉的人留下来。”   “哎,程倚庭,就你吧,我看你的新闻稿字数最多,刷刷刷好几页,你对工作最有热情了啊。”   程倚庭:“......”   忽然被点到名的程倚庭愣是没回过神,心想这事能用字数多少来定吗,有没有职业精神?啊,有没有职业精神?   咳,可惜,人民群众采纳意见的方式从来都是少数服从多数,于是一来二去,这事就这么定了。而刚才坚定要留下来的霍总监呢,现在更是坚定的要留下来。开玩笑,让程倚庭一个年轻的姑娘留在第一间加班,作为一个体恤下属的总监,这像话吗。   于是,最后就造成了这样一个令程倚庭最不想见到的局面:她和霍与驰,今晚要留下来,加个班。   “给,”一份便当塞进程倚庭手里,霍与驰在她身边坐下:“抱歉,今晚只能请你吃这个。”   “不用,”程倚庭接下便当盒,拿出零钱包,做出了一个掏钱的动作:“多少钱,我付给你。”   “把钱收起来,”霍与驰没有收钱,坐下吃饭,连语气连表情都是斯文不的:“不是我请你,是工作餐,明天公司后我找财务报销。”   他说的話,程倚庭不知道是真是假,一如当年他说爱她,后来又说不爱了,程倚庭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透过便利店的玻璃墙看过去,程倚庭看见玻璃上自己样子,表情有点冷。   他对她说:“有一次在酒店,看见你和你先生也在用餐。”   她没有兴趣继续这个话题,“是吗,抱歉,我没有看见你。”   两个人遂沉默,一时间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还是霍与驰开口了,“你曾经一直想买的那本《纯粹理性批判》德文原版,在一个机缘巧合之下我买到了。如果我送给你,你会拒绝吧。”   程倚庭听到他这么说,有一个瞬间她有些失意。同从前那个少年比起来,此时这个霍与驰的声音分明是深沉的,或者说,是老。呵,多可怕,程倚庭想,霍与驰怎么可能是一个甘愿服老的人。   “啊,”她拨弄着手里的便当,安静地吃:“不用送我,我会拒绝。那本书我已经看过了,家里的书柜也已经有了这本书的全部版本。”   她曾经个唐涉深讲过这个故事。   大学时,她为杂志社打工写稿,遇人不淑受到公司前辈排挤,一篇接着一篇的稿件往她身上压。她不反抗不代表她不会反抗,于是在又一次通宵赶稿后,程倚庭和公司主编有过这样一个对话----   主编:“程倚庭,你的稿子呢?”   程倚庭:“主编,我昨晚看到有一个故事,是这样讲,康德写一本书,朋友劝他早些完成,可是他本着宅男的本性和知识分子的优柔寡断,还是拖了搞。这一拖,就拖了二十年。后来,他终于写完了这本书,由于拖稿而有的深思熟虑使得康德终于,一、举、成、名。”   主编:“所以呢?”   程倚庭:“我要拖稿。”   主编:“......”   这个故事的结尾是大欢喜,主编被程倚庭这种年少人的意气和稚气的反抗方式逗笑了,同意了她的拖稿要求,并且笑道:“程倚庭,你是第一个敢对我讲小故事要求拖稿的人啊,说起来,你那个小故事是哪本哲学野史上看来的?”   后来程倚庭有时也会想起这段往事,自己都会被自己青涩的稚嫩样子所笑到,但当初她对着唐涉深讲起这段过往的时候,程倚庭记得分明,讲到最后,她的眼底,是一片水光。当唐涉深沉默地抬起手指擦掉她眼中的水时,才叫她明白原来是她哭了。   因为这个故事,不是她从野史里看来的,而是霍与驰告诉她的。还有那些彻夜赶稿的通宵时光,陪在她身边的人,只有一个霍与驰。   “他为我写稿子,发生了很多小故事。”她这样告诉唐涉深:“为了凑字数,经常用叠词,形容天边的云彩必定要用"一朵一朵又一朵",这样字数才够多,很傻吧?”   唐涉深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把她整个人拥入胸膛,她就这样把眼泪鼻涕一股脑儿全部擦在了唐涉深价值不菲的衬衫上不再言语。   后来某一天,程倚庭无意间讶异地发现,书房里的柜子里放满了康德《纯粹理性批判》的全部版本,她冲进浴室里问唐涉深怎么会买这本书,也不管SEC的泱泱唐总正光溜溜地站在淋浴器下正冲着澡,就这样被她看了个够。   男人慢条斯理地关了淋浴器,一个伸手,冷不防把她一把拉进浴池,笑得很无害,说:“你免费给我讲了一个小故事,我就免费帮你找本书而已。”不过如果你现在要求在浴室里支付报酬给我,我也是接受的。”   想起这些事,程倚庭心中有暖意。她知道在那一回,她是被一个男人疼惜着,尽管那个交唐涉深的男人,在她看来难以捉摸,甚至危险。   霍与驰静静听她讲的这些,吃完便当,收拾了一下,给出评价:“你嫁了一个好男人。”   “是吗,你也这么认为?”程倚庭没什么表情,这样不痛不痒的评价她没有兴趣:“不过,也对,女人至要紧是嫁得好。”   霍与驰站起身,淡淡道,也不知道这句话是说给谁听的,“以后我们,就是同事了。”   程倚庭放下手里的便当勺,用餐巾纸擦了擦嘴,好好收拾了自己一番,这才抬眼看住了眼前的男人。   她眼里平静无波,口中说出的話却分明是,字字千斤重。   “霍与驰,你想和我,做哪一种关系的同事?”   就在这一刻,霍与驰明白,她长大了。   程倚庭不再是那个,受委屈时抿着唇连饭都吃不下,非要用自身证明是一场徒劳的女孩了。   是这样的,没有一个女人会在情场中身受重伤后还学不会长大。   霍与驰知道自己这样的评价十分刻薄,但他已经对她做过一件最为刻薄的事:丢弃她,以至于之后对她所做的一切刻薄之事都变得没有那么难以接受。他这样的人,用一场丢弃来令女人被迫长大的男人,说到底,是该杀的。   “我们之间的同事关系,很简单。”   他缓缓开口,措辞间也没有太多犹豫,世间一切摇摆与不安对这个男人来说破似乎都是无关的。   “有利、尊重,该有心机时也有心机。坐在我这个位置上,希望你工作出色,但相对的,我也会提防作为下属的你太过出色,有时候,甚至会不择手段打压你。同样,你面对我,动机亦可不用太纯,你有能力,如果还有能有手腕,你亦可不择手段向上爬。”   程倚庭骇笑,“说完了?”   “对。”   程倚庭“霍”地一下子站起身来,表情几乎有些凛冽。   “霍总监对同事关系的定义,真可谓是,入门三分。”   八年。   她和他曾经相爱过八年。   程倚庭今日才知道,她用八年走过的这一个过程,结局竟然可以落到这样的一个简单粗暴的地步。   俗语中有一句话,开弓没有回头箭,为霍与驰可以是一个例外?他招惹她,使她爱他,最后丢弃她,整个过程中,他可以开弓,亦可回头。说轻些,他对她玩了一场感情游戏;说的严重些,他是在践踏作为女人的她。   并且,践踏的那么理所当然。   时至今日,程倚庭终于不得不面对一个令人作呕并且无望的事实:霍与驰对程倚庭,真真没有过半年愧疚与留情。   这一晚,SEC财团签下今年与美国纽约合作商的最大订单。合作关系、媒体关系、政商关系、这一切统统都要最高执行人签字做决策,让身为最高执行人的唐涉深忙得焦头烂额。   对于SEC这一位年轻执行人,私下里,来自合作方的高层给出过这样的评价:一流的眼光与残酷的天性,是流淌在唐涉深血液里最为关键的两质。   尤其后者,令这个男人极具嚣张的资本。   会议间隙,金发碧眼的合作高层约翰兴致勃勃,和特助付俊聊天,“我查阅过多年前贵公司遭遇商业间谍案时,唐涉深秘密启用“四公子”反败而胜的案例,是商战的经典呢,完美。”   付俊只是微微一笑,礼尚往来一句,“过奖。”   坊间传言,当年SEC因为一宗商业间谍案陷入崩溃危机,一夜之间人走茶凉,人人看到的皆是“分析崩离”的结局,“SEC一月内必亡”的传言如病毒般极速蔓延,甚嚣尘上。   就在那一夜,唐涉深召开过一次秘密会议,与会人士不多,只有四个人,甚至都没有各位董事,几乎是在公司股东名册中排不上列为分不了分的人,比方说,付俊,唐信,卫朝枫。   唐涉深在公司一向话不多,甚至到了凶险万分的这当口,也不见得他有多言的欲望。一开口,只几个字:“你们信不信我?”   一下子,连一向自持的唐信也眼眶一热,脱口而出:“这件事因我而起......”   唐涉深截断他的話,像是对事情起源毫无探究的兴趣,“不管是谁的责任,已经发生的就是过去式,接下去的一切,我接手,有没有问题?”   他一个人,一力扛起这场局面。   “公司出了内鬼,我需要用自己的人”活族唐涉深如此年轻的姿势就能坐稳SEC执行人的特殊性就在于,遇险冷静,遇危不乱,“我的时间不多,对方不会给我喘息的机会,所以我只打算用你们四个人,一个月时间,我要让SEC起死回生。”   做得到吗?   就在那一刻,兀说是其他三人,连在场的唐信都因他这句话而手心冰冷。   多年过去,当付俊每每回想起那一次秘密会议,那一次被后来的媒体称为“秘密四公子”的商战经典会议,都会再一次被唐涉深在那一场会议中锁表现出的当机立断所折服。   金发碧眼的约翰先生和付俊越聊越投机。“呵呵,恕我直言,那种局面,反败为胜的几率几乎是为零的。"   “是啊,对方当年想对我们不战而屈人之兵,换了心理承受力稍微弱一点的人,在当时的情况下,可能就真的放弃了,可惜,他们遇到的事深少。”   来自大洋彼岸的合作方莞尔,“一个人练就强大的心理承受力我信,但一个人要带动其他人与他拥有一样同样心理素质,理论上来所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所以,我很好奇唐涉深当年事怎么说服你们有信心反败为胜的。”   付骏顿时就笑了,是那种真心看见了一种超越自己、并且自己今生为看见这一种超越而赞叹的笑意,“他当年说,“最差的结局不过是SEC解散。你们负责放手去赢,赢不了的话,有我唐涉深负责认输。怕什么,十年汉看十年唐。””   是啊,十年汉看十年唐。万事遣来剩得狂,还有什么好怕的。   会议结束,会议室的门被两位助理恭敬拉开,与会人员边议论着后续边齐齐走了出来。   合作方显然意犹未尽,“时间还早,一起喝一杯?”   唐涉深笑笑,“难得大家一场合作,我一定尽地主之谊。”转头,对付骏吩咐道,“替我好好招待。”   付骏点头,“我知道了。”   “唉,”约翰意味深长,“你不一起?”   “下次吧,今晚我不行。”唐涉深抬腕看了下时间,唇角一勾,“私人时间,佳人有约啊。”   这个邀约发生在三天前,约的动唐涉深的,自然只有程倚庭。   具体是这样的——   程倚庭:“过几天你有时间吗?”   “什么事?”   “我想请你看电影。”   “你又买了珍藏版的鬼片影碟想要在家里的视听室看但又不敢一个人所以要我陪你?”   我们唐同学认真思考了下,看电影是个什么东西?少男少女一起牵手拿着爆米花坐在电影厅里看得津津有味的那种少年热恋活动?   ——同学们,请原谅,这是一个很多很多年都没有去看过电影院的男人,最近一次关于唐涉深和电影院发生关系的事件是SEC针对进入娱乐文化产业进行的一次影院收购行为。   所以唐涉深对看电影这件事的不敏感也是可以理解的。   像是想到了什么,男人眯起眼睛:“你有赠品的电影票?”   “你怎么知道,”程倚庭还蛮惊讶的,丝毫不以赠品为耻:“公司一个活动抽到的赠品,有过几天的两张电影票,不要浪费了,你和我一起去吧。”   “……”   唐涉深不阴不阳地笑了笑,随即又立刻阿Q得开导自己:不错了,起码她还能想起他,没让别人陪她去!   下一秒,我们程倚庭同学就挺惆怅地解释道,“我也知道你忙。说起来,这个赠品的质量确实不怎么样,选的电影院也不够开放性,连狗都不能带进去,不然我就不麻烦你了……”   也就是说:狗不能去看电影的话,她就带家里那只小京巴喂食的碗里拿掉了两根肉骨头,馋得小狗嗷嗷叫:我的肉骨头……深深,你为什么要拿走我的肉骨头!   我们唐同学那是多么阴损的的一个人,恶狠狠地瞪了这小京巴一眼:我看你不爽已经很久了!   几天后,这边厢,来自大洋彼岸的合作方不屈不饶,盛情邀请:唐涉深是多么圆滑的一个人,几句场面话送过去,双方你来我往占上风的自然就是唐涉深。送走合作方,唐涉深一个人悠哉游哉地抛着跑车钥匙,引擎发动就消失在夜色中。   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合作方啧啧感叹,“这就是你们常说的“重色轻友”吧?”   “也有好听的说法,”付骏笑,一个聪明的助理懂得适时为老板说话,“比方说,数年旧事,一江流水,只是天涯情事重。”   对方兴致勃勃,“啊,对,我对这类的文言说话方式也颇有兴趣,想要和付特助好好切磋啊。”   付骏笑,公式化地圆了一下场。身为唐涉深的贴身助理,付骏心里十分清楚,眼前这些客户将为SEC带来多大的直接利益与隐性有利。换言之,不能轻易得罪。   可惜,在唐涉深心理,已有了更重要的去处。   付骏多少有些感慨:多年前那个杀机凛冽的唐涉深,终究是为一个女孩而温柔了自己。   这一晚,唐涉深看了一场几乎没有夫妻档来看的电影。   程倚庭显然已经到了有一会儿,一个人在影院外的咖啡厅等着,面前的一杯热咖啡已经凉透了,唐涉深一眼望去,才发现咖啡旁的奶精和糖都没有被动过。   “一杯好咖啡做出来,却不被客人接受,做咖啡的人会很伤心呢。”   程倚庭抬头,这才发现他的身影。   唐涉深拉开椅子,在她对面坐下,笑笑,“在希腊语中kaweh的意思是,力量与热情。”衬衫子口被他松松垮垮地挽起,唐涉深拿过她面前已经冷掉的咖啡,动作娴熟地往咖啡里加了奶精和糖,然后递给她,“来,试试看,冷掉的咖啡一大口喝掉。”   程倚庭被他逗笑了,“一大口喝掉?这么不符合美学标准的事。”   “程倚庭,有没有人和你说过,你做人很无趣?”   “没有。”   唐涉深随即意会,“啊,对,平常人一般都会评价你乖巧、文静、有礼。”   “我风评好——”   话还没说完,嘴里忽然被塞进了一点点的东西。   温温热热的,带入口一种味道,有点甜,且很香。   是唐涉深的右手食指。   他的食指上沾了一点咖啡的桃花泡沫。   满人收回手指,顺手拭了停留在程倚庭唇间的水光,笑容慵懒,“也对,乖巧有乖巧的好处。偏要这样,你才肯试试味道。”   他的这一动作被周围的客人尽数看在眼里,有低低的笑意流出来,有女孩子看得脸红红的,三个两个地低头不停看这个男人。   调情,这才是高手的调情啊。   一瞬间,程倚庭脸色潮红。   ——这家伙、这家伙怎么就这么脸皮厚的呢?!换了是她的话,啊,那真是,找个地洞钻一钻的心都有了!   偏偏唐涉深还好似想起了什么,慢条斯理地加了一句,“啊,忘了跟你说,我洗过手的。”   程倚庭涨红了脸,一大口喝完咖啡拿起包包就走,唐涉深在她身后挺天真地说“等等我”,程倚庭在心里反复飚了一句:不认识他不认识他我不认识他!   时至晚间十点,他们看的是夜场,要熬到十点半才能进场。唐涉深一向没什么耐心,但有程倚庭的场合他一向是耐心很好的,如果说男人的本性是情字头上一把刀,那唐涉深真是,把这种本性发挥到了极致。程倚庭在看电影院走廊外的电影简介,就那么十几个字的海报,程倚庭硬是看足了半小时,一个人默默地出神。唐涉深也没有打扰她,买了杯咖啡边喝边陪她,时不时说一句“这个主角长得真难看”,又或者是“这么难看的电影你还看得下去你真了不起”。   进场前程倚庭难得地反驳了一句,“你应该尊重电影人,再难看的电影拍出来也不容易。”   倒是唐涉深挺玩味,“程倚庭,你一心二用的本事玩得不错。”   程倚庭淡淡地,“我听力不差,英文听力通常是满分。”   两个人就这样看看海报讨论着剧情进了场。偶尔有旁人路过看见,只觉这一对夫妻令人毛骨悚然:半夜三更地,对着《停尸房》这样的鬼片海报还能看那么久,讨论得这么热烈,一定是脑子不太正常……   看赠票电影自由看赠品的乐趣。   唐涉深多年不踏足电影院这种年轻人的浪漫场合,觉得一切都挺新鲜,左瞟瞟,右瞟瞟,一不小心看见一对热恋中的的小情侣正在情侣座上吻得难舍难分,这家伙居然就这么站在人家不远处兴致勃勃地看上了!直到小情侣中的女方察觉到有人窥视,这才停下来,厉声骂道:“看什么看!没品位的只会看赠票的穷光蛋!”   唐涉深觉得挺稀奇,“她怎么直到我看的是赠票?”   这种时候他的兴趣点居然是这个!   和这种外星人出来,程倚庭真心后悔了,一把拉过他的手就把他拖走,“因为这是普通电影院,赠票区有赠票区的位子,他们那边是情侣区,票价比较贵。”   唐涉深垂眼沉思:这样,原来电影院还有这么个讲究法,看来普通电影院不是SEC有兴趣的收购对象。   程倚庭这么纯良的,自然不知道旁边的男人脑子里转的已经是涉足大笔资金量的战略方向问题,只求这家伙不要再丢脸,于是程倚庭急急拉过他找到位子就坐下。   电影院开门做生意,自然就会考虑成本问题。既然是赠票,本着“反正是送的能省就省吧”的原则,自然就意味着:场次不会咋滴,音响效果也不会咋滴。   甚至开播前明明安排放的是恐怖片《停尸房》结果放出来的确实爱国主义片《红旗下》。   甚至还有小贩蹭进来兜售可乐雪碧。   甚至开播前还有很长的广告。   其中有一支广告,是关于金融理财的。屏幕上的两个影星打扮成商务人士的样子,说着台词“SEC金融,携手你的未来”,殊不知坐在本场观众席上的,正是SEC现任最高执行人。唐涉深抬眼看了半分钟,拿起行动电话,拨下付骏的电话。   “近期SEC的金融产品广告是谁负责的?”   “是广告部的江部长。我看过他的简历,十分优秀,有五年海外经历……”   唐涉深截断他的话,语气很淡,“明天请他递辞呈,我不需要这样的人。”   “…… ”   正在酒吧里负责认真三陪的付骏特助倏然清醒,有点被惊到的不确定,“……是江,江部长吗?”   唐涉深直截了当,“他要理由的话,你就告诉他,连产品定位都没有搞清楚的人,没资格做SEC的广告人。”   电话挂断,雄壮的电影背景声想起,《红旗下》这三个火热火热的大字巨大地映在屏幕上,盖住了程倚庭“……”这样无语的表情,也盖住了前方那对刚在接吻的小情侣不确定的争论声“那个好像是SEC里的人?!职位还不低?!是唐涉深吗?不会吧!唐涉深还会这种地方看增票电影?他脑子坏掉了?!”……   这是一部十分套路式的革命战争片。将抗日战争期间,几个平凡的党员小同志为了掩护乡亲们转移,不惜放弃和大部队一起走的机会,主动留下来承担危险,最后英勇牺牲的感人故事。   唐涉深看得挺认真,但有人显然比他更认真;他好歹只是感动得想日后SEC关于电影事业的投资一定要率先投资爱国主义影片,身边的程倚庭却已经感动得在哭。   程倚庭不是一个习惯用眼泪去表达情感的人。程倚庭连笑都很少,更何况是哭。   大喜大悲,是程倚庭的不擅长。   她甚至都能在和他一起看《泰坦尼克号3D版》的时候冷静对沉船的那一瞬间进行受力分析。   然而现在,今时今日今地,在这样一个昏暗、空旷、夜深的地方,程倚庭却做了这一件她从不屑之事:哭泣。   这件事来之的突然、反常、不可捉摸,无一不在印证一件天翻地覆的事已严重地发生了,以至于当日之后很多年以后,她和他再想起时,都会不自觉地以一种深藏秘密般的心态来回忆:记得那一年,那一天,那个凌晨……   谁为谁深夜黯垂泪。   谁为谁风露立中宵。   一块手帕被递到她的面前,英伦格纹经典款,是唐涉深习惯随身携带的手帕。暗色中,她只听到他的声音是如此安静、清寂:“哭一场,会好许多。”   程倚庭没有接他的手帕。甚至连声音都没有。   “现在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他把手帕放进她手里,唇角微翘,“你放心,我只当你是觉悟高、爱国主义情怀很重,被电影感动哭了。”   眼泪“唰”地一下尽数流下来。   程倚庭抬手捂住眼睛,指缝里的水光挡也挡不住地淌下来。   结束了。   她对霍与驰的这场执着,对年少时光的这一场悼念,就在他今晚对她说的那一句“同事”定义中,正式结束了。   情字好重,对她而言,就像是一份永远都赶不及赴长安看一场落雪的少女情怀。   情怀破灭时,极狠,也极伤。   连道歉都没有,甚至到最后都没有对她讲出个缘由来去,弹指一挥,就叫她输尽了整座长安的长街落雪,输尽了一雪落成的江南烟雨濛濛色。   唐涉深伸手将她搂紧他的胸膛。   她就在这个男人的心脏处,呜呜哭得毫无章法,浸湿了她的眼,也浸湿了他的衫。   他的气息如此清冽而熟悉,叫程倚庭日后想起时,才恍然原来这就是安全感的味道。以后每每想起这个他对她讲“哭一场会好许多”的凌晨,每每想起她伏在他心脏处闭眼流泪而他轻拍她背的感觉,程倚庭就会明白,为何她的记忆中,这个叫唐涉深的男人这么多年来仿佛都是同一个面貌,同一个表情。   因为其实,他是从一开始,就对她温柔到了底;以至于今后的数十年,他都再没有变过。   她的抱歉,谁的伤   一夜好睡。   程倚庭做了一个梦。当真是好梦,任何女孩都会做这样的好梦。   梦里绿草茵茵,花树落瓣,她身穿白纱蒙容,手腕白玫瑰,连婚衣都拖着一个精致的长尾。而一个温柔的男人,正站在花瓣地的前方,隔着这一层纯白头纱,伸手对她相邀,唇角微翘,对她讲:“你这么慢,我只能吃亏一点,等等你。”   程倚庭从梦中醒来。   只觉动人心弦。   有一句醒世恒言是这样说的:真正知你冷暖的 ,不过是你的终生伴侣,你的丈夫。   犹如大梦一场,程倚庭如今终于梦醒。   她翻身下床,走向浴室。她要洗净昨日的泪痕,以及前尘的拖累。   水流哗哗,程倚庭仰起头,眼里身体都是水,她抬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水,忽听得耳边传来一声华丽的调笑,“睡醒重生的感觉怎么样?”   她睁眼。   雾气氤氲下,唐涉深一身黑色衬衫长裤,锋利、不亲近,分明是性情偏冷的气质,一个低眉的眼神,却硬生生为她温柔了今天。   程倚庭笑了,指了指自己,“昨天哭了太久,弄得好脏,所以今天第一件事就是,要让自己干净起来。”   他笑了,颇有笑味,"梨花一枝春带雨,哭起来也是美人。”   她不争气地脸红,泼了他一捧水,“你说什么啊?”   他倾身,却不靠近,只以声音诱惑,“不需要我帮忙么?”   程倚庭终于放弃般地叹了口气,接下他的调情,抱腿屈膝看着他笑,“如果,唐先生你愿意的话。”   唐涉深笑起来,弯下腰,任凭一池春水浸湿了黑色衬衫的袖口,他拦腰一环,稳稳地从池中将她抱起。   “对不起”   她忽然这样对他说。   “我毁了你一整个晚上。”   唐涉深单手为她覆上浴巾,将她整个人置身于怀中,他的声音比动作更平静,“我说过了,我只当你是觉悟高、被电影感动了,其他的,我都没看见。”   程倚庭微微起唇,想对他再说什么,却只听得他温温和和地传来一句话,“如果你非要跟我算清楚的话,你毁掉我的,岂止一晚。”   程倚庭就这样安静了下来。   他是对的。   她的抱歉,谁的伤。   抱歉是一种狠,他的存在无非是一遍有一遍地提醒他和她,他成全了她一个好结局的故事而在经过中她对他又是何其残忍。   这座别墅皆由中央空调控制,室内温度四季恒温,但在热水中泡了太久,程倚庭被唐涉深抱出浴室时仍是感到了冷。   他感到怀里的人向自己缩了缩,知道她在冷,便把她放在床上,拿来柔软的被子将她全身裹住。又起身拿来干的浴巾,覆上她,手势温柔,一点一点擦干她的头发,还有身体,还有四肢。然后为她穿上衣服,一件一件,先是内衣,再是棉衫,最后套上保暖的睡衣。他好似将她视为易碎品,虽然其实,连他自己都不晓得这样做是否有意义。   很多日子以后的程倚庭,在商业采访时无意间与SEC年轻的最高执行人有机会再次对视,哪个时候,他已离她千里之外,距离是她接触不到的远,那时的程倚庭会一次又一次想起这个晚上,想起这个名叫唐涉深的人,单膝跪地为自己擦拭发丝水滴的动作是何其温柔。夜风好冷,回忆似暴雨般铺天盖地倾泻。抬头回望,温柔过往满溢了双目,叫她记得他曾是怎样无望地爱过她。   多可惜,在他温柔山河温柔你的时候,她却没有来得及,珍惜眼前珍惜人。   “下次不会了。"程倚庭忽然开口,对他讲,“请你信我一次。”   “在说这些之前,”他像是并不在意,端来一杯温热的牛奶,塞进她手里,“先把它喝了,折腾了一整晚,到现在都没吃东西,你的胃受不了。”   程倚庭捧着牛奶杯,没有动,只固执地向他坦白,“唐涉深,有些话,现在我不说,也许今后都会是你我之间的一个结。所以,不管你有没有兴趣听,我都要告诉你。”   她低着头,没有抬眼去看他是怎样一个表情,怎样一个面貌,像是好不容易积累了好多勇气,一定要一下子说下去,否则,就再也没有再说一次的勇气了。   “老实对你说把,我一直认为,某种程度上来讲,我已经是一个不干净的女孩子了。”   “这是真的。”   “你想过吗?一个干净的女孩子应该是怎样的,她有好过去,也有好未来,感情上所经历的一切虽算不上美,但必是纯粹的。这样干净的女孩子对人对事都会有得好风度,不计较、没有仇恨,这样大度的人是会招人喜爱的。”   “我以前好喜欢一个故事。讲两位哲学家,摩尔与罗素,这一对合作了很多年的同事,有一天聊着天,罗素忽然问摩尔,你是不是不喜欢我,摩尔想了下,老实地回答,是的,然后两个人跟没事人一样,继续友善而开心地聊天。”   “你看,这样的人都讨人欢喜,并且值得尊重。我以前也好想车国内外这样的人,但后来我终于明白,我这一生,恐怕都成为不了这样的人,在过去的整整数年,我心里都有放不下的人,放不下的前尘过往,放不下的痛苦与恨。昨晚发生了一些事,令我明白,我可能这一生,都得不到被抛弃的理由了,他就是不要我了,没有理由。在这样的际遇里,我不知道再如何说一句‘我没事’."   “你看,我连这种话都无人可说,只能告诉你。虽然我也明白,你是最不适合听这些话的人,试问这时间会有哪个女孩,去对丈夫说心里放不下的过往。会说这样话的,大概只有我这样一句,自暴自弃的人。”   “我是被抛弃过的人,受过嘲笑,受过非议。甚至回乡时,都有老人曾经对我讲,女子最恨不洁,我这一生,都会比其他干净的女孩子来得更差一点。虽然对旁人我不晓得这是不是真的,但对你,我承认他说得对。”   程倚庭静静说着这些话。   四周安静到月色四合,连空气都是低温,仿佛一刹那间,世间一切都不忍心打扰这个女孩。   讲完这些,她抬眼,满目苍凉,皆是对他的十分抱歉,“唐涉深,蓄意伤人是犯罪,感情亦是如此,所以这些年,我对你做的,已是犯了重罪。”   唐涉深站在她面前,听完她讲这些,他既没有“我是被害人”的理直气壮,也没有“既然你犯了错那就用身体来还吧!”这种狗血心态,他只是听,听完了,他忽然弯下腰,与她平视。   “我只问你一个问题。”   “嗯”   “这些年来你对那个人的所有放不下,究竟是为了双目。”   程倚庭微微动了动唇,“我……”   “是因为相信他,”他的笑容意味不明,“对吧”   程倚庭说不出话。   他慢条斯理地讲她心里不敢说的话,替她全部说了出来,“你相信他,即使被他抛弃,你仍是相信他。相信他当年那样做是有隐情,相信他终究还是你认识的那个霍君,而当如今他将你的一切相信全部推翻时,你终于失去了说明自己的最后一个理由。”   程倚庭闭了闭眼,然后睁开,像是下定了决心,“对。"   她不撒谎,她承认,“我不信他是那样的人。”   唐涉深直起身体,居高临下,呵地一声笑了下。   “呵这世上,敢这么对我坦白而多情的人,只此一个程倚庭,”他像是无奈,抬手揉了揉太阳穴,一句温良的情话就终于不经意流淌出来:“……我放纵自己去爱你,实在是一件非常累的事。”   程倚庭的性格里,有一个致命的弱点,就是偏执。   讲得更严重一点,这是她早已患上的旧疾,并且,病入膏肓。   佛教说业力,这个古老的梵语词,Karma,是说由造作而产生的力量和作用,他的放大作用,其后果往往不堪设想。   而程倚庭对过去的放不下,就是其后一切悲剧结局的业力。   不愿服输,宁愿以自身一切为赌注,以命相搏,其中的苍凉与忍让统统不计较,拼尽全力只为换心中一句自我肯定:还好还好,心力还在,程倚庭仍未堕落成没有谁就不行的女子。这个女孩活的十分不易,十分自讨苦吃,完完全全是属于没有天分去快乐的那一类人。   他弯下腰来,抬手抚上她的脸,眼里心里都是他今生对一个女孩可以给的最大的温柔,“虽然累一点,但我还是想告诉你一句话:即使被抛弃也依然愿意去相信而不去恨的你,才是最好的程倚庭。”   程倚庭睁大了眼,抬手捂住了嘴。   谁都知,唐涉深是个颇为自傲的人,居高临下、不可一世,很有点“我要怎么做与你何干”的嚣张。而使他同这世间其他自负之人区别开来的就是,他手上我有的资本。   简单地说,这是一个极具资本嚣张的男人。   这样一个唐涉深,在爱上一个人之后,却也只是凡尘肉身一条,在对程倚庭的这一场感情里,他倾尽努力所希望的,至多不过是能在今后每一个花影森森,月明如雪的晚上,有她陪在他身边。   “佛学中有一个偈语是这样讲,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若无闲事挂心头,便是人间好时节。你这么聪明,一定懂我在讲什么。有时我也会问自己,我喜欢你什么呢。后来我想我喜欢你的一些,大概就是这样了,一如佛学中说的那样,天然无饰,便是本性。程倚庭是什么样子的,我喜欢的就是什么样子。”   有一点不可思议是吧,唐涉深居然可以为一个人做足一生情事。他只明白,在这一场感情里,如果失去她,他将失去所以感觉,再没有七情六欲,也没有肺腑内里,所以的饱满与真实,一切的烟花与星辰,都将从他失去她的一刻开始,与他无关。   “你是一个很骄傲的人,被人抛弃后绝不愿再接受同情和施舍。然而骄傲的人都有一个致命的弱点:伤而不言,痛而不声。再说得明白一点,就是会比寻常人吃更多的苦,忍更多的疼,而我对你的放不下,就是你的这一份骄傲”   究竟要多痛的伤,才可以令程倚庭这般心性淡漠的女孩,每次触及伤口,都会大病一场。   该怎么说好呢,谁叫霍与驰,教会了程倚庭如何开始一生情事。   据说,学会与旧感情一刀两断,这一段心路历程,是每个人蜕变之必经,只是有些人用时短些,有些人用时长些,而程倚庭这样的人,必是其中耗时最久,大抵是被称作没有天分成长的那一类人。人与历史总是有着惊人的相似,繁盛期过后,总有一段杀伐混乱的年月,以血、以心力、甚至是以天性于本能,来与旧日作别。这几乎是把自己斩一刀,就此分为两路人。肝肠寸断。失于惊尘。   他是懂她的,明白她已经不是单单为情事而焦虑,而是为人生。她心里真正怕的,不是霍与驰,而是霍与驰留给她的被抛弃与被弃绝的卑微。   所以他才会对她说没关系。   没关系,程倚庭的未来,还有唐涉深。   “敢一个人昂扬走下去的人,是勇敢的,也是骄傲的。敢走出这样人生历程的女孩很少,而你是一个。被我遇到了,我么有办法视而不见,”他看着她,把心里的话打开给她看,“所以就这样好了,他教会你何谓情伤,我来守你全部的骄傲。”   就是这一句话,叫程倚庭从此对这个男人的心痛就开始了。   这个男人是如此情怀坦荡,锋芒毕露时他锋利、杀伤,单单面对她时,他柔软,如桃花飘零落在了溪水,碧波心,温良潜藏。   这样懂情懂人心的男人,才当真是——   艳色天下重。   程倚庭从不觉自己有多幸运,但这一刻她只想对他讲:能遇到唐涉深,真真是程倚庭的至大幸。   天清气朗,程倚庭和唐涉深回了一趟程家看望父母。   程父亲自下厨招待,当兵出身的男人,即使上了年纪,也依然有一种不卑不亢的直立感,唯独面对唐涉深,席间敬酒时,老人低了眉悄 了声,对他讲,我们倚庭,要你费心多照顾了。   父爱重如山。   见一回,动容一回。深重如唐涉深,此时所能做的,也只是用力点头,一口饮尽程父敬来的酒。   父行女仿,唐涉深看着眼前这个老人想,大概,也只有这样的父亲,才养的出这样一个对世间俗尘都有种清明澄澈态度的程倚庭。   唐涉深这阵子结结实实地累到了,小说里喜欢些“某老板白天开十八个小时的会议,傍晚去应酬喝酒晚上还能一夜好几次”,其实怎么可能!就是碳水化合物做到 ,哪来这么好的体力天天这么搞的。   于是星期一,工作日,我们低血压严重的唐涉深同学打定注意赖床。   关于唐涉深低血压早晨无法起床的这个问题,已经是唐家上下众人皆知的事。唐涉深身为SEC准继承人,不负众望,从小就表现出了标准的“惹我者死”的继承人霸气。鉴于闹钟这种东西第一次用时就被低血压严重的深少爷在清晨睡眠不足处于半怒状态时砸个粉碎,于是在唐家最头疼的人就是每天负责叫自家少爷起床的管家,有时甚至脸SEC管理层急找时都会因“老板起不了床”这种熊蛋似的理由而被拒门外。   幸好,幸好,幸好的是,唐涉深身边,还有一个付骏同学!此同学有一个闪光度亮瞎眼的有点:习惯早期,不赖床。   然后,付骏这个有点很不幸地被这位SEC年轻执行人迅速发现了,唐涉深的做人原则是睡眠:及早发现,及时利用,决不手软!   于是,就有了一下一连串的连锁反应——   清晨,通宵赶进度的工作组找最高执行人回报工作情况,唐涉深明确放话:九点以前不准打进私人电话,有事找付骏特助。   清晨,SEC突发意外事件,需要最高执行人作出最高指示,唐涉深明确方话:在可控范围内,有事找付骏特助。   清晨,国际知名善业周刊邀约采访SEC年轻执行人在早晨私人时分的生活情况,唐涉深明确放话:影响睡眠,不接受采访,非要采访去找付骏特助。   综上所述,我们这位付骏不愧是在人生际遇阴影下还能健康成长起来的人,脾气忒好,耐心也忒好,进入SEC担任特别助理之后接手了唐涉深的一堆破事,时不时在睡梦中被唐涉深的电话吵醒,对方相当不要脸地说马上有事要交给他处理,付骏听了,也还可以犹如屁股上按了弹簧般蹭地坐起来保证“马上完成任务”   也曾有同行十分中意唐涉深设备的这位特助,不惜开出高价挖人,唐涉深知道了,也只是笑笑,眼神一挑幽幽似调情,“想不想过去?”   一听这话,付骏嘴上不说,心里那个呜呜伤心啊,犹如一只被抛弃的小狗,“我、我……”   谁知下一秒,唐涉深随即笑了起来,伸手摸了摸他的脸,一字一句地讲,“想挖我的人,没那么容易。”   付骏心里那个感动啊,一颗红心在跳动,老板还是疼他的。   多年之后,天有不测风云,唐涉深遇到程倚庭。   程倚庭是什么人?从小拿“三好学生”“勤奋百合奖”的人!从小到大一路走来,程倚庭这个好同学无不端的是脚踏实地的态度。就在一群小屁孩还在绞尽脑汁撒娇“妈妈我不要上学”“爸爸我不想写作业”时,程倚庭已经会在日记本傻姑娘写“一日之计在于晨”,“盛年不重来,一日难再晨”这样的高觉悟,可见这是个多么根正苗红的好同学。早晨起不了床这件事,在程倚庭看来,是多么罪恶多么不可饶恕的错误习性啊。   所以,唐涉深遇见程倚庭,从里到外,从人生哲学到处事态度,让双方而言都是一种不小的挑战。   于是,今日也不例外,清晨六点,唐宅别墅主卧理,一场拉锯战缓缓展开。   “不准起来”   当一个强劲有力的男性臂弯从后面牢牢禁锢住程倚庭起身穿衣服的动作时,我们程同学心里只有一个想法:“……”   没有想法,真是毫无想法。   半梦半醒状态中的男人,力气怎么还可以这么大。程倚庭默默无语了一会儿,抬了抬他的手臂,要命,这么沉,完全抬不动。程倚庭拧眉想,什么贵公子,什么最年轻老板,就冲着这手臂力道,这家伙到底多少斤?被养得这么好,国了一个周末有胖了不少吧?   抬不动他,程倚庭索性冲他手臂咬了一口,声音很平静:“六点了,不早了。”   这个时间,对我们唐涉深同学来说,真是抬适合睡觉了啊。   紧了紧手臂的力气,把怀里的人搂得更紧,唐涉深居高临下,闻着程倚庭身上惯有的橙花味,声音低哑得一如诱惑:“不准走,陪我睡。”   “……”   程倚庭抚额,惆怅:这位少爷,公司是你的你当然可以迟到,可我不行阿。   这种时候,程倚庭自然不会懂,对待唐涉深这样的人,以暴制暴,是唯一的办法。   可惜,可惜的是,我们程倚庭同学是个文化人,是个知识分子。文人有文人的风骨,崇尚以理服人,自古以来文人解决问题的办法是什么呢?摆事实,讲道理阿。   于是,早晨六点,程倚庭就开始给我们唐总讲道理了——   “给你讲一个故事,书里讲的,是关于笛卡尔的,”   “……”   “你知道笛卡尔是谁吗?"   "……"   “没关系,我告诉你,他是一位法国哲学家”   “……”   “笛卡尔从小体弱多病,在教会学校学习的时候,也由于社团原因受到了特殊照顾,校长看他身体不好,特许他可以不参加早晨的宗教仪式。从此,笛卡尔先生医生都保持早晨不起床、躺在床上思考问题的习惯。”   “……”   “之后笛卡尔先生到瑞典,被瑞典女王要求每天早晨五点起床给她授课,从此笛卡尔先生不能赖床了,后来他就死了。”   唐涉深:“……”   程倚庭的声音很教科书:“唐涉深,懒惰是致命的坏习惯。快起来,再睡下去你会死的。”   唐涉深:“……”   咳,且不说这个关于笛卡尔先生的故事程倚庭是从哪本书里看来的,但经过她这么一番自言自语喋喋不休的折腾,唐涉深睡意再浓也被她搞醒了。   就在程倚庭还沉浸在她自己的教育性故事中时,忽然身后传来一个劲道,来不及她叫出声,再睁眼时,只看见唐涉深已经从睡着的状态,变成了翻身在她上方,正居高临下地盯着她。   如程倚庭所愿的是,唐涉深清醒了。   不如程倚庭所愿的是,唐涉深的欲望也清醒了。   “一大清早你这么有兴致,恩?”   居然给他讲哲学小故事让他起床,这女人,当他是小学三年级吗。   唐涉深睡眼惺忪,一身的慵懒。因为是裸睡,好吧,更坦白一点,因为是昨晚做了那事他懒得再穿衣服,所以现在的样子就是一个光滑的成年男性身体,赤条条地罩住了程倚庭。“……”   程倚庭反应过来他想干什么之后,愣住了。   程倚庭沉痛至极,心想她刚才为什么要叫醒他?啊?他要睡就去睡,关她鸟事,,她这么多此一举地去叫醒他干什么,好让他把她办了吗,啊?   程倚庭抬起双手一把护在胸前,“你想干什么?讲点道理,啊,你讲点道理。”   “好,我就跟你讲道理.”   唐涉深揉着尚未清醒的太阳穴,整个人垂得很低,额前的头发垂到程倚庭眼前,扫过她的眼睫,十足撩人。   无论他讲什么见鬼的话,程倚庭打定主意都只当没听见,恩,就这样好了。然而,就在程倚庭因为他要讲出什么连篇鬼话的适合,冷不防唇间一阵湿热,她睁大眼睛一看,唐涉深已经压着她的后脑令她作出仰视的姿势,不得不迎合他的深吻。   “……”   大意了!   这男人根本连鬼话都懒得讲!他直接用行动上的!   程倚庭抵住他向下压的姿势,偷的一个空,大口呼吸,“讲得出一个有道理的故事来,我就让你。”   亏得这位程倚庭小姐在唐涉深心里的地位独一无二,否则以唐涉深单身时的那一套心性,哪来那么多耐心跟你讲道理。从来强者都是这样,看你不爽,懒得废话,海子街出手解决你。   唐涉深睡意未散,揉着额头强迫自家有点耐心,好歹是自己挑的老婆,该玩还是要陪着玩玩的,“好吧,如果你一定要听,拿我就费点时间跟你讲一讲。”   “……”   “你一大清早跟我讲什么笛卡尔,那我就跟你讲罗素,这总可以吧?”   “……”   “有一个段子是这样的,说罗素在北美旅行的适合,一群大学生问他,为什么后来放弃了哲学研究,这位哲学家回答说:因为我发现更喜欢性交。”   “……”   唐涉深的眼神很玩味:“程倚庭,是你该讲点道理才对,我这是在向大师致敬啊。”   程倚庭:“……”   都是讲故事,我们唐总讲出来的故事,就是……不像个正常故事。程倚庭目瞪口呆,很明显,唐涉深有没有学到罗素那样“十几岁就用希腊语写日记以防止别人偷看”的本事程倚庭不知道,她只知道的是,后者关于男女情爱的不要脸精神,唐涉深是一丝不苟地全部学会了。   于是这一个清晨,程倚庭上班,迟到了……   这一晚,唐涉深的行程对外保密,身边只带了付骏一个人,甚至到达目的地后和付骏间的对话也略显诡异——   “我带你来,不是要你给我添麻烦,等下见到什么人,该做什么事,懂么?”   “是,我知道了”   付骏是多么察言观色的一个人,从唐涉深的眉眼神色中就可知事态的私密严重性。作为唐涉深的特别助理,他自然知道老板今晚来这里找的是谁,也知道老板为何事而来,但付骏更是一个聪明人,懂得“适时懂装不懂”的必要性,这才是这数年来SEC的特助之位之此付骏一人坐的稳而不倒的原因。   唐涉深下车,垂手站定,定定地看了一会儿眼前的弄堂,眼神锋利。   没错,唐涉深今晚来到的地方,不是奢华酒店,不是纸醉金迷的夜店,甚至不是高耸入云的金融大楼,而是弄堂。   郊区的居民小弄堂。   这是一个怎样的地方呢?   文艺青年通常会这样描写:“弄堂,充满着老城市的气息,步履古老,旧日的韵味……”   ——各位,这绝对是吃饱了撑的,站着说话不腰疼。   如果不是没钱买新房,政府又不拆迁换房,会有这么多人蹲在这里?不然,你来蹲个十几年试试看?   狭窄的弄堂里,四季雨水多,阴暗、潮湿,屋檐下细细看,或许还能找到一两条蛰伏的蜈蚣。小孩的叫喊声,中年妇女的训骂声,晚上做饭时,那情景绝对不是一个美好的“炊烟袅袅”可以形容的,那真是“熏烟弥漫、异味四起”的残酷现状啊。   但是,有一句话是怎么说的?永远都不要,低估劳动人民的生存智慧。   唐涉深一袭深色大衣,银灰色衬衫如一束月光,映衬得他的脸如贵族般冷辣,使得远远看去,他整个人行其中,十分突兀,与四周老旧街景形成巨大落差对比。   他终于在弄堂理的一个小铺子门前停住了脚步。   眼帘微抬,扫过去,不足十平米的小铺子门口,那块因经年累月风吹日晒又无人修理所以显得陈旧不堪的牌匾撒谎那个分明写着五个红色的油漆字——卫记麻辣烫。   看到铺子前有人驻足,店里立刻走出一个修长身影,随即传来一个看似温温和和实质漫不经心的男声:“客人,不好意思,我们还不到营业时间,要不您过会儿再来?”   付骏心里一震,因突然而来的震惊而瞬间睁大了眼:这个声音是……?!   唐涉深挑了挑眉,十二万分的玩味:“要找到你可费了我不少手段啊,卫朝枫。”   卫朝枫。   这是一个年轻男人。   这是一个外表给人十分纯良印象的年轻男人。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旁人看来无害而朴素的男人,却在当年,有本事笑得云淡风轻地对SEC的最高执行人说:“算是放你一马,唐涉深,否则SEC已是我囊中之物。啊,当然,最重要的远远是我不喜欢趁火打劫,既然已有人先我一步暗算SEC,那么我反而有兴趣帮你一把将SEC起死回生。”   时光过隙。   如今的两人再相见,站定,对望,视线皆是暗藏刀锋的毒,最后唐涉深笑了,上前不正经地摸了一把卫朝枫的嫩嫩的脸蛋,“你真是不可爱,我好歹曾经是你的老板,现在也不请我进去做做?”   卫朝枫的脸皮抽了抽。   大意了。不该低估唐涉深手中握有的情报网络以及他想要挖一个人出来就算挖地三尺都会把尸骨挖出来的决心。   “算我倒霉好吗。你这是盯上我了啊,给你当了两年财务总监我真是不划算。”   唐涉深冷笑,“你有真心当过SEC的财务总结爱你?你好像是来卧底的吧。”   “喂喂,天地良心,我对你就做过那么点破事,就算我去你那鬼地方是为了卧底我也没占到你便宜反而是你占了我便宜,”最后他都没有出手暗算唐涉深,反而被唐涉深这阴险男人收买了人心反过来帮他一起对付第三方。一想到这个,卫朝枫就有抚额惆怅的心,“你这阴魂不散的家伙,我现在开的是麻辣烫店好吗。”   “正好,你开店,我吃饭,”唐涉深旁若无人地一脚踏进这阴暗潮湿的麻辣烫小店,“顾客是上帝,所以你还是得请我进来做做才对。”   卫朝枫皮笑肉不笑地笑了一声,“好啊,我没问题,只是不知道深少吃得惯这里的麻辣烫么?”   麻辣烫,百度百科注解:是食物平民化的归宿。老百姓开店为了节省成本,自然不会放太贵重的食物,一般就只有各种菜,各种菜,各种看上去像肉其实还是菜的菜……   何况是当年一手掌控SEC资金链且有本事将SEC庞大的资金支出减到最低以控制成本的卫朝枫。   只有的人才当起麻辣烫店的老板来,也比寻常人更为苛刻地控制成本。   这也就算了。   当小卫老板把一碗亲手煮的麻辣烫端到唐涉深面前的时候,我们唐同学菜发现,摆在他面前的最大问题不是没有肉,而是:不卫生……   一见唐涉深那一脸娇生惯养的表情,卫朝枫就挺幸灾乐祸,“吃不下不勉强。一碗八块,跟你认识一场给你打个八折,就收你六块钱好了。”   所以,这位少爷,麻烦你吃完了就快点放过我,回去洗洗睡吧。   唐涉深忽然笑了。   一抬眼,男人笑笑,阴阴柔柔地说了一句话,“卫朝枫,我吃不下你的饭,可是我可以收购它。”   卫朝枫眼神一变。   连斜斜靠在墙头的身体都一瞬间站直了。   “唐涉深,你跟我玩真的?”   “不信的你话,试试看。”男人伸手,随处一指,“不止你这家店,像这种弄堂,我想出手的话,要多少有多少。”   卫朝枫头疼地抚了抚额。   他倒不是非要卖麻辣烫才能讨生活不可,他给唐涉深当过财务总监,干过酒吧DJ,甚至还有更隐秘的身份,他都有,可是这不代表他就舍得不干麻辣烫这一行啊!想他卫朝枫别的优点没有,就是只有一个优点:干一行爱一行!想起这两年,他是如何天天起早摸黑地进货,下厨房,经营小本生意,又是如何左右逢源地搞定弄堂里时不时上门闹事的人,才有了如今这个十平米不到的小店面,他容易么!他烧麻辣烫烧出感情来了好么!一旦被收购,就相当于老婆被人抢了一样伤心好么!   像是终于敌不过唐涉深的固执,卫朝枫败下阵来,”受不了。说吧,你千方百计找到我,又想要我为你做什么事?先跟你说清楚,我现在是良民,以前那种杀人越货的事别来找我。”   “我过来,只想只会你一件事,”唐涉深抬眼看住他,眼中分明有深毒的艳色:“程倚庭这个人,你不能动她。“   卫朝枫没有说话。   事实上唐涉深说完按句话之后,他连脸色都没有变过。只是悠闲地走到一旁的饮水机旁,拿纸杯给自己倒了一杯冰水。俯身接水的那一瞬间,卫朝枫隐在阴影下的脸上菜一闪而过惊艳的深毒笑意:唐涉深,好本事。为了一个程倚庭,竟然有本事查到这么多,查到他这里。   唐涉深抬手敲了敲桌子,分明已经警告,”卫朝枫,你最好不要跟我装傻。你是什么人,我是什么人,你我都有数。”   事关程倚庭,唐涉深从不开玩笑。事关程倚庭,唐涉深都是认真的。   卫朝枫直起身体,抬手喝了一口水,含在嘴里,似在回味,又似在争取思考的时间,再咽下,他才开口。   “程倚庭确实得罪了人”想了想,又追加了一句,“她手中的那支笔,得罪了很多人,而且来头都不小。”   唐涉深眼神散开,分明是睥睨天下的傲慢,“程倚庭得罪的人,我负责摆平。”   “摆平这些势力不是一件容易事。老实说,我替你不值。”卫朝枫靠在墙头,和他拉开一定距离,边喝边慢悠悠地告知,“她的心不定,最后未必会是你的人。”   唐涉深嗤地一声笑了出来。   像是这个问题对他而言根本不是问题,他一笑,放下一句话,眼压天下重。   “那又怎么样,不是我的人,我一样惯她。”   这一刻,唐涉深绝对没有想到的是,他所要面对的问题,棘手得多:程倚庭得罪的人,不仅是旁人,还包括SEC。   事情发生在一个星期后。   当唐涉深结束临时董事会议,回办公室时赫然发现连许久不出现在公司的唐信都稀奇地出现在了这里。   唐涉深唇角一翘,没太多犹豫地稳步走进办公室,“稀客啊。什么时候来的?”   “一小时前,”唐信一如当年,除了唐涉深之外,这个男人对任何人、任何事都习惯疏离,没有执着。见他进来了,唐信抬眼看住他,“你的临时董事会拖延了十二分钟。”   “做人不要这么精确,你的生活会变得很无趣的,”唐涉深甩下手里的文件,语气玩味,“和一群上了年纪的人开会,要懂得迁就。”   唐信没有唐涉深那种似真似假的态度,学不来,也不置可否,唐信习惯一针见血,“没有错的话,应该是董事会里已经有人向你发难了吧?”   倒是没料到他会说这个,意料之外,情理之中,唐涉深笑笑,“你指什么?”   唐信看着他,平平静静地说了句:“利润操纵,犯法的.”   唐涉深顿时就笑了。   “唐信,”他说出口杀伤般的话就如同他的笑容那样理所应当:“我把SEC带到今天这一步,你该不会以为我做事,都是按规矩办事的吧?”   气氛有一瞬间的怒张。   唐信明白,那是唐涉深独有的压迫感。   只要这个男人想,他自有那个本事、也自有这种气场,令人无所反抗。   唐信点点头,“当然,你做事的方式,我明白。”   唐涉深的笑容又松了下来,好似对方才的话题全无在意,“连你都动用了,也够本事啊。说吧,你今天来找我什么事。”   “我收到消息,有人在查‘贤承’近日的那桩事。”   闻言,唐涉深停了停动作,一个眼神,寒意咋起。   事关重大,唐信不得不提醒他,“‘贤承’表面上和SEC毫无关系,但如果被人查到‘贤承’幕后的老板是你,就会对你,对SEC都很不利。”   唐涉深收起笑容,杀性顿现,“什么人,这么有本事?”   ——竟敢插手唐涉深的事。   唐信没有立刻回答。   他看了一眼唐涉深。   这是极具深意也极具深思的一眼。   双方都是何等高手,唐信只此一言,就已足够令唐涉深做好了心理准备去承受即将到来的局面——   “程倚庭。……程倚庭在查你。”   冬日的夜晚总是来的特别急,温度骤降,令站在街旁的程倚庭也不似平日的淡然,忍不住呵了呵手。   她在等人,等唐涉深。   有没有试过真正去等一个人的滋味?   五分期待、三分焦虑、一分薄嗔、还有一分的羞赧。   真正去等一个人,本就是一件越舍得豁出自己就越有情怀惹人疼的事。   程倚庭的身后就是一间3咖啡馆,按着以往程倚庭的性子,大可以坐在馆里捧热咖啡边等边做一个都市随行人。   但是现在的程倚庭,已经不会那样做了。   站在冷风中,任凭冬日季候风刮过耳际留下刺骨的呼啸,伸手呵一呵气渐渐连唇边白雾都暖不了手心的温度,程倚庭唇角一翘,分明地,她不生气,她莞尔,为他挨过的冻,吹过的风,都将成为她对他撒娇的成本,她几乎开始想象等下见到唐涉深时她会对他说什么:hey,我等你这么久,你有什么表示吗?   程倚庭搓着被冻得通红的双手,抬眼望天自嘲地笑了下。   ——请原谅,愚钝如她,会撒娇的方式,只有这些了。   下一秒,冷不防地,一件男士外套披在了她身上,紧接着几乎不给她思考的余地,她被冻僵的手已经被裹进了一双温暖的手掌。   她还来不及抬眼,唐涉深不正不经的声音已经先声夺人,“小妞,你成功了。”   程倚庭是何其聪明的女孩,一瞬间明白了他在说什么,但这种时候,聪明的女孩才会懂得懂装不懂的艺术。她偏偏头,笑盈盈反问,“哦?”   唐涉深倾身贴近她,顺势环住她的腰,存心要做撩人这一件事,“你成功地……令我对你不忍心。”   程倚庭笑着就势靠在他的胸前,唇畔贴近他的耳际,“我从不等的,所以你要给我什么奖励?”   “啊,很贵的奖励,”他的声音陡然性感,“比如说,这样子……”   深吻。   冬夜,长街,橘黄的街灯,唇边呵出的白雾。   连行色匆匆的过路行人都忍不住放慢了脚步,为这一对深吻的情人侧目微笑。   程倚庭知道唐涉深其人做起事来绝没有章法,但她、她确实没想到,这家伙居然无所顾忌到了这地步!程倚庭是个守旧的人,在情事上尤其是,第一次反应就是推拒,但唐涉深哪里是会任由人推拒的人,越是抗拒越是强硬,非压迫得她松了牙关微张着唇放他进来,他才罢休,微微笑了一下,便是俯身长驱直入。   五分钟。   整整五分钟,他放开她的时候,程倚庭脸色如滴血,一开口就是怒,但因渲染了情意,这种怒反倒成了薄怒轻嗔亦风情,“唐涉深,你没有节操。”   “哦?”唐涉深不紧不慢地伸手拭去她唇边的水光,艳艳一笑,“我就是有节制才没有操。”   “ ……!”   一直都知道这个男人是无所顾忌的不要脸,但程倚庭万万没想到这家伙居然能不要脸到这种程度!遇到流氓,程倚庭束手无策。   “你……”程倚庭搜肠刮肚想说几句气壮山河骂回去的话,但类似于那种“操”啊“日”啊 都不雅词,又实在是程倚庭看不上眼的!没办法,知识分子就是这么龟毛   !这样那样一番内心挣扎,反而最后脱口而出一句:“欺负人”   唐涉深大笑。   “说的没错呢。”   手臂一个用力,拦腰将她抱起,稳步走向街边停着的那辆熟悉的黑色法拉利。娇妻在手,SEC年轻的执行人今生只为这一程姓女孩拦腰抱,“程小姐,叫吧叫吧,没人会来救你的。今晚你被我订下了,给我老实点。”   同志们,接下去发生的,你们一定以为会是这样那样、那样这样的少儿不宜了吧?   事实撒谎那个是,你们错了!   所以说,做人不能太复杂!   像我们唐涉深同学这样的,虽然不要脸起来当真是不要脸,但该有的节操他还是有的,偶尔玩起情调来,倒也让程倚庭很受用。   唐涉深今晚带程倚庭来的是一家湘菜馆,程倚庭看着四周微微亮灯映照一方温暖的情调,细腻暖意得紧,“原来你要带我来的是这里啊,我还以为你……”很适时地住了口,万一眼前这男人又被点燃了那方面的兴致来个“原来你也在想那种事吗?那正好,咱们不吃了,赶紧回家,抓紧时间。”这样的即兴乱来,那程倚庭就当真是傻瓜!   唐涉深笑意深深:不急,等吃完了这顿饭,回家有的是时间,经过等待的果实才更甜美啊……   “最近在忙什么?”   “唔,在跟一宗新闻调查。”   唐涉深表情未变,连眼也没抬,好似随口问道,“什么样的新闻调查?”   “是关于一家名叫‘贤承’的投资公司。”   男人笑笑,“哦?”   像唐涉深这样的男人,一旦想套一个人的话,根本不需要一个一个问题问出来,只需要稍稍点到即止,适时地表现出浓厚的兴趣——要知道,唐涉深平日里感兴趣的话题绝不多——因此,物以稀为贵,一旦他表现出有兴趣听下去的意思,往往就会让人想告诉他更多一点,也吸引他更多一点。   程倚庭正挑着眼前的鱼刺,答得丝毫没有防备,“这宗新闻不是我们公司挖到的新闻,是有人匿名寄给了我们一份材料,说‘贤承’这家公司涉及利润操纵。”   唐涉深点点头,“资本市场,这种事不太容易查的。”   “是啊,”程倚庭倒也公平,如实做出评价,“虽然我不知道它背后的老板是谁,但从操作手法来看,确实是很棘手。没点实力的话,不可能有这种胆量和气势。不过,利润操纵,始终是犯法的,做得出这种事的人,说到底始终不是一个好人。”   唐涉深微微笑了下。   被自己老婆查自己的秘密公司,还当着他的面主意被她夸了一通,最后被无情地达入“不是好人”的范畴……   唐涉深惆怅啊,这世上应该没几个男人会像他这样落入这种惆怅的境地了吧?   正想着,冷不防忽然听得程倚庭说了一句,“这一次的新闻不好做。”   “哦?”   程倚庭淡淡得,“像这种匿名寄来的新闻,如果不是走投无路到了一个没办法的地步,是不会轻易向媒体求助的。”   唐涉深意味不明,“也许只是想借媒体的手一逞私欲而言。”   “也许吧,但我仍然不想放弃,”程倚庭放下茶杯,表情淡然,却坚定,“‘贤承’在二级市场只是一进一出玩了一次,多少中小股东的血汗钱就被毁在这一次上,公平吗?”   唐涉深抬眼。   有时他看着这个女孩子,看着她的眼神他就知道,对这个世界,程倚庭有一种她自有的鄙薄在里面,不肯敷衍,亦不肯妥协。她就像是中世纪时老式作风的那一类守旧派贵族,固执坚守着自己的原则,并且一力承担,不让辛苦让人看见。旁人见了。只当她是多么云淡风轻的一个人,只当她是不会辛苦、不会痛、不会有任何旁的别的,这样一个人。   唐涉深揉了揉太阳穴,暗藏一个无奈的表情。   任何人都可以疼她,唯有他不可以。   因他做不到对她不疼惜。   就是这么简单。   “如果,你认为它是值得你这么做的,那么你就去做。”当说出这句话时,其实连他自己都讶异,他居然就是这样,自然而然地说出来了,“人生有些事,总是要你亲自去尝试之后才有资格平均爱值得不值得的。”   程倚庭偏头一笑。   唐涉深不由得心神一动,“干什么这么看着我?”   “因为你好,”大概是忽然有些不好意思,程倚庭没有看他,拨弄着眼前的晚餐,声音却柔得当真如春水更柔,“你对我,真的很好。”   这是程倚庭的温柔。   程倚庭的温柔是唐涉深的温柔乡。   兵无常势,水无常形   “ ……所以,你就妥协了? ”   凌晨两点,卫朝枫在电话那头有气无力的声音慢悠悠地传来。   “啊。”   唐涉深一袭深色居家服,松松垮垮的羊毛衫掩不住锁骨的点点吻痕,新鲜欲滴,可想而知这一夜他对程倚庭做了什么。此时男人已从情欲漩涡抽身而退,照顾程倚庭入了睡,然后一个人悄声无息地来到了书房,拿着行动电话打通了卫朝枫的号码。   “我有什么办法?她今天第一次说我对她好啊。。。。。。”   电话那头的卫朝枫简直有挂电话的冲动。   “唐涉深,你清醒点,美人计这种东西你总懂吧?!”   以前多少人打他的主意对他下美人计,这个男人向来连看也不看一眼都嫌多余。没想到今日一个程倚庭,就把这家伙搞的神魂颠倒!风水轮流转啊!   “美人计?说的这么难听,”唐涉深笑笑,丝毫不以为意,“她不知道,贤承幕后的人是我,素以,今晚是温柔乡才对。”   卫朝枫恨铁不成钢,哼哼了两句,“小心温柔乡变成英雄冢。”   “我愿意,怎么样?”   卫朝枫磨了磨牙,他是脑子抽了才会半夜三更接这种神经病的电话!   “我要睡觉,再见”。   “等一下,”唐涉深倒也爽快,开门见山,帮我一个忙。对某些人施点压力,让程倚庭的新闻公司撤销这件调查。”   卫朝枫这下清醒了,“哟,你真狠心啊。”一方面对程倚庭呵护备至说什么‘做你想做的事我支持你’,一方面却对之痛下杀手,典型的唐涉深作风。   夜色中,唐涉深眼神幽暗如深潭。   “她要查我,我绝不干涉;我应对的方式,她也不必知晓。各位其志而已,没有什么严重的。”   然而很快的,唐涉深究发现不得不纠正他犯下的一个错误:程倚庭确有这个能力,令本就该严重处理的事情变得愈加严重。   隔日,新闻周刊出街,《“贤承”掀资本狂浪——幕后老板引人猜测》的标题触目惊心,加黑加粗被刊登在醒目位置。当付骏拿着这本杂志把它交给唐涉深呈阅时,根本不敢抬头去看老板的脸,刚放下就扯了一个借口头发发麻地出去了。   唐涉深拿起桌子上的这本杂志,十二万分的玩味,想到这事出自程倚庭之手就不禁爱屋及乌地兴致勃勃,再想到这是程倚庭要用来弹劾自己的第一步,唐涉深的这种兴致勃勃就瞬间变为无比惆怅。   男人随手翻看,给出评价,“文如其人,够犀利。”   办公室里的唐信忍不住扯了扯嘴角,心想写这篇新闻的人亏得是程倚庭,要是换了别人,唐涉深哪里还会有这种兴致陪着玩,只怕早就不动声色下了杀手。   看完杂志,唐涉深随手丢在办公桌边,“啪”地一声,不轻不重,却掷地有声。   “昨晚让卫朝枫去阻止这篇新闻发出来,还是晚了一步,”他笑,“程倚庭记者果然不愧是令人头痛的角色,速度快,够难缠。”   一如他和她昨晚在卧室,情场角逐,她明明早已兵败于他手,但即使湿透了全身也不肯向他求饶一句,眉目自有不服输的艳色引他迷恋。   唐信不得不干咳一声,提醒他,“我们现在是在对敌。”所以老板,你不要一看见你老婆就露出一脸春色盎然好么?   “意料之中,”男人丝毫不以为意,“我早就猜到了,卫朝枫不会尽全力制止。”   “那个人本就是做事留足余地的好手,”唐信摊了摊手,“事关程倚庭,他想尽全力也不可能。要尽全力,必会伤她,等事情闹大由你出手,才是上策。”   说完,唐信忍不住给出评价,“兵强则灭,木强则折;坚强委下,柔弱处上,卫朝枫的心急实在不可小觑。‘鬼城‘留不住这位太子爷,是绝对的损失。”   唐涉深的表情意味深深,不对别人的家事做过多的评价。   唐信追问,“所以,程倚庭咬得这么紧,你打算怎么办?”   唐涉深笑了。   “让她查吧,”他抚了抚额,表情悠长,“她要查我,我奉陪就是。”   唐信沉默。   如实相告,“一旦‘贤承‘的秘密被揭发,股东会和董事会都不会放过你,你的处境会变得很艰难。”   男人大笑,毫不在意,“真的到了那一天,就试试看。”   那一天来得很快。   几乎是在当事人的意料之中,以程倚庭步步紧逼的执着,以唐涉深只守不攻的退让政策,接到‘贤承‘其他资方要求召开弹劾会议是早晚的事。   会议定在晚间七点召开,银座某会所内,偌大的会议室气氛紧绷,让人只觉稍不留神,便会触到燃点,一触即爆。   “深少,时至今日,你该给大家一个说法了吧?”西装笔挺的第二资方语气不善,开口即亮刀,“记者紧咬不放,据说连上层都给惊动了,再这样下去,‘贤承‘被动刀是早晚的事”   唐涉深坐在会议桌首座,即使此刻正被弹劾也没有惊慌的表情,摊了摊手,笑笑,“我既然敢做,就敢应对。你是‘贤承‘第二大资方,而最大资方,是我,一旦你受损,那么我的损失,比如在你之上。所以你以为,我会拿’贤承‘开玩笑么?”   “深少这句话,似乎要打个折扣来听呐。”一个稍稍年长的男人不怀好意地笑了,鹰眼似的眼睛直盯唐涉深,“深少掌控着‘贤承‘最大资方的位子,但这一次紧咬我们不放的记者,听说亦是深少身边的人。所以’贤承‘受损,最大得力者,还是那位深少身边的程小姐,关于这一点,深少您的态度,我们都很顾虑呐。“   唐涉深问得比衷心还要衷心,“那么,陆董事是否需要我今天表个态?“   陆董阴鹜的语气一如他的眼神,“可以这么说。毕竟,深少你现在的态度,可是有护短的嫌疑啊。“   唐涉深但笑不语。   众人皆默。   在场的唐信看了看坐在会议首座的那个男人,一派反驳的意思都没有,唐信忽然心里一沉,有一种十分不好的感觉。   下一秒,就只听到唐涉深好整以瑕地敲了敲桌子,左手无名指上的铂金对戒闪烁出最璀璨的光芒,伴随着他的一声嚣张,“对,我就是护短。“   不必吃惊。   你要知道,当一个人对另一个人发生真正的感情,就会编的不介意。   不介意她的得寸进尺,甚至不介意她对他下重手。   他只怕他不得寸进尺,只怕她不对他下手,因为那样的话,他连和她发生故事的可能性都没有了。   爱一个人实在是一件,自讨苦吃的事。   胆敢这样去爱程倚庭,恐怕世间再也没有第二个人了,因为这至大人间再也没有第二个唐涉深。   会议尚未结束,唐信找了个借口,退出了会议室,毫无表情,连眼角眉梢都挂满了风霜般的冷意。   付骏走过来,有些担心,“总监,你的脸色不太好。”   “付骏,”唐信忽然开口,语气有些冷,“替我宴请一个人,就以‘贤承‘最大资方的名义去请。”   付骏心中一凛,几乎控制不住音量,“什么?!。。。。。。这是深、深少的意思?!”   “不是,是我的意思,不许对他讲。”   “可是、可是这不是小事。。。。。。”   “我知道,”唐信的语气淡淡的,似乎除了唐涉深之外,旁的别的都和他无关,“再放任他这样下去,唐涉深迟早会出事。”   可想而知,“贤承”幕后最大资方秘密发出邀请函,指名道姓请程倚庭记者,其引发的深意足够令程倚庭震动。   “今天发生一件事,”程倚庭长舒一口气,一天以来心里的紧张犹未散去,“老实说,到现在我都觉得很紧张,像在做梦。”   说这话的时候,她正在和唐涉深坐在湘菜馆中吃晚餐。   这是一家近些天来她和他常来的湘菜馆,本以为以唐涉深“喝碗小米粥都要控制好温度才喝得下去”的少爷本性,对这一类大众话的菜品一定吃一顿就腻,谁知这家伙挺长情,连吃了两个星期依然兴致勃勃待它如初恋。   “什么事?”唐涉深放下茶杯,“能让我们程倚庭小姐紧张,好大的面子。”想想她都从来没有紧张过他,他还真是失败呢。。。。。。   程倚庭摇摇头,“不告诉你,公司机密。”   唐涉深“呵”地一声笑出来。   服务生端来一份剁椒鱼头,唐涉深皱眉,“不要这个。”   “这个。。。。。。”服务生结结巴巴,“是程小姐点的。。。。。。”   “哦,”男人从善如流,一点也没有见风使舵的羞愧感,“那放下吧。“   “……”   服务员大窘,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对传说中这位SEC年轻执行人对待夫人毫无原则的个性总算也见识到了。   旁人一走,唐涉深的眼神立即扫了扫面前的这两颗大鱼头,叫了声,“程倚庭。”   “啊?”   他不响,也不说话,冲着大鱼头撇了撇嘴,再直勾勾地抬眼看她一眼,然后继续冲着大鱼头撇撇嘴,   程倚庭:“……”   受不了啊。一个男人,一个坐拥可观资本被誉为“SEC灵魂”的男人,竟然大咧咧地在向她发嗲。   我们程同学扶额,“想吃鱼自己夹,没长手?”   “那我不吃了。”唐涉深好整以暇,一点也不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感到丝毫脸红羞愧,“不喜欢吃鱼,烦。”   程倚庭额迹滑下数量可观的黑线。   “唐涉深,你几岁?”   没办法,她是一个从小到大习惯去照顾别人的人,遇到唐涉深这种没脸没皮随时可以放下身段向夫人撒娇的男人,程倚庭还真拿他没办法。   叹了口气,把鱼背上最嫩的肉夹进餐碟,程倚庭低头,一根鱼刺一根鱼刺到替他挑,“你这样不行,连鱼都不会吃。你小时候没听老人家讲吗,多吃鱼会变聪明。”   “我现在也不笨啊。”   “……”   我们唐先生理直气壮,:“我最近才让SEC最近的综合净利润率高达35%,我哪里笨了?”   程倚庭:“……”   ……混蛋,谁要跟你说这个了!说这个谁都比不过你好吗!   程倚庭脸一沉,“不吃拉倒,你喝茶去吧,不给你弄了。”   唐涉深一把抓住她的手,笑得挺无耻,“别这样么,都弄一半了,继续啊。”   程倚庭的脸不争气地渐渐红起来。   “你放手,”她对他斥,“唐涉深!”   “我听得见,”男人笑眯眯地,说出口的话十足欠揍,“我不放你又能怎么样。”   “……”   顿了几秒钟,程倚庭涨红了脸却又硬撑一本正经地。”不放的话我就不给你弄鱼吃了。“   唐涉深大笑,“好吧,你赢了。”   遇到这样狡猾的男人,程倚庭自知自己是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的,但是,心情却会很好,至于原因,连他自己都说不上来。只是看着周围人暗暗投来的羡慕眼神,程倚庭会觉得有一点笑意。于是她在心底自嘲,大概,   女人都逃不过这一关,被人纵容的情关。   程倚庭把鱼肉一块一块夹给他,“你这样子,别人会以为我们感情很好。”   唐涉深理所当然地反问:“我们的感情什么时候不好了?”   “报纸啊杂志啊八卦啊,”她学得很像:“据可靠人士爆料,SEC唐涉深出入夜店,据传,已和太太分居数月……”   唐涉深理喝了口水,问的随意:“那一家杂志?”   程倚庭忍不住笑,“问清楚了名字,想学小说里那样伟女主角出气收购它?”   唐涉深眼神玩味,只是笑,“那是傻瓜才会做的事。”   “嗯?”   “收购这种事,成本太大,SEC又不涉足新闻业,要收购杂志社用来干什么。”   她坏心地顶他一句,“哎,这么小气,你真不像老板。”   他并不急于辩解,拿餐巾擦了擦嘴角,然后唇角一勾,“是我的话,想搞垮一个界外的东西,先考虑利用的,是它的竞争对手。渔翁得利,岂不是更快。”   程倚庭:“"   男人笑笑,”倾巢之下,安有完卵。这才是我做事的方式。”   程倚庭的脸色变了变。   唐涉深完全不以为意,倒像是兴致来了,“恩,这样,不如你给我一个月的时间,验证一下我说的话?   程倚庭楞了一下,   唐涉深说这话的时候,不紧不慢,分明给人一种寻常聊天的错觉,仿佛他说的,只是玩笑话而已。然而程倚庭会懂,他不是在开玩笑,他说得,全是他有能力去做的事,那些听上去十分骇人、恐怖、令人生畏以至于让人以为只是玩笑的事,唐涉深做得出来。就好比之前程倚庭曾不止一次见过的场景那样,有多少曾经不可一世的男人、女人、年轻人、中年人,都在这个男人面前做出过屈膝求饶的姿态。卑微的语调让她明白,这个男人手中握着的是什么。她看得不忍心,在私人时间与他相处时忍不住低声问一句何必呢,何必要这样赶尽杀绝,他听她问出这些话,顿时就笑了,仿佛当她时未曾长大的小女孩,摸了摸她的脸之笑答一句:“寻常做事而已,哪来这么多理由。”   那一刻程倚庭就明白了,这个男人对待他所掌控的正事究竟已经到了一个怎样心狠的地步。人间游戏场,既无规则,那就休怪我任意玩。一念是生,一念是死,反正短短数十载,花无百日好,何不放纵过?唐涉深为人,就是这么简单。因为简单,所以更狠。   “这个话题打住好不好。”程倚庭脸上的笑意渐渐消失,她看得出来,他是认真得,他是真的做得出来,他一试,不知就会有多少人遭殃,“我只是开玩笑,不当真的。”   唐涉深放下手里得茶杯,玩味地看住她。   “程倚庭,你好像很容易害怕我?”   她不说话。事实上,他说得对。   程倚庭是聪明人,明白当下自己该怎么做才能转移他地注意力。她伸手,把一块鱼肉夹至他嘴边,“吃不吃?”   唐涉深并不好骗,笑容莫测,“美人计呀。”   本就不是善于在公众场合作出此等亲密动作的人,程倚庭当即后悔,一句“不吃算了" 刚想说出口,却被他快了一步,抓住她的手。   唐涉深笑笑,看似不正经实则自有情意载里面。   “不过呢,我吃你这一套。”   他一口咬掉她夹来的鱼肉,有滋有味,像是尝到了世上最美的美味,还不忘对她得寸进尺说“继续弄啊”。   真好。   是不是?   这一晚,程倚庭和眼前这个叫唐涉深的人聊着可聊可不聊的事,说得可笑可不笑的玩笑,调这可深可不深的情。他与她临窗而坐,冬日天色晚,偶尔她一抬眼,看着窗外的街道上行人匆匆过的寂寥色,才晓得当下因他而有的这一方温暖是何其珍贵。   这是一个和霍与驰完全不同的男人。   他处事强硬,为人心机重,撒娇起来却十分调情,偶尔甚至是带着小孩子般的腻人。这样的男子是可以十分动人的,程倚庭看着他线条有没得侧脸,想,这个人,就像一道刀光,悠远而长情,落下一刀,令她和悲伤的前世告别,从此也可以做一个快乐今世人。   这一刻,说真的。   她真的完全没有没有想到,这样一个唐涉深,也会舍得伤她心。   隔日,温度骤降,天气预报反复提醒市民,大面积降温天气本体到达本市,请做好防寒保暖工作。   唯有程倚庭丝毫不觉得热,只觉得心里有一团火,不住地烧。   她化了淡妆,又看了一眼手中的邀请卡,邀请方一栏哈桑清清楚楚地写着“贤承”资方四个字,程倚庭深吸一口气,心知接下来会面对一场事关近日新闻界最大争议的事件真相。“贤承”的神秘性,在资本界堪称第一,所以这一次她的受邀,一旦将来曝光,已经足够引起业界的震动。程倚庭心知,与人以对谈的方式来抗衡,过程势必会掀起惊涛骇浪,或许她会成,或许她会失败,但唯一她无愧的,就是胸前的这张记者证。   终于走进了约定的这间顶级商务会所。   来到约定的会议室,她抬起手,轻敲门,有礼而尊重。   一个清清冷冷的声音响起,“请进。”   程倚庭心里一动:这个声音,好像在哪里听过?   她推门进去。   就这样看见了早已在会议室内等待他的人。   修长身影,干干净净,清冷而疏离,他就那么简单地站在那里,看你一眼,就自有一股冷色调意味散出来,不易亲近、神秘莫测。   唐信,举手投足间轻易就能有这样气质的人,当然是唐信。   程倚庭怔住,连思考能力也一并失去,“你、你怎么会载哪里?”   唐信并不答。   他缓步走向她。   带着唐家人一贯的那种压力感,他在她面前站定,保留一定距离,唐信一贯不习惯与人靠得太近,也不习惯与人太过亲近,然后他对她伸手,静静地开了口:“我想, 我大概可以代表‘贤承’资方。程小姐,幸会。”   程倚庭只觉脑中嗡地一声,整个人退后了一大步,唐信眼疾手快一把扶住她,没有说什么,待她站定就放开了她。   程倚庭连声音都在一瞬间变得异常艰涩,“你就是‘贤承’资方地人?!”她抬眼,直直盯住他,咬紧了唇,“那我一直在查地‘贤承’幕后老板,也就是你的上峰,是谁?”   唐信微微一笑,明白眼前这个女孩早已聪明地猜到了真相却不愿面对。   “这个世界上,能够直接命令我的上峰,你认为还会有谁呢?”   没有办法,程倚庭总是要长大地,面对这个世界地残酷。   他淡淡地挑开最残酷地事实。   “唐涉深。他才事,‘贤承’真正的老板。”   这一天,公司主编的办公桌上,多了一张请假条。   请假人:程倚庭。   主编挺有兴致,“程倚庭请假早退?”这家伙工作起来像不要命似的,要她休息比要她加班难多了,没想到倔强如程倚庭也会有早退的一天。主编心情不错,护犊心切,收下请假条,只对前来处理的行政人员道:“程倚庭就算了,不用载早退单上记上去了。她的主动加班次数比主动早退次数多得多,纵容一下也不过分。”   行政小姐笑容可掬地点头:“好的,主编,我知道了。”   一旁摄影组林主任憨厚地笑道,“看来程倚庭近日去与‘贤承’资方会面,是落下风啊。”   霍与驰正从茶水间出来,被林主任叫住,“霍总监对这件事怎么看?整个新闻界都对我们程记者这件新闻,盯得紧呢。”   “拿得下得新闻自然要拿,拿不下得尽力了,也不应勉强,”霍与驰端着水杯,表情淡然,“我们制作部已在策划方面尽了全力,相信程记者也会事这样,至于结果如何,留给市场去反应就好。”   林主任憨憨地笑,意味却极深,“知进退,才是上策。霍总监才是,不露真身啊。”   这一晚,程倚庭在等人。   等唐涉深。   这一阵子,她仿佛常常这样等他。一个人,在长街,冻僵了双手,瑟瑟发抖地等他。   无论事前日里地欣喜、甜蜜、娇嗔、抑或是现在地彷徨、震惊、愤怒,程倚庭都原因先做那个“去等”的人。等人是一件苦差事,然而她不等上这一遭,哪里会有勇气去像不久之后再见他时他回事怎样的表情怎样的模样。   愿意为一个人去做一件苦差事,这是程倚庭傻地地方,却也是程倚庭了不起的地方。   要不然你以为,以唐涉深冷冷漠漠的本性,为何单单会对程倚庭这个人情有独钟?   冷风过境,程倚庭低下头,下午与唐信间发生地对话不住在脑中循环播放。   她清楚地记得,唐信是用怎样坦白的口吻对她告知,足以令市场震动地秘密。   “‘贤承’时唐涉深一手掌控地秘密公司,目标很简单,就是资本市场。”他一点都不瞒她,似乎也毫不畏惧她把秘密曝光,“其实仔细想想,你就应该发现,以你在新闻界地人脉和资源,要想查到‘贤承’不想让外人知道地秘密,几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   “你所查到地资料,无非是唐涉深故意让你查到的,他不想令你为难,就是这么简单。就连你今天以后想继续查下去,如果不是他地意思让我们放手让你查,你想查我们,决计是一件不可能的事。”   “曾经多少记者多少媒体想要挖‘贤承’的秘密,结局五一不是一无所获。然而每个人、每件事,都会有例外,你就是唐涉深的例外。”   “站在我地立场客观地讲一句,这件事早已不是简单地‘贤承’和媒体之间的战争了,而是唐涉深对你地‘容’和‘忍’究竟可以道怎样一个地步。我这么说,不是要故意伤你自尊,也不是偏私为唐涉深讲话,我事对你讲一个事实。你再查下去,无非是借着唐涉深地手伤他这个人。到时候,唐涉深的处境会一发不可收拾,董事会不会放过他,股东会更不会放过他。”   “唐涉深会对你忍让,我不会。如果此事失控到了一个地步,我会越权插手,”这个男人垂手站定,一身地疏离气质,淡淡地告知她一个事实,连一丝怜惜都没有,“也许对你而言,唐涉深地意义不过如此,但我不是。唐涉深对我,对SEC地意义,比你想象中,要严重得多。”   每每回想起唐信说这段话时有怎样漠然地表情,程倚庭都会心里抽痛,连头也狠狠痛起来。   唐信的意思,她懂。   无非是不愿她利用唐涉深。   程倚庭闭目望天,一片黑。   终于,这些年来狠狠令她无地自容道不知如何自处的事,又一次以凶悍的面貌降临在她面前—— 卑微如她,实在无力担当起唐涉深的身边人。   “今天这么有兴致,来公司等我怎么也不上来?”   一件男士大衣披在她身上,熟悉的气息带来专属唐涉深地质感。没等她说话,他已经顺手环住了她的肩膀,带着她往SEC总部的方向走,“晚上我还有一个会要开,你等我的话会很久。”   唐涉深看了她一会儿。   她没有抬头,他只看得见她的头顶,有些许冷空气凝固在发梢的白雾,令他晓得她今晚在这一小小立足之地已占了足够久。   “公司有一个伦敦特派新闻记者地名额,”她搓了搓手,不知是因为楞抑或是因为其他,“......我今天下午已经向公司方面申请了,主编说,内部地初步决定是派我去。”   男人在听。   也听进去了。   显然地,唐涉深没有太多表示,只是收回了环在她肩上的手。一瞬间,令程倚庭感到了冷,肩头如雪。   他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然后呢?”   程倚庭没有抬眼看他,呵了呵手,好让自己地双手不要发抖,“如果没有意外的话,下星期地飞机,我回去伦敦。......短时间里,不会回来来。”   “短时间?”男人唇角一翘,尽是讥诮,“你指多久?一星期?一年?还是十年?”   程倚庭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一味低头看着因冰冷而发硬的地面,好像地上忽然开出一朵花似的,她怎么也没有抬头,“嗯,我要说的,就是这件事,如果你没有意见的话......”   “我没意见?”唐涉深讥诮一声,“笑话!”   他有意见!   他意见很大!   老婆都忽然说要跑路了她居然还能以为他没意见?!   他以为这些年来的相处,总会让她对待婚姻的态度变得庄重些,他甚至不期望她会把他放在心里的第一位,他只希望她能足够尊重他对她的这一场付出。   然而现在,程倚庭是怎样。   她秀气的下颚忽然被一只手用力捏住,他一个用力,强迫她抬了头。四目相对,程倚庭分明看清了他眼中的幽暗,她知道,那是唐涉深薄怒的征兆。   唐涉深定定地盯住她的眼,问得直接地也问得斩截,“为什么忽然避开我?”   “我其实没有......”   “程倚庭,”他忽然叫了一声她的名字,几乎有些狠,“你再说一句废话试试看。”   她微张的嘴就这样发不出声音。   唐涉深对待一个女人不留情起来,会像在复仇,不是深仇大恨,却一触即爆发,剧烈如玉石俱焚。   “唐信,他找过你?”   程倚庭忽然睁大了眼,“你......”   “不必这么看着我,如果连这点都猜不到,‘贤承’最大资方的位子,我就可以让位了,”他冷冷地道,“我可以猜到他去找过你,你就该明白,他对你说过什么,你心里在想什么,统统瞒不过我。”   程倚庭不自觉地让左手握住右手,仿佛这样可以不让自己微微颤。   深冬正好凉意浓。   她这样对自己说,别害怕,只是因为冷而已,她才会颤抖。   “‘贤承’那件新闻案,我放弃了,”她静静地道,一点挣扎都没有,“唐涉深不是,我应该称你一声唐总才对。以后不会了,我这种自不量力的行为。”   唐涉深脸色变。   变得寒,具杀意,这样地表情,会让人觉得瞬间刹亡也不过是他一个念头的事而已。   他几乎事强硬地,拽住她的手就往他身边拖,“跟我来。”   “我不要,”程倚庭十二万分的抗拒,“你的地方,我不去了。”   她忘记了。   像唐涉深这种人,是根本不容分说的,更是不容分手的。   “由不得你。”   他忽然拦腰抱起她,就在程倚庭忽然变色的震惊中,他已经一步跨进了SEC总部大楼,罔顾四周人群惊讶、好奇、兴奋、震撼的表情,他直直走向专属电梯,“啪”地按下第45层键,SEC最高执行人办公室所在的楼层。   唐涉深的眼神中分明已有了血光,一种乍看之下是凶光,细看才会知是心血喷薄的情意,“程倚庭,我没见过比你更善变的女人。”   他在等她的解释。   然而她却连解释的必要都不觉得有必要有。   程倚庭自问很少有耐心全无的时候,除了这一次。   “我不想来你的地方,你懂不懂。”她挣扎地从他手中逃脱,在封闭的电梯间程倚庭几乎有些崩溃,前所未有的崩溃,好似这些天来承受的种种种种都一并宣泄了出来,“你的存在让我自卑,你懂不懂。你这个人让我的记者证都失了真,你懂不懂。你自以为是的‘对我好’让我无地自容,你懂不懂。你对我的疼对我的好这所有的一切都让我没有力气说服我自己去承受,我说的这些,唐涉深你懂不懂?”   唐涉深怒视着眼前这个女人。   就在她抬手捂住眼睛的刹那,唐涉深忽然觉得一阵剧烈的心寒,还有一阵剧烈的心伤,最后有的,是一阵更多的心痛。   “程倚庭,你以为我做这么多,是为了谁。”   所有唐涉深做的、唐涉深狠的、唐涉深让的、唐涉深容的,无非只是想,程倚庭可以快乐。   即使她不快乐,他也希望,最起码,她可以因为他而变得比较快乐。   仅此而已。   可是他忘记了,感情中的“仅此而已”,也是一件十分困难的事。   感情本身即是拿不起放不下的,怎么会好容易做到仅此而已?   他没有办法。   以唐涉深今时今日的地位、手段、了解、所有,能令唐涉深没有办法的人,大概也就程倚庭一个人做得到了。   “走。”   唐涉深上前一把抓住她的手,就在电梯门“叮”地一声打开时,他不由分说地把她一路拖进了最高执行人办公室。   当唐涉深一脚踢开办公室的门时,办公室里正在等他回来开会的人齐刷刷地被吓了一跳。唐信依然淡淡漠漠,只挑眉看了看被重重踢开的门,好像在沉思这门再被唐涉深再踢几次怕是也就可以报销了。付骏一见时老板回来了,十分欣慰,一句“深少您的会议五分钟后开始”就要说除了,然而下一秒当程倚庭的身影被唐涉深紧紧地拽进办公室时,付骏已快说出口的话紧急刹车,硬生生地吞了回去,转而发出了一声“呃......”   唐涉深扫了一眼办公室的两个人,薄唇间飚出两个字:“出去......”   付骏恭恭敬敬地出去了,顺便不忘把办公室的门关上,退出去后长叹一句,“这就是传说中的办公时间泡妞吧?”   “反了,”唐信冷冷淡淡的样子,也不知是存心调侃还是其他,“是他被妞泡了才对。”还是心甘情愿主动送上门被泡的,嗯。   “其实我觉得,他们这样反而比较好。两个人一直耗着,什么都放在心里不说才比较伤感情,”付骏呵呵一笑,“总监,这次你又当坏人了。”   “没关系,”唐心扯了扯嘴角,丝毫不以为意,连表情都没有,“我做惯了坏人,多一次少一次都没关系。”   相比办公室外的轻松调侃,办公室内的两个人,显然是剑拔弩张。   程倚庭靠着墙壁,单手扶着头,连看也不想去看他,“我不想和你谈,我......”   话音未落,唇间就被覆上了一道湿热的触感。   程倚庭猛然睁大了眼睛。   眼前男子,全然是一个强硬、不容拒绝的唐涉深,他扣住她的后脑,强迫她仰起头,完全没有了平日地耐性,撬开齿关长驱直入,不忘告诉她一句,“那很好,我也不想和你谈。”   唐涉深已经全无和这个女人去谈的耐性。   古往今来有一句话是这么说的:身为男人想要动心去了解一个女人心头的结,还不如直接动手去解她裤头的结来得实际。   今时今日,唐涉深对这句话简直不能同样更多。   他妈的他是脑子抽了才会忍那么久妄图去对一个女人讲道理。 什么疼她就该动心忍性、什么要做一个惜花之人,这些年来,为了一个程倚庭,唐涉深算是把单身时最不屑去做的那一类事统统做尽了,往往程倚庭说一句“你怎么这样,算了吧”,他就真的什么都算来!   而他的种种努力无非证明了一句千古名言是对的:女人,绝对是不讲道理的!   所以他忍够了,也不想再忍了,谈什么谈,做!   男人,尤其是唐涉深这样有资本去疯的男人,一旦不想再忍,所表现出来的,才会是真正意义上的放纵。   他有这个资本,也有这个资格。   而程倚庭的推拒与反抗,不过是加速了他本性中潜藏的暴力而已。   他的舌尖从她口中退出来,一路向下。程倚庭被他强迫着仰着头,修长白皙的颈项暴露在他眼前,嫩色肌肤一览无余,唐涉深的眼神一瞬变深,一口咬上去,大动脉的位置,硬生生逼出她一声呻吟。   她“唔......”了一句,像是痛苦。痛的事被他咬住他分明是真正用了力存心要她疼,苦的是在他这样高手的调情下她分明已感觉到体内的快感渐渐有苏醒的欲望。   从这一意义上说,她这一生,唐涉深是她唯一的男人。   是他一手教会她关于男女情事的一切,几乎是手把手地教,一点点将她从一个懵懂少女变成了如今这一个会动情会娇的女子。   这样一个程倚庭,无非只会让唐涉深更欲罢不能。   手指一个用力,哗啦一声,他毫无顾忌地脱去她的大衣,拉开她后背的拉链,黑色连衣裙应声而落,程倚庭眼睁睁地看着它滑落脚边,更眼睁睁地看着他分开了她的腿,屈膝顶入她腿间。   “唐......” 这一下,她是真的怕了,“你疯了吗!这是你的办公室———”   她用来抗拒他的手被他一把按死再墙上。   她的手背覆着冰冷的墙。   他的手心久紧紧覆在她手上。   程倚庭只觉心惊,连眼神都乱了,一阵强烈的男性气息,将她彻彻底底地封杀在了他的掌控范围内。   只听唐涉深沉着声,声音里分明已渲染了大片的情欲,对她警告,“程倚庭,是你先惹我的,今天我是非要你不可的。”   程倚庭如浴冰海,从头到脚,彻底僵住。   “唐涉深,”她后悔了,后悔去惹这样一个根本没有把握惹得起的男人,“我不想和你这样子。”   “怎么,调查清楚了‘贤承’,嫌我不干净?”   他讥诮地看着她,手里的动作却一刻也没有停下来,用力一扯,扯掉了她的胸衣,那是她最贴身的衣物,其下所覆盖的肌肤,才真是,干净如雪。   唐涉深死死地按着她的手,对她眼中那么多那么多的羞窘视而不见,对她直言,“对,我是不干净。不妨告诉你,‘贤承’只是我手里的一颗棋子而已,其他更多不干净的棋子,都在我手里。这二十九年来,从我注定要将手里的一切带上至高峰开始,我就没干净过。我做过什么,你想知道的话,好,我一件一件都告诉你。你要写就写,要把唐涉深和SEC的秘密公布于世,随便你,我不拦你;相对的,我现在要你,就在这里,你也同样;拦不住我。”   说完,他便俯下身,埋首在她胸前,一口咬住了她最敏感的部位。   最私密的情事。   最贴合的动作。   古犹太智慧者就曾有这样的话:我所测不透的奇妙有三样,连我所不知道的共有四样,就是鹰在空中飞行的道,蛇在磐石上爬的道,船在海中行的道,还有,男女交合的道。   男女情事的神秘性,古往今来。   程倚庭没有再挣扎。   快要三年了,她太了解这个男人了。   唐涉深眼色变深之际,杀机已动。   他的气息随着他的唇齿、手指、身体,一一烙印在她身体的每个部分,他很少会像今天这样,反反复复,对她折磨。   “我不信你没有感觉,”他反复惹她,惹她的情,撩她的心,“你是我教的,一步一步把你教会,怎么可能没感觉。”   程倚庭受不住,双手紧紧攀着他的肩,大口喘气,像是也同他一样豁了出去,她在承受他的进入的时候,终于对他讲,“。。。。。。利润操纵,犯法的。"   唐涉深艳艳一笑。   ”兵无常势,水无常形。能因敌变化而取胜者,谓之神。“   他一下一下地对她动,一字一字地对她说,够情欲,也够清醒,这是一件复杂的事,旁人做不来,也学不来,只有这个男人做得到,所以他是唐涉深。   ”我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我比任何人清楚。在这种世界里想要活下去,活得好,只有胆只有量是不可以的,而是必须狠。”   程倚庭被他剧烈的动作折磨得几乎站不住,若非他一手捞住她的身体撑着她不让她下滑,她早就软软地滑了下去。程倚庭渐渐觉得连眼神都开始涣散,然而心里那一根刺却依然刺得她生疼生疼。   “仁狠、彪狠、心狠、手狠,这些都是你惯用的。可是唐涉深,你所谓的狠,对旁人而言,是一种祸。”   唐涉深几乎是佩服了。   这世上没有几个女人,可以在这种境地下,在承受着他的情欲同时依然有思考能力去同他辩论另一个深刻的话题。   “那么你呢?”   他忽然发到、昂低了生意,是一种陡然柔软陡然爱恋的生意,他抬起她精巧的下颚,对她问,“你怎么解释,你又合唱不是我的祸?”   话音落下,他进入她,以一种深刻进驻的方式。   程倚庭紧紧抱住了他,手指用力,在他背部掐出数道血痕。伴随着她喉咙口发出的一声低吟,连她自己都分不清,这是因为他的那句话,还是因为他的那个动作。   程倚庭这一晚是在SEC最高执行人办公室隔间的私人休息室里度过的。   空间如其人,即使只是私人休息室,单单用黑白两种色调,就不可避免地沾染上了唐涉深的专属气息:低调的奢华,隐形的张扬。   程倚庭醒来时,夜已深。   她扶了扶额头,记起了傍晚和唐涉深剑拔弩张的谈话过程。记忆的最后,定格在了唐涉深在办公室肆无忌惮对她欺负了一次之后退出来一手抱起她走向隔间的休息室,她喘着气惊慌未定地问他“你还想要干什么”时,他忍着被欲望灼疼的理智几乎是恶狠狠地回了一句:“你说我想干什么!”   那一秒,程倚庭定定的望着这个男人,望着他的侧脸,不知是为即将而来的疯狂而害怕多一点,还是为竟然能看到这么一个不冷静的唐涉深而惊讶多一点。   唐涉深从来不会不冷静。   即使被逼上绝路手握一副烂牌仍然有勇气冷静下来想办法打出一张Top Ace的人才是唐涉深。   大概就是这么一瞬间的失神,让程倚庭内心某个角落忽然一软,不争气地温柔出一道空隙,放了他进来,从此再也坚硬不起来,使得后来他对她做过的种种种种,她都后知后觉默了许。   程倚庭撑起左手坐起来,一低头就看见了胸前点点红痕已如血滴般盛开了一片艳,放浪得不像话,程倚庭断然没有唐涉深那种“夫妻间用谈的不如用做的”这样的低俗觉悟,“蹭”地一下全然涨红了脸色。   忽然传来一声低声。   程倚庭吓一跳,抬眼看去,才看见窗台边站着的那个人,正是今晚的始作俑者。   月明星稀,唐涉深正站在窗台边,大片的玻璃落地窗后整座城市的夜景尽收眼底,远远看去,他就像是站在云端,半灰半暗,看不清楚,一件白色的衬衫松松垮垮地套在了他身上,手里拿着一支抽了一半的烟,偶尔有点点烟灰落在地板上,落了一地尘,也落了一地月色照人甚寂寥。   “我不会道歉。”   他忽然开口,直直看着她,重复了一遍,“今晚对你做的事,我不会道歉。”   程倚庭:“。。。。。。”   唐涉深不愧是唐涉深。   都这种时候了,他居然还能一副“我做了就是租了,怎么样吧”的态度,活该被老婆虐!   “该说的,刚才我都说过了,怎么想,是你的事,”男人抬手抽了一口烟,像是已无欲求,“伐谋、伐交、伐兵。攻城,都说这四者有上次之分,但我不是,那、哪一种有用,我就用哪一种。所以在我的观念里,没有可以做不可以做的事,只有做了之后有没有用这一考虑。”   程倚庭听了,也静了。   “程倚庭,你我做事的标准线不同,所以我从不要求你能明白我做的事,你要写、请便,不妨告诉你,即使被公布于天下,我也有办法摆平,”他静静地说,心里自知从来没有对哪个女人如此过,“但你还是比我狠一点,你可以把公事和感情混为一谈,你用我对你的感情来逼我,这一点,你做得到,我做不到。”   他没有再说下去。   说完这句,他几乎是有点自嘲地鄙视了一下自己。   现世报啊,单身时不懂珍惜单身的好处,急吼吼地要结婚!好了,现在结了婚,唐涉深终于沦落到要对一个女人掏心挖肺的地步。   “你觉得我在用感情逼你放手吗?”   程倚庭忽然开口,有种与生俱来的安定感,“唐涉深,你凭什么能这么确定,你没有用感情也逼过我放手呢。”   男人拿着烟,听了这句话,倒是怔了怔。   “刚才我有一句话,是假的。”   月光下,她整个人看上去清、净、且寂,自有莲花出尘而不染,即便胸前点点红痕艳若桃李,但程倚庭就是有这样的气质,做得到艳而不妖,清爽更胜。   她看着他,静静地告诉他一件事,一件足以令他震动的事,“我刚才说,我申请了去伦敦的资格,是假的。。。。。。。申请书在我的口袋里,一直到最后,我都没有勇气把它拿给公司。”   燃着的眼一直烧到了手觉得痛,唐涉深才回过神来。   程倚庭简简单单说了几句话,却让他分明觉得,她何止是在说几句话,她分明是在讲一个很长的故事。   这样一个故事,一句概括了她对他的感情从不在意到在意,怎么可能是一两句话就恩哪个说完的短故事?   “我从来没有为任何人放弃过一宗新闻,”她这样对他说,“我从来没有。”   但是。   “你是例外。”   她偏了偏头,即使身体经受了一场他下的重手,她也依然对他坦诚,“唐涉深,你是我至今唯一的例外。因为,比起新闻,我更不愿意,看见你出事。”   唐涉深像是完全没料到她会说出这番话,大概是常年来脑子里都已经有了“反正老婆心里有别人,我也不指望老婆爱我”的悲观想法,如今陡然听到程倚庭这么说,唐涉深心里的震动不亚于一个原本不指望考上本一线的孩子却突然人品爆发收到了清华大学的录取通知书!   他皱了皱眉,不那么确定,“你……认真的?”   同志们,不要笑他。   要知道,一个男人在一个女人身上栽过不止十次的跟头,与其要他相信从此以后她不会再让他栽跟头了,还不如骗骗他哄哄他来得放松。唐涉深的抗压能力啊,外界的媒体杂志描绘得绘声绘色形容这个男人如何如何从SEC的力挽狂澜中成长起来,怎么怎么从一次次险峻万分的危机中经历过来,其实那些又算得了什么!要一个男人在抗压方面迅速成长起来,最有效的办法就是给他一个不爱他的女人!我们唐同学的抗压力,基本也就是这些年来在程倚庭给他的一次次打击中成长起来的,走到今天这一步,唐涉深基本可以说是,无坚不摧!   所以,我们唐同学第一个本能反应就是,“你是在同情我?”   这一边,程倚庭一听他居然是这个反应,气得脸都白了。   本来她就没指望以唐涉深淡淡漠漠的少爷性子可以热烈奔放地回应什么“老婆我爱你”之类的,可是他也不要这样皱眉怀疑她吧!   程倚庭本来就是这样一个脸皮薄的人,说到底,就是死要面子,长久地习惯了呗唐涉深追着捧在手心里,说心里没有一点骄纵感那肯定是假的,今天能说出那样一番话已是程倚庭的极限了。一想到他那个反应,程倚庭立刻后悔了:这种男人,欠虐,活该!   “对,我是在玩你!”   这下子,程倚庭当真是一点都不想去理他了,“我不想因为我的报道让你的公司垮了,我是看上你的钱了,可以了吧。”   唐涉深这下明白了。   眯着眼睛直勾勾地看了会儿床上的女人,男人终于渐渐泛起了笑意。   这位程倚庭小姐告白起来,害羞起来,才当真是,春色拢面不由人。   他熄灭了手里的烟,走了过去。   俯下身,笑意盈盈,“看上我的钱了?”   程倚庭别过脸,唇间飘出一个字:“对。”   唐涉深简直感动极了,“正合我意啊,你早点能这样多好。”   程倚庭:“……”   看不懂,唐涉深这种上层人士的智商,她看不懂。   这他妈是智商太高了还是太低了?!   程倚庭扶了扶额,“你什么意思?”   唐涉深的好耐性又回来了,好整以暇地在床沿边坐下,“你要是看得上我的钱,我就再也不担心你会不告而别了,没钱了你自然会回来,我就真的轻松了。”   程倚庭愣了愣,倒是没想到他会说这些。   两个人都静了静,唐涉深把她的手我在自己的手心里,来回揉了揉,每当他自认为伤害到她了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道歉时,他就会这么做。每当他这样做时,程倚庭就好像看见一个小男孩犯了错不知该如何道歉,只能大着胆子拉拉大人的衣角这样的场景,程倚庭是懂他的,每当这时都会有些不忍,终于放软了声音,对他道,“把我的外衣拿过来。”   唐涉深点点头,把刚才从她身上扯下来的外套从地上捡起来,这才发现刚才他对她的下手有多重,硬生生地扯掉了两颗外套纽扣。   呐,我们唐涉深同学是典型的“上了床之后什么都好解决”的男人类型,这会儿他心里的火顺畅了,倒是耐性十足,那种“我是好人,我有的是时间好好谈”的好性子又回来了,居然还诚诚恳恳地道了个歉,“不好意思,刚才下手重了点,没忍住。”   程倚庭:“……”   没想法。   对这种前一秒豺狼后一秒白兔的男人,程倚庭完全没想法。   她从他手里拿过外套,低下头,小心翼翼地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纸,最上方黑体字分明印着“赴英申请”四个字。   这是一张被人揉过的纸,即使现在铺平了,上头褶皱的印记也依然深邃,看得出来,揉它的人是用了力气的,即使她不说,它也能替她说出她曾经矛盾无比的心情。   “今晚对你说谎,说要离开,故意气你,大概是因为,连我也不知道我该怎么办吧,”月光下,程倚庭清亮的眼,分明有了从未有过的失意,“想你对我好,又怕你对我太好;想坚持写该写的,又怕因为我而使你陷入僵局;想为你放弃一些从未放弃过的标准,又怕我这样做可能是错的……”   她微笑了下,笑意几乎看不见,抬眼,直直看着他,让他看见这些年来,程倚庭对唐涉深的情意原来已经这么多,“说来我对你,有些贪心吧……都说旧时情分旧时忆,那么我可能,真的更贪心一点,我心里对你,是希望情分一日绵延终结局的。”   欺花胜雪。   此种面貌此种情怀,天下只有程倚庭会有。   这几乎是一种古老的情怀。明明白白地去爱给一个人看,不是聪明人所为,对他更好一点,稍有差池,自身所会受到的痛苦就会更多一点。聪明人都明白何谓自保,除却程倚庭。因为对待唐涉深这样的男人,只有最古老的方法才对之有效。   因他不给你任何选择。   因他本身早已这么做了。   遇到这样不爱即毁的男人,你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他会用尽一切他有的、他给的、他爱的,来同化你、说服你、诱惑你,就好像是一场持续的对话,他是那样的偏执而温柔地对你追问:好不好,你也可以留在我身边呢?   程倚庭怔怔地看着他,这才发觉他笑了。   从来没有见过这个男人有过这样的笑容。   雪融冰消,世界醒来。   程倚庭抬手摸了摸他的脸,惊觉于一个男子竟也能有如此暖意四生的笑意。彼此都不是喜欢说更多的人,程倚庭呵了口气,偏头微微撒娇,“你刚才真的弄疼我了。”   唐涉深环住她的肩膀,在她耳边低笑,“那么,想要我怎么补偿?”   ——这种时候大概就算她狮子大开口“给老子一百万!”他都会毫不犹豫地答应!一百万算什么!再加一个零都不是问题!完全不是问题!   可惜,可惜,我们的程倚庭小姐,太正直了,也太不贪财了。   “抱我去洗澡,”这是她想到的的最好的补偿方式,“我要你亲自动手帮我洗,你这个娇滴滴的深少,从此以后也要懂得如何照顾一个女孩子了哦。”   薄雾长街,人间烟火   那天以后,程倚庭记者放弃做“贤承”调查新闻案的消息出街,震动业界。   众说纷坛,各大媒体都猜测程倚庭和“贤承”之间的关系不简单,传言甚嚣尘上,有说“贤承”开出天价支票收买了程倚庭放弃做新闻,有说程倚庭出于自身安全性的考虑放弃做新闻,还有说“贤承”私下和程倚庭达成协议,用另一宗新闻换取这一笔交易。   然而程倚庭仍然是那个坚持做在积极的程倚庭,不论外界如何猜测,她也依然不动如山,连主编都忍不住问她个中缘由,她也只淡淡笑着答一句“放弃就是放弃了,不想做了,没兴趣了,这些都是理由”,坦率得让主编也没有什么再好问的。   倒是制作部总监霍与驰为这一次的风波解了数次围。   也不是那种“英雄救美”式的特意为之。旁人看来,霍与驰的态度完全是场面上的周旋而已,身为同一家公司的人,某种场合中霍与驰难免被问到关于程记者的这宗新闻案,这位年轻的制作部总监似乎完全提不起兴趣,淡淡笑着答一句“尽力就好了,程记者是女人,又不是神”,略带玩笑的说辞使得场面紧绷的气氛一下子放松下来。   这个圈子没有秘密,程倚庭很快就被告知霍与驰对之的处理方式,坦白说,她很感谢。多年不见,他都不知道,这个男人已成长为如此圆滑且具有手段的职场中人。   “这次的事情,谢谢你为我解围,”她的感谢方式很简单,只是请他喝了一杯咖啡下午茶而已,“不晓得你喜欢什么口味,买了最简单的黑咖啡,希望你不介意。”   其实她是记得的,霍与驰最爱的,不是咖啡,是淡而无味的水,他说过的,越简单越不复杂的人生才是最好。   霍与驰的回应也绝对符合公式化,“客气了,你的努力有目共睹,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的。”   程倚庭点点头,“你说过,我们之间的关系是同事,那么我今日终于可以对你说一句,这样的关系真的是太好了。”   时至今日,程倚庭终于明白眼前这个人的简单可以做到哪种程度。他喜欢,便同她在一起,他不喜欢,遍随时弃之。坦白说,这样的感情的确是不负责任,但换一个角度看,又何尝不是简单明了,连一点拖泥带水都没有。   程倚庭今时今日甚至有些感谢这样一个霍与驰。   如果没有他的简单和薄情,她也不会被唐涉深寻到,也不会被另外一个男人捧在手心你疼爱。有一句话是对的,生命是公平的,今日失去一些,明日便会得到一些,至于哪一些更好哪一些不好,全然是由心生的。   当然,程倚庭不知道的是,在主编会议上公司高层力主程倚庭继续追查“贤承”一案,霍与驰力排众议力挺程倚庭放弃的决定。   会议结束后,摄影组的林主任憨厚地低声笑言了一句,“你啊,对程倚庭还是偏心得很。”   “她有她的你有,何必逼她做她不想做的事呢,”他淡淡的回应,“猜得没错的话,能让程倚庭放弃的新闻,必然和她最珍视的人有关,除却这个原因,是没有其他理由会让放弃的。”   林主任眯着眼睛笑,“看不出来,你挺关心小程的啊。”   “谈不上,”霍与驰觉得连深谈的必要都没有,“同事一场,还是希望她能快乐一些的。”   阳光明媚,冬日难得的好天气,亚热带季风气候让这座城市即使是在寒冷料峭的日子你,也有好温度值得人们去期待。   周末,时值下午,程倚庭换了衣服,围上围巾出了门。室外好冷,呵一口气,就会有袅袅白雾浮起。   好久都没有这样清闲度日了,一直以来的程倚庭,都在生命中这样那样的境遇中患得患失,顾此失彼,全然不知自身行为会伤害这一个人,还有那一个人。如今终于放下执念,令她豁然开朗,其实大可不必执着何谓自保的人生。曾经的程倚庭执着相信,八千龙象随高步,万里香花结胜因,知道知晓有大智慧的佛人这样说,心如大海无边际,口吐红莲养病身,自有一双无事手,不曾自揖等闲人。过好当下,胜过彷徨无数。   程倚庭来到菜市场,时间尚早,人还不多,水灵灵的蔬菜一一叠放在摊架上,程倚庭慢慢走过去看,挑挑拣拣,遇到不乏奸商的小贩程倚庭便会定住站住与之砍一场价,却往往即使赢得价格最后付钱时也按原价照付不误。   “真是个怪人。”与程倚庭过招的小贩们口干舌燥,望着眼前离开的饿身影,握着手中她给的钱,如是说。   当然,无人会了解,程倚庭当下是有多欢喜这样的生机。会与人交谈、稍稍争执、最后笑开,比起之前那个得过且过近乎自闭的程倚庭,真是好太多。   程倚庭独自逛着蔬菜摊子,一手与唐涉深打着电话,一边同小贩砍价,“我有没有打扰到你?你在开会吗?……哎,老板,这个番茄太贵了呢,便宜一点?……唐涉深,晚上我煮排骨汤,汤里你喜欢放什么?我在听,过期不候哦……哎,老板,你便宜一点我多买一斤,怎么样还算划算吧?……哦不,我不是在跟你说话,恩?怎样,你喜欢排骨汤你排骨多一点?哎,唐涉深,男人多吃肉中年会胖的……”   如是,程倚庭如今的生活,充实而愉悦。一个人知道自己要什么,知道自己该怎么要,要艰巨的过程,但走完这一段新路历程,变会如重生般好很多。   程倚庭看着手里的袋子,“番茄、排骨、白萝卜、玉米、生菜……”好像蔬菜多了点?算了不管了,好歹还有几块连皮带肉的骨头在,给SEC的唐老板闻闻味道稍微意思一下就好了,反正这家伙在外面整天大鱼大肉连着吃,回到家正好素菜改改口味。   电话那边的唐涉深忽然懒洋洋地出声道:“我不吃茄子。”   程倚庭摆出教育人的姿态,“唐涉深,你是大人,不能挑食。”话还没说完,程倚庭猛地醒悟过来,这家伙怎么知道她买了茄子?!   程倚庭转身,不远处的路边停着的一辆黑色法拉利稳稳地映入她的视线范围。电话那头的男人依然固执地重复,“不要吃茄子。换金枪鱼,这个我能接受。”   程倚庭握着电话听她说,边过马路走过去。走到他的车窗前,她俯下身,对上跑车里的人,笑着给了一声拒绝,“不行,今天晚饭我们吃茄子。”   他跟踪她。   而她显然也乐于被他跟踪。   这是,某一种许可的暗示。比方说,男欢女爱。   唐涉深眯起眼,一如凌晨在床上抱着她不放要再来一次时的小孩子状态。趁她不足以,他忽然打开车门,伸手一把将她抱上车。   她一个摔,就跌进他的怀里。   “你干什么,光天化日的——”   唐涉深十分正人君子,“程小姐,我只是想让你上车而已。”   程倚庭瞪大眼。   ……上车就上车你还动手动脚算个什么意思?!   看着她一副薄怒含嗔的样子,唐涉深大笑,他偏就是要在这光天化日之下不放过她,右手灵活地就探入她的薄裙下摆,醉也不闲着,在她耳边说:“欲拒还迎,嗯?”   程倚庭挥手就推拒他,“都说了不行。”   可惜,她这种生物哪里是唐涉深这种人的对手,他一个眼疾手快就一把抓住了她挥来的手,一个反绑稳稳地将她置在他怀中。唐涉深笑笑,很坏,也很柔,“长进了啊,敢对我玩这一套。”   程倚庭刚想生气反驳,就只听得他说:“虽然这是无数女人对付男人时用滥了的手段,但我偏偏就吃你这一套。”   不知怎么的,她一个心动,就任他处置了。   全封闭式的跑车空间内,活色生香。   唐涉深很年轻,心态却绝不能用年轻二字概括,事实上他所经历的一切分明已使他比寻常人更快速地成长为老辣的男人,而这样的男人一旦谈起请来,和普通男人所不同的地方就在于:他已经不可能,动心忍性。   唐涉深这样的男人一旦动心,势必动性。   这简直已经成了他的一种本能,一种直觉。如同蛮荒时代最原始的男人那样,只在两件事上有征服欲:狩猎,已及,性。   在这样的男人面前,生手如程倚庭已无法保持理智,女人的本能就主宰了这一刻的程倚庭。   “你坏。”   她仰起头,才刚刚好可以触到他的下颌。她伸出舌尖,刷过他下颌处最精致的一个点,随即重重咬了一小口,绝好的报复,也是绝妙的调情。   “不想嫁给你了,”她承受着他,在他身上喘气,“被你这样欺负,我不要你了。”   唐涉深笑了。   一个挺身,满意地听到她如约般的压抑叫声。就在她失去自控力的那一刹那,他扶住她的后脑,这样对她讲:“可是我却只想要你。”   唐涉深是一个很会玩的人。   “玩”的意思有很多,比方说工作,比方说感情,再比方说,单纯的玩法。   某一日傍晚,程倚庭下班,刚走出公司,就被唐涉深接上了跑车。   “上车。”他对她直接说道。   她拉开车门坐上去,“去哪里?”   “去一个,比较开心的地方。”   程倚庭思考,“今天是什么特别的日子吗?”   唐涉深挺好奇,“你一直是这么无趣的么?人这一生,能有多少个特别的日子,统统算起来过得再好,也不过是人生的几十分之一。所以寻常日子,才更要开心。”   程倚庭不和他辩,想了想,只道,“你常去的酒吧啊夜店啊派对啊那种地方,不要带我去哦,我没兴趣的。”   红灯,唐涉深刹住车停住。这才转头,微微的不爽表情,“程小姐,我在你心中的形象就是这么三俗的么?”   “不止,”她笑盈盈地灰机,“你庸俗、低俗、媚俗,还有……人品下流。”   唐涉深大笑。   油门一踩,痛快地飙车,吓得程倚庭惊叫了一声,适时地拉住了安全带。   这一晚,唐涉深带着程倚庭去了郊外的乡下,玩了一趟“霜降祭”。   这是当地集会的一种,每年一次,每逢霜降日,到了晚间六点,在郊区的这条弄堂里,各种吃货小贩、手工艺品、特色玩具商等等就会推着小车出来摆摊,民间的各种吆喝、各类的走卒、南来北往的看客、西去东下的旅人,都会趁这个时节好好地逛上一逛,热闹一下。   呵真好,这样冬日薄雾笼罩下的长街灯火阑珊,才有资格被叫做:人间。   被唐涉深牵着手走在人群中的程倚庭,在某一个转角的刹那,忽然扑面而来一种安全感,仿佛他和她的故事如此触手可及,唐涉深是那么近,近得就在人间的转角,一伸手,就可以被他握住手心。   “遇到你真好。”   这是她心底的话,是她的真话,“曾经我以为,情天恨海,不如一醉,千山万水,不如一睡,直到我遇到你。”   “哦?”   “你教会我很多,带我看到了更多我以为永远都再看不见的。”   “比如?”   “食人间烟火。”   霜降祭的烟火破空的一刹那,她恰恰偏了偏身子,恰恰好与他对视,恰恰好说出她此生正在经历的最动人的故事。   食人间烟火。   “你这个人,总能带给人意外,”她偏头看着他,由衷感叹:“比如说,今晚的这一场人间。我一直以为,这样的渔家灯火、炊烟袅袅,是落不进你眼的。”   “怎么可能,”他幽幽地道:“我还有靠这个活呢。”   “嗯?”   “城市边缘化,这一带会是未来的商业中心,”男人摸了摸下巴,意犹未尽:“两个月前,还是我亲自过来调研的。”   “……”   程倚庭汗颜。   随即释然地笑了。   真是,三句话离不开本行。   “奸商。”这是她的最终评价。   “星期而已,就像你的新闻一样,”他忽然沉了声,问了一个大煞风景的问题,“如果我要你放弃做新闻,你会么?”   程倚庭没有恼,脸上挂淡淡笑意。   “那么你呢,”她莞尔,“听说数年前你的SEC曾经一度濒临崩溃,在那种绝境下,你都没有放弃它。何况是我呢。”   男人了然,“你和我,是同一类人。”都有不能放弃的坚持。   程倚庭呵了一口气,声音是那么幸福,“所以我不会放弃做新闻,因为有它我会快乐。”   冬意盛。   月色凉。   他只见她长发一落,散在肩头,冬日月光下,这个女孩行走在人间却不入尘世俗烟,一汪清秀,寂寂艳艳,惹他疼惜,撩他心弦。   唐涉深手劲一带,令她稳稳地落入他怀中,对上她清亮的眼睛,他对她讲,“我带你认识一个人。”   一年一度的霜降祭,历来都是当地小生意老板必争的兵家之地,今年更是如此,十里古旧长街,面摊、茶馆、小吃车,吆喝声起伏,一派热闹。   麻辣烫的小老板卫朝枫也忙得热火朝天!小卫老板长了一张群众喜闻乐见的脸,性格温和,待人如春天般温暖,再加上手脚麻利,定价适中,顾客定位是低档大众,所以一到集会等等各种社会场合,小卫老板的“卫记麻辣烫”都会成为驰名方圆十里的热门品牌!那气势,不输国际大牌!再加上卫朝枫一张会说话的嘴,一句“赚钱是其次,最重要的是大家看得起我啊,高兴!”真是说进了人心坎,惹得上至八十高龄,下至六岁小儿,都记得多光顾小卫麻辣烫,对小卫老板也特别友爱。   时至晚间八点,正是夜宵的好时候,卫朝枫忙得不亦乐乎。   “小卫,来一碗酸辣的,不要蒜哦!”这是隔壁街的王胖婶。   卫朝枫笑意满满:“好,王姨你的酸辣打包,就来。”   “小卫哥,我们要七份。”这是酒吧陪酒的小妹们。   卫朝枫眨了眨眼:“小丽吃完赶夜场呀?不要太辛苦啊。” “卫老板。”   “哎,”卫朝枫忙应答,“客人您要几份?”   一抬眼,卫朝枫原本笑意满满的脸就像冬天的冰激凌瞬间冻住了。   唐涉深单手环着程倚庭的肩,站在不远处,正幽幽地盯着忙得恨不得手脚并用的他。   这下子,卫朝枫不仅是面皮直抽,简直是心肝脾肺肾!   疯了疯了,这家伙有没有搞错,他不跟他说过了别来找他了吗,可是他居然、居然带老婆一起找上门了?   偏偏程倚庭是个知识分子,懂礼貌、人单纯、心肠好!微微向他欠了欠身,对他说:“你好。”还附送一个春天般的温暖笑意。   卫朝枫扶额。他不是一个怜香惜玉的人,他对女人的态度从来就是“有女人挺好,但没有也见不得就会死”。但他却是个见不得女人受委屈的男人。好女人、坏女人,在卫朝枫的观念你,都可以用两个字概括:弱者。   是弱者,就应该保护;是弱者,就不能……没礼貌。   于是卫朝枫放下摊子,走过去,声音不阴不阳地,“唐老板,吃饭呀?”   “过来逛逛,走累了,在你这里歇一歇,”唐涉深对程倚庭的态度绝对不是卫朝枫眼里“爱得好酸好酸”那一种鸡皮疙瘩掉一地的感觉,“虽然这里的东西不怎么样,也不怎么卫生,但将就吃一下,等下我们就回去。”   程倚庭还没什么反应,我们卫朝枫同学可是听不下去了。   ——什么叫“虽然这里的东西不怎么样”?!什么叫“也不怎么卫生”?!什么叫“将就一下”?!这位老板,你也稍微尊重一下我的劳动成果好嘛?!   末了,唐涉深还挺无耻地加了一句,“凭我们的交情,你会算便宜点的吧?”   ……谁他妈跟你有交情?!不要随便装熟好么?!   卫朝枫连腮帮子都鼓了,一副包子脸地看着唐涉深,有程倚庭在场他不好发作,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八折……”不能再低了……如今连大白菜都涨价了他一根光棍辛苦讨生活不容易的啊……   谁知下一秒,程倚庭忽然推了推唐涉深,“你有点过分了啊。”   程倚庭拿出钱包,一张崭新的二十块,被塞进卫朝枫的手里。一抬眼,程倚庭看他的眼神分明有些同情,“天气这么冷,赚点钱不容易。”   卫朝枫:“……”   程倚庭说完,她点的麻辣烫也正好被店里打杂小伙端上来,程倚庭对卫朝枫露出一个“底层打工百姓不容易,加油哦”的鼓励眼神,就过去坐下来吃夜宵了。   她一走,卫朝枫额上的黑线就全数掉下来了。   “她这是……在同情我?”   唐涉深拍了拍他的肩,“至少你这身打扮看上去,是挺值得同情的。”然后唏嘘地嘲了他一句,“好好的太子爷不当,跑来卖麻辣烫,路是你自己选的,我看你还挺乐在其中啊。”   卫朝枫扶额,正色。   “唐涉深,我今天跟你讲清楚一件事。”   “嗯。”   卫朝枫深吸一口气,决定以情动人,“朋友,你以为我现在是在玩啊?我是在逃难好吗!‘鬼城’知道我和你的关系,这几年一定都派了人跟上了你,你也稍微帮我考虑考虑好么……”话音未落,卫朝枫就感觉到不对劲,不是滋味地挑了挑下巴,“我刚才说的话你有在听么?”   唐涉深看着程倚庭的方向,视线终点分明只有那一个女孩的背影。听到卫朝枫的问话,这才回神,淡淡地问了一句,“她真的挺可爱的,是吧?”   卫朝枫:“……”   没想法。   遇到唐涉深,卫朝枫是真的完全没有想法。   他几乎是像外星人一样从牙缝里挤出了几个字:“唐涉深你有有搞错!”他在跟他谈跑路保命这种性命攸关的大事,而他眼里居然是看一个妞!   “卫朝枫,我没有办法。”   “啊?”   唐涉深忽然淡淡地对他讲,“没有程倚庭,我不习惯啊。”   听到这一句,卫朝枫的脸色终于变了变。   一直记得数年前唐涉深在婚礼那天对他讲的一句话:"如果说,我喜欢的人恰恰没那么爱我,我又恰恰刚好非她不可,那么我就赌一把,我不赌她会喜欢我,我赌我不后悔。”   从那一刻起,卫朝枫就开始担心这个男人。他对他说那句话时,卫朝枫确信自己是看到了,唐涉深脸上的表情有怎样的有幽暗怎样的温柔。   自此后数年,卫朝枫永远记得那一天,云淡风轻,没有太多的阳光,亦没有太多的风雨。没有开端,亦看不到结局。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他终于收起了调笑,恢复了一如当年被人称作“鬼域太子爷”时的冷静自持,“程倚庭确实得罪了一些人,包括“鬼域”。有些新闻报导涉及“鬼域”的暗箱操作,而你的那位程小姐似乎又不太惜命。”   唐涉深的声音里几乎没有多大情绪,“必要的时候我一定会出手,提醒你一句,到了那一步,你的立场会变得很棘手。”、   卫朝枫看着身旁这个男人,这个当初站在SEC风口浪尖也依然艳压天下而今却连低眉也染了担心的男人,卫朝枫许下重诺,"我会帮你,就像当年帮你救回SEC那样。你好好守着你的程倚庭,其他的我来解决。"   荣氏企业八十周年创立大会,贵宾名单上,SEC唐涉深的名字赫然在列。对于唐涉深而言,无论是合作方、利益共赢方,还是私交朋友、行业晚辈,哪个身份都不允许唐涉深再选一次。身为助理的付骏尤其头痛,这种场合,唐涉深的前科实在不良,一开始还会装装骨头自己上,到后来索性连应付都懒得,直接叫付骏上,美其名曰“给你一个锻炼的机会”。遥想付骏在多年前面试老板助理这个职位时,唐涉深就不客气地对他放话过“我对助理的要求很高,相对的,只要你合了我的意,薪酬方面,你开个价”,付骏那时还是一个志向很高的优秀青年,能被唐涉深面见就已经觉得是无上的光荣,走出唐涉深办公室时简直激动得无以言表,恨不得马上开始当牛做马。殊不知几年后付骏才沉痛地明白,老板说要求很高真的不是说说而已,他的要求确实很高……   “深少,这是荣老先生盛情邀请您出席,”付骏说得情真意切:“前两次您都没有出席,荣氏那边,和我们的合作也不少……”人家好歹也是要面子的……   唐涉深目中无人的本性付骏是清楚的,正因为清楚,才不会强行建议他去。特助这个位子不是好坐的,一个聪明的特助,有本事的地方在于如何做事,而不是做什么事。   “听说骆医生今天晚上也会去。”付骏聪明地道。老板的朋友在,老板出席的概率大概也会大一点吧。   谁知唐涉深不屑一顾,“他是为了苏言去的,过了了美人关,日子不好过啊。”   付骏暗自撇撇嘴。   说得好像自己过得了美人关似的……   一见程倚庭小姐就脑子发热的人没资格笑别人吧……   一想到程倚庭,付骏陡然想到,“对了,程小姐公司那位霍总监今晚也会出席,程小姐所在的新闻公司和荣氏有长期的广告合作。”   唐涉深停住动作,摸了摸下巴。   “打个电话给荣先生,”男人转了转手中的钢笔,声音玩味:“就告诉他,今晚的宴会,我必定,准时出席。”   晚间七点,帝国酒店。   当挽着唐涉深的程倚庭出现在宴会大厅门口时,立刻吸引了多数的目光,当然了,我们程倚庭同学是一个很有自知之明的人,自然不会有“俺果然,艳压群芳!”这种不切实际的想法,程倚庭非常清楚,她最吸引人探究的地方,不是外表,不是气质,甚至不是她本人,而是“能站在唐涉深身边的女人”这个事实。   程倚庭幽幽地感慨“真累啊”   唐涉深不客气地损她,“今天只进场了三分钟就叫累,小姐你破记录的速度似乎快了点”明明上个月的记录是她还可以撑满二十分钟的。   “我不是说我自己,是说她们这些人”程倚庭笑笑,“想昂首却不敢,因为要表现得矜持;心里嫉妒也不能表露,因为要表现风度;有钱的想变得更有钱,有好男朋友的想换个更好的男朋友,这些人这么无止境地活,太累了。”   “其实也不是”唐涉深倒没有太大感觉,事实上他对很多人很多事都没有太大感觉“毕竟家庭背景摆在那里,不出色的话,也会被指责,这些人也只是没得选择而已。”   程倚庭斜睨他,“有钱人当然帮有钱人说话。”   “你这是阶级斗争心态,”唐涉深难得有兴致地和她唇枪舌剑:“我国改革开放多少年了,嗯?程小姐,要讲道理。”   程倚庭正想回敬一句,只见一位身穿紫色长礼服的小姐袅袅身姿地已经走了过来,摆明无视了一旁的程倚庭,直接向唐涉深送暗示:“深少,方便和我跳支舞么?”   “不方便,”唐涉深直接了当:“我是一个有夫人的人。”   紫色礼服小姐当场憋青了脸。   程倚庭:“……”   “没事的话,麻烦让让,”唐涉深目中无人起来是真正的目中无人,绝对一点面子也不会给你留,转过头就拉过程倚庭的手,“晚上还没吃饭,你吃什么?”   程倚庭显然还没有习惯这种场合,看了一眼眼前这个因为唐涉深而倍受打击的小姐,程倚庭颇为同情地想:也挺惨的,追求真爱没有错啊……   这么一想,程倚庭唏嘘不已,“追求真爱的年轻人。”   “真爱?”唐涉深顿时就笑了,“刚才那个女的叫周澄,家里做光伏的,双反后行业不景气啊,家庭公司的流动资金出了点问题,把希望放在了SEC的银行借贷上。”   喂喂,能不能不要用“那个女的”这种不文明的词去称呼人家……好歹是一个女孩子,也是要形象的。   程倚庭额头滑下黑线,“贵圈真乱啊,你会不会把别人想得太复杂了?说不定人家只是想和你交个朋友。”   “朋友?什么才叫做朋友”唐涉深笑笑,“这个圈子里的人,有利益必要的话,认识一分钟的人都可以叫朋友,失去联络数十年的人也可以叫朋友,有深仇大恨的人也可以立即成为朋友,甚至死了的人都可以说是朋友,从这个意义上来主,我有很多朋友,只不过脏了一点而已。”   程倚庭实话实说:“唐涉深,你有时讲话很难听。”哥儿们,稍微给别人一点面子是积福的。   “啊,忘记了,你是一个文化人。”   程倚庭啧啧地嘲笑他,“不知道有文化的人会怎么说刚你说的那段话了吧?所以,你没有文化就不要羡慕我们这些有文化的。”   “是非不言定,笑泣不欲深”   程倚庭:"……”   “我也是上过学的,”唐涉深摸了摸她的脸,“所以说,程小姐,不要随便看不起没文化的人”   这年头,出来混,都是有两把刷子的。   正当这一对夫妻兴致勃勃谁也不让谁地准备就这个话题辩论下去的时候,那一边的荣董事长已经大步流星地走过来了,伴随着他那洪亮的声音:“哎呀呀,深少,过来了怎么也不先说一声,招呼不周,要请你可真是不容易啊。”   夫妻俩颇有默契地同时转头望去,荣董事长浩浩荡荡一群人,身后跟着夫人和助理,正走来迎接他们。   唐涉深唇角微翘,呵,这么巧,站在荣董事长身旁一起走过来的,还有霍与驰总监,以及他的霍太太,还有他们的……女儿。   接下来的场景就犹如生产线加工流程一样,握手,寒暄,相见欢。   那边荣董事长笑着说“深少可是贵人难请啊”,这边唐涉深四两拨千斤“哪里,荣董的邀约我可是牵挂得很呢”,大家都笑得一团和气,和气一团,若程倚庭不是搞新闻的专业人员熟悉新闻动态,恐怕连她也难以想象眼前的这一老一少曾经在数次交锋中敌我分明,寸步不让。   她曾以在家里客厅亲自听见唐涉深打电话,对手下高管下令:“对荣氏,绝对不能让,让了一步就等于让了十步,一步退让一步血,连半步也不能让。”   恐怕只有程倚庭知道,在他接起这个电话的前五分钟,他在干什么。他在厨房逗她玩,双手抱住她的腰身不让她动,调她的情也调她的心,然而五分钟后,他接起电话,就能说出那些话,做出那些决定。   有一种男人,生来就是玩城府的好手。   戏谑,致命。   杀人杀情调如诗。   流血流风景如画。   以至于程倚庭有时候看着眼前的这个男人,只觉得单单是看着,就会生出一程“可能今生也了解不了他”的感觉。   正当程倚庭分神的当即,忽听得身旁的男人玩味地笑了一句:“这位是……?荣董事长,不介绍一下?”   要说我们唐同学,对程倚庭的狼子野心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从他当年才认识程倚庭短短半年就连哄带骗地把从未有过性经验的程倚庭带上了床,可想而知其心可诛!良心大大得坏啊!以唐涉深对程倚庭的占有欲,绝不可能不认识霍与驰这号人物。   所以当唐涉深说出这句话,话音还未落,左脚就被人重重地踩在脚底。   敢踩唐涉深并且踩得了唐涉深的人,只有程倚庭。   程倚庭抚额,心想人果然是不能做坏事的,她不就是当年头脑一热早恋了一把么,证明她情商高好么!至于落到今天这般“见了心烦还不得不见”的田地么。程倚庭心里不爽,下脚的力度自然不自觉地放重,把唐涉深锃亮锃亮的皮鞋狠狠地踩了几下,还来回磨了一把,踩得唐涉深有点心痛,人心肉做的,脚也是肉啊!很疼的好吗……   这一对夫妻的无声互动,别人或许看不见,但逃不过霍与驰的眼睛,一举一动,全部落在霍与驰的心里,他没有太多情绪,伸出手主动自我介绍,“霍与驰,这位是我太太,关雅正。唐总,幸会。”   唐涉深笑。   程倚庭诡异得觉得他这个笑容很好看,事实上在场所有人都觉得唐涉深笑得十分动人,他本来就是极具姿色的人,一笑更是倾城。   虽然只有了解唐涉深的人才明白,这个男人笑得最漂亮最动人的时候,是在对敌的场合。   唐涉深伸出手,浅浅地握了一下,“霍总监,久仰”   荣董事长圆滑地圆场,“霍总监连今晚地场合都不忘携妻带爱女一起出席,这份重视家庭的心情,在现在的年轻人里可是越来越不多见了啊。”   “哪里,还希望荣先生不要介意才好”霍与驰摸了摸女儿的脑袋,略微歉意地对众人解释道:“她前不久高烧才好,我放心不下她,所以就把她一起带来了。”   关雅正弯下腰,抱起女儿,温柔地道:“雅晨,刚才叫过了荣爷爷好,现在该叫一声唐叔叔好,还有这位,程姐姐好。”   四岁的霍雅晨穿着公主裙,红扑扑的脸蛋带着羞涩,声音糯糯得几乎击中每个人的心:“唐叔叔好,程姐姐好。”   纵然是已然叫自己放下,然而程倚庭终究是有些站不稳。   原来这就是,当她和霍君还是订婚关系的时候,霍君就已留在关雅正肚子里的孩子。   这些背叛,留下的证据,是会让人记得一生一世的,纵然岁月深长总有谈不上爱恨的一天,但其中有过的背叛与痛确是会在年月中投下一道长长的阴影。   忽然有一双手在背后用力撑住她,动作很快且有力,牢牢抱往她的腰。顺势将她圈在他的臂弯中。   程倚庭转头,对上唐涉深意味不明的视线。   他低下头,忽然压低声音对她道:“俺雅玛喇聂这娃烟爹野梭哈……”   程倚庭:“……”   刚刚因为看到霍与驰一家三口其乐融融使得她快要窒息的心情一瞬间变得烟消云散,程倚庭满头黑线:“你叽里咕噜在说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长寿佛心咒”唐涉深眼睛微咪,一脸鄙视她没文化的表情:“常持此咒,能增长长寿命及福慧,消除无始以来一切罪业,你心不静,念念它是好的。”   程倚庭汗哒哒:“太长了,记不住,就没有短点的吗?”   谁知唐涉深信口拈来:“简单的也有,阿弥爹哇舍……”   “你够了啊,”程倚庭扶额,看不下去了,他不嫌丢人她还嫌,“你在凡尘做执行人是委屈你了啊,你怎么不去寺庙当主持?”   “你怎么知道我不想去?”唐涉深理所当然,“我这不是娶了你没看破红尘么。”   程倚庭:“……”   荣董事长是多么察言观色的一个人,立刻笑着圆场:“深少和太太之间的感情真不是一般的好啊,羡慕,羡慕。”   一番明争暗斗下来,程倚庭这种纸考虑明显撑不住了,借口去卫生间就离场了。   不远处有几个人,对唐涉深做了几个手势,唐涉深唇角一翘,对荣董事长说了声“失陪”,信步缓缓踱了过去。   唐信递给他一杯冰水,“加了冰块,温度正是你喜欢的”   一见这个人,唐涉深倒是挺意外,“你也来了?早知道有你在,我就不来了,累”   骆名轩一见他,立刻兴致勃勃,“和情敌交手一回合的感觉怎么样?”   “情敌,这么难听的……”唐涉深顺手接过唐信递来的冰水,笑容闲适:“玩玩而已,认真什么。”   倒是苏言颇有重点地问,“那位就是程倚庭的前男友?”   “啊。”   骆名轩眯起眼,“嗯,身材一般,家世一般,挑的老婆也一般。”   苏言犹如淘宝购物追加评论那样发表意见:“另外,气质一般,临场反应一般,说话谈吐也一般。”   唐信总结陈词:“总之就是一个很一般的普通人。”   这些家伙,对其他男人的评价真不是普通的苛刻啊……   骆名轩意味深长,“一对比就很明显了嘛,我们家深深不要好太多。”   苏言满头黑线,“你给我好好说话。”还“深深”……恶不恶心!   唐涉深不说话。   只喝水。   眼神却是锋利的。   “我好?”唐涉深含了一口冰水在嘴里,似在回味,咽下去后他忽然笑笑,“可是她不觉得我好啊。”   就算全世界都认为他好,可是程倚庭不觉得,又有什么用。   温柔从此尽,挽留未曾及   程倚庭在卫生间洗了一把脸。   这里是顶级的酒店,卫生间的水温自调,据说温水的温度恰如温泉一般暖意融融,令人愉悦,可是程倚庭用的,却是冰水。   冰冷的水,她需要它的温度,来令自己清醒。   刚才有唐涉深在身边,她才没有失态。那个男人一手的好本事,让她得到自控。   可是任凭唐涉深再好的本事,也没有办法令她全然放下。   “放下”这回事,比“放不下”更难。   往往嘴上说放下了,心里却是截然想法。想想也是,如果心里放下了,嘴上怎么可能还记得起来去说呢。   程倚庭告诉自己,不防卑鄙一点,想想现在的自己,有唐涉深这样的男人,有骆名轩这样的朋友,有付骏这样的帮手,有整个SEC这样的背景,都在为她撑腰。   可是有些事,就算男人朋友在撑腰,到头来,也还是要看她自己是否争气。   说到底,她仍没有全部放下,更惨的是,她甚至仍不是一个卑鄙的人。所以每每一个不小心,还是会伤神。   程倚庭定了神。脸上的水冰冷刺骨,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然后一点点擦干了脸上的水。   一转身,就这样看见了身后的关雅正。   程倚庭有一秒的犹豫。   对她恨之入骨不得扒其皮喝其血?   好像没那么严重。   对她已经释然了宽心了可以握手交个朋友甚至成为好姐妹一起谈谈大家共同的男人霍与驰?   显然不可能。   倒是关雅正,淡定得多,开口邀请,“有时间和我谈谈吗?”   程倚庭决定拒绝,“不了,你先生和女儿都在大厅等你,我先生也是,下次吧,有机会再聊好了。”   没有下次了。   她心里是明白的,和过去的这些关于“背叛”这一话题的人与人,她不会再和他们有下一次见面的机会。   说完,程倚庭向来人微微点了点头,打算离开。   当她自关雅正身边走过的时候,忽听得她问,“程倚庭,难道你都不好奇,我现在这个样子是怎么一回事吗?”   程倚庭怔住。   确实,她好奇。   如今这个站在她面前的关雅正笑意和善、亲人,和当初那个骑着机车雷厉风行的警界新秀已经判若两人。   犹如一场大梦,如今这才真是,念过眼光阴难再得,想前欢,尽成陈迹。   然而如今的程倚庭也不是当年那个含羞带涩的少年人,已足够擅长四两拨千斤的应付方式,“我好不好奇都不重要,霍先生是否好奇才是你该关心的。”   说完她便走,一点深究的欲望都没有,让关雅正明白,要让如今这个已然心死的程倚庭动容,是必须要付出更大代价的。   “雅晨不是霍与驰的孩子。”她就这样,把霍与驰对程倚庭隐瞒了三年并且打算隐瞒一辈子的事,摊开在了程倚庭面前,“程倚庭,你最恨与驰的,应该就是孩子这件事吧?”   这一晚的酒宴,外界对唐涉深身边这位深居简出的唐太太的印象十分良好,概括起来一致都是:温和、少语。   然而,“几乎没有人察觉”,不代表真的没有人察觉。   比如,唐涉深。   以至于很多日子以后的程倚庭再想起来这个夜晚发生的一切时,才会发觉一切都那么的;理所当然:感情的事,她欺得了天下人,终究是欺不了枕边人。   退一步讲,即使欺得了一次,也欺不了一世。   说真的,他真的给过她机会,不止一次,是很多次。甚至是,连这一晚到家时,他都在努力给她机会。   当两个人从酒宴开车回到家,她刚踏入客厅时,一盒精致的慕斯蛋糕就出现在她面前,她一抬眼,就看见唐涉深从身后不疾不徐地闪出来。   “你今晚这个样子,想来想去也只有这个理由了,”他幽幽地,“你没有吃饱。”   “……”   她却没有被逗笑,连平日里和他辩两句的心情都一并没有了,“我去放洗澡水。”   男人忽然伸手,截住她的去路。   她默不作声,他也不说不言,像是彼此明了彼此的心境,又像是彼此都不愿意先迈出一丝机锋。   最后,还是他先开了口,“女孩子还是胖一点好,”他摸了摸她的脸,意味不明,“肉肉的,圆滚滚的,我越来越喜欢这样的。”   程倚庭心不在焉,“你怎么不去养一只大熊猫。”   “我是个守法的公民,”他居然也对答如流,“养养你就好。”   “好吧,那么唐先生,你养你程倚庭牌大熊猫已经一天没洗澡了,现在能给她一个痛快洗澡的机会吗?”   唐涉深漫不经心地笑了笑,放下手里的慕斯蛋糕,忽然拦腰一把将她抱起,几乎有些蛮横,连声音都不容拒绝,“好啊,一起。”   这注定是一个长安乱的夜晚。   像唐涉深这样的男人,要么就别惹,一旦惹了,就不能不应对他随时高涨的兴致与性致。尤其在今晚,他去过晚宴,多的是逃不开的觥筹交错,他不出意外的喝过酒,她也喝过,而且最要命的是,两个人喝得都不少,虽然都不是易醉的人,但终究会有酒精的晕眩,聪明人都知道,两种东西最不能碰,一是酒精,二是乱性。   要命的是,在这个夜晚,这两样最不能碰的东西,他和她都碰了、沾了、玩得彻底了。   而日后一切悲剧的来源就是:他是在纵情,而她,却是在纵欲。   程倚庭觉得头好痛,当唐涉深进入她的时候,她忽然觉得全身都痛,痛到她忍不住都蜷缩了起来。   数小时前关雅正和她之间进行的那一场对话在她脑中循环播放,无尽无休,已成心魔。   “PTSD,我得的病,”关雅正站在她面前,站直了身体,如光影处最笔直的那一把长剑。声音何其平静,一种死过之后的人才会有的历劫后的平静,几乎让程倚庭窒息:“这三年来,我和与驰,没有把这件事告诉过任何人。即使是霍与驰在对你悔婚、将你抛弃、被你痛恨的时候,他也没有告诉过任何人。我对他讲过,如果有一天,我有勇气开口,那么这件事,该由我来说才好,所以今天,程倚庭,我告诉你,从三年前开始,我就身患重症。PTSD,创伤后压力心理障碍症,就是我得的病。”   关雅正清楚得记得这三年来的霍与驰是如何一个人说服自己熬过来的。   周围好暗,暗到可怕,从三年前开始,从他做出放弃程倚庭的决定开始,霍与驰的世界,其实就已是四下无光。很多时候,关雅正看着他,觉得他就这样站在她身旁,像是十分清醒,又像是在做梦,她的身形较之他无疑是要低矮许多的,但每每与他对视时她却分明觉得,这三年中他自身所扛全部的重量已经压垮了他,都压在了他的肩头,令他无所遁形地低头再低头,再也抬不起自身背脊,甚至都寻不到一个缺口,可以令他倾泻长久以来的负重。太累了,她看着他甚至不曾低一低头,他真的太累了,真男人不哭泣,而他竟累到眼底有点湿。   程倚庭听见自己的声音,忍不住心惊,她甚至都感觉不到自己在说话,“……这些事,怎么发生的?”   关雅正微微一笑,多少痛苦都在这一笑中释然与释放,“当警察的,什么可能都会发生。不过是执行一次任务中不小心中了招,被下了药而已,两天后被救出来时医生说我已经有了雅晨。怎么办呢,小生命是无辜的,虽然我也不晓得这个孩子的父亲是谁,也想过打掉不要她,但那天晚上的事之后,医生说过打掉这个孩子,我可能以后都不会再有孩子了。”   她一字一句说给她听,如漫长旅途终于有一个终点。   程倚庭忽然觉得慌,慌到四肢冰凉,慌到失去触感,她忽然觉得脸上有一阵凉意,抬手一摸,才发觉自己原来已经掉了泪。   就在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时候,已经伸手握住了关雅正的手。   关雅正笑了,“你和与驰的反应,真是一模一样。”   “你……”程倚庭一下子失去了语言能力,连话都不会说,“你…….”   上天怎么忍心让一个平凡的女孩经受那些痛、难、且脏的事。   “你不需要为我难过,”关雅正反握她的手,用力的握了握,“我失去了清白,失去了再生育的能力,但我也得到了另外一些,不是吗?说到底,我也不是全然无辜的。”   程倚庭几乎是诚心地,只希望眼前这个女孩今后能过得好,过得不辛苦,“我明白,与驰他现在,很爱你。”   “是啊,”关雅正抬头望天,好似漫天星辰都落入了她的眼,“霍与驰是一个,做了决定绝不回头的人。他为了照顾我,抛弃了你,就在当年我们飞往美国治疗的那天起,他就对我说过,男人一生只能对一个女人负责并且动情,他的选择是我,不可能再是程倚庭。”   这个男人,终其一切,无非只是想一个人扛住生命中最不堪的历程,霍与驰是一个清醒的人,清醒的人最不会做的事就是:后悔。   所以当他选择为了关雅正而抛弃程倚庭的那一刻开始,他就对这个爱了八年的女孩绝了情,挥了刀,除非这样,如若不然,这就不会是一件名为“照顾”的负责,而会是一件真正的“痛苦”。   “刚开始治疗的那些日子,我真的找不到理由再对自己讲没关系,也反复为自己不值,为何没有活在一个快意恩仇、以血还血的痛快时代。就这样一天天过,差一点点,我就活不下来了。是与驰他,一点一点将我拉回来。现在我的病,连医生都说恢复得很好,所以我觉得,我有责任把这一切讲给你听,”关雅正微微一笑,三言两语,把一切不可提的过往都隐下,“知道我们夫妻如今最歉疚的是什么吗?是对你。”   比感情更痛的痛,是命运。人,再坚强,说到底也不过只是肉身一条,来到这世间走一遭,浮光掠影,一旦命运要你跪下,是无论你怎样反抗都无用的,越反抗越沧海桑田,即使淡漠如程倚庭、霍与驰、关雅正,竟也抵抗不住命运的步步为营。   “这三年来,我一直相信,与驰当年那样做,必是有他的理由的,”这是程倚庭的答案,“如今终于叫我知道了,我…….明白了。”   “那么,能让我们看见你的幸福吗,”关雅正真心地,也诚心地,衷心的,“我们夫妻,都对你感到抱歉,所以真心希望你能够幸福。我们彼此都明白幸福的家庭是什么样子,有一个孩子,会好得多。你…….明白吗?”   “我明白。”   她点点头。她懂,她是太懂,关雅正要的,无非是一份安全感,使得她内心那一份“程倚庭因为我而失去霍与驰”的内疚感可以不那么多一点。   关雅正是自私的。   但她应该自私。   一个女孩,受过那么大的苦之后,是可以被原谅“想要自私地幸福”这个念头的。   程倚庭,霍与驰,这一生为彼此牺牲、陌路,终其一切,不过是无一不想成全关雅正的这一点悲伤的小自私。   一记用力,让程倚庭从思绪中拉回,她眼前的男人像是存心般的,逼出了她的一声惊喘。   程倚庭看着伏在她上方的这个男人,精壮、也惊艳,此时她能清楚地感受到他正在和她纵情,她忽然可耻地、自知非常可耻的、但又完全无法控制地,想起了数小时前关雅正对她说过的话:我们夫妻,都对你感到抱歉,所以真心希望你能够幸福;我们彼此都明白幸福的家庭是什么样子的,有一个孩子,会好得多。   就是这样一个鬼使神差。   就是这样一瞬心魔未泯。   使得程倚庭脱口而出一句酿成日后大祸的伤人话:“唐涉深,我们也要个孩子吧。”   她不是在说“我们要个孩子吧”,她是在说,“也”。   一个字,千差万别。   就是这一个字,唐涉深是一个清醒的人。所谓清醒的意思就是,即使他正深陷情欲、正在交欢,但如有必要,他依然可以立刻清醒。   她不该忘记,连清醒这回事都做不到的男人,绝不会是唐涉深。再为情老,为情耽,他也是曾经站在SEC风口浪尖大杀四方机锋凛凛的唐涉深。   本性,难移。   如一头放纵的成年兽,幽幽地收起了如小孩子般嬉戏的念头,犀利了眼神,也犀利了心神。   “你刚才说,”他居高临下,声音平静无波,“也想要一个孩子?”   程倚庭的喉咙口忽然火烧火燎,连话也说不完整,“我……”   他看着她,并不恼,一字一句问出一句杀伤的话,“因为得知心爱的男人当年抛弃自己事出有因,如今一家三口其乐融融,所以你就想,不妨用一个唐涉深,让你的霍先生负罪感不必那么深,嗯?”   一瞬间,程倚庭的理智回来了。   因为看到唐涉深的眼神此刻是怎样。   “我刚才是……..”   然而还没等她说完,他忽然急速抽身。是的,是说他刚刚还在同她交欢,现在已毫不留恋,他退出刀子的体内,撤得彻底,离得决绝。程倚庭从来没有见过在同她的性事上如此毫无留恋的唐涉深。他是恋着她的,甚至一向是纵着她溺着她的,每次只有她拒绝他说不要这样不要那样,从来没有他对她说过一句重话做过任何重事。   程倚庭今日才知,她再坚强,在男女事上,仍是放不开的青涩。   而唐涉深却不是。   过去他对她惯,惯得深也惯得周全,所以她从不会在赤身相对时无措;然而今天是怎样,今天他终于没有再惯着她了,一个急速退出的姿势,就令她手足无措、慌了手脚,也慌了神。   他从她体内退了出来,赤身裸体,身体分明留着情欲的余韵,但眼神却已然锋利,清醒,他放开她,慢悠悠地问了一句,“程倚庭,你刚在心里想得不是我,也不是在和我做吧。”   他说着露骨的话,慢慢地起身,一瞬不瞬地盯着她,忽然像是揶揄般,说了笑言,动了杀伤,“嫖唐涉深的感觉怎么样?嫖了这么多年,嫖不瘾了?”   程倚庭的脸色在一瞬间煞白。   他从不对她说重话,因为舍不得;一旦舍得,以唐涉深今时今日的阅历和手段,说出口的,就不止是重话了,更是羞辱。   程倚庭脸色唇色一并煞白,“你……..”   一日夫妻,百日恩。   她看着他,“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程倚庭,”他收了眼色,冷了心,一字一句,“是你知道你刚才在说什么吗?”   说完,他像是推动了追究的欲望,没有再说什么。   也没有捡起地上的衣服穿好,也没有给她披上外衣御寒,他下了床,动作一气呵成,分明是没有了留恋。就这么无所顾忌地走到卧室一旁的沙发前,给自己点了一支烟,然后靠在沙发的扶手旁,烟雾升腾从他唇边而起,他低首把手中的烟往烟灰缸里轻轻点了点,抬手又抽了一口,忽然开了口。   “我和你在一起,快要三年了,”他落寞,“不过我猜,你大概是不会知道我们在一起的具体日子的。三年,随口一说的大概数字而已,算得上什么。”   唐涉深从来都不该是这样的人。   喜怒哀乐,都被一个女人操纵在手里。   花开,雪落,树枯,雨降,风起,云灭。程倚庭对待唐涉深,就如同四季对待万物,没有悲悯,没有哀怜,她不带感情地走进他的人生,有时同情,有时兴起,将他的感情搅乱,搅得云生寂灭,乱得一塌糊涂。   “记不记得这三年来,你重复对我说过的话?你说暂时不想要孩子,你说你还尚未准备好当母亲的心理准备,你说你希望我再给你多一点的时间,你说将来如果我们有孩子,一定会让他成为全世界最快乐的孩子。”   她让他活在回忆下,而今再回当下,才是真正的残酷,“然而程倚庭,今晚你是怎样。你说你也想有个孩子,多可惜,你心里在想什么,我看得到。我也希望我看不到,但是我没有办法,既然喜欢你,就一定会把注意力放在你身上。所以你猜,我今晚看见什么?”   他看着她,分明看见她眼中的深度哀伤,“对,我看见你和关雅正在一起,很不幸是吧,还让我听到你和她的对话。连关雅正这样无关的人都看出来了,你不爱我,却和我在一起,当时我想,没关系,你爱不爱我都没关系,反正你不爱我这件事,一早我就是知道的。说真的,这些年,你给我的挫败感,我不是没承受过,有时我承受着承受着,你笑着闹一场,婚姻里不该承受着、一些难过的事,也就过去了。两个人在一起,磕磕碰碰,零零碎碎,总是要有一个人先退一步的,不是你,就只能是我。对别人,我不习惯手软;但对你,我是真的习惯心软。”   “然而今晚这一次,我却不知道再如何努力才能让自己承受过去,”他满目的失望,是对她的也是对自己的,“程倚庭,我从来不知道你是这么大方的人,为了让过去的情人不对你内疚,甚至为了让过去的情人想要保护的女人不对你内疚,你竟然舍得牺牲现在陪在你身边的人。好,退一步讲,你牺牲我没关系,甚至你牺牲我手里的一切都没关系,但是你怎么可以,你怎么忍心、你怎么舍得、连孩子都拿来牺牲?”   说完这句话,他像是再无话好说,也没有了欲望再和她说什么。他没有开灯,月光映衬着暮色,低低的灰色,她看过去,第一次发现这个男人对她而言是如此看不真切,不是黑白,是灰色的,不分不明。   程倚庭忽然起身,她一向是冷静自持的,可是这一刻,她却分明感到几乎站不住。她没有穿衣,她一向是脸皮薄的人,然而这一刻,她却慌得连衣服都忘了穿。她走到他面前,伸手想去抚他的脸,想抚平他脸上深刻的悲伤。   “雅正她曾经……..她曾经受过那些事,她怕我现在会抢走与驰,我不忍心看她这样,”她无心的,她不知怎么的就无心这样了,“对,我有想过为了让他们不内疚而让他们看见我很幸福,但对你,我也不是玩的……..”   唐涉深没有被感动。   唐涉深已经没有办法在程倚庭说出那样的话之后再被这个女孩所感动。   因为他渐渐地发现,自己已经越来越找不到理由,让自己觉得好好去疼这样一个人是值得的。   是女人,就该明白一件事:像唐涉深这样的男人,不怕他不爱,只怕他不疼惜。   不爱了,他还会念旧;而不疼惜,就意味着,他不会再对她好。   唐涉深本来就是一个薄情的人,单身时出入声色场合玩得再疯再野,也不见疼惜过哪个动心过哪个,从来都只有女孩盼他来陪,而没有他非谁不可。为了一个程倚庭,唐涉深可谓是用尽了疼惜,也用尽了心。   他忽然熄灭了手里的烟,俯身捡起地上她的衫,为她披上。然后重又坐下,和她面对面,与她平视。这样一个波澜不惊的唐涉深,这样一个静忍不言的男人,令程倚庭恍然有一种撕裂心肺的感觉:来不及了,她就要失去他了。   “倚庭,”他唤她名。他很少这样唤她,他向来都喜欢连名带姓一起,对她戏谑、逗她脸红。而今他这样叫了,却反而推动了亲昵,显得那么疏离,还有陌生。他开口,语气好淡,淡得像是一夜间失去了生命中所有的七情六欲,“我喜欢你,不止三年了。”   好重的一句情话。   唐涉深很少说这样的情话,一旦说出口,必是极致。带着柔情,也带着绝望。   他看着她惊愕的脸,反而是如释重负的笑了下,“我见过你。记不清是哪一天哪一晚了,但那当真就是……..”   当真就是,呵,惊鸿一瞥。   从此他就开始了,卿为他人我为卿。   细细算来,这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久到他以为自己已经记不起来那一夜他是什么模她是什么样,却原来,一切尘封都还在,说到底,根本是他不打算忘记,根本是他不想要忘记。谁说时间、光阴、岁月是记忆的杀手,殊不知世有唐涉深,从一开始,就打算好了要同光阴一战到底。   虽然,结局还是他输了。不是输在时间手上,而是“不后悔”这三个字上。   那是在数年前SEC陷入僵局甚至是死局的夜晚,他陷入二十多年人生中最大的危机,甚至已呢人胆敢向他放话,猎犬终须山上丧,将军难免阵前亡,唐涉深已注定身亡在SEC这一个昔日繁华今日落魄的牢笼。   在你死我亡的地狱场,他没得选择。不是他不想要活下去、狠下去、杀下去,而是他必须想办法活、想办法狠、想办法杀,否则,死的不止是他一个,将会有无数人为他付出殡葬的代价。   人会累,就会想要释放。凌晨半夜,午夜场散,酒后三巡,情欲专场,声色光影下映照的分明是唐涉深那一脸惊惊艳艳的水光色。那时的唐涉深绝不会想到,就在他生命中最重压的关头,上天让他遇到她。   说真的,她第一次出现在他面前的样子,并不太好。   甚至有些狼狈。   乱了长发,破了衣裳,连嘴角也有一丝血丝隐隐透着浓重腥味,唯有一双眼睛清亮如雪,亮一身气质,不落俗尘。唐涉深看到她面前正坐着几个男人,位高权重,正对她规劝:“程小姐,你是聪明人,该写什么,不该写什么,只要你心里有数,我们绝不为难你。”末了,一个稍微年长的男人竟慈祥地对她道,“我很惜才,程小姐绝对会是日后新闻界的才,所以我不为难你,也希望,程小姐会惜命。”   这是威胁,再明显不过的威胁。   她是人,还是新人,只要是人,就会有自保本能。世人往往对贪生怕死这四个字鄙夷到底,但其实,有谁不是呢。只是有些人想要做的事,比生死更有吸引力,所以她不贪生,她不怕死,因为说到底,她贪更想要的,怕更不想要的。   “多可惜,我不是一个惜命之人,”她淡淡地道,简单几个字,却全数被不远处的SEC年轻执行人听了进去,“生死而已,不过输赢。怕什么,十年汉晋十年唐。”   一瞬间,唐涉深几乎是笑了。   发自肺腑的笑。   多奇妙,在这声色场,在这午夜时分,在全然孤立无援的境地下,竟然还有女孩子能云淡风轻地说出那么潇洒的话。只有看见了那时那地那一个样子的程倚庭,你才会知道,真正潇洒的一个人是什么样子的。无关性别,无关任何旁的别的,她是什么样的人,就有什么样的潇洒。淡淡的唇色,薄薄的唇角轻轻一翘,就这样落尽了洒脱情怀胜似雪,也落尽了唐涉深的心动一朝向君行。   “我说过,你的潇洒,你的骄傲,就是我喜欢你的全部理由,”时至今日,他终于把内心那么多的喜欢全部告诉她,就像终于说出一个扛在心底好久秘密,令他如释重负,“所以,当日后你在雨中闯红灯不小心一头撞上我的车,昏迷中仍抵制不住哭着说连他都不要你了的时候,知道我心里是什么感觉吗?”   他伸手,摸了摸她的脸,柔情伤痛了她的眼,“我真的,心疼得要命。”   他笑笑,满目苍凉,“我当时就想,那么好的一个程倚庭,那么潇洒的一个程倚庭,被一个男人伤成这样,这怎么可以。”   他抬头,对她讲,“在我心里,对你始终只有一种感觉,那就是程倚庭这么好,是值得被人好好疼惜的。放你去闯,放你藏一个人在心底,放你去做新闻,让你保持你的骄傲,你的潇洒,会让我也觉得我的一切都值得。所以从始至终,我对你的那一份疼惜,都没有变过。”   程倚庭忽然觉得脸上凉凉的,待他伸出手指擦掉她脸上的水光时,她才知道她原来在哭。   今天才知,这个男人爱起他的妻子来,是怎样的惊心动魄。   “对你求婚时我说过,但是今晚以后,就在你说出也想要一个孩子而你却不是真心想和我有一个孩子这种话以后,程倚庭,……..你让我再用什么样的面貌可以面对你?”   程倚庭眼里有泪光,“我不是……..”   她半跪在他身前,想伸手去碰他的手。   却被他轻轻一避。   隔着薄薄的空气擦肩而过落了空。   “就这样吧,”他忽然起身,扶她起来,就像过去那么多日子里的任何一日那样,对她扶,只是不再对她守,“对你,我没有遗憾了。”   程倚庭闭上眼。   她终于失去他了。   冥冥中一早便知会是这样的结局,她却意外地剧痛起来。当她看见这个叫唐涉深的男人终于摘下左手的结婚戒指,放在了桌上,然后开门离开的背影,她一下子像是被撕裂了般,竟开口脱口而出一句:“唐……..”不要走。   他都不知道,她是那么想要留住他。   庭院中隐约传来跑车发动的声音,很熟悉,是那辆黑色法拉利,唐涉深的专属。轰鸣一声,离开了这里,消失在了夜色中。   程倚庭在这个夜晚坐了很久很久,仿佛坐了一整晚,待到天色蒙蒙亮的时候同,她忽然低语了一句,“两年八个月零十三天……..”   这是她和他在一起的时间,精准到天数,精准到分秒。   她抬手捂住脸,眼泪掉下来。怎么办呢,原来她心里,是记得那么清楚。   关于唐涉深的一切。温柔从此尽,挽留未曾及。      那一晚之后,外人看来,SEC那位年轻的最高执行人并无异样。   签订合作案、一言定收购、甚至因集团下属子公司出现重组权利大战的新闻时,展现在世人面前的唐涉深,也依然好战、不手软。   情伤这回事,自己知道就可以了。   有太多的事等着他去做,有太多的身不由己等着他去尝,令他连伤情的时间都没有。所以你看,说到底,为女人伤感这种事,也要是有资格才行的。偶尔唐涉深在凌晨时分,从会议室出来回来办公室时,望着高层落地窗外尽收眼底的整座城市夜景,也会想起这些年的某些夜晚,会有一个名叫程倚庭的女孩子揉着眼睛从卧室出来,推门走进他的书房柔声问:还不睡?对身体不好。   爱是软禁。   很痛苦的。   尤其是,他心里爱着一个心里爱着别人的人。   碰上这样的感情,至艰难。   毕竟,一个再心狠的男人,真正用心去疼过一个女人之后,他也就再心狠不起来了。   另一方面,和唐涉深苦逼的情况不同的是,这一阵子,卫朝枫的麻辣烫小店生意可是红红火火!   依靠“低价渗透政策”以及“服务于广大基层人民”的精准市场定位,“卫记麻辣烫”在近段时间内迅速占领基层各大市场,迅速建立起了深厚的群众基础!   小卫老板心里那个高兴啊!   卫朝枫是个随遇而安的人,生意好了也没有“劳资要发财了”的暴发户心态,以前怎么过现在还是怎么过,就说今晚吧,一接到不远处某奢华夜店要订十份麻辣烫的超级大订单,卫朝枫迅速烧水、下锅、打包,开着他那辆二手小摩托车就奔去送外卖了。   一定会有人问了,那么高级的地方,又是声色场合,深更半夜,怎么会有人要订麻辣烫这种低档货吃呢!   所以说,这你就不懂了吧。再高级的地方,再声色的场合,也是有底层工作者的啊!洗碗的,收拾垃圾的,看门的,给有钱人端茶送水的,这些人可都是干干净净的劳动人民!干的又是夜班,为节省成本叫卫朝枫的麻辣烫吃简直是不二的选择!   说起来,这方圆十里之内,只有卫朝枫的麻辣烫店的营业时间是连大晚上都不放过的通宵,连夜店里洗碗的小妹都同情地私下讨论过:小卫老板也真是不容易,一定是为了能早日存钱娶媳妇吧,这家伙对赚钱的执着已经到了叹为观止的地步了,再累再难也从不喊辛苦!   就这样,就在洗碗小妹、扫地小哥们三三两两地聚在夜店后门的巷口抽着烟讨论卫朝枫的时候,卫朝枫那辆摩托车突突的声音由远及近地就来了。   “哟,小卫,大晚上地辛苦你了啊。”   卫朝枫摘下摩托车头盔,提着十大份麻辣烫,笑得很是客气,“客人给面子捧场,哪有我不亲自送的道理啊。”把打包的外卖递过去,卫朝枫熟门熟路地套近乎联络客人感情,“都这个点了你们还不下班,这么晚还有人在里面玩啊?”   “可不是嘛,”一个小妹边吃边聊,“今天场子里可是位大老板,包场!”   卫朝枫乡下人进城般地惊叹一声,“哇,大手笔啊。”   “何止啊,不仅包场,还玩得大了,”一位小哥指指里面,神秘兮兮地笑了笑,“听说是签了大单陪客户,老外客户么,引进了好多外国姑娘,活色生香!”   卫朝枫勾了勾唇,夜色里,没人注意到他方才眼中闪过的不动声色,只听得他问,“这么大手笔,是哪位老板啊?”   小妹捂着嘴笑了,“一掷千金又敢玩得这么疯的人,还敢是谁啊,当然是SEC的那位啊。”   卫朝枫脸色不动。   “唐涉深?”   “你跟他很熟啊?”   卫朝枫笑笑,“怎么可能。”   “那你问这么多干嘛,”小哥拍了拍他的肩,“有钱人的世界不是我们可以理解滴。明明是有老婆的人了,还敢这么明目张胆,做他老婆也挺可怜的。”   卫朝枫默不作声。   然后忽然压低声音,温温和和地问了一句,“能不能带我进去啊?”   “你?”小哥打量着把他从头到脚鄙视了个遍,“你进去干嘛?”   “还能干嘛?大家都是男人,你懂的。”卫朝枫边笑边说,“没见识,好奇。这样好了,今天的麻辣烫钱算我请,进去开开眼界我就出来,很快的。”   老实说,卫朝枫这二十多年的人生中没被人砍死、害死、暗算死,最重要的一点就是:此人十分能装。   温和、本分、憨厚、纯良、甚至有些傻劲,这些,一旦和卫朝枫联系在一起,统统要加上:一个“装”字。   比如现在就是。   卫朝枫知道自己的样子很无辜,很温和,就像一个少不更事的处男,对五光十色的世界充满了幻想,这种心态极大满足了夜场小哥想要充当老大的心理,当即拍拍他的肩,豪气地说,“好!哥就带你进去见识一回!先说好,不准乱摸,尤其是女人!”   卫朝枫顿时就笑了,“好啊。”   一进场,众人顿时就被场内目眩神迷的灯光刺痛了眼。   时间已近午夜场,然而这里才是真正的不眠之城。灯光、音乐、女人、男人、酒精、欲望,混合在一起,瞬间引爆人性深处最本能的放纵。   卫朝枫是什么身手,一个闪身,就灵巧地摆脱了带他进来的小哥。他蛰伏着,清楚地知道自己是这场内唯一清醒的人。他游走在角落里,一眼望过去,处处是欲,人人在纵。卫朝枫冷漠地讥诮一声,“成人派对……..”,没意思。   对这种场合,他早就没了兴趣。   卫朝枫懒洋洋地靠在角落里看了一会儿,没找到唐涉深的身影。卫朝枫稍稍松了一口气,那家伙要是敢来这种地方,就别说他是他的好基友!   但是!作为一个积极向上的青年,卫朝枫更不能忍受自己有一个沉湎于成人派对的好基友!   “算你识相,没敢来……..”   他痒痒然地吐槽了一句,脚步一迈就想走。   然而下一秒―――   一个银灰色衬衫的男人就从两旁包厢的其中一个VIP包厢里走了出来,随行陪伴在他身边的有男有女,他的衬衫扣被解开了三四个,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一身的性感。间或有娇俏女子伏在他肩头笑语,他也没有推拒,手中拿一杯酒,自有殷勤的女子为他倒满杯,他一仰头,就是饮尽见杯底的喝法。   唐涉深。   连先声夺人这件事都可以做得如此性感的男人,只有唐涉深。   一行人从包厢步出,像是转场大厅想要开玩第二场,然而非常意外地,有人伸手一拦,截住了他的去路。   男人一抬眼,就看见了卫朝枫。   这是一个不再温和、无辜、纯良、无所谓的卫朝枫。   他脸色一收就亮出了锋利,漂亮的脸上连一丝表情都没有,直直盯住唐涉深,问得逼人也问得冷辣,“你在干什么。”   唐涉深看了他一会儿,抬手又喝了一杯酒,没说话。   身旁的一干男女可不乐意了,看着眼前敢伸手拦截的这个男人,虽然长得不错但穿戴得实在一般!一看就是搞搞小生意的穷人。   这下子,一干男女都亮出了尖牙利爪,“你算什么人?敢挡深少的道?!”   卫朝枫视若罔闻,只盯着唐涉深一个人,“我只问你,你在这种地方干什么。”   唐涉深举步欲走,连应声的欲望都没有。   身边的男男女女附和着笑闹,纷纷叫嚣着要保安清场,给卫朝枫这种人点颜色瞧瞧。   卫朝枫眼色一沉,气质全变,唇边飙出一句话―――   “都给我滚――!·”   全场震慑。   因为他狠。   如果你见过卫朝枫此时的表情,就会明白什么叫凌厉。   带杀性的凌厉,有血光。   世上就是会有这样的男人的,天真起来他同你嬉笑玩闹,谦虚起来他待你顾客至上,纯良起来他对你乖巧如兔,直待到他眼色沉下,一脸狠色,你才会知,这样的男人才至可怕,因为你不懂他,他可以轻易地讨人喜欢令人对他防不胜防,他也可以时机一到立刻变色推翻一切你以为一早既定的结局。   有一种年轻人,会令历经风浪的老江湖都心生惊惧:他天生就狠,而且会越来越狠。   卫朝枫就是这种人。   这种年轻人,底细不明,性格不明,目的不明,甚至他这个名字、这个身份,甚至关于他这个人的来龙去脉,都是一并不明。   这种人,你怎么惹?   唐涉深忽然动了动唇,淡淡地,“滚。”   他当然不是对卫朝枫说的,他是对身旁这干声色男女。   唐涉深一开口,身旁的男男女女立刻噤声,退走。   卫朝枫视线一撩,清清醒醒地看见唐涉深肩头有被人咬过的牙印。一瞬间,卫朝枫目光暴长,杀性未收,直直盯着眼前这个男人,语气森然,“唐涉深你是不是脑子进水了?结了婚竟然敢来这种地方―――!”   眷恋岁月眷恋你又如何,你若无心我不留   说实话,这一对夫妻幸不幸福、想不想得开,实在不关他鸟事。卫朝枫是个懒人,对别人的私生活更是懒得不能再懒,丝毫探究的兴趣都没有。   但是,卫朝枫这个人却有一个死穴:他重情,更重义。   他是为数不多在江湖这个大染缸存活下来的人,吃过亏,斗过狠,本性中早已不可磨灭地印上了江湖的行事风格:在这个世界上,情债不可欠,义债更难偿。情义二字,实在是人生中至艰难也至美妙的存在。   当年唐涉深明知他接近SEC的动机不纯,却仍对他推心置腹,当做兄弟,甚至最后干脆开诚布公地对他讲:我手里的东西你想要多少?你开得起价,我就给得起,你拿走,然后回来,我等你做兄弟。   当即让那一年的卫朝枫飚了一句二十多年来为数不多的一次骂人话:操,你他妈居然来这一手。。。。。。。   他出其不意地对他来这一手,叫卫朝枫心知找不到理由怎么再可以对他狼心狗肺。   于是那个男人一句话,就此讲卫朝枫这个敌人,变成兄弟。   以至于即使很多年后,卫朝枫每每想起那段日子,想起唐涉深这个名字,心里都会痒痒然地不爽到底:这阴险的男人,趁老子当年年轻涉世未深,居然让他那么容易地就占了老子的便宜。   想着这些,卫朝枫就微微有些牙疼,在心里骂了几句,手里的动作倒是丝毫没有停下,娴熟地泡了一杯醒酒茶,脚步一旋走去客厅。   今夜无风,月光正好,客厅玻璃落地窗前,唐涉深正静静坐着,就这样赤足席地而坐,也不讲究礼数章法,只身穿一件衬衫,领口大敞,手里一杯冰水,被他不紧不慢喝下三分之一,看不清他的视线焦点。   一杯醒酒茶递到他面前,唐涉深看了一会,接过,抬头扫了一下眼前的人,表情淡淡地,“你今晚威风啊。”   当他被卫朝枫截住,任由这个卖麻辣烫的家伙目光凌厉地把他带离了夜场,留下他的一大堆客户瞠目结舌。   此时的卫朝枫倒是又恢复了纯良的面貌,竟然还礼貌地抱歉了一下:“刚才是逼不得已,下手重了点,不好意思。”   唐涉深收回视线,又像刚才那样看着落地窗外,声音平静,“没关系,反正也没有人会在意。”   他这句话放出来,卫朝枫心里多少就有些明白了。   呵,情伤。   难怪。   卫朝枫靠在他身后的沙发背,斜斜站靠,淡淡地劝,“那种玩法,你过分了啊。”看了一眼唐涉深肩头渐渐淡去却依然留痕的牙印,卫朝枫没什么情绪地告诉他一句话,“程倚庭会伤心的,女人是用来疼的,不是用来伤的。”   唐涉深眼里分明有一些水色,令人看了不禁惊痛。   “她心里的人,不是我。”多可惜,多年前,他就晓得这个悲伤的事实,偏偏不死心,还要以身试毒。唐涉深笑笑,笑容里分明有那么多的难过,“有资格去疼她是一种福气,可惜我没有这个福气。”   整个空间就在他说完这句话后静了下来,连客厅中淡淡的幽兰香都好像怕惊扰了这个忧伤的故事而凝注了气息。   卫朝枫惆怅地抚了抚额。   已经凌晨三点了,明早还要进货开工,他实在很想去睡觉,但唐涉深这个样子他又不忍心不管。他没有谈过恋爱,但凭着没吃过猪肉也看过猪跑的经验,他也知道这时候绝不可能以一句“想开点,没事的。你肚子饿不饿,我给你煮一碗麻辣烫吧”忽悠过去。   “想不想听我的真话?”   “你说。”   卫朝枫俯下身体,也坐了下来,和他并排坐在地上,淡淡地道:“程倚庭挺可怜的。”   唐涉深转头去看他。   卫朝枫皱眉:“别这么看我。都说了是真话,肯定不好听么。”   唐涉深脸色很静,“为什么这么说?”   卫朝枫娓娓道来,“你想啊,从头到尾,程倚庭有求着你要疼她么?她有求着你要去爱她么?她有求着你要给她时间成为你想要的唐太太么?没有吧?人家根本没有想过这回事。而是你,是你不放过她,软硬兼施地娶了她,不由她抗拒地去疼她,最后呢,她没有给你想要的,你就甩手离开她,你把她当什么?想要人家喜欢你,至少要给人家一点时间吧?”   说完了,卫朝枫斜斜地看了一眼身边的男人,语气分明透着揶揄,“我猜,当初你把程倚庭搞上手只花了为数不多的一点时间吧?你够可以的啊,人家纯纯的姑娘跟了那个姓霍的那么多年都没上床,被你一搞才多久就骗到手了,你还真是会占人家便宜啊。”   唐涉深没有说话,仰头朝后倒去,抬起手臂遮住眼帘,屈膝直直倒卧在了冰凉的地板上。   长裤口袋里那一只私人行动电话顺势倒了出来。   卫朝枫见状,一时好奇,顺势捡起那支电话。   这一瞧,连游戏人间的卫朝枫,也忍不住对眼前这个男人肃然起敬:“双卡双待国产山寨战斗机?。。。。。。唐涉深,多年不见,我都不知道你的品味已经如此独特!”   卫朝枫一抹嘴,忍不住竖起大拇指对他夸了一句:“支持国货!好样的!有农村女婿的感觉了!”都快赶上他299块钱从地摊上买来的那一只手机了。   唐涉深斜睨了他一眼,一把拿走他兴致勃勃放在手里把玩的行动电话,语气不善:“我的东西,不要乱动!”   卫朝枫眼色一笑,懂了。   这么破的玩意,居然能让唐涉深如此紧张,必定是重要的人送的。   “这么破的东西你还这么宝贝,对该宝贝的人却不见你宝贝,”卫朝枫踢了他一脚,闲闲地给了一句善意的提醒:“你脑筋清楚一点,嗯?喜欢人家就去追,吃个亏,哄两句,男人么!不要再抱着你这只破手机看了,你就是把它看得长出了一个苹果来程倚庭也不会回来。”   即使是再迟钝的人也发现了,程倚庭这几天十分用力,是说,她对工作的态度。   每天清早例行的制作会议上,程倚庭的报告犹如行云流水,堪称完美。条条框框,架构分明;主次前后,要点清晰;用制作人的话讲,程倚庭写出来的报告是完全可以拿去《优秀应用文佳作欣赏》作为范文的。   主编对程倚庭十分满意,制作人也对之连连赞赏,以程倚庭过去的习性,在这种时候必定会隐藏锋芒,以免招来不必要的麻烦。职场凶险,程倚庭不是初入这个圈子的菜鸟,心里明白这个圈子有这个圈子的游戏规则,太过耀眼以及太过沉寂,都必不是好事,这个世界是有游戏牺牲者这回事的。   然而,这一回,程倚庭却没有再按照游戏规则行事。犹如释放了所有隐藏的华丽,重生般的惊艳,交出了一份又一份令人交首称赞的答卷。并且,心无旁骛,面对身边不断涌现的质疑声,程倚庭皆无回应,整个人沉浸在工作中,犹如无人的寂静岭,僻静得令人心悸。   凌晨两点,上夜班出新闻现场的摄影组老林扛着摄影机回到公司,冷不防见到办公室的灯居然还有一盏亮着,饶是老林这样的江湖老手也忍不住被吓一跳,心头不断跳出“凌晨两点的办公室,惊闻一声惨绿的鬼话。。。。。。”之类的办公室鬼故事。   当老林走近了一看,是鬼在当然吓人,但是人就更吓人,“程倚庭!你搞什么鬼?!凌晨两点多都不回家?!”   正埋头专心写稿的程倚庭听到这一声,抬起眼睛,看见来人,这才恢复了一点思绪,“是林老师?”   老林放下摄影器材,连忙走过去,只见程倚庭的办公桌上,零零散散摊开了一桌子的稿子,字迹清秀,皆出自她之手。她手中握着木质铅笔,正在赶着下一篇稿子。老林几乎可以想象的出这一天程倚庭在这里过夜的样子,冬天的夜晚很冷,四周皆暗,一切都静下来,静到不可思议的地步,她就这样一个人在办公室坐一整晚,困了就睡,睡醒了就再起来写,如自己对自己的一场不肯放过。   老林皱眉,“发生了什么事?”   究竟发生了什么,竟可以让这个心性淡漠的女孩自绝到这种地步。   他是看着她进公司的,对于她的为人处世亦十分清楚。程倚庭其人,淡漠、守旧,她是连写稿都要用木质铅笔一笔一划写出来的人,就如同她所说的,碳素滑过纸面发出的声音,不知悦耳过电脑打字室多少倍。这样固执的守旧派,在这个钢筋水泥林立的新式城市里,恐怕只此一家程倚庭。老林在很久以前就有一种感觉,如程倚庭这样的女子,这一生,日升日落的时光里,必不会太快乐,得过且过已是她的本能,并且,不可受伤。因为这样的女孩一旦受伤,必会伤至极致,不会流泪,只会流血。   老林以人生数十年的经历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一抬眼,看见程倚庭的桌子上,有两张早已过期的电影票被安静地放在角落里,电影票上有褶皱的印迹,让人明白它应该是被人狠狠揉捏过,却又舍不得丢弃。电影票的旁边,放着一本八卦杂志,封面用夸张的加粗字体写着一行字:惊爆!SEC年轻执行人拼神秘女友出人顶级拍卖会。   老林惊讶得瞪大眼,随即豁然。   情伤。   最要命的一种受伤方式,伤筋动骨,无药解痛。   “晦,这种杂志,看它做什么,”老林一把抄起那本八卦杂志随手丢进一旁的垃圾桶:“你也是搞新闻的,应该知道娱乐记者有多么能瞎扯。”   程倚庭却不尽然,低下头,重新把那本杂志从垃圾桶里拿出来,擦了擦上面沾染上的灰尘,指尖擦拭过的页面,唐涉深性感万分的侧脸正对着身边的神秘女友。   据说,她姓苏,是苏氏企业的千金。是了,豪门贵公子和千金小姐的故事,永远不乏令人津津乐道的话题性。一个平平淡淡的程倚庭,在这个故事中,又有何重量占据主角的位置。   新闻照片上的他,笑容里有调情的意味,极具诱惑力,在与他这两年的婚姻生活中,程倚庭曾无数次见过他脸上有过这种表情,在他逗弄她的时候。如今,他换了对象,表情却依然可以如此。   老林拍了拍程倚庭的肩膀,语气中有担心:“你和唐涉深……?”   “俗语说得好,无风不起浪,”程倚庭淡淡地回应:“是假的,真不了;如果是真的,也假不了。”   老林皱眉,仿佛明白了什么.“你这几天,在公司做事这么拼命,原来是因为……?”   自我逃避,自欺欺人。   “林老师,程倚庭截住他的话:“不要说了,不要再说下去了。就请您,替我保守这件事好吗?”   “你这样不行的,”他以长者的姿态告诫她:“过度劳累,相当于自我折磨。让我猜猜你今晚的晚饭吃了什么,又是便利店盒饭是吧?程倚庭,你还年轻,夫妾间吵吵架很正常,有哪一对夫妻没扫吵过?床头吵架床尾和,有心事不隔夜,你不能用这样的借口来折磨自己。”   “是啊,”程倚庭微微摇了摇头,笑容淡淡地,“可惜,我和他,不是寻常意义上的那种夫妻。”   “什么意思?”老林惊讶,虽然年纪大了,但老林同志的浪漫主义言情思维却一点都没退化,脑海里立刻蹦出几个词:“难道你们是……契约情人?!到时间了就自动离婚的那种?!”华丽丽地就展开了一出虐恋情深的洒拘血剧情。   程倚庭一下子就笑了出来,“林主任,您真是……呵,宝刀未老。”难怪一辈子都是单身,年轻时肯定有过刻骨铭心的风花雪月吧。   老林难得被呛得老脸一红这才发觉被程倚庭这个小年轻笑话了去,不禁摆正姿态,“程倚庭,现在是我在说你的事,不准扯到无关话题啊。”   “好啊,我不说了,”程倚庭笑容稍减,又拿起铅笔,准备继续写稿:“我还没有写完,准备今晚写完它。”   老林看在心里,不是滋味。   “不准写了,”他以长辈的姿态没收她的铅笔,又强迫关掉了她的电脑,拿起她的包包背在她身上,这才看着她道:“听我的,回家去。你太需要休息了,好好睡一觉,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程倚庭静了很久,像是鼓足了今生最大的勇气抬眼请求道,”老师,我可不可以耽误你一点时间,问你一个问题?”   “可以啊。”人生导师什么的,不止李开复,也是他的强项啊。   程倚庭眼中分明倒映着深刻的伤痕,“当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说,说他对她没有遗憾了,是不是就意味着,他已经放弃她了?”   她不能忘记,唐涉深在最后那一晚说这句话时眼里有怎样的心灰,表情有怎样的意冷。   令她心底的一切挽留都止住在嘴边。   因为没有资格。   她把一个男人伤到这样的地步这样的程度,再怎么有资格去对他伸手挽留。   老林沉吟。   “倚庭啊,”他看着她若有所思,“有一个问题,是只能由你自己去想明白的。”   “嗯。”   “这么久,我看得出来,你是一个重感情的人,连同事间出了意外你都会能帮就帮,能扶就扶。那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单单对唐涉深,你从来都是漫不经心的态度呢?”   程倚庭脸上好难过。   “是因为你有一种自信,就是他绝不会丢下你不管,对吧?”   “我……”   “我理解,这种自信也许连你自己都不自知,你只是自然而然地那样做了,从来也没有去想过为什么你会单单那么敢对他那样。”   老林看着她,对她讲:“男人这种生物,其实不是你想象中那么坚强的。有时反而,他们会更脆弱,譬如,面对感情的时候。尤其是唐涉深那样的人,你看他在人前机锋冷辣好像从没有软弱的时候,你却看不到他一次又一次为你退一步再退一步时心底的难过。”   唐涉深就是这种人。   得不到回应的感情,这样的故事,放在哪一个人身上,都是悲伤的。更逞论,是当唐涉深遇到这样的故事。程倚庭见过单身时这个男人的样子,当真是铁划银钩,凌厉到极致的美。而今不过只是因为一个程倚庭,唐涉深便要承受这世间最深刻的罪。   若非身为局中人的他有心放一马,否则单凭她一次又一次的抱歉,他怎可就将一切痛苦一并倾卸。说服自己去包容,是一件不易事,而他做到了,且做得毫无破绽。程倚庭知道,这个男人,没那么简单,一个极具野心以及手段的男人表现出来的那些平静到极致的不争,不战,不痛,不言,怎么可能这么简单。   说到底,不过是他有心,放她一马。   “我有努力去做他的妻子,但是…...”她低下头,一并连人生也低到了尘埃,“……但是,我不敢”   “为什么?”   “因为不够格,”她抬眼看住面前的老者,“除他之外,我爱过另一个人。我对那个人……爱了整整八年。如果只是因为出现另一个人对我好,我便可以换一个人来爱,那么我这样的感情算什么呢?我怕这样的感情,到头来,反而会让人轻贱。”   老林笑了。   “呵程倚庭,我想我有一点理解为什么唐涉深会单单对你情有独钟了,”他对她笑,“因为你善良。”   “……”   “在对一个男人动心之前,首先愿意为这个男人负责,这样的女孩已经不多了,”他眯起眼睛笑,有一种看透世情的辽阔,“如果程倚庭对之前的那一段感情忘记得很快,如果程倚庭转而迅速喜欢上唐涉深,恐怕唐涉深就不会喜欢上这样的程倚庭了。‘因为见到了一个长情的程倚庭是怎样的模样,所以比起强迫程倚庭喜欢自己那么我更愿意去守’我想,唐涉深其人,其心底对你的真感情,应该是这样子的才对。”   老林对她鼓励道。   “他不是放弃你,他只是累了,”他摸了摸眼前这个女孩的额头,他知她是好女孩,“所以,倚庭,去吧,去告诉他你心底真正想说的话。你要记得,任何人都是外人,只有他不是。不是外人的意思就是,你可以把不可以对其他任何人讲的话,统统对他讲。这是你的权利,也是他的义务。”   程倚庭静默良久。   夜色中,她终于开口,“四天后,SEC会召开一年一度的年度业绩汇报的新闻发布会,我想去。”   老林顿时就笑了,“SEC的年度业绩新闻发布会向来是头版头条德兵家必争之地,多少后来的名记都是从这种大场面里走出来的。程倚庭,你这是走后门要我徇私啊。”   程倚庭便头笑,“林主任,是你刚才对我说,要我去的呢。”   “行行,这一次,我就让你去,”老林笑得眼中满是暖意,“倚庭,你可记住了,去找唐涉深谈恋爱可以,工作也绝不能给我落下啊。”   四天后,程倚庭起的很早。   天刚蒙蒙亮,她便起身梳妆。干干静静地洗了个澡,然后静静心的化了个淡妆,如一个初恋的少女,专程赴一场你伸手邀舞的约。   她竟分明感到了紧张。   唱片CD机中正放着Brain McKnight的《Back At One》,轻柔的抒情曲,Brain那一把略带沙哑的好嗓音低低地唱出那句“cause one ,you are like a dream come true。”程倚庭曾经非常喜欢过一部旧电影,其中有一个片段,男主角对女主角说“你对他,还有未尽的事吗?如果有,那你就去做,我等你就是了”,他说完这句话,Brain的歌声就低回地沙沙响起,分不清是音乐成就了电影,亦或是电影成就了音乐,他就是这样在年少时代的程倚庭心里,投下了剧烈的回声,以至于在今后的人生中,每每听到这一把蓝调旧嗓音,都能使她想起久违的温柔。   紧张,这种人世间至微妙的情绪,是分人的。   对唐涉深这种人而言,紧张感更多的意味着刺激,身在尔虞我诈的世界中心,唐涉深从风浪里活下来,走到今天这一步早已历练成为一个不轻易紧张的人,他控制紧张,甚至享受紧张。   可是程倚庭不是,她是最寻常的那一类女孩,害怕紧张,希望摆脱紧张。   尤其是今天。   程倚庭甚至紧张得在吃早餐时程倚庭都多喝了一碗粥,又多吃了一根油条,脑子里甚至闪过“万一等下见到他,肚子饿得叫起来,那该多失礼”这样荒诞的担心,对程倚庭这样做事分寸感十足的人来说,这在以前是很少会发生的。程倚庭的生活吸光精准无比,很少会打破,习惯吃什么、习惯吃多少,长久以来的生活都已经让程倚庭不习惯打破这常规了,除非在心情十分与众不同的情况下,她才会不自觉换一换生活方式。   吃完早餐,程倚庭习惯性地收拾好碗筷拿去厨房,管家连连说“哎,我来我来”,程倚庭不好意思,主动把碗筷洗好后擦了擦手,管家看着她匆忙的步子,忍不住笑道: “第一次见到少夫人吃早餐会晓得要主动加餐啊,我们深少就不止一次抱怨过,说他每个月都不遗余力地想把你养胖一点,你却只吃那么一点,都让他很没有成就感。”   程倚庭听到唐涉深的名字,那种紧张感又回来了,搓了搓手,有微微颤,“很抱歉,因为我的关系,他已经两星期没有回家了。”   “不用抱歉,程小姐,真的不用,”老管家拍了拍她的肩,以一种长辈的方式对她讲,“深少他,偶尔也会发发少爷脾气,你千万不要和他较真,啊。以我们这些老人家的立场来看,深少有时候,发起小孩子脾气来。虽然看着很凶很狠,但那其实不是他的本意,哄一哄,他就没事了。”   SEC一年一度的年度新闻发布会向来是横跨各业界的重事。资本市场关注它,因它的召开以及发布的内容直接影响二级市场SEC公司股价波动:财经新闻界关注它,因它足以吸引大众眼球,头版头条一出足以影响销量:娱乐记者也不闲着,同样关注它,因为在SEC的各大发布会上,只有年度发布会是SEC最高执行人必定出席的一项行程,“唐涉深”这个名字所代表的新贵意义,足以引起大众的好奇与想象力。   此次新闻发布会循例在SEC总部媒体见面视听室举行,从总部大楼门外开始’媒体的长枪短炮就不放过任何一个出席本次发布会的有关人士有经验的媒体早已采取分工合作的必要模式,让没经验的菜鸟扛着摄像机在楼外拍摄,有经验的则进入视听室打人敌人内部进行伏击,目的都只有一个:不惜一切代价,挖新闻,抢头条!   所以说’干记者这一行,也真是个苦逼的体力活。   当程倚庭来到SEC总部的时候,门外早已排成了长队,记者同行们工作热情十分高涨,抢新闻分明已抢出了杀气腾腾的气势。   程倚庭对这种阵仗倒是早已习惯,但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作祟,总觉得有“我这么辛苦就是为了见唐涉深那个混球,想当年他粘着我都不理他”这样的念想一闪而过,让程倚庭心里仿佛有一道坎,五味陈杂说不出个滋味。   就在程倚庭惆怅的时候,忽然有人拍了拍她的肩,一个俏生生的声音就响了起来, “哎哎,这么巧呀!程记者,今天也来采访?”   程倚庭转身,有些疑惑, “你是……?”   说实话,她对眼前这忽然不知打哪蹦出来的姑娘……不熟。   不过人家显然不这样觉得。   “哎哎,程记者,我们很熟的呀!”这姑娘一点也不觉得羞愧,也一点不怕生,一个劲地蹭上去,牛皮糖似地, “我是苏小猫,华夏新闻集团的。所谓同行见同行,两眼泪汪汪呀!”   程倚庭这下想起来了。   苏小猫苏记者,简直久仰大名。   不仅是因为此人不按常理出牌的采访手段十分彪悍,更因为这看以像猴子似不靠谱的家伙有一个十分引人注目的地方:她有后台,而且此人后台还很硬。   “啊,是苏记者。"   程倚庭笑了下算是打招呼,虽然程倚庭真心觉得和这位同行真是一点也不熟,有的唯一一次交情就是同在上次的火灾采访现场,他们在同一家便利店吃晚饭,.当时从程倚庭和霍与驰走进便利店开始、到剑拔弩张的对谈、到沉默的对峙、到最后的不欢而散,坐在不远处的这位苏小猫记者全程都在埋头狂吃,一边吃一边竖起耳朵听得有滋有味,时不时还“嗯嗯”   地点一点头以表示一下自己的意见,让斯文的霍与驰最后都撑不住了,吃完饭赶紧离开便利店。   程倚庭对这一种有后台的生物向来敬谢不谢, “苏记者,你不进去?”   “当然进去啊,不然来这里干嘛,”苏小猫每天的生活主题就是努力突破下限,比如现在,“我就是想借用一下程记者的特权,和你一起进去呀。”   程倚庭不明白, “我的特权?”   “哎哎,程记者,这种时候是千万不能低调的呀,”苏小猫指指排队的那条长龙, “等我们排队进去,那要排多久,早就被人抢走头条了好吗!快速进入会场,才是聪明人的选择!”   “呃,这和我有关系?”   苏小猫意味深长地看着她笑。   程倚庭忽然有种很不好的预感,清了清嗓子, “苏记者,你要想办法先进去那是你的事,我还是排队好了……”   话还没说完,苏小猫已经一把拽过她的手,朝贵宾特别通道飞奔而去。保安见状,立刻表现出日常训练的素质,以城管的气势大喝了一声,“干什么的?!”程倚庭心里“咯噔”一下,心想苏小猫这家伙该不会借着她的名义捅娄子吧?!   只听得下一秒,苏小猫完全无视眼前这群彪形大汉,比城管还城管地回敬了一声, “让让!让让!自己人!自己人!看清楚!是你们老板娘!”   程倚庭: “……”   保安: “……”   记者同行: “……”   什么叫丢人,有生之年,程倚庭终于有幸体验了一回。   “她瞎说的,不好意思。”   程倚庭简直倍觉丢脸,拽起苏小猫就往外走。然而我们苏记者一只脚都已经跨入了SEC总部的地盘范围,怎么肯跨出去!只反拽着程倚庭进去, “有便宜不贪你傻呀!你傻呀!……”   就在两人拉扯之际,程倚庭脚下一滑,当下暗暗闷哼了一句,整个人朝地上摔去。   一双手及时拦腰抱住了她。   刀锋流转。   春水化暖。   与你相始今,我自独憔悴。   程倚庭甚至不必回头,只嗅一嗅这一气息,便已拼凑出了他的模样。   唐涉深。   ——今日才知’你之于我的意义,早已深入骨髓,连气息连面貌都一并不得忘。   苏小猫嘿嘿一笑,挠了挠头,虽然她身经百战见惯了大场面,但唐涉深这人不好惹,这一点她倒是懂的,连忙快手快脚地扶起程倚庭,冲唐涉深笑笑,“自己人,呵呵,自己人。”   程倚庭的身体被抽离,唐涉深手心的温度骤然失去。   程倚庭站直了身体,这是她自那天和他走散了之后第~次能够再见到他,明明是欢喜的,明明她就是来找他的,但不知为何,触及到他的眼神,她满腔的欢喜却最终只变成了一句: “打扰了,很抱歉,我们马上出去。"   唐涉深的眼神没有温度。   当程倚庭说完那句话之后,唐涉深整个人都变得没有温度。   男人连回应都没有,脚步停了下,但也只有一下,随即他举步就走,话题和主题都不以她为中心,“现场媒体的情形如何?叫运营副总裁来见我,还有……”   程倚庭没有再看他,眼角余光还是不争气地扫到了,群臣簇拥下的唐涉深是有多拒人于千里之外。   这是一个无人可伤的男人。   这是一个不疼惜起来就可全然忘却的男人。   在有过一段名为“程倚庭”的伤势之后,这个男人显然,更为不伤了,甚至好似,能持续不伤至下半生。   程倚庭悄然低头。   何其难过,他的“不伤’’,恰逢她的“有伤”。当一个人做任何事,都想着如何能再看见另一个人,这其中想念的成分,可算得清有多少斤多少两?   他看不见。   程倚庭当然不知道,他看得见她。   就在苏小猫陪着程倚庭走出去的时候,刚步人专属电梯的唐涉深分明看见了,程倚庭在刚迈步的那一刹那,眼底眉心是有怎样的揪痛。身旁的苏小猫一把扶住她,连眼神都变了,直直盯着她的脚。   她受伤了。   他也是。   当身边付骏的一声“小心”传来,唐涉深这才回神发现,就在电梯门合上的刹那,他早已下意识不自觉地出手,硬生生以手挡住了缓缓合上的门。   一阵钻心的疼痛传来,他却浑然不觉。   身旁跟着的人无一不在惊呼“深少没事吧?”,他只皱紧了眉,只觉连这一扇缓缓合上的门连这一只硬生生受伤的手都似一种提醒。   提醒他程倚庭这三个字对于唐涉深而言究竟是怎样的一种不可千山独行更不可遗忘你我的存在。   唐涉深脸色深寒,直直折返了回去。   距离渐近,苏小猫担心的声音清晰地传来,“程记者,你的脚看起来真的是受伤了,我送你去医院看一下吧?”   程倚庭正想拒绝, “不用……”   身后已有人一把拦腰抱起她,抱起她整个人,用他的“不伤”抱起她的“有伤”   他是一流的高手。   对她收刀。   纵然手势已放得尽量温柔,也依然有刀势破空。   令程倚庭即使曾有荡决情场怒逢敌的心,也再没有了烽火硝烟笑突围的豪情。她是女孩’女孩有的.不是豪情,而是柔情。   苏小猫负手朝天.在一旁看得啧啧有声: “不错,不错,唐涉深同学,是根男人中的好苗子。”都快赶上她家那位后台了。   他沉声,“别动,抱紧我。”   第一次,程倚庭的下意识,不是拒绝,而是听话。   她听见周围有声音不停想要叫住他,说“深少,会议室已有人在等”,他也不听,薄唇动了动吩咐下去“让他半小时之后再来见我。,叫她一瞬间伸手圈住他的颈项’靠在他的胸前,众目睽睽之下拥紧了他。这一刻’她真的不争气地只想承认.她真的,离不开这个温暖的怀抱。   唐涉深微微低头,分明见到了程倚庭已然泛红的眼眶。   再次被他抱进这间最高执行人办公室,恍如隔世。   两人像是默契般,谁也没有提起那日凌晨的背道而驰,只像是分别数日的寻常夫妻,纵有暗涌翻滚,也只放在心底,不叫它现在眉目。   唐涉深放下程倚庭,稳稳地将她安置在办公室的沙发上,手里的动作也没停下,抬起她的脚,“刚才哪里扭到了?”   “脚踝,”程倚庭声音很低,更有很多的紧张. “有点疼.不过只有一点点,应该没事的。”   男人查看着她的脚踝,小心翼翼地揉捏。   程倚庭有一一双十分漂亮的裸足。   白暂,且嫩,平日里也不见她有过刻意的保养,可能世上终育些人是受眷顾特别多的,不刻意便可得到旁人刻意也得不来的一些。唐涉深的手掌覆上她小巧的脚踝,恰恰好包裹住,令他想起曾经他也这样裹住她的脚踝为她揉捏过,当时他心里想,如果程倚庭只有这一点点大,就好了,他一只手,就可全然包裹住她在手心安放。   唐涉深敛了下神,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你今天过来.也是为了SEC的年度发布会?”   “嗯,”程倚庭点头, “兵家必争之地,头版头条的新闻,无论哪一家新闻社都是会重视的。”   闻言,唐涉深也没有一般暴发户般“不错,这马屁拍得老子心里舒坦”这样的心态,他甚至都没有太多情绪波动,像是见惯了这种他一人动就牵百人制的场面,只对她道, “你脚扭伤了,不方便走动太多,等下的发布会你不用去了。”   程倚庭急了, “那怎么行!”   唐涉深轻描淡写,对她放水, “有什么问题想采访,你就去找付骏,告诉他是我的意思,能说的他都会说,不会为难你的。”   “......,”   开后门啊,这才是真正的开后门啊。   在这重大时刻,程倚庭忍不住开了下小差,心想如果苏小猫记者知道了她不费力气就拿到了这种特权,以苏记者的个性,估计会哭昏过去吧。   程倚庭垂了垂眼帘,想起今天她来找他的目的,是对他道歉的,“那晚的事,我……”   “有什么事等下再说,”唐涉深截断她的话,声音平静, “发布会半   小时后开始,我暂时没有时间可以给你。”   其实他说了谎。   他没有时间,是因为他知道自己会,被她分心。   都说懂情的男子都会有得这样一个劫,总会为了一个人,即使世界塌   陷在他眼前,他所会做的,也不过是将它摆在一边,然后轻轻抱一抱她他就好了。   “嗯,”程倚庭倏然住了口,顿时羞赧, “那你去吧,我休息一会儿就可以自己走了。’   唐涉深点点头,没有再多说什么,起身站了起来。   程倚庭忽然心中一动,伸手一个冲动,拉住了他的衬衫下摆,   “唐...”   话音未落,甚至连名字都未唤全,只听得紧邻这间办公室的隔间私人   休息室里,传来了一声呵欠声,自动感应的移门“哗啦”一声开启,一个慵懒、惺忪的声音响起: “咦?你来啦?昨晚借你这里睡了一晚,你不会   介意吧。”   一瞬间,程倚庭的手僵在半空。   循声望去’眼前女孩,睡眼惺忪,半醒未醒,看见她这位唐太太在办公室出现,显然也不意外,甚至都没有一丝惊讶,更确切地说,她根本没有把除唐涉深以外的人放在眼里。   就像是当程倚庭只是无关的人。   程倚庭见过眼前这个女孩子,在杂志上。她知道她姓苏,是苏氏企业的千金,这两星期以来,陪唐涉深出人各大社交场合。   唐涉深看见这个人,像是并不在意她会出现在这里,只随口道了一句,“没事别随便来我这里。”   “行了行了,”女孩摆摆手,丝毫不介意他的冷淡,“你的洁癖是越来越严重了啊,以前我记得你都懒得过问。怎么,只准我放你进我的卧室睡觉,不准我借你的休息室过一夜?”   程倚庭收回手,闭上了眼睛,心如死灰。   可以了。   想要对这个名叫唐涉深的男人,伸手去做的一场挽留,做到这里,可以了。   程倚庭倏然收回手,连表情连声音都已纹丝不动。   她站起来,连脚踝处传来的钻心刺痛都浑然不觉,她站得坚定,态度优雅,微微抬起下巴,对眼前这个昔日共枕的男人礼貌万分,“很抱歉’我打扰到您了。   唐涉深看着她。   他看着程倚庭站起身,看着她的表情从一瞬间的温柔如水到一瞬间的坚硬如冰,看着她就这样不动声色、决绝果断地,变回了从前那个“你如何过又与我何干”的程倚庭。   唐涉深语气冰冷, “你以为,我和她,是什么关系。”   “和我有关系吗,”程倚庭举步欲走,连试探的欲望都没有,她甚至还有好风度笑一笑回敬,“名少风流,如今你忙,如果我也像寻常女孩家那样对你追根问底,你说.那怎么得了。”   就是这一种态度,令唐涉深在刹那间,怒火中烧。这一场感情一路行来,唐涉深最痛恨的,无非就是程倚庭的“与我何干”。   曾经多少次,他周旋在夜店酒吧无法分身,往往薄醉至凌晨才能脱身而归,一夜月光,照一身长影寂寂寥寥,就这样寒夜扶醉回到家中,迎接他的是程倚庭适时的伸手而扶,她为他放洗澡水,一点一点调试水温,她问他“醉得难不难受”,为他倒醒酒茶,偶尔甚至,还要应付他微醉后的肆意与欺负,他醉而起性,往往把持不住就将她抱起往床上带。   他有一个这样的妻子,简直可以令全天下男人羡慕,是不是?   可是他却怒。   因为他看不见她的真心。   程倚庭对唐涉深的伸手而扶、放水试温、温言询问、倒茶醒醉,这种种种,程倚庭究竟放了几分真心在里面?   她没有真心。   一点点也没有放过。   所以每每在他衬衫领口看见暖昧唇印时,她也能笑一笑放下,好似什么事都没发生过般地替他把衬衫洗净,有时连他自己都会忍不住对她问一句“你没有什么要问我的么”,倒是她比他更为淡定,唇边挂一抹淡淡的笑意还有得好兴致反问一句“你有做亏心事需要我过问?没有,我自然不会问”。   够大方。   是不是?   可是程倚庭对另一个男人,却完全不是这回事。   她记恨霍与驰,记恨了整整数年,她为这个男人一醉到底尽余欢.   做到绝时,她甚至可以只为霍君任平生:就这样;直到最终得知真相原谅他,她不再记恨,也依然记挂,记挂到可以为了这个男人以及他的家庭的幸福,牺牲她如今的拥有。   唐涉深在一瞬间放任了自己的怒意。   他忽然猛地扣住程倚庭的肩,用力一推,将她推至墙边,“砰”地一声,程倚庭柔软的身体和坚硬的墙壁间发出巨大的撞击声,连一旁站着的苏小姐也冷不防被震慑住。他也全然不觉得心疼,反而双手用力扣住程倚庭整个人,使她动弹不得。   他的眼神阴郁得犹如鬼火幽燃,字字发狠, “程倚庭,你没有良心。”   程倚庭简直不敢相信他在说什么。   “唐涉深,请注意你的言辞,”她觉得疼,后脑被撞得生疼,却也不及她整个人被他的话刺得浑身剧痛,她冷笑着反问, “我没有良心?现在是谁的女人睡在了谁的床上,是我没有良心?是谁的女人陪在了谁的身边出席公开场合,是我没有良心?是谁的女人和谁一起被拍到头条秀恩爱,是我没有良心?”   唐涉深的怒意直直上窜三分,“程倚庭,有没有人跟你讲过,你装情圣的本事越来越好了?程小姐,你为什么不大方一点,承认一下一从前你从不在意这些,是因为根本没有对我放一点真心?所以现在你的这些质问算什么,心血来潮、逢场作戏,你想发脾气所以需要我陪你配合玩一场?”   “唐先生,我提醒你,诋毁中伤是要负法律责任的。”   “哦?是么?跟我玩法律,好,那索性玩大一点。程小姐,我告诉你,我没那么大方,事实上我已经容忍你的霍先生很久了,现在我不想再忍了,也没有必要再看在你的面子上放过他,我真的很想、很想将这个人,除之而后快o"   “唐涉深你——!”   “怎么,终于说到你的心事,令你舍不得了是不是?” “唐涉深,你一向是有风度的人,如今竟也学会做这种卑鄙的事。”   “说这种话之前’麻烦程小姐先看看清楚你自己。程倚庭,我认识你之后,才懂得了一句话: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皆是读书人。”   程倚庭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程倚庭原本就是一个不会和人吵、不会和人争的人,她都没有来得及告诉他,这是她第一次和人吵、和人争,竟还是在外人面前,竟还是在这么不堪的一个局面下。   原是我爱看天你来陪的情分。   却一夜陌路风霜冷对还不止。   这种难过,你经历过吗。   “放开我。”   程倚庭终于忍不住,什么矜持、羞怯、顾忌,她统统都不要了,她只要离开这里,离开这个人。 ,   程倚庭捂住嘴,渐渐感觉到自己眼底已不争气地开始有点湿,这样的情绪令程倚庭终于口不择言: “唐涉深,我最大的失败,就是认识你——!”   很多日子以后,程倚庭才晓得,这一句话,她不该说的,也不能说的。   说了,就令唐涉深真正地,对她失了望,灰了心。   明月夜。   碧波心。   人心是伤不得的,纵有唐涉深磅礴大气甚于常,也抵不过抽刀断水水更流。   在唐涉深的生命里,很少有觉得人生是不美好的时候,这个男人参与人生,不惧人生,也享受人生,所以大多数时候,他都认为,诚然人生不是全然美好的,但生命中总还有一些是可以美可以好的。   在过去那么多年的日子里,程倚庭就是唐涉深生命中欺花胜雪的美、温良潜藏的好。   他为她情肠牵,情怀震。   直到今天。   男人忽然收了手。   他倏然放开她,只用了~秒的时间,但唐涉深分明觉得,生命中最重要的一个世纪已经没有了,就在刚才,曾被他小心翼翼当作美好的一些人一些感情,已对他那样决绝地说了再见二字。   他一直以为他可以成全她的一场值得,为了这两个字,他倾尽了一生的感情,也用尽了一世的情意,却未料到,行至最后,对她而言,他只成全了她的一场失败。   “终于听到你这么说,程倚庭……”他笑了下,似乎也没有太大的意外,只是低头的刹那眼底那一抹寂灭的委屈瞒过了所有人瞒不过他自己.   “我明白,和一个不喜欢的人在一起,是一种委屈,忍到现在才说,是我让你辛苦了……”   明明那天晚上,就在她说出为了霍与驰和关雅正可以“放心”、她不惜和他有一个孩子以作证据时,他就已经对她失望透顶,为什么偏偏还是不肯死心,为什么在见到她的方寸间就愿意再一次给她机会原谅她。   “真不明白为什么,我对你有那么多的不死心……”   时至今日唐涉深终于懂了,“程倚庭”这个名字的存在,无非是为了对他印证一件事:人生有时,实在是一件很没有意思很无奈的事。骄纵如唐涉深,也不得不向现实低头承认,“也许我们之间,唯一庆幸的只有,没有孩子这件事……”   “程倚庭,我和你在一起,三年了,”他看着她,看着她已经泛红的眼眶,她也看见了他同样已泛红的眼眶,两个人同时,犹如看到了彼此回不去的结局, “……我对你的感情,终于可以在今天,为止了。   只一句话,天翻地覆。   本欲前来催促唐涉深出席发布会的付骏,站在门口听了一会儿门内的争吵,不禁头皮发麻,怎么也拔不了腿进去,立刻返身去请唐信上来;唐信一听付骏“老板夫妻在吵架,不敢进去”这种狗熊的理由,忍不住抬了抬眼皮“啧"了一声,心想兵随将相、唐涉深这种人精带出来的特助,怎么会这么怂,但当唐信慢悠悠走上去,在唐涉深办公室门口站定,听了会儿里面在吵什么时,也忍不住皱了眉。   付骏弱弱地,“总监,该不会看见他们吵架你也不敢进去吧……?”   这可怎么得了?!   唐信,这个SEC里影子般的人,唐涉深的心腹,传言SEC中见不得人的杀性事、洗不干净的钱,只要经这个男人的手,搬上台面,就会变成温温和和的新闻、干干净净的收益。   一个有能力成为第一、却懂得不争先只第二的男人,才至可怕。   付骏这下慌了, “总监……”   “这哪里是在吵架,”唐信沉吟,慢悠悠地,“这是在婚变才对。   话音未落,大门被人用力拉开,程倚庭的身影飞奔而出,直直跑进专属电梯,“叮”地一声,直达一楼。   唐信想了下,缓步踱进办公室,一抬眼,瞧见唐涉深一身的杀性分明沾染了伤意,已经同样泛红的眼眶骗不了所有人。   “今天的发布会我会出席,替你撑住场面,”唐信淡淡地讲,对他道,“还不快去追?她哭成那个样子。”   就在刚才,在程倚庭与他擦身而过的一瞬间,唐信分明看清了,这个女孩脸上,已经有怎样的泪光决堤。   唐涉深已现的杀性未收,唇间飙出一句话, “出去——!”   唐信点点头,不再多言。   感情的事,旁的人讲再多,也不如局中人悟一次。   所以说,对一个人用情无疑是一件很令人称赞的佳事,可是当用下去的情收不回来也止不住的时候,就完全是另外一回事了。   用情晴方好,绝情都市中。   要令唐涉深这样的男人分分寸寸地疼足一生,从来用刀剑架他脖、用手段夺他江山都无用,殊不知晃一个程倚庭的影子,就可令他负手投降.   不费一卒。   这成就了唐涉深生命中的经典,也注定了唐涉深生命中的败局。   众人走出办公室’唐信沉吟着,缓缓踱步到苏言面前,一笑。   “你本事啊。”   苏言笑盈盈地,“哦,怎么?”   “心理系的高材生’玩弄起人性弱点来,果然是高手”唐信负手站定,直视她的眼,“你知道程倚庭误会你,你不解释,反而三言两语令她更深地误会下去。程倚庭不知道你是心理医生,自然不会知道唐涉深以前去你那里过夜其实只是失眠接受心理治疗,你利用她的感情盲点误导她,又利用唐涉深和骆名轩的朋友感情,知道偶尔来这里休息一晚唐涉深也不会追究,可是看在程倚庭眼里就完全不是~回事,她和唐涉深是夫妻,私人休息室既然是私人,自然不会允许第二个女人进人。”   说完,唐信偏头一笑,竟分明现出~丝杀意般的寂艳来,“嗯, ‘永恒的女性,引导人类上升’,我看歌德的这句话可以改一改了。应该看一看会遇到什么样的女人,好女人固然如此,毒辣一点的,倒是会引导男人致命的。"   闻言,苏言笑容全无,音调冷下来, “唐信,你我朋友之情数十年,现在你是什么意思?偏帮程倚庭?”   “我谁也不帮,”男人耸耸肩,一派悠闲,“只不过是事关唐涉深,我才有兴趣瞧一瞧。”   苏言冷笑, “哦?你这瞧一瞧,可瞧出了我的该死啊。   “你该不该死,和我没关系;”男人低头笑了下,忽然压低声音,说不出的诡吊: “……就像你心里其实喜欢的是唐涉深,也跟我没关系,我没兴趣去告诉任何一人,包括骆名轩。   苏言变色。   唐信笑笑,话锋一转,又恢复成一贯的闲适姿态,“只不过,唐涉深现在对你不追究,是因为他为了一个程倚庭正神魂颠倒脑筋不清楚,等到他脑筋清楚变成曾经那个清醒的唐涉深,你的下场可能就不会太好了。   苏言语气不稳,“程倚庭为了一个霍与驰摇摆不定,我只是为唐涉深不值."   “值不值,不是你有资格说的,”唐信眼神锋利, 一丝悠闲下隐着杀性的刀锋. “我告诉你一件事.唐涉深曾经动用了关系把整个业界研究阿尔茨海默病的权威医生翻了个遍,一个个地把这些医生押回国内给程母治病,只为了程倚庭可以不再为她母亲的病掉眼泪。你想,这样的女人,是唐涉深的什么人?”   放在心尖上去疼的人。   才是唐涉深心里的天下第一。   这一年,SEC最高执行人缺席年度新闻发布会。   各路媒体严阵以待,却只看见了从SEC总部大楼快步跑出去的程倚庭。寒冬腊月,这个女孩连围巾也没有戴,也没有手套,双手被冻得通红,她却只是跑,一点也不肯停下脚步。   因为停下来,就会被人发现她已经决堤的眼泪。   不知跑了多久,一个踉跄,她终于摔倒在路边。   程倚庭跪在冰冷的水泥路上,眼泪大颗大颗地掉下来。   程倚庭一生中很少有失分寸的时候,程倚庭很少大笑,程倚庭更很少大哭, “世间大爱,伤筋动骨”,这个道理,程倚庭太懂,然而任凭她再懂,这一次,她却仍然躲不过这一场劫,哭到浑身都痛,哭到声带嘶哑再也发不出声。   她记得对自己说过,不要再去爱一个人,人生短短,她只想安安全全地过,春来冬夏,她一向懂得为自己准备后路,然而她却忘记了,一个人再精心准备为自己留足后路,情爱关劫来时,也不见得就会比寻常人更看得开,也不见得就会有得那一身金刚不坏之身好容易来抵御些什么。   方才唐涉深对她讲出那一些话,短短数句让她痛彻筋骨,就已然让程倚庭明白,她的后路不是后路,她的余地不是余地,她根本没有金刚不坏之身,她有得只有赤手空拳,以情爱支起的柔弱肉身一条。   她跪下来,哭得连脸颊都碰到了冰冷的地。泥土的腥味,好冷,生凉。   一下子,她明白自己这个人,是已经没办法了,是已经完蛋了。   放弃承认不爱一个人,就是她已经爱上他的最好证据。这样一个程倚庭,已失去了全部的退路全部的余地,往往寻常女孩家面临这样的机锋时,都会选择委曲求全。   有时候,甚至委屈了也不能求全。   程倚庭毕竟不是寻常女孩,这个道理她太懂,所以她只委屈,不求全,连跪下来哭都要离至好远角落连决堤眼泪都不愿让他看见半分半颗。   天幕渐暗,哀伤不止。   程倚庭哭到干呕,捂住腹部,不住地痉挛,甚至于终于让过路行人都看不下去、担心不止,有好心青年恋人急匆匆招来了出租车,另一名青年男子一把抱起早已痛得倒在路边的程倚庭,送她去了医院。   昏沉中,唐涉深对她讲的那句伤情话,“也许我们之间,唯一庆幸的只有,没有孩子这件事……”,一遍一遍,循环播放在程倚庭渐失意识的脑中。   她捂住腹部,有些隐隐的了悟。   “程倚庭”这个女孩子,他不要了。   他和她的孩子,他也不要了。   接下去的两天时间里,程倚庭的行踪成谜。   率先引起注意的人,是霍与驰。   “程倚庭请了两天事假?”   “是呀,”行政小姐有礼地回答,诧异于这一位年轻神秘的制作部总监突然来闻的这一个问题, “两天前程记者打电话过来,说家里有点事走不开,向公司请了两天事假。   霍与驰道了声“谢谢”,举步回到自己的办公室,低头思索数秒.拨通了程倚庭父母家中的电话。   果不其然,从电话中旁敲侧击的结果是“倚庭没有回来过”。   茫茫人海,要找一个人,这是一个大问题。   霍与驰不愧是娶了曾经干过刑警这一行职业女性为妻的男人,每天翻看着关雅正的《刑警月刊》以助睡眠,日积月累居然也锻炼出了那么一点业余老警察的味道来!   没线索,那就找线索,就从程倚庭两天前打来的那一通录音电话查起吧。   霍与驰沉吟着,定下追查计划,去电脑室调出了电话录音。   另一边,霍与驰没有想到的是,当他正忙于埋头听电话录音时,程倚庭已回到了唐涉深的住宅中。   管家一见是自家少夫人回来了,心里一颗大石那个落地啊,连忙就迎上去了,程小姐!你可回来了……”   可是当他一见程倚庭,立刻就怔住了。   才两天而已啊,怎么之前好好的一个人,就变得这么苍白这么憔悴这么……不成人形了嫩?   “程小姐!”管家一把扶住她,“你有哪里不舒服吗?脸色这么差!”   “没事,我没事,”程倚庭微微笑了笑,连笑容都牵强,单她仍是努力笑着,叫人见了,反而更心疼,“我……要出差,可能要出去一段时间,所以回来整理东西。”   “哦哦,”管家看着她,点点头,“我来帮你把,你快休息下。”   不用了,我自己来就好。”   管家忽然心里一动,“你要出差这件事,深少爷知道吗?”   “他知道,”程倚庭的态度是那么坦然,丝毫没有谎言的痕迹,“他最近很忙,不要打扰他。”   “哦哦,”管家不疑有他,“好的。”   程倚庭缓步走上二楼,木质旋转楼梯,质感沉重,脚步踏上去,会有猎猎回声。   她先打开了视听室的门,走进去。这间视听室是唐涉深大手笔之作,犹如一间小型电影院,只因为她多年前说过一句“啊,要是在家里看电影也能像去影院那般惬意就好了”。   后来,他果然为她布置了这间。   这几年,他们经常在周末的傍晚,他深陷在沙发上,她就蜷缩在他怀里,然后放黑白旧电影。   她想起她曾经和唐涉深一起看过一部英伦风情的电影,关于战争、关于情爱’她看得很投入,一旁的男人则是对这样的片子不以为意,一手抱着她的腰,一手用行动电话联网查看邮件。电影结束时,她情不自禁感叹:“即使历史太冷酷,不以任何人的意志为转移,也不妨碍这亦可以是一个可以拥有许多美好故事的地方o"   身旁的男人勾唇道,“未必。”   “恩?”她不解他的话中之意。   唐涉深声音性感、随意,“Londinium,凯尔特人所用的语言,意思是荒野。这个地方在拥有美好之前,必会先有杀戮与流血。”   程倚庭叹气,抬手去戳他俊美非常的脸,“唐先生,你一定要把我浪漫的想法变得这么现实吗。”   “是电影现实,怪不得我,”他懒洋洋地,边回复邮件边和她说话:   “战争都没有分开彼此的男人和女人,却为了门第之见选择了放弃,这是最愚蠢的人会选择的做法,是为下下策o"   她揶揄着他, “身为局外人,当然可以说得轻松,那如果局中人变成你,你会怎么做?”   “我么,当然是会像对待你一样去做了。”   “恩?”   他放下了手里的行动电话,抬眼看住她,眼里调情意味十足,落满诱惑。他开口极缓。拖长了音调,笑得有一丝慵懒,对她讲:“不明白我对待你是怎样,恩?说起来,也是很简单的。我要的人不多,就你一个.但你这个人,必须属于我。我这个人,已经过了玩过家家的年纪,少男少女拉拉小手脸红一下之类的,这种事不要指望我会做。对你动心,同时对你   动性,想方设法地绑你在我身边,这才是我会对你做的事。”   “……”   她被他惊住,心中五味陈杂,表情很精彩,憋了半天才憋出一句:“坏人。”   他大笑,抬手用力一扯,将她顺势压在身下。表情很玩味,向她倾身而去,在她耳边留下一句极具嚣张意味的话。   “是的呢,唐涉深从来不是好人……程倚庭小姐,好可惜,这件事知道得太晚了,跑不掉了哦。”   风流换尽。   程倚庭今时今日屈膝半跪在视听室的沙发旁,伸手抚过这一个昔日两人卧榻而笑的角落,想起那一句会绑你在我身边,原来到头来,他只是说说而已。   他说说而已,她却当了真。   程倚庭抬手擦了擦眼底溢出的水光,收拾了视听室内放着的他和她一起看过最多遍的两张碟,拿在手里,走了出去。   她来到卧室,收拾衣物,一件件一桩桩,犹如一场浩大的回眸。   不经意一抬眼。视线触及床头那一件钻石吊坠,令人哭笑不得的酱油瓶形状,却在一刹那,叫程倚庭硬生生掉下泪来。   那是在两年前,他送给她的。   那时的唐涉深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往往凌晨两三点仍然身陷声色场合,而她也不过问,既没有别人家的妻子跟去查访的熊熊斗志,也没有懂事的女孩家开灯等整夜的好耐性,程倚庭只会到点了,信手拿来行动电话打一个慰间电话过去,问候一下仍艰苦作战在前线的唐先生,说辛苦了辛苦了,表表心意。   那一晚程倚庭的慰问电话是这么打的:“在忙?哦,好的,玩得愉快。对了,回来的时候顺路买一瓶酱油回来,家里的用完了,就这样。”   当场听得电话那头的唐涉深微微地磨了磨牙。   没办法,程倚庭这家伙,对他就是这种欠揍的态度。   于是隔日清晨,程倚庭尚未清醒,睡眼惺松时冷不防感到脖子里被挂了一个冰凉的物体,凉意沁人,令她即刻睡意全无。   “……”   她被他惊住,心中五味陈杂,表情很精彩,憋了半天才憋出一句:“坏人。”   他大笑,抬手用力一扯,将她顺势压在身下。表情很玩味,向她倾身而去,在她耳边留下一句极具嚣张意味的话。   “是的呢,唐涉深从来不是好人……程倚庭小姐,好可惜,这件事知道得太晚了,跑不掉了哦。”   风流换尽。   程倚庭今时今日屈膝半跪在视听室的沙发旁,伸手抚过这一个昔日两人卧榻而笑的角落,想起那一句会绑你在我身边,原来到头来,他只是说说而已。   他说说而已,她却当了真。   程倚庭抬手擦了擦眼底溢出的水光,收拾了视听室内放着的他和她一起看过最多遍的两张碟,拿在手里,走了出去。   她来到卧室,收拾衣物,一件件一桩桩,犹如一场浩大的回眸。   不经意一抬眼。视线触及床头那一件钻石吊坠,令人哭笑不得的酱油瓶形状,却在一刹那,叫程倚庭硬生生掉下泪来。   那是在两年前,他送给她的。   那时的唐涉深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往往凌晨两三点仍然身陷声色场合,而她也不过问,既没有别人家的妻子跟去查访的熊熊斗志,也没有懂事的女孩家开灯等整夜的好耐性,程倚庭只会到点了,信手拿来行动电话打一个慰间电话过去,问候一下仍艰苦作战在前线的唐先生,说辛苦了辛苦了,表表心意。   那一晚程倚庭的慰问电话是这么打的:“在忙?哦,好的,玩得愉快。对了,回来的时候顺路买一瓶酱油回来,家里的用完了,就这样。”   当场听得电话那头的唐涉深微微地磨了磨牙。   没办法,程倚庭这家伙,对他就是这种欠揍的态度。   于是隔日清晨,程倚庭尚未清醒,睡眼惺松时冷不防感到脖子里被挂了一个冰凉的物体,凉意沁人,令她即刻睡意全无。   程倚庭抚额,“同学,你这个再漂亮,它能吃么?它能做菜么?它能么它能么,嗯?”   “你真难伺候,”唐涉深眯起眼,十分傲娇,“凌晨两点,你特地打电话给我,居然就是为了让我买一瓶炒菜做饭的酱油回来,不高兴。”   程倚庭笑了,捶了一下他的胸膛,“为了气我就去买这个?你本事啊,一晚上竟然还能找到这种形状的吊坠。”   唐涉深悠悠地笑了笑,想起自家特助那一对深黑的熊猫眼。   为程倚庭寻遍全城去买这样一个古怪吊坠的人,出钱的是唐老板,跑腿的自然是我们苦逼的付骏特助!   付骏当然不知道,唐涉深手指动动就把他指使得当牛做马,其实很有点在报复的意思。   程倚庭的识人能力不大好,往往名字和人脸对不上号,什么乔治、约翰和艾伦,这些人名在她脑海里的形象长得都太不多甚至当年,在她被唐涉深的跑车撞到而刚认识唐涉深时,在最初的那几日,程倚庭甚至把唐涉深与付骏搞混了,当她在面对唐涉深和助理来病房探望她时,她冲着付骏温温柔柔地叫了一声“唐总”时,当场把付特助吓得不清,整张脸都绿了。   唐涉深本事没有,记仇的本事倒是好得很!   以至于换下去的两年来,付骏同志都被这位年轻老板以“锻炼能力”为名,暗地被耍得团团转,难为我们的付骏同学还一心被唐涉深那一身“青年英主”的气质所吸引,誓要跟着深少走!   那一日的程倚庭把玩着手里的这串钻石吊坠,对他偏头笑“你欺负付骏,不厚道。”   “哪有,欺负他有什么意思,”他笑笑,一把掐住她的腰令她大叫一声,他存心使坏,也存心使诈,“我只喜欢欺负你才对。”   呵,他这一欺负,真的将她这一生都欺负掉了。   程倚庭坐在床边,赤脚踩在地板上,抱住了双腿,眼圈渐渐泛红。   这两日在医院,医生反复告诫她的话不停响起:“程小姐,你的情绪波动不能太大知不知道?怀孕一个月的人,通常精神都会疲乏些,胃口也会差一些,但你的这些初期症状,显然已经比较严重了。为了宝宝考虑,你绝对不能再这样下去了,知道吗?”   程倚庭抬手捂住脸,笑着哭起来。   说真的,她真的好高兴。   当得知已有一个小生命在她体内悄然孕育时,她在一瞬间高兴得泪落如雨。每每想象多年之后唐涉深俯下身温柔地抚过这个小家伙的脸颊,听小家伙唤他爸爸而他即刻应声抱起这个小生命的画面,她就深觉她这一生最想要的美好,不过就是这样而已了。   然而现在,是怎样。   他说“我们之间没有孩子,才是最大的幸”;他说“我对你的感情,到今天终于可以为止了”;他说得那么少,却狠。   长街落尽了风雪连屋檐也挂满了霜降一弯冷月再不见归巢的燕。   你经受了时光的怠慢连昔日情分也寻不回陌路一遭再暖不了我的手。   程倚庭慢慢离开这个名为唐宅实则已让她耗尽一生感情的地方,拖着一个小型行李箱,渐行渐远。   间或有过路的行人擦身而过,只见这个女孩单手护着还未隆起的腹部,偶尔悄声在说:“没事的,不要难过好不好?爸爸不喜欢你,还有妈妈很疼你。”   唐涉深是在四天后才发现事态的严重性。   霍与驰首先现身,亲自动身上门,指名道姓要见唐涉深。   要找唐涉深不容易,要近得了唐涉深的身更是不易,若非程倚庭三字对唐涉深而言是躲不过的劫,你以为SEC的最高执行人是人人都容易见得了的?   时至年关,唐涉深身陷年度发布会等等繁琐事项,偏逢情伤剧痛袭来,令机锋冷辣如唐涉深,也分明感到了山高风寒不易扛。   事情从来都是这样的,受过情字重伤的人,抵抗力都会比寻常人更弱一些,就连他也逃不开这一关。   时间已是晚间七点,唐涉深现身在SEC总部一楼,一袭黑色西服,看上去令人只觉短短数日,这个传闻中屹立不倒的男人分明更为清瘦了些。他的身后跟着几个执行副总,时不时低声说着什么,在楼下守候已久的传媒一见此人身影,如闻到了血腥味的群鳖蜂拥而上,镜头全数对准这个男人,纷纷要他谈一谈关于缺席本年度SEC年度发布会的原因。   唐涉深眼帘一抬,唇线紧抿,不多不少,放眼给闹在最前面的几个记者投过去阴冷的一眼。   有一种男人,会让人不敢惹,因为他狠,这种狠甚至不必用语言来表达,甚至也不必用声音来渲染,他抬一抬眼,目中就自有厉光暴长令你不敢不收兵称降。   唐涉深就是这种男人。   跟在他身后的付骏看着他的背影,想起这些天来这个男人一个人静静坐在办公室整夜整夜地失眠,夜深露重他抬手微微咳一阵,也下见得他会再有好耐性给自己加一件外套。由此付驶才晓得,这世上是有这样的男人的,不言伤,不言疼,情愿独自负痛至重伤,也绝不让外人瞧见一分弱。   很辛苦的,这样的人生。   但没有办法,谁叫他是唐涉深。   这样的男人是不能爱的。   一旦爱起来,必定会付出至为协痛的代价,情字是刀,而他一意孤行到底应该不应该。   震摄于唐涉深的来者不善,一票传媒一时间竟都静住了,外围的一圈,已开始悄悄散去。   只除了一人。   霍与驰,他一个人,站在台阶下,与正步出大楼的男人直直对望,不卑不亢,直呼其名,“唐涉深。”   霍与驰做事,从来都斩截,否则,当年如何会有得好心力说服自己去对程倚庭放弃。   这一次,亦是这样。他对他单刀直人,告诉他一个骇然事实,“程倚庭失踪了。”   唐涉深停住了脚步。   转过了身,表情不动,“你说什么?”   “程倚庭不见了,”他重复道,对他告知,“一星期前她对公司请了事假,从此再没有出现过,直到今天,公司方面收到了她都寄来的辞职信。”   霍与驰看着他,一字一句对他讲,“程倚庭曾经对我讲,被你的车撞到,被你撞见她这个人,以及其后这些年她被你绑在身边不让离开,这一些,是她的福气。……诚然我没有资格说这些话。但我希望,不管她做错过什么说错过什么,你可以继续给她这样的福气。因为我看得见,程倚庭有多珍惜这一种福气。”   一瞬间,唐涉深终于,脸色大变。   唐涉深抓车赶回了家。   管家见到他,大为惊讶,“深少爷?”已经好久好久,他没有回米过这里了。   男人下车,反手重重甩上车门,重步走进房内。   “程倚庭从什么时候开始没有再回来过?”   “四天前,”管家诧异,“程小姐说她最近要出差,回来收拾了几件衣物,有问题吗?”   有问题。   而且这次的问题,很严重。   对唐涉深而言,这简直已经不是问题,而是绝境。   他上楼,“砰”地一声打开房门,不禁被眼前景象震住,整个人几乎倒退了一步。   主卧室内,干干净净、井井有条,程倚庭洗净了他穿过的每一件衫每一件衣,折得那么平整,连棱角都分明,一如她的为人,清清静静、却昂扬骄傲。   他甚至可以想象程倚庭最后一晚在这里,是如何一件一件地把衣衫展开、折好,手里动作是如何情深不寿梦不醒,眉间眼底有是如何山高水长人不回,她不给任何人留退路,包括她自己。   所以他给她的信用卡、现金、支票、首饰,她统统都留在了桌上,只带走了他时常逗她把玩的那一条酱油瓶钻石吊坠,还有一两张已经看到磨损的影片碟。   唐涉深握紧了拳,骨节泛白,唇间飙出狠意,“程倚庭……”   程倚庭当真就是程倚庭。   她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辩,甚至不会学小说中那样留一张狗血的“离婚协议书”给他向他示威,她只是走,悄无声息地走,一个人静静地走。   唐涉深甚至可以看得到这个女孩当日在此的一低头一抬眼,一黯然一伤神。   为什么还要示威呢?她淡淡地笑。   呵,她不会的。原来就是她输给他了,她都把女孩一生最宝贵的所有输给了他,既是输家,又何来威风好示呢。   她曾与他卧枕而眠支手对他笑言:hey,你知道女孩家最宝贵的部分是什么吗?是女孩家是心思,深知身在情长在。   未曾料到,一语成谶。   那一夜风月,你对我笑言深知身在情长在;如今风霜尽,只独留我怅望江头江水声。   唐涉深一个人,死寂一般地,垂目站定。   有没有试过这一种感觉?   从来都是两个人。   忽然就只有他一个人了。   并且从此以后,都只有他一个人了。   ——春风一度之后,程倚庭,你让我如何再学得会,玉门关外雍容进退不悲伤?   这一刻,他真的没有料到,程倚庭留给他的,还有更大的一个重击。   管家递来住宅电话,连声音都弱下去,“深少爷,从医院打来的,说是找……找程小姐……”   他接过电话,音质冷意重,“唐家,哪位?”   “找、找程倚庭小姐,这里是医院,”大概是被唐涉深不善的质感煞到,电话那头的护士小姐显然连语气都不稳,   “按照程倚庭小姐的怀孕周期,她今天应该前来医院复诊。上一次,程小姐检查的怀孕迹象表明,她的初期孕期症状并不太好,所以医院方面务必通知她的家人督促她定期来做孕期检查……”   “轰”地一声。   唐涉深的世界,天塌地陷。   他仿佛看见。   那一夜雪满长街,她单手护住腹部,眉间眼底皆是对一个小生命的爱与恋。还不忘告诉自己微带伤意的岁月也可以   很美,就这样微微笑着一步步走远。   就在那一晚。   他却把自己深锁室内,宁愿整夜整夜为她失眠。明明电话就在手边,也不愿伸手拨号听一听她的声音,就这样喝他的酒醉他的情,一点点失去了她的消息。   他几乎不敢去想,那么柔弱的一个程倚庭,究竟是怎样重的伤,竟能让她连“孩子”这样大的事也没有了心念去对他分享。   电话重重掉落在地上,砸出厚重的声音。一旁的管家根本连靠近都不敢,垂手站着,说不出的心焦,几乎要哭出来。   唐涉深单手握住了身旁花瓶中一整束娇艳玫瑰。一个用力,收紧了左手,枝条上的骨刺一根一根,就这样硬生生地刺进他的肌肤。   血流如注。   管家惊呼,“少爷——!”   他根本感觉不到痛。   一个人,连痛感都没有了,可怎么得了。   紧抿的唇线不发一言,唐涉深咬紧了下唇直到咬出血来,满目的暴戾与伤痕全是为了,一个名叫程倚庭的女孩子。   他分明听见了,她最后这一场,对他留的言——   眷恋岁月眷恋你又如何。   你若无心我不留。   一袭单衣凉意如烟,连离开的步伐都出落得恬恬淡淡,好似世间一切起落沉浮又与她何干,即使从此知往后的日子也   许就会一个人伤心地过下去,但只要有他留给她的小生命陪在身侧试问伤心又何妨,要知这萧瑟人间自古温润女孩子看   透情来才当真是倾国倾城的俏艳杀。   这是一个完完全全不会被人勉强的女孩子,这样的女孩子,孤注一掷起来,是比铁血男子还要来得铁骨铮铮的。   “程倚庭……想走,你休想——!”   唐涉深在这一时这一刻,微微低音,眼睁睁见着他的左手已被玫瑰枝条刺伤入骨流了一地的血嘀嗒嘀嗒。   腥味浓重,红莲与刀光并现。   疼痛才是引爆欲望最好的药引,一夜间唤醒了这个男人本性中全部沉睡的杀性。   “程倚庭,我唐涉深,对你必定,奉陪到底,我,绝对绝对……不会放过你。”   番外   (一)   凌晨两点,唐信在收到特别助理付骏的紧急会议电话后,不情不愿的从温暖的被窝中爬起来,开着自己的银色莲花驶向毫无情调可言的SEC总部。   沉沉深夜,唐信的车缓缓停在SEC总部大楼前,年轻的车主一抬眼,便看见远远地就有SEC的各位高管快步迎向他走上来了。   唐信微微有些烦躁的抓了抓头。   这位三个月前被唐涉深一句话指定为SEC最高执行代理人的唐信同学,在这三个月中,不止一次深思过这样一个问题:老子是不是被那个没良心的男人坑了......   都说受了情伤的男人通常都会表现的比较惨烈,轻者生活不能自理,重者身心俱损从此放弃热爱生活,唐信一想到此就轻微的磨了磨牙,怎么唐涉深这个人就是个例外呢?   明明在情字关头身受重伤,却能在隔天就召开新闻发布会,态度强硬,条理分明,将日后一切重任都安排得井井有条,更将原本只是SEC旗下小小部分“风亭”的负责人唐信一瞬间推向SEC最高执行代理人的位子,推向真正的风口浪尖。   做完这一切后,唐涉深自那天起,在公众视线面前消失不见。   唐信想起不久前和骆名轩的一段对话——   “听说,你和苏言分手了?”   话音未落,连一旁的付骏都停了停手里的动作,诧异地望向站在玄关的骆名轩。   “嗯。”倒是当事人完全没有意思要隐瞒的意思,点点头大方承认,“对,分手了。”   唐信显然没有什么同情心,既没拍拍他的肩安慰一句“哥儿们想开点,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也没有站在男人的同一阵线鼓励他“男人么!这点痛算什么,女人嘛有的是!”,相反,唐信这作死的,居然一路追问了下去。   “三个月前分的手?”   也亏得骆名轩脾气好的简直不正常,竟也答了下去,“嗯。”   唐信点点头,“原来你也知道了,苏言喜欢的人是......”   “对,我知道。”骆名轩忽然抬起头道,“我知道她喜欢的是唐涉深,但我们分手不是为了这个。”   这下子,到时连唐信都怔了一下。   “在一起这么久,她心里有没有我,眼里挂心的是谁,其实是有感觉的,之前不说,不分,不是因为舍不得,是因为我喜欢她,所以愿意包容她。”   唐信等着他说但是。   骆名轩笑容渐淡,果然给了他一个转折,“对我来说,喜欢一个人,是一件重要的事,但是人生中,还有其他更重要的事。”   唐信了然。   三个月前,正是程倚庭孑然一身失踪的时间,她走得狠,走得绝,不要任何物,也不要任何人,连唐涉深都不要了。于是,最令唐涉深痛不欲生的事还是发生了,他的妻子离开他,在已有一个月身孕的情况下。   骆名轩声音淡淡地,“即使是喜欢的人,我也不能原谅,是苏言那一天。言辞间捅出的最后一刀,令唐涉深和程倚庭落得如今这样的结局。”   唐信偏头想了想。   其实他挺想说一句,那一对夫妻走到今天这个地步其实都是作死的,就算苏言有不对的地方,但和唐涉深,程倚庭这对作死的的程度一比较,就是完全可以忽略不计的。   当然了,这种欠揍的话,唐信放在心里想想就可以了,他还没有笨到去说老板的话坏......   就在唐信深陷在回忆中一个人想着什么的时候,SEC的几位高管老臣已经敲了敲他的车窗,神色匆忙道:“唐先生,公司下面的一个人分部出了点事,资料已经准备好了,我们在会议室等您。”   唐信这个人有个优点,内心任何的负面情绪都不会表现在脸上,他出道已久,所以忘记了七情上脸是怎样一种滋味,所以当下轻轻一回神,就立刻把内心的思绪摆在一旁,抬眼扬起一个斯文俊秀的微笑,“这么晚,各位辛苦了。”   各位的确是辛苦。   包括唐信。   两个小时后,当会议室的各位陆续散去的时候,唐信抬起手腕一看,指针恰好指向凌晨四点半。唐信抬眼,看见一旁的付骏,正收拾着散落在会议桌上的资料,一丝不苟,沉默寡言。   唐信忽然淡淡地发出一声轻问,“你在想他吧?”   付骏听了听手里的动作,没有应答。   要是换一个通世故的下属在这里,听到现任老板这么问,那真是,表忠心的好机会啊!通常当老板的,问出这种问题,其意义不亚于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问“我的XX大还是他的XX大”,是个聪明的女人就该懂得立刻娇嗔地回答一句“哎呀他的那么小怎么能跟你比”......   可惜,唐信不是寻常老板,付骏也不是通世故的下属。   这些年来跟在唐涉深身边做事的付骏,笑起来的眼睛很明亮,很通透,露出一口白牙,纯真得一点都不像唐涉深这种人精一手调教出来的特别助理。   自从唐涉深把SEC交个唐信离开公众视线之后,付骏给人的感觉就变了一些,也不怎么笑了,即使偶尔笑一笑,也不见笑意达到眼底,予人的感觉才真正是,一夜老了二十年。   “我,只听他一个人的,”付骏默默地说,“不过我也明白,他很强大,并不需要我。”   “他有他的自尊心。”唐信微微摇手,颇为平静地告诉她,“他不需要你,甚至不需要任何人的真相是,如果唐涉深连自己的妻子都没有办法靠他自己找回来,这种毁灭性的打击,唐涉深承受不了。”   (二)   当唐信来到唐涉深的住处开门进去的时候,唐涉深正从梦中惊醒,一身的冷汗。   最近他常常无端端想起和程倚庭之间发生的一些事,一桩桩一件件,在梦里也不肯放过他,想起她的温言软语,想起她的笑意盈盈,想起她最后在他面前痛不欲生的表情,使得程倚庭这三个字,遮阳就以一种血淋淋的方式,一点点夺取唐涉深的睡眠。   唐信走进客厅,一抬眼就看见正睡在沙发上,抬手扶住额头的唐涉深。   唐信视线一扫,沙发旁的茶几上,零零落落散着几瓶药,盖子开着,有数颗白色药丸就散落在唐涉深手边。唐信走过去,俯下身,伸手拿起其中一瓶,全英文的字样,唐信看了一眼,脸色就微微变了。   “这种药,你不该吃这么多的。”唐信拿着小小药瓶,分明感到手里承载着千斤重,“安眠药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反而会害了你。”   “没办法,我睡不着。”   唐涉深扶着额头,似有沉重头痛,连声音都变得极致低沉,“没有它,我根本没有办法睡。”   事实上,有了它,也不见得他睡了多少。   一个人内里的崩坏,就是从失去睡眠开始。   唐信看这眼前这个男人,心头忽然涌起些悲天悯人的情怀。   世人谁会料到,这位著名的心狠手辣的唐家人,竟也是为情所耽的长情人。   一旁的行动电话忽然响了,唐涉深一下子清醒了七分,接起电话,“查得怎么样?”   对方支支吾吾报告了很多,唐信只听见“还没有下落......”这几个字,就转过了身,不忍再去看又一次被现实辜负的唐涉深。   唐涉深低声说了句“继续去查”,挂断电话,一个人沉默了很久,然后放下电话,忽然问唐信,“你对我,有一点失望是吧?”   “不会。”唐信目光中有一种看透世情的宠辱不惊,“去追求自己喜欢的人,和她约会,与身先士卒攻入敌人的城池,本没有差别,两厢都是勇士。”   唐涉深难得地有兴趣,眺了一眼看向他,“你不像会说这种话的人。”   “嗯。”唐信点点头,也不瞒他,“是水野忠政说的。”   唐涉深笑了下,起身,与唐信擦身而过的时候拍了拍他的肩,“我看人没有错,当年的一个陆凉风绝对打不垮你,反而把你这个人彻底历练出世了。”   山河原是我底。   东皇般的气魄,是唐信隐藏在世人眼下的真正面貌。   这样一个唐信,只有唐涉深一个人看了出来。   所以他是唐涉深,别的人旁的人,都制不住唐信,也都收不住唐信。   可是坐到这鞋他又怎样。   到头来,唐涉深连一个程倚庭都留不住,又有什么用。   唐信陪他静静地聊天。   “听说,程倚庭怀孕了?”   “是啊,算一算时间,已经四个月了。”   唐涉深毕竟是唐涉深,还有很多事等着他去做,还有很多人等着他去找,所以夜深人静时唐涉深可以为情一蹶不振,但断断不可不振得太久,如果他还想今生找到程倚庭的话。   唐信偏头一想,道:”说说吧。“   “说什么?”   “知道她有孩子后,你心里的感觉。”   “你想我怎么说。”   “最简单的那一种。说出来,舒服一点。”   “你不会明白的。”   “嗯。”   “我真的,很高心。”   ......   “唐信,我从来没有,这么高兴过。”   最简单的心情,最简单的说法,全然没有了剧情,讲完了这四个月来的心情他都来不及。   面对唐信鲜少会有的惊怔表情,唐涉深微微笑了下。   不必惊怔。   你要知道,这个世界上, 有些人习惯了对别人心狠却一辈子也不会对心爱之人狠心,而这个世界上,亦有些人一辈子都会对旁人谅解却偏生对心爱之人动刀。   谈不上是幸还是不幸,唐涉深是前者,而程倚庭,恰恰是后者。   从最初程倚庭被霍与驰抛弃撞到他的车开始,唐涉深就清楚地明白,去喜欢这样一个女人是一件很划不来的事,对她用情,就不要指望得到回应;对她不用情,又过不了自己这一关。到头来用或不用,他的一生一世都已耗进去了。   明明心里清楚的,对这样的女人,最好的办法只有戒掉她。   但是——   “我戒不掉她,早已是不打算戒的了。”唐涉深这样说:“可是我怎么可以忘记,她却没有这样的打算,她戒得掉我。”   情作吟尤,关心则乱。   即使是身为局外人的唐信,隔岸观火,也禁不住在心里长叹一声——   想不到程倚庭那样一个温和的姑娘家,对唐涉深下起手来,竟都是要他性命的招式。   (三)   找不到。   唐涉深找不到程倚庭。   唐涉深毕竟是唐涉深,在失去程倚庭下落的三个月后,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想起了一个人。   当唐信被唐涉深一句话“陪我去个地方”,然后一起到了卫朝枫开的那家破破烂烂的麻辣烫店后,唐信忽然眉头狂跳,一种十分不详的预感。   破店还是破店,卫朝枫还是那个卫朝枫。   只是主营业务稍微变了变,以前煮的是麻辣烫,现在煮的是面。   没错,我们小卫老板如今转行啦!大踏步地把主营业务上升了一个档次!从“卫记麻辣烫”变成了“卫记面馆”,可喜可贺!   唐涉深明显来者不善,一步踏入面馆就对店里正在端面送茶的几个伙计放了一句话,“叫你们老板出来。”   这句话一出来,连唐信都心沉了一下,忍不住想唐涉深这家伙,这家伙该不会是来砸场的吧?那自己在这场面上的角色岂不是......打手?   唐信想了想,悄无声息地走到了店外,和唐涉深保持了一定距离。当卫朝枫从厨房拿着锅铲走出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个局面,唐涉深摆明了“我就是来砸场的”唐信则置身事外一副“我和他不是一伙的”表情。   开店迎客,自然是伸手不打笑脸人,卫朝枫放下锅铲,浮起一个虚情假意的笑:“两位老板,又来吃饭呀.....?"   这个”又“字说得真是无奈极了......   唐涉深沉默着,忽然一个箭步上前,连半句解释都没有,伸手对准毫无防备的卫朝枫,向他柔软的腹部迎面袭去就是一记重手。   突然遭袭,卫朝枫冷不防被这一记重拳抽疼得猫下了腰,足足疼足了半分钟之后,卫朝枫气若游丝的声音才响了起来:”唐涉深你......"   明明先动手打了人,唐涉深却毫无愧色,也根本没有要跟他废话道歉的意思,而是阴冷地一把上前揪住了卫朝枫的衬衫衣领,连声音都变得十分阴森,“你好本事啊,神不知鬼不觉,竟敢藏一个人在手里藏这么久。”   卫朝枫的表情有足足五秒钟的呆滞,“谁谁?你说谁?”   “卫朝枫,你对别人玩的装傻充愣这一套,今天最好收一收。”唐涉深寸步不让,语气和拳头都没有放软,“说,程倚庭在哪里。”   卫朝枫好半响才听懂了他在说什么,好半响才想起来程倚庭这个名字怎么听得那么耳熟,卫朝枫简直是,啊,气极反笑。   “唐涉深你脑子进水了吧?”平白无故挨了一拳,小卫老板胸中陡然激荡起一腔正义,“朋友,你正常一点,我只你老婆不见了你着急,你想借我这里砸砸场出出气这一点我也是可以理解的,但是!你污蔑我藏了你老婆这一点是绝对不行的!我还没成家呢好嘛!男人的名声很重要的!你这样一闹,街坊邻居都以为我藏了一个已婚姑娘家在家里,你让别人怎么看我!你让我怎么娶媳妇!我娶不到媳妇你负责吗?”   站在店外的唐信倒是一脸兴味,传闻中这位背景复杂的太子爷九死一生,凭的就是一身浑然天成的演技,今日看来果然名不虚传......   唐涉深哪有唐信那样的好兴致,事关程倚庭,唐涉深早已被卫朝枫这个反应气得毫无耐性,揪紧他的衣领,左手一记重拳,对卫朝枫这种人只能以暴制暴。   然而下一秒。   卫朝枫神色一收,撇了撇脸,一低头一猫腰,一个滑步转身之际,整个人就这样清清地避过了唐涉深攻击来的重拳,整个过程巧妙而精致,行云流水般地就流淌了过去。   身为旁观者的唐信看着这一幕,纵然再淡定也冷不防眼色一深,这人,好俊的身手!   卫朝枫这一招倒像是在唐涉深的意料之中,唐涉深一招失手,也不追加,反而内心更静了一些,仿佛更看清了一些事。   三个月。   绝非短时间。   若非程倚庭身后有人替她摆平了痕迹,凭唐涉深的手腕,怎么可能连一点记录都查不到,有本事,有动机为程倚庭做到这些,是需要深厚背景的,放眼望去,除了眼前此人,再无他人可能。   唐涉深定定地望着他:“我知道,程倚庭在你手里。”   卫朝枫扶额:“你要这么想我也没办法。”   也许是这么一闹,动静大了,门口聚集的人群也渐渐多了起来,卫朝枫心里叫苦不已,心想唐涉深这尊门神怎么还不走,他还要开店做生意的好吗!   忽然听得唐涉深开口说了一句:“卫朝枫,我跟你做笔交易。”   “啊?”   “我手里有的,你要,我就给得起。”唐涉深的样子不像是开玩笑,“除了程倚庭,程倚庭这个人,我弄丢不起。”   有些人,纵然没有结局,也是要去爱的。   有些感情,纵然没有下落,也是要给的。   唐涉深对程倚庭,常常就是这样对待的。   卫朝枫似笑非笑地,看不出一点真心,忽然天真无邪地笑着问了一句:“那,我要你的命,你给不给呀?”   周围一瞬间陷入死寂,四下无声。   这句话一放出来,连唐信都忍不住了,出言警告:“卫朝枫!”   卫朝枫笑笑,摊了摊手,像是在开玩笑,亦真亦假,不露一点真心。   唐涉深反而是笑了,像是松了一口气,“就这么简单?什么时候要?现在么?”   卫朝枫一愣。   下一秒,只见唐涉深直直伸手,面前就是面馆用来煮面的大锅炉,熊熊大火,争相上窜,唐涉深一垂袖口,手势决绝而柔凉,一点多余的动作都没有。炉灶内的火光顿时就像是闻到血腥味的群鲨,火苗如舌尖,舔舐他的衬衫袖口,“轰”地一声,火光陡然上窜至他手臂。   卫朝枫一颗心差点从喉咙口跳出来。   “你疯了吗!”电光火石之间,卫朝枫眼明手快,“蹭”地一个箭步提来一桶水,一股脑地往唐涉深着了火的手臂上浇去,浇得唐涉深全身都湿透,连带卫朝枫自己也湿透了一身水。   “你怎么样?有没有哪里被烧伤?”   卫朝枫一把拉高唐涉深的衬衫袖口,一股焦味扑面而来,卫朝枫抹了一把脸,觉得自己遇到唐涉深这种神经病兼职三生有幸,“我跟你开玩笑的好吗!把你烤熟了难道我还能把你切片煮面吗!”   “你告诉我一句实话。”唐涉深全然不觉疼痛,直直盯着他的眼睛,问得一字一句:“你改头换面开面馆,是不是为了程倚庭?程倚庭受不了麻辣烫的油烟味,这一点我比谁都清楚。”   ......   卫朝枫简直是无语了,拍了拍他的肩吧,语重心长:“他说什么,你这种想象力,不去混晋江文学城真是可惜了......”   唐涉深像是终于失望了。   谁都知,卫朝枫表象嬉笑怒骂实则是一个十分硬的人,这种硬,绝不仅仅是说他的秉性脾气,更是说他的嘴,。卫朝枫是曾经宁愿挨上一刀断几条肋骨动上一场大手术几乎搭进去一条命也绝不透露一份秘密的人,这种人,他不想说,无人可迫。   唐涉深忽然脚步一旋,一言不发地转身,慢慢走了出去,静静地留给卫朝枫一句话。“如果可以,你替我问一句程倚庭,还记得战国时期,松平广忠对淤大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吗。”   (四)   卫记面馆忙忙碌碌,天色暗下来的时候,卫朝枫才发现,一天又过去了。   卫朝枫看着天边的火烧云,破天荒“唉”了一声叹了口气,烦躁的抓了抓头,拎了一份打包好的汤面外卖,骑着他那辆破二手电动车突突地就关店走人了。   电动车一路四平八稳地驶离城区,驶向南部的郊区。这是一片风景秀美的地方,没有了都市的喧嚣,天气渐暖,新芽层叠,远山近水,漠漠如烟。   出人意外地,卫朝枫驾驶者破电动车,一路行驶进了郊外的一座田园式别墅,通往别墅的羊肠小道正前方赫然挂着一个气势恢宏的标牌:“私人所有,禁止驶入。”   驾驶者破二手电动车的卫朝枫顺着羊肠小道一路开进去,路过这慑人标牌的时候甚至连眼风都没有扫一眼,堂而皇之地就进入了。   在别墅的庭院里,卫朝枫摘下电动车头盔,抬手抓了抓被头盔弄乱的一头呆毛,就听得一把温柔女孩声柔柔地传了过来,“回来了,卫先生?”   卫朝枫抛了抛手里的电动车钥匙,笑了,“程倚庭小姐,都三个月了,还这么见外呀?”   “啊,是,”她温温和和,从善如流,“小卫。”   程倚庭站在庭院的台阶上,微微挽起了长发,比起数月之前,眼神更明亮,也更清澈了,淡静的一点也不像是一个曾经受过重伤的人。甚至连卫朝枫这种风月场中走过不沾片叶的男人,都觉仿佛只要看一眼这女孩子,自身的疲倦和苦累也就会变得不那么多了。   卫朝枫一向不是一个好色的人。   他甚至是一个不怎么近女色的人。   但就算是这样的人,也止不住对程倚庭的欣赏,这是程倚庭的本事,卫朝枫心想难怪啊,唐涉深过不了这一关,因为尝过程倚庭滋味,怎么可能戒得掉。   卫朝枫走向她,看着她已经明显隆起的腹部,卫朝枫真诚地笑了,“哎呀,真有一点做妈妈的感觉了。”   (五)   这两人是怎么一回事?   这要从三个月前说起。   事实上,唐涉深一点也没有料错。就在程倚庭离家出走的那一天晚上,三分水道七分陆路遍布眼线的卫朝枫已经率先得到了信息,也早已不找到了程倚庭。以卫朝枫光明磊落的个性,朋友妻不可沾,这个道理他实在太懂了,所以当即劝和不劝分,不由分说要把程倚庭带回去。   可是呢,就像众所周知的那样,程倚庭这种小家碧玉型的女生,搞起婚变来基本是跟着感觉走,其他什么理智什么道理统统不要指望她听得进去。于是就在那天夜里,在长街落雪的深夜,卫朝枫截住了程倚庭,却截不住程倚庭哭不断的泪光,卫朝枫只听得程倚庭一声声哭着说唐涉深对她的感情已经到此为止了,说唐涉深不想要孩子也不再要她了。   正如正文中说过的那样,我们小卫同学不是一个好色的人,他对女人的态度从来就是“有女人挺好,但没有也不见得就会死”,但卫朝枫确实是一个,见不得女人受委屈的人。   更何况是程倚庭这样有了孩子还受尽委屈的女孩。   看着眼前的程倚庭在这样一个大雪的深夜。拎着行李箱捂着嘴在自己面前哭得肝肠寸断,卫朝枫一颗怜香惜玉的男儿魂燃烧的噼啪作响,抹了一把脸他想:混蛋!唐涉深你什么玩意儿!把一个姑娘家欺负成什么样子!她不是别人,她是你一生一次明媚正娶的太太啊!   俗话说得好,历史需要英雄,英雄就诞生了。   在唐涉深和程倚庭的情路历史中,注定要有卫朝枫这一个英雄。   卫朝枫当即下了一个决心,扶起程倚庭,对她保证:“你怀着孩子,一个人离家出走,安全方面势必没有保障,你信得过我,就跟我走,你说你不想唐涉深我可以保证,我有办法让他找不到你。”   接下来卫朝枫的一系列动作让即使是一向淡定的程倚庭也禁不住眼花缭乱。他把她安排进远离城区的郊外私人别墅,考虑到以程倚庭的自尊心不可能平白无故接受这种照顾,卫朝枫一边以三寸不烂之舌说着“哎呀我有一套老房子没人打扫,你吃亏一点住在这里帮我做管家打扫打扫吧......”,一边动作神速地找来几位女侍,专业管家,以及孕期指导专家,专门负责程倚庭的日常饮食起居。   当然,程倚庭不知道的事,私下里,卫朝枫和这里的下人有过这样的对话——   管家:“少爷,这位程小姐说您是安排她在这里打扫卫生的,是这样么?”   卫朝枫:“开玩笑,她可是唐涉深的女人!她肚子里的可是唐涉深的公子或千金!我敢让她扫一下地,日后唐涉深还不砍了我!你们仔细照顾她,一点差错都不有!”   就这样,程倚庭在卫朝枫的暗中照顾下,平静地度过了孕期的三个月。   这三个月中,卫朝枫并非每天都回来,一是这位少爷开了小面馆身兼厨子,伙计,外卖工数职确实比较忙,二是即使他心里清楚帮程倚庭瞒着唐涉深完全是出于男子汉的道义,但再怎么光明磊落,卫朝枫每每见到日渐憔悴的唐涉深 还是会比较有心理障碍。   做了亏心事的人都这样,本能的心虚......   就像今晚,卫朝枫一边扒着碗里的饭一边还在想,真要命,所以说,做人不能太有良心。他今天挨了唐涉深一拳,凭他的身手其实完全能避开但他没有躲,大概是良心上总有些对不起基友吧......   “怎么了。”看见程倚庭只吃了一点饭就不再吃了,卫朝枫连忙问:“有哪里不舒服吗?”   “不,总觉得吃不下。”   程倚庭放下碗筷,努力压抑着胃部翻腾的不适感。事实上,这个月以来程倚庭的孕吐症状以减缓了许多,在过去的三个月中,程倚庭已被折磨得够呛,严重时连晨吐都止不住,大清早起来什么也干不了只趴在洗手间晨吐的程倚庭,回回都能把替大花猫接生过的卫朝枫吓得不轻。   此时两人正在一起吃晚饭,卫朝枫笑咪咪地,拿起程倚庭的碗,“来,小朋友,还是让哥哥为你盛饭吧。”   程倚庭不解,“什么?”   “小朋友,你妈妈不要吃饭,可是你还小,还要长大,必须要吃饭,”卫朝枫自顾自地笑眯眯说下去,“所以小朋友,快来吃饭。”   程倚庭笑了,他是借和肚子里的宝宝对话,让她明白,她已不是一个人,她所行的每一分事都必须要为另一个生命考虑才对。   “好,我知道了,谢谢你提醒我。”   程倚庭真诚地感谢眼前这个男人,无论这个男人处于何种境遇,无论这个人以何种面貌出现,他都能以自身的一言一行给人留下强烈的印象,仿佛就像是一种证明。证明他的存在,证明他就在这里。   “对嘛,吃饭,并且好好吃饭,是一件重要的事。”卫朝枫挽起衬衫袖子把汤喝得咕噜咕噜,笑得很无邪,“就如同古日语中的旧话那样,一粒米中包日月,半升锅里煮江山。”   (六)   程倚庭看着他,渐渐一寸寸明白眼前人必有其深厚底色。   卫朝枫其人,毫无贵公子的矜持,吃饭睡觉卖面完全是不折不扣的底层小民,只除了谈吐间的方寸。   一个人,掩饰得再多,也掩饰不了经年累月历练而就的精致底色。   程倚庭忽然郑重地对他道:“我.....很感谢你。”   “感谢我什么?”卫朝枫笑笑,“感谢我照顾你并且没有拆穿你其实很想留在我这里,因为你根本放不下唐涉深想从我这里得知唐涉深的近况?”   程倚庭身形一震。   他一笑间说出的看似玩笑话,却分明已是洞察人心的尖锐。   程倚庭很狼狈,几乎有种火烧般的无地自容:“请你原谅,我......”   “哎呀,我跟你开玩笑的,你怎么这么好骗当真了呀,”卫朝枫一眨眼,只一瞬间便眨去方才眼底流露的慑人感,换上了平日里那一种天真无邪的表情,“不要动胎气啊,女孩子这一阶段最重要了。”   既然已被看穿,程倚庭也不再隐瞒。   “自从和他结婚,成为他的太太,我......我从来没有想要离开这个人,我从来没有。”提到那个人,她就很难过,是此生最难过,“可是,是他先说的停止,也是他先说的不要。......我一直都在想,一个丈夫,能够先于妻子之前说不要她,该是怎样的一种下定决心,在这样的决心面前,纵然她对他有感情,也是不能再留下来了。”   “他没有下定这样的决心,”卫朝枫忽然对她正色道,“起码我认识的唐涉深,从来没有下定这样的决心,唐涉深一旦下定决心,就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   “知道在认识你之前的唐涉深,是什么样子的吗?”卫朝枫笑笑,想起当年的人和事,“任何一个人,想要在某一个世界里横扫千军,无人敢捊其峰,都是有代价的,甚至还不止,代价付出后,连同他自身,也亦有可能被失真,被腐化,渐渐丧失原来匡正天下的雄心壮志,再做不了一个“天下人”。唐涉深懂得失去自我的后果,所以从不会放任自己,他在当年挽救回差一点点就崩溃的SEC时,杀重臣,夺大权,封谗言,平内乱,他从来都没有一点手软。然而,自从你走后,你知道他过的是什么日子吗?”   “......什么?”   “他对公事全面放了手,幸好还有一个唐信为他扛起来,否则唐涉深怎么办?这还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他睡不着。”   程倚庭心里一震。   他在说什么?   卫朝枫点点头,告诉她,她没有听错,“他睡不着,一点点都没办法睡。你应该了解的,像他那样的男人,连自己的妻子,孩子,都找不到,他如何过得了自己那一关?”   身为一个深爱妻子的男人,在没有比因逞一时之愤而终致妻儿下落不明更自责的事了。两条性命,就在他当日一句话的方寸间,对他决然失望。   卫朝枫淡淡地笑:“你知道,他为了让自己稍微能睡着一会儿,用了什么办法么?”   “ ......”   “他去了你父母家。”   程倚庭震惊,“你说什么?”   “是的,在他持续失眠连吃药也没有用的时候,他去了你父母家,住在了你童年时睡得那间卧室,”卫朝枫悄然感叹:“你想一想,要唐涉深低头求援谈何容易。只有这一次,他没有了办法,只有住在有你自小存在过的地方,你的气息才不会从他身边消失,只有他感受到身边有你还在,才睡得着。”   卫朝枫还记得,唐涉深一整晚一整晚失眠是对他说过的话,“她一个人怀着孩子,这样的辛苦我明明知道却眼睁睁帮不了她,我受不了。”   世上深爱妻子的男人并不少,但像他深爱至不惜弃自己于绝路的男人,也绝不多。   将一个女人作为生命主题的底线,是一件颇为壮烈的事。   轻者伤,重者死,不轻不重起来也是非死即伤。   聪明人就当如卫朝枫,不近情,才说得出卫朝枫式的至理名言,“男人要是看得开,泡妞就是这么简单,像唐涉深这种看不开的,势必日子不会太好过。”   “对了,有人让我,带给你一句话,”卫朝枫眉清目秀的神情,当真是无邪:“还记得战国时期,松平广忠对淤大说的最后一句话吗?”   程倚庭身形一震,眼中全然是不可置信的震惊表情。   卫朝枫柔声对她道:“明白了吗?他对你的心意,是这样的才对。过去那些令你伤心绝望的气话,重话,绝非他的真心,程小姐,你是聪明的女孩子,一个聪明的女孩子最该明白的一件事即是:挺身而走,逞义气之勇,此时匹夫之举,去夏正好轻衫笑,才是情场中大勇者之所为。”   “刷”地一下, 程倚庭为今生有幸得到这样的提点,明白这一份誓忠般的心意,流下泪来。   卫朝枫没有劝慰她,也没有伸手擦去她的眼泪,那是唐涉深该做的,不是他该做的。他该做的是,当下拿出行动电话,啵下了一个熟悉的号码,当电话那头唐涉深“喂?”的喑哑声音传来时,卫朝枫唇角一翘。   “你赢了,你猜得对,你的老婆孩子都在我手上。”   刚说完,卫朝枫就捂住了嘴——   真是笨蛋啊!对唐涉深用这种恐吓的语气算是怎样!存心找抽么!没办法,以前在道上混久了他一时还没改过来......   我们小卫同学连忙换了个和谐的语气,赶紧说:“你要我帮你问的,我已经问过了。”说完,看了一眼程倚庭,卫朝枫笑了,“不过,她应该没办法马上回答你,因为,她正在哭。”   说完,卫朝枫也不管电话那头的唐涉深是怎样个震惊的反应,把行动电话放在了桌上,放在了程倚庭的面前,开启了免提,卫朝枫笑笑,对着电话讲了一句:“朋友,我只能帮你到这里了,深藏功与名啊......”说完,卫朝枫笑着离开了。   (七)   整个空间一片寂静,电话两头的两个人谁都没有说话,静得仿佛只听得见程倚庭静默的眼泪流下来敲打在桌面。滴答滴答的清脆声顺着电话线,全数落入唐涉深的心里。   “我好想你。”   他忽然这么说,单刀直入,毫无修饰,明明心里有好多话想对她说,想问她一个人怀着孩子受了多大的苦,想问她离开他时心里的委屈有多少,更想问一问她,是否可以在给他一次机会,带她回家可好。   然而面临说话的方寸时,他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只剩下最简单,最想让她知道,也最是他心意的一句真话,正如回首百年前,战国冈崎的广忠公对被迫分离的妻子最后说的那句话一样——   “我心里,有且只有你一个妻子。”   乱世浮尘,不堪遥望,唯有情意,晨光依旧。   程倚庭扬起脸,终于在泪光中有勇气迎接着一份迟来的心意,拿起面前的行动电话,对他应答:“......我想回家。”   ---------   本书由奇书网下载网www.qisuwang.com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