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书网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汾乔是只小刺猬 作者:小红杏 文案: 开学前一天深夜,汾乔趴在桌子上被轻声唤醒,她睁开朦胧的眼睛。 “乔乔,去床上睡。” 汾乔眼睛委屈地红了,“我的作业还没写完。” 她的脸蛋在桌上压出了红印,看起来格外可怜,顾衍的心几乎要化成水,柔声道,“别担心,等你一觉睡醒,作业就可以交了。” 凌晨,顾总还在台灯下奋笔疾书。平日一丝不苟扣好的西服衬衫领口松开了好几颗扣子,领带不知什么时候被解开扔到了一边。 世界上温暖的事情莫过于,你是一只小刺猬,但你总可以放心向一个人敞开你柔软的肚皮。 你交付信任,而他予你爱情。 这也是一个患抑郁症和厌食症的女主成长为女神的故事。 内容标签: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恋爱合约 主角:汾乔,顾衍 ┃ 配角:贺崤,高菱 ================== ☆、第一章   滇城,冬日的寒风席卷而过。   金碧辉煌的大礼堂,大型乐队气势恢宏地奏着婚礼进行曲。   红毯另一端,一对新人相携着手款款走来。   鲜花,红毯,音乐,婚礼的气氛格外唯美浪漫。   只可惜,这是二婚。   冬天室内的暖气开的很足。汾乔却仍然觉得很冷。   她低着头,指节因用力握紧而泛白,紧咬着菱形的唇瓣,隐忍地站在人群的最后一排。   往来宾客的笑谈,乐队的奏鸣,可她仿佛失聪般什么也听不见。只静静注视着红毯上穿着高定白色婚纱的女人。   她容妆精致,五官明艳美丽,微笑着露出光洁的牙齿。脸上几乎没有岁月的痕迹,没人看得出来她已经年近四十,仍旧是个风姿绰约的美人。   那是她的妈妈。   汾乔清晰记得一个星期前,吃下午饭,高菱告诉她要结婚的时候。那声音当时猝不及防在汾乔耳边炸开来——   “我要再婚了。”   有那么一瞬间,汾乔甚至觉得不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每个字她都认识,可合起来那么难以理解。   再婚?   室内的空调温度很高,可她如坠冰窖。   爸爸不是刚刚去世吗?爸爸才离开了仅仅三个月!   汾乔在那一瞬间觉得自己手脚冰凉,多希望是她理解错了,或者这是一场醒来就不见的噩梦。她内心难以抑制的愤怒,几乎要怒喊出口。   爸爸尸骨未寒,高菱就这样不把爸爸放在心里吗?   当时的她歇斯底里,极力反对,甚至还跑去找外公外婆,让他们帮忙劝高菱打消再婚的念头。   汾乔爸爸在世的时候和外公的关系极好,如同亲身父子,外公也曾亲口对外人说过爸爸比他的亲儿子还要亲些。汾乔是家中唯一的女孩,外公外婆、舅舅舅妈,无一不把她捧在手里,处处顺她的意。   她没有理由地觉得大家一定会一起劝高菱,可是现实狠狠甩了汾乔一巴掌。   汾乔是最后一个知道高菱再婚消息的人,家里没有一个人反对她再婚的事情。   外婆搂着汾乔的肩温声告诉她,“乔乔,你要考虑一下你妈妈的感受,你妈妈还年轻,就算她再婚了,她也始终是你的亲妈妈,不会有人对你比她更好了……”   “不,不是的外婆,妈妈怎么可以再婚呢?爸爸会多伤心……”汾乔抽噎着反驳,却被舅舅虎着脸站起来,打断了:“汾乔,你爸爸已经死了!难道你妈妈就非得给他守寡,得不到幸福吗?”   汾乔震惊环视左右,外公、外婆,她们没有一个人出声,没有一个人反驳。   可是不是才仅仅三个月吗?   为什么不过三个月他们就这么平静地接受了爸爸去世的事实呢?人怎么可以冷血到这地步?   “那我怎么办?妈妈?”   汾乔隐忍着极力不让声音颤抖,没有抬头,眼泪却一滴一滴在地板上。   高菱答了,汾乔的耳边嗡嗡作响,她听不清高菱在说什么。只能抬头看着高菱的嘴角一开一合,十分平静,也十分冷漠。   她的心忽然一寸寸凉下来。   “对方你也认识的,汾乔,是你冯叔叔,冯叔叔也有孩子,所以我不会再生小孩,你是我唯一的孩子。”   “我不会祝福你。”   汾乔眼睛通红,她用尽全力喊了出来盯着高菱的眼睛,一字一句。   说到最后一个字,牙齿都颤抖着咬破了嘴唇,可汾乔一点也感觉不到疼。如果爸爸在就好了,汾乔的眼泪模糊了视线,看不清眼前的众人。   她明明说的如此决绝,可没有一个人在乎她的意见。短短一个星期过后,高菱就在这举行了婚礼。   爸爸的离开,把这个世界最阴暗的一面从此替汾乔揭开了。   妈妈可以为了更好前程抛弃她。   亲人捧着她是为了爸爸的权势与财富。   而现在爸爸死了。   她都不知道自己怎么会站在这个荒唐的婚礼现场,她只记得自己浑浑噩噩地被人收拾打扮,穿着洁白的裙子,像个小花童一样站在了这里。   爸爸会伤心吗?汾乔脑中昏昏沉沉地想。   牧师开始对新人宣读誓词:“……你愿意从此爱他,尊敬他,并在你有生之年不另做他想,忠诚对待他吗?”   高菱答了是。   可是汾乔不相信,她几乎可以想象出,十几年前高菱也是这样答应了爸爸,把手递到爸爸手心的。   新郎新娘交换对戒,那钻石的光芒把汾乔的眼睛刺的想要流泪。   她心中压抑而狂躁,想要破坏什么,可她最终只是紧紧地握住了拳头,掉头,一步一步越走越快,飞快地跑离了这座礼堂。   外婆要她考虑妈妈的感受,可谁又来考虑爸爸的感受呢?爸爸那么爱着妈妈,可妈妈仅仅是在他死后的第三个月就要再婚了。   爸爸在地下怎么能闭得上眼睛?   这个世界再也不会有人比爸爸对她更好了。   她突然无比憎恨她为什么只有十五岁,恨为什么没有能力去阻止这件事情发生。   她想不通为什么这么冷漠的人会是她的妈妈?为什么这么短的时间内高菱就已经轻易把爸爸忘记了?   可她忘不掉,她忘不掉爸爸每天下班给她带回来的抹茶蛋糕,每一次生日蒙着她的眼睛摆在她面前的新鞋子,每一次用新生的胡茬戳上她的脸颊给她一个早安吻。   三个月以前,她绝对想不到人生失去爸爸会是什么样子。   有时候早上突然醒来,她还会恍惚觉得是爸爸把她叫醒的。然后她故意不睁开眼睛,等爸爸无奈地上楼来,然后挠痒痒叫醒她去吃早餐。   可人生就这样猝不及防地夺走了汾乔的一切。她一夜间从一个受尽万千宠爱的小公主成了个拖油瓶。   街上冷,正在下班时间,行人走的极快,汾乔浑浑噩噩走在其中,仿佛一个异类。   汾乔很想去爸爸的墓碑前和他说说话。可是,要她怎么忍心说出这些连自己都讨厌的事情,让爸爸在地下也不得安眠。   汾乔还穿着婚礼上白色的小礼服,脚上套着黑色的皮鞋,跑过很多路,溅得都是泥点。漂亮的桃花眼眼睛红肿成桃子,光裸的小腿被冻得发紫。   环顾四周,身边全是陌生的环境,没有一个认识的人,行人匆匆。他们怜悯地看着她,也许心中好奇她为什么狼狈成这样,却没有一个人因此而驻足安慰她,哪怕一句。   从前她被爸爸捧在手心,可从这一天之后,她将会寄人篱下。   就像现在一样的,再也没人在乎她的感受。汾乔失魂落魄往身后一靠,休息片刻,身后是棵落光了叶子的法国梧桐,她的大脑昏昏沉沉,气也喘不过来。风声呼啸着从她耳边划过,渐渐地却听不真切了。也不知道哭了多久,汾乔浑身都灌了铅般沉重,顺着梧桐的枝干就滑坐在地上。   她想起来站起来,却总感觉蓄积不起力气。先前还总感觉冷,现在浑身却完全没了知觉。会不会死?如果能死就好了,她可以去陪爸爸。   汾乔自暴自弃地想。   滇城的冬天不至于冻死人,却足以让一个穿着单衣在室外冻几个小时的人发高烧了。   ……   “小舅,能停下车吗?”贺崤偏头询问,他一直看着车窗外的街道,然而刚才他似乎隐约见到一闪而过的熟悉身影,他有些不太确定。   身侧坐的是他的小舅顾衍,贺崤妈妈的同胞弟弟。他们正要去的是贺崤爷爷的七十大寿。顾衍是贺家今天难得的贵宾。   “张航,停车。”顾衍对司机下令,偏头挑眉,似乎是询问贺崤叫停的原因。   贺崤的心有些惴惴不安,要是看错了呢?但不到片刻,他还是硬着头皮道:“我好像在路边见到我的同学昏倒了,我想下车确认一下,她是我很好的朋友。”   车已经开出来一段,贺崤往回跑,没跑到跟前,他就已经确定了蜷缩靠在树边的人,看不清脸,可他知道,那就是汾乔。   同学三年,他绝对没见过这样的汾乔,她蜷成一团,穿着单薄的礼服,四肢被冻得发紫。   贺崤听说了汾乔妈妈再婚的消息,这种新闻在巴掌大的滇城上流社会一向传得很快。可他没有想到汾乔的处境居然是这样的。   汾乔是个骄傲的小公主,她白色的袜子和皮鞋会永远一尘不染。不是很擅长交际,不爱和陌生人说话,但其实人并不坏,很讨人喜欢。此刻她安静地闭着眼睛,无助而脆弱。   虽然想不通汾乔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但只是一瞬,贺崤把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按了下去,蹲身轻唤了汾乔几声。   汾乔恍惚间感觉有人在叫她的名字。   她艰难地掀开眼帘,只看得出一个模糊男生的影子,那声音倒是很熟悉,是贺崤。汾乔在学校人缘不算很好,贺崤坐在她的后桌,也是汾乔在学校最好的朋友。   只是一眼,汾乔的眼皮就无力地坍塌下来。   贺崤手在汾乔眼前晃一晃,才发现汾乔是真的没了知觉。   汾乔得去医院。   把汾乔往背上一背,也是在此刻贺崤才发现,汾乔快到一米六的个子几乎没有一点重量,四肢纤细,仿佛一用力就要折断似的。   “贺崤?”   刚起身,贺崤就被人叫住了。   声音是顾衍的。车上的人缓缓下来,男人高大而挺拔,衬衫一丝不苟扣到领口,无一丝褶皱,外套的西服线条如同携带着冬日的冰雪,利落而冷硬。   “你在做什么?”他皱眉,等待着贺崤的解释。   “小舅,我的朋友昏倒了,她现在需要去医院。”   “寿宴快开席了,你和我一起走,我会安排人送她去。”男人的眼睛深邃而锐利,语气含着威严,让人不敢违背。   贺崤沉默,顾衍虽说是他的小舅,可比他大不到一轮,身上的威严与贵气与生俱来,让人不敢违背。   如果是平时,贺崤肯定会听他的。可是这次……他垂下眼睛坚持。   “对不起,小舅,你先走吧,我想陪她一起去。”   顾衍这才认真扫了一眼贺崤的背后,女生的头埋在贺崤的肩膀,只露出小半个下巴。   挺漂亮,顾衍打量。   “是女朋友?”   贺崤抿着唇没有开口。   “喜欢她?”   这次贺崤沉默片刻,认真点了点头。   顾衍若有所思看他一眼,没有再阻止,“我让张航送你。”   张航是顾衍的私人司机,顾衍的意思是同意了。贺崤心中一喜,道谢后,背着汾乔匆匆上了车。   汾乔是被颠簸醒过来的,浑身又冷又热难受极了,睁开眼睛才发现是贺崤在背着她,贺崤的大衣也穿在她的身上。   “这是在哪?”汾乔的声音因为生病而闷声闷气的。   “在医院。”贺崤柔声答她,“别担心乔乔,我们马上就到病房了。”   汾乔疲惫地闭了闭眼,有气无力,“不要给我妈妈打电话,我不想回家。”   “好。”贺崤没有问她为什么。   汾乔这才放心的闭上了眼帘。   十一月的冬天,也正是滇城一年最冷的时候,医院爆满,每个病房加床都还睡不下。   张航跑来跑去好几趟都没有合适的床位。可也不能让汾乔躺在走廊里,贺崤拿出手机,又拨了一个电话。   电话打完没几分钟,就来了个年纪大些的护士领着他们去单人病房。   病房的环境很好,还带了洗手间,贺崤满意地把汾乔扶上床,看着护士给汾乔扎针。   汾乔的血管很细,加上手太冰,根本找不到血管,饶是护士经验老道也扎了好几次。贺崤眼睛里的火都要冒出来了,“你到底会不会扎针!”   护士没有说话,病房里空调温度开的很高,她的鬓角隐隐渗出了汗才把针扎进了血管里。   汾乔这次的高烧来势汹汹,一直到天完全暗下来也没有退烧的意思,还隐隐有温度越来越高的趋势。   贺崤已经按了好几次家里打来的电话,今晚是贺家老太爷的寿辰,他作为长孙可以迟到但不可能缺席。   临时也找不到合适的护工,时间越来越晚,想来想去,贺崤只能又硬着头皮给顾衍打电话。   顾衍接到电话也有些奇怪,他这侄子在同龄人中也算早熟,平日从来是不轻易开口的,今晚却连为个小姑娘求他。   “我想让张嫂替我照顾汾乔一晚,她烧的实在太严重了,不能没人照看。爷爷大寿,我现在得赶回去。”   张嫂是顾衍从帝带到来滇城的佣人,做事十分体贴周到。   “汾乔,她叫汾乔?是你的同学?”   在贺崤肯定回答后,顾衍沉默半晌。   “汾乔”这两个字在他唇齿间回味了一遍,若有所思,只是片刻,顾衍答应了。   顾衍挂了电话才想到,张嫂家中似乎出了急事,一早上就向他告了假,赶回帝都了。   ……   顾衍离开宴席,来到医院的时候,贺崤还趴在汾乔床前,一只手紧紧地握着床上的人。   看到顾衍来了,贺崤眼中一亮,“小舅!”   这一声比平时亲近许多。   贺崤看向顾衍身后,“你怎么会来?张嫂也来了吗?”   “张嫂家里有事,早上回帝都了。”顾衍把外套搭在病房里的沙发上。   “那……”你为什么会从寿宴上来。贺崤想问。   顾衍知道他的意思,率先开口,“寿礼送到,今晚就没什么事了。我既然答应了找人照顾汾乔,就不会食言的。别的做不了,替你看一晚人我还能做得到。”   贺崤有些不敢相信,再次看向顾衍身后确认,顾衍确实是一个人来的。   顾衍是要自己照顾汾乔吗?不参加爷爷的寿宴了吗?   他这位小舅金尊玉贵,从没有这样伺候过谁,更别说照顾一个昏迷的小姑娘。   小舅也没想到这些吗?贺崤悄悄看了一眼顾衍冷峻的侧脸,心里觉得不妥当。可他又低头看表,寿宴快开始了,待不得他多想。   贺崤匆匆交代:“小舅,汾乔就拜托你了”贺崤顿了顿,“要是有不方便的地方,就叫值班的护士…”   贺崤说着,余光发现顾衍依旧冷峻的面容,才发觉自己似乎逾越了,立刻噤声。   走时贺崤松开握着汾乔的手,却发现汾乔抓的比他还要紧。挣了几下也没有挣脱,唤了好几声,也不见汾乔有反应,无法,顾衍只得帮他拉住汾乔的手。   只是这一来,贺崤的手挣脱了,顾衍的手却又被握住了。 ☆、第二章   病房温度开得很高,顾衍想脱了外套,汾乔却完全没有松开他手的意思,真不知道那么纤细的手腕哪来那么大力气。   顾衍挣了几下,就看见汾乔睡梦中的眉头皱起来,那眉毛并不浓,形状却生的好看极了。顾衍不动,那眉毛又渐渐舒展开来。是个极其漂亮的孩子,顾衍心中轻叹。   汾乔的手触感是冰冰凉凉的,顾衍索性也懒得再挣开,呼了一口气,靠在椅子上休息。其实他也工作了一整天,只是靠在椅子上才感觉到累了。   眼帘一闭,便有了些睡意。只是椅子太硬,睡的并不安稳。   ……   半夜,顾衍是被哭声惊醒的。   他的睡眠一向极浅,稍微一点声音便立马睁开了眼睛。   一睁眼,就看到床上的小姑娘闭眼低声哽咽,那啜泣在梦中也是隐忍的,她似乎并没有意识,眼泪却不自觉从眼角流出来。   嘴巴微动了几下,顾衍也是贴近了,才发现她叫的是爸爸。   黑压压的睫毛上也全是湿润的。   顾衍算不上是个善良的人,此刻却说不清自己为什么有几分不忍。他伸手覆盖在汾乔额头上才发现烫极了,赶紧按了床头的铃叫来护士。   因为才打过退烧针没多久,只能采用物理降温,护士先是用冰块敷在额头,又用酒精给汾乔擦手心,脖子,腋窝,双腿。汾乔穿的是棉布裙子,四肢还好说,只是要擦其他地方不免要脱了裙子。   护士以为他是亲属,脱裙子便没有提前通知他,顾衍猝不及防看到那纤瘦的裸背,赶紧走出了病房。   等一阵兵荒马乱的降温过后,病房里安静下来。这次顾衍不再睡了,坐在床边的椅子上看文件。   好在后半夜没再出什么状况,等到黎明时候,汾乔的温度才降下来。   汾乔醒过来时候,顾衍正好梳洗完要去公司。他此生还没在谁的病床前这样守过,这小姑娘倒也是荣幸。   汾乔一睁开眼睛,就看到病房里站着个陌生男人。   男人的身材高大挺拔,极其硬朗清俊。   汾乔瞪大眼睛,眼里满是戒备,语气十分不善,“你是谁?”   顾衍懒得在意汾乔的警惕与戒备,他只是觉得这小姑娘的眼睛长得挺精致,就算瞪人,也像两颗漂亮的琉璃珠子。   但顾衍的自制力一向很好,他只是看了一瞬,就低头去拿搭在椅子上的外套,也没有直接回答她。   “贺崤托我照顾你一晚,”顾衍拿起外套,一举一动皆是贵气粲然,“既然你醒了,那就再见了。”   听到贺崤的名字,汾乔好歹放松下来。   原来是贺崤拜托的,刚才还瞪了他一眼……汾乔赶紧端正身体认真道一声,“谢谢叔叔。”   声音有着几分羞愧,却还是大方的,已经与昨天晚上可怜哽咽的模样截然不同。   顾衍已经走到门口,听到道谢,唇角微动,“不用。”   声音平静冷淡,没有回头。   汾乔现在说谢他,或许有一天她知道一些事情的时候,会非常恨他。   顾衍神情平静,想到这样的可能,眼中却并不在意。   听到关上门的声音,汾乔塌下肩膀呼了一口气,那个陌生人虽然英俊,到眉宇之间有种震慑人的尊贵与威严,一点不像会照顾人的样子。   贺崤怎么不找个女护工而是拜托了这样一个人呢?   汾乔没想通,又把肩头缩回了被窝里,好冷。   本来想下床走走,看到那双脏兮兮的皮鞋,又嫌弃地把它踢到一边,把脚缩回了床上。   再一深想,又觉得懊恼极了。昨晚她一直这么脏,被这么多人看到了吗?羞愤地一把拉过被子捂着头。   不过片刻,她又转念跳跃地想到,她昨晚从婚宴上跑了,不知道高菱和外公外婆有没有去找她。   不过他们也不会在乎她吧,毕竟她已经有新的家庭了,外公外婆也有了新的女婿。思绪一从这开始,她的心情又低落起来,仿佛被大石头沉甸甸地压住了。   好在没等她想很多,贺崤就到医院了,还给汾乔带来了热气腾腾的燕麦小米粥。   汾乔不喜欢喝粥,打开饭盒嘴角就塌下来,“我想吃蛋糕。”   贺崤坐汾乔后桌三年,早就摸清了她的性子,眼睛里都是笑意,柔声道,“你才退烧,先吃点清淡的,如果下午好些了我就给你买蛋糕,抹茶味的。”   汾乔生病的时候脾气最怪,她一点也不开心,可贺崤笑着,她也不好发脾气,只能喝药一样的端饭盒起来一口气往嘴里送。   好在一喝完,贺崤就往她手里递了一盒酸梅,汾乔赶紧扔了一颗进嘴里,皱着的眉头才舒展开来。   突然想到昨天浑身那么脏被贺崤背到医院,又有些不好意思,尴尬的找了个话题,“昨天你拜托照顾我的那个人是谁啊。”   贺崤收着饭盒微笑回她,“是我小舅舅。我昨天拜托他时候也没想到他会答应呢。”   “哦。”汾乔低头数着盒子里的酸梅,没有把回答放在心上,只是想着要怎么解释昨天的事情才好。   “对了,”贺崤又开口,“昨晚钟太给我们班所有的同学都打了电话,问你有没有联系她们。”   钟太是她们班的班主任。   “你没有说吧!”汾乔立刻瞪大眼睛。   “当然不会,你昨晚叮嘱过我的啊。”   汾乔松下了一口气,却也一时想不到不回家里她能去哪。   在医院躺了两天,确定已经痊愈了,才在星期一的早上和贺崤一起去了学校。   下个学期就要中考了,初三一栋楼的学习氛围十分浓烈,汾乔和贺崤一进教室,正在早读的同学都停了下来。   大家的眼神有些异样,汾乔敏感的察觉到了。   想起班主任打去同学家里询问的电话,她这才意识到大家似乎误会了什么,他们是以为她离家出走去找贺崤?   要她傻乎乎的去解释吗?才不会!   汾乔面无表情,闷着气回到了座位。贺崤笑着无奈地摇摇头,也跟着坐下。   钟太倒是来教室门口绕了一圈,只是看了汾乔一眼,什么也没说就回了办公室。   ……   第一节下课的时候,高菱就来了。   高菱站在教室门外,眼圈有些红,可头发和衣服都是整齐的。   高菱去找过她了吗?别人家孩子不见了她们也会像高菱这样镇定吗?   汾乔心里突然非常不舒服,心中沉甸甸的。她紧紧攥着拳头,从座位起身,走出教室。   看热闹是人的天性,整个班的视线都随着汾乔移到了窗外。   走廊里风很大,吹得汾乔的校服沙沙作响。   “乔乔。”   汾乔唇角紧抿,低着头,低声应了一下,并不看高菱。   母女俩谁也没有再开口。   气氛僵持了许久,直到上课的预备铃响了,汾乔捏紧裙摆,一字一句开口,“你真的要跟那个男人生活在一起吗?”她定定看着高菱,她的眼睛带着渴求,明明白白地告诉了高菱,她是多么需要她。   汾乔是骄傲的,她从不轻易低头,从不把自己的情感剖析给别人看,更别说这样明显的哀求。   高菱自然是明白的,可她却沉默了。   不必再追问,汾乔懂了她的意思。眼眶酸涩,她却强忍着,平静的说话,“我要住校。”她的眼睛黝黑,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倔强。   高菱迟疑了一会,低头抹掉眼中的泪水,把汾乔的手机和钱包递给她。   “宿舍你一定住不习惯,妈妈在学校附近给你租一幢公寓,找个人照顾你,信用卡的副卡也给你,以后你想买什么可以自己刷…”   汾乔突然厌烦极了,觉得那眼泪实在是廉价。既然都要抛弃她了,为什么还要故作姿态地哭一哭呢?   她接过手机和钱包,不再说话,头也不回地转身走,大步消失在走廊尽头。   接下来一整天的课,汾乔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她浑浑噩噩的地东想西想,看着床外发呆。任课   老师看了她好几眼,最终却什么也没有说。   晚自习时候,贺崤被老师叫去了办公室,汾乔干脆埋头趴在桌子上。   没有老师检查晚自习,学生三三两两开始说话。   附近的两女生大概以为汾乔睡着了,便悄悄讨论起她来。   “你说汾乔妈妈再婚是不准备带她去了吗?”   “不会吧,那她以后不是没爸妈啦?以后跟谁一起住呀?被父母抛弃了,她还真是够凄惨的…”那声音压不住的幸灾乐祸。   闹哄哄的教室里,汾乔恰巧听到了最后一句,心一瞬间被攥的生疼,她腾一声就站起来朝那个   女生看过去,眼睛里是压不住的火苗,拿起课桌上的书就扔,课本重重砸到女生面前,吓得她一跳。   抬起头来就是汾乔喷火的眼睛,“你说什么?你有本事再说一遍!”   路奚瑶喜欢贺崤,平日里她也讲汾乔坏话,可汾乔从不当一回事,但是今天,她讲的这一句,偏偏戳进了汾乔的心底最深处。   教室里剑拔弩张,所有人都停下了说话的声音,路奚瑶觉得难堪极了,她涨红了脸吼道,“我有什么不敢说的!我说错了吗?你以为你比谁高贵?你就是没爹爸没妈被抛弃!”   那声音一字一句插在汾乔的心上,让她几乎喘不过气来,汾乔眼睛猩红,她跑几步往前一扑,路奚瑶就被骑倒在地上。汾乔一向自持身份,从不轻易和人吵嘴,更别说打架了。一班的众人又都是好学生,哪里见过这阵式,等反应过来,路奚瑶脸上已经被抓花了。   众人连忙拉开汾乔,汾乔的呼吸还缓不过来,胸口一起一伏,也真是气急了的样子,再看路奚瑶,头发被扯得乱糟糟,脸还花了几道,就像个疯婆子。   “汾乔别生气了。”   “汾乔,你别把她说的话当回事,她胡说的。”   ……   嘴里说着劝解的话,一班却没几个人同情路奚瑶被打,虽说人们更同情弱者,可汾乔的经历对她们这个年纪来说太过悲惨也太过遥远,她们当然无法感同身受,却一点也不会吝惜自己的同情心。更何况路奚瑶的话也实在过分了些,专门戳人心窝子。   一场事故过后,教室里没几个人再说话,教室里只有路奚瑶低声哭着,平时交好的两人扶着她去了医务室处理脸上的伤口。   不出意外的,下自习之前,汾乔也被办公室传唤了。   贺崤在办公室另一张桌子上帮老师登记测验分数,见汾乔进门,神色便带了几分担心。   汾乔站在钟太面前,眼帘低垂,面色平静。   “为什么要动手?”钟太紧拧着眉,头疼不已。   “她不该议论我的家庭。”   “你——”钟太被堵的说不出话来,“那也不应该动手啊,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   汾乔大眼睛倔强的看着她,汾乔没有说话,黑曜石一样漂亮的眼睛却在诉说着满满的不服气,好像在问她为什么不能动手?   钟太突然觉得再说不出什么来,她的女儿比汾乔大不了几岁,想想汾乔的遭遇,将心比心,她真的无法再对汾乔说出什么责备的话来。千言万语压在喉咙边,只挥挥手——   “下个学期就要中考,我就不给你记过了,但路奚瑶的医药费你得负责。要是路奚瑶父母来了,你还得道个歉。”   “知道了吗?”   也知道这是钟太能做出的最大让步,这次汾乔没再沉默,低下头闷闷地应了一声。   钟太头疼地揉了揉眉头,挥挥手示意她先走。 ☆、第三章   下了晚自习,汾乔一个人背着包走出教室,她的背脊挺直,白色的及膝袜和黑色皮鞋一尘不染,依旧骄傲,身形却十分纤瘦,有一种一触即破的脆弱感,贺崤莫名觉得有点儿心疼。   “乔乔。”他忍不住唤她。   汾乔回头,“贺崤?”她微微笑了一下,“谢谢你,这些天麻烦你了,花了你好多钱,我现在有钱了,还给你吧。”她扬了扬手里的钱包。   “好。”贺崤几步并一步,和汾乔走到一排。   “这个给你。”他的手心摊开,是一个用玻璃糖纸包着的漂亮酸梅。   “你别总是给我糖,这样显得我很幼稚。”她撇着嘴角嫌弃,眼睛却是愉悦的,弯弯像极了月牙,汾乔拨开糖纸放进嘴里,深呼了一口气,白色的雾气在路灯下格外明显。   也许是揍了人发泄之后心情舒服多了,汾乔没有前几天那么沉闷,贺崤给她讲了些有趣的小段子,她也很给面子的笑起来。   只是刚出校门,汾乔的嘴角又塌了下去。   汾乔家里的车已经稳稳停在了校门外。那辆车以前都是爸爸每天来着来接她的,爸爸去世后一直封存在车库,今天却不知道被谁开了出来。   她怒气冲冲上前,梆梆地敲响驾驶座的窗子,不待窗子落下来,她先开口质问,“谁准你开这辆车的!”   驾驶座上的人面相十分老实,汾乔骂了他也只是唯唯地回她话,“是高女士让我来接您放学的,她在附近给您租了一幢小公寓,东西也已经搬好了。”   家里的房子在城东,学校在城西,没人送她上学,她迟早是要出来住的,这也是她自己提出来的,可现在汾乔心里却越发不舒服。   妈妈果然是早就不想被她拖累了。   紧了紧拳头,坐上了后座。上车之后汾乔就一言不发。   路程没多远,只十几分钟公寓就到了,直到下车前,汾乔才说出上车后第一句话:“你告诉她,我不管她开哪辆车,只有这辆不准动,这是我爸爸的车!”   公寓是复式的,东西确实已经搬好了,衣服裙子鞋子都挑着拿了家里的一半,看得出来是高菱亲自收拾的。   房子很大,汾乔一个人住有些空荡。   餐厅上有钟点工做好的宵夜,留了字条,人不知道去了哪里。   汾乔没有胃口,她脱了外套躺在床上,看了好一会天花板,才意识到自己真的是要一个人生活了。   汾乔爬起来,跑到客厅打开电视,声音开到最大,她才感觉安全了一点,看着综艺节目里的明星大笑,汾乔却怎么也找不到笑点在哪里。   真是没劲透了,汾乔闷闷地换了台,又干脆倒在沙发上一觉睡到天亮。   初三上学期的最后一天,初三年级期末考试成绩放榜,汾乔的成绩直接从年级前列掉到了普通班中游。   排名榜周围都是同学说话的声音,汾乔耳朵有些嗡嗡的。   “乔乔?乔乔!”   “嗯?”有人叫了好几声汾乔才反应过来,她掩饰着慌忙转头应答,有一句没一句和同学搭着话,看起来并没有受成绩太大影响,只有汾乔知道,她的手心都是冷汗。   在她不知不觉的时候,成绩已经变得这么差,甚至比不过路奚瑶。   为什么呢?汾乔觉得眼底有点酸涩。   她每天都在集中注意力想要认真听课,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总是忍不住去想其他事情。她有心想要抓住些什么,捞起来却总是空落落的或者对她无用的东西。   学校广播里放着甜蜜的情歌,汾乔莫名烦躁。   情歌结束,又有人在广播里表白。   汾乔没有反应,只定定注视着排名榜发呆。等大家的视线都集中在她身上时,汾乔才意识到什么,在广播的只言片语中抓住了自己的名字,广播中被表白的女主角是她。   人群中有人开始起哄,许多不认识汾乔的人也在年级红榜上找起了她的排名。   汾乔因为长的精致漂亮,成绩优异,在年级里并不乏知名度,只是此刻,站在红榜面前,这种知名度让她难堪极了。   汾乔咬着下唇,心情越发烦躁,她头也不回地拨开人群回教室。   教室里已经只剩三三两两几个人,桌子上仍是一颗包装漂亮的酸梅,酸梅下厚厚一堆课堂笔记。   后桌的桌子已经空了。   汾乔紧紧握住那一颗漂亮的酸梅,沉默了许久。   ……   高菱已经正式住进了第二任丈夫家里。只是汾乔并不承认那是自己的继父,偶尔遇见也不叫人,冷淡地一声不发。她一次没有去过高菱的新家,一整个寒假在家里复习看书。   直到除夕夜前夕,高菱才亲自开车来接汾乔。   汾乔一点儿不想去,可更不想一个人过除夕,去年除夕的时候爸爸明明还在……   她皱了皱眉毛,任凭高菱帮她收拾行李。有些痛恨自己的立场不坚定地半推半就,可一想到过年的夜晚一个人在这幢空荡荡的大房子,忍不住就浑身冷颤。   ……   到冯家的当天,刚好赶上了冯氏的年终晚会,高菱一定要她出席。准备好了裙子鞋子,一到冯家就让她换上了。   冯氏的年终晚会是在滇城市中心的凯悦酒店,公司租了一整层。   汾乔的爸爸以前在冯家的公司任高层管理,去年的今天是爸爸带着汾乔来的,时隔一年,她却完全换了个身份。   高菱带着她游走在众人间,众人很给面子的对冯安的新夫人说着恭维的话,眼底却有着不易察觉的鄙夷。   毕竟谁都知道她上一任丈夫才死了三个月。   高菱察觉到了,却一点没有把不适显露出来。   她的人生有过不计其数的追求者,她很有眼光,也确实选到了最好的一个,汾乔的爸爸作为归宿。   但人生的旦夕祸福谁也无法预料,她爱汾乔的爸爸,但更无法接受从高出跌落,成为众人眼中可怜的对象,守着爱不能当饭吃,她无法接受自己成为一个寡妇,在众人的同情中辛酸度日。   她承认自己的自私。   ……   众人推杯换盏间,汾乔闷的喘不过气来。   眉毛皱的老高,满满都是不高兴。   新的皮鞋漂亮是漂亮,却一点也不合脚,磨得汾乔的脚生疼。   高菱按着一年前的习惯给她买鞋,小了一码。爸爸买的鞋子从来不会这样,想到这里,汾乔更是烦躁。   趁高菱和人说着话,拎着裙子悄悄跑到大厅外的天台。天台上风大极了,冷的不行,却也因此   没有一个人出来。边上就是一间透明的花房,花房没有锁,里面很温暖。   汾乔放心的找了个秋千椅,把脚从鞋子里解放出来,后跟已经有了两个血泡,她伸手轻轻碰了碰,生疼生疼的,心里委屈,眼眶都忍不住红了。   忍住不去想脚上的血泡,盘腿坐着看手机打发时间。秋千椅前面一颗茂盛的紫藤萝盘着花架长,完全遮住了整个椅子。   天台门口窸窸窣窣传来声音,汾乔不耐烦地从藤萝花后探出半个头,瞬间被定住了。   高菱的第二任丈夫,冯安和他的漂亮女助理拥吻着从门口进来,吻的激烈极了,根本没想到天台上会有人。   汾乔从没见过这种场面,耳根都红了,漂亮女助理的手更是顺着衣服衬衫的下摆伸进了冯安的裤子里。   汾乔一秒钟也看不下去,她正要腾地站起来,却被一双大手蒙住了眼睛。   “小孩子别看这个。”年轻的男声在她耳边响起,那声音刻意压低,但仍朗朗的,格外好听,带着笑意,就像潺潺流动的小溪水。那声音极近,是凑在汾乔的耳朵边说的   汾乔被陌生的声音吓得一跳。   但那气体让耳朵热热的,痒痒的。汾乔心也有点毛毛的。   她不动声色悄悄想把脚赛回了鞋子里,也学着那声音压低,“你才是小孩子,我本来就不想看!”   轻轻颤动的睫毛扫过顾衍的手心,很舒服。   白嫩的脚掌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在地上摸索着鞋子,十个脚趾玲珑可爱的要命。   真是个上帝宠爱的孩子,顾衍心里叹着,眼睛却带了笑意。   没收到反应,汾乔继续压低声音,“你是谁?我不会看的,你先松手。   眼前明亮起来,汾乔借着大厅露出来的灯光回头一看,男人的西服一丝不苟的整齐,头发短得利落,其他五官都是硬朗清俊的,有种逼人的贵气,唯有眼睛的线条十分漂亮,双眼皮的褶皱尤其深,不搭,但有种莫名的吸引力。   “是你?”汾乔在记忆力找出了这个人,贺崤的小舅舅。   也许是昏黄灯光柔”化了他的五官,他看起没有那天那么深的距离感,也没有那让人敬畏。   汾乔也有了兴趣和他说几句,“你怎么会在这?我刚刚明明没有看到你?”   顾衍自然是作为冯氏的股东出席的。   还在去年的时候他就零零散散收购了一些冯氏的股份,到现在也算是个大股东。今晚他本不必要来,不过想到这将是冯氏的最后一次年终晚会,便有了些兴趣。   晚会实在是意料之外的无趣,他忍不住出来透透气,没想到就是这一会儿的功夫,碰到了一出香艳的戏,当然,还有——一个小朋友。   “你当然没看见我,因为我在那边。”汾乔顺着他的手看去,那边是黑漆漆的一片,宴会的灯光完全没有覆盖的地方,难怪她没有发现。   门口的两人还在吻得难舍难分,一时半会也出不去。   便重新把头转了过来,静静地等着。   汾乔也分不清看到刚才那一幕,自己的情绪是愤怒还是幸灾乐祸更多一些。高菱以为她重新找到了下半生的依靠,甚至抛弃了她,可是她换来了什么?   也许幸灾乐祸更多一点,因为汾乔发现自己的内心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报复的快感。   汾乔想着事情,眼睛是亮亮的,像极了漂亮的琉璃珠,顾衍心一痒,想伸手去碰,却还是抑制住了。   门口那对狗男女温存了二十几分钟才回大厅去,汾乔都等得要疯了,这才能直起酸了的腰,把脚塞进了鞋子里。   只是之前穿久了还不觉得,现在猛地重新穿进去,那两个血泡挤得生疼,脱了一看,脚跟已经全是血迹,血泡破了。   汾乔自小不喜欢走路,爸爸经常送她定制的鞋子当礼物。鞋子都很合脚,她的脚上几乎没有茧子,第一次长血泡,疼得掉眼泪。   顾衍看着也觉得那血泡碍眼,脚白嫩剔透,流着血便格外触目惊心。   小姑娘的眼睛里噙着泪光,看起来可怜极了。   片刻,他俯下腰,“上来,我背你。”   看到汾乔惊诧的目光,顾衍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   他从不算有同情心的人,还没做过这样怜香惜玉的事,不,怜的还是个小姑娘。   不过他做事想来随心所欲,也不后悔,接着开口,“不要就算了。”   “谢谢,不过我还能走。”汾乔矜持地端着。   她是拿面子当饭吃的人,当然不可能同意让个还算陌生的人没形象地背着——虽然上次生病时候那么狼狈也同样被他看见,早就没了什么面子可讲。   硬着头皮把脚塞回鞋子里,优雅地走了几步,然后扑腾——   被藤萝花架绊倒了。 ☆、第四章   脸着地!汾乔又丢脸又绝望地闭上眼睛。   这次是重重摔在地上,膝盖都火辣辣地疼,丢脸!丢脸!丢脸死了!   汾乔懊恼地要命,她顾不得疼,立马从地上爬起来,却见那人还直挺挺地立着,眼睛都是笑意。   那是明晃晃的嘲笑!   汾乔整个人都不好了,一腔怒火都迁到了男人身上,大眼睛都是怒火,气愤地瞪着他,“你笑什么笑!很好笑吗?”   那眼睛生起气来也是好看的,顾衍内心愉悦更盛,面上却收敛,看起来没什么表情。   硬朗的线条一旦没了表情,威严地让人有点儿害怕。   汾乔有点心虚,但面上还不肯服软。   “你受伤了,”那男人开口,好听的声音和他的气质一点儿也不搭。   裙子是及膝的,膝盖被蹭掉了一层油皮,一动更疼了。   “关你什么事。”汾乔还是没好气,又低声嚷嚷一句,“还不都是你害得”。   漂亮的大眼睛鼓鼓的控诉他,差点让顾衍觉得自己真的做错了什么。   “我背你?”还是严肃的脸,询问的尾音简直要勾得人的耳朵怀孕。   汾乔心里已经动摇了,但面上还是做出勉为其难的样子,撇撇嘴,“站这么远,谁够的到。”   顾衍也不恼,不紧不慢走到她面前,单膝蹲下,把背留给她。   汾乔这才趴了上去。   “去休息室。”衣服已经脏了,汾乔不想回大厅去。   况且她觉得自己一点也不想看到冯家人,更不想看到高菱一脸幸福小女人的样子。   男人的腿很长,因为汾乔发现自己离地面很高。花房外的风大极了,但汾乔也不觉得冷,因为   她还能感受透过西服外套传递的温度,很有安全感,也有一点熟悉…   像爸爸。   风把脸吹的有些僵,汾乔感觉脸上一凉,手指一摸才发现她哭了。   “怎么了?”顾衍察觉异动。   看不到他的脸,这声音很年轻,很让人放松,更是和爸爸截然不同。汾乔赶紧收回思绪,摇摇头,她怎么会有这种荒谬的错觉呢。   “风有点儿大。”她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只是声音还带着点儿鼻音,闷闷的。   说完汾乔就感觉身下的人加快了脚步,进入酒店走廊,便不太冷了。   “贺崤叫你小舅舅,你大他几岁呀?”   也许是这背脊太过舒适温暖,给了她错觉,汾乔觉得他也没那么可恶难接近,开口和他说话。   “怎么问这个?”   “不说就算了。”汾乔无趣地撇嘴。   “八岁。”   扳着手指头在心里算了算,觉得他今年应该刚刚大学毕业,可冷峻的面孔一点也不像个大学生,倒像教导主任,让人看着就心虚害怕。   休息室并不远,汾乔从顾衍背上跳下来,歪着头道了一声,“谢谢。”想了想又觉得这样道谢太过单薄,“我叫汾乔。”   她的眼神认真,神态可爱极了,后半句没问出来,眼睛却明明白白在询问他,你呢?   顾衍眼里溢出一声微不可查的笑意,不过他没有回答汾乔未问出口的问题,而是缓缓道,   “回去后记得清理伤口。”   那声音低低的,却还是朗朗地,仿佛在咬人的耳朵,让人觉得意犹未尽,没有收到想要的回答,汾乔有些不高兴,但也不会失礼到去追问一个陌生人的名字,只是大眼睛里明晃晃地写着不高兴。   “我知道。”声音还是硬邦邦的。   还真是小孩子,什么都写在脸上。   顾衍也不恼,微微俯下身来,高大的身躯在汾乔头顶投下一片阴影,道,“那再见了。”他的眼睛与她持平,汾乔可以清晰地看到他眼睛,犀利深邃,像一潭看不见底的湖水,平静无波,   像他的人一样让人捉摸不透。   然而此刻却带了一点点柔和,双眼皮的褶皱也是深深地,汾乔发现这一点,顿时觉得有种反差萌,好像他冷峻的脸也不是那么让人害怕。   遇到他就总是丢脸,下次可不想再看见他了。汾乔心里想着,嘴上敷衍一声,拎着鞋子毫不留恋地跑进了休息室。   显得有点儿没心没肺。   顾衍却不恼,站在原地,觉得心情还挺轻松。   ……   新年三十汾乔还是没有留在冯家,没办法,汾乔一看到冯安就觉得恶心。   她不知道,冯安是怎么做到在干了那种事情之后,还若无其事地对高菱小意温存。   反正这个恶心的人,她是一秒钟也看不下去。   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理,汾乔没有告诉高菱那天看见的一切,第二天就提行李箱去了外公家。   高外公和外婆都是是退休的高中老师,住在学校附近的教师苑。   小区里经常有很多老师的孩子成群结队玩,叽叽喳喳玩的很疯,因为年三十,整个小区都是热闹的。   汾乔提着行李箱路过,不想承认她心里其实有点嫉妒。   汾乔的爸爸是孤儿,但却非常有能力。她从出生起就住在独幢的小别墅,那个地方人情非常淡薄,也没有多少往来的亲戚,她从来没有过一个玩伴。   不,或许是有过的。小学六年级的时候,她和另一个女生参加奥林匹克竞赛,课后经常被老师留下补课,相处的时间多起来,成为了很好的朋友,每天挽着手上下学。   后来有一天汾乔生日,她邀请了女生来家里做客。作为汾乔的第一个好朋友,汾乔的爸爸非常隆重热情地招待了她。   可是那一天之后,不知道是是哪不对,那个女生渐渐和汾乔疏远起来。   汾乔最后拿到了奥林匹克竞赛的第一名,女生却没有拿到名次。   当时拿奖激动的感觉都已经记不清了,却永远忘不了她去安慰那个女生时候,那个女生仇恨的眼睛,她瞪着汾乔,哭着一字一句地说出口,“你已经什么都有了,为什么还要什么都抓在手里!”   汾乔觉得莫名其妙,根本无法理解。那个奖是明明是自己努力得来的,女生却因为这莫须有的原因和她反目成仇。   从那之后,汾乔觉得和身边的人都好像有了一种说不出来的距离感。面上有很多相处得恨好的同学,却再没有一个让她敞开心扉的朋友。   她的生活简单到了极致,上学、放学、回家。所有的人际关系都是点到为止。   对大部分小女生来说,如果一个家世好相貌美的人出现在你的生活中,你大概可以做到不嫉妒,却绝对做不到用热脸贴着她去,那样只会把自己衬托得一无是处。   被小朋友虐的有点儿酸,汾乔加快脚步,不去看。   外公外婆家的年是和舅舅家一起过。外公和舅舅两个大男人在外面下象棋,外婆和舅妈在厨房。   汾乔从小没进过厨房,也没有人叫她帮忙,只能一个人无聊地在客厅看电视。   小舅家的儿子良良刚上二年级,全家只有这一个男孩,捧在手心养的像个小霸王。这孩子简直是人嫌狗憎,整天都在动,一刻也停不下来,一个劲儿缠着汾乔陪他玩抓坏人的游戏,拿着玩具枪对汾乔扫射。   汾乔深深觉得这游戏实在是幼稚跌份极了,连敷衍也懒得。大概是没有在汾乔面前找到存在感,良良生气地在电视机面前晃来晃去,也不让她看。   汾乔也有些火了,“让开!”   “不让不让!就是不让!”熊孩子笑得很刺眼,汾乔看得心烦,干脆关了电视,一个人去了阳台。   天已经完全暗下来,烟花此起彼伏在夜空中绽放。万家灯火下是一个又一个温暖的家庭,汾乔鼻头很酸很酸。   她想念爸爸,也讨厌所有人看她时候怜悯的目光。   ……   室内传来小孩子哭天抢地的声音,汾乔被惊醒,回过神,全身已经冻得僵硬了。紧了紧外套,回到客厅。   良良已经哭得满脸都是鼻涕和泪水,汾乔不知所以,看向小舅妈,舅妈的笑容有些僵硬,“乔乔啊,良良他还小,他不懂事…”   汾乔奇怪,顺着舅妈心虚的眼神看过去,客厅的一角,汾乔带来的行李箱里,所有的衣服都被剪得乱七八糟,东一块西一块,毛衣扯得一地的毛线。   这是良良对她刚才不陪他玩的报复。   “快给姐姐道歉!”舅舅扬着手恐吓熊孩子。   “不要,我就不道歉,她是坏姐姐!”   汾乔盯着看,舅舅的那一巴掌始终没有落下去。   …………   箱子里的衣服不能更碎,里面还有爸爸送的厚毛衣…   她突然觉得嘴角实在是太僵硬了,她实在是没办法轻松地说出来一句没有关系。   外婆也忙着从厨房出来,安抚着她,“乔乔,良良他年纪小,咱们懒得跟他生气,改天外婆带你去买新的漂亮衣服。”   手里被塞了压岁钱的红包。   把她当小孩子一样哄,汾乔紧紧篡着掌心,才让自己勉强挤出一个字,“好。”   全家人都如释重负,松了一口气,仿佛她是洪水猛兽一般。   整顿年夜饭,汾乔食不知味。   她仓促地扒了几口,逃也似的回了高菱曾经的房间。   让她难受的并不是良良的恶作剧,而是其他人的态度。   她像是一个寄住的客人。   高菱再嫁后那么久,已经足够她看得明白。她年纪小,却不是体会不到。   包括妈妈,所有人面上顺着她,说着暖心的好听话,在遇到事情之后又不着痕迹护着自己人,把她排除在外。   窗帘拉得严严实实,伸手看不见五指。压抑,沉闷。   她听不到外面烟火绽放的声音,只是紧紧抱着膝盖。膝盖骨磕的胸口生疼,汾乔却觉得只有这样才好像有了一些安全感和力量。   她好像要疯了。 ☆、第五章   这天晚上,汾乔做了一个噩梦,梦里,她一直往下掉,没有一个愿意拉她一把的人,没有一道抓的得住的光线,她怀着希望一次次去触碰,现实却一次又一次证明她是徒劳的。   然后她深深地陷在了这片泥潭般的黑暗里。   她有些焦躁地想起来走一走,南方没有守岁的传统,春晚看完后,所有人都回到了房间休息。   客厅已经熄了灯,窗帘没有拉,窗外偶尔能看到远处零星的烟火。   室内却是安静的。   她摸索着墙往阳台上走,路过外公外婆的的房间时,却敏感地听到有人小声的说话,夹杂着她的名字。   汾乔顿住了脚。   那是老两口的谈话,她本不应该偷听的,可她莫名其妙移不开脚。   ……   “房子抵押出去了那乔乔怎么办,冯家资金运转不周怎么能叫菱菱贴钱呢,她才嫁进去多久?”   “可能也只是一时资金运转不过来,冯氏那么大的规模也不可能破产吧?等过了这一阵应该会还回来。”   “乔乔不会同意的,肯定又要闹一阵了…”   “这孩子也是挺可怜的…”   ……   汾乔脑袋一阵一阵发晕,几乎站不稳,抵押房子?   抵押哪?   抵押她的家?   原来高菱辛苦地把她骗出来过年,并不是还在意她这唯一的女儿,是要抵押了她住了十几年的房子!   那房子承载了她所有的记忆,那是她爸爸买的,高菱有什么权利卖?   汾乔扶住墙,她的的指尖紧紧攥进了手心里,她内心有许许多多的质问,她不相信,她不甘心,她愤怒极了!   可她想了很久,现在原地不知多长时间,直到房间内的谈话归于平静,她最终没有发出声来。   其实她最应该恨的是自己,为什么会觉得房子空荡荡的过春节会害怕呢?   为什么要贪恋那一点点飘渺无比的温暖就离开爸爸留下来的房子?   汾乔的眼泪一滴滴流出来,可是一切都已经晚了,现在她后悔也来不及。谁也不会在乎她的意见,她谁也阻止不了。   爸爸去世得突然,谁也没有想到,包括他自己。   他没有留下一份遗嘱。   或许留下遗嘱也没有什么区别,他一定会把所有的财产都留给他深爱的妻子,抚养他可爱的的小女儿长大。   全部财产都握在高菱的手里,既然开始抵押房子,说不定她已经把爸爸留下的所有财产都投进了冯家。   狠,真狠啊。她似乎一点也不在意十几年的夫妻情分。   记忆中恩爱的父母仿佛只是一场幻觉。   爸爸在世的时候,一定没有想到,有一天自己深爱的女人,把自己用生命拼搏多年的财产完全交付在另一个男人的手里。   汾乔的眼泪一滴一滴重重地砸在地板上,可她始终没有发出一点声响。   她扶着墙就那样静静伫立在黑暗里,不出声,也不动,终于懂得什么叫现实使人一瞬间长大。   ……   大年初一,汾乔穿着昨天穿来的那一身衣服,没有跟着出去串亲戚。   “乔乔,真的不去吗,一个人在家里多无聊?。”   临出门小舅又回头问道。   “高灏,走了。”小舅妈被儿子牵着走在前面,回过头来催促舅舅。   “不了,我想在家里看书,舅舅。”   汾乔脸色很白,扎着低马尾,袜子皮鞋一尘不染,她看起来和昨天来时候并没有区别,高灏莫名觉得有什么地方地方不一样了。   但他没有时间多想,交代了一句,几步追上了前面的一家人。   ……   汾乔沉默的目送他们消失在视线里,拿上钱和钥匙就出了门。   回家的那一段路没有公交车站,也极难打车,因为那个别墅区每家每户都有私家车,出租车司机载人过去,便只能空着车回到市区。   汾乔一连拦了好几次都被拒载,一个多小时才搭上了一辆有些破的出租车。   车里混杂着烟和汽油的味道,整辆车极其颠簸。   一阵又一阵呕吐的感觉翻滚在胸前,汾乔强忍着不适,一声不吭。   直到到了目的地,汾乔才连滚带爬地下车,在路边干呕。   那司机收了她一百块,也不找钱,踩着油门一溜烟消失在视线里。   汾乔来不及去在意了,她走了几步,就看到家门外的景象。   抚上别墅院子外的栏杆,怔怔地望着那一幢房子,和往日一样的漂亮,花坛、爸爸每早上浇水的草坪、去年一家人一起种下的樱桃树…   看上去和往日没什么不一样,除了别墅大门里往来的搬家公司蓝制服员工。   他们一样一样地把家具搬出来,家里吃饭的桌子,爸爸的博古架,大理石茶几,然后是沙发、衣柜——   一样一样的被装上了货车。   每样都承载着她从小到大无数的回忆,她曾经那么真实地生活在那幢房子里。如同每个幸福的家庭,她觉得她有着世上最好的爸爸妈妈。   可那些美丽幸福的记忆,仿佛成了一场冗长的梦,终结在这一刻。   她眼睛干涩,但奇怪的,一滴泪也流不出来。   她的眼泪大概是流干了。   ……   那一天起,汾乔真正乖巧的沉默下来,她会微笑着回答家人,“好”、“是”或者“谢谢”。   众人也只以为汾乔是长大了,欣慰地抚摸她的头顶,汾乔微笑着不动声色躲开。   直到十五元宵节,吃过汤圆,外公率先摆下了筷子。   “乔乔,外公有点事和你说。”   汾乔在桌子面前装模作样许久,其实也只是把碗里的汤圆扒过来扒过去,并没有吃,听到这话,顿了顿筷子,“嗯。”她轻声回。   “最近你们家经济出了些困难,你妈妈大概得把家里的房子抵押给银行。”   竟是不想告诉她那钱是要投给冯家的。   “我知道了。”她的声音平静乖巧。   也许是她的反应出乎意料,众人都有些回不过神来,还是小舅妈先开口,“乔乔,虽然房子抵押出去了,但以后这就是你的家,虽然没有你们家的地方宽敞,但家人都会疼你的。”   又是所有人串通、商量好了最后一起来哄骗她。   “好的。”汾乔表情还是乖顺的,她轻轻放下筷子,擦了擦嘴角。   “谢谢外公外婆,舅舅,舅妈。”   “你这孩子,都是一家人,说什么谢不谢的。”外婆满意地扬起嘴角,给她碗里夹了汤圆。   “外婆,我已经吃饱了。”汾乔微笑。   桌子上气氛渐渐放松热闹起来,汾乔悄悄回了房间。   ……   所有人都发现了汾乔的变化,她仿佛变了一个人,不是说外表和穿着的改变,而是,她仿佛离人群更远了。   那种距离感真真切切地存在着,仿佛她在自己的世界外筑了一堵墙,任何人也进不去,而她不愿意出来。   时间就在白驹过隙的弹指一瞬间流走,高菱再婚的第三年,汾乔也开始上高三。   褪去了稚嫩,精致的五官逐渐长开来,桃花眼极其夺目,使人见之难忘,可以想象那双桃花眼笑起来定是梦幻迷离的,可汾乔很少笑。   她每天穿行在在公寓与学校之间两点一线,整整三年,除了贺崤之外没有朋友,没有娱乐。   曾经的汾乔是人群之中最光彩夺目的孩子,她学游泳,拿过不少大赛的青少年组冠军;成绩高高排在年级榜首;学校参加的各种竞赛,在迎赛的人之中,永远会有汾乔的一席之位。   可是仅仅三年,汾乔沉寂下来。   她不再游泳,不再参加任何比赛,惧怕人群,做题时候大脑里好像昏昏沉沉灌了浆糊。   曾经辉煌的过去离她越来越远。   滇大附中的毕业班收学极其早,这种针对毕业班的补习年年有,却屡禁不止。学生们也无法,只能刚过完年就老老实实背上书包去学校。   汾乔大概是最自在的,开学她就可以回到学校附近的公寓,一个人住。   不用再应付复杂的人际关系,不用再费心敷衍家人。   奇怪的是,高菱刚刚再婚时候,她还害怕一个人在这住幢空荡荡的公寓里,现在却觉得没有比这更让人有安全感的了。   新学期开始,滇大附中就按照高三上学期的期末排名抽调了前六十名新增了两个特优班。汾乔期末考时候发挥失常,以一分之差落选,不在特优班的抽调之列,贺崤却被抽走了。   滇城很少下雪,在开学的这天早上却小小下了一场。汾乔只在校服外面穿了一件小斗篷外套,出门才发现出乎意料的冷。   因为期末的发挥失常,汾乔假期在公寓里看了一整个暑假的书,也不知道开学第一次月考会考成什么样。   伸手接了一片雪花,雪花很小,没等它化在手心,汾乔就听到有人叫她。   回过头一看,果然是贺崤。   “贺崤。”她轻轻唤了一声,微笑着朝他摊开了手掌心。   贺崤的眼角眉梢都飞扬起来,把早就准备好的一整盒酸梅放进了汾乔手里。   “我尝了很多种,这盒是味道最好的。”   “谢谢你,贺崤。”从前的汾乔是不会这么乖巧道谢的,贺崤心里暗叹一声。   虽说青春期会抽条,可汾乔发育之后却不同于普通的苗条,四肢都极其纤细,好像一阵风就要被吹走了一般。   下巴尖尖的,显得眼睛越发大起来。   她的眼睛里是任何人都看不懂的沉静,看得贺崤心里有点发慌。   “暑假里都不吃饭吗?”   他说话间,汾乔把一颗酸梅扔进了嘴里。   那酸梅简直酸到胃里,汾乔感觉胃里的酸意一瞬间翻滚起来,想要干呕。   “怎么了?”贺崤马上察觉她的不适,扶住她。   其是汾乔真的很久都吃不下饭了,一开始是没有食欲,看到吃的就犯恶心,后来长身体有食欲的时候,却提起筷子吃不到一两口,硬是再吃不下去,很撑,控制不住的反胃。   “没事,今天早上没吃早点,胃有点儿疼。”   “你在这等会儿,我去给你买早点。”贺崤就要松开她的手。   滇大附中外整条街都是卖吃的,几步就可以买回来。   汾乔一把抓住了贺崤,“不要,我现在不想吃。”   白嫩漂亮的手好像一件艺术品,冰冰的,抓在贺崤的手上。贺崤的心无法控制地怦怦怦跳起来,也顾不得再坚持。   他先是轻轻的回握,汾乔并没有挣开的意思,他忍不住的雀跃,嘴角悄悄地扬了起来。   “汾乔。”   “什么?”汾乔在想事情,没有注意,疑惑地看他。   看着她迷茫漂亮的眼睛,贺崤默默把涌到嘴边的话咽下去。   没关系,他垂下眼帘,掩住失望。   ……   其实汾乔很清楚,也许她的身体出了一些问题,但她并在意。她真想把所有的时间都用来看书,想很快长大,离开这个让人压抑的地方。   高三下学期的第一场月考很快就来了,汾乔的考场在普通班。   滇大附中有传统,月考的座位号是按照成绩来排,第几名就在第几座。   汾乔走进考场,考场里大半坐好的人都抬起头,有惊疑,有幸灾乐祸,汾乔从前是很少到这么靠后的考场的。   她抿着唇瓣,加快了脚步,坐到位子上,心里下了决定下场考试要最早进来坐好。   其实汾乔的底子是很稳的,潜心做了一个暑假的练习题,试卷对她来说并没有那么难,她看了一遍试卷就开始埋着头写。   考了几场,后桌一直有人悄声叫她,汾乔烦不胜烦,干脆直接把卷子挪到一边。   大概是能看到她的卷子了,后桌的人没再出声,汾乔终于能安安静静地做题。 ☆、第六章   月考最后一场在下午,考英语,汾乔最擅长的科目。   这一天的早点她强迫自己喝了半碗粥保持体力,考了一上午,回到公寓,桌上钟点工已经摆好了饭菜。   汾乔怎么都提不起食欲。动也没动回到卧室睡午觉。   闹钟定到1:40,英语是2:30开考。   五十分钟已经足够她走到考场。   汾乔很疲惫,一躺在床上就睡着了。   ……   开考十五分钟,汾乔的座位还是空的,监考的女老师在卷子那一栏涂了缺考。   汾乔后排的贾任很着急,女神没来考试!   本来汾乔坐在他前面,能近距离观摩到就是意外之喜,只是想和她多说几句话,没料到高冷的女神居然愿意把卷子借给他看!   每次考完回教室对答案,女神做的题都是对的!他这个月回家终于不用被竹笋炒肉了。没料到在他最薄弱的英语考试时,女神缺席了!   他内心怎一个哭字了得,但他更关心的是,女神为什么没来?   以前几科考试时候的认真程度来看,她应该是很在乎这次月考成绩的,不然也不会给他看试卷。   女神高冷的背影明明白白写着,“我很忙,别打搅。”   贾任考完试,匆匆就交了卷,跑到一班的门口。   一连问了好几个人,都不知道汾乔今天下午为什么没来考试。   大家都和他一样,上午考试后就没见到过她了。   不会出什么事吧?贾任猜测着,想起学校里一直沸沸扬扬的传言:女神的爸爸意外身亡之后,妈妈改嫁,女神一直是一个人生活的…可能出什么事呢?   贾任走到校门口,正看到贺崤,他正要上家里的车,贾任一喜,赶紧叫住了贺崤。   “嗨!贺崤!”   贺崤在年级里的地位算是学神,汾乔的名字也通常伴随贺崤一起出现。贾任认识他也不奇怪。   贺崤回头,眼前的人他并不认识。疑惑问道,“有事?”   学神和他说话了!   贾任忍住崇拜之情,女神的事情还是要问的,他强装淡定,“这次考试我坐在汾乔后排,她今天下午缺考了,好像班里的同学都不知道她没来,学神、不,贺同学你和她关系比较好,我就问一问。”   说完,想到贺崤疑似汾乔男朋友,他赶紧补充了一句,“我只是问问!可没别的什么意思。”   贺崤听到这,眉毛已经皱起来了。   放学后,他已经一连打了好几个电话,汾乔的手机都没人接,公寓座机也不通。   一开始还以为汾乔考试后手机没开声音,没有听到。贾任一说,他又打了一次电话,还是没人接。   居然连试也没来考。   心提了起来,他忍住担心,弯腰朝车的后座说话,“小舅,我现在有急事,可能会耽误很长时间…”   贺崤实在说不出让顾衍这样的大忙人等着他的话来,“对不起,小舅,你先走吧。”   顾衍正在低头看文件,漫不经心回,“以前我见过的那个小姑娘?”   “是。”   “等你吧,今天没什么事。”顾衍在文件上签名,合上了文件夹,侧头询问,“去哪?”   贺崤诧异,看向顾衍,在他的印象中顾衍绝不是这样浪费自己时间的人。他对时间的规划精确到每分钟,每分钟应该在做什么事;做每件事的意义,价值。   他绝不做无用的事。   几年前顾衍答应了他的请求,第一次是给他面子,但这一次呢?   贺崤可不认为自己的面子有这么大。   顾衍是几年前才从帝都来到滇城这个南方城市,发展顾氏的新产业。   刚来时,谁也没把年纪轻轻的他放在心上,但接下来的三年里,顾衍的一举一动让所有人胆战心惊。   他年纪尚轻行事却极为老辣,也许下一次回帝都,他就将直接越过自己的父亲,接手顾氏,成为那个庞大的家族最年轻的领袖。   贺崤是知道他手段的,顾衍并不是一个看中亲情的人,自己对顾衍来说也没有太多的亲情可言。   为什么会帮他?   贺崤来不及多想,上了顾衍的车,他更担心汾乔出了什么事。   报出汾乔公寓的地址,车上的司机还是上次见过的张航,长相极平淡,让人过眼即忘。顾衍令下,张航才启动了车子。   顾衍今天的行程确实不算太忙碌,他虽自律,却也不至于自虐,没有一点放松调整的时间。至于他为什么会心血来潮想要去帮汾乔?   顾衍眼神复杂,沉思片刻,严格意义上来说,他不欠汾乔什么。但汾乔从万千宠爱的小公主到今天这地步,确实和他有些间接的关系。   不过他从来不是一个富有同情心的人,作为一个上位者,他的决断直接或间接伤害的人没有成百也有上千,又怎么可能帮得过来?   他想起几年前见过的那个小女孩,那样倔强纯净的眼睛,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可以想象,她生存的必定是艰难的。   罢了,反正也只是举手之劳。顾衍收敛心神。   ……   汾乔公寓门是锁的,敲了好久也没人开门。   “不可能不在家的。”贺崤皱眉。   汾乔家里的事贺崤知道的一清二楚,等闲汾乔不会离开公寓去其他地方。   好在物业那边还有备用钥匙,交涉了好一会,物业的员工才同意开门。   公寓一开,里面空无一人,餐厅桌子还上摆着菜,一口未动,已经冷了许久。   “汾乔的妈妈雇了钟点工,给她做饭。”贺崤向顾衍解释。   顾衍松开挑着的眉毛。   桌上的饭菜明明白白告诉他们,汾乔连早饭都没有吃。   时间也已经快接近六点了,钟点工却还没有来做下午饭。贺崤皱着眉,强忍怒火。如果今天他   不知道这件事,是不是汾乔不见了也根本没人会发现?   他紧紧握了握拳头,又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此刻发火无济于事,关键是——汾乔到底去哪了?   贺崤飞快地运转着大脑,在客厅渡步,想着汾乔可能去的所有地方。   “再打一遍电话。”顾衍开口,简洁而精炼。他双手插兜,从门口一步一步走进来。   门口的鞋柜只有换下来的皮鞋,并没有拖鞋,人一定还在公寓里。   贺崤依言拨通电话,卧室果然很快传来汾乔的手机铃声。   ……   汾乔当然不知道这些。   她明白或许自己的身体出现了一些问题,但她想把这些问题都藏起来,不想让任何人发现她的异样。   她强迫自己去吃东西,但没有办法,一闻到食物的味道她就开始反胃。吃的也越来越少,有时甚至一整天只喝水。   高菱雇的钟点工是个三十来岁的女人,家里还有个上小学的儿子,随时需要顾看,哪里有时间管汾乔有没有吃饭,。看见饭菜都没怎么动,只以为是汾乔在学校吃过,她心里反而高兴。   高菱给的家用多,买的都是好菜,她正好把冷菜都带回家里去。   次数多了,汾乔也没说什么,她干脆渐渐不按汾乔的饭点做饭了。只紧着儿子放学的时间做,反正汾乔也不吃,拎回家还能让儿子吃顿热的。   汾乔不想吃饭,也不管钟点工有没有尽职尽责。   即使她知道,大概也会任由钟点工这么做。   她现在有一种奇怪的心理,反正从高菱到外公外婆,没有谁是真正关心她,干脆任由事情这样发展下去,这钟点工是她们找来的,等有一天自己死了,再让他们悔恨愧疚一辈子。   汾乔知道这种念头不对,但念头一出来,就仿佛野草生了根,怎么都挥不去。   汾乔的体重越来越轻,但因为天气冷穿的厚,同学看着也并不显眼。只有汾乔知道,她现在多走几步都喘得不行,总是胸口闷,出冷汗。   一连几天的月考都在紧绷状态,身体早就处于负荷的极限。因为是最后一科考试,汾乔把自己稍微放松了一点,在床上休息一下。   一休息,呼吸就越来越缓慢,汾乔觉得喘不过气的时候已经醒不过来了,她就这样陷入了昏迷状态。   ……   医生一出门,贺崤就立马迎了上去。   “王医生,她怎么样了?”话里有着极力掩饰的紧张。   王逸阳忍不住取笑他,“放心吧,你小女朋友暂时没事。”   现在的小朋友都恋爱那么早,爱的那么认真,王逸阳深深觉得自己老了。   贺崤闻言,松开一口气。   王逸阳是顾衍的私人医生,他的话贺崤当然信得过。   “那她怎么还不醒?”   “她血压和血糖都太低了,打了点滴,一会儿就会醒的。不过……”王逸阳迟疑了一下,才重新开口,“你的小女朋友是在减肥吗?是不是平时都不吃东西?她这样太瘦了,已经远远低于健康体重。”   “我…”贺崤沮丧,又有些懊恼,他垂下眼帘,“我不知道。”   汾乔很少和他一起吃饭。   半晌,贺崤又开口,“最近,我不知道。但汾乔以前也并不胖,她一直按时三餐,肯定不会刻意去减肥。但她最近确实不知道为什么瘦的很快…”   “那她平时心情好吗?我是说……会不会经常情绪低落?”   “王叔叔,你这什么意思?”贺崤猛地抬起头,定定看着王逸阳的眼睛。   贺崤眼中的紧张已经给了王逸阳答案。   “我还不太确定…”王逸阳想了想,“等她醒来,我得给她做个心理测试。”   或许连心理测试都根本不用做,王逸阳环顾房间的四周。   他才刚刚进到汾乔的卧室,就觉得这房间对一个小姑娘来说过于阴沉了。房间挂着厚厚的两层遮光窗帘,直到他进门才被挂起来。   窗台和窗帘挂钩上一层薄灰告诉他,汾乔的窗帘已经许久没被拉开过。梳妆镜的镜面也并不干净,台上的护肤品根本没有用过的痕迹。   青春期小女孩不照镜子,这几乎令人无法想象。   书桌上有一个相框,只不过是倒着放的,全家福照片被压在了桌面上,还有一盏台灯,其余的桌面全摆满了练习册,摊开的一本,已经写到最后几页。   喜欢黑暗的环境,对任何事情提不起兴趣,失眠彻夜写作业,不吃饭…再结合汾乔的身体状况,其实王逸阳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他看看在汾乔床前专心守候的贺崤,悄悄从卧室退了出来。   客厅里,顾衍在落地窗前接电话。   挂了电话,转回过身,就见王逸阳站在身后。   “怎么样?”顾衍一只手把玩着手机。   王逸阳也不犹豫,直接道,“这事恐怕得通知她父母了,这小姑娘病的挺严重。”   “嗯?”顾衍的鼻音询问,按下了手机的黑屏键。   “她可能患了抑郁症和厌食症,人没有醒,我也无法判断她症状的轻重,但从我所了解的情况看,她的病情并不乐观。今天的昏厥是严重低血压导致的,这很危险,小姑娘一个人住,如果哪天突然休克没人发现的话,可能就这么…”   王逸阳顿了顿,说出了口,“这么死了。”   王逸阳拿过心理学硕士学位,他能说出口的话,有着不低的分量。   “这通知她父母恐怕是没用了,她的爸爸去世了,至于她妈妈——”说到这里,顾衍的眼中带了若有若无的嘲讽,纤薄的手机机身在他指节间转了一圈,接着开口:“正自顾不暇。”   ……   冰凉的液体沿着透明针管流入汾乔的血管,她的食指轻轻动了一下,只是片刻,便睁开了眼睛。   “你终于醒了,汾乔。”贺崤轻声道。   汾乔的眼睛还有些茫然,半晌,才反应过来,“贺崤…”   环视四周,还在她的卧室。   “我怎么了?”   点滴瓶里的药水去了大半,扶着汾乔坐起来,贺崤把针水关小,才缓缓开口,“你在家里晕倒了,电话也不通,我着急,就过来看看…”   “又是你帮了我,”汾乔轻轻笑起来,“我都不知道怎么感谢你了。”   贺崤面上却没有笑意,唇角紧抿,郑重地看着汾乔的眼睛,“你这样下去是不行的,汾乔。”   汾乔的手指悄悄纂紧了杯子,若无其事地嘟囔道,“我又没干嘛。”   “你要爱惜自己的身体!”贺崤的眼神严厉起来,“你每天真的在按时吃饭吗?”   汾乔的眼神左右游离起来,逞强道,“当然有。”   贺崤也不争辩,转身出了卧室。   居然这样就生气了?   汾乔有些委屈,干脆转身躺回被子里。   不到两分钟,贺崤就重新回到了卧室。   “汾乔,起来吃饭。”   吃饭?   这两个字在汾乔脑海中炸开,身体一瞬间僵硬了。   “我早上吃过了。”声音硬邦邦的。   贺崤也不恼,轻声提醒她,“现在是下午。”   “刚才不是还说你每天按时吃饭吗?现在又耍小孩子脾气…”   “才不是!”汾乔猛地从被子里坐起来,针管都差点挣脱,贺崤连忙扶住她。 ☆、第七章   贺崤端来的是白菜瘦肉粥,味道弥漫在空气中,汾乔腹中酸水翻涌。   又不想让贺崤看出异样,强忍着不适,端过了碗。   但汾乔高估了自己的,粥一入口,胃部就艰难地蠕动排斥起来,胃酸直往上泛。   无法控制地干呕起来,耳边嗡嗡作响,胸闷得难以呼吸,却什么也吐不出来。   贺崤见状,吓得连忙把碗拿开,拍着汾乔的背,大声叫起王逸阳。   汾乔的头昏昏沉沉的,喘着粗气,思维却还是清醒的,贺崤还带来了其他人?   “和你来的还有其他人?”扶着贺崤的手,汾乔艰难问道。   贺崤轻轻拍着她的背安抚,“别担心,汾乔,来的只有我小舅舅和他的私人医生。”   说话间,王逸阳已经进门了。   汾乔抬头,王逸阳戴着金边眼镜,白皙俊美,看起来很有亲和力。   但汾乔的身体还是下意识一缩。   “怎么了?”王逸阳轻声问,看到床头柜上洒出来的白菜粥,心中明了几分,“是不是吃不下饭?”   贺崤还在轻轻拍着汾乔的背,答道,“刚刚吃了一口,马上就吐了。”又皱眉道,“王叔叔,汾乔到底怎么了?”   王逸阳给贺崤个眼神,示意让汾乔回答。   他弯下腰,用极温柔舒缓的声音,“告诉叔叔,是吃不下去吗?”   “不想吃。”汾乔疲惫应他。   “没关系,吐也还是要吃的,长期不吃饭,肠胃功能会被渐渐弱化,总有一天,你会什么也吃不下。”那声音循循诱导着,汾乔的手悄悄纂紧了被子。   他端起碗来,拿着勺子浅浅舀一勺,迎着汾乔抗拒的眼神,递到她面前。   “看,就一点点。”   木然张嘴,粥就顺着食道滚了下去。   “咽下去,别想着要吐。”   汾乔神情痛苦,强忍着干呕的*,强迫自己往下咽。   “对,就这样,很棒。”   王逸阳笑容亲和,温声鼓励她。   “是心情不好才吃不下饭吗?”王逸阳仿佛和朋友闲谈一般,接着喂。   汾乔分散的眼神立马戒备起来,王逸阳没看见般接着开口,“好多女孩子都和你一样呢,一不开心就不吃饭,结果生病的还是自己。”   “我没有不开心。”汾乔的声音有些暗哑,“我只是吃不下。”   说着,拂开了他的手,不愿再吃。   王逸阳顺着她放下碗,声音更加舒缓,“是叔叔说错了。”   又柔声问了几句,汾乔答的都是模棱两可,不愿配合。   点滴瓶里的针水刚好完,王逸阳帮汾乔拔了手上的针头。   “你的身体太虚弱,还得再打几天针。”汾乔不愿意,反驳道,“我可以吃药。”   这次医生没这么温柔了,“我可以把药给你,但毕竟谁也不能保证这药会进到你的肚子,对吗?”   处方笺递给贺崤,“帮她拿药,记得每天看着她吃。”   王逸阳是个医生,有着医生的职业病,爱管闲事。汾乔算是个比较棘手的病人,她患上的病不管是生理还是心理都难以根治,最关键的是她还不肯配合。   ……   一回到客厅,王逸阳就开始向顾衍念叨,“这姑娘的病大概是好不了了。”   顾衍正在打量着公寓客厅的那面照片墙,挂的都是汾乔从小到大的照片。   高菱卖了房子之后觉得对汾乔有些愧疚,就把搬出来的东西都挪到汾乔的公寓里,尽量照着以前的样子摆,照片墙也照样挂了上去。   “怎么说?”顾衍没有回头,直接问。   “抑郁症和厌食症都是极其需要关怀和照料的病,心结打不开,再好的医生再好的药,也于事无补。”顿了顿,又接着道,“我发现这姑娘还挺警惕,很聪明,她大概不想让别人发现她的异样。”   顾衍没有说话,久久看着一张照片。   照片下方的时间显示,那是几年前拍的,大概是在海边度假。   蓝天碧海下,汾乔安静地依偎在爸爸的臂弯里,乖巧温顺,与他看见的两次都截然不同,大眼里溢满灵气,深黑色的眸子似宝石,让人忍不住想收藏。   顾衍很难想像几年前见面时眼中还充满灵气的小女孩会变成一个抑郁症患者。   良久,顾衍开口,“你能治好么?”   王逸阳沉默片刻,“除非她离开现在的生活环境,离开这些让她感觉压抑的源头——父亲的死亡,被母亲抛弃,一个人生活。”   “换句话说,”王逸阳唇角微勾,“她很缺爱。解决了这些,治好她的身体其实并不难。”   看到顾衍神情认真,王逸阳停下来,惊道,“顾少,你不是真要我给你侄子治她的小女朋友吧。”   顾衍从来缺乏同情心,王逸阳很难想象他会管这样一件闲事。   “有问题?”顾衍挑眉询问。   神情的认真并未作假,王逸阳知道顾衍没有开玩笑,赶紧答道,“倒是没什么问题,只是你知道,要是她一直生活在这样的环境里,基本没有康复的可能——”   “等着吧,”顾衍直接打断他,“她不会一直在这样的环境里。”   ……   高菱并不知道汾乔这回生病的事情,还是钟点工打电话给她,说汾乔要把她辞退,她才想起来好久没去看过汾乔了。   “汾乔有没有说过为什么要辞退你吗?”   电话那边的女人支支吾吾起来。   高菱疲惫地揉着太阳穴,“既然这样,剩下的家用就当你这个月工资,明天你不用来上班了。”   汾乔也是她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她自然也是挂念汾乔的,只是这几天冯氏的事情让她焦头烂额,每一步都是如履薄冰。   冯安已经开始被调查,高菱都不知道自己还可以撑多久。   冯氏就是一个大泥潭,她当初根本就不应该一脚踏进来。烦躁地把桌上的文件夹全部挥出去,双手捂着脸坐回了椅子。   只是短短几日,她一向保养极好的脸上,眼角已经悄悄出现了皱纹。   许久,收拾好心情,高菱才从座位上起来,把文件夹一本一本捡回堆起来。   拿起车钥匙,走出办公室,同时扬起她标志性端庄典雅的笑容。   ……   汾乔的月考没有英语成绩,一下便少了一百多分,但名次竟比上次期末考还要提高几名。知道原因,钟太对她也不再板着脸,放学还把她叫到办公室里鼓励了一番。   办公室外,贺崤已经倚在走廊尽头等了许久。   “汾乔!”贺崤笑着开口。   汾乔微不可查地朝后缩了一下,眉眼都塌下来了,恹恹地应了一声。   果然,贺崤下一句便道,“我们去吃饭。”   从那天生病之后,贺崤一下课、一放学就来找她,监督汾乔吃饭吃药,也不在乎别人的侧目,两人相处的时间竟然比以前在同一个班还要多。   因为是星期五下午,学校的人已经走得差不多了。   一路从教学楼下来也没遇到几个人,汾乔绞尽脑汁想着一会吃饭怎么应付贺崤,走在前面的贺崤却停了下来。   “怎么了?”汾乔不解,顺着贺崤的目光看去。   高菱就站在教学楼不远处的一棵树下,远远唤她一声,微微朝汾乔笑着。   汾乔下意识攥紧了手心。   “要我陪你过去吗?”贺崤柔声安抚。   汾乔下唇咬得苍白,摇了摇头,“你先走。”   贺崤点点头,温声道,“那你要记得吃饭吃药。”等到汾乔点了头,他才放心转身。   ……   贺崤一走开,高菱便过来了。   “乔乔。”高菱柔声唤她。   “嗯。”汾乔垂下眼帘,低声回她。   “最近学习很紧张吗?妈妈看你精神不太好。”   “嗯。”汾乔抓紧书包带,敷衍地应着,注意力不知道飞到了哪里。   “妈妈最近太忙了,没来得及看你,你不会怪妈妈吧。”高菱说着,手轻轻抚摸汾乔的发心。   瑟缩一下,汾乔不着痕迹地躲开,“不会。”   高菱不自在地收回手,“那个阿姨妈妈已经辞了,妈妈帮你找个更好的。”   “嗯。”汾乔盯着路面的小石子,心不在焉。   “想吃什么?妈妈带你去吃大餐!”高菱努力活跃气氛。   听见吃,汾乔才回过神来,腹中抑制不住地反酸,恶心极了,握住书包带的指节都有些泛白。   强压着开口,“我已经吃过了。”   高菱只以为她是真的吃过,直接开车载汾乔回了公寓。   公寓里几天没人打扫,淡淡落了一层灰,有些凌乱,缺少人气。   高菱见状,有点心疼,汾乔是被娇宠着长大的,从没有受过什么苦。但那又有什么办法?她把那点不忍压了下去。   又开口,“快到你生日了呢,乔乔。”   汾乔蓦地想起来,她的生日就在这个月。只是还有三个星期,高菱为什么会这么早提起?   高菱很快说出了答案,“妈妈过几天要出趟远门,可能赶不会来陪你过生日了,妈妈就先把礼物给你。”   高菱微笑着,从提包里拿出一个包装精美的盒子。   “到生日那天再拆。”   装生日礼物的盒子很漂亮,可惜汾乔根本没有拆开看的*。高菱一走,转身就扔到了抽屉。   ……   没过两天,高菱就找来了一个新的阿姨。阿姨姓张,这次不再是钟点工,而是全日工作。   公寓一楼划了一间房给张阿姨当卧室,汾乔去上学时,她就在公寓里打扫卫生。   刚来公寓的时候,汾乔觉得这里空旷又可怕,没有一丁点儿人气。   而现在,汾乔已经习惯了拉上窗帘,独自生活在黑暗里。   家里猛地出现一个人,非常不自在,甚至是有些排斥。   房间拉上的窗帘总是会被张阿姨拉开,汾乔讨厌那种暴露在光线下的感觉。   一个人在家,就不用思考,不用说话,不用费心应付。 ☆、第八章   滇大附中不仅仅是一所普通的省重点,它的上线率如同一块金字招牌,即使是在全国也有着很高的知名度。市面上发行的各种考卷、测试卷,只要打上了滇大附中的招牌,便再也不愁卖不出去。   然而附中的学子享受着同等的荣誉,自然也承受着同样的升学压力,高三的生活更是紧凑而忙碌。   汾乔几乎不再留给自己休息的时间,她不知道除了学习她还能干什么,她失去的已经足够多了,不想再连这唯一的优势都失去。上次期末掉到中游的耻辱,她到现在还不敢忘记。   同学看到她成绩下降理所应当的目光,仿佛失去了父母,她堕落是必然的。她不想成为那种让自己都看不起的人。   在最后一次模拟考的时候,汾乔重新回到了年级前列,她的名字重新回到了成绩红榜上放大的第一行。她的生活似乎回到了正轨,但是事实,她与人群的距离越来越远了。   她是平静的,又是甚至微笑着,但那种距离感让每个人都无法忽视,她仿佛在心房外划了一条天堑,任何人都无法逾越。   她好像完全丧失了和人交流的*,把自己封闭在一个世界里。   学校里能和汾乔说上话的人,只剩下了贺崤。   ……   相对于其他城市而言,滇城的四季泾渭并不分明,夏天最热的时候也上不了三十度,教室还开着空调。   尽管如此,窗外的蝉鸣声还是让人心浮气躁。   钟太在讲台上评讲模拟考的卷子,讲台下学生们控制不住地窃窃私语。教室里有些闹哄哄的。   钟太终于忍无可忍,反手把卷子拍在讲台上,瞬间,教室安静了。   钟太的声音携带着怒火,“你们以为自己考的很好吗?全省几十万考生,你们觉得自己万无一失可以考上重点?都箭在弦上了,看看你一个个没精打采,成什么样子?”   教室内气压极低,钟太在班上从来是说一不二的,没有人敢挑战钟太的怒火。   就在这时候,教室门口几声敲门声传来,一班的众人松了―口气,好歹有人帮忙转移钟太的注意力了。   钟太停下评讲后,汾乔便埋头自己在试卷上改错,直到钟太在门口叫了她一声。   “汾乔,你过来一下。”   汾乔抬头,教室门口站着钟太,还有两个穿着制服的警察。   ……   “高菱最后一次联系你是什么时候?”   汾乔的手指紧紧攥住校服的裙摆,“我不记得了。”   她的声音很低,询问的人凑得很近了才模糊听到。   汾乔的眼睫毛密而长,黑鸦鸦的一片挡住了眼中的情绪。五官是极少见的精致漂亮,每一笔都是那么恰到好处。因为面色苍白,看起来更添了几分娇弱与无助。   即使是再铁面无私的人也没办法狠下心肠来去逼问她了,询问的警官不自禁把声音放柔了几分,“别害怕,只是把你知道的告诉叔叔,不会有什么事的。”   汾乔乖巧地点头,掀起眼帘,大眼睛里满是害怕与无助。   “你上次见你妈妈是什么时候?”   “我不太记得,大概一个月前?我已经搬出来住,很久没有见过她了。”汾乔的声音仍旧很低。   闻言,询问的警官心又软了几分,那么漂亮的孩子,当妈的怎么就舍得扔着跑了呢?他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更和蔼一些,“你妈妈她给你留下过什么话或者什么东西吗?”   听到这话,汾乔猛地想起了生日前高菱送给她,被她顺手扔进抽屉的那个礼品盒,高菱还特意叮嘱过她生日再拆开的!   汾乔的食指轻轻抖动了一下,同时开口,她听见自己的声音说:“没有,她什么也没有留下。”   ……   查案的两人走了之后,汾乔重新回到教室,已经在上最后一节历史课。   历史老师是个好脾气的秃顶老头,正讲得跌宕起伏,汾乔在门口轻喊了一声报告。老师回头,倒也没有不悦,点头示意她进来。下面的同学看见汾乔进门便开始窃窃私语。老师几次维持纪律也没有压下同学低声的讨论。   对于十七八岁的学生来说,被警局请去问话可算得上一件大新闻,而作为事件主角的汾乔在年级上又不乏知名度。于是,在还没放学之前,汾乔妈妈携款潜逃的事情就已经传遍了全年级。   是的,高菱不惜代价嫁进的冯家是个大泥潭,掏空了她的财产不说还帮她背上了一大笔负债,习惯了养尊处优,高菱哪能忍受这种水深火热的日子,眼看冯安被带走调查,她干脆卷了公司账面上最后一笔钱,潜逃国外。   汾乔作为高菱唯一的孩子,就这样被她抛下了。两节课之前,汾乔只能算是单亲家庭的孩子,而两节课之后,她彻底成了失去双亲的孤儿。   已经是下午,耳畔划过几缕风,还是暖的,汾乔的手心却是细密的冷汗。   手机听筒里再次传来一模一样的提示音:“你所拨打的用户已关机……”从外公家里的座机到舅舅的手机号,一个也打不通。   卡从atm机里吐出来。   这张卡是高菱的副卡,已经被警方冻结。这是她生活费唯一的来源了,汾乔的情绪纷乱而压抑,她的手指颤抖着去抽卡,抽了好几次也没抽出来,30秒一到,卡重新被吞回机器里。   汾乔收回手,强忍住眼睛里的水花,握紧了双肩书包带:反正里面也没钱,被吞了也没关系。汾乔这样告诉自己,可人却固执地站在原地,盯着卡片的入口看,直到两腿麻得失去知觉,才动了一动。   汾乔浑浑噩噩,如同梦游一样走到外公家门口。   抬起手来敲门,背后却传来熟悉的喊声,那声音饱含着惊讶:“乔乔?你怎么回来了?”   汾乔回头,叫住她的是外公家对门的付老师,和外公是同一批工作的,平日里两家关系是极好的。   “怎么没和你外公他们在一起吗?”声音中带了几分关怀。   汾乔鼻子一酸,刚要回答,却发现他话中的重点,追问,“外公他们不在家吗?”   付老师奇怪,却也还是回答她,“前几天小区里来了一群人,堵在你外公家门外,非要说你妈妈欠他们钱,又是打又是砸的,那天夜里你舅舅就来把她们接走了,都好几天了,也不知道去哪了,我一直以为你和你舅舅他们在一块儿呢……”   说到这里,汾乔哪里还不明白,继高菱之后,她再次被最后的亲人抛弃了。   对,也许她确实是个累赘,只能给人带来负担和麻烦,所以每个人都不要她。她徒劳捏紧的拳头无力地松开来,她强装镇静礼貌地和付老师道了别。   转身下楼梯的那一刹那,汾乔的眼泪终于没忍住如同决堤一般涌了出来,走了太久的路,她甚至有些踩不稳,最后几级阶梯直接滑了下来,跌坐在楼梯间里。   眼泪落到擦破的掌心里,蛰的生疼,她不怕疼,却怕别人看见她那么狼狈的样子,她把掌心握拳塞到嘴边,堵住了没来得及出口的哭声与哽咽,身后是付老师的脚步声,边追边叫着她的名字,汾乔几乎是踉跄着,逃也似地离开了这个地方。   是她上辈子做了太多的坏事,所以这辈子要受到惩罚吗?可是既然上天要惩罚她,为什么要给了她那么幸福的生活之后又一点一点地收走呢?   “爸爸…”汾乔哽咽,爸爸骗了她,爸爸说上帝关上门的同时会打开一扇窗户,可她失去了最珍贵的东西,世界却只给了她满满的恶意。   每每她觉得挫折磨难已经把她打压到最低谷的时候,现实却会给她更重的一击。   她也只有十七岁,她想象不到没有亲人,她要怎么在这个残酷的世界存活下去。她高中没有毕业,没有钱,她甚至什么也不会……   回到公寓,天已经完全黑了,走到门口的一瞬间,街上的路灯一盏一盏亮了起来,汾乔才看清门口站着一个人——是新请不久的张嫂。   她似乎已经在门口等了很久,再看见汾乔的那一刻,脸上的焦急消弭不见,带着微笑温声和她说话,“回来了?快进来吃饭。”没有问她去了哪,也没问她为什么才到家,只是微笑着让她快去吃饭。   餐桌上摆了许多菜,颜色极其漂亮,每样只有一小碟,几口就能吃完,看得出做菜的人花了许多心思。   汾乔别过脸擦干了泪痕,即使是为了工资,但这温暖对她来说也难能可贵,她不想辜负别人的善意,可她是真的吃不下。   她开口,才发现自己的话生硬极了,“张嫂,明天您就不用来了。”   “什么?”张嫂诧异。   “以后我没有生活来源,不能再支付你的工资了。”汾乔捏紧了裙摆。   “是这个啊,”张嫂松了一口气,“太太雇佣我的时候提前给我支付了半年的工资和家用呢,我还能再照顾你半年呢。”   是这样吗?汾乔心中有几分疑惑,高菱逃跑的这么匆忙,真的来得及给月嫂钱吗?又有几分酸涩,高菱既然抛弃她,为什么不再抛弃得彻底一点呢,半年后和现在又有什么区别呢?   “你受伤了?”张嫂惊呼,汾乔回过神,低头看见了裙摆上的血迹。   那是掌心擦破后蹭上去的。   “我去拿医药箱!”汾乔没来得及阻止,张嫂已经拿了回来。   汾乔一言不发,由着张嫂帮她消毒包扎。“流了这么多血,千万不能碰水,要小心感染……”   张嫂处理完伤口,抬头的时候,汾乔已经窝在沙发上睡着了,黑发有些凌乱,眼圈是红肿的,就算睡着眉毛也蹙着,小小的一个,看起来格外可怜。   张嫂的喉咙中溢出一声微不可查的叹息,没有叫醒汾乔,只把拿来的毯子帮汾乔盖上。 ☆、第九章   汾乔醒来时候发现身上盖了一条毯子,客厅留了一盏暖黄的小灯,公寓外的天还是黑的。墙上的挂钟显示还不到四点。   从昨晚九点钟到凌晨四点,这是从汾乔失眠以来睡得最长的一天。沙发上睡得她浑身酸疼,身理上却因得到休息而满足。   醒过来却是再也睡不着了,洗了个澡,汾乔从书桌抽屉里找出上一次高菱留给她做生日礼物的盒子。   盒子扁长状,包装的十分漂亮,汾乔拿到手就随便扔进抽屉最底层,再拿出来,才发现重量沉甸甸的。   打开盒子的翻盖,盒子里只有一本书,是汾乔熟悉的封面,那是一本英文原版的《傲慢与偏见》。   这本书根本不是什么生日礼物!因为它就是属于汾乔的,那是汾乔上中学的第一年寒假,爸爸带她去书店买的!   果然,翻开书之后,页面上零星标注字迹,有的字迹是汾乔爸爸的,有的是高菱的。   那个寒假,老师布置了读完一本英文读物的任务,汾乔爸爸怕她觉得太难不愿意看,就叫了高菱一起陪她看。汾乔不爱查词典,两人便提前轮流在汾乔要读的地方把生词标注好。   汾乔红着眼眶从盒子里拿出书,一页一页地翻开,就在这时,夹在书里的东西一股脑掉了出来。   是两个信封。   蹲身一一捡起,一个里装着卡,另一个里是——身份证、护照和机票?   汾乔的眼睛越瞪越大,信封里的身份证和护照上根本不是汾乔的名字,照片却是汾乔无疑。证件是假的!   机票的日期是汾乔的生日后两天,飞往的地方是菲律宾。   所以高菱给了她两个选择,留下?或者一起走吗?   汾乔思绪混乱极了,她不知道自己该哭还是该笑。如果她当时打开了盒子的话,她会选择什么?   拿着卡里的钱在滇城一个人生活,或者——跟着高菱逃跑,躲在这个世界的角落里,永远不回来。   如果当时看见了这些,她会选择什么?   汾乔伸手捂住酸涩的眼眶,紧紧咬住牙床。   她一点不想承认,她会跟着高菱一起走。   即使高菱在爸爸死后三个多月就改嫁,即使她为了再婚抛弃了她。可是,汾乔知道自己有多怀念   以前,她渴望得到关注和爱,哪怕只有一点点。只要妈妈还爱她,她愿意从此过着颠沛流离的日子。   ……   因为是周六的早晨,汾乔不用上学。张仪特地起了一大早,拉开公寓落地窗的窗帘。光线一瞬间照进来,客厅里瞬间明亮了。沙发上的毯子已经折好,看起来汾乔是自己回房间去睡了。张仪满意地开始做早点。   早点一熟,公寓也打扫的干干净净,汾乔的房间却迟迟没有动静。   挂钟上的时间已经快九点。   早点也不吃了吗?张仪轻声自语。   想想昨天汾乔回来的时候情绪确实很差,张仪犹豫了一下,放下手中的汤勺上楼敲门。   好几声之后,卧室里还是静悄悄的,也没人答应。   试着拧开门,卧室没有锁。   屋内的窗帘依旧紧闭着,光线很暗,看不太清楚。张仪打开灯,发现床上十分整齐,还是她昨天整理时候的样子,并没有睡过的痕迹。   这一大早,会去哪了呢?   ……   八点半,汾乔已经从城郊的墓地回来了。   清晨花店刚开张的时候,她买了一束黄玫瑰,娇嫩,还带着露水,放在了爸爸的墓前。   公交车提示到站,汾乔下车。   她现在已经认全了滇城的交通路线,不用再像以前一样需要打车。   下车的地方是山脚,汾乔的家以前就在这座山的半山上。贺崤告诉她,因为偿还不上银行的贷款,家里的房子就要被银行拍卖了,汾乔想来想去,还是没忍住来看一眼。   出门时汾乔查过高菱留给她的卡,卡里有一百万。事实上,汾乔对于一百万有多少,并没有多么明确的概念。但这个概念再模糊,她也知道,一百万或许够她用很多年,但对于买下那幢房子来说,根本就微不足道。   汾乔沿着盘山公路往上走,一步步。她从未觉得这条上山的路如此漫长,一直以来,这条盘山   公路在汾乔的记忆中只是车窗外掠过的风景。   其实汾乔身体很虚,上山的路更是耗费体力,全凭毅力走到家门口,这时候汾乔已经浑身是冷汗了。   她扶着门休息,轻轻喘气。除了大门上的封条,房子看起来和以前没什么区别。草坪因为没人修剪,反倒长得旺盛。只有花圃里的花因为久久没人打理,无精打采地垂着头。   汾乔顿了片刻,沿着别墅外的护栏缓缓转了一圈,又在大门口停顿下来。   门上除了封条,其实还贴着拍卖公司的告示。告示上有着拍卖的时间和地点。   鬼使神差地,汾乔踮起脚一把扯下了那告示,胡乱揉了几下塞进了外套的口袋里。心如擂鼓怦怦的跳着,汾乔迈开腿往山下跑。   她心里知道也许这没什么用,就算扯了告示,别人也会从其他地方知道拍卖的信息。可她控制不住自己的心,她想,哪怕房子少了一个买主也是好的,也许房子就没卖出去呢?   ……   滇城真算得上一个神奇的城市,它可以在一周之内经历其他城市的一年四季。周一温暖如春,周二酷暑难当,周三秋高气爽,周四寒意逼人。   这一点在顾衍来到滇城不长时间就充分领教了。顾衍很少生病,不过生病少的人一旦病起来便是来势汹汹。   夏天的第一场雨下过之后,顾衍开始发烧了。他个人实在讨厌这种生病带来的负面buff,即使表面上看起来他丝毫不受影响,但发烧带来的头脑混乱却不会因此不存在。   合上待批复的文件,顾衍给自己倒了杯水。   他的理智便是他今天坐在这个位子上最大的原因,与其在此时做出混乱的决定,不如等待着头脑清醒。   特助的内线电话就在这时候打进来,顾衍重新回到工作状态,接通电话。   “顾总,今天早上八点钟冯氏已经正式宣布破产,现在需要开始着手收购了吗?”   顾衍的指尖在桌上轻轻扣了两下,开口:“没有必要,冯氏已经没什么价值了,把之前抛售冯氏股票回笼的资金投入下一个项目吧。”声音理智而平静,仿佛在他决定下破产的不是一个企业,而是一件根本无关痛痒的小事。   梁特助又把新的投资项目具体事宜一一汇报完毕,挂电话之前才想一件事来。   “对了顾总,您之前让我留意的房产有消息了,刚好有拍卖公司在下周周五进行大宗土地和房产的拍卖,您看需要安排进行程表里吗?”   “不了,周五我要回帝都一趟,这件事交给你决定,只是一个临时的住址,我们不需要在滇城待上多久了。”   顾衍轻描淡写的一番话,梁特助的心中却掀起一番惊涛骇浪!这意思——他们快要回帝都了?   顾衍回到帝都意味着什么,梁特助再清楚不过。   庞大的顾氏家族也许会在不久的将来完成权利的更替,顾家将迎来百年来最年轻的掌权者!   便是他如此清楚这含义,心中才如此澎湃,他亲眼见证了电话那端的青年从少年时开始,筹谋布局,一步步站到巅峰,开始新的征程。而他作为这个年轻人身后的一员,与有荣焉!梁特助用尽所有力气才克制住拿着话筒因激动而颤抖的左手,按下结束通话的红键。   ……   深夜,汾乔在台灯下做练习册的习题。短短几个月,汾乔做完的练习册已经垒成了厚厚的两大摞。   夜晚对汾乔来说实在太过漫长了,她习惯性在深夜醒来,然后再也无法入睡,开始胡思乱想,然后心情越来越压抑,这几乎形成了一个恶性循环。   于是,汾乔干脆把书店所有的中考习题买一遍,一本一本写。把所有的精神投入到习题里,去获得解题的快感。或者说,这已经成了她缓解压力的渠道。   然而这天晚上,汾乔却魂不守舍,她硬着头皮写了几题,还是忍不住把外套里的纸团掏了出来。   不用打开看,汾乔已经把拍卖会的时间和地点深深的刻在了脑子里。   她比任何人都想要买下那幢房子,可她没有钱。   汾乔清楚,现在的她就算倾尽所有也没有肖想那幢房子的资格,可是她怎么能甘心呢?那幢房子承载着她最好的记忆,也是爸爸在这世上留下最深痕迹的地方,她怎么甘心自己的家去到别人手中呢?   ……   周一清晨,滇大附中例行升旗仪式。只是这一天,升旗后校长宣布了保送重本大学的名单。   保送的大学是燕京,全国知名的学府。   贺崤赫然在列,这当然是众人预料之中的事情,高中三年来,贺崤每次月测从未掉下过年级前三,这在高手云集的附中几乎算是学神般的存在了,更遑论他为附中拿下的大大小小十几座奖项。   汾乔和大家一起鼓了掌。   接下来又是漫长的每周总结,校长的发言实在冗长繁琐,上课的预备铃都响起来他才堪堪打住。   校会散后,学生们都忙着回到教室上课,短短两分钟,操场上已经不剩几个人了,汾乔正要回教室,身后却传来喊声。   “汾乔!”   汾乔回头,奇怪贺崤为什么会在这时候叫住她,却还是停下脚步,等着贺崤追上来。   “手给我。”   汾乔以为他又要给酸梅,眼底泛起了笑意,唇角也微勾起来。也不知道贺崤从哪找来了那么多不同包装不同口味的酸梅。   贺崤却为这个久违的笑容愣住了,他很久没看过汾乔这么轻松地笑开来了。   女孩的眼底仿佛堕入了万千星光,漂亮的让人几乎沉迷其中,莹白的面庞在温和的阳光下看得到细小的茸毛,抿着樱红的唇瓣。清风从她的耳畔划过,吹起她及腰的黑发。 ☆、第十章   那一瞬间,贺崤的心脏再次不受控地怦怦跳动起来。   这是他最喜欢的女孩啊,美好地让人恨不得把天下所有最好的东西捧到她的面前。   汾乔已经顺从地摊开掌心,“我闭上眼睛了,你快拿出来!”   这次放在手心的却不是汾乔想象中的酸梅,而是一张卡。   睁开眼,汾乔生气,“你给我这个做什么?”   贺崤也不恼,只温声安抚她,“房子就要开始拍卖了,你不想很想把房子拍回来吗?那是汾伯伯留给你的吗?”   贺崤循循善诱,“汾乔,我们是好朋友不是吗?”   汾乔被说中心事,却还是不领情,只把卡塞还给贺崤,硬邦邦地说,“那我也不要,这钱又不是你自己赚的。”   “汾乔,你看着我,”贺崤的眼睛明亮而坚定,“这是我的钱,我奶奶临终前给我留下了信托基金,卡里是信托去年的收益,我有处置它的权利,但我现在不需要这些钱。”   见汾乔还是不肯接,贺崤直接拉过她的手,把卡重新放回她的掌心,“钱只是身外之物,我相信奶奶如果在世,知道这些钱帮助了我最好的朋友,也会高兴的。”   汾乔还没来得及反应,贺崤已经转身大步离开了。   汾乔低头看手里的卡。   这卡能收吗?   诚然,汾乔想买回那套房子,可是一旦收下了这钱,她自己都不确定哪一天可以还清贺崤。   在过去的十七年里,再多的钱对汾乔来说也只是一组数字,她从未为钱发过愁。但在短短的这几个天里,她对钱的概念似乎一瞬间清晰起来。   就算假设她工作以后每个月一万块工资,可难道她要不吃不喝工作一百年来还清买房欠下的债务吗?   人与人之间的感情是会变质的,贺崤现在是她最好的朋友,可以把友情当做利息。可高菱还曾经是世上最好的妈妈呢。倘若有一天,贺崤开始讨厌她,不再对她好的时候,欠他的钱要怎么办呢?   汾乔从来没有像此刻一样清醒地意识到,就算她在那幢洋房里生活了十五年,但现在那房子也不是她住得起的了。   找时间还给贺崤吧。   汾乔叹了一口气,把卡放在了校服外套左边的口袋里。她转身朝教学楼的方向走。   只在操场边上的垃圾桶前停下,把校服外套另一个口袋里的纸团扔了进去,随后便越走越快,直到消失在操场上。   只是接下来的两天,汾乔却一直没在学校遇到贺崤。一打电话才知道贺崤爷爷生病了,贺崤一直在病床前伺候。   贺崤家是典型的旧式家族做派,贺崤的奶奶就是前朝财政大臣的独生女。贺崤作为嫡长孙在家中的地位超然,但同样的,他所肩负的责任也非常人所能及。   贺崤花在学习上的精力恐怕只有十之三四,即使这样,也足够让附中的众人望尘莫及了。想到这,汾乔嫉妒地撇嘴,也不知贺崤的大脑生的是什么构造,怎么就这么聪明。   ……   这天下午放学半个多小时,汾乔写完作业才收拾书包准备回家。   附中大门外就是一条柏油路,而且是宽广的双向八车并行的马路。路旁种着两排高大的法国梧桐,正是盛夏,梧桐枝繁叶茂,细碎的阳光自枝叶的罅隙间斑斑点点地洒落。蝉鸣不知从哪传来,却又一直不停。   汾乔埋头从树荫下走过,直到身旁传来声音——“请等一下!”   汾乔抬头,一辆黑色的宾利静静地停在马路边上,车窗玻璃缓缓降下来,一个女人冲她微笑着说话,“汾乔,阿姨有些事情想和你谈一谈,可以吗?”   女人的气质斐然,柔顺地黑发地盘在脑后,偶有几缕从耳畔垂下,明眸皓齿,是个大美人。   来人是贺崤的妈妈。   贺崤生日的时候曾经邀请汾乔去家里,汾乔的舌尖到现在还能回忆起贺崤妈妈亲手烤的奇曲饼香甜的味道。   贺崤的妈妈想和她谈什么?   汾乔迟疑,却还是顺从地点了点头。   谈话的地方在一家茶馆,装潢处处透着古典的美感。   汾乔讨厌喝茶,茶泡好后,汾乔也只拿起杯子礼貌地微抿了一口。   见状,顾茵了然地微微一笑,也缓缓放下了茶杯,温声道,“这是今年早春的峨眉毛峰,也是贺崤最喜欢的茶,贺崤并不喜欢喝柠檬水。”   听到这,汾乔惊讶极了。   顾茵并不意外汾乔惊诧的神色,“贺崤从来没有说过,对吗?”   贺崤每次和汾乔在一起的时候都陪她喝柠檬水,汾乔一直以为贺崤就算不喜欢,也不至于讨厌。   “这没什么好奇怪的,我了解我的儿子。他若是喜欢一个人,可以在相处时候藏起自己所有的喜好,一切顺着对方的喜好来。贺崤喜欢你,你知道的,对吗,汾乔?”   汾乔的脸色一白,桌下的手指不自觉捏紧了裙摆,不知道该答什么。   “你很漂亮也很优秀,贺崤喜欢你并不奇怪。阿姨也曾经经历过你们这个年纪,事实上贺崤和你恋爱,阿姨也没有什么好反对的。”   “不…”汾乔捏紧裙摆,“我和贺崤没有恋爱。”   “我知道。”   知道?汾乔惊讶地抬头去看顾茵的神色。   既然知道他们并没有恋爱,顾茵为什么还要说这些呢?   顾茵依然得体地笑着,不紧不慢道,“昨天贺崤的信托人给我打了电话,说贺崤已经取走了去年的信托收益。我想来想去,贺崤取走这笔钱的理由,应该是为了你。阿姨猜的对吗?汾乔?”   “是,钱现在在我这,可我本来就是要还给贺崤的。”   “不,你误会我的意思了,汾乔,我并不是在向你要回这笔钱。钱是贺崤的,贺崤有使用它的权利,我不会干涉。”顾茵微微别了耳畔的头发,顿了片刻。   “你是个聪明的孩子,我相信你能理解我的意思,人总是很容易对在危难中帮助自己的人产生感情。可贺崤是贺家长孙,他可以自由地谈一场恋爱,将来却不能自由地结婚。将来站在他身边的势必是一个足以担当起他妻子身份的人。”   汾乔沉默。   顾茵接着道,“女孩子的青春很宝贵,你把时间花在贺崤身上不值得的。男人的喜欢不会永远这么纯粹,你能确保十年、二十年后贺崤一样喜欢你,为了你和家里对抗吗?趁现在这份感情对你来说还没那么深刻的时候,好好考虑吧,汾乔。”   桌上的茶水已经凉了,茶汤的色泽却还是清澈漂亮的。   汾乔抬头,顾茵仍旧温柔的笑着,优雅而温婉。那笑容看起来和贺崤竟有几分相似。汾乔的脸上却像是被打了十几个耳光,火辣辣地烧起来。   她几乎在顾茵话音落下的同一瞬间就从凳子上站了起来,说不清是羞还是愤。她把手里的卡放在桌上,那卡已经捏在手里很久了。   卡推到顾茵面前。   “阿姨,我和贺崤没有恋爱,以后也不会。我很感激贺崤的好意,但我现在很好,不需要任何人帮助。谢谢您的茶,再见。”   说完,汾乔弯腰行了一礼,转身走出茶馆,消失在顾茵面前。   顾茵端起已经凉透毛峰,喝了一口,有些苦了。   她看着对面空置的位子,轻笑。   汾乔自尊心很强,她几乎没费什么力气。始终是太年轻了,顾茵轻叹一口,也许等她长大了就知道,有时候在这个世界上,自尊心是最廉价的东西。   ……   汾乔一出茶馆便飞快地跑起来。   她不知道自己自己跑出了几条街,直到喘不过气来时,她才停下了脚步,杵着膝盖喘着粗气。   顾茵的话很有说服力,汾乔在那一瞬间差点真的觉得顾茵说的是对的。   是,她喜欢和贺崤在一起,喜欢贺崤对她好,那是她在困境了抓住的唯一的善意,就像是溺水的人人本能抓住稻草。可那种喜欢是男女生之间的喜欢吗?   汾乔知道还不到那个地步。   所以贺崤的妈妈说出那一番话的时候,她是如此的窘迫难堪。   所以是她刻意不去理清和贺崤之间的关系,不想挑明,却心安理得享受着贺崤的帮助吗?   就像心机深沉的坏女人一样的。   贺崤要是有一天结婚了,不再喜欢她,会不会觉得她心机深沉?会不会觉得喜欢过她很丢人?   会的,一定会…汾乔仿佛钻进了牛角尖。   喜欢她的人到最后都会离开,爸爸、妈妈、还有其他所有的亲人,她们全都抛弃了她,她没有一个朋友!   她对所有人来说都是一个累赘!   她是多余的!   如果她死了,会有人记得吗?会有人伤心吗?妈妈会后悔吗?外公、外婆、还有舅舅,他们会后悔吗?   那些想法仿佛生根的野草,一旦萌芽,便肆意的在大脑里疯长起来,如论如何挥之不去了。   人行道两边种满了树,汾乔走在树下,校服的裙摆被吹得发响,黑发被吹得凌乱,在风中舞动。   太阳已经渐渐西下,天空泛着血红的色泽。   人行道已经到了尽头。   前方就是公路,身旁的交通信号灯正显示红色的小人,行人禁止通行。   面前一辆辆车带着风声飞驰而过。   一个声音突然自心里跳了出来:往前走!往前走就解脱了!   是的,往前走就解脱了。   她再也不用孤零零一个人活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亲人,没有朋友。   不用在深夜失眠,整夜整夜写那些枯燥的练习册。   不用闻见食物的味道就习惯性反胃。   人生突逢巨变,她在公寓的深夜里曾经无数次把刀片架在静脉上,去陪伴长眠的爸爸。可是她怕疼怕极了,她厌恨自己的怯懦,刀片从未在割下去。   可是这一次,她突然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对!只要往前走,她就不用再忍受这些磨难了。   汾乔的眼神空洞,那念头仿佛被魔鬼牵引着,一步一步迈出人行道边界。   一辆卡车飞速从远方行驶过来。   十米!   汾乔几乎可以感受车飞驰破风的声音,引擎的轰鸣带着震慑人心的力量。   五米!   车窗玻璃内是驾驶员惊恐的面容,扑面而来的风刃拍打着汾乔的面颊。   那一瞬间,她仿佛看到了爸爸从高处向她伸出来的手,那掌心一定是及其温暖的,汾乔知道。   这个世界上只有爸爸无限的包容她,跟着爸爸走好了。   汾乔闭上眼,把手轻轻地递了上去。 ☆、第十一章   吱——   司机紧急刹车,伴随着轮胎起火发出的焦臭气味,卡车的轮胎与地面摩擦发出尖锐的声响。   卡车在撞上汾乔的那一瞬间刹住了,汾乔却还是被惯性抛了出去。   身体重重一摔,汾乔的脑袋一蒙,只感觉像在梦里。四肢被柏油马路擦出油皮,却因四肢僵硬感觉不到一点疼痛,她睁大眼睛动弹不得,眼泪却无意识从眼角分泌。   卡车司机在第一时间从驾驶座上跳下来,轻拍了几下汾乔的肩,声音惶恐极了,“你有没有事?听得到我说话吗?”   汾乔嗓子干裂,说不出话,意识却是清醒的。她艰难地轻轻点了点头。   司机是个三十来岁的中年男人,颤抖着手拨了急救电话之后就快要哭出来了。眼睛通红,还带着怒气。   “信号灯明明是禁止行人通行啊?你不想要命怎么往我车轮底下撞?我怎么这么倒霉……”   汾乔的脑袋一阵一阵地发晕,她一会听到人在骂她,一会又有人说坚持住,忽的又仿佛是贺崤的妈妈对她说她是个聪明的孩子,忽的又见贺崤把一颗玻璃糖纸的酸梅放在她的掌心,世界就这样混乱起来。   正是下班高峰,主干道上车流量极大,公路很快被堵的水泄不通。   ……   “顾总,前面好像堵车了。”驾驶座上的司机回头汇报。   这可不太妙,梁特助打开ipad确认行程表,七点整顾衍还要主持一个临时会议,离会议开始不到四十分钟了,而他们现在还被堵在城市的另一端,寸步难移,得赶快找到解决的办法。   “我下车去前面看看。”梁特助请示。   “恩。”顾衍的感冒还没好,说话带着鼻音。他从策划案中抬起头,揉了揉鼻根。   很快,梁特助便回来了,隔着车窗向顾衍汇报,“顾总,前面发生了车祸,因为伤者不能移动,在等救护车,所以一时半会通不了,我给您另外叫了一辆车,咱们走另外一条线还能在七点前到公司。”   顾衍颔首,梁特助连忙打开车门,接过公文包。   梁特助叫的车在主干道的岔道上,刚好路过车祸现场。现场周围已经围了一圈人,顾衍匆匆扫了一眼便偏开了头。   梁泽见状还以为顾衍好奇,便把他刚刚了解到的说了几句,“伤者好像是滇大附中的学生,穿着校服,是个特别漂亮的小姑娘。听说还是故意闯的红灯,有自杀的倾向。”梁泽摇了摇头,   “现在的孩子,有什么想不开的非得这样……”   “多大?知道名字吗?”莫名的,梁泽说的几项特征,顾衍不自觉和记忆中那个小姑娘重叠起来。   “十六七岁吧…到现在还没联系上家属呢。”   顾衍突然转身大步往回走,“诶,顾总!”等梁泽反应过来,顾衍已经走到人群外了。   梁泽虽然不解顾衍为什么回去,却还是跑了几步追上顾衍的脚步,在人群外替顾衍开路。   “麻烦让一下…麻烦让一让…”   还没到人群中心,顾衍一眼看到了地上平躺着的人,她的眼睛形状仍旧是漂亮的,眼神中却空洞无一物,睁大了静静看着天空,小腿无意识地抽搐着。   那一瞬间,顾衍不知怎么地突然想起半年多前一模一样的场景,那个男人也是这样静静躺在地上,中枪的胸口处无意识地抽搐着出血,他的眼神深处是对这个世界深深地留恋。   那个男人的死并不是他的错,顾衍知道。   可同一场绑架,只有他活了下来,在别人的眼里,他活着便是错的。   顾衍的记忆力好得惊人。他至今记得一次合作公事之余,男人说起家庭,脸上的幸福几乎溢出来,他说他有一个可爱的小公主,想到女儿会长大、会出嫁真是舍不得。   被困的那几天,即使被捆住了四肢蒙住了眼睛,他的心态仍然十分坦然。   “生死有命,我没什么好害怕的。我只是放心不下的就是我的小女儿了,她还这么小…”那是男人唯一的一次哽咽。   顾衍从来不是一个同情心泛滥的人,可在那一瞬间,他隐隐下了一个决定。   ……   “刚刚出的检查,病人除了轻微的脑震荡和皮外擦伤,其他并没有什么大碍,也算不幸中的万幸了。只是接下来还要住院观察几天,只是要注意,这几天病人千万不能做剧烈运动。”   顾衍一一记下,复又道谢。医生受宠若惊,连连摆手,“这没什么好谢的,原本就是我们份内的事情。”   汾乔的耳边嗡嗡作响,头脑也有些混乱不清,她费力地睁开眼睛,首先进入视线的是一束金黄色的向日葵,向日葵种在一个漂亮的花盆里,摆在她的床头。   吊针的流动速度缓慢,一滴一滴流进她的血管。浑身酸疼,被擦伤的地方更是火辣辣的。   “你醒了?”那声音虽带着鼻音,却格外的好听。即使汾乔耳中的鸣声不断,却还是清晰地捕捉到那一句。   偏头,汾乔记得,眼前的人是贺崤的小舅舅。   她为什么会在这?他又为什么在旁边?汾乔的头很疼,她什么也不想去想。   “你……”声音一出口汾乔才发现嗓子是嘶哑的,或许对面的人根本听不清楚,她没把话说完,却不再开口。   “也许我们该重新认识一次,汾乔。”顾衍帮她顺了顺头发,注视着她的眼睛,“我是顾衍,是你爸爸的好朋友。”   爸爸的朋友?   汾乔费力地眨了眨眼睛,她不记得爸爸生前有没有提到过这个朋友。   “我和你爸爸生前要好。如果你愿意,我可以从你母家拿到你的监护权,带你离开这开始新的生活。你愿意吗?汾乔?”顾衍一字一句解释。   他的眼睛很有说服力,汾乔却偏过头,“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真的。”   汾乔的声音很哑,咬字有些不清,但顾衍听清了。   一只小鞋子造型的水晶项链从顾衍掌心滑落,挂在汾乔的眼前。   这是汾乔爸爸的!   汾乔震惊地转回头,“为什么会在你这?”   “你爸爸交给我的。”顾衍面不改色。   事实上那是警方后来搜查现场捡到交给他的,它掉在了汾乔爸爸中枪的地方。   每次见到时,他都带着那条可爱的与他外表不相符的项链,顾衍想那项链对他来说或许有着特殊的意义。   果然,汾乔鼻子一酸。   “这是我送给爸爸的。”   汾乔最后一次见到爸爸的时候,他身上的血迹已经被清理干净,伤口也被缝合,换上了干净的衣服。脸上涂抹了妆容。汾乔只记得她哭得昏天暗地,那段记忆太过痛苦,她强制性让自己遗忘了。   她记不清那时爸爸到底有没有带着项链。   “能还给我吗?”汾乔睁大眼睛,祈求地看着他。   那眼睛湿漉漉的,顾衍实在忍不了,别开眼睛,答应了。   接过项链,汾乔立马挣扎着,试图从床上坐起来。顾衍连忙按住她的肩,“别乱动。”   “我只是想戴上它。”汾乔不解。   “乱动会擦到伤口,我帮你。”顾衍说着,倾下身,帮汾乔戴上项链。   项链的暗扣有些复杂,顾衍没摆弄过这些东西,用的时间就稍长了一些。汾乔近距离看到了他的脸,顾衍的双眼皮的褶皱很好看,鼻子也挺,眼神是专注的。   “要是你未来后悔了,会不管我吗?”汾乔突然出声。   顾衍刚刚扣好项链,抬头便看到汾乔认真的眼神,那眼睛他不知要怎么描述,就像一汪水,有着试探,有着害怕,还有许多不确定。他突然意识到,世界上真的有眼睛会说话。   “不会。”顾衍答。   汾乔沉默了良久,半晌,她再次开口。   “我愿意跟着你走。”   ……   汾乔在医院住了五天。   顾衍真的很忙,五天里,他每天尽量最快的结束工作,七点钟下班到病房,陪着汾乔看书或者看电视。清晨的六点又要准时离开病房去公司。   汾乔也渐渐和顾衍熟起来,好歹愿意说上几句话了。   出院的时候,张嫂也来接汾乔。   顾衍在公司,没有空过来,便让梁特助帮汾乔收拾行李。张仪熟练地从梁特助手中汾乔的行李箱,言语间的熟稔不像是第一次认识,汾乔奇怪,“梁特助和张嫂认识吗?”   张仪微笑,“我和梁特助都是帝都人。”既没有否认也没有解释。   汾乔却理解成了另一种意思,压下疑惑点点头,上了车。   医院在汾乔的视线中越来越远,车厢内很安静,汾乔的耳朵却有点嗡鸣,连着一边脑袋也暗暗疼了起来。   大概是车祸后遗症,这几天汾乔的头总是这样疼。   张仪见她面色不大好,便出言安抚,“要是不舒服就先睡一会吧。”   汾乔听话地闭上眼睛,其实她并没有睡意,只是不想给别人带来麻烦。闭上眼脑子里更是纷乱陈杂,汾乔干脆抛开所有的想法背起单词。   再睁开眼睛,汾乔却发现形势的方向并不是去公寓,“我们去哪?”   梁特助开着车,微笑着回她,“是顾总两天前刚买的房子,您会喜欢的,小姐。”   汾乔是顾衍要领养的孩子,梁泽自然清楚她的背景,知道了汾乔敏感脆弱之处。恰巧他参加的拍卖会的拍卖目录居然有汾乔家以前的房子,请示过顾总之后,他成功把那房子拍了下来。   窗外的景色越来越熟悉,汾乔听到自己的心怦怦地跳动起来。   车子停在了熟悉的铁艺雕花大门外,汾乔的心终于落定了。   下车时,她的脚几乎要因为激动而颤抖,没人能知道汾乔此刻心里是多么高兴。   她回来了,这个地方,几个月之后,她重新走进了这里。   汾乔的鼻子很酸,却没有哭。   前院,花圃,玄关,客厅,她一一走过,身上每一个细胞都几乎颤栗起来。   “顾衍在哪?”   汾乔突然转身发问,梁特助被她吓了一跳,却还是好脾气地回复,“顾总现在还在公司。”   这一瞬间,汾乔真的无比地感谢顾衍。   就算在他说要把汾乔从这个地方带走的时候也没有的感谢。 ☆、第十二章   公寓已经退租,张嫂也和汾乔一起搬回家来住。   每天汾乔上课,顾衍上班,张嫂便在宅子里做饭和打扫卫生。   汾乔是就要高考的紧张时期,张嫂变着花样给汾乔做好吃的,汾乔虽然生理上还是排斥,却硬着头皮逼迫自己吃一些下去。   也许人真的会在与死亡擦身而过的某一瞬间才会发现,死亡可怕如斯。   汾乔每天七点半开始上课,六点半才需要起床,顾衍却是每天雷打不动的六点起床。七点到公司。虽然生活在一个屋檐下,一天却见不了几次面。   汾乔发现了顾衍作息的规律后,便也提前半个小时起床。反正她睡眠时间很少,提前起床又有什么关系呢?   ……   起床时候天才蒙蒙亮,张嫂一个人在厨房里做早餐。   在过去的几天里,因为汾乔和顾衍的作息不同,她一直都需要做两次早餐。   “张嫂!”汾乔从厨房门外探出头,冲她微微笑了一笑。   张嫂还拿着汤勺,被她吓了一跳,笑着问,“汾乔今天怎么起这么早呀?”   “我以后都会起这么早的,每天早上都做两次早餐多辛苦呀。”汾乔边说着,边走进厨房。   “我可以帮忙吗?”   张嫂的眼中带着笑意,“当然可以!”她把洗碗池放满水,交给汾乔两颗生菜,“把这生菜洗了就好了。”   汾乔接过生菜,当真一片一片仔仔细细地洗起来。   她没有做过家务活,喜起菜来有些笨手笨脚的,弄得到处是水,神情却格外认真。   可爱极了,张嫂失笑,转过头继续煎鸡蛋。   现在的汾乔比起她刚来的时候实在是好了太多,那时的汾乔眼里都是阴沉和空洞的,看不到一点小女孩的活力,可自从住进这之后,汾乔的眼睛里又有了生命力,她就见过汾乔笑了好几次。   先生的决定是对的。领养汾乔,带她脱离以前的压抑的生活才是最好的治疗方式。   也许等以后去帝都,到一个全新的世界,认识新的朋友和伙伴,汾乔的病会越来越好转。张仪的唇角微微翘起来,汾乔是个可爱的小姑娘,她再不应该活在以前的阴影里。   早餐在顾衍下楼前摆在了餐桌上,汾乔拿好刀叉,规规矩矩地坐在一边等待。   顾衍才一下楼,便看见小姑娘已经早早坐在餐桌前。   抬头见他,马上开口,“顾衍!”声音是矜持的,眼角却弯弯的,不可抑制地透出些兴奋来。   汾乔对其他人礼貌周全,却不想叫顾衍叔叔。   其实顾衍的年纪也远没到让她叫叔叔的地步。   张嫂含笑,替汾乔开口,“先生,今天的早餐是汾乔和我一起做的。”   顾衍好笑,“汾乔,今天怎么起这么早。”   “要高考了,我以后都想早点去学校。”汾乔捏了捏裙摆,紧张地看顾衍动起刀叉。   其实整个做早餐的过程,汾乔也只洗了三明治夹的那几片生菜和挤了番茄酱。   “好吃吗?”汾乔的大眼睛期待的注视着他。   “恩。”   其实三明治的味道和以往并没有什么区别,只是顾衍实在不忍心拒绝小孩子好不容易放出的善意。   那种——小心翼翼地试探与讨好。   汾乔的抑郁症很严重,心理十分脆弱,稍有不慎她就会完全把自己封闭起来。   他给了汾乔一个微笑。那常年严肃的俊脸笑起来的一瞬间,有种冰雪消融的感觉,差点晃花了汾乔的眼睛。   “你怎么不吃,汾乔?”顾衍注意到汾乔的动作,稍微夹了几口蔬菜之后就再也没往嘴里送过东西。   汾乔赶紧无辜的看着他,“我已经吃饱了。”   顾衍的眉轻轻皱起来,“以你刚才吃下去的食物来计算,那些热量不足以支撑你一早上的活动。”   “可我平时也这么吃啊。”汾乔低声反驳。   “所以你才低血糖,”顾衍放下手里的刀叉,音调平静,“我现在是你的监护人,我有责任保证你的身体健康。”   在顾衍沉默的注视下,汾乔不情愿地再次拿起刀叉,小块小块地切割,又把肉和蔬菜分开,半天才往嘴里送。   顾衍一直静静在餐桌旁等待着,汾乔悄悄看表,六点半。   平时这个时候顾衍已经出门了。   餐盘里的早餐去了一半,但汾乔的肚子已经实在撑不下了。她终于忍不住抬头开口询问,“今天不用上班吗?”   “吃饱了就走吧。”顾衍拿起椅子背后的西服外套,率先大步走了出去。   这次顾衍的专车把汾乔送到了学校才掉头去公司。   这一天早上顾衍第一次迟到,而且迟到了二十分钟。   地下车库有直达高层办公室的电梯,但顾衍进办公室的时候还是不可避免被秘书室的人看到了。   “我没看错吧?刚刚才进去的是顾总吧?”   秘书室里一阵兵荒马乱,桌面上所有的早餐和化妆品都被匆忙收到桌下。   “顾总不是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风雨无阻准时七点到公司的吗?他刚刚七点时候没来,我还以为他出差了。”为首的粉装丽人哭丧着脸,把吃到一半的马卡龙藏进了抽屉里。   众人深以为然,顾衍的时间总是计算到分钟使用,在过去的一年里她们已经深有领会。   有人压低声音,“喂,你们说顾总迟到扣不扣自己的工资呀,他亲自规定的迟到一次取消全勤,迟到一次十分钟以上倒扣五百。顾总今天迟到了二十分钟呢。”   “得了吧,也不看看咱们顾总姓的是什么,扣了的钱不还是他的吗?”有人嗤之以鼻。   “话说顾总怎么会迟到呢,总不能是睡过头了吧?”   “说不定是有女朋友了呢…”   “这比睡过头还更离谱好吧!”说话的人马上被打断,被人瞪了一眼,“咱们顾总什么属性你还不清楚吗?身边什么时候出现过女性生物,我都怀疑咱们顾总是不是弯的……”   “嗯哼——”   梁特助在秘书室门口清了清嗓子,“顾总说在聊天的扣工资啊……”   秘书室聊天的众人立刻噤若寒蝉,把头埋进了电脑里。   ……   火热的太阳当空挂着,柏油马路上被烤的冒烟。知了在梧桐里叫个不停,闷热焦躁而烦闷。   正是一年里最热的考试季节,汾乔运气好,高考的考点便被分在熟悉的滇大附中。   在附中大门外站满了侯考的家长。远远看去人头攒动,人人头上挤满了汗水,焦灼的眼神动也不动注视着考场的方向。   树荫下倒是凉快些,只是那样的风水宝地挤得几乎站不下人。   ……   顾衍坐在车内,被空调吹得有些气闷,几次抬手看表。   汾乔应该进考场一个多小时了。   半晌,顾衍合上文件,无奈地抬头,开口道,“梁特助,再确认一遍接下来的行程。”   梁泽惊讶,顾衍的记忆力一向很好,不至于一个小时之内就把行程忘了。这在顾衍身上从未发生过。   心里诧异,面上却不露分毫,梁泽打开ipad。   “三点之前之前到官渡视察厂房,三点四十前结束返程,四点整公司高层例会,四点半巡视项目组,确认新研发产品的市场投放量,五点钟……”   “三点之后的行程往后推,例会改在明早八点整,挪出接下来的两个小时,现在掉头去附中。”   “顾总……”梁泽错愕。   顾衍摆摆手,无视梁泽眼中的询问,问出了一个与之毫不相干的问题。“梁特助,你的孩子有多大?”   “快三岁了…”梁泽答出口,才苦笑几声,孩子出生之后一直是妻子在带,小孩子忘性大,偶尔回到帝都想抱一抱她都不让,根本记不清他这个爸爸。   “你的孩子高考时候我考虑给你准假。”   那可还远着呢,梁泽好笑,却也心情愉悦地转过身道,“那我可就先提前替我闺女谢谢顾总了。”   也许这场考试并不是汾乔人生最重要的时刻,但顾衍却想和所有的家长一样站在考场外。   未必是他在短短时间里和汾乔相处出多么深厚的感情,他只是想起来,或许在自己年幼的时候也曾经期待过,有这么一个人守在考场外,在他考完的第一时间分享考试结果与喜怒。   可是从来没有过,无论考试是大是小,校门口守候永远都只有司机和梁特助。   他对任何感情都十分淡薄,也许就是从那时开始的。从那时起,他可以把理智排除在情感之外,永远头脑清晰地分析每个人和每件事。   汾乔需要的不是优越的生活条件,她脆弱又敏感,对人缺乏信任,很容易就竖起爪牙,关闭自己的心扉。   顾衍想治好她,所以便不能吝惜时间。   ……   没等考试结束的钟声响,汾乔收拾东西站起来交卷。   这一场考的是英语,尽管考试后半段大脑一直在突突地疼,她依旧顺利地答完了整张试卷。   考场里开了空调,却吹得汾乔头疼,才出考场,空气中便是一阵热浪袭来,冷热交替,汾乔的头更是疼的厉害。   她缓缓走到楼梯间,额头轻轻靠在楼梯左边的墙上休息,车祸带来的后遗症便是偏头疼经常发作。有时候汾乔都想,这是不是上帝给她试图自杀的惩罚,永远活在头疼带来的痛苦和混乱之中。   “汾乔!”贺崤惊喜的声音自身后传来,“你也交卷了吗?”   很快,他便注意到汾乔的脸色苍白,有些不对劲,“头疼症又犯了吗?”   车祸后贺崤去医院看过汾乔好几次,他并不知道汾乔试图自杀的事情,只以为汾乔出了一场普通的车祸,也只清楚他的小舅舅和汾乔的爸爸曾经是朋友。   而顾衍领养了汾乔。   他自然是为汾乔高兴的,没有人比他更清楚顾家在华夏错综复杂的势力与影响力。世人只看顾家财富惊人,却不知真正的顾氏家族如同一棵盘踞在华夏的大树,大树参天,根系渗透之深更是难以想象。   顾衍便是隐瞒身份装作普通的顾氏子弟出来历练,暗地里却也多得是保护他安全的人。汾乔被领养,人生便是有了最大的依仗。   “还很疼吗?”   汾乔沉默,紧蹙的眉毛却回答了贺崤的问题。   贺崤把手搭上汾乔的太阳穴,“我帮你按摩,我妈偶尔也会头疼…”话音还未落,贺崤一阵错愕。 ☆、第十三章   贺崤把手搭上汾乔的太阳穴,“我帮你揉揉,我妈偶尔也会头疼…”话音还未落,贺崤一阵错愕。   因为,汾乔头一偏,避开了他的手,披在身后的发丝顺着贺崤的指尖滑下去,贺崤的心瞬间仿佛被砸中了,不声不响,却隐隐地疼。   “汾乔…”   “我想回去睡一觉,你也快回去吧贺崤,明天还有考试,明天见。”她和贺崤道了别,头也不回地走下楼梯拐角。   贺崤站在原地发愣,脸上几乎从没出现过的迷茫之色。   他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错,汾乔没有用那笔钱,他们的关系也和以前有些不一样了。   他们还是朋友,汾乔没有躲着他,却不动声色地拉开了安全的距离,也不再接受他的触碰。   到底是哪里出了错?   贺崤放下还在空中的手,自嘲地一笑。汾乔这么疏远他…也许是因为——他的喜欢,汾乔知道了。   ……   汾乔走到教学楼下的时候,考试结束的钟声刚刚响起来。考生们陆陆续续从考场中出来,飞奔向附中门外等候的父母。   考场外的太阳烤得汾乔的头好像又疼了几分。   顾家的司机应该已经把车停在门外等着她了,只是大门外的家长挤成了一堵墙,通过的难度很大。汾乔被挤得胸闷气短,脸色也发红,好不容易挤了进去,却不知谁退了几步,一头撞在她肩上,汾乔重心不稳,倒头就向地面栽。   汾乔什么也没来得及抓住,只能暗叫一声倒霉,绝望地闭眼。   “怎么总爱摔跤。”   声线低沉,含了一丝无奈,在噪杂的千万声音里,汾乔的耳朵准确捕捉到了那一句,同时,一只手横揽住她的腰,稳稳把她托了起来。   “顾衍…”汾乔怎么也没想到顾衍居然会来到考场外。   “抓紧我的手,”顾衍没有答她,而是一手握住汾乔,带着她往外走。   拥挤的人群中,顾衍替她开出了一条路,空气中的氧气都似乎充足起来。   天气很热,然而顾衍的掌心却十分干燥,一点也没有汗水带来的黏腻。他的手掌比她的大了很多,指节却生的十分好看。   她悄悄抬头注视前方高大的背影,内心深处不知怎么突然有了许些的安全感。   汾乔加快脚步,紧紧跟上顾衍的步伐,握住顾衍的手不自觉又握紧了几分。   ……   考了一天,第二天还要考数学和理综。   上车不久,顾衍发现了汾乔的脸色有些煞白。挤在人群中时还不明显,温度一降下来,高温晒出的红晕就不见了。   汾乔的体态娇小,窝在座椅里就仿佛整个人都陷下去了。闭着眼,长长的睫毛就垂了下来,像极了两把小扇子,如果不是紧蹙的眉毛,看起来就是个洋娃娃。   顾衍的心一软,倾身抚摸汾乔的发顶,询问的声音也难得的柔和了几分,“头疼?”   汾乔睁眼,眼神是隐忍的,头大概是疼极了,眼里还氤氲着几分水汽,猝不及防对上顾衍的视线,她连忙偏头看向窗外。   如果不是顾衍倾身大概就要错过她眼里的水汽,也不知她疼的居然这么厉害。这样的车祸后遗症没有根治的办法,止疼片副作用极大且又治标不治本。只能好好调养,只是对于汾乔来说,又是只能硬抗生受的罪。   “躺过来。”   什么?汾乔不解看向顾衍,顾衍一声轻叹,把手中的文件夹放在一边,扶着汾乔的肩膀。让她轻轻躺在自己的腿上。   “闭眼。”   那声音仿佛有着魔力,汾乔不自觉的依言乖乖闭上眼睛。   顾衍的指尖穿梭在黑发间,缓缓按摩,那力道有些重,却刚好缓解汾乔几乎炸开的脑袋。   不知过了多久,感觉到汾乔的身体渐渐放松下来,顾衍放轻了手中的力道。   “好些了吗?”   没人答应,顾衍低头,才发现汾乔已经睡着了。   身体不易察觉地僵了一僵,却没有动。   梁泽几乎是惊奇地看着后视镜里传来的这神奇的一幕,心里想起来的却是:没想到顾总居然是个隐形的女儿控!   这要是被顾家的其他人看到顾衍这么柔情似水的一面,估计得惊掉下巴。   ……   清晨六点半,汾乔准时走出房门,发现顾衍已经坐在沙发上看早间新闻。   也许是顾衍的按摩确实有效果,早上起来时候汾乔的头脑清醒极了。   见她下楼,顾衍关了新闻吩咐道,“汾乔,先吃早餐。”   餐桌上摆了早餐,分量不大却丰盛极了。汾乔拿起筷子才发现顾衍没有一起坐下来,她疑惑的   眨眨眼,张嫂笑着替她解惑,“汾乔,先生已经吃过了,只是在等你,吃完了早餐先生今天会亲自送你进考场的。”   这天早上,汾乔第一次吃光了早餐。果然是顾衍送她去学校,顾衍亲自开车。   上车前,顾衍又重新提醒了她一次,“身份证、准考证、碳素笔、涂卡笔、橡皮擦,全部都带了吗?”   汾乔不确定,低头又检查一次,顾衍已经帮她拉开了后排座位的门。   抬头时才发现顾衍的眼角眉梢带着许些笑意,“还紧张吗?”   “顾衍怎么知道我紧张?”汾乔惊讶极了。   数学却是是她所有科目里唯一薄弱的一环,她怕考试出现新题型,又怕考场上头突然昏沉起来。那样她做过的小山一样的练习册就统统白费了。控制不住就紧张起来,她以为自己表现的并不明显,没有想到却被顾衍发现了。   顾衍看了一眼汾乔皱巴巴的校服裙角,也许汾乔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局促紧张时有这样的小动作。   没有答她,顾衍只是催促,“快上车。”   第一次看到顾衍开车,车刚驶出车库,汾乔已经悄悄往驾驶座看了好几眼。   顾衍开车的风格和他这个人一样,四平八稳。盘山公路不少弯弯绕绕,转弯时带刹车减速,车和公路边沿线之间的距离却始终一致,仿佛用尺子量过似的。简直是学车教学视频的典范。   “看什么?”顾衍没有回头,背后却仿佛长了眼睛,一出声,汾乔被吓了一跳,赶紧把视线移到回来。   匆忙中胡乱找了个借口,“我有点害怕考不好。”   车缓缓转入国道,顾衍开口了。   “高中时候,我们班有个数学不好的女同学,”那声音的声线低沉,缓缓道来,好听极了。   恩?汾乔疑惑,顾衍是要讲故事?   “有一次她拿题去问数学老师,老师看完题就骂她,‘这么简单的题都不会,你的数学是猪教的吗?’”顾衍一本正经的声音和内容形成了一种奇怪的反差。   这是冷笑话?   汾乔没忍住眼睛弯弯带上了笑意,嘴角却还在极力矜持地往下绷。   她还真没想象过顾衍说冷笑话的样子,这一点儿也不符合他的人设。   过了半晌,顾衍再问:“还紧张吗?”   奇怪的,被那冷笑话一打扰,汾乔发现自己突然找不到刚才那种紧张和害怕的情绪了。   ……   进考场的时候,汾乔没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顾衍还站在原地。   离得太远,汾乔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心却奇异地平静下来,大脑在那一瞬间格外清明。   考试顺利结束了,甚至连汾乔经常失分的压轴题也顺利解了出来。   ……   高考就这样结束在六月,回帝都的事情也提上日程。   按照顾衍的计划,高考之后,不管成绩怎么样,汾乔的大学都会在帝都上。   这也是汾乔早就知道的,填报志愿的时候也填了帝都的学校,只是临到要走,她的心情又莫名其妙失落起来。一连好几天周身的气压都有些低沉,在家里这里看看,那里摸摸,脸上神情不舍,随时随地都能陷入追忆模式。   又到吃饭间,汾乔的筷子在碗里戳来戳去吃不下饭。顾衍终于开口了,“汾乔,你是想让我帮你把房子搬到帝都去吗?”   “不是的…”汾乔低声嗫嚅。“我只是……”   “那就好好吃饭。”顾衍直截了当打断了她。   莫名的,汾乔有了几分委屈,只是她很快又把这情绪压了下去。   有什么好委屈的呢?人家已经好心看在爸爸的面上收养了她,凭什么还要处处照顾她的情绪。   汾乔,这是公主病,你快改!   在心中默念好几遍,汾乔才硬着头皮开始吃菜,只是味如嚼蜡。   次日,汾乔第一次踏上了帝都的土地。   连乘了三个小时的飞机,汾乔踩到地面时脚步虚浮,脸色煞白,耳朵里更是一阵轰鸣。   张嫂连忙把保温杯递给顾衍,顾衍接过杯子拧开插上吸管送到汾乔嘴边。汾乔身体难受,不想喝,但顾衍的手一直固执地举着,汾乔没办法,只能顺着喝了两口。   水是出发前张嫂做好的柠檬水,酸酸甜甜的,保温杯里的冰块还没有化,喝下去头脑便清醒了一些。   安抚的揉了揉汾乔的发顶,“忍一忍,今天还要去老宅里,晚上才可以休息。”   汾乔乖巧地点头,示意她知道了。   顾衍带汾乔走的是贵宾通道。   从一下飞机,汾乔就敏感地发现顾衍身边的人似乎多了起来。他们身材高大,黑色正装下的肌肉蓄积着不可小觑的力量,分布在顾衍的前后,隐隐把顾衍和汾乔护在了正中。   气氛有些慑人,汾乔忍不住攥紧裙摆。   汾乔穿的是一条小淑女款的天蓝色雪纺裙,这一攥,很容易就起了一道褶子。   顾衍别过眼,不动声色地握住汾乔的手。   “别怕。”   “才没有呢。”汾乔轻声反驳,却忍不住紧了紧握住她的手。   “顾衍…”顾衍的腿长,汾乔用最快的行走速度才能勉强跟上。   “恩?”   “为什么回到帝都你身边就多了这么多的保镖,你的身份很危险吗?”   “你的脑袋里都在想些什么?”顾衍严厉的的声音吓得汾乔心里一跳,她刚刚确实在想顾衍会不会是电影里那种黑道大哥的儿子,有许多的敌人和仇家,随时会有生命危险……   她赶紧心虚的扭过头去,“我什么都没有想。”   余光却又忍不住转回来,悄悄瞟了一眼顾衍,才发现他的眼里带着笑意,并不是她想象中板着脸的样子。   被骗了…汾乔心中羞愤。 ☆、第十四章   帝都和滇城是完全不同的两个城市。滇城生活节奏慢,路边处处是充满古典美的南方建筑,更有风情,是一个适合养老的城市,帝都的摩天大楼却随处可见,人们生活的节奏也要更快一些,更适合打拼。   汾乔始终只有十七岁,乍然到了一个新的城市,还是有着新鲜感的,见到机场外不同的景色,心情也不再像来之前那么低沉了。   机场外早有接机的车辆在静静等待。   车上,梁泽把一个ipad递给了汾乔,界面上正画着复杂的人物关系图谱。   梁泽微笑着对汾乔解释,“这是我昨晚整理的顾总家中人物关系图谱,小姐你就随便看一看,称呼和图片对上就可以了。”   这是怕她叫错人尴尬。   汾乔指尖在ipad上滑了好多下,错愕地发现页面居然还没有到底。   “顾家到底有多少人啊?”   梁泽推了推眼镜,“现存的三服内有七十六人,五服内还要更多,但顾家的嫡系只有一支,嫡系这一代只有顾总的同胞姐姐和顾总两个人。顾家的旁支依附顾家生存,但在各自的领域都有些成就,其间的关系盘根错节,这一时也说不清。”   “哦。”汾乔似懂非懂,点点头。   顾衍见汾乔迷茫的神色,开口道,“你只要记住最上面那个人,管他叫太爷爷,其他的记不住也没关系,他们并不住在顾宅,以后遇到不至于失礼就好。”   汾乔踏进顾家老宅时才发现,顾家的显贵远远超出了她的意料。那是她在滇城时候从来没有想像到的。   与其说是老宅,不如说那是一座气势森严的宫殿。那是一座前朝王府的府邸,生活设施十分现代化,却又保留了府邸本身的威严与华美。   府邸的位置在西城太平桥98号,是从前的长安街街边。整座府邸如同一件庞然大物坐落在城市之中,本该与周围的现代化建筑格格不入,汾乔看来却意外地和谐。   府邸的正门早已有人在恭候,为首的老人清瘦,头发整整齐齐梳在脑后,身上的正装一丝不苟扣到了最后一扣,看起来十分严肃。见顾衍下车,向他行了一礼。   顾衍侧身避开这一礼,“沈伯。”声音极为尊敬。   “这是管家,也是顾家家臣,在家中地位很高。”梁泽悄悄在汾乔耳边提示。   “汾乔,叫人。”顾衍打断了两人的私语。   “沈管家好。”汾乔恭恭敬敬的行了个礼。   沈管家的脸上依旧是严肃的表情,只是招了招手,后面便上来一个人,拿出礼盒。   “初次见面,汾乔,备了薄礼,希望你喜欢。”礼盒递到汾乔手中。   汾乔双手接过。沈管家的眼底透出许些满意地神色,将人迎进了门。   府邸内偶尔遇到穿着制服的佣人,她们也并不向顾衍搭话,只是安静地站到一边,低头行一礼,等顾衍走过了,又去做自己的事情。   一种等级森严的感觉扑面而来,若不是处处存在的现代生活设备,汾乔几乎要以为自己回到了前朝。   “她们是签了卖身契吗?”汾乔把声音压得极低,悄悄问身后的梁泽。   沈管家回头看了汾乔一眼,很快又转了回去。要不是沈管家一直跟在顾衍身后,离汾乔的距离有些远,汾乔几乎都要以为他听到了。   梁泽扑哧一笑,“汾乔,她们都是会下班的。现在这年代哪还有卖身契,你以为是在拍前朝的电视剧吗?”   汾乔又犯蠢,懊恼地闭上了嘴,心里暗自决定有问题再也不问出口了。   顾衍的爷爷,也就是顾家现任的家族领袖,住在府邸的主院。   主院自然是府邸所有院子中最端庄大气的院子,那正红色朱漆大门顶端悬挂着黑色金丝楠木木匾额,金粉铁画银钩地提了院名。院中建筑的四角高高翘起,优美的像展翅欲飞的燕子。   汾乔只见过一个顾家人加一个管家,一个冷峻脸,一个严肃脸,心里深深觉顾衍的爷爷会是两人的升级版。会不会不喜欢她?会不会对顾衍领养了她有意见?   顾衍毕竟没有结婚,而且领养的是她那么大的孩子……   要是顾衍的爷爷阻止顾衍的话,他会不会扔下她…   汾乔想着,更紧张起来。   顾衍没有在前院停留,而是走上了通向后院的游廊。   即使已经过去了几百年,回廊里随处可见的精细雕刻仍然美轮美奂,保存的极好。廊下就是水池,许多条锦鲤畅游在其间。池子是活水池,这在北方是极其难得的。   又穿过一道汉白玉的拱形石门,视野就宽敞起来。先前那池子的源头之处是一个大湖,湖两边栽着两排极其高大的古树,不知有了多少年头。   湖心是一个座八角亭,一楼一底,青色的阁身,檐角飞扬,有龙头装饰,覆以黄绿两色琉璃瓦,宝顶为瓷片镶嵌,非常漂亮。   顾衍便是带着她从湖面的桥上通过,进了阁楼。   汾乔一进门就闻到一种木料的淡淡清香,阁楼里雕梁画栋,汾乔忍住好奇心,克制着不让自己乱看。   阁楼靠窗的地方背坐着一个老者,汾乔一眼就看见了他身下的轮椅。   “爷爷。”   听到声响,那老者缓缓操控着轮椅转身。   他的面容已经布满了年轮的沟壑,看起来精神有些不济,眼神却是睿智地,仿佛可以看透世间万物。老人看着眼前的长孙,嘴角轻轻扯出一个笑容,唤道:“景珩。”   景珩是顾衍的字。   汾乔就站在顾衍身后,说不上来是为什么,她总感觉在老人出声后,顾衍的身体有些僵硬,他比平时要紧张许多。   汾乔还从没见过这样的顾衍。   “你在滇城做得不错。”老人缓缓道出口,这夸奖来得十分平淡。   只有顾衍知道,那是多么难得的一种肯定。他微微颔首,声音郑重,“也是爷爷给了我机会。”   老人摆摆手,“我心里明白,你父亲是个不成器的,我也时无多日,”他操纵着轮椅到书桌后,将一个明黄色绸缎布料的袋子推到顾衍面前。“——你的印。”   “这枚印很多年前我就开始替你刻,景珩,我没有看错人。”   老人长长叹了一口气,下一句珍之重之:“在过去的百年,顾家从无数战争与炮火中存活下来。我带它走过了半个世纪,我知道这多不容易。而现在开始,我把它交到你手上了。”   “兴衰成败,系于你一人。你要珍重。”   顾衍极其郑重地接过那明黄的绸袋,汾乔清晰地看见他的指节用力得泛白。   交代的事情告一段落,老人看向顾衍的身后。   “汾乔,是吗?”   汾乔不自觉看了顾衍一眼,顾衍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眼神,含着鼓励。   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大礼,汾乔开口唤:“太爷爷。”   “是景珩带回来的孩子……”老人微微颔首,“果然有几分灵气,我也没什么适合女孩子的礼物,倒是收藏了些古玩和字画,就都留给你吧。我会联系律师记在遗嘱里。”   汾乔清晰地听到身后的梁泽倒吸了一口气。梁泽一直很是稳重的。   她并不太清楚那些古玩字画的含义,只是从梁泽的反应看来,应该是十分珍贵的。   她求助地看向顾衍,顾衍却装作没看到她眼里的求助,道“汾乔,还不道谢。”   可是……她又不是顾家子弟,只是被收养的外姓孩子,为什么要给她那么珍贵的东西?   顾衍在汾乔开口之前,截住了她未说出口的话,“汾乔,长者赐,不可辞。”那深黑色的眸子里竟是不了拒绝的威严。   汾乔只得收下了这份大礼,道谢之后,老人的嘴角满意的翘起来。   “沈管家,你带汾乔在宅子里四处熟悉一下,她毕竟是第一次来。我和景珩还有些话要谈。”   沈管家应下,将汾乔带出亭子。   顾老爷子从来是个不喜欢被违抗的人,他一旦做下决定,便无人可以动摇他的决定。顾衍让汾乔收下那些,不过是怕汾乔惹了老人不快罢了。   事实上,顾衍知道老爷子的意思。他是看在自己的面子上给了汾乔那些东西,拔高汾乔在顾家的地位。但同时也将汾乔定位在了那里,告诫他,汾乔不能有比这更好的待遇,不能改顾姓,不能越过顾衍自己的亲生子女。   老爷子还是了解顾衍的,顾衍成长在亲情淡薄的环境里,所以他自己也天生冷情。可能他对自己以后的子女都很难亲近得起来,更别说会收养一个毫无血缘关系的孩子。   这在之前几乎是顾家众人不可想象的,所以在大家眼里这个孩子对于顾衍是特殊的。   ……   汾乔跟着沈管家,却又一次大开眼界了。   前朝的古建筑许多折损在了百年前的那场战火里,仅遗留的一些都被改造成了博物馆或景点公园,始终是带上了商业化的气息,少了几分韵味。   所以当她知道顾老爷子居然还吩咐拨给她一个院子时,她简直震惊了。   有钱人都这么大手笔吗?   汾乔深深觉得以前见过的财阀世家都是暴发户。   来之前顾衍已经说过,他并不住在顾宅,只有偶尔会回来一趟,所以平时汾乔会和他一样住在外面。   只是偶尔回来,还给她专门拨了一个院子,汾乔只能说受宠若惊。   拨给汾乔的院子依水而建,沈管家隔着游廊,指给汾乔看,“那就是锦荣阁。” ☆、第十五章   汾乔的院子依水而建,沈管家隔着游廊,指给汾乔看,“那就是锦荣阁。”   院外粉墙环护,绿柳周垂,很明显是专属于女眷的。   往里走,就是几间垂花门楼,四面抄手游廊。院中的甬路相衔,还有山石点缀。沈管家开口介绍,“这个院子是前朝的宝平格格出阁前住的,小姐你是它的第二个主人。”   穿过阁楼往后走,后院更是花团锦簇,剔透玲珑。还种满了一丛一簇的蔷薇,正是夏季,它们盛开在仿若丝绒一般格外绿格外厚的叶墙上,远远望去犹如艳丽夺目的锦缎。   熠熠生辉,分外美丽。   ……   顾衍谈完话,来叫汾乔时候。汾乔正趴在锦荣阁水上凉亭的栏杆上看锦鲤。   “汾乔,该走了。”汾乔看得正有趣,回头一看是顾衍,立刻从栏杆上下来,跑到顾衍身边。   跑得太急,鼻尖都沁出了晶莹的汗珠子,气也喘不匀就忙着开口,眼睛亮晶晶地问:“我们要回去了吗?”   顾宅漂亮归漂亮,却有很多陌生人,汾乔很不自在。她只想和顾衍还有张嫂住在一起。   顾衍无奈,答:“恩,回去了。”又把手帕直接放到汾乔的脸上,遮住了她亮晶晶的大眼睛,严肃道:“自己擦汗。”   汾乔已经习惯了顾衍严肃的语气,眼里带着笑意,把帕子拿下来自己擦。   一旁的沈管家却震惊极了,他还从未见过顾衍这样放松地和人说话。若不是年龄对不上,他都要怀疑顾衍和汾乔有血缘关系了。   沈管家亲自把顾衍送到府邸门口,又行一礼。顾衍道了别,才带着汾乔上车。   ……   顾衍一直住在朝阳区亮马河北岸的昆仑公寓,寸土寸金的顶级酒店式公寓豪宅。既能俯瞰第二使馆区茂盛的绿色走廊,又能远眺朝阳公园的城市绿带。   公寓的安防系统十分强大,电梯入户。顾衍住在顶楼,进电梯需要指纹,进公寓大门需要识别手背静脉。顾衍帮汾乔把指纹和手背静脉的信息一一录入。   “好了吗?”汾乔从门上收回自己的手背,却被顾衍一把抓住,“等一下,还要在识别一次。”   这次汾乔的手背搭在识别锁上,门上绿灯闪烁,“滴——”一声,锁开了。汾乔推开门,往里走,然而越走,她的脚步越慢下来。   她几乎是不可置信的地看着眼前的一切,顾衍公寓的客厅从设计到摆设,和汾乔在滇城老家的客厅一模一样,甚至连茶几上摆的那个粉瓷手绘花瓶都不差分毫。   “顾衍…”汾乔半晌才回过神喃喃的说出口。   “什么?”顾衍心情不错。   “我爸爸跟你的关系真的有这么好吗?”睁大眼睛看着他,似乎想从顾衍表情里得到答案。   顾衍失笑,“在滇城时候,不是你绝食威胁我让我把房子搬来帝都的吗?”   “不是的!”汾乔急忙反驳,“我没有那个意思…我,我不是想威胁…”   “只此一次。”顾衍打断了她。   什么?汾乔错愕。   “汾乔,绝食只管这一次用的。”顾衍的神情严肃,并不是在开玩笑。“看见门口的电子体重秤了吗?放在那提醒你。”   “你现在的体重是七十二斤,从现在开始,保持这个体重,只能往上涨不能往下掉。要是你没有做到,我就会立马把公寓改回原来的样子。”   汾乔的嘴角紧绷起来,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了。   “顾衍…”汾乔的眼睛亮的惊人,“你是个大好人。”   好人?顾衍可不觉得。但在小孩子的心目中还是要树立一个正确的榜样,所以他只是揉了揉汾乔的头发,道:“我知道,天晚了,去休息吧。”   汾乔房间的格局和以前滇城的布置差不多,只是书桌上那高高一摞练习册被换成了堆起的音乐cd。   衣帽间也已经添置了许多新衣服,是属于汾乔的码。衣服的颜色大多清新粉嫩,也不知是谁挑的。以前高菱在的时候,每季各大少女品牌上新品,也是这样订好放在她的衣帽间。   女孩子哪有不喜欢新衣服的,即使衣服已经多的穿不完,可也总觉得衣橱里还少了一件。以前的汾乔身上不止遗传了高菱的长相,还有臭美,每次必须穿得完美无缺才肯出门。鞋子上溅到一个泥点都会感觉浑身不适,一定要找个没人的地方擦干净。   回忆起这些,汾乔才恍然发现那些事情离她似乎已经十分久远了。   爸爸去世之后,高菱就很少再往她衣帽间里添置东西。   她每日更是过得浑浑噩噩,每日连自己做了些什么都不知道。就像是突然对一切失去了兴趣。她不再注意外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自哀自怜。   她的指尖从一排排衣裙前划过,忽然心血来潮,随便抓了一件出来。   那是一条白色与浅蓝拼接的裙子,清爽而雅致。   裙子的下摆是不规则的弧度,垂坠感使得整条裙子精致极了,露出少女洁白修长的小腿。   衣橱的中间便是落地穿衣镜,汾乔忍不住伸手擦了擦镜子,她不记得是多久以来第一次这么认真地注视自己。   镜子中的少女很瘦,即使是裙子是修身的款式,穿在她身上,收腰处仍是有几分宽松。   及腰的黑色长发,没有刘海,露出精致的美人尖。   她的脸比起一年前瘦了很多,她记得那时候自己脸上还是有婴儿肥的,现在却出来了一个尖下巴。   眉毛淡淡的,形状没有修整,形状却十分好看。精致的桃花眼很大,瞳孔梦幻迷离,眼尾略弯,卧蚕生的极为漂亮,汾乔知道,她笑起来是最漂亮的。   眉宇间还有着许些稚气,五官却已经渐渐开始长开。   汾乔穿着裙子去洗澡,洗完又换上裙子睡觉。   一整晚,汾乔的心情不知为什么,畅快极了。就像一直压在胸口的大石头突然被人搬起一道缝,突然能喘气、轻松的感觉。   以往在床上辗转却始终难以入眠的状况全然消失不见,她几乎是一倒在床上就陷入了沉睡。   ……   正在假期,回到帝都的顾衍却似乎更忙了。汾乔起时他早已出门,汾乔睡下很久他才回家,有时一连几天也见不到人影。   汾乔隐隐知道顾衍或许正在经历人生里重要的转折,顾衍帮了她许多,而她却什么忙也帮不上。   这天早上,汾乔特地起早,公寓外的天才蒙蒙亮,本以为已经够早了,谁知顾衍已经吃过早餐,坐在客厅里看财经频道,要是她再晚一些,也许就错过了。   “汾乔,小孩子放假可以不用起这么早的。”顾衍放下茶杯,给分机打了电话,通知佣人来做汾乔的早餐。   “顾衍,你会一直这么忙吗?”汾乔的声音有些小,顾衍却难得地听清楚了。他清楚汾乔的病症最需要什么,汾乔现在开始对他有了依赖,他却没有足够的时间去陪伴汾乔。   他的声音忍不住柔和了几分,“不会的,这样的时间不会很长。”   听到回答,汾乔本来抿着的唇角不自觉勾起来几分。   就连顾衍削给她一个她最讨厌吃的苹果,也小口小口咽下去了。汾乔的口腔构造有些奇怪,每次吃苹果就会被苹果酸刺激得长小水泡。   这次汾乔用口腔的上颚感受着舌头上的小泡,却一点儿也感觉不到疼。   ……   女佣把早餐端上来,汾乔坐在餐桌前准备用餐,却发现顾衍仍然没做出门的准备,墙上的挂钟已经快到七点了。   “顾衍今天不去公司了吗?”   “恩,”财经频道已经结束,顾衍关了电视,“今天家族里有场聚会,等你吃完早餐,我们就一起去。”   顾衍可以陪她一整天,汾乔的心情雀跃起来,连进食的速度都比平时快许多。   汾乔的厌食症挑食所有的蔬菜、肉类和米饭,区别只在于:不吃!不想吃!不爱吃!绝对不吃和打死也不吃!倒是有喜欢吃甜点和柠檬水,可那些毕竟不能当饭吃。   从汾乔到家里,顾衍算是get到了哄孩子吃饭的一百种方式。威逼和利诱共行,大棒与甜枣齐下。   然而今早却自觉地吃完了,顾衍突然有种说不上来的自豪感。   ……   聚会的地点是在汾乔去过的顾家老宅。   比起汾乔来的那一天,宅子里要热闹许多。   顾老爷子年事已高,在阁楼里养病,便把主持的工作交给了顾衍,自己却是不出席了。   汾乔跟着顾衍出现在正厅门口,才安静了片刻,随即几人上来和顾衍寒暄。也有许多人把视线投在了顾衍身后的汾乔身上。   顾衍回到帝都不到半个月,他收养了小孩的事情已经众人皆知。一部分人是难以置信,更多的人认为被收养的孩子和顾衍一定有着血缘关系,却是谁也没有想到汾乔有这么大了。   也有闻到消息顾老爷子在遗嘱里给汾乔留了东西的,在看向汾乔的眼睛里就多了几分复杂。   众人打量的目光让汾乔有些不自在。   她对别人的异样的目光非常敏感,在过去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她都身处于众人异样的目光和谈论的中心。   她受够了这样的打量!   汾乔心里压抑,却极力隐忍着,面上没有露出来。   震惊过后,也有几个女眷上前来和汾乔打招呼。汾乔面上不显,耐着性子有一句没一句地回复,心底已经是烦躁至极。   她不住地频频回看人群中顾衍的方向。 ☆、第十六章   聚会喧嚷的声音让汾乔耳边开始轰鸣,头皮紧绷得发疼。   头疼的厉害,汾乔眉头轻蹙,实在是不想再搭理人。找了个机会从人群里退了出来。   出了正厅,空气便清新了许多,耳边稍微舒缓,便沿着正厅左侧的游廊往后院走。后院那有一个大花园,上一次来时沈管家带她熟悉过的。   越往里走,视线就越发开阔起来。有绿萝从游廊顶上往下生长,绿萝的藤蔓编织成緑幕悬挂在在半空中,微风一过便轻泛起涟漪,凉快又好看。   廊下的大湖便是整座府邸池子的源头,绿波荡漾,偶有结队的锦鲤游过。放松,闭眼,汾乔靠在游廊的柱子上感受微凉的夏风。   只是这份安静没能享受多久,便有对话的声音自游廊的拐角后传来,离汾乔越来越近。   随着脚步声越来越近,汾乔听到了只言片语:“……遗嘱里的古玩和字画,不过是个不知道打哪来的野丫头……”   “能别一天说些没用的吗?你倒是不野,你有本事倒是让太爷爷为你改遗嘱啊?”   那声音在转过游廊的拐角之后戛然而止。   汾乔再想回避也来不及了,干脆站在原地,坦然看清楚了说话的两人。   前面一个看起来大约二十岁,身上是白色的无袖雪纺连衣短裙。短直发,皮肤白皙清丽。   后面的一个大概十七八岁,和汾乔差不多大,穿着红色系带收腰的宽松衬衫裙,头发是束成马尾的大波浪,五官立体而明艳。   汾乔面无表情地看两人一眼,一言不发,片刻便直径走上前。、   对面的两人明显一阵错愕,怎么也没想到正说人长短,却被正主听了个正着。   汾乔看也不看她们一眼,径直与两人擦肩而过。   才走出几米,那红衣女孩似乎是反应过来,怒喊一声,“你给我站住!”   汾乔装作没听见,不理她,继续往前走。   红衣女孩却更怒了:“你给我说清楚,你那是什么眼神?”   汾乔的脑袋还在嗡嗡疼,本就不想说话,女孩还三番两次挑衅。汾乔烦躁地回头,眼神中尽是不耐,紧抿的粉色唇瓣轻描淡写吐出几个音:“八婆,聒噪。”   顾豫茗的拳头握紧了,身为顾氏家族的一员,尽管是旁支,可她们也是在恭敬的赞美中长大,从来没有人敢当着她的面这样说过她。   “你有本事再说一遍!”她咬牙切齿。   汾乔却是懒得再理她,只朝着正厅的方向走。   身后顾豫茗的拳头死死捏紧,眼里全是怒火,“死丫头,目中无人,这个仇我结定了。”   “自取其辱。”白裙女子冷冷吐出一个词,“不管她以前的身份有多差都是顾衍领养的人,只要有顾衍在一天,你的仇恨就算再深,对她也毫无威胁可言。”   “省省吧。”女子最后扔下一句,率先走出游廊。   ……   “失陪一下。”顾衍向周围众人微微一颔首,放下手中的红酒杯,走出人群。   汾乔出去许久也没有回来,汾乔一向就不是个让人省心的孩子,顾衍记挂着,只得出去找她。   一出正厅,便和在正厅门口徘徊的汾乔打了个照面。   汾乔正徘徊在门外,她不知道进去要怎么跟顾衍开口,说自己和他同族的侄女结下了梁子……好像她总给顾衍惹麻烦。   正犹豫着,就见顾衍自己出来了,汾乔眼神闪躲,轻声低唤了一句:“顾衍……”   顾衍一看汾乔的模样就知道肯定发生了什么事,也不催促汾乔说出来,先问道,“头又疼了吗?”   “恩。有些疼。”汾乔低头,声音有些闷闷的。   “转身。”   汾乔乖巧地转身,顾衍的手便熟练地穿梭在发根上,帮汾乔按摩起来。   “你年纪还小,现在不注意会留下一辈子的病根,别再偷偷把药倒了。”   汾乔本来刚刚有些放松,一听这句,身体立马又僵硬了。   这顾衍是怎么知道的?   她倒的时候明明一个人也没有看见!归根结底都怪那些调养的中药实在是太苦了。   汾乔不用说,顾衍就知道她心里的小九九。   “家里的盆景根系都快被中药泡烂了,尤其是你房间那盆绣球。”   汾乔心里觉得丢脸,面上一片懊恼之色。   还好背对着顾衍,他看不见。   “所以,汾乔——”顾衍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你不想让我知道的事情,并不代表我不会知道。你愿意我从别人那里听说,还是你亲口告诉我?”   汾乔大惊,顾衍身上是长了十几双眼睛吗?为什么又知道了呢?   汾乔左右到处寻找,试图找出顾宅的摄像头安装在哪里。   “汾乔!”顾衍板起脸。   汾乔被吓了一跳,顾衍冷脸的时候,周身气压都会降到最低点,一般人都实在难以承受。   她的鼻子忍不住酸了一下:“对不起,是我不对。我不应该胡乱惹祸,不应该随便和别人吵架……”   “为什么吵?”顾衍问她。   汾乔的声音还是闷闷的:“她们在议论我被我听见了,我就说她聒噪。”她的头垂下来,等候顾衍的发作。   “那为什么要说对不起呢?”   什么?汾乔错愕地抬头。   “不是你的错,不要随便说对不起。”顾衍的声音还是冷冷清清的,“汾乔,我把你带回来,不是让你被欺负的。”   那声线冷冷的,却听得汾乔的胸膛暖洋洋的。   “顾衍……”汾乔抬头,眼睛亮极了。   “恩。”顾衍抿唇答。   “顾衍……”汾乔加快了步子,努力追上前面高大的人影。   “恩。”   “顾衍……”   “要说什么?”顾衍停下来,等着汾乔追上来。   其是汾乔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只是单纯想叫一叫顾衍。被问到只能胡乱扯了一句:“她们还说我是野孩子!”   这告状的话一说出口,汾乔才意识到,自己竟然一不小心把心底的话说了出来了,立刻恨不得捂住嘴。   这样会不会显得她很小心眼?   “哦,那她们长什么样?今天穿了什么颜色的衣服?”顾衍的眼底深处藏着笑意。   啊?汾乔两眼茫然,随即立刻意识到她被笑话了。   “我才不需要大人找场子呢,我已经把仇当场报了,她气的比我还厉害。”大眼睛瞪了顾衍一眼。汾乔加快脚步,几步跑到顾衍前面,只留给顾衍一个后背。   顾衍的脚步却渐渐慢下来,待汾乔走远了汾,他才拿出手机拨通了府邸安保处的电话。   “查一下刚才后院花园的监控录像,确认汾乔和哪些人说过话,然后告诉我。”   ……   一整天都在顾宅和不认识的人交际,这天本应该是枯燥乏味的一天,汾乔却因顾衍的态度而莫名地不再抑郁烦躁了。   顾衍站在她这边,并不袒护他的族人,也没有为她惹祸而生气。   ……   到帝都久了,汾乔也开始会在小区周围走一走,去散步。   虽然每次出门时候身后都会跟了两个尾巴。帝都是一潭不见底的深水,远比顾衍隐瞒身份在滇城时要危险的多。   顾家嫡系的人丁单薄,安保是头等重要的大事。   随着汾乔出现在大众的视野里,她的安全也必须得到保障。   一开始汾乔还会有些不自在,可她原本就是不喜欢吵闹的人,身后跟了两个彪形大汉,一般人   看见都会远远避开,正好免了被人打扰。   倒是新认识了同一幢公寓另一户人家的一只大狗。   每次午饭后出去散步,都会遇到主人家带着大狗出来遛一遛。   主人家是一对老夫妻,精力不济时,便解开萨摩耶的牵引绳,让它自己在草坪上撒欢。   一次,汾乔草坪路过时,萨摩耶正好跑到面前来,汾乔就顺手摸了摸它,帮它顺顺毛,谁知萨摩耶就不肯走了。汾乔帮它顺毛的手停下来,大狗还会用头去拱汾乔的手背,示意她继续。   最后是老夫妻里的男主人拴上牵引绳才把它拖走了。   打那以后,萨摩耶一见汾乔就撒欢地扑上来。   汾乔一边散步,一边从口袋里拿出维c片,往手心里到了一颗。   还没拧上瓶盖,大狗远远看到她就飞扑过来,汾乔被撞了个满怀,险些摔倒,整瓶维c也都被洒在了地上。   汾乔也不恼,却见大狗呼哧呼哧就把地上的药片用舌头卷起来吃了。   第一次见爱吃药片的狗,汾乔好笑,连忙把萨摩耶赶到一边,捡起药片,扔进垃圾桶里,只是这时候,药片大半已经进了它肚子里。   维c吃多了不会有什么事吧?   汾乔赶紧在网上搜索了一遍,确定吃多维c最多只会拉肚子之后,才放心放开让大狗,让它回草坪上玩。   只是不多时,刚才还活泼的大狗就整个趴在了草坪上,浑身抽搐起来。   口里吐着白沫,低声呜咽。   汾乔大惊,几步跑上前去查看。   路边长凳的老夫妻也匆匆跑过来,“是不是食物中毒了?”观察完症状,老先生很快下了判断。   “今天果冻吃了什么吗?”老妇人惊慌摇头,“没有啊,今天吃的都和往常一样。”   果冻是大狗的名字。   “也许是刚才,它吃了大半瓶维c,刚才我开药瓶的时候药瓶被撞翻在地上了,我没来得及拉住它就被吃了大半瓶,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   “维c?”老先生疑惑,“吃普通的维c不可能是这样啊?小姑娘,你把你的药借我看看。”   瓶子里的药片大部分撒了出去,瓶子里只剩下几颗,汾乔赶紧把药片递上去。   老先生把药片放在鼻子下闻了一闻,舌尖舔了一下,随后便肯定道,“这不是维c。”   不是维c是什么?汾乔不解,拿出药瓶仔仔细细看了一遍药品名,药瓶上印刷的确实是维生素c啊,而且这药是顾衍的私人医生给她开的,她吃了这么久并没有出什么事啊?   可她顾不上多想,只能赶紧帮老夫妻联系宠物医院。很快就有车过来接萨摩耶去治疗。药物中毒需要洗胃,那是只可爱的大狗要受一番罪了。   汾乔心里愧疚,事情是由她引起的。   直到车消失在汾乔的视线里,她才闷闷不乐往回走。 ☆、第十七章   验指纹,进电梯,刷手背静脉,开公寓大门。   意外地是,顾衍已经到家了,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和人说话。和顾衍说话的人背对她坐着,汾乔看不见他是谁。   “汾乔,来这。”顾衍看见她。   那人随着顾衍说话的方向转过头来,汾乔这才看清楚,忍不住后倒退了一步。   那是汾乔在滇城公寓里见过的一个人……那个医生王逸阳,他是贺崤带来的。   他怎么会在这?   汾乔想了好一会才记起,贺崤说过他是顾衍的私人医生。   那一直以来她吃的药都是他开的吗?   汾乔不喜欢他。他的眼睛仿佛可以看破汾乔的不一样。他会不会对顾衍说什么?说她阴沉,说她有厌食症……   想到这,汾乔紧张地看向顾衍的脸,试图从他脸上看出异样。   “汾乔?”顾衍皱眉。   汾乔心里不情愿,却还是走了过去。和顾衍坐在同一个沙发上,只是这次距离却有些远。   “汾乔,还记得我吗?在滇城我们见过。”王逸阳带着笑意,声音是一派的温和。   “恩。”汾乔低着头,烦躁地□□着自己的裙摆。   “今天有事过来一趟,正好听顾总说你最近的食欲好了很多,我看你脸色也不错。”笑意盈盈地引着汾乔说话。   听到这句,汾乔觉得王逸阳大概没把他的猜测告诉顾衍,身体这才放松下来。   “恩。”汾乔好歹抬起头,把视线从地面收回来。   又和汾乔聊了几句家常,汾乔才渐渐开始回复他,不再像一开始这么抵触了。   “对了,开给你调养身体的药有效果吗?”王逸阳扶了一下金边眼镜,装作不经意地开口。   原来一直在吃的那几种药也是王逸阳开的。   汾乔想了想,虽然他确实有点讨厌,但药还确实挺有效果的。   她最近很少再一整夜地睡不着,也不再像以前一样一看见食物就反胃想吐了。能吃下东西,低血糖也很少再犯。   “恩,有用。”汾乔点点头。   外面的天色已经有些晚了,王逸阳看了表,便匆匆起身告辞。   王逸阳走了,汾乔才想起来刚刚在小区发生的事情。汾乔开口道:“顾衍,我们楼下的那只萨摩耶今天吃了一整瓶维c,刚刚被送到宠物医院洗胃了。”   想起大狗用头拱她手求抚摸的样子,汾乔眼角红了红,“都是我的错,把药瓶弄翻了……”   “你要是放心不下,明天早上我可以带你去看它。”顾衍低头写着文件的批复。   “顾衍明天不用上班吗?”汾乔心中惊喜,面上却还克制道。   上翘的嘴角出卖了她,顾衍好笑,也不戳破:“明天早上没有什么重要的事。”   ……   宠物医院便在昆仑公寓隔了两条街道的地方,顾衍已经事先和那对老夫妻通过电话,约好了时间。   果冻在医院住了一晚,汾乔和顾衍到医院的时候,老夫妻也才刚到。   大狗可怜兮兮地趴在笼子里,看起来还有些恹恹的,狗粮也不吃。汾乔愧疚极了,隔着笼子抚摸它的头,果冻抬头轻舔了她几下。   转身回看顾衍,顾衍鼓励地对她点点头。   “对不起。”汾乔经过的再三心里建设,才把对老夫妻的道歉说出口。   他们没有子女,是把大狗当做家庭成员一样对待的,汾乔因为不小心却让果冻遭了这么大的罪。   老人却没有迁怒:“这不能怪你,也是果冻调皮去扑你,药瓶才打翻的。好在没什么事,也算给它一个教训,看它以后还敢不敢乱吃药。”   “果冻很少愿意亲近生人的,果冻既然愿意让你顺毛,这至少证明你没有恶意,就不用自责了。”老夫人银色的发丝别在脑后,十分优雅。微笑着安慰汾乔,看起来真的没有动怒。   汾乔这才松了一口气,回头,顾衍还站在身后,眼里有着赞许的意味。   汾乔莫名其妙开心起来。   临要告别,老先生似乎想起了什么事,“对了,医生说那果冻吃的药……”话还没说完,顾衍的手机突然响起来。   “不好意思,失陪一下,我接个电话。”顾衍礼貌颔首,拿着手机走出房间。   “药怎么了?”汾乔不解地追问。   老先生见她眉宇间还有几分稚色,便摇了摇头,“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如果是家人不想让她知道,他又何必多事呢?   顾衍回来,向老先生告辞,带汾乔走出医院,道:“汾乔,司机送你回去,我需要直接去公司。”   “恩。”顾衍真的很忙,汾乔闷闷地点点头。   车窗外的风景飞速从眼前掠过,汾乔突然仔细回味了一下那位老先生的话。   他没说出口的到底是什么呢?   那天他还说瓶子里放的并不是维c片。   汾乔却突然在车窗外看到一个24小时营业药店,“张叔,这能停车吗?”   路边有停车位,车缓缓倒进车库里,汾乔从车上跳下来,进了药店。   那个维c的瓶子她从昨天一直带在身上。   “请问一下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药?”汾乔发问,药柜前却只有一个穿制服的年轻女子。   “这是维生素c呀!瓶子上不是写了吗?”女子不耐烦。   “瓶子是,里面装的药片不是。麻烦你再好好看看!”   女子正要拒绝,却看到跟在汾乔身后的两个保镖进来,隐隐护在汾乔两侧。再看汾乔,气质和打扮确实不是普通人家的孩子。   拒绝的话到嘴边,顿时不情愿地改了口:“那药片给我看看。”   药瓶里还有两片,白色的药片放在手心,女子看了半晌,眉毛皱起来却半天没得到结论。   “许多药片都是白色的,这我不能确定,得问问我师父,她可能认得出来。”   女子往里间喊了一声,药店里间便走出一个年纪稍大的女子。   药片递到她手里,中年女子看了看汾乔,又看了看手中的药片,干脆把药片扳碎,放在舌尖点了一点,有点麻。   “这是阿米替林。”中年女子确认道,“要不是我爸爸更年期就吃这个药,我可能还认不出来。小姑娘,你这药哪来的?这是一种抗抑郁的药,可不能乱吃。”   女子还在说话,汾乔心中却早已泛起惊涛骇浪。   为什么她的维c瓶里放的会是治疗抑郁症的药?顾衍知道吗?   不,他是知道的……王逸阳对顾衍不可能隐瞒,悄悄给她开这样的药。   汾乔心中无比慌乱,抑郁症?她怎么会得精神病呢   顾衍会怎么看她?   她是一个危险的精神病!   汾乔的耳边嗡地鸣叫起来,头疼欲裂。   她强打起精神,拿起桌上的药瓶失魂落魄走出了药店。   走出药店到车里短短的一段路程,对汾乔来说漫长极了。她似乎感觉所有人都在看自己,正午的太阳下,她有种无可遁形的感觉。   她合该活在整个世界的阴暗面里的。   路人的注视似乎都在嘲笑!她们全停了下来,看着她!   她们在嘲笑她是一个可怜的精神病!   汾乔双手抱住头,太阳穴突突地跳动,头痛的仿佛下一秒就要炸开,她逃也似的跑进车里。   ……   顾衍下班回家,客厅里只有佣人在用吸尘器打扫客厅。   “汾乔呢?”顾衍问。   “汾乔小姐一回家就上楼了,到现在也没下来过。”   “饭也没吃?”顾衍的眉头深深皱了起来。   “张嫂去过敲门,汾乔小姐没有说话。”女佣被顾衍冷峻的脸吓了一跳,声音都有些颤抖起来。   顾衍不再问下去,直接拨了电话。   “告诉我早上十一点,我离开之后汾乔一整天的行程。”顾衍的电话打给王朝。   跟在汾乔身边的两个人一个叫娄清,另一个是就是王朝。   “你说她去了药店?”顾衍的眉头深深皱起来。   挂了电话,几步走上楼,却在快到汾乔卧室门口的时候越走越慢。   他没有养过孩子,也从未尝试过怎么让一个小孩子开心起来。若是他的劝说适得其反,那该怎么办?   汾乔就像一件贵重的易碎瓶,顾衍的果断对上她总是要犹豫两分,最后只能小心翼翼地触碰两下,生怕碎了就再也修补不回来。   他不后悔让王逸阳把抗抑郁的药物放在维c的瓶子里。只是后悔这件事做的不够干净利落。   汾乔的病确实不能再拖下去。她已经有了自杀的举动,那么她有自杀倾向肯定不是一两天,这已经是非常严重的抑郁症症状。   青少年时期的抑郁症只要及时治疗,是可以治好的。汾乔年龄还这么小,她不应该活在这样一个灰暗的人生。   顾衍脚步停在卧室门口的时候,也同时敲响了房门。   “汾乔,开门,是我。”   卧室里静悄悄的,一丝声响也无。顾衍轻叹一口气:“你还记得车祸你醒来之后问我的话吗?”   “那时我就回答了你,到现在答案也没有变,以后也不会改变。”顾衍的声音是从未有过的温柔。   “不管你是什么样子,我不会放弃你。”   “抑郁症并不是绝症,你还小,抑郁症是可以治愈的。我们国家的抑郁症患病率是百分之二十九到三十五,你并不是异类。”他一一向汾乔解释。   顾衍选择性忽视了抑郁症发病率只有百分之五以下的事实。   “只要你不说,这个世界上就没有人会发现你的异样。汾乔,”顾衍顿了顿,最后一句,无比真挚——   “我会一直陪着你,看着你好起来。”   卧室里传来脚步声,越来越近——   下一秒,房门被拉开了。   汾乔的脸上都是泪痕,眼睛肿的像桃子,头发也有些乱糟糟的。   她的大眼睛泛红,还含着水光。没有一点杂质与污垢,她就这样直直注视着顾衍的眼睛。   那眼睛里是害怕、是哀求、是期待、是信任、是依赖。   那一刻,顾衍突然觉得,似乎有一个柔软的地方被触动了。   那个地方在过去的很多年里从未有人涉足。   他无法拒绝那种眼神。 ☆、第十八章   顾衍无法拒绝那样的眼神。   他的手微动,犹豫片刻,最终是抬起落在汾乔的头上,轻轻帮她梳理头发。   “你没有骗我,对吗?”汾乔的声音带着鼻音。   “相信我。”顾衍肯定。   汾乔的眼泪在那一瞬间断了线,一颗一颗,砸在地板上。   她从未在外人面前哭过。   汾乔是个又骄傲又爱面子的人。她从不把自己展示给别人看。尽管她的泪腺发达,可她哭的时候永远要找个地方躲起来。哭的再怎样凄惨,也许会得到同情,别人却永远不会感同身受。   青春期是一个人最渴望被关注与爱的年纪,然而汾乔的整个青春期什么也没有。她现在只需要一个人的引导与关爱,最不需要同情。   抑郁症的事情就此揭过,最让欣慰的就是王逸阳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进出顾衍的公寓,和汾乔谈话做心理疏导。汾乔的状况其实比在滇城的时候要好很多。有时候来自亲人的伤害才是钝刀子,一刀一刀割人心,如同漫长的凌迟,却无法一刀两断。   高菱离开之后,却把汾乔身上这块腐肉一刀切了。也许最开始的时候会流血,会疼。可其实只要熬过了那一段时间,不发炎、不感染,伤口就会结痂,慢慢好起来,然后留下一个明显或不明显的疤痕。   ……   高考后一个月,成绩出来了。汾乔的高考成绩比任何一次模拟考都要来得更好,也算是超常发挥。就算是在重本中间,也可以随便挑选学校了。   “汾乔小姐,您的电话。”女佣敲门。   汾乔接过电话,贺崤的声音从电话另一端传来,声音隔着电话,听起来有些失真,她们自高考以后便再没有见过面了。   “汾乔,帝都好玩吗?”贺崤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温润,带着关切。   “恩。”汾乔答,对着电话点点头,却才想起点头贺崤看不到。   “滇城最近每天都在下雨,你们家门那一大片美人蕉已经全都开了,可惜你看不见——”   汾乔静静地倾听着贺崤说话,他却突然沉默下来。   “汾乔,你还会回滇城吗?”不知道为什么,汾乔觉得他的声音在那一刻听起来有点儿脆弱。还没等她开口,贺崤却又笑起来,“其实回滇城也不好,你在那至少还有小舅舅照顾你,换了一个新环境,你还能交到新的朋友。”   只有贺崤知道那笑声有多苦涩,他知道汾乔的处境与困难,可他却什么也不能做。   汾乔的心里有点不是滋味,贺崤是她在过去唯一的朋友,从始至终一直在帮助她,可她却甚至连一个普通的告别都没有,就这样离开了滇城。她握紧了电话,有心想要安慰贺崤,却又不知要怎么开口。   “汾乔,你有低血糖,要多吃饭,不要再故意忘记吃药了。“贺崤叮嘱。   “好。”汾乔一一答应。   “那天我妈妈找过你,对吗?”贺崤突然提起这件事来。   汾乔紧了紧手中的电话,不知道怎么答。   汾乔的沉默正验证了贺崤的猜想,“我猜也是,我不知道她和你说了什么,但她无论说了什么你都不要在意,汾乔,我代我妈妈向你道歉。”   事情过去一段时间,其实汾乔已经想通了许多。贺崤的妈妈说的那些话其实是可以理解的。汾乔以前没有想过那么远,她并不讨厌贺崤,如果汾乔的爸爸没有出事的话,她们或许会顺理成章地,在青春期谈一场纯真的恋爱。   可事情没有如果,贺崤确实需要一个门当户对的妻子,他身上的压力比一般人来得重很多,汾乔不想让他为难。   “我并没有生阿姨的气。贺崤,你还记得初二你生日的时候吗?”汾乔开口道。   “当然记得,”贺崤微笑,“那次我还邀请了你来家里过生日,我妈妈还问我怎么只邀请了你一个女同学,在一群男同学里你一个人多尴尬……”   汾乔也笑,“我还记得那次你妈妈考了奇曲饼干,很好吃,那时候我就想,要是我妈妈也会烤就好了。”汾乔缓缓道,“贺崤,你有一个很好的妈妈。”   顾茵是滇城出名的铁娘子,做人做事手腕强悍,是顾家一贯的风格,这样的一个人却愿意在儿子的生日上给儿子的一帮同学烤奇曲饼。   其实汾乔很羡慕贺崤。   “那我们还是好朋友,对吧?”贺崤小心翼翼开口。   “恩。”汾乔郑重地点了点头。   地域上相隔千里,两人却都知道,无论是地域还是心理上的距离,他们都不可能再像过去那样亲密。   ……   帝都的夏天比滇城要热多了,空调房里的风也吹得头昏沉沉。连续两天三十五度的高温,温度一高,更是没有食欲,汾乔往电子秤上一站,又赶紧从秤下来。   还好顾衍不在家,汾乔赶紧把电子秤显示的历史记录删了,又抱了两瓶矿泉水一起站上去,体重才恢复正常。她擦擦根本不存在的汗,松了一口气。   顾衍回家时候汾乔还在厨房的水池里洗蔬菜,说是洗蔬菜,其实就是玩水,张嫂忙着准备晚餐,汾乔也不和人说话,不用人陪,自己一个人玩得兴致勃勃。   顾衍看得好笑,转头问张嫂,“汾乔很喜欢玩水吗?”   “每次一洗菜放洗澡水汾乔总是抢着来帮忙,我看她每次都玩儿得挺开心的。”   顾衍若有所思,他并不是瞎子,汾乔的体重变化就是不用秤也能看得出来。既然汾乔喜欢玩儿水,干脆让她去学游泳,既能锻炼,又培养了一个爱好,运动之后说不定还能多吃点儿。   晚餐时候,顾衍就提了这件事情。   “学游泳?”汾乔抬头,茫然地看着顾衍。“为什么要学游泳?我会游泳,我不想出去。”   汾乔对人群总有种恐惧感,最讨厌和陌生人接触,这不是一时半会儿顾衍能纠正得过来的。   “我看过你从前参加游泳比赛获奖的照片,你这么有天赋,荒废了多可惜?”顾衍顿了顿,放下手中的筷子,“公寓楼顶有游泳池,你要是不愿意出去,也可以请私人教练回来练习。”   汾乔沉默,筷子在碗里戳来戳去,有点儿犹豫。   她许多年没有游泳了。以前她虽然她割舍不下游泳池,但荒废之后,就再也没有过接触的念头。但对于游泳池,她的眷恋一直存在着。   顾衍看出她的犹豫,也不催促,“我们可以去培训中心,看看有没有你喜欢的教练,再做决定。”   汾乔眼睛亮了,“可以吗?”   “恩。”顾衍不动声色往汾乔碗里添了一勺玉米粒。   汾乔心里想着事情,低头便吃掉了,没有查觉到顾衍的动作。   ……   梁泽安排好之后,第二天顾衍从公司回来,便带汾乔去了一所游泳培训中心。   培训中心其实是一座很大的游泳馆,天气热,游泳的人很多。池子也分两种,训练池和对外售票的娱乐游泳池。   在对外售票的游泳池里,多是些不同年龄的老人小孩。训练池的游泳池就分了赛道,看起来要正规地多。   汾乔收回视线,继续跟在顾衍的身后走进教练们的办公室。   这座培训中心里许多教练是从前国家队退役的游泳运动员,教导的内容也更专业。顾衍并不希望游泳对于汾乔来说只是解暑和打发时间的运动,他更想培养汾乔对于游泳的兴趣。只要对一件事情有了眷恋,汾乔愿意投入注意力、愿意为它付出,抑郁症也就会改善很多。   办公室很是宽敞,在顾衍到之前,馆长把在职的教练都临时叫回了办公室,开了个短会。   会议的主旨就是——务必让大人物带来的小祖宗满意。薪水条件丰厚,又只用带一个人,教练们自然是乐意的。   汾乔一进办公室,大家的视线就集中在她身上。汾乔不动声色往顾衍身后躲了躲。   学游泳的人身材都比较修长高大,办公室里大部分是男教练。汾乔的视线在几个女教练之间徘徊。   她真的不习惯接触陌生人,内心对游泳池却又有些割舍不下。只要学会了游泳,她就不用一直呆在空调房里,在公寓顶楼的露天游泳池下水了。   正犹豫,办公室的门又被推开了,“老罗,我的教练证好像落你那了……”   话音看到办公室内的情况戛然而止,来人是个短发的年轻女性,白皮肤大眼睛,很有气质与亲和力。办公室里的人都看过来,她脸上有几分尴尬,“对不起,打扰了…我一会儿再来。”   汾乔见她进来就觉得她比办公室里的其他人好接受许多,见她要有,连忙拉了拉顾衍的袖子,顾衍意会,出声挽留,“等一下。”   女子一脸茫然留下来,馆长连忙解释:“郑洁不带私人的,她手下还有好几个学员…”   汾乔黯然,馆长见状,连忙又转身劝郑洁:“郑洁,你手下那几个学员就先交给其他教练吧,顾总开出的薪酬很高,只要你…”   “馆长,这个假期我侄女刚好也在我这练,我承诺了带她的,不好失约。”   “这……”这下馆长也为难了。   “我可以在这学。”汾乔犹豫半天,开口了。   比起在这个吵闹的地方学游泳,汾乔更不愿意跟着一个既陌生又不喜欢的教练。   “这就皆大欢喜了,”馆长拍手笑,“顾总放心,我们这泳池的水质在帝都绝对是排得上号的汾乔小姐在这安全也绝对能得到保障。”   这比顾衍预想的结果要好得多,他是没有想到汾乔会愿意在这学的。汾乔愿意做出这个决定对她来说很不容易。   “郑洁,安排一下,明天早上就开始带汾乔小姐上课吧。”馆长安排。   郑洁有些错愕:“那我手底下那几个学员……”   馆长摆摆手,“一起带一起带!” ☆、第十九章   第二天,汾乔就正式开始在游泳馆上课了。   因为是清早,游泳馆的人没有昨天下午时那么多,训练池边上几个人在做热身运动。汾乔走近泳池,郑洁就一眼看见她了,高兴地朝汾乔挥手,“汾乔,这边!”十分热情。   郑洁教练看着只有二十来岁,其实已经三十不止,还有个七岁大的女儿。只是她心态年轻,又有亲和力,和小辈们也能打成一片,在教练之中很受欢迎。因为游泳,即使已经不再年轻,身材也好得不得了,肌肉的线条十分漂亮。   汾乔走到郑洁教练身边,郑洁朝泳池边分散的众人拍拍手:“大家都过来一下认识一下啊,咱们组来了个新成员,她是汾乔,从今天起就跟大家一起学游泳了,大家一定要要相互帮助。”   众人的视线聚集了过来,好奇地打量着新来的成员。   为了游泳,汾乔今天把长发盘了起来,露出漂亮的美人尖。虽然十七岁,但汾乔的年纪看起来显小。莹白光洁的脸上难掩几分稚气,五官却是让人过目难忘的精致,心形小脸上却没有表情,下颌的线条紧绷着。   在场的几个人手心都忍不住蠢蠢欲动,想要扯一扯汾乔那一本正经的可爱小脸蛋。   郑洁的手上包括汾乔,一共带了四个人。第一个就是郑洁昨天提到的侄女,女孩叫潘雯蕾,身材高挑,学游泳已经很多年了。   她看起来和汾乔年纪相当,五官和郑洁有几分相似,却又要更立体一些,漂亮而且英气十足。摘下泳帽,长发便滑落下来,披在一边肩上,举止间十分大方帅气,她朝汾乔点头致意,“你好,汾乔。”   汾乔朝她点了点头,唇角动了动没有开口。其实汾乔是有些紧张的,只是今天穿的不是裙子,没了裙摆让她□□,只能和手里泳镜的带子较劲。   旁边便有两人低声讨论起来:“我没看错吧?那是instabeat的心率泳镜?咱们不是专业的,这么好的装备浪费了吧?”   “泳衣也是speedo,咱们只是随随便便学个游泳……妹子家里的钱是多得花不完吗?”话音未落,旁边的另一人拐了他一下,他茫然偏头,却见郑洁站在他身后笑意融融看着他。   “宁远、尹雷,你们俩今天是不是不太想下水,没关系,我可以你们多在岸上做一会儿体能训练。”   话音未落,两个大男生齐声哀嚎起来:“教练……”   郑洁亲和归亲和,训练时候还是很严厉的。像这样被罚在岸上做体能训练,比下水去练习游泳累得多了。   “汾乔,你和大家的进度不太一样,先跟我来。”郑洁把汾乔带到一边的另一个游泳池,用浮标划出区域,“那边训练池的池水比较深,你就先在这浅水区练习一下,我听说你以前有过基础,但好多年没碰水了。”   郑洁几乎是手把手带着汾乔回忆以前游泳的感觉,只是几天,那种对于泳池的陌生感便消失了。   汾乔的身体柔韧性十分适合练习游泳,虽然身体条件不如郑洁以前见过的一些种子选手,但汾乔的水感着实出乎她的意料。   在她的一贯认知里,水感除了天分更重要的是经验,一般来说,训练的的年限越长,水感越好。有的运动员能感觉得到水从身体周围流过的情况,在游进时,水对手指尖、手掌、面部、躯干…都有感觉。这种高度水准的水感能使她们判断游进是不是均匀、快速又省力。   运动员的水感都是在长时间的水上训练,在水阻力与划水运动强度的感觉之间建立的极为复杂精密的条件反射而获得和加强的,然而汾乔的水感却是与生俱来,即使多年未练习,可一旦下水,便和他人区别开来。   一般好久不练习的人的水感都会退步,不敏锐,用了很大的力气却游不动。汾乔却不一样,在郑洁带她没多久,她已经尝试着在水阻力到来的时候,调整到适合的划水动作强度、速度和方向。   郑洁能肯定,如果这样的的水感配上她侄女潘雯蕾的身体条件,好好培养,绝对能成为国家队一员猛将。即便汾乔的身体条件不那么好,可若是她中间几年若没有荒废练习,也是能有很大作为的。   郑洁叹了一口气,虽然这么想,可她却没有说出口,训练起汾乔的时候也更认真起来。   多年不练习,汾乔练习了几天划臂,吃饭时手都酸得抬不起来。   夹了半天的青菜,好不容易夹起来,却在放进碗的前一刻掉在了桌子上。   她抬头看顾衍,发现他没在看自己的方向,把碗往掉在餐桌上的青菜前面一挪,遮住了夹掉的青菜。   “张嫂,给汾乔拿个勺子。”   汾乔:“……”   吃过饭,张仪把早就准备好的冰块与毛巾拿上来。   顾衍耐心把冰块裹进毛巾里。帮汾乔冰敷和按摩。养孩子对他来说是一种新体验,吃饱穿暖不算,还要照顾孩子的小情绪,身体出现的小毛病。   “好些了吗?”顾衍抬起头,才发现汾乔已经趴在沙发上睡着了。长长的睫毛垂下来成一道阴影,看起来格外香甜。学了一整天,汾乔应该很累了。   汾乔的病症会经常失眠。这一点顾衍十分清楚。其实青春期的小孩子正是怎么也睡不够的时候,但汾乔从不像个小孩子一样赖床,有时候她甚至起的比顾衍还要早一些。这样香甜的睡眠对于汾乔是奢侈的。   汾乔对什么都兴致缺缺,她有固定喜欢的东西,喝水喜欢喝柠檬水,食物只愿意吃甜点,剩下的口味她便不再有兴趣尝试,把自己的世界筑好,不再让一切新的、陌生的东西进来。   所以当她划在自己世界的亲人伤害她的时候,她心底压抑却不愿放弃幻想。   直到他们抛弃了她,汾乔受到的打击是毁灭性的,她自此把那些亲人排除出自己的世界,顾衍才因此有了进来的位置。   送汾乔去练习游泳是一个正确的决定。她对游泳的喜爱大于对新世界排斥。   ……   没有多久,汾乔已经开始和潘雯蕾她们一起训练了。   一行四人里,汾乔是典型的南方娇小妹子,骨骼很小,四肢纤细。潘雯蕾高挑,五官立体,英气又漂亮。宁远和尹雷都是身材高大的北方大个子,宁远跳脱,而尹雷更偏书卷气。   明明无论从长相还是年龄来看,汾乔都该是四人里最好搭话的软妹子,事实上却恰恰相反。汾乔是四人里与人最疏远的,四人一起训练了好几天,潘雯蕾才和汾乔搭上了话。   “汾乔,你要注意换气的规律,这样才能保证长时间游泳的节奏。”潘雯蕾把手中的干毛巾递给刚刚上岸的汾乔,好心提醒。   潘雯蕾学游泳很多年了,算得上是个专业选手。她一眼看出了汾乔的不足。   汾乔迟疑了一下,接过毛巾,摘下泳镜,认真向潘雯蕾道谢,她感觉胸腔里的氧气总是不够用,总是忍不住提前偏头呼吸,这样一来,整个保持的节奏就被破坏了。   汾乔泳镜下的眼睛是湿漉漉的,认真的时候眸子就如黑曜石,让人忍不住沦陷。潘雯蕾忍不住伸手想摸一摸汾乔的头。还没碰到,却没想汾乔先一避,瞬间,两人都尴尬地愣住了。   汾乔其实并不是故意躲开的,只是身体的条件反射。她不习惯被陌生人触碰。但潘雯蕾好意帮她,她这样让潘雯蕾尴尬似乎不太好,汾乔笨拙地补救:“对不起……”   潘雯蕾大方挥挥手,并不在意。转身回到起点,戴上泳镜开始新一轮的练习。   潘雯蕾并不是因为兴趣而学习游泳的。她从5岁开始学习游泳,12岁接受正规的游泳训练,拿过很多锦标赛业余组的冠军,也因如此,她以游泳特长生的身份一路被保送,更是被崇文大学录取。   崇文当然也不是一所普通的大学,它是由前朝的顺天府出资筹建,历史悠久,是全国顶尖的大学,知名校友更是遍地。崇文招生注重学生的综合素质,从不以身家背景作为招生的衡量标准。   晚餐的时候,顾衍把一份录取通知书放在了汾乔面前。   算算时间也快开学了,学校的事一直是顾衍在帮汾乔处理,汾乔也就没问过,却没想顾衍帮她拿到的是崇文的通知书。   “这是我的吗?”汾乔错愕,拿起一看。   白色红框的录取通知书,封面正中写着“崇文”二字。那“崇文”二字骨气洞达,让人立马感受质朴大气的名校风范。   “我的分数真的能进崇文吗?”汾乔有些不敢置信,汾乔的成绩在滇城能上最好的重本,在帝都也足够上很多好学校,可那是崇文呀!   崇文的名字从每个人上小学那天起,就被所有的老师频频提及。那是所有人梦想中的最高殿堂。   “我向崇文提供了你五十米一百米自由泳的视频和成绩,虽然你还没有参加过什么赛事,但成绩确实已经达到一级运动员标准无疑,因为知道你重新练习游泳只有一个暑假,所以崇文愿意给你一个机会。”顾衍解释。   “一级运动员?”汾乔怀疑是自己的耳朵听错了,她在游泳馆的时候四人小组里每次都是最后一名,她一直觉得自己游得很慢,只是兴趣使然,即使每天都被甩在最后,她也每天坚持去练习,拼命去追前面的三个人。   “当然,那个达到一级游泳运动员水平的视频,是郑洁给我的,你最好的一次成绩。”顾衍的声音不慌不忙。   那不是弄虚作假吗?汾乔瞪大眼睛,要是进了崇文之后,她一次也游不出那个成绩,那该怎么办? ☆、第二十章   那不是弄虚作假吗?汾乔瞪大眼睛,要是进了崇文之后,她一次也再游不出那个成绩,那怎么办?   “汾乔,不要妄自菲薄。”顾衍放下餐具,认真和汾乔谈道:“郑洁告诉我,你的天赋是她从教十多年来见过的最好的一个,她甚至建议我让你往专业方向发展。”   汾乔更茫然了,“可这些教练并没有告诉过我啊?”   “你喜欢游泳,对吗汾乔?”顾衍正色。   汾乔犹豫的点头,顾衍又接着开口,循循善诱:“又能进崇文又能每天游泳不好吗?”   “可是……”汾乔为难地眨了眨眼睛,“崇文发现自己被骗了,真的不会开除我吗?”汾乔的声音很低。   顾衍被她逗笑了。   他肯定地安慰:“不会。”   崇文确实不会开除汾乔,因为崇文录取汾乔最主要的原因,从一开始就不是因为她的游泳成绩。那不过是他说出来哄小孩开心的话罢了。   世人眼中的崇文从不以家庭背景作为录取学生的标准,然而在极少一部分人眼里,崇文的标准从来就不存在的门槛。   ……   汾乔更努力,进步也更快了,这是组里所有人都发现的一件事。不止在游泳馆练习的六个小时,每天回家后,汾乔也坚持去楼顶的游泳池练习两个小时以上。每天都在池子里泡到浑身发白。甚至连每天早晨起床都不忘在洗脸池里练习几分钟憋气。   训练的效果是显著地,好几次汾乔半夜腿抽筋被疼醒,张仪使劲给她补钙,牛奶一瓶一瓶压着汾乔往下喝,再量身高时候,已经长高了三厘米,已经有1米68了。1米68的汾乔视野猛然宽阔起来,至少不用再仰望顾衍的胸膛了。   是的……1米68的汾乔还是只到顾衍的胸膛。   在游泳馆里汾乔仍然追不上小组里的任何人,但差距却明显缩小了。   汾乔修长的身体曲线在蓝色训练池赛道间起伏,50米自由泳,三划一吸,动作标准而漂亮。快到终点时,汾乔发起最后的冲刺,心中一急,手臂便划空了一下,呼吸节奏也明显紊乱了。   到达终点,汾乔懊恼,出水的时候,心跳还有些缓不过来,摘下泳镜,神情还有有点儿沮丧。头发鬓角沾上的小水珠顺着她莹白的耳垂流下来,唇瓣是鲜嫩的粉色,漂亮极了。   郑洁却没心情欣赏,“五十米池,27秒12,在有失误的情况下,还不是你最好的成绩,”郑洁看着秒表,表情是震惊的,“汾乔,你是我见过进步最快的人,明明你的身体条件不是那么适合游泳——”   郑洁迟疑了片刻,但还是接着开口,“宁远能游进26秒,可他从八岁练习到现在,雯蕾和尹雷能游进25,他们两人都是从五六岁开始一直在练习。汾乔,你简直颠覆了我的认知……”   她的表情复杂极了,郑洁也曾经是国家队的一员,可她是勤奋型选手,每一分收获都要用一百分的汗水去耕耘。像汾乔这种天赋,对它她来说从来是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真是让人嫉妒的天赋啊……   不过郑洁很快收拾好情绪,她手上带的几个人都是游泳特长生,一开始她本不是特别想带汾乔,以为汾乔学游泳只是兴趣。若不是被馆长压着,可能她就错过汾乔了。   怎么说汾乔现在也是她的弟子,她的荣誉也是自己的荣誉。这么一想,反而为她高兴起来。   ……   九月的帝都天气也并不凉快,却不似汾乔刚来帝都时候那样热,九月开始的时候,崇文也正式开学了。   崇文的校址在西皇城根甲二号,学校的大门还是前朝留下的历史遗址,古朴大气的青砖堆砌,匾额上“崇文”二字矫若惊龙,铁画银钩,观其字而洞查其风骨。   崇文经历百年,虽然经过多次翻新和重建,历史带来的的底蕴却丝毫不减。剩下几座每年维护的古建筑也各有特色,每一座背后都有着非凡的意义与故事。   校园的南院还有植物园地,种有农作物,建着古朴的井亭,颇有意境,真如崇文校歌中那一句:“半如乡村半如城,花木苍翠四时荣。”   校园中往来的崇文学子,脸上皆是自信与活力,汾乔不知怎的也有些被这种情绪感染。汾乔习惯性看向左右,想分享她的心情,却只见梁特助,这才想起顾衍不在,也没有时间陪她来学校。   心情瞬间又低落起来,明明答案,却还是忍不住开口,“梁特助,顾衍真的很忙吗?”   梁泽善于察言观色、洞察人心,哪能不知道汾乔的心理,他微微一笑,安慰道:“顾总从昨天下午开始,确实已经连续工作十几个小时了。”   汾乔失望地垂下眼帘,又想起什么,偏头对梁泽道:“那你要帮顾衍分担,让顾衍注意身体,不要太累了。”眼神认真,樱粉色的唇瓣紧抿,一本正经得可爱。   梁泽干脆把还没说出口的话咽了下去,算了,看在汾乔这么可爱的份上,等一下就给她个大惊喜吧。   崇文每届新生入学,都会例行邀请知名校友做一次演讲,作为开学第一课。   崇文建校百年,荣誉校友数不胜数,许多人成为了科学家、艺术家、文学家和企业家,更是有大部分成为了政、军及各行各业的领袖和中坚。可以这么说,崇文的开学典礼分量很重。   梁泽负责去帮汾乔办理其他的开学事宜,汾乔在注册之后就从老师手里领到大礼堂了的入场券,上面还标明了座位号。   入场券时间显示两点钟才开始演讲,梁泽提议汾乔先吃早饭,汾乔却兴致缺缺。梁泽可没汾乔的办法,只能跟着汾乔坐在校园路边的长椅上发呆。   “顾衍现在吃早饭了吗?”汾乔摆弄着手里的入场券,忍不住又开口问梁泽。   梁特助:“……”   汾乔也根本不管他回不回答,自顾自地说,“顾衍会不会太忙了。来不及吃早饭,不然梁特助回去看看吧……”   “……”梁特助的内心是崩溃的,他真想摇着汾乔的肩膀,告诉她,这世界上吃饭最需要人担心的就是你好吗?   汾乔低落地自言自语在突然抬头的时候戛然而止。远处,一行人正装往大礼堂的方向走,中间那人被众星拱月,身材高大挺拔,五官深邃,面部线条硬朗,汾乔觉得自己的眼睛好像是花了,为什么为首的那个人越看越像顾衍呢?   她偏头,扯了扯身边昏昏欲睡的梁特助的衣袖,“梁特助,那个人长得怎么这么像顾衍,是我看错了吗?”   梁特助猛然被汾乔叫醒,打了个激灵。再看向远处时,人已经进了大礼堂。   汾乔不高兴,拿出入场券又看了一遍时间,“梁特助,我们先进去吧。”   “时间没到,现在也进不去呀,等时间一到我们立马就进去。”梁泽拿汾乔这个小姑奶奶实在没有办法,只能好说歹说哄着。   “汾乔?”身后传来喊声,这声音倒是很熟悉。   回头,果然是潘雯蕾。   “汾乔,原来你也在崇文,都没听你提过。”潘雯蕾几步追上来。   她的长发扎成马尾高高束在脑后,运动装,单肩包,举手投足有几分说不出来的利落帅气。   假期里学游泳,潘雯蕾传授给汾乔许多经验,汾乔虽然不爱说话,却还是对她有了几分好感。潘雯蕾性格外向大方,和谁都能聊上几句,并不在意汾乔的冷漠,两人也渐渐熟悉起来。   在崇文读书这件事倒不是汾乔故意瞒着,她总觉得自己实力不足,崇文现在把她招进来,以后说不定会后悔,不好意思往外说。潘雯蕾一问,她面上就有了几分内疚,低声道歉:“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瞒着你的。”   潘雯蕾手一挥,也不在意,“没事,那从今以后咱们就是同校了,我听说崇文的游泳馆设施先进,咱们俩倒是可以一起去体验了。”   说到游泳,汾乔脸上的隐隐有了期待,她点点头,对潘雯蕾露出笑意。   汾乔很少笑,乍一笑起来,潘雯蕾都有些不习惯。无它,汾乔的桃花眼实在是杀伤力强大,眼尾弯弯的,睫毛上翘,还有精致的卧蚕,眼眸中泛着星光般梦幻迷离的色泽。   潘雯蕾身为女人都忍不住心口怦怦直跳了两下。   她忍不住开口:“汾乔,你妈妈是得长什么样才能把你生得那么好看……”   话音还未落,梁泽面色就大变,潘雯蕾察觉气氛不对,停下未说完的话,汾乔已经收起了笑容。   潘雯蕾并不知这其中有什么原因,却还是及时道歉:“对不起,汾乔,是我说错话了吗?”   妈妈这个词对于汾乔来说是一个不可提的禁忌,可潘雯蕾确实也不是故意的,虽然心情不好,但汾乔也不会随便迁怒。   “没有关系的。”   这番一打岔,礼堂里已经陆陆续续开始进人了,汾乔也和潘雯蕾一道进大礼堂。   礼堂非常大,汾乔的座位靠前,可以把台上看得清清楚楚。   坐好后汾乔就开始低头走神,反复回想刚才看到的那个熟悉的人影。   直到礼堂坐满,响起雷鸣般的掌声时,汾乔才往台上看了一眼,这一看。汾乔却惊呆了。 ☆、第二十一章   直到礼堂坐满,响起雷鸣般的掌声时,汾乔才得空往台上看了一眼,这一看。汾乔却惊呆了。   台上的人身材修长高大,五官深邃,眼神幽深,看不到底。面部线条刀削般硬朗,气质稳沉而冷静。身上的正装严谨而一丝不苟,一丝褶皱也无。明明年纪并不大,他的气场却总让人忽略年纪与长相。   汾乔听到身边有人窃窃私语起来:“看起来好厉害,历任做开学演讲的荣誉校友有过这么年轻的吗?”   “的确很年轻,我听说去年开讲的中科院院士都已经九十多岁了,只在讲了半个小时就退场了。”   “这么年轻应该没有毕业多少年,”女生的眼中生出一丝向往,“说不定有一天我也能被崇文邀请回来做开学演讲呢。”   汾乔偏头,瞪大眼睛,低声问梁泽,“顾衍怎么会在这?不是在工作吗?”   梁助理一脸笑意,也压低了声音回汾乔:“顾总也在崇文毕业,往年的邀请顾总都推拒了。我想今年,是因为汾乔小姐来这上学,为了给小姐你留下一个难忘的开学典礼,顾总才同意的。”   梁泽顿了顿,接着道:“为了抽出行程,在来之前,顾总确实已经连续工作了十几个小时。”   台上崇文校长已经开始致辞,介绍到这一届荣誉校友,“……08届崇文毕业生,今年六月正式开始担任顾氏集团董事长,第十七届政协常委,同时也是崇文大学史上最年轻理事,也许有的同学在新闻里见过他,没见过也没关系,因为在未来你会经常见到。”   校长的话音未落,台下已经是学生们阵阵倒抽的冷气,以上任何一项头衔拎出来分量都是沉甸甸的。更何况那男人还这么年轻,未来有着无限的可能。   汾乔也没有想到,有一天居然坐在台下听别人介绍顾衍。她从不知道顾衍身上有着那么多的头衔,可是并不妨碍她在听到他人夸奖顾衍时候与有荣焉的感觉。   台下的私语在顾衍开口讲话的一瞬间停止了,每个人都开始屏气凝神。   顾衍说话就是有着这样吸引人的魔力。   “我是顾衍,非常高兴今天回到母校……”   “在社会跌宕起伏与剧烈变动的时期,一个人许多时候不能左右自己的命运,但完全能掌控自己的灵魂……”   说话的那声音是清朗的,旁征博引,典故信手拈来,句句带着不容人辩驳的气势,与冷静的神情形成了致命的吸引力。   “未来当你们回到母校的时候,你们可能会说:这些年,我没有发财、出名、做官,我只是一个普通人,但我在剧烈变革的、不同价值观激烈碰撞、真善美与假丑恶交锋的社会转型期,恪守道德底线,清清白白做人,为社会做出了力所能及的贡献。”   “我想,听到这番话,母校的师长一定会张开双臂欢迎你。坚信每一个微小的动力都将汇聚成影响和推动社会前进的力量。”   汾乔专心看着台上的男人,在她的角度可以清晰地看到大屏上的顾衍,他的头发是修的很短,统统梳在脑后,露出饱满的天庭。神情始终是冷静而睿智的,鼻梁高挺,睫毛很长,那深深的双眼皮褶皱帅极了。   汾乔突然很想伸手去摸一摸。   她突然想起一年前在滇城第一次在病房见到顾衍的时候。那时他对汾乔的神情也是像这样冷峻的,距离如同天堑,让任何人也不敢接近。   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顾衍会低头温和地和她说话。做错了事情虽然也会板起脸斥责她,却决不会扔下她。   汾乔想起在滇城那炎热烦闷的考场外,顾衍握住她的干燥的掌心;想起冯家年会外的小花园,背她时候让人充满安全感的宽厚的背脊;还有她最压抑绝望的时候,顾衍用温柔的声线说出抚慰的话。   这样的顾衍是她的。   她心里突然不知道被什么东西塞满了,涨涨的,却又暖暖的。   顾衍的演讲并不长,就在他话音刚落的时候,大礼堂里掌声雷动,校长回到台上说结束词。   顾衍对台下微微行一礼。抬起头的时候,台下的光线昏暗,但顾衍还是一眼认出了人群中的汾乔。   她的眼睛是亮晶晶的,神情认真而专注地凝视着他。顾衍的面上眉眼带上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愉悦,也回给汾乔一个带着零星笑意的眼神。   汾乔抿着的唇瓣立刻勾起来,大眼睛是弯弯的,任谁都能感受到她的喜意。   顾衍回到车里的时候,汾乔已经早早坐在车的后排。   一见顾衍,她惊喜地出声:“顾衍!”   顾衍无奈,上车坐定,关上车门:“梁特助说你今天早上又不吃饭。”   汾乔小脸塌下来,“我吃过早点了,那时候又还不饿。”   “汾乔,并不是上学了就可以松懈,不好好吃饭我就把公寓装修回原来的样子,”顾衍神情认真严肃,“梁特助!”   副驾驶上的梁泽立马递过饭盒。   饭盒里是张仪做好的午餐,保温盒的功效极好,打开时还是热气腾腾的。   汾乔不情愿接过饭盒,磨磨蹭蹭夹起来,几粒米数了又数才肯往嘴里送。汾乔边吃饭,梁泽就开始在旁边善意提醒:“汾乔小姐,崇文明天开始就要到部队上去军训,你这样吃饭到那会被训晕的。”   军训?汾乔眼睛立刻瞪大了。   军训对于汾乔是段惨痛的回忆,初一时候军训,汾乔的脚上全部是被磨起的水泡,汾乔为了怕大家觉得她娇气,只能强忍着痛楚继续训练。天气又热,还差点发炎,最后还是汾乔爸爸帮她请了假,带回去看医生。   但也因此,汾乔错过了和同学建立关系的最好时间,比起其他一起经历过军训的同学,总像隔了一层隔阂,少了些亲密。   到现在为止,汾乔对于军训的记忆仍然是那满脚丫子触目惊心的水泡,一走路就钻心的疼。   还需要去部队上,一定是比初中时候来的更严厉。虽说练习了一段时间游泳,汾乔的体力和耐力好了不少,可一想到要在火辣的太阳下训练,汾乔的小腿都忍不住抽了抽。她是最怕被太阳晒的,太阳下她的脑袋就开始嗡嗡的生疼。   顾衍假装没有看到汾乔脸上惧怕的神色,“崇文不军训没有学分是没办法毕业的,就算大一请了假,大二也逃不过去。”   顾衍也是崇文毕业生,崇文军训的流程他再清楚不过。并非是他想让汾乔去军训受苦,汾乔确实不适合部队那样的训练,可她更需要接触人群。如果从一开始就缺席军训,汾乔的圈子势必只能像以前一样小,或者干脆继续封闭在自己的小世界里。   开学第一天的晚上,崇文各班还要例行举行班会。   汾乔被录取到人文科学院,分到了人文科学实验一班。   教室的时候,大家都已经换上了崇文的校服。不同于时下正流行的欧美或日韩款式,崇文的校服是中规中矩的,却并不丑,相反,校服的剪裁精良,穿起来极有精神气。   夏装的上衣是白色和淡蓝色相间的短袖衬衫,裤子是深蓝色的七分裤。汾乔暑假长高了不少,领的校服也大了一号,衬衫的收腰处宽松不少,却清爽而闲适,七分裤露出纤细的小腿与脚踝,搭上白色的球鞋,格外好看。   及腰的黑直发被束成马尾,走起路来在身后一甩一甩,多了几分精神。前面没有刘海,露出精致的美人尖,桃花眼波光流转间如同会说话一般,往来的人都忍不出侧目几分。   走进教室,座位已经快要坐满了,汾乔环视左右,一个小虎牙的漂亮女生冲她招招手!冲她说了什么,汾乔认出她的口型,她说的是:“坐这!”   小虎牙女生的身边确实空出了一个位子,那也是汾乔最喜欢的靠窗的位置,没怎么犹豫,汾乔便朝她的方向走去。   汾乔一走进,还没坐在位子上,小虎牙女生便给了她一个甜甜的笑容:“我叫罗心心,你叫什么呀?”   汾乔有些不习惯别人的热情,但还是中规中矩地回她:“汾乔。”   “是哪个汾?”罗心心还没听说过这个姓氏,不由好奇起来。   汾乔环视左右,没有找到纸笔,只能用手指在课桌上一笔一笔写起来,罗心心却突然又开口道:“汾乔,你的手好漂亮,好白!手控肿么破!”说着,她拿出了自己的手放在汾乔旁边一对比。   其实罗心心的手也很白,有点胖乎乎的,还有手背上小漩涡,看起来很可爱。   “你的手也很好看。”汾乔忍不住回她。   “你就不用安慰我了,我知道我的手胖的就像个包子。”罗心心一提到这个,脸一塌,一脸生无可恋的样子。   汾乔却是真的很喜欢罗心心那样的手,认真道:“我不是在安慰你,是真的很可爱。”   罗心心看着汾乔专注认真的眼神,被汾乔的神色哄得心花怒放。胖乎乎的小手一把抓住汾乔的手指,“我果然没有看错,你一进来我就觉得你特别亲切,还好我刚才朝你招了手!”   罗心心的手抓的太紧,汾乔抽了还几次也没抽开,干脆放任她抓着。汾乔长这么大还没有被人这样热情地对待过,罗心心的手软软的,圆圆的眼神热情真挚,小虎牙也特别可爱。   初到陌生的环境,其实汾乔心中很是焦虑紧张,只是罗心心一打岔,汾乔紧张的情绪也少了几分。 ☆、第二十二章   预备铃响过之后,便没人再讲话了。能上崇文的学生整体素质是极好的,偌大的教室里顷刻安静下来。   教室前门走进了个三十来岁的男人,瘦高个,头发全都梳在脑后,戴着眼睛,文质彬彬,颇有几分前朝时进步人士的样子。   进门后,他把文件往讲台上一放,微笑环视教室一圈。   崇文有三大特点,特别古老的建筑,特别的教室造型,特别个性的老师。   彰显底蕴的古老建筑就不说。崇文的教室是六边形的,据说是这样的教室氛围更能容纳突出学生的个性,也容得下那些别的地方装不下的学生、老师、言论、想法。崇文的老师更是崇文最大的财富,不仅有水平更是有个性。   进步人士模样的老师笑眯眯推了推眼镜,开说话了:“我是夏准,如果没有意外,我将带领你们走过在崇文的四年。”   汾乔听到罗心心低声八卦:“咱们老师据说可是崇文历史组的大牛,什么都敢说,许多听过他课的崇文,再听老师的历史课都一个劲的翻白眼呢。”   天南地北侃一侃,寥寥几句话,夏准已经和台下的同学们熟悉起来。距离都拉近了一大截,然后也不再多说,就让同学们自己开始自我介绍。   崇文的学生来自全国各地,自我介绍的方式也五花八门,充满了特色。教室里的笑声从未停下来过。   轮到汾乔时候,汾乔的手心都湿了,她的内心焦虑而紧张,大拇指紧紧握在手心里。她一步一步镇定走上台,面上丝毫不显,一派冷静。   “大家好,我是汾乔。”她拿过粉笔在黑板上方正地写下“汾乔”二字,众人只以为她还有下文,却见汾乔行了一礼,直接下了台。   “这么短,这么酷!”汾乔听到背后有人低语,却没人知道汾乔的手心已经紧张得全湿了。   她安静地回到座位上,抬头,却见夏准鼓励地看着她,仿佛已经看穿了她的紧张。汾乔悄悄拿了张纸巾把手心擦干净。   每个班的学生并不多,介绍完一圈,夏准开始布置军训的事宜。军训共有半个月,需要到部队进行。行李自带,第二天七点就在学校操场上集合,坐大巴出发。接着,夏准让前座的几个同学从讲台上的两个大箱子里拿出迷彩服分发。   迷彩服是按入学时候每个人填的尺寸领回来的,领完迷彩服,班会也就结束了。夏准笑眯眯温柔叮嘱了一句:“大家今晚千万要好好休息。”   那笑容让众人浑身一个寒颤,对军训更多了几分恐惧。   ……   第二天汾乔很早就从床上爬起来,洗漱之后,穿好迷彩服下楼,还不到六点。   没办法,一想到军训,汾乔就忍不住有些焦躁。军训不止要训练,还要在部队里和几个陌生人一起住上一个星期,而且还不能见到顾衍。   客厅还是安静地,只有厨房有些声响,是佣人在开始做早餐了。等来等去还是不见顾衍下来,汾乔干脆又咚咚咚跑上楼,跑到顾衍卧室门口,开始敲门。   “顾衍……”汾乔叫了两声,无应答,汾乔锲而不舍再敲,“顾衍!顾衍!顾衍!”   这次卧室门被猛的拉开了,顾衍还穿着浴袍,头发湿漉漉地往下滴水。浴袍内隐隐露出精壮的胸膛。汾乔的海拔只到顾衍的胸膛,那景象就刚好撞进汾乔眼睛里,汾乔鼻孔一热,赶紧仰起头看顾衍的脸。   刚洗过澡,顾衍长长的睫上还挂着水珠,鼻梁高挺,唇角紧抿,深深的双眼皮致命的性感,汾乔还从未看过顾衍不修边幅的样子。她印象中的顾衍总是把正装一丝不苟地扣到最后一个扣子,严谨而自持。   汾乔自知理亏,低声唤道:“顾衍……”   “什么?”顾衍无奈地按了按眉头。   “你今早还不起床,我怕你忘了今天要送我去学校。”汾乔的声音低低的,手也紧张地背在背后,迷彩服的衣摆被□□地不成样。   “汾乔,现在还不到六点。”顾衍的声音带了几分好笑,“你见过我食言吗”   那倒是没有,可是这一去就一整个星期不能回家了,一想到这,汾乔就忍不住焦躁不安,想要早一点看见顾衍。   “好了,”顾衍哪能不懂汾乔的心思,“跟我进来。”   汾乔还是第一次进顾衍的卧室。卧室是极其简单的后现代风格,整个房间只有深蓝、白、灰三个色。   顾衍进了更衣室,汾乔便坐在顾衍的公文桌前等待。即使是在卧室,顾衍房间最大的还是公文桌,堆满了文件,却都按照分类摆放十分整齐。   公文的日期都是最近的,最厚的一沓日期还是昨天,汾乔觉得那应该是顾衍昨天夜里才批复的。一摸桌上的台灯,果然,台灯还是热的,很显然,刚关了不久。   汾乔突然愧疚起来,顾衍这么忙,自己却还总是给他添麻烦。军训明明自己一个人也可以去的……她低头,扭着自己的手指,心中摇摆不定。   顾衍就在这时候走出来,见小姑娘一个人沉默地坐在公文桌旁,看起来情绪有些低沉。   “怎么了?”他放柔声音,声音清朗好听,诱导着人回答。   “顾衍,我一个人去学校吧,不用再送我了……”汾乔低头。   顾衍已经穿好了正装,恢复了平日里的严谨,头发极精神地梳在脑后,不见一点疲惫。如果不是刚才看到的,汾乔根本不会相信他一夜没睡。   顾衍收拾文件的手一顿,抬头,“我们不是说好了吗?”   汾乔的鼻子一酸,“我总是给顾衍带来麻烦,顾衍明明这么忙……”   “汾乔,”顾衍哭笑不得打断了她,“没有你我就不忙了吗?你并没有增加我的工作量。”手轻轻地抚摸汾乔的发旋,“以后有什么直接问我好了,不要自己胡思乱想。”   汾乔还是低着头,顾衍无奈,微微蹲下来,平视汾乔的眼睛,“汾乔,看着我。”   那眼神是极为深邃幽深的,汾乔却能看到其中的认真。   “你觉得自己是麻烦吗,汾乔?”   汾乔鼻子一酸,不是吗?她本来就总成为累赘啊,总是给其他人带来麻烦。   “不是的。”顾衍定定看着她,那眼神极有魔力:“家人之间本来就是相互付出,你觉得家人会成为你的麻烦吗?”   顾衍的神情严肃认真,汾乔几乎要被说服了,她咬唇摇了摇头。   “我们现在就是一家人,汾乔。”   ……   去崇文的路上,汾乔一想起这句话来,胸腔还是忍不住涨涨的,满满的。   “顾衍……”   “什么?”顾衍正低头看文件,清晨的光线带着暖意打在他菱角分明的侧脸,面部轮廓都柔和起来。   汾乔突然玩性大起,起身双手猛地蒙住了顾衍的眼睛。   “汾乔!”顾衍板起脸威慑。   汾乔却知道顾衍没有生气,一点儿也不放在心上,继续捂着顾衍的眼睛,眼睛弯弯带着笑意:“顾衍!老师说车厢里看书对眼睛不好。”   顾衍失笑,“老师还说小孩子不可以挑食,怎么不见你照做?”   汾乔嘴一撇,无趣地放下掌心。   车厢却在这时候猛地一颠,顾衍的车减震功能极好,很少出现这么大幅度的颠簸。汾乔一个没坐稳,直直跌进了顾衍的怀里,额头撞在了顾衍的下巴上。   距离很近,汾乔闻到了清新的须后水的味道。   “汾乔……”顾衍无奈,“下巴都被你撞断了……”   汾乔脸一红,赶紧从顾衍身上爬起来,光洁的额头也装得留下一个大红印,皮肤是莹白的,红印也就格外明显。   “怎么总是这样笨。”顾衍无奈地轻叹,眼里却全是笑意。   ……   摸着顾衍下巴留下的大红印,汾乔心满意足地走到操场集合。   顾衍的身份并不适合出现在崇文,因此到校门口之后,就是梁泽送汾乔到操场。操场上的人以班为单位站,人已经来得差不多了。   汾乔在人群中搜索着本班的位置,又是罗心心举高手朝她打招呼:“汾乔!这边!”汾乔也还她一个轻笑,走到罗心心身边。   过了一夜,罗心心还是元气满满,和汾乔分享着刚刚听到的八卦。一开口就是滔滔不绝,汾乔其实没怎么听进去,一直在天外游神想着刚才的事情,然而面上却是一副专注的样子。   这是一个善于倾听妹子,最适合做她这个话唠的好朋友!   罗心心内心下了一个结论,更引着汾乔和她说话,决心让汾乔也参与到谈话中来。   七点整,夏准带着全班同学从东门上车,坐上了开往部队的大巴。   同学们清一色的迷彩服,大多数人心中都有着雀跃激动,车里有些吵。汾乔看向车窗外,那辆黑色的卡宴还停在她刚才下车的地方。   汾乔的目光忍不住往车后排黑色的车窗玻璃里探寻,车窗是关着的,明明什么也看不见,她却固执地不肯移开目光。   “在看什么?”罗心心猛地探过头来,笑意盈盈问汾乔。   汾乔回头,正要答,却听罗心心惊呼起来:“看那!是顾衍!”激动得几乎跳起来,“是开学典礼上的顾衍师兄,我没看错吧?他居然在看我们的方向!天哪,果然好帅!”   汾乔回头,卡宴后排座位上的车窗果然开了,露出半个头,顾衍在看着她的方向,眼神是温柔和鼓励。   汾乔的心情瞬间大好起来。 ☆、第二十三章   军训的部队在昌平区南部,汾乔生平第一次住集体宿舍。   部队里每间宿舍十四张高低床,最少也住了二十多人。宿舍内床与床之间通道每次只容一人通过,狭窄而紧凑。每个人的行李只能塞在床下。   宿舍已经许久没有人住,角落里挂满了蜘蛛网,床铺上也是一寸厚的灰尘,于是教官给的第一项任务就是把各个宿舍打扫干净。   已经是九月,帝都的天气仍然炎热不堪,女生们穿着迷彩服打扫卫生,个个已经汗流浃背,浑身上下都是灰尘。偏偏卫生间洗澡的花洒还是坏的,一个戴眼镜的小个子女生一拧闸阀,花洒就裂开来。众人只能面面相觑。   罗心心就在汾乔上铺的位置。铺床的时候,汾乔怎么也装不进被褥,正满头大汗,罗心心突然从上铺探出头来,“汾乔,这么久了,还没铺好?”   汾乔窘迫,不动声色地往被褥前挡了一挡,想遮住罗心心的视线。然而机智的罗心心早已看穿一切,在床上翻了个身又从另一边探出头来,继续道:“一会儿十点的时候还有开营式哦,你这样的速度可是会迟到的~”   汾乔低头咬唇,不好意思开口求帮忙。   仿佛感觉到汾乔立场的动摇,罗心心继续诱惑般地开口:“要不要我帮忙?我家务技能可是满点哒~”圆圆的杏眼眨巴眨巴看着汾乔。   汾乔犹豫半晌,才低声道:“谢谢你……”她从没求过别人帮忙,下了很大的决心才开口。   罗心心一拍掌,带着笑意从上床跳下来,“漂亮的妹子找我帮忙,好说好说。”   果然,罗心心的家务技能是满点,在汾乔手下一团乱麻的被褥,到了她手里不到两分钟已经折成整整齐齐的豆腐块。   汾乔伸手轻轻摸了摸,生怕把它弄坏了。   军训时候摆放每样东西的位置教官都有规定,还不准带一切电子产品和零食。汾乔打开行李箱开始收拾东西,却在行李箱衣服下深埋的地方发现了一个密封的小点心盒,打开一看,都是汾乔平时喜欢吃的小甜点。有很多块,做成了不易碎小巧而便于携带的样子。   行李箱是张仪给她收的,这是怕汾乔吃饭太慢,吃不饱,没有体力训练。不然汾乔平日里吃的点心都是定量的,顾衍不给多吃,怕她吃完了点心更不肯吃饭。   罗心心恰好看见了,捂住惊讶的嘴,低声惊呼“汾乔!你的零食居然没有被教官发现收走!领行李时候不是要求开箱检查吗?我装了一大袋零食被教官检查时候全没收了!”   教官要开箱检查行李吗?汾乔诧异。   坐大巴来的时候,行李是和学生分开用搬家公司的货车运送的,汾乔到了部队之后才去后勤处把行李箱领回来,当时她拎着行李箱就回来了,教官也没说要检查行李箱呀。   她悄悄拉过一件衣服把行李箱里没被罗心心看见的手机遮起来……好像大家的手机也都被收走了,只有她一个人的没被发现?   罗心心看了看左右没有人注意,压低声音对汾乔道:“见者有份啊,我也想吃小点心!”   汾乔被她逗笑了,眼尾弯弯笑起来,也学着她的样子,左右看看没人,悄悄把点心盒递到罗心心面前。   罗心心拿了一块,心满意足地放进嘴里,咀嚼时,圆圆的杏眼眯起来,仿佛在享受无上的美味。   “汾乔,你妈妈手艺怎么这么好?好羡慕你呀!”   闻言,汾乔的眼神暗了暗,埋下头,“这不是我妈妈做的。”   罗心心察觉汾乔的脸色有些不对,也不知是哪里说错了话,便换了个话题:“说实话,教官真的好过分,难道是因为你的箱子是s的所以都不用认真检查吗?”   “不过这样正好便宜了我…”说到这,罗心心又嘿嘿地笑起来,两颗小虎牙特别狡黠可爱,“汾乔,以后我还想吃你们家的小点心!军训完了你也要给我带~”   汾乔:“……”   ……   开营式只是一些无聊的流程和仪式,罗心心和汾乔个子差不多,都矮,前后左右都被高个子包围了。反正也看不见台上,罗心心便小声和汾乔说话。罗心心兴致勃勃地说,汾乔抿唇认真听,倒是也其乐融融。   开营式终于结束在中午饭之前,令人欣慰的是,军训第一天,下雨了!   刚出举行开营式的礼堂,豆大的雨点从高空砸下来,午饭时间,罗心心拉着汾乔往宿舍跑,雨点砸在头上,她高兴得差点蹦跶起来,“太好了!要是这雨一下就是七天,那可真就太美妙啦~”   罗心心看着大家往食堂方向冲的背影,她幸灾乐祸一笑,“还好我机智,看了崇文论坛上师兄发的军训攻略,像他们这样傻傻往食堂冲是吃不到饭哒。吃饭前要先以班级为单位集队轮流打饭呢!”   汾乔:“……”   罗心心带着汾乔拿着餐具到早上集合的地点,果然,各个方队的教官一脸阴沉孤零零站在场地里,负责一班女生方队的教官,见到罗心心和汾乔,神情好歹缓和了一些,问了两人的名字,拿出点名册在后面打了个勾。   “我们方队迷彩报编辑的位子就留给你们两个了,好好干!”   迷彩报编辑?汾乔一头雾水。罗心心却是一脸激动拉着她给教官行礼:“谢谢教官!教官你真是个大好人!”   教官是个很年轻的小伙子,被罗心心的甜言蜜语一夸,黑色的脸上都挡不住的粉红晕开来。   去食堂的人无功而返,拿着餐具回到集合场地上来,人陆陆续续来多了,罗心心才悄悄附在汾乔耳边告诉她:“每个班的迷彩报编辑都可以有一天不用训练呢,这可是上届师兄写在攻略里的。”   下午的行程并不像罗心心想象的那样,下了雨就不用训练。   男生和女生是分开训练,游泳专项的女生组成了一个方队。方队的教官把女生们都集合在宿舍楼道里,讲清楚了军姿标准动作,就开始站军姿。   不下雨的帝都是炎热,下了雨的帝都却是闷热!   宿舍楼道里闷极了,一站就是四十来分钟,女生们迷彩服内的里衣都被汗水打湿,只能在教官看不见的视角悄悄动一动,活动一下手脚。当然,也有倒霉的,这一动就立刻被教官发现了,丝毫不讲情面,把她们单独拎出队伍站。   剩下的人都被震慑,再不敢动了。   汾乔站着站着,有些摇摇欲坠,脸色苍白,大脑也昏昏沉沉地,太阳穴突突地疼。“站不住就打报告!”教官背着手从汾乔身边路过。   方阵另一端的几个女生闻言,纷纷开始大声报告,汾乔咬咬牙,没有开口。   又站了十来分钟,汾乔感觉自己的体力已经透支到了极限,视线都是模糊不清的。年轻的黑脸教官又背着手从汾乔身边路过:“支撑不住的同学就打报告啊!”   话音未落,砰——!一声,汾乔倒在了他面前。   教官:“……”   屋檐外的雨大极了,噼里啪啦打在地上,伴随着阵阵慑人的雷鸣,年轻教官把耳朵紧紧贴在电话听筒上,才听见了电话另一端领导的话:“不是让你看着训吗?你怎么把人给我训倒了!”   小教官欲哭无泪:“领导,我好几次对她说可以打报告,小姑娘她就是拧着不听我的话呀!”   “你还有理了!”领导咆哮,年轻教官赶紧把电话听筒拿远了些,耳朵才逃过一劫。“我不管你用什么方式,剩下的几天人要是再晕一次,我就把你也训晕一次!”   ……   汾乔醒来时候雨小了不少,淅淅沥沥地下着,她躺在部队诊所的白床单上,一股消毒水的味道。   汾乔偏头,眼前看到的几乎让她以为是错觉。   她忍不住揉了揉眼睛,才不确定地开口:“顾衍……”   顾衍坐在她床头的椅子上,部队诊所的条件很简陋,顾衍的昂贵的定制正装外套搭在那摇摇欲坠的椅子靠背上。   他额头上的发丝垂了几缕下来,还滴着水珠,显然,过来得很着急。他幽深的眼眸此刻带着显而易见的关切,汾乔醒过来,他先是摸了摸汾乔的额头,确定退烧了,才开口:“头还疼吗?”   其实汾乔此刻身体很不舒服,浑身难受,但心里却是说不出来的愉悦。唇瓣还有些苍白,她抿着嘴,大眼睛眨了一眨,那睫毛也像两把小扇子扇了一扇,然后定定盯着顾衍,理直气壮:“疼!”   顾衍拿汾乔无法,只无奈摇头,站起身来:“转过去。”   汾乔听话地翻身,闭上眼睛感受顾衍的指尖在发根穿梭,按摩。昏昏沉沉的识海随着时间的流逝逐渐清明起来。   汾乔突然一点儿也不想从病床上起来了,要是顾衍是医生,她就一直在这诊所躺着就好了……   “顾衍……”汾乔突然开口。   “什么?”顾衍专心着手上的动作,头也不抬。   汾乔突然翻过身面对着顾衍,紧张看着他的眼睛:“要是你以后有了小孩,还会这样关心我吗?”   顾衍失笑:“那时候你是大姑娘了,还需要我关心?”   汾乔突然不高兴了,翻个身重新背对顾衍,顾衍分明看到小姑娘的嘴撅的可以挂油壶了。   半晌,汾乔那边才闷闷地传来一句:“头疼!” ☆、第二十四章   顾衍走后,汾乔只在诊所躺了一晚,第二天就回到了方阵和大家一齐继续训练。   诊所简直是蚊子集中营,就连摸了驱蚊的药水也不管用,只不过是短短的一晚,汾乔的手腕和小腿□□的地方已经被叮满了包,抓了两下,肿起来更是触目惊心。   回到方阵时候,大家正坐在原地休息。一见汾乔,罗心心的表情是震惊的。   汾乔刚一走进,她就压低声音道:“天哪,汾乔,这么好的机会你干嘛不在诊所多躺两天?”   汾乔也不说话,直接把手臂递到罗心心面前。   原本光洁的手臂上有着大大小小的红疙瘩,碍眼极了,罗心心是个密集恐惧症,一见这场景,打了个冷噤,恍然大悟:“原来是被诊所的蚊子赶回来的呀……”   昨天还下倾盆的大雨,只隔了一夜,地上的水汽都干了。太阳正当心,火辣辣地烤着地面。好在教官还算有人性,给她们找了一个阴凉的地方训练。那是训练场边上的几颗大树,大树长得昌盛又浓密,刚好容纳一个方队。这下其他方阵只能在太阳下遥望羡慕了。   教官其实并没有因为昨天训练倒了人而降低训练量,只是汾乔这次却一点也不累。   原因无它,教官好像对汾乔的一言不合就晕倒心有余悸。他好像深深地记住了汾乔,时不时在汾乔身边打转,一见她脸色不对就强行把她拎出来坐在一边休息。   男女生分开训练,吃饭也是错峰进食。   食堂很大,专门给崇文的学生划了一大片区域,每个班有几张桌子,每张桌子坐八个人。排到汾乔这一桌的时候多出来几人,只能和其他方阵的女生拼了桌。   刚把碗放下,汾乔就遇到了个熟人,正是游泳队的潘雯蕾。   她五官大方明艳,穿着迷彩服,更添了几分英气。一放下碗,就朝汾乔打了个招呼,“身体好些了吗,汾乔?”   潘雯蕾怎么知道她晕倒了?   罗心心笑道:“都忘了告诉你,昨天潘雯蕾来宿舍找过你呢,我告诉她你去诊所了。”   “你们认识?”汾乔诧异。   罗心心诧异,回头看汾乔,“你不知道?雯蕾在帝都所有的中学都算很有知名度的呀,明星游泳选手潘雯蕾~高中时候我们学校都有一大帮她的宅男粉丝呢。我当然认识啦。”   汾乔的表情茫然,看起来真的不知道,罗心心又猜测道:“难道汾乔你的高中不是在帝都上吗?”   “我是在滇城上的高中。”   罗心心恍然大悟,“那就难怪了…”随即又想到:“那汾乔你是怎么认识雯蕾的呀?”   这次潘雯蕾微笑着代汾乔开口答:“我们假期是在同一个游泳训练班的。”   “真的吗?”罗心心的声音高了一个调,激动地差点从凳子上跳起来。又在教官阴沉的眼神里讪讪地坐下了,但还是不死心的压低声音凑到汾乔的耳边:“和潘雯蕾一个班,这么说汾乔你游泳也一定很厉害啦?”   不待汾乔开口,她又开心道:“想想汾乔你游泳的样子,我都觉得好激动……怎么办……想不到我随便交一个朋友就这么厉害!”   在潘雯蕾面前就这么夸她,汾乔脸都要涨红了,赶紧拉着罗心心的迷彩服衣摆,制止她开口:“我很久没游了,没你想象的那么厉害。”   “不,汾乔,在我看来其实你已经很好了。”潘晓雯打断了汾乔的话,“只要你肯练习,将来肯定还会有更好的成绩。”   汾乔被说得不自在,又不知怎样接话,默默低下头。   筷子在餐盘打转,却没有吃下多少。   汾乔的食欲很容易受到外界的影响,她很少在人这样多的地方吃饭,事实上汾乔一进食堂闻到饭菜的味道,腹中就忍不住酸水翻涌,恶心极了。但其实部队食堂的饭菜算不上难吃,菜色也还挺好。   “你怎么不吃呀,汾乔!时间都快到了,剩饭要被罚的!”罗心心小声催促。   “我撑不下了。”   “什么?”罗心心一脸你在逗我的表情,“汾乔你是小鸟胃吗?这么一点点。”   潘雯蕾被罗心心的形容逗笑了,她看向汾乔的餐盘,汾乔的饭菜打的很少,餐盘里的食物却还是几乎没动过。   汾乔为难地捏紧了筷子。   罗心心见不得朋友为难的样子,“算了,我帮你吃肉和饭,你自己把青菜吃了。”   说着,又用盛饭的勺子把汾乔餐盘里的饭和肉都拨到自己餐盘里,边吃还边哭丧着脸埋怨自己:“所以说大胃王就活该瘦不下去吗?”又吃一口肉抱怨:“我怎么就管不住嘴呢……”   其实罗心心并不胖,只是手和脸颊有些肉感,只是这样的肉感让她看起来格外可爱,讨人喜欢。   汾乔其实还是个隐形的颜控,长得好看的人总是更容易接近她。   ……   在部队除了吃饭,洗澡也是一个大问题。   澡堂在上午十二点之前对女生开放,十二点之后对男生开放。   一直到第三天,众女生才摸到了洗澡的机会。整天穿着迷彩服捂得密不透风训练,大家身上都开始发臭了,训练时候就相互嫌弃。   汾乔带了换洗的衬衫穿在迷彩服里,比大家好一些,可即使每天换衬衫,身上的黏腻感却挥之不去,难受极了。   星期三早上,罗心心拉着汾乔拿了洗浴用品,大步流星冲进澡堂,还没到一分钟,两人又一齐冲了出来。   汾乔回想起澡堂里那一大片白花花的身体,还是心有余悸。谁也没有告诉她:澡堂居然是开放式的!相互之间连个遮挡的帘子都没有?   两人面面相觑,罗心心手肘悄悄拐了拐汾乔:“你有勇气洗吗?”   汾乔摇头。   罗心心咬牙:“论坛的攻略上说最后一个小时,澡堂的管理员会提醒洗澡的人一次时间快到了,所以最后半小时几乎就没人洗了。咱们在这等着,到十一点半进去洗个战斗澡!”   汾乔想了想,觉得有道理,点头,两人便达成同盟。   果然,十一点半还不到,澡堂最后一个人拿着盆出来了。   罗心心露出一个得逞的笑容,端着盆飞快跑进了澡堂里。脱衣服之前还不忘叮嘱汾乔,“说好啦,咱们可是好朋友,你可不能看我,我也不看你!”   汾乔撇嘴,“我才不看呢。”   罗心心这才放下心来,飞快开始解扣子。   汾乔头发长,洗澡时候最浪费时间,感觉此生任何一次洗澡都没有这么紧张过。隔几分钟就要看一次时间。   最后五分钟时候,汾乔开始穿衣服,头发却还是凌乱搭在肩上,湿漉漉的还滴着水。手忙脚乱套好衣服,开始梳头发,却没料想到越忙越出错,头发打了结,乱麻麻和梳子裹成一团,怎么也解不开。   “罗心心你洗好了吗?”汾乔急了,忍不住朝后面唤了一声。   “好了好了,”罗心心一边答一边从里面跑来,问道:“走了吗?”   汾乔背对着她,罗心心只看到汾乔及腰的黑长发凌乱地披在后背,其中一大缕被裹进梳子里,汾乔越着急,梳子裹得越紧,汾乔都恨不得拿剪刀一刀剪了。   罗心心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她还是一次见汾乔这样惊慌失措的样子,眼睛瞪大,就像小鹿斑比。   听到笑声,汾乔立刻炸毛了:“罗心心!”   “好好好!我这就来帮你。”罗心心忍住笑意,帮汾乔解起缠在头发上的梳子。   还没等解开,澡堂外有声音越来越近,是男生的洗澡时间到了!汾乔和罗心心对视一眼,眼里都有些无措。澡堂这么大,却是连个躲藏的地方都没有,现在跑出去也来不及了。   怎么办?要和那群男生正面对上,会被嘲笑死的!   罗心心环视四周,澡堂只有更衣室是有墙壁遮挡的。   更衣室?对!更衣室里有衣柜!   那几排衣柜最里面和墙壁之间的空隙不就是最适合的藏身之地吗?   那衣柜虽然窄,躲下一个身材纤细的女生却是足够了。而且更衣室很大,衣柜很多,他们人不多,一般情况下没人会跑到里面来,用最里面的柜子放东西,等他们开始洗澡,两个人再偷偷溜出去。   两人每人躲在一排衣柜后面,隔空对视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里的心虚。   汾乔有些愧疚,要不是她的头发打结了,她们就可以早点出去,罗心心也不用这样躲躲藏藏,怕遇到外面进来的男生。可是随着澡堂门外的声音越来越近,汾乔也来不及愧疚,只顾得上心砰砰跳。   澡堂的大门被推开。   进澡堂来的是几个男生,几个男生还在说着话,没说几句,伴随着衣料摩擦的声响,几人直接进入了正题。   开始脱衣服了……汾乔心都挂在了嗓子眼,就要跳出来了。   “这么大的训练量,第三天才让洗澡,这部队也真够做得出来的……”这声音有些吊儿郎当,“来我帮你闻闻,你臭了吗?”   “滚!”一个声音含笑打住他的动作,“信不信,我们所有人里你最臭!”   “靠,你以为你比我好到哪去,咱们所有人里只有易之是香的,天天洗澡,是吧,易之……”话到这又一顿,那吊儿郎当的声音又道,“易之,好羡慕你当标兵,天天能洗澡,早知道标兵能洗澡,就算加练我也愿意呀。”   “烦不烦?”那音调没有起伏,却是毫无掩饰的不耐。   先前说话的声音立马安静下来,更衣室里没有人再敢说一句话。   汾乔就是这时候,清晰地听到了隔壁那排衣柜里传来的轻咳……   糟了!汾乔大惊,扭头看向罗心心,果然,她一脸绝望地捂着嘴,可已经来不及补救了。   “什么声音?”那吊儿郎当的男声警惕。   “里面好像有人在咳嗽……”   “你也听到了吗?我怎么听着有点像女生呢……”   “易之,不会又是那几个偷拍你的妞吧?我操,那几个妞成天不务正业,天天来偷拍,难道还真让她们考上崇文了?”   说话间,一个脚步声往更衣室最里处走来,越来越近,汾乔的心脏几乎要跳出来了…… ☆、第二十五章   那脚步声越来越近,汾乔的心脏几乎都要从嗓子眼跳出来了。   怎么办?怎么办?这一瞬间,汾乔的脑子里闪过无数个念头,却没有一个是可行的。   脚步声最终在衣柜尽头站定,梁易之已经脱了上衣,皱着眉头看向躲在衣柜后的女生。他最先看到的是左手边的罗心心,一米八的大个子阴着脸站在面前极有压迫感,罗心心的小身板都忍不住抖了一抖。   她一脸生无可恋地捂住了脸,不想让梁易之看到自己的长相。   对!罗心心是认识梁易之的,作为一个脑残粉。   如果说潘雯蕾在帝都的中学算得上三线运动小明星,那么梁易之就是当之无愧的超一线巨星!在去年的全国高中生足球联赛里,梁易之是崇文附中主力,崇文首发阵容的前锋,领着崇文足球校队拿到了全国联赛冠军!当时会场几千崇文学子高喊梁易之名字,震耳欲聋,让人热血沸腾的场景,罗心心现在还记得清清楚楚。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四肢发达的家伙,他居然还长了一张显少有人能及的俊脸。这下后援团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但罗心心是知道的,帅归帅,这个家伙的脾气很差,就连对喜欢她的女生也没有一点耐性,罗心心就曾经亲耳听到过崇文的朋友说:梁易之把女生送的礼物扔进垃圾桶……梁易之把偷拍他的女生送到政教处……梁易之把向他告白的女生骂哭了……   汾乔的头发湿漉漉搭在肩上,没来得及擦,滴滴答答还在滴着水,地面滴出了小片水洼,那澡堂的地面并不平整,水流顺着瓷砖的缝隙流到了梁易之脚边。   梁易之顺着水流的方向抬头,正对上汾乔受惊的眼睛。   刚洗过澡,汾乔的长发湿哒哒顺在一边肩头,露出额头漂亮的美人尖,皮肤格外细腻莹白,如同剥了壳的鸡蛋,睫毛上还挂着水珠,菱形的唇瓣嫣红,清纯中带着一种别样诱人的感觉。梁易之只注意到汾乔的手指抵在唇珠上,大眼睛里都是祈求,示意他别出声。   “易之?是你的那群脑残粉吗?你看到什么了,看这么久?”那声音说着,朝这边走来。   汾乔的眼里更慌了,她正要动身,却听梁易之出声了:“不是。”   他说着,收回目光。   两人头发还是湿的,最大的可能是她们刚刚在这洗澡没注意时间。   梁易之说着,仿佛没看见二人一般,转身朝几个男生走去。   那询问的男声嘀咕了一声什么,却还是没敢质疑梁易之的回答,也没再过来查看,一群人直接进了澡堂里。   罗心心和汾乔都松了一大口气,忍着腿软,拿着澡盆一口气跑出了澡堂。   回宿舍的路上,罗心心越想越觉得不对劲:“汾乔,你说梁易之就真这样放过我们了吗?我听说她对女生从来不假辞色的,会不会是其实他没看见我们?”   汾乔:“……”   刚才罗心心的头埋到胸膛里,没看到梁易之紧紧皱起来的眉头,汾乔可是看见了。至于他为什么没出声就这样放过两人,其实汾乔自己也不太清楚。   回到宿舍,宿舍里的二十多人都已经躺下午休了,两人悄悄把东西放好,回自己的床上。   汾乔还没走到床前,就看到了自己床上的一大滩水迹。   汾乔快步走到床前,才发现床上都是可乐的痕迹,床单下面的棉花都已经湿透了,又粘又黏的一大片,根本没办法往下躺人。   罗心心低呼一声:“这谁干的?”   隔壁床的上床探出个头来,那是个短发戴眼睛的女生,伸手指了指她的下床,小声道:“她刚刚在那喝可乐,不小心打翻了!”   下铺那女生背对着两人,捂着被子睡着了,什么动静也没听见。罗心心生气了,怒气冲冲就冲到她床前,扯了扯她的被子,好歹顾忌着睡着的其他人,声音压得很低:“你把我朋友的床弄得没法睡,你自己倒是睡得着?”   那女生的被子被一拉,瞬间醒过来,被人吵醒,一脸怒气,“你谁啊?”   那声音很大,丝毫没有压制,宿舍里很多人都被吵醒了。   四下里的人被吵醒,脸上都有些不高兴,一个个爬起来看着三人这边。   罗心心更怒了,强压着火气给大家说了声抱歉,直接朝那睡着的女生骂了:“你这个人怎么这样,弄脏了别人的床都没办法睡了,连声道歉都没有,自己倒睡这么香?”   众目睽睽之下,女生睡不住了,从床上爬起来,她长得有几分漂亮,瓜子脸丹凤眼,脸上却是一脸的不以为然。   “多少?”   “什么?”罗心心没弄懂状况,瞪大眼睛。   “五百块够了吗?”女生抽出五百块,用钱指着汾乔的方向开口,“弄脏你的床单,赔你五百块,你可以把它扔了自己去买个新的。”   汾乔皱眉,也不接钱,看着眼前床上坐着的女生。   “怎么?嫌不够?”那女生一脸被讹的样子,冷笑了一声,把钱包里的钱全都掏了出来,扔到地面上,“一千二,够了吧?剩下的钱就当是施舍给你的。”   汾乔的眉皱得更深了,一字一句开口:“确实不够。”   “什么?”那女生怒了,“你还想狮子大开口?”   那点钱确实不够,汾乔没有狮子大开口,她的这条床单是以前高菱还在的时候就带她一起去买的,高菱买东西从来是非奢侈不买,这套s床单三件套也是两万多块,汾乔以前一直没用到,是来帝都之前,张仪才整理到,这次放在行李里给汾乔军训用。   “我用不着骗你,你可以拿着床单随便去找个认识的人问问,那时候你就知道,拿着一千块说剩下的施舍我多可笑。”   汾乔从床上把床单扯了下来,揉作一团扔到女生床上,冷声道:“洗干净。”   如果女生赔不起,汾乔也不会让她真赔,可让人受不了的是女生的态度,做错了事情却没有一声道歉,反而居高临下想用钱摆平。这个世界上不是所有的事情都能用钱解决,汾乔偏偏就不要她的钱。   女生的脸涨得通红,汾乔却不再看她一眼,直接走向罗心心的方向。   “谢谢。”汾乔认真朝罗心心道谢。   “嗨,谢什么呢,我们是朋友啊。”罗心心大大咧咧搂着汾乔的肩膀,朝她挤了挤。   猛地被人搂住,汾乔的身体不自在地扭了扭,却没有甩开,嘴角也噙上零星的笑意。   “这床倒是不能睡了,”罗心心看了看那垫棉上棕色的一大片,眼里又亮起来:“不过你可以跟我挤一挤~”小虎牙露出来,藏也藏不住的兴奋。“我还没跟好朋友睡过一张床,想想还有些小激动呢~”   汾乔六岁以后就再也没跟人一起睡过了,何况她不习惯别人的触碰,宁愿坐床上一中午也不愿跟别人躺一起。可是看着罗心心期盼的眼神,她有点说不出拒绝的话。   “恩。”汾乔犹豫着,轻轻点了点头。   罗心心睡得很熟,手时不时搭到汾乔腰上来,汾乔不厌其烦地拿开,再搭、再拿、再搭、再拿……   翻了个身看向阳台外,那个女生还是没有起来去洗床单。   可能就算她洗了床单今晚也晒不干……   汾乔烦躁地从口袋里把手机拿出来。   手机上只有三个号码,第一个是顾衍,第二个是梁助理,第三个是张仪。   送条床单这样的小事情,只要发条短信给张嫂就解决了。可汾乔的指尖在收信人一栏徘徊,始终没有点下去。   好想见到顾衍……   可是顾衍一定很忙……   汾乔指尖移到顾衍的名字上,纠结着,身侧的罗心心却突然翻了个身,汾乔吓了一跳,等反应过来,手机已经显示正在发送。   这就发了?汾乔大惊,手忙脚乱返回主页想要阻止短信发送,不过一秒钟,手机界面已经显示发送成功。   怎么办……怎么办?顾衍会不会觉得她的事特别多,觉得她很烦?   一整个下午,汾乔训练都是恍恍惚惚的。   小教官从她身边转过了好几圈,最后一次还是忍不住道:“同学,我看你精神不太好,要不你去树下坐着休息一会吧?”   汾乔:“……”   周围的女生皆投来艳羡的眼光……好想也晕倒一次……qaq   还没等到饭点,就有了教官来方阵里通知,“哪位是汾乔?”   汾乔一脸懵懂举手,教官接着道:“汾乔是吧?你家里人来看你。”   ……   汾乔紧张跟着教官到了会客室,进门,却只见梁助理站在门口。   汾乔忍不住往梁助理身后看了好几遍。   梁助理把手里的包递给她,汾乔接过包,还是有些不死心地开口:“顾衍没有来吗?”   “顾总出差了,今天凌晨四点就乘飞机离开帝都,但他看到短信就立刻派我来了。”梁特助知道汾乔想什么,只能安慰她。   “哦。”汾乔低头,失落的拿着包出门。连招呼也忘了和梁特助打。   梁特助站在原地一脸懵逼,过河拆桥拆得这么明显真的好吗? ☆、第二十六章   好在下午汾乔回宿舍的时候,那床单已经挂在阳台上在晒了,不知道多久会干。   也许是确认了床单的价格,那女生还是去把床单洗了。   铺上梁助理拿来的新床单,那碍眼的棕色污渍总算没了。床单的颜色是汾乔在顾衍房间见过的深蓝色,也许是一个系列,没有什么图案,材质却很好,看起来并不沉闷,款式大方。   汾乔心满意足地躺上床,继续看包里的东西。   张嫂的点心盒子,装满了另一种口味的甜点,装着冰柠檬水的保温杯,冰块还没有化。还有一个盒子装满洗干净的蓝莓,散装着几个大水蜜桃,也都是洗过的,又红又大,水灵灵地格外诱人。   军训规定不准带零食,也包括水果。每天的水果是定量的,汾乔每天只能分到一小块西瓜。   就算是家属带来的,也不可能不经过检查递到学生手上。汾乔想起领行李时候教官没有检查她的箱子……那也许不是忘记了,是故意的。   所有人里就她把东西带到了宿舍。   那是顾衍授意的。   汾乔并不在意享受,她也可以不带手机不带零食,可一想到这是顾衍授意的,汾乔的嘴角就忍不住翘起来。说不清楚是哪里甜滋滋的。   抿了一口柠檬水,酸酸甜甜,沁人心脾。宿舍里的烦闷燥热顿时少了些。   宿舍里的人很少,汾乔敲了敲上床,罗心心探出头来,汾乔就把包放在她面前。   “点心?”罗心心低声惊呼,看看四下里无人,咽了咽口水,两步就从床上跳下来。   “还有蓝莓?大桃子?”罗心心一边咽口水一边惊讶,“乔乔,这是怎么带进来的?”   “我也不知道,我家人给我送床单就带进来了。”汾乔眼睛眨巴,只看着罗心心。   罗心心嘿嘿笑了一笑,就一手抓了两块点心和一个桃子。边吃边幸福地感慨:“乔乔,你真是我的幸运星,这么艰难困苦的时刻,托你的福,我居然吃到了这么好吃的东西……”边说她的眼睛边留下了两行清泪。   汾乔还以为她是想家了,正不知所措,罗心心继续开口:“好好吃……我太感动了……呜呜呜……”   汾乔:“……”   ……   罗心心没有说错,迷彩报编辑果然是有一天不用训练。罗心心日盼夜盼,总算在军训第五天早上被通知去制作迷彩报了。   迷彩报其实就只是记录一些军训期间发生的大小事,在军训的学生之间发行。就比如进来军训的第一天,发行的内容就是差点被剃成光头的男生们的照片。   军训前要求剪头发,可有的男生总怀着侥幸的心理,不舍得剪掉帅气的造型,结果进来第一天就被教官带走,让炊事班切菜的小张一个一个拿剃刀推平了。第二天这些照片就登上了迷彩报,男生们和尚一样的造型再配上生无可恋的表情包,把年级上的女生笑得人仰马翻。   罗心心和汾乔今天的任务是采访标兵队伍。   标兵是军训第一天就选好的,之后就一直没再和大家一起训练。听说标兵每天都在加练,军训汇报演出的时候会专门让标兵表演,大家现在也不知道练成了什么样子。   负责迷彩报的老师就派两人去采访标兵训练的进度和训练的心得体会。最好再拍几张雄赳赳气昂昂的照片回来鼓舞士气。   只要不用训练,罗心心就有热情了。拿上老师发的摄像机,再拿上纸笔,拉着汾乔就往标兵的训练场地飞奔。   标兵训练的场地上也分男生和女生两个方阵,女生的方阵在打军体拳,配合着杀气腾腾的吼声,一招一式威风凛凛,为首的一排,汾乔一眼就看到了其中的潘雯蕾,潘雯蕾显然也看见了她,冲她笑了笑。   男生方阵练习的就是普通的齐步正步走了,但这个普通的齐步正步走和普通方阵完全是两种风貌。动作整齐划一,口号嘹亮,和教官表演的没什么区别。   罗心心看到男生方阵就眼睛一亮:“好多帅哥!”   她打量了一下女生的方阵,愉快地下了决定:“汾乔,我去采访男生,你去采访女生好了!”   这个主意正好合了汾乔的意,她本就不爱和生人说话的,要是去女生方阵,直接去问潘雯蕾就好了。   罗心心往男生方阵走的腿还没迈开,就像被什么惊到似的,直直往后退了一步,直接撞到了汾乔身上。   “怎么了?”汾乔不解,抬起头顺着罗心心视线的方向看去,这一看,汾乔也大吃一惊,赶紧转过身,背对着男生方阵。   先前刚来到场地上是时候没看真切,以为男生方阵那个喊口令的高个子是教官,这一转过来,汾乔才看清了帽檐下的半张脸,紧抿的嘴唇,精致的下颌轮廓,正是那天在澡堂撞见的梁易之!   梁心心拉着汾乔一口气跑到训练场边上的大树后。   躲在树后,罗心心才惊魂未定地拍拍胸脯:“怎么办呀!汾乔,咱们怎么就这么倒霉碰到他了,也不知道他看没看见我俩……”   想到这,罗心心又在树下来回踱步,“编辑老师派给咱们的任务怎么办呀?有那个杀神在,你敢过去采访吗?反正我是不敢……”   “他有那么可怕吗?”汾乔不解,从那天梁易之并没有出声让她们暴露来看,他也不是传言中脾气那么恶劣的人。   “有!”罗心心笃定打断了她,“你是没听说……算了,说再多你没见过也想象不到,不然你自己过去试试?”   “才不要。”汾乔一口回绝。即使那天梁易之没有戳穿他们,可这对汾乔来说也绝对是人生最不想回忆的事情之一,丢脸死了。   “你也不要,我也不要,不然咱们回去跟编辑老师说换个人来吧……”罗心心说着,声音越来越小,也知道自己出的主意完全没有可行性。   “采访完女生之后,等男生休息,我们一起去吧,别采访他就是了,说不定他根本没看到我们就采访结束了呢…”汾乔试探地开口。   这意见总算可行,趁现在训练多拍两张照片,休息的时候男生会在在树下散开,到时候随便采访一个离她们最近的男生,然后就快速撤离。   找到了办法。罗心心看起来就没那么着急了。一张接一张帮女生方阵的军体拳拍了许多照片。   女生方队休息,罗心心赶紧上前开始采访一连问了采访了好几个,一边问汾乔就在一边拿着小本子刷刷刷记录下来。   这小本子也不是普通的小本,是班主任发下来写军训日记的小本。   崇文军训有个神烦的规定,每人一天一篇军训日志,每天早上晨练前交到辅导员手里,写不好还要被辅导员请去谈话。   写日志作文之类的东西对汾乔来说实在是困难,她干脆把采访的内容记在小本子里,一举两得。   有个认识的人果然进行的很顺利,罗心心把本子卷成话筒,放在嘴边:“潘雯蕾同学,请问作为标兵,经历比别人辛苦训练的这几天,你有什么心得体会呢?”   话筒递到潘雯蕾嘴边,潘雯蕾也十分配合,笑着陪她玩起来:“我个人是十分荣幸的,虽然标兵的训练很辛苦,但痛并快乐着……”   男生方阵那边,汾乔和罗心心刚来到训练场上,梁易之其实就看见了。   他一回头,罗心心拉着汾乔往树后面躲,看了个正着。如果不是两人心虚闪躲的动作,梁易之可能还不确定是她们,就好比罗心心,那天她把头几乎埋在了胸膛里,他其实根本没看清她长什么样。   而且汾乔及腰的黑发实在太醒目,梁易之一眼认出来她就是那天躲在衣柜后面的女孩。   汾乔的头发今天是用皮筋束起来的,露出白皙纤长的脖颈,走动间马尾随着动作摇曳,好看极了。   汾乔像是感应到注视的目光,回过头来朝男生方阵看了一眼,梁易之匆忙收回目光,继续朝方阵的标兵下令:“向左转——齐步走——”   男生方阵就没那么顺利了,汾乔和罗心心一直又在树下等了四十多分钟才等来了男生的休息时间。这次罗心心把相机交给了汾乔,“我问、你录,做完咱们就赶紧撤,采访的内容回去再整理!”   看准了梁易之的位置,罗心心从他的视线死角逮了一个白白净净看起来最好说话的男生,“同学,我们是今天迷彩报的编辑,今天要做一个标兵专题,想采访你一下,你看可以吗?”冲汾乔挥挥手,汾乔就打开了录像。   却没想男生连忙用手挡住了脸:“我长得丑,你别拍我!我最近不想上镜!“   周围的男生都哄笑起来,汾乔一看,这男生有几分面熟,还没等她开口,罗心心已经兴奋地笑出来了——   “我就说你看起来很眼熟呢……迷彩报发行第一天头版的寸头表情包就是你吧!“   男生的脸直接黑了。   这下哄笑声更大了,教官察觉动静,朝这边的方向走了过来,罗心心讪讪合上了嘴。   罗心心朝教官解释之后,教官眉峰挑起来,笑着露出一口白牙:“这好办呀,他不想上镜头,我给你们找一个!”他扭头朝后面一喊:“易之!你过来一下!”   这下罗心心笑不出来了。   梁易之摘下帽子。朝树下走过来。   他头发理得很短,几乎能看到青灰色的头皮,然而这样的发型反而毫无保留地将他俊美无双是脸暴露出来。   英挺的鼻梁下嘴唇紧抿,一米八几的大个子十分有压迫感。   罗心心悄悄往汾乔身后躲了躲。 ☆、第二十七章   “易之,你赶紧过来让她们拍两张,你可是咱们方阵的颜值担当!”教官亲热地搂起梁易之的肩膀。   只是教官还没有梁易之高,踮脚抬高手去搂梁易之,看起来有点儿滑稽。   汾乔没忍住拍了一张。   教官见快门一闪,急了,“诶,我可没让拍我啊!”手伸到汾乔面前:“相机交给我看看,拍的帅我就不删了。”   汾乔忍着笑意把相机交了出去。   汾乔的眼尾弯弯的,桃花眼里带着零星的笑意,眼下还有精致的卧蚕,众男生都是青春少艾的小伙子,都有些移不开眼了。   “其实我也没那么不上镜嘛……”教官打量照片半晌,得出这么一个结论,他还是挺帅的。   于是第二天,这张教官搂着梁易之的照片就这样被登上了迷彩报头版。   报纸才往下发,很快就被众多女生抢光了,女生们把教官从梁易之身边剪掉,单单保留了梁易之的照片,收起来珍藏。   梁易之自然也拿到了报纸,只是他没有剪,看了半晌,把报纸折起来放进了行李箱里。   男生宿舍夜谈。   “诶,你们知道今天迷彩报来采访的女生是哪个专业的吗?”   “你问的是那个最好看的,还是那个小虎牙的?小虎牙的我倒认识,叫罗心心,高中时候我俩都是宣北中学的。”   宣北中学也是帝都的名校,每年都为崇文输出了许多好学生。   问话的男生翻了个白眼:“我说的是那个桃花眼的,最漂亮那个!”   又有人加入谈话:“这个我知道!今天下午就去打听清楚了,那桃花眼女神不是本地人,是滇大附中毕业的,对了,桃花眼女神还是游泳特长生!”   “我听说学游泳的女生身材都是个顶个的好……”   “你小子速度够快呀!问清楚什么名字了吗?”   “汾乔!”   “哪个汾?”   问话的声音来得突然,众人还没来得及消化,那声音又开口了:“哪个汾?哪个乔?”   众男生震惊了,开口的是梁易之?   这大神可是从来不屑于和他们讨论女生的,虽然脾气不好,但追他的女生还是一打,他从来都不带正眼看人家的。   还是被问的男生先反应过来,连忙回复他:“汾河的汾,乔木的乔。”   “汾乔——”梁易之低低在唇齿间重复了一遍。   众男生沸腾起来:“易之,你要是喜欢她兄弟们可以替你去追呀——”   “吵死了。”梁易之不耐地截住话头,这下便无人再敢开口了。   ……   军训进行到最后几天,就要开始历届师兄师姐传说中惨绝人寰的拉练了。   拉练的路线是从部队出发,经过南雁路、马兴路、檀王路、最后回到南雁路。这条军训拉练的路线已经使用很多年了,看起来路程并不长,全程下来却要好几个小时。   出发前罗心心就教导汾乔怎么少怎么穿,还悄悄塞给汾乔两个姨妈巾,叮嘱她一定要垫在鞋子里。汾乔本来觉得这很囧,但一想到初中军训时候满脚血泡惨痛的教训,衡量一番,还是把它垫进去了。   教官规定必须背背包,却没规定背包里必须背什么,汾乔干脆就只带了湿纸巾和水杯,还有些避暑的药,减轻负担。但即使如此,路线只走到一半,汾乔还是脸色煞白走不动了,罗心心也好不到哪里去。   罗心心的论坛攻略上说拉练时候有个伴陪着聊天,路就走的快一些,坚持的久一点。可罗心心真经历了才发现,累的手都抬不起来的时候,谁还有体力说得出来话……一开始她还兴致勃勃和汾乔东聊西聊,早知道把那体力节省到现在走路啊喂!   后悔也来不及了,罗心心满头大汗依偎在汾乔肩膀上,两人越走越慢,渐渐落到了队伍后方。   “好想晕倒去坐小轿车。”罗心心煞白着脸痛苦万分地看着边上等候急救的医疗车。汾乔的脚步踉跄了一下,第一次深深赞同罗心心的意见。   随着拉练路程越来越长,汾乔的脚步也越迈越重,背包里的东西也如同千斤般越来越沉了。眨了眨眼睛,睫毛上落下来一滴汗,汾乔觉得自己的视线都模糊了,眼前模糊的一片。   汾乔还没来得及伸手去擦,背上却突然一轻,汾乔回头,被来人吓得一跳,精神都提起来大半。罗心心的反应更夸张,差点一头载倒在地上,还是汾乔眼疾手快扯住了她的背包才险险站定。   来人五官俊美,头发极短,一只手帮汾乔拎起了背包,正是那天在澡堂遇到的梁易之。   一米八几的大个子挡住了汾乔身后烘烤的太阳,汾乔得以站在一片阴影里。   “我帮你拿。”男生的语气是不容人拒绝的命令式,显然习惯了这样的发号施令。   背包的带子还在汾乔肩上,汾乔却没有放开背包带,茫然抬头:“我们认识吗?”   看梁易之的脸瞬间变黑,汾乔反思自己这样说话是不是不太好,又转头对着罗心心的方向,开口补救道:“我的朋友比我累了,你可以帮她…”   罗心心一听,打了鸡血般就从汾乔身上起来,端正身体眨着可怜巴巴的杏眼看着梁易之,她是在是走不动了,出发的时候她还往包里塞了许多吃的,现在却恨不得把背包扔了。听到有人能帮她背一会儿包,眼睛都亮了,还管得了之前和梁易之那尴尬的交集……   梁易之神情不耐,却还是接过罗心心的背包,又把手伸到汾乔面前。   什么?汾乔一头雾水。   “你的也给我。”他耐着性子解释。   “不重吗?为什么要帮我?”汾乔皱眉,她尤其不喜欢欠陌生人人情,也不喜欢接受陌生人的帮助。更何况那天还被这个人看到她最丢脸的时候,站在他面前总感觉有点丢人,一点儿也不想和他有交集。   语落,转身就走。   没料到那背包突然被人拽住了,汾乔怒目回头,却瞪到了罗心心。她笑嘻嘻地放开背包,又上前抱住了汾乔的手臂,凑到汾乔耳边低语:“只走到一半呢,乔乔,你的小身板走到那会累瘫的…是他要帮咱们的,拉练就是要相互帮助才能体现团队精神啊!”   话说到最后一句,罗心心特意强调‘团队精神’四个字让梁易之听见,半拽半哄地把背包从汾乔背上扯下来,交到梁易之手里。   梁易之两个背包并在一只手里,轻松就拎起来,跟在两人身后。他的头发剃的很短,俊美的脸面无表情,却更添了几分桀骜不驯,极有存在感。   负重被拿走了,罗心心和汾乔两人也走得轻松起来,一路上也有体力好的男生帮陌生的女生拎背包,众人相互扶持前进,汾乔被帮忙并不是个例。   梁易之没提那天在澡堂的事情,汾乔的不自在这才少了些。   没了背包,罗心心轻松起来,话就开始多了,先是悄声和汾乔讲了几句,又时不时回头瞄一眼梁易之,梁易之察觉罗心心的打量,居高临下似笑非笑看了她一眼。   罗心心身体一震,吓得赶紧转头。   又忍了半天,罗心心却还是没忍住,开口问道:“大神,拉练你不应是跑在队伍最前面的吗?怎么……”罗心心想说怎么跟她们这一群体力废柴一起来最后垫底了?   事实上梁易之一开始确实是在队伍最前方,可带队的教官实在太聒噪了,一直和他聊天,他干脆放慢步子落后了一些,又想到汾乔也在拉练的队伍里,也许、可能会遇到她?梁易之干脆又往回走了一段,没遇到?再往回走一段……   然而他也没想到汾乔虽然是个游泳特长生,耐力却这么废……   在遇到汾乔他们之前,梁易之已经往回走了十几分钟的路程了。   又听罗心心问他,才不耐地直截了当打断了她:“我乐意。”   这脾气还真是惹人讨厌,亏她看全国联赛的时候还是他的粉丝呢。果然偶像一和人接触,光环就消失了。   罗心心撇撇嘴,想送他个白眼,却又想到自己还有把柄抓在他手里,也不瞪了。眼咕噜子一转,抱住汾乔的胳膊,甜甜蜜蜜地说着话,余光却悄悄观察起梁易之的动作来。   梁易之看起来安静地跟在两人身后。   汾乔帽子下尖尖的下巴被太阳烤得发红,漂亮的菱形唇瓣也有些干裂起皮。梁易之不动声色地往前走近一些,正好挡住来自后方的太阳光线,把汾乔笼在他的影子里。   罗心心把一切收入眼底,心里暗哼一声,难怪这么殷勤呢,在澡堂时候也没出声暴露她们,原来是因为觊觎她们家汾乔的美色。   没了罗心心出声打扰,他干脆一心一意注视着汾乔。   汾乔是安安静静的,和他见过的那些聒噪的女生一点不一样,她不爱说话,但大眼睛看着你,你就是可以明白她的意思。   因为戴了帽子,汾乔的头发低低从耳后顺好扎起来,柔顺而有光泽,发尾随着走路的幅度轻轻摇曳,晃得人心里痒痒的。露出的脖颈白净,线条精致、纤长,像只小天鹅。   梁易之第一次觉得自己还挺有审美眼光的,嘴角微微翘起,怎么也挪不开视线。 ☆、第二十八章   为期半个月的军训结束,告别教官,坐着大巴一出部队大门,众人心中都是感慨万千,又是不舍,又是解脱。   前排甚至还有一个感性的女生抽抽搭搭哭起来了,身边的同伴都以为她是舍不得教官,忙着安慰。   女生却吸了吸鼻子,胡乱擦掉眼泪,又拿起巴掌大的小镜子换着角度照,然后哭的更惨痛了,“都晒成阴阳脸了,这么丑…我回去要怎么见人啊!”   军训迷彩服配的帽子帽檐短,并不能遮住全脸,许多同学就因此被晒成了上白下黑的阴阳脸。大巴上坐的大多都是女生,被那哭的女同学一提醒,也各自拿出小镜子左照右照。想到顶着这样一张脸回学校,大巴车里的气氛一时陷入了迷之低沉。   大概只有汾乔的心情还不错,她握紧上衣口袋里的手机,虽然也被晒黑了些,但想到梁特助发信息告诉她顾衍已经出差回来,她抿着的嘴角又悄悄上翘几分。   大巴回到学校,空中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   梁特助早已撑伞在停大巴的东门静静等待。身后是一辆黑色的卡宴,那是顾衍常坐的车。   军训完正好有一天假,是来接她回家的。   汾乔没有带伞,下车就见卡宴停在雨中,来不及等梁特助撑伞过来啊,汾乔一头扎进雨里往车的方向跑。   梁特助见状,连忙两步并上前,把伞撑在汾乔上方,雨水顺着汾乔鬓角的碎发流到下巴,她也来不及擦,眼睛晶亮地就抬头看梁特助:“顾衍呢?”   梁特助被那晶亮的眼睛注视着,第一次开始觉得,汾乔对顾衍的依赖是不是太深了?   正常的孩子到了十几岁还会这么依赖大人吗?   他摇了摇头,把这奇怪的念头赶出脑中,帮汾乔打开车门,边解释道:“顾总在医院,派我来接汾乔小姐。”   “医院?”汾乔着急,“顾衍病了吗?”   “并不是顾总生病,是老爷子。”梁特助忙着解释,“近两年以来老爷子的身体一直不大好,只是都不如这次严重,顾总临时改了行程返回帝都就是这个原因。   她注意到了卡宴前后多出来的两辆车,安保程度增加了。   风雨欲来。汾乔敏感地感受到平静下的暗涌。   又看不到顾衍了……   顾衍的爷爷病了,顾衍可能会有危险……   顾衍在医院……   车子往昆仑公寓的方向开,梁特助从副驾驶递上给毛巾,给汾乔擦身上的雨水,汾乔没动,把毛巾搭在一边。沉默地看着车窗外的风景,嘴唇紧紧抿着,觉得头又昏昏沉沉地疼起来。   手机在书包里一直震动,汾乔头昏脑涨,心里又想着事情,什么也听不见。   直到副驾驶上的梁特助把手机递过来——   “汾乔小姐,顾总的电话。”   汾乔把视线从窗外移回来,愣愣地接过电话。   电话那端传来顾衍低沉的声线,那声音依旧好听极了,却带着不易察觉的疲惫:“汾乔,为什么不接电话?”   汾乔反应过来,伸手往书包里拿手机,却又想到她已经在和顾衍通话,伸到书包里的手又停下来,顿了顿,开口:“手机开了震动,我没有听见……”   汾乔的声音是低低的,顾衍可以想象到她一定又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胡思乱想。   不管她想什么,顾衍揉了揉眉头,开口:“把手机给梁特助。”   汾乔鼻头一酸,她很想多听听顾衍说话,可最终,她紧抿着唇,什么也没说,把手机还给了梁特助。   顾衍真的忙得抽不开身来。   老爷子病重昏迷,虽然早有准备,可老爷子始终是顾家一棵大树,各方势力时刻窥视着,一有机会便蜂拥而上,誓要在顾家权利更迭的时候分一杯羹。   顾衍的年纪太轻,即使他的手段了得,但对没尝过厉害的人来说,震慑力始终有限,多得是人为利益铤而走险。更遑论此时的顾家内部也是一潭浑水,顾衍内外□□不暇,一旦出错,他们便有机可乘。   医院的顶楼24小时戒严,走廊只有黑衣的安保人员把守,偶有一两个来往的医护人员。   极空也极静。   顾衍靠在重症监护室门口,闭眼,静静听着电话那边的响动,等待汾乔把手机递回梁特助手中。   “顾总。”   “照顾好汾乔,看着她吃饭。”   梁助理应声,等着顾衍挂了电话,心里却是苦不堪言。   这小祖宗除了顾衍,会乖乖听谁的话吃饭吗?汾乔沉浸在自己世界的时候,可是把周围的人都当空气的。   他悄悄从后视镜里看了看汾乔,汾乔的眼睛空洞,沉默注视窗外,周身的气压都是低沉的。   车停在公寓的地下车库,梁特助唤了好几声,汾乔才堪堪回过神来。   行尸走肉般下车、刷指纹、开电梯门,临要进去,才回过头,对梁特助说了自挂掉电话后的第一句话:“我能去医院吗?”   “顾总吩咐送您回公寓。”梁特助低头,不去看汾乔的眼睛。   现在的顾家很混乱,随时可能会有意外发生,汾乔的身份已经传开了,顾衍顾不过来她,只有在公寓才是最安全的。   “可是我想去医院找顾衍。”汾乔低声坚持,她的大脑昏昏沉沉的,思维也混乱不堪,可只有一个想法很明确:她想见到顾衍。   医院此时鱼龙混杂,顾衍也是为了保障汾乔的安全。   “顾总吩咐过的,我们也不能擅自更改顾总的决定。”梁特助尽量放柔声音答话,然而话中却没有回旋的余地。   汾乔默默地低下头,进电梯。   回到公寓,接下来的一整晚,汾乔就守在了客厅。   她静静坐在客厅沙发上,开着电视机,把台调到顾衍平时关注的财经频道上,整晚一语不发。别人说话也听不见。   梁特助劝了多少也不管用,桌上张仪做的菜冷了又重做,汾乔却始终坐在电视机前,动也不动,不知想些什么。   汾乔不吃饭,谁也不敢撬开她的嘴往下塞呀。   梁特助急得来回踱步,好几次要拨出顾衍的电话,却又想到顾衍此时一定忙得不可开交,手中的通话键始终没有按下去。   深夜,墙上的挂钟已经指到十二点。   梁特助的头往前一探,电视机还开着,汾乔的头轻仰着,靠在沙发上睡着了。   梁特助心里松了一口气,悄悄朝张仪打了个手势,张仪会意,抱来了毯子。   客厅的只开了昏暗的小灯,拿着毯子往汾乔身上披的时候梁泽才发现——汾乔的脸是通红的。   汾乔的皮肤嫩,跟个小孩子一样。早上接汾乔的时候,梁特助是发现军训的太阳把汾乔的脸晒红了些,可不是现在这样的红,隔着许些距离都能感受到她脸上散出来的热度。   梁泽大惊,手心搭上汾乔的额头,果然,烫极了!   这下梁特助慌了,三两下帮汾乔把毯子裹严实,开始拨顾衍的号码。   电话只响第二声就被顾衍接通了,顾衍的声音冷静而自持:“什么事?”   “汾乔小姐发烧了,到公寓之后不说话也不吃饭……”梁泽说着话,清晰地听到电话另一端传来的汇报的声音,反应过来,顾衍是正在开会。   顾总开会从来的会把手机调到静音的。   “打电话给王逸阳,”顾衍环视会议室一圈,心中做出决定,“我尽快赶过去。”   不让人省心的孩子……   顾衍心中轻叹口气。   他揉了揉眉心,待那人汇报结束,打了个手势暂停会议:“今晚就到这,明早继续,众位辛苦了。”   会议室众人皆是受宠若惊,连连摆手,道担不起顾衍这一声辛苦。   虽然不清楚顾衍为什么突然暂停会议,可谁也没有出声质疑。   对于顾衍,座下众人皆是又敬又畏的。   顾衍如同一台运行精密无差的机器,永远是理智冷静地,他的时间精确到每分钟做什么事,对每件事情的掌控力惊人,从不见出错。   然而这样的人也是可怕的,他有着无人能及的自制力,不会被情感所左右。   座下不乏白发苍苍的老者,一生奉献给了顾氏,可仍然不敢在这个年轻人面前造次,甚至比几个月之前更加兢兢业业起来。   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对于足够聪明的人来说,已经足够他们看清楚风向,这个年轻人有着不亚于他爷爷的智慧与手段,更有着同龄人不具备的理智与沉稳。   ……   顾衍风尘仆仆回到公寓,汾乔已经吃过药打过退烧针,但还没有退烧,王逸阳带来的小护士在给她物理降温。   梁特助守在公寓门口,内心有些惶惶的。   顾衍特意叮嘱过他,然而汾乔烧的这么厉害他却才发现。   顾衍大步跨进公寓门,梁泽见他回来,深深行了一礼。   现在不是追责的时候,顾衍看他一眼,继续往里走,边走边开始发问:“汾乔为什么会发烧?”   梁助理小跑追上顾衍的脚步,语气诚惶诚恐:“今天接到汾乔小姐的时候淋了雨。”   “什么时候开始烧起来的?”   “可能是九点左右,是我的失误,直到汾乔小姐在沙发上睡着了才发现。”   “现在多少度?”   “三十九。”答道到这句的时候,梁特助的心也抖了抖。   顾衍的神情冷峻,薄唇紧抿。面无表情地看他一眼,威慑力惊人。   汾乔一发烧,便是病来如山倒,整夜昏迷着说胡话,这点顾衍在滇城的时候已经认识到了。   事实上,从在沙发上睡着后,汾乔就陷入了半昏迷状态,偶尔睁开眼睛看一眼边上的人,又昏昏沉沉睡过去。   小脸烧得通红,长发散乱披在床上,漂亮的大眼睛紧紧闭着,只有睫毛垂下来,投下一片阴影。没有了一点活力。平日粉嫩的嘴唇烧得发白,干燥起皮。   顾衍的心不知怎地被揪起来,那种感觉极为陌生,让他不适。 ☆、第二十九章   汾乔一生病,整个公寓灯火通明一整晚,佣人们也没敢去睡,纷纷在客厅候命。   王逸阳和他带来的护士一直忙到深夜两点钟,汾乔的烧才开始渐渐往下退。   顾衍吩咐张仪带两人到客房休息,独自一人守在汾乔床前。   房间里只开了一盏昏暗的台灯,汾乔开始发汗,额头都是细密的汗珠。汾乔的眉头紧紧蹙着,难受地动了一动。嘴里无意识低声喃喃唤着爸爸。   一切和在滇城医院时候的情景重叠起来。   顾衍看得不忍,伸手,把汾乔额头汗湿的头发拨到耳后,换了一块湿毛巾帮她擦干额头的汗。   还没来得及伸回手,就被汾乔伸手拉住了。   汾乔不知什么时候睁开了眼睛,迷迷糊糊看着他,没等顾衍反应,那眼睛又昏昏沉沉闭上睡去了。   顾衍手里拿着毛巾,被握住的力道其实并不重,他只要轻轻一挣,便能让汾乔松开,把毛巾放回盆里。   正要动,他突然听见汾乔低声唤了一句:“顾衍……”   那声音低低的,软软的,鼻音很重,如果不是熟悉,大概听不懂她在叫什么。   那是滇城话特有的调子,卷舌音,发音不大清楚,却仿佛一直萦绕在唇齿间,软绵绵的,听得人心里也发软。   顾衍最终只把毛巾换到另一只手里,依着床边沿慢慢坐下来。   很多时候,他也说不清为什么要对汾乔这么好,仿佛把他人生里所有的耐心和温柔都用上了。   最开始见到汾乔的时候,他明明没有动过一点儿收养的念头。   也许是心思越复杂的人对纯净的事物越向往?   汾乔的心思如同她的眼睛一样是透明的,她的世界里非黑即白,喜欢或者厌恶都来得那么直接。   她敏感而脆弱,如同美丽精致的瓷器。然而这个世界却是无比残酷的,倘若失去了人的精心护养,再珍贵的瓷器也只能被打碎掉进尘埃里。   那是顾衍最不愿见的。   ……   汾乔梦见了爸爸。   在那个倾盆大雨的天气,殡仪馆,她跪在爸爸面前哭,她觉得整个世界都塌了下来,爸爸开始往下坠,汾乔伸手去抓,却什么也没抓。   “爸爸!”汾乔哭着一声一声叫,“爸爸,我求你了,你不要走!”   “我好想你…爸爸……”她哭得喘不过气,却不敢停下来,害怕一停下来爸爸就会听不见,然后丢下她,一个人走了。   她人生所有的不幸就是从爸爸意外离世开始的。   “妈妈,你帮爸爸!爸爸掉下去了……”汾乔慌张回头,却见高菱表情冷漠,嘴唇一张一合告诉她:“我帮不了你爸爸,我要结婚了。”   “不,我不准,你是我妈妈!你不准结婚……”汾乔用尽力气抱住她的腰,“求你了妈妈,求你不要结婚……”高菱一把推开她,冷漠地向前走。   汾乔崩溃地趴在地上看她越走越远,一步、一步、再也没有回头。   大门重重一声被甩上。   汾乔的房间完全暗下来。   ……   “汾乔……”   汾乔听到有人在唤她。   “汾乔,把手给我。”   “顾衍……顾衍!”汾乔双手在黑暗中摸索,终于,她握紧了那双手。   那手很大,掌心干燥而温暖,让汾乔的心缓缓落定,“顾衍……”   光线从那透进来,汾乔觉得有些刺眼睛,却不舍得抽开手去遮挡阳光。   清晨的日光下,汾乔的睫毛轻轻抖了抖,缓缓睁开。   她的手紧紧地和另一只手握在一起,那大手是顾衍的。   他靠在床头睡着了。   汾乔偏过头,专注地看着他睡着的侧脸,舍不得移开眼睛,只觉得这样心中便安定下来,不用害怕失去,有了安全感。   汾乔还没有这样静距离地看过顾衍,她忍不住又把头凑近了一点。   那深深的双眼皮褶皱好看极了,睫毛也是长长的,鼻子也挺。深刻,完美。   汾乔伸出另一只手在他的脸上描绘轮廓,仿佛这样就可以把他的样子深深刻入心底。   “顾衍……”汾乔忍不住轻轻唤了一声。   顾衍皱了皱眉,食指轻轻一动,有要清醒的迹象,汾乔连忙把伸出去的手收回来,只剩下另一只,紧紧握着顾衍不放。   下一秒,顾衍果然睁开了眼睛,他的眼神有一瞬间刚睡醒的茫然,然而只是瞬间,那眼神立刻恢复了清明。   “还难受吗?”顾衍说着,伸手贴在汾乔的额头。   手贴在额头的触感凉凉的,很舒服。   汾乔摇摇头,眼睛一眨不眨,专注看着顾衍的动作。   “好像没有那么烫了。”   顾衍收回手,用床头的电子体温计又测了一次,“三十七度半,”他的眉毛又轻轻皱起来,神情冷峻,“还有些低烧。”   说着起身出门,却没料到汾乔紧紧抓着他的手不放开。   “汾乔,我只是去帮你叫医生。”   汾乔沉默,挣扎着起身要和他一起去。   “汾乔!”顾衍皱眉。   汾乔低着头,固执地坚持着。   “汾乔……”顾衍蹲身劝她,蹲下身来却才发现汾乔的眼眶里已经是一片汪洋。   汾乔始终没有忘记过,爸爸被绑架那天早上,她也吵着要和爸爸一起出门,可爸爸只是随便哄了她两句,她就听话的呆在了家里。   她最终没等到爸爸回家,只来得及在殡仪馆匆匆见了最后一眼,爸爸的尸体。   那是汾乔活了十几年的生命之中最后悔的一件事,然而无论她多痛苦多后悔,都永远无法挽回了。   她不想这样放开顾衍的手,要是她一放开,顾衍就遇到危险了呢?   汾乔知道自己的想法幼稚,可是只有这样紧紧地握着,她才有了真实的安全感。   顾衍无奈轻叹一口气,从汾乔手中抽出来自己的手。   眼见汾乔的眼泪就要掉出来,他抢先开口:“要是哭出来我就真走了。”   汾乔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强忍着没掉下来。   顾衍轻抚汾乔柔软的发旋,声音温和,“乖,先洗漱,学校我会给你请假,病好之前我去哪都会牵着你。”   汾乔这才擦干眼泪,不舍地松开,从床上爬起来去洗漱。   从楼上下来,顾衍已经洗过澡,换好了正装,依旧是一丝不苟扣到最后一扣。   头发整整齐齐梳到脑后,露出饱满的天庭,挺鼻薄唇,英俊极了,表情却是一贯的冷峻,矛盾的长相与气质形成致命的吸引力。   他静静坐在餐桌前看报纸,等着汾乔吃早餐。   汾乔认认真真吃完早餐,又听话地吃了药,生怕顾衍改变主意。   王逸阳再次替汾乔检查完身体,确定没有大碍之后,留下药,就带着小护士离开了公寓。   吃过药,有了些力气,汾乔就成了顾衍的小尾巴。   顾衍走到那,汾乔就跟到哪,握紧了顾衍不撒手。   ……   七点半,顾衍带着汾乔准时到了医院。   医院的顶楼把守森严,汾乔跟着顾衍一路畅通无阻到了重症监护室。   顾老爷子在昏迷中,完全没有醒来的迹象。顾衍在病床前守候半个小时,又带着汾乔从医院到了公司。   汾乔还有些低烧,身体不算舒服,可精神比起之前来却好了不少。   汾乔还从来没亲身到过顾家的公司,顾氏集团总部是一座从帝都市中心拔地而起的摩天双子大厦,这是一座已经完工多年的地标性建筑。   汾乔从前看过许多电影用它取景,无一不是震撼而美丽的,即使建造时间已经久远,可它仍是坚不可摧。   汾乔还曾在帝都的旅游攻略上见过它的介绍,撰文的作者用充满了向往的梦幻笔调描写了这座帝都市中心的双子大厦——他说顾氏的双子大厦是俯瞰帝都的不二之选,夜间的灯火通明,站在双子大厦顶楼,你会觉得自己站在世界的中心。   汾乔不记得是哪天在电视上看过报道,说中国企业中,员工向心力排行第一的是顾氏,远远领先于任何企业。   站定在双子大厦面前的这一瞬间,汾乔觉得那报道说的也许是对的,站在大厦面前心中情不自禁涌起的万丈的激情做不得假。更遑论是顾氏一员的职工们。   地下有顾衍的专属车库,汾乔就这样跟着顾衍,一路乘电梯直达双子大厦顶楼。   顾衍的日常是忙碌而紧凑的,他的工作似乎一刻也停不下来。   即使有庞大的秘书团在帮忙筛选和处理,可要经过顾衍批示的事情实在太多。   一整个上午,汾乔坐在落地窗前,俯瞰一会儿窗外帝都的全景,又回头看一会儿顾衍伏案认真的神情。   梁特助给汾乔泡了药,又准备了小碟的水果与点心,放在汾乔旁边的桌上。   “在这无聊吗?”梁特助看汾乔没什么事做,怕她觉得闷。   其实汾乔一点儿也不觉得无聊,只要在顾衍身边,那种安定的感觉是任何东西都无可替代的。   尽管她摇了摇头,但梁特助还是拿了个ipad给汾乔打发时间。   “我看现在的年轻人都挺喜欢刷微博和朋友圈的,汾乔小姐不喜欢玩吗?”梁特助有不经意地询问。   汾乔发烧烧得这么高也有他发现太晚的缘故,他有心想要补偿一下汾乔。   汾乔沉默。她总共也没有几个朋友,有什么可刷的?   沉默时,梁特助已经兴致勃勃下载好了微博的app,帮汾乔注册了新号。   注册的头像还是只可爱的萨摩耶,汾乔看那萨摩耶和公寓楼下老夫妻家的果冻有几分相似,汾乔看得喜欢,便接过了ipad。 ☆、第三十章   梁特助已经帮汾乔注册好了微博的id,id是——“爱游泳的小乔”?汾乔嫌弃地撇嘴。   打开微博,只有些系统发来的消息,还有两个僵尸粉,不……是一个僵尸粉,还有一个是梁特助的大v认证账号。   汾乔戳开一看,微博认证后面跟着:顾氏集团董事长、ceo特别助理,粉丝有十七万。微博头像是个丑极了的手绘梁特助q版形象,也许是梁特助自己动手画的。   汾乔回头对比了一下梁特助笑的皱成菊花的脸,深深觉得这头像生动极了。   “顾衍有微博吗?”汾乔看了一眼远处办公桌前的顾衍,偏头问梁特助。   “哈哈哈……”梁特助仿佛听到什么好笑的事情,笑得停不下来,“汾乔小姐怎么会觉得顾总像是有微博的人……”   汾乔别过脸,不想再和梁特助说话。   ……   抑郁症患者害怕社交,汾乔讨厌身处人群中,讨厌和陌生人说话,只想要活在自己的小世界里。   她没有写日记的习惯,更不习惯向把心中所想向别人坦露,梁特助给汾乔注册微博,从某种程度上歪打正着,给了汾乔一个宣泄情绪的途径。   反正她的微博只有梁特助一个粉丝,想说什么话都可以往微博上写。   汾乔拿起ipad从双子大厦的顶楼俯拍所看见的帝都,从窗内往下看,在镜头里,那些堵在路上缓缓移动的车辆都仿佛成了蝼蚁,奇妙的,有了一种换个角度看世界的感觉。   汾乔发了拍的最好的两张到微博上,没有配文。   上午柔和的阳光从窗外照射进来,洒在汾乔的脸上、身上,有些灼人,阳光接触汾乔皮肤那一刻,她不适地动了动,回头看顾衍,正对上他从文件中抬起来的视线,平静睿智,他冲汾乔轻轻笑了笑。   那笑容在神情常年冷峻的顾衍脸上十分难得,如同终年冰封的冰雪消融,俊美得让人几乎不敢直视。汾乔突然觉得身上的太阳光也没有那么灼人了,静静坐在这就好了。   只是这样独处的时间短极了,顾衍除了需要批复的文件,还要会见不同的人,这时候汾乔是不能一起去的。   汾乔百无聊赖靠在沙发上发呆,手机突然响起来。   军训回来,汾乔的手机里只多了一个罗心心的号码。   拿出手机一看,果然是罗心心。   电话一接通,听筒那段罗心心欢快的声音就传了过来:“汾乔,夏老师说你生病请假了,你现在好些了吗?”   这是汾乔上学以来除了贺崤之外,第一次有同学给她打电话问候身体。汾乔不擅长和人交流,她想表达自己的善意,可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到最后出口回答的也只有一个音节。   “恩。”   好在相处几天,罗心心对汾乔的性子大概清楚了,也不在意这些,兴致勃勃就把上课第一天发生的事情滔滔不绝和汾乔说了一遍,汾乔也不打断她,极有耐心地听着她说完。   罗心心说起话来很有趣,即使普通的事情在她讲出来也有趣极了。   “对了,汾乔,我们今天还选举了班委,我现在可是当学习委员的女人……”汾乔被她逗得嘴角轻轻翘起来。   正巧办公室门被打开,大长腿迈进来,顾衍回来了。汾乔抬头,眼睛一亮,从沙发上起来,正好罗心心的话在这时候也说完了,汾乔便利索地挂了电话。   “是新朋友吗?”   汾乔点点头,“还是同班同学,”沉吟一会儿又补充道:“她很可爱。”   顾衍看汾乔一本正经回答的样子,忍不住揉了揉她的发旋,其实顾衍觉得汾乔最可爱。大人看自家的孩子,看哪都是越看越好的。   “汾乔,去住校好不好?”   汾乔猝不及防听到这一句,猛地抬起头看着顾衍,眼里是不可置信,“为什么?”   为什么顾衍会突然让她住校?   她无助地攥着裙摆,“我让你感到麻烦了吗?”   当然不是这个原因,顾衍知道,既然汾乔能交到朋友,说明她的病情现在已经有了改善。   顾衍想趁这个机会,让她多体验集体的生活,多和同龄人接触,汾乔恐惧社交的状况也许能得到治愈。顾衍当然可以让汾乔在他的羽翼下生活一辈子,可那汾乔的人生未免也少了太多的意义。   他想让汾乔过上的是健康正常的生活。   他犹豫着要怎样将它说出口更容易让汾乔接受。   然而这沉默却加剧了汾乔的猜测,她的头却一点一点低了下去。   “我知道了。”   声音清冷平静,看起来没有什么异样。   汾乔想,也许是在过去,她一个人在漆黑的地方生活 ☆、第三十一章   在上午放学的时候,汾乔见到了寝室的另外两个女生。   先回来的一个短发女生戴副黑框眼镜,高个子,抱着书,学生时代最常见的学霸,看起来并不多话。   看到桌子上的礼盒,她先是一愣,回过头来问:“这是给我的吗?”   面对要住一个寝室四年的陌生人,汾乔的手心有点儿出汗。她倒是可以像以前一样,闭着嘴不说话,但想起顾衍让她住校的初衷,又犹豫起来。   她太久没有接触人群,不知怎么开口,总怕说错话适得其反。   罗心心见汾乔张了张嘴,没有说出话来,便代汾乔答道:“是汾乔送给你的,她就是我昨天说的要搬来的妹子,以后大家都是室友了,好好相处哦!”   “谢谢。”那高个子女生朝汾乔点头致意。   汾乔也朝她点点头。   接下来就再也没有话说,女生在宿舍没呆一会儿就出了寝室,往图书馆去了。   女生走之后罗心心才告诉她:“那个女生叫乔莽,大学霸,是她们省的高考理科状元呢,就是不爱说话,这点倒是和你差不多呢,汾乔。”   汾乔倒是松了一口气,把笔记本放在书桌上,插上网线,开始查看邮箱老师发来的课表。   大一必修课的排课大多在上午,这点汾乔让汾乔很满意。上午上课,下午她就可以到游泳馆去练习游泳了。   “对了,汾乔,你的教材还没领,一会我带你去……”罗心心话还没说完,有人推门进来。   正是宿舍住的最后一个室友。   她的妆容精致,眼睛画的尤其大,长发做成洋娃娃形状的大卷,衬衫扎进短裙里,走的是日韩范。   她笑着进门来,先是看了一眼宿舍里多出来的东西,目光再移到汾乔身上,上下打量她一眼,笑道:“你就是新搬来的室友吧?”她笑着伸出手:“我叫庞迪,以后好好相处。”   那打量的目光让汾乔有些不舒服,但还是硬着头皮将手朝她手上一搭,没撑两秒就收了回来。   打完招呼,庞迪就看到了桌上摆着的礼物,“这是给我的?”   边说着,边走到书桌前,拿起盒子:“lini?天哪,这巧克力很贵诶。”她回头,对汾乔的笑容里多了几分热情:“谢谢你啊。”   说着,她却并没有打开巧克力的盒子,而是放在身后的书桌上,开始了自拍,还不停调整巧克力的商标,确保它能被拍入镜头里。   汾乔扭头去看罗心心,发现罗心心朝她一摊手,表示她已经习惯了。   没错,庞迪是个网红,这一点在她冠上崇文学生的身份之后,在网上越发受追捧起来,被誉为网红届的一股清流。她每天的日常就是对着镜头自拍上百张照片,然后修图、处理,挑出最好的几张,再传到网上去。   庞迪拍了很久,等空出时间来跟汾乔说话的时候,汾乔和罗心心正准备出门吃饭,然后顺便领教材。   “诶,你们要去哪?”庞迪追了几步上前询问。   “吃饭,顺便替汾乔领教材,要一起吗?”罗心心客气地询问。   “好啊,”庞迪一口应下,“能等我两分钟吗?我随便补个妆,很快的。”   没办法,两人只能从门口回到宿舍等着庞迪补妆。   事实上,女人在化妆前说的等两分钟都是假话。庞迪一动手,补粉底、补眼线、眼影、腮红、唇妆,时间不声不响就过去了半个小时。   补完妆,庞迪看了一眼时间,赶紧从化妆镜前起来,赔笑道:“对不起啊,我一画起妆来很容易忘了时间,你们饿了吧?”   确实,汾乔的杂志都看完半本,罗心心饿的起不了身了。庞迪又是道歉,三人才结伴往食堂去。   崇文的大食堂在整个食堂届都是当之无愧的no.1,每年都有许多新生就是冲着崇文食堂来的,对于罗心心这样神级的吃货来说,一个星期已经足够她摸清楚崇文各食堂的招牌和推新的规律,西食堂周三会做水晶咕噜肉。正是饭点,餐厅里挤得水泄不通,食堂餐桌的空位一位难求。   最不幸的是,等长龙般的队伍排到罗心心时,水晶咕噜肉已经被卖光了,只能退而求其次打了个酸甜排骨。没吃到咕噜肉,罗心心整个人都闷闷不乐起来。   食堂里人挤,挤出排队的人群,三人都是一头汗,偏偏还找不到座位。庞迪怕妆花了,用手往脸上扇着风,一脸烦躁。   “罗心心,这!”靠食堂落地窗的地方有男生朝罗心心挥了挥手。   罗信息定睛看过去,是她的高中同学,身边还坐着梁易之?   那边本来也是没有座位的,待罗心心看过去的时候,梁易之对面坐着的几个男生麻溜起来,端着餐盘走了。   罗心心一头黑线,做的这么明显真的好吗?   心里想着,但罗心心也是热的受不了,招呼着汾乔和庞迪就在梁易之对面坐下来。   汾乔先前在人群中被挤得难受,没有注意,坐定了才发现对面坐的是梁易之,当下就觉得不自在起来。   “汾乔,我们又见面了。”梁易之嘴角微扬,是不可多得的好心情。   汾乔大病初愈,柔顺地长发披在肩后,美人尖下莹白的的皮肤看不见一点瑕疵,桃花眼中仿佛时刻带着波光,尽管唇瓣还是苍白,却又带了一种扶风弱柳的美感。   被人打招呼,汾乔浑身不自在,想要换个地方吃饭,左右一看,却没有一个空的位子。只能无奈捏着筷子,胡乱答了一声,“恩。”   食堂里人很多,汾乔的食欲本就不怎么好,又被食堂的喧闹干扰,越发吃不下了。   “罗心心说你生病了,现在好了吗?”他似是并不习惯说这样关心的话,说出口来,便带了几分别扭。   汾乔抬头看罗心心,她正和高中时候的校友叙旧叙的正欢,一点没听到这边的内容。汾乔只能敷衍地答了一声:“恩。”   “你平时都只吃这么一点?”梁易之看向汾乔盘子,饭菜加起来不到巴掌大的一小块。   食堂里本就热,一直有人和她说话,汾乔的手心都沁出汗来了,问题也没听清楚就随口答,“恩。”   梁易之突然倾下身,平视汾乔的眼睛:“汾乔,和我说话有那么难以忍受吗?”这声音比起前几句刻意柔和的语调,便带了几分与生俱来的威势,似乎这才是他真正的本色。   庞迪也不是帝都人,但这并不妨碍她认识大名鼎鼎的梁易之。短短几天,庞迪已经不下十次从别人口中听到这颗崇文大学足球校队的巨星。   此刻见汾乔不说话,便笑着顺势插了进来,“汾乔当然不是……”   “我让你说话了吗?”庞迪话没说完,已经被梁易之冷然截断了。   庞迪的脸色粉底也挡不住地青了,她不论在网上还是现实里都备受追捧,还从来没有人当着她的面这样给过她难堪。   捏着筷子的手青筋都快要凸出来,可她最终还是忍住了这口气,没有发作。   在崇文没有人敢惹梁易之。   这句入学时候不知是听谁说过的话。此刻庞迪也只能在心中一遍遍默念重复,提醒自己沉住气。   罗心心停下来叙旧之后,才后知后觉才发现了一边几人诡异的气氛,又见汾乔放下筷子,便想缓和气氛,便弱弱开口问了一句:“汾乔这么快就吃饱了吗?”   汾乔点点头,示意她吃饱了。   其实她盘子里食物几乎没怎动,只少了些青菜。   答了罗心心,汾乔又见庞迪的脸色不好看,庞迪是被迁怒了吗?想到大学还要和庞迪相处四年,汾乔觉得应该说点什么。   斟酌了半天,汾乔神请认真,朝梁易之一字一句开口:“你为什么要发脾气?”没等梁易之回答,她又接着补充道:“我不喜欢说话,对每个人都是一样。”   汾乔说话时候带着南方的一点卷舌音,她的神情正经严肃,声音却仿佛萦绕在唇齿间,继而缠绕上心脏,软绵绵的,带着一种别样的诱惑。   这几乎是汾乔朝梁易之说过的最长的一句话,这句类似解释的话明显让梁易之心情好起来。他抿起嘴角冲汾乔笑了笑:“好,我记住了。”   出了食堂,庞迪才开始愤愤抱怨起来,“那个梁易之怎么一点风度也没有?白瞎他长这么一张脸。一生黑!”   罗心心拍着她的肩安慰道:“你就别放心上啦,你这还算是好的,只被呛了一句。被他气到死,粉转黑的女生都有整整几卡车呢。以后看到他我带着你们绕路走就好了。”   好在庞迪抱怨了一会儿,便停了下来,看四下无人,拿出小化妆镜往脸上扑散粉补妆。在食堂里满头大汗挤半天,她的妆容都有些花了。   天气又热,想到罗心心还要帮汾乔去西门的教材中心领教材,便道:“不然你们去领吧?我一会儿还要有个直播,得先回去准备了。”   见汾乔和罗心心都没意见,她便撑着小花伞,婷婷袅袅地朝宿舍的方向走了。   汾乔还没好好逛过崇文,罗心心便也不急着带她去领教材,先把路过的建筑都朝汾乔介绍了一遍。   路过玉带湖的时候,罗心心就激动起来,忙指给汾乔看:“喏!汾乔,那边就是崇文的游泳馆!大不大!漂不漂亮!以后你就在里面练习游泳,开不开心!”   汾乔定睛顺着罗心心指的方向看去。   确实是一座很大的游泳馆,建筑的造型独特,充满了未来式的科技感,建筑外观的玻璃立体泛着冰冷的光泽,棱角被切割成几何形。   汾乔心里喜欢,便拿出手机,找好角度隔着玉带湖拍了两张。   上传微博,没有配文。   也许抑郁症患者看待世界天生有着和别人不一样的角度,汾乔很有拍照的天赋。拍出的片子总是异于常人,照片里蕴含着不一样的力量,不需要任何文字,足以表达她的内心。 ☆、第三十二章   “汾乔!你居然还玩微博?”罗心心见汾乔手机上传图片的界面,下巴都掉下来了,罗心心是真没想到,汾乔这么与人群脱节居然还会玩微博,一反应过来接着马上道:“咱们得互粉!”   汾乔直接把手机交给了罗心心操作,回头又看起那座崇文的游泳馆来。   “要过去看看吗?”罗心心见汾乔看得专注,便撺掇道。“游泳校队过段时间估计就会开始选拔了,汾乔你这样的特长生应该会直接被校队征走吧?反正迟早都会去的。”   “可以去吗?”汾乔回头。   “我都打听过了,”罗心心操作完,递过手机给汾乔,“新生要游的话可以办卡,校队专用的泳池得进了校队才能用。”   “不过……”罗心心拐了个弯,“我看到潘雯蕾这两天就在校队训练池训练,你们不是认识吗?可以让她帮你问问啊。”   听到要人帮忙,汾乔直接放弃了这想法。   她真的不习惯对别人开口,先在普通池里练习一段时间吧…等校队征到她再去。   崇文的游泳馆的硬件设备是国内的顶尖水平。崇文的比赛馆也曾承担过多次大型赛事。   走进泳池,最先看到的就是一个国际标准尺寸的50米比赛池,蓝白色相间的浮标将赛道分割开来,含着氯化物的碧蓝色池水在池子间来回荡漾着,清澈而美丽。   远处的训练池,是校队的人在练习,一起一伏间,水浪轻轻翻涌。   汾乔的鼻尖嗅到了水中含着的氯、气,味道让人熟悉,那空置的赛道令人神往至极,汾乔心中突然涌出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怀念来。   爸爸离开之后她就再也没有参加过任何比赛,那些曾经收获的掌声与荣耀仿佛离她已经有一光年远,在赛场上奋力拼搏突破自己的感觉,她再也没有感受到过。   汾乔突然很想下水畅快地在赛道间游一次。她忍不住想,如果当年的她对一切失去兴趣,没有放弃游泳,现在会不会和她们游的一样快?   她静静看着远处练习池的众人,眼神迷惘,怅然若失。   “乔乔,”罗心心见汾乔神色不太对,伸手在她眼前晃了几下,汾乔一回神,就听罗心心笑着揶揄:“你这眼神…我怎么感觉你在面对泳池像是面对前世的情人?”   汾乔正惆怅万分,突然被罗心心取笑,伤感的气氛完全被破坏殆尽,顿时整个人都不好了。   正好没带装备,也下不了水,瞪她一眼,干脆不说话,转身就往游泳馆外走。   相处了一段时间,罗心心也知道汾乔的小脾气,小跑着追上她,“你别生气呀,乔乔,等你进了校队,我还等着每天来围观校队训练呢,我看了学校论坛上说,男队几乎个个都是大长腿的欧巴……”   “汾乔!”身后又有人叫住了汾乔。   罗心心和汾乔一齐回头,却是一个星期没见面的潘雯蕾。刚刚她混在校队的那一堆人里,两人都没注意到她。   “要游两圈儿吗?”潘雯蕾站定汾乔对面,摘下泳帽,大波浪就滑落下来,散一边披在肩头,动作格外利落帅气。汾乔都听到罗心心小声的惊呼了。   不了,汾乔摇摇头,“我没带泳衣。”   “这样啊…”潘雯蕾神色颇为惋惜,“我还说介绍教练和校队那帮人给你认识呢…”   汾乔朝潘雯蕾后面看去,看到那一大帮人,想到如果去认识还要一一打招呼,就头皮发麻,赶紧拒绝道,“不用了。”想了想又补充一句:“不耽误你练习了。”   “恩,我就过来打个招呼,那你们自己看,我先过去练习了。”潘雯蕾朝她笑了笑,又匆忙转身朝校队的一群人跑过去。   汾乔打算转身走,罗心心却嘟起了嘴,“亏我刚才还觉得她撩头发的动作帅呢。”   “怎么了?”汾乔见她不忿,停下脚步询问她。   “就会说客套话,”罗心心对汾乔道,“她不是说介绍教练和校队的同学给你认识吗?一点实际行动也没有。”   “是我说不用…”   “笨蛋!”罗心心直接了当打断了她,“你要是认识了教练,这几天不就也能来校队专用池练习了吗?那训练池的水质可是整座馆里最好的,设备也是最专业的。让不让来,不都是教练一句话的事。”   “她根本就没打算介绍给你认识的,没带泳衣和介绍人有关系吗?非得现场游出个成绩来才能让她们认识你吗?”   “她生怕你开口找她帮忙才跑这么快。”   汾乔觉得罗心心的话似乎有几分道理,却还是难以理解,“她为什么这么做?”她忍不住问。   她的成绩并不如潘雯蕾,而且最初恢复训练的时候潘雯蕾也算帮过她。潘雯蕾行为举止一直大方利落,不像是这样的人,为什么她突然会这样做呢?   汾乔于人情世故完全没有开窍,难以理解人性之中的矛盾性。   “也许是你追的速度太快,让她感到威胁了?”罗心心耸耸肩,转眼又想到什么,接着道:“汾乔,游泳馆外面宣传栏的告示你看见了吧?再过半个月就是全国大学生游泳锦标赛,少一个对手就多一份胜算呢。”   “到时候你可要好好争气,压她一头。”罗心心捏了捏胖乎乎的小拳头。   罗心心说到这,汾乔又沉默了,她的成绩比不过潘雯蕾的。   明明她已经拼命训练,很努力很努力去突破,可成绩却像卡在了27秒这个瓶颈,再难以寸进。再不甘心也没有一点办法。   是因为年纪太大成绩难以进步了吗?   汾乔黯然,事实上潘雯蕾根本没有忌惮她的必要,只要她在赛场上别出什么意外正常发挥,就必然不会输给她的。   ……   崇文大一的必修课程并没有那么繁重,多数是在上午。   别人怨声载道起不来床去上课,汾乔早上却是睡不着,正好早起。   又在游泳馆开放的普通池办了张临时卡,每天去训练。只是再也没在游泳馆遇到过潘雯蕾。   校队专用训练池和普通训练池本就不在一起,再加上校队训练的时间经常是在中午,而中午却恰恰是普通训练池游泳人群的高峰。汾乔经常是在吃下午饭,游泳馆几乎没人之后,去练习上几个小时。   ……   在宿舍住了两天,汾乔已经开始想念在公寓生活的日子了。   顾衍每晚会抽出几分钟和汾乔通个电话,尽管知道顾衍很忙,但汾乔却并不满足于那简单的问候。只期盼着周末回公寓的时刻早点到来。   学校里除了罗心心和她相熟以外,和其他人的关系仍然没有多大进展。   同寝的学霸乔莽沉默寡言,就有一点和汾乔一样,都喜欢一言不合就闭嘴,而且成天下课就泡在图书馆,几乎看不见人影。   潘迪却是太热情了些,只是那热情不像罗心心给人的感觉那般舒服。   “汾乔,你这杯子是的吗?我好像在杂志上看过,很贵的,果然实物看起来好精致……”潘迪看着汾乔端在手中喝水的杯子,啧啧感叹。突然她似乎想到什么,弯下腰凑近汾乔耳边说话:“这杯子这么漂亮,不然你借我几分钟拍个照好不好?”   汾乔本就不习惯和陌生人接触,热气呵到汾乔耳边上,全身的汗毛立刻不受控制地倒竖了起来,她甚至都没听清潘迪说的是什么,手心一哆嗦,杯子就重重砸在了地板上。   精美的瓷器在地砖上四分五裂,碎片溅到了潘迪脚边。   潘迪似乎是惊呆了,愣愣看着地上碎成一堆的瓷片。   杯子是张嫂准备的,汾乔对它的价值并没有多大的概念,只是皱了皱眉,就蹲身捡地上的碎片,收到垃圾桶里。   “对不起啊……汾乔。”潘迪的声音听起来像是被吓到了。   “是我不小心。”汾乔捡着碎片,把事情揽到了自己身上。毕竟还要一起住大学四年,顾衍说过要她融入人群的。   潘迪确认了汾乔没有怪罪,让她赔的意思,才赶紧蹲下来,说道:“我来帮你。”   杯子的碎片并不多,只是汾乔怕扎到人,又细细找了一遍小碎片,清扫干净地板才出门去游泳。   ……   崇文这两天游泳馆的男生明显多了起来,不知是谁在崇文论坛上发了个“游泳馆惊现泳装女神”的帖子,每天午饭一过,一群男生就死皮赖脸泡在泳池不肯起了。   汾乔专注起来却从不受外界影响。   带上泳镜,纤瘦的脊背弓出一道标准而优美的形状,手指扣在跳台边缘。   “哗啦!”耳边一道水声,汾乔潜入水中。   世界一瞬间仿佛只剩下划臂的声音,划臂、呼、吸、划臂……   50米自由泳,那姿势标准而漂亮,纤细莹白的肢体在蓝色的浪花中若隐若现,如同众人想象之中最唯美的人鱼,天生就应该在水中摆动漂亮的肢体,摇曳前行。   划动的姿势漂亮,速度却一点儿不慢。周围的人们几乎都震惊地停下动作,专注围观起汾乔在水中穿梭划动,纤长的腿排出细密的水花,几乎移不开眼睛。   这样的速度在崇文校队并不是最快的,但速度最快的都在校队,并不和他们一起在普通训练池游,众人也见不到。   “哗啦!”汾乔从水中探出头,水滴从浴帽蜿蜒而下,摘下泳镜,第一时间看了计时器。   “27.02。”   这个成绩是汾乔的正常水平,不差。   不差,却没有突破。   那滋味真是令人沮丧极了,她每次都觉得自己已经尽全力了,说不定会突破,可到头来仍是卡在了27秒这高不可攀的门槛上。 ☆、第三十三章   汾乔摘下泳镜,上岸。   晶莹的水珠顺着头顶蜿蜒而下,流过沾湿的鬓角,再到下巴,水光衬得皮肤发亮,眼睛更水润起来。唇瓣被水润泽过,更加红嫩。日渐长开的五官不再是简单的精致,而带上了一种瑰丽的美感,摄人心魂。   汾乔从前不肯吃饭,一直营养不良,脸嫩,还带着稚气,看起来就比实际年龄小了许多。到帝都之后,张嫂做菜仿佛要把那些年汾乔缺失的营养都补回来。加上开始练习游泳,身材的曲线便出来了。   练习的时间有些长,因为天气热,游泳馆调低了水温,上岸之后,汾乔的小腿隐隐有抽筋的趋势。心不在焉想着那总是突破不了的成绩,也没了再游下去的兴致,拎着泳镜的带子直接去冲澡换衣服。   穿上白衬衫,收腰牛仔短裙下的大长腿笔直白嫩,平底小白鞋露出纤细的脚踝,发尖还滴着水,休闲慵懒。   衣柜底上的手机正在震动,拿起手机,是罗心心打来,汾乔带上耳机接通。   “乔乔,你还在游泳馆?”   “正要回来。”汾乔把东西都塞进背包里,出了更衣室。   “乔乔你这么努力,和你一比我都觉得自己好惭愧……”电话那边传来哀嚎,“我一个午觉就睡到吃下午饭……”   “你可以和我一起来游泳。”汾乔一本正经。   “那还是算了,穿上泳衣我的肥肉就都暴露了,”罗心心马上转移话题:“对了,潘迪说她男朋友一会儿请咱们寝室吃饭,去吗?”   汾乔不太想去。   事实上她厌恶这种聚会,和并不熟悉的人生硬坐在一起,搭不上话,也吃不下饭,纯粹是浪费时间。可是她这样会不会显得不合群?   考虑片刻,她反问罗心心道:“你会去吗?”   “去吧?”罗心心有点不确定,“咱们宿舍只有四个人,今天也没什么课,要是咱们俩谁也不去…那是不是有点儿太难看了。”   “去吧。”罗心心做了决定。   “那……我和你一起。”汾乔犹豫着答了她。   “那咱们直接在学校东门汇合,”罗心心说着,边把吃饭的地址记下来。   汾乔背包还背着游泳设备,本打算先回宿舍,但又不想让罗心心多等,换了个方向往东门去。   潘迪男朋友请客的地方在东门附近的一家海鲜餐厅,价格小贵,崇文的学生平日只有请客和聚会才会在那儿。   还没到东门,罗心心早早在门口等待了,远远朝汾乔兴奋地挥挥手!“汾乔!这!”   汾乔加快步子,还没走几步,小腿就猛地抽起筋来,肌肉急剧收缩,疼痛来得剧烈而突然,她一步没踩稳,就往地面跌。   “汾乔!”罗心心惊呼一声就朝她跑。   好在汾乔反应过来用手撑住地面,只是这下没摔破腿,却把手心擦破了。   手心火辣辣去了一层油皮,还沾着灰,小腿也还在痉挛,不停地抽疼。罗心心尝试着扶汾乔起身,尝试了好几次却没扶起来。   “怎么会抽得这么厉害呢!”罗心心急的头上冒汗,“你究竟游了多久啊,汾乔?”   “可能是泳池的水温低了。”贝齿紧咬着唇瓣,汾乔强忍着疼,挣扎着起身。   “怎么了?”身后有询问的男声传来,两人都没注意到,梁易之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两人身后。   远处还有一行男生站在原地等着他。显然一群人是路过,正遇上汾乔受伤。   他穿着白色衬衫,黑色格纹短裤,头发仍然是极短的,极其简单休闲的搭配,在梁易之身上却穿出几分桀骜不驯的感觉。一米八几的大个子十分有压迫感,他只轻轻看了一眼,罗心心就没忍住往后退了小步。   罗心心退后才反应过来,要重新上前,却被梁易之一步跨到了两人中间,蹲下身来和汾乔说话。   “是抽筋了吗?”   罗心心恨恨瞪了梁易之的背后一眼。她最近刚接受了梁易之从神坛上走下来,真人是个傲慢无礼的自大狂,已经粉转黑。可此刻看着他半蹲在地上和汾乔说话,罗心心又不得不承认…这张脸温柔起来好帅!   两人穿的都是白衬衫,看起来就像情侣装,颜值又都那么高……真的好!般!配!   这边汾乔坐在地上却是不自在极了,梁易之把她的小腿握在掌中用力按压。汾乔赶紧动身想把梁易之手中的小腿抽回来,却被他手一握紧,就固定的动弹不得。   “你在做什么?”再开口,汾乔的面上就带了怒气。   “按压承山穴可以止住抽筋,我抽筋时候也会这么做。”梁易之低头认真按摩穴道,汾乔的小腿在他掌中显得更加纤细,一手就可以完全握住。   汾乔还是不自在,“我可以自己来。”   梁易之头也没抬,“你的手也受伤了,需要清洗伤口。”   话被堵回来,汾乔又朝一旁站着的罗心心求助:“心心,你来帮我可以吗?”   罗心心还是第一次被汾乔叫的这么亲热,汾乔的大眼睛水汪汪的看着她,哪里拒绝的了,刚迈动步子,就被梁易之抬头一记冷冷的眼刀甩过来,她顿时就不敢动了。   “女生的力气小,我会快一点。”   又被堵回来,汾乔不耐烦了:“我们很熟吗?你为什么总是这样?”   这下梁易之笑了,他平日极没有耐性的,这下却不知为什么心情好极了,嘴角一翘起来,痞痞的,说的话却是不容人拒绝的肯定。   “现在不熟,以后你会很熟的。”说着手上加大了力度。   汾乔疼的冷汗都冒出来了,然而这疼一下过后,小腿的抽搐却停止了。   “好了吧?”梁易之眼中露出得逞的笑意,白牙齿险些晃了汾乔的眼睛。   汾乔从地上起来,果然已经不抽了,但还是放不下气来,只得闷着气给梁易之说了谢谢。   刚刚抽过筋,肌肉还有些酸疼,走起路来不自然,罗心心赶紧几步上前来扶住汾乔。   “你们去哪?”梁易之心情很好,给了罗心心一个正眼。   罗心心一点不想答他,但在梁易之的眼神下,迫于他的淫威,只能咬着牙恨恨地一字一句说出来:“海、鲜、餐、厅。”   “真巧,我们也去那吃饭。”梁易之浑然没有撒谎的自觉,脸不红,心也不跳,直接就把目的地改成了海鲜餐厅。   远处等他的一行校足球队的男生还不知道他们说好的豪华聚餐被梁易之张口就换成了小海鲜。还在相互装作正经地说着话,眼神却八卦地时不时往这边瞟。正遇上梁易之扔过去的眼刀,齐齐成了一群懵逼脸。   潘迪的男友订的是个有屏风遮挡的雅间,进门,潘迪已经坐在位子上玩手机,等了有一会儿了。   她站起来往两人身后看一眼,“乔莽没来?”   罗心心奇怪:“她没和我们一起呀,你叫她了吗?”   潘迪皱着眉,脸上不悦起来:“早上起来我告诉过她。她怎么这么不合群呀?”   “服务员!点单!”说话的声音就带了火气。   潘迪的男友穿着正装,比她大几岁,工作了的样子,白白净净,看起来有几分斯文,不算帅气,但也不丑。见潘迪发火,哄了她几句,潘迪马上阴转晴了。   过了这一茬,潘迪的男友看向两人,伸出手来:“我是徐越,潘迪的男朋友,潘迪在宿舍多亏你们帮忙了。”   “也没什么帮不帮的,”罗心心伸手和他握了握:“我叫罗心心,她叫汾乔。”   徐越看向两人时候,最先看见的就是汾乔。汾乔的长相确实惊为天人,他眼里闪过一丝惊艳,偏头再看罗心心,越看却越有几分熟悉。   “……我好像在哪见过你……”徐越皱着眉回忆,背后却被潘迪悄悄掐了一把。   “我看是美女你就在哪见过吧!”   “真不是这样,迪迪!”徐越正要哄潘迪,却猛然想起来:“我想起来了,年初的时候那个昭阳区官员的娱乐活动你是不是和你爸爸出席了?你爸爸是罗贯溪,我没记错吧?”   罗心心不防在这被认出身份来,尴尬点头承认了。   说到罗贯溪,座上的人哪还有不知道的,这个名字经常帝都的在新闻中出现。   虽说人们笑称帝都天上掉下一块板砖都可以砸到许多官员。可做到罗心心爸爸那份上的,还是极少的。潘迪脸上明显错愕,没有料到平日里低调的罗心心是个了不得的官二代。   席上,徐越对罗心心的态度就明显热情起来,又是倒饮料又是让服务员加菜,言语间处处捧着罗心心一头。   潘迪的脸色有些不好看,强忍着没有发作。   饭吃到一半,徐越又起来给罗心心加饮料时,潘迪的脸终于黑了下来,哗——一声从椅子上起来,动作很大。   “我去下洗手间。”扔下这句,拿着她的小坤包往洗手间去了。   其实罗心心更是尴尬,虽然她平日看起来平易近人,但从小生活的环境决定了她能够敏感地辨别人的心思。潘迪交的这个男友心术有几分不正,而且为人现实,对人曲意逢迎。大概也正是因为如此,年纪不大却能往上爬,有了些身份。   潘迪喜欢虚荣,被这样年轻又有几分资本的男人迷住了很正常。   可就怕就怕她拎不清,回去还迁怒自己。   潘迪一走,饭桌上的气氛尴尬极了。 ☆、第三十四章   门口传来当当几声敲门,门没关,众人还以为是潘迪回来了,齐齐回头,却是梁易之站在门口。   “我能进来吗?”他笑着客气询问,脚下却没有丝毫客气的意思,迈开长腿径直走了进来,拉开椅子自己在汾乔身边坐下了。   徐越拿不准梁易之是什么身份,试探着询问道:“你是……?”   梁易之抬头似笑非笑看了他一眼,惜字如金:“同学。”甚至都懒得报出他的名字。   回就头把一个白色的药袋放在汾乔面前,对着汾乔道:“伤口还没清理吗?”   汾乔还没来得及清理伤口,只在来之前的洗手间里用消毒液洗了一遍,用面巾纸擦干。被消毒液蛰的疼死了。   虽然如此,汾乔开口时只道:“已经清理过了。”   梁易之看了一眼汾乔桌子下的手心,也不戳穿她。目光扫过汾乔面前的碗,和上次在食堂看见的一样,碗里几乎没被动过,汾乔却已经搁下了筷子。   “吃饱了吗?”   “恩。”汾乔心不在焉答他。   “我买了药,给你,正好再消一遍毒。”汾乔刚要拒绝,梁易之已经从凳子上起身准备出门了,出门时,正遇上潘迪从洗手间回来。   两人打了个照面,梁易之一米八几的大个子十分有压迫感。想起上次在食堂梁易之的眼神,潘迪不自觉打了个哆嗦,侧身让他先走。   确认梁易之走远了,潘迪才惊魂未定地开口道:“他怎么来了?”自从上次在食堂被梁易之呛声之后,她真是一点也不想再遇到他,见面又是丢脸又是惧怕,毕竟梁易之可从不讲什么风度。   徐越之前就尴尬地被梁易之晾在一旁许久,见潘迪的态度吗,对梁易之的身份越发好奇起来:“他到底是什么人?”   潘迪气还没消,听到徐越问她,回头狠狠地瞪他一眼:“关你什么事!”   徐越当着两人的面被潘迪下了面子,心里十分不悦,但脸上不显,还是耐着性子哄了潘迪几句,潘迪冷着脸不回他。   情侣吵架,罗心心和汾乔在桌子另一边看得尴尬癌都要犯了,劝也不是,不劝也不是。罗心心这样的吃货都没心情再吃东西,搁下了筷子。   徐越又是好一番温柔小意,潘迪的脸色才渐渐舒缓下来,应了他两句。   “对了,”潘迪吵完架,始终忘不了梁易之进来那一茬,又道:“梁易之是来找你的吧,汾乔?”   “恩?”汾乔不防被点名提问,尴尬答:“是吧……”   “他对你这么特别,说不定是想追你,”潘迪浓密的假睫毛冲着汾乔眨了眨:“看在咱们同寝的份上,你可得狠狠拒绝他,什么校园男神,一点风度也没有,说不定还会打女人……”   这下罗心心听不下去了,好歹她也做过梁易之几年的迷妹,虽然现在脱粉了,但也还是听不得别人乱编排他的,“打女人倒是不至于,我还从来没听说过梁易之打女生,不过对我家汾乔很温柔倒是真的。”   “心心……”汾乔扯了扯潘迪的袖子,示意她别说。罗心心也干脆地闭嘴了。   这顿饭吃的她憋屈极了,本来就是一个寝室抹不开面子才来,来了之后却还一直被当做摆   好不容易熬到吃完饭,罗心心干净利落道了谢,又借口和汾乔还有事,从海鲜餐厅出来了。   出了海鲜餐厅,就是热闹的学校东街,街道两边沿路都是小吃店面,叫卖声不绝于耳,香味混杂着往人鼻腔里钻,出来觅食的大学生往来其中,十分热闹。   罗心心放松地舒了一口气,“真是憋死我了!”又回头问汾乔,“乔乔,你吃饱了吗?”   “你没吃饱?”汾乔惊奇地瞪大眼睛,罗心心嘿嘿笑了两声:“就算你吃饱了也陪我再吃一次吧……”说着把脸凑近,杏眼在汾乔面前一眨一眨,“求你了……乔乔。”   汾乔还没享受过来自朋友的撒娇,虽然觉得有点好笑,但奇怪的,她并不讨厌这种感觉,反而觉得和罗心心的距离更亲密起来。   “好。”汾乔忍着笑意抿唇答应了。   接下来——罗心心替汾乔打开了一个新世界的大门。   汾乔第一次知道那些左拐右拐的条条巷巷里居然还有着许多巴掌大小的小吃店。西皇城城根脚下一片不止崇文一所大学,紧挨着的名牌大学就有好几所,路程并不远,大学生们有时也会相互串串学校,刻意体验不一样的学校文化与生活。也因此,大学之间的小吃街更加热闹起来。   罗心心吃起烤串一点没有没架子,一手拿着一大把,一只手往嘴里送,带着汾乔朝巷子更深处走。   “要吃吗?大乔乔,”罗心心真诚脸,不好意思自己一个人吃。   汾乔饱了,正要挥手拒绝,罗心心一眼看出她的意图,抢在她拒绝之前递过一根没放辣椒的糯米藕,开口:“吃下这根串串我们还是好朋友!”   汾乔:“……”   罗心心还是照顾了汾乔脆弱的脾胃,递给她的是素串,也没放辣椒。   汾乔试着咬了一口,入口很嫩,糯米的香气与藕片的清脆完美融合,很有嚼劲,竟然意外的没有那么难以下咽。汾乔失去作用多年的味蕾都被唤醒了。   “好吃吧?”罗心心紧张看着汾乔的神情,生怕她的安利失败。   汾乔点头,她脸上立马露出得逞的笑容,“我就说嘛,怎么会有人不爱吃串串呢。”   说话间,罗心心的目的地也到了。   那是一家看起来小极了的奶茶店,木制的招牌上写着“星期四”三个字,门口的花架零散摆着几盆吊兰和多肉盆栽,一只大白猫慵懒地趴在门口晒太阳睡觉,尾巴后面还有一个被打翻了的小花盆,新鲜的黑色泥土洒在地上。   “有意思吧,”罗心心炫宝似的对汾乔介绍,“我小时候就发现的秘密基地。这可不是一个普通的奶茶店,里面可以存放时光胶囊哦,店主家两代人都还在开的店呢。”   进门,就是一个半人高的柜台,不见老板。   罗心心自顾自从冰箱里拿了两杯茶冻,一杯递给汾乔,才对着柜台后吼了两声:“老板!做生意,别睡啦!”   半晌,那柜台后才露出个头发像鸡窝似的二十来岁的姑娘,睡眼惺忪揉了揉头发道:“来取东西的吗?”   那头发被揉了之后更加惨不忍睹,看得汾乔忍不住想上手,把翘起那几根毛按下去。   罗心心报了胶囊的编号,姑娘就埋头进了后门去找,没多大一会儿,果然抱出来一颗蛋一样的容器。   “我小的时候真的非常想要一个和我契合的朋友,”罗心心似是怀念地把时光胶囊放在桌子上,表情是少见的认真,“但以前我一直没有遇到。”   罗心心的家庭背景决定了她看人透彻,一针见血,但越是这样的人越难得到真正的朋友。罗心心软萌、平易近人的背后却很难真正跟人走近。   汾乔一直以为她和罗心心成为朋友是巧合,其实不是,心底纯净的人总是有着特别的吸引力。   开学那天罗心心对汾乔打招呼绝不是因为看她找不到座位,而是一眼觉得汾乔很适合做她的朋友,换做其他人,她也许不会对她们招手。   她打开时光胶囊,拿出了一封信,递到汾乔手上。   “给我的吗?”汾乔吃惊,接过信纸,打开。   信纸上印着紫罗兰的花纹,已经有些褪色,但图案还是精致的。   信纸上第一页就只有一行稚嫩的字迹,写的是:有一天我的好朋友来这,我就给她看这封信,让她被感动哭!   署名罗心心。   罗心心站在汾乔身后和她一起看,看到初中时候的自己那么萌,笑的直不起腰来。   汾乔往下翻,却不再是信纸,只有几张信纸大小的数学草稿,翻到底也再没有紫罗兰花纹信纸的踪影。   正文呢?   “就只有一张吗?”汾乔错愕。   啥?罗心心傻了眼,“总不可能是我放错了吧?”   这封信确实是当年放学时候写的。   那天和一个交好的同学有些不愉快,她觉得自己受伤太深,家也没回背着书包就来这,写了一封给未来最好朋友的信。   结果居然放错了正文,存了一堆数学草稿纸?!!   罗心心简直不敢置信,抢过汾乔手中的信纸又翻了一遍,结果没有错,翻到底也只见几张初中数学题的稿纸。应该是放进去的时候混错了,信正文被她出门就当废稿纸扔在了垃圾桶里。   所以当年的她是有多想不通不回家,在这写数学作业?   罗心心深深觉得这实在太囧了,赶紧找出个话题转移汾乔的注意力:“其实我这个胶囊还没到期呢,但现在信都被拆开了,不然汾乔你也写一封存几年再来看?我的胶囊借你好了。”   “写什么?”汾乔一脸茫然。   “你现在最大的愿望是什么?写那个就好了,到时候来看看有没有实现。”罗心心指导汾乔动笔,见汾乔回头看她,赶紧避嫌地转头:“我不看哦!”   最大的愿望?   汾乔最大的愿望只有一个,可她不知道该不该写。   汾乔提着笔犹豫纠结了半晌,直到罗心心吃完茶冻,催促:“好了吗?”   汾乔做贼般飞快在信纸上写了一行字,字连笔,不仔细甚至看不清内容。   希望顾衍永远不要和其他女人结婚。   ……   走出巷子许久,汾乔还是忍不住回头去看,心底不安。   这个愿望对顾衍来说是不是太恶毒了?她怎么能这么想?   可写完那行字之后,心里的恶魔拿着三叉戟挑下了汾乔的伪装,□□裸地揭露了她。   是,她就是这么想的,她就是这么自私的人。   她不想陌生人插入到自己的生活里。 ☆、第三十五章   汾乔进崇文的时候其实分数并不达线,她自己也很清楚这一点,上起课来只能比别人多下功夫。   在滇大附中的时候,她虽然不算顶尖的那一个,但也一直排在年级前列。能够进崇文的人在学习上都有几把刷子,汾乔不想进了大学还在成绩上成了吊车尾。所以每节课都规规矩矩去上,不迟到也不早退。   上完星期五最后一节课,走出学校,黑色的小车已经在崇文南门静静等待。   是周末,可以回公寓了。汾乔心中雀跃,几步跑到车前。   来接汾乔的人,不是梁助理,是常跟在顾衍身边的黑衣保镖王朝。这一行人总是穿着统一的西服,气势内敛,长相也不起眼。汾乔能记住他还是因为他常常在顾衍身边出现的缘故。   王朝弯腰给她开了车门,汾乔上车。   拿出手机,按亮,才发现手机上有两个未接来电,都是梁助理打来的,汾乔在上课,所以没听见。   汾乔拨回去,等很久却依旧没人接听。   什么事呢?   车里的留声机正好在播24小时在线新闻,主持的女声在报道:“顾氏集团前任董事长,全国政协常委,全国工商联主席顾舒培于今日上午因病不幸逝世,终年82岁。十一时顾氏集团正式发布讣告……“   听错了吗?   手机那端,梁助理依旧没有接电话,漫长的等待后传来急促的嘟音。   “请把新闻声音调大点儿。”汾乔放下手机,不敢相信。   梁助理是因为这件事才忙得没有时间接电话的吗?   她现在还清晰地记得和老爷子在顾宅见面的场景。那时的老人虽然坐在轮椅上,称不上精神矍铄,言语思维却还是十分有条理而清晰的。   甚至就在几天前她还跟着顾衍去医院看过他,即使当时老人还昏迷在床,可汾乔万万没想到,仅仅几天那个老人就离开了人世。   汾乔的心紧紧提起来,第一时间想到了顾衍。   顾衍呢?顾衍这时候伤心吗?   汾乔回到公寓,不出所料的,顾衍忙不及回来。   汾乔把手机放在游泳池边上,在公寓顶楼练习游泳。   一圈、两圈、三圈……   汾乔不知道爷爷对于顾衍来说是怎样的存在,外人眼中的顾衍,是个天生冷情的人,汾乔也从未见过顾衍失态。可是即使如此,顾衍就真的没有感情吗?   可汾乔知道不是,她见过顾衍每天医院和公司两头跑多忙碌,见过顾衍因为老人的一句肯定而紧张,亲人在他心中的地位一定不是无足轻重的。   汾乔曾经听到过女佣们说话,说顾衍的生母死后,父亲娶了继妻,被顾老爷子直接剥夺了继承权。   顾衍相当于是老爷子亲手带大的。尽管他们看起来没有普通人家的爷孙那么亲近,可那血浓于水水的牵绊却做不了假。   汾乔把头埋在池水里,延长呼吸的时间间隔,整个楼顶只剩下划水的声音,   “哗啦……哗啦……”直到肺部的空气被透支到极限,汾乔才猛地从水中抬起头来。   大口大口喘气。   是,她和老爷子只说过几句话,没有多深的感情,她无法与此刻的顾衍感同身受,可汾乔知道亲人离开对活着的人来说多么痛苦。就像当初爸爸离开她一样的。   可是顾衍需要她的陪伴吗?   汾乔爬上岸,拿着手机坐在泳池边发呆,犹豫着到底该不该把电话打出去。   夏日的的夜晚,星空也是极亮的,从楼顶看出去,一眼便能看见整个朝阳区亮马河北岸通明的万家灯火,晚风从汾乔耳畔抚过。   她一眼看见了那灯火中最为耀眼的双子大厦。汾乔突然在那一刻下定了决心,拿起手机,还没按亮,手机就自己亮了。   来电显示上是顾衍的号码,汾乔一秒钟也没有犹豫接通了电话。   “顾衍……”汾乔想问顾衍现在在哪?在做什么?可叫出口的最终却只唤了顾衍一声,声音中含着许多复杂的情绪。   “吃过晚饭了吗?”顾衍的声音从电话那端传来,有些失真,比平日要更低沉些,却仍然是那么好听。   “恩。”只答了一个单音节词,汾乔就沉默下来。   她听不出来顾衍现在的情绪怎样,甚至不知道他在哪,状态好不好……   听到汾乔沉默,顾衍自然多少猜到她在想什么,他轻轻叹了一声,“别担心,我很好,汾乔。”   “顾衍,”汾乔吸了吸鼻子,一字一句地开口,“别伤心,我会陪着你,就像你陪着我一样的。”   那声音带着稚气,却又认真极了。隔着话筒传来,带着些模糊的风声,仿佛一阵风拂过顾衍的耳边,不真实、却又真切极了。   他似乎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这样对自己说话。   没有隔阂,没有距离感地对他说:别难过。   顾宅上下为了准备第二天的追悼会而灯火通明,佣人们忙碌地在他眼前来来往往通过。   从接到老爷子去世的消息开始,他就平静地发号施令,没有表现出任何异样。所有人都觉得他是冷静理智的,甚至他自己也这么觉得。   从医院回来之后,不知道为什么,他沉默地在老爷子生前居住的阁楼前站了几个小时。湖边风大,夜风几乎把他浑身吹得冰冷而僵硬,可只有在这一刻,他才有了回暖的感觉。   “恩。”顾衍点头,答应她。他甚至可以想象到小姑娘在他面前,看着他,专注而认真的说出这一番话的样子。   “不要失眠,做个好梦,汾乔。”顾衍从不知道自己的声音可以那么柔和地说出话来,“明早我让梁特助来接你,追悼会会很累。”   这个星期五算是非常曲折的一天,但这天晚上汾乔却没有失眠。   她几乎是一沾上枕头就睡着了。   ……   第二天清晨,汾乔一大早就起床,换上了整套黑色的礼服。   汾乔吃完早点,梁助理还没有到。   汾乔干脆自己下楼,出公寓时候,还遇上了遛狗回来的老夫妻。果冻远远一开见她,摇着尾巴就跑过来,老夫人的牵引绳拉也拉不住。   上次吃了汾乔的药进医院的事,它看起来一点儿也不长记性。   老人见她一身黑衣,便知道汾乔要参加的是顾舒培的追悼会。这样一个大人物的离开,从昨天下午到今晨,新闻已经重复播报过数次了。   “请代我向顾先生问候,节哀。”   汾乔行了一礼,点头答应。   走出公寓,就正遇上刚刚到的梁特助。他的眼下发青,看起来没有休息好,身上也不似平日里整齐,忙了一宿的样子。   他给汾乔开门,一边致歉:“对不起,汾乔小姐,是我来晚了。”   汾乔不在意这些,摆摆手,直接发问:“顾衍还好吗?”   “顾总今天凌晨四点才休息了一会儿,刚刚已经开始接待前来吊唁的宾客了。”   “我是不是什么忙也帮不上?”汾乔有些失落。   梁特助从后视镜里看见着小祖宗不开心,赶紧安慰道:“不是的,汾乔小姐不让顾总担心就……”   汾乔的眼神已经投射过来,紧紧盯着他。   梁特助意识到说错话,赶紧改口:“我是说,汾乔小姐可以安慰顾总,让他别那么担心。”   汾乔这才收回目光。   ……   追悼会在顾宅举行。   一夜之间,整个顾家老宅挂上了缟素。   灵柩周围布置了鲜花,顾衍穿着黑色正装,对每个前来问候的人点头致谢。现场的气氛肃穆而庄严。   他的神情坚毅,神情冷峻,周身仿佛携带着冰雪,高大而挺拔地立在原地,背挺得笔直。   爸爸葬礼的那一天,她和高菱也是站在顾衍现在站的位置。   那时的汾乔哭得站不稳,而顾衍却还必须控制情绪,站在原地,向前来吊唁的人致谢。   汾乔看得难受,快步走到顾衍身边,默默站在了他的身后。   “我要陪着你。”汾乔在心里低声重复一遍。   ……   汾乔没料到,追悼会上居然又碰见了贺崤的妈妈,顾茵。   不过再想,顾茵不来才是奇怪的,她是顾衍的同胞姐姐,老人也是她的爷爷。   顾茵依旧和第一次见面时一样,优雅而大方,她穿了黑色礼服,宽帽檐下戴着镂空的黑色帽纱,妆容素净。   她站在顾衍面前,脱下手套,伸出手,“又见面了,景珩。”   顾衍并没有伸出手回握,面无表情吐出一句:“你来晚了。”那声音十分冰冷。   “你赢了。”顾茵并不回应顾衍的话,反而是牛头不对马嘴地这么来了一句。面上的表情似是开玩笑,汾乔却并没有在她眼中看到玩笑的样子。   那眼神复杂极了。   顾衍这次不再理她,直接把身体转朝一边,和后面上前来的人寒暄。   顾茵被当做空气尴尬地被晾在一旁。   汾乔站在一旁,见这姐弟俩的相处模式,奇怪极了。顾衍和顾茵不是一母同胞的姐弟吗?为什么关系这么恶劣?   顾茵仿佛对顾衍的恶意并不在意,站在原地没有动。看到顾衍身边的汾乔,嘴角轻轻一翘,开口道:“汾乔,好久不见。”   汾乔不喜欢她,可她是贺崤的妈妈,是长辈。汾乔只能礼貌地点了点头回应。   “在顾家住的还适应吗?景珩对你怎么样?”她关心地问候,仿佛在滇城那家茶馆里的事情全然没有发生过。   “适应,顾衍对我很好。”汾乔回答起来十分不自在。   “是吗?”顾茵似是不太相信地抬头看了顾衍的表情。他的表情依旧是冷峻的,眼眸深处又带上几分说不出来的厌恶。   顾衍会对人很好?她仿佛听到一个笑话。   顾衍是她的同胞弟弟,骨子里流淌着同样的血液,冷血。她知道顾衍是个怎样的人,并没有完全相信汾乔的话。只意味深长看了汾乔一眼。 ☆、第三十六章   第一次到上京的时候,梁助理给过汾乔一个记录顾家人物图谱的ipad,然而汾乔一直没有见全那些人。在老爷子的追悼会上,汾乔才第一次见了个遍。   除去顾氏的族人,往来的不乏许多电视上才能见到的大人物。   汾乔安静地跟在顾衍身后,充当背景板。然而即使只安静地站着,汾乔也是极有存在感的。   且不说她那张漂亮出众的脸,就是单单只因为她站在顾衍身边,就足以引得人们的好奇了。知道的人便低声与周围议论起汾乔的身世。   听到顾老爷子遗嘱里给这丫头留了遗产时,有人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气,真正审视起汾乔来。   年轻,模样漂亮,背后又有顾家这个大靠山,是个值得留意的对象……   也有心思龌龊的,揣测起顾衍与汾乔的关系,按理说,汾乔已经是个大姑娘了,顾衍这么带在身边……然而却没有人猜到汾乔因为心理疾病,心理上和十七八岁的大姑娘根本不能相比。   即使心智健全,在某些地方比常人聪明。可畸形的青春期却直接抑制了她心理的成长。甚至汾乔可能比起小朋友来还要更缺乏安全感,更粘人。   追悼会进行到遗体告别,来宾排队绕灵柩一周,向死者做最后的告别,正厅门口却有人姗姗来迟。   汾乔顺着众人的目光朝门口看去,却是一个长相与顾衍有几分相似的中年男人。   他看起来并不年轻了,但并没有中年人常见的发福,因为五官出色,轮廓深刻,反而多了几分儒雅。穿着黑色正装,臂弯里挽着一个穿黑纱裙的女人。   顾衍面无表情,与刚才没什么变化,常人看不出区别,汾乔却能感受到他看向门口的眼神,是锐利而慑人的。   汾乔还未见过顾衍这样的表情,让人害怕的起冷颤。她很快意识到,那位就是她从未谋面的顾衍的父亲。   顾衍的手垂在身侧,汾乔莫名觉得现在的他浑身一定是僵硬紧绷的。   她突然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勇气,直接把手伸出去,握进了顾衍的手里,握紧。   顾衍低头,正对上汾乔认真的眼神。   汾乔的眼睛会说话,顾衍早就发现的。   她在说:“我陪着你。”   放在以前,如果谁对顾衍这么说,他也许会为那个人的天真、不自量力而发笑。   可偏偏汾乔是认真的,她的眼睛纯净如同盛满星辰,不掺任何虚假的情谊。   那眼睛漂亮极了。   顾衍不动声色收回目光,用另一只手抚摸了汾乔的发旋。   两人一进来,肃穆的灵堂内就有了些剑拔弩张的味道。帝都家里有些渠道的人都多少知道一点顾家的这段秘闻。   当年顾茵和顾衍年龄尚幼,生母一个人在国外旅行的时候出了意外去世,父亲紧接着就娶了新的妻子进门,又有小报爆出那新婚妻子是跟在他身边多年的情妇,知名学府的大学老师。甚至一度有了顾衍生母死于谋杀的传闻。   顾衍的母家是南方大族,生母是族中的嫡系小姐,自然不会善罢甘休。   这件事闹得轰动一时,最后老爷子出手镇压,这趟风波才以剥夺亲儿子继承权的结局宣布告终。   顾衍和顾茵不对付,却在对待父亲的态度这一点上有惊人的一致。   时刻保持贵妇风范的她,却在父亲进门后就没有给过一个正眼,不搭理,直接把二人当做了空气。   顾予铭进门,被亲生子女如此晾在一旁,不免尴尬。好在有几位熟识的人上前寒暄,一一谢过,他和妻子排在了遗体告别的队尾。   他的手里拿着一束白菊花,绕遗体一周,把白菊放在灵柩周围,鞠了一躬。   汾乔看着顾予铭臂弯里那女人有几分眼熟,回忆半晌才想起来,那女人她是在崇文课堂上见过的,上了一个星期的课,其中有两节课就是她的。   汾乔看过去的同时,那女人也朝汾乔看来。她看汾乔似乎是有几分眼熟,皱眉在脑海中搜索。长了汾乔这样一张脸,被人记住的几率会很高。   汾乔低下头,又往顾衍身边动了动。   ……   前来吊唁的宾客太多,追悼会结束的时候已经是下午。   灵堂奏起哀乐,追悼会就在这样沉重肃穆的气氛中结束了。而顾予铭和他的妻子自己来,又自己走,从头到尾没有人接待他们。   ……   老爷子走后,顾家老宅正式空下来。顾衍作为主人,也不能再住亮马河北岸的昆仑公寓,必须带着汾乔搬进了顾家老宅里。   汾乔的居所是老爷子生前就吩咐拨给她的锦荣阁,那格格出嫁前住的闺阁是十分漂亮的,然而汾乔却半分高兴不起来。   顾府太大,大到她没有安全感。锦荣阁离正院太远,即使回家,也不可以随时见到顾衍,宅子里往来的佣人太多,太多陌生人面前,汾乔会十分不自在。   住在昆仑公寓的最后一晚,汾乔失眠了。   白天在老宅里站了一整天,汾乔浑身都是疲惫的,按道理应该很好入眠,可汾乔翻来覆去就是睡不着。   不知什么时候,窗外淅沥沥下起了雨,越下越大。汾乔越是焦躁,便越是睡不着,那雷打得她心神不宁,精神恍惚,干脆穿上睡衣,起身,开灯。   灯一打开,又是一道惊雷,汾乔刚刚赤脚踩下地,吓得浑身一哆嗦,直接把开灯的遥控板摔在地上,一落到地面就是四分五裂。   汾乔惊魂未定下楼找水喝,也许是白天太累了,脑袋随着窗外打雷的频率,一下一下,突突地疼起来。   那车祸的后遗症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痊愈,可是疼起来难受地要命。整个大脑都是昏昏沉沉的。   汾乔一步一步走下楼梯,准备在餐厅的桌子上倒水喝。   公寓内是漆黑的,汾乔摸索着往下走,窗外突然一道闪电划过,客厅被闪电照亮了一瞬间,汾乔便在客厅的窗前看到一道人影。   人影?!汾乔吓得脚底一滑,最后几级阶梯直接滑了下去。   “唔…”她忍不住闷哼一声,还没等爬起来,客厅的灯亮了。   “顾衍?”汾乔瞪大眼睛。   大半夜顾衍为什么会在客厅呢?   顾衍没有答,皱眉看汾乔摔在地面,迈开长腿走过来。   汾乔很快意识到自己这么摔倒在地面不太雅观,赶紧爬起来:“我不知道是你……吓死我了。”   顾衍却盯着汾乔的手心看,那是上次汾乔脚抽筋摔到擦破皮的地方,本来已经结痂,刚刚一摔,伤口又裂开了。   汾乔下意识把手心往身后藏了藏,却被顾衍皱着眉打断了:“给我看看。”   汾乔觉得今晚顾衍的情绪不太好,是因为爷爷去世了吗?白日里谁也看不出顾衍有什么失落的端倪,却一个人在雨天的晚上站窗前怀念。   她犹豫着伸出手,顾衍看清楚伤口,转身去拿医药箱。   因为头疼,汾乔整个人也是恹恹的,趴在沙发边上,连消毒水倒上去都没说疼,只往后面缩了缩手。   顾衍半蹲着,紧紧拉着汾乔的手,不让她收回去,清洗好手上的伤口,顾衍抬头,却见汾乔的眉头还是微蹙着。   “头又疼了吗?”顾衍立刻猜到症结。   “顾衍……我的头疼是不是永远都不会好了?”汾乔趴在沙发上,大脑昏沉,神色有几分迷迷糊糊。   “会好的。”顾衍直截了当打断了她。   收起医药箱,坐在汾乔身后的沙发上,帮她按摩。   其实偏头疼过的人就会知道,头疼起来的感觉,生不如死,恨不得用脑袋去撞墙。汾乔年纪还小,每每头疼发作,却只能强忍着。   每次汾乔生病的时候,顾衍最不忍,心也最软。   他是极讨厌麻烦的人,如果手下有人像汾乔这样体弱多病,他绝对早容忍不了打发了对方。可汾乔不一样,如果顾衍不管她,她宁愿一个人默默承受痛苦,也决不会向人求助。   “手是怎么摔的?”顾衍手上的动作不停,问着汾乔。汾乔掌心那伤口不是新伤,他一眼就看出来。   也是自己摔的。   这话汾乔绝对不想告诉顾衍。她都不记得在顾衍面前差点摔过多少次了。只能支支吾吾找个借口蒙混过关。   顾衍哪里看不出汾乔的小心思,带着几分无奈轻叹一句,“怎么总这么笨。”   哪里笨?汾乔不高兴了,翻个身回过头来,就把顾衍的手压在脑袋下面。看着顾衍的眼睛认真强调:“我才不笨呢。”   汾乔说完,反应过来才觉得这姿势似乎离顾衍太近了。顾衍是弯腰给她按摩的,汾乔转身回头,便正对上顾衍深邃的眼睛。   那深深地双眼皮褶皱近在咫尺,高挺的鼻梁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   一瞬间,汾乔的心怦怦疯狂跳动起来。   不待顾衍说话,汾乔面上装着镇定,缓缓又转过身,把后脑勺留给了顾衍。   “还要按吗?”   “还疼…”汾乔闭着眼睛,感受胸腔里的疯狂跳动。   她一定是疯了……怎么可以对着顾衍心跳。   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混进识海里,越发头昏脑涨起来。   汾乔!你在想些什么?汾乔拼命扭了几下头,把那些念头统统从脑海里驱逐,静静感受着顾衍的指尖在头顶按压带来的短暂的放松。 ☆、第三十七章   已经是深夜,窗外的雨却越下越大,窗外电闪雷鸣。   顾衍的手指稍一松开,汾乔的头就重新疼起来。顾衍便一直没再松手。   其实顾衍一整天情绪都不太好,只是他在想什么旁人一向是猜不透的。   生母早逝之后,他很少再见到父亲,胞姐被接回南方的母家,为继承权视他为宿敌,顾衍的亲情缘是极薄的,也唯有这一个爷爷教养他长大,而今,这颗参天大树却在他面前轰然倒塌了。   即使他已经有了撑起家族的能力,内心深处却有些许说不出的惶然,那惶然不是对自己能力的质疑,而是一个亲人从此离世,永难相见的失意。   汾乔背对他躺着,乌黑的长发散在沙发上。顾衍能看到她纤长的睫毛垂下的一小片阴影,眉毛不安地微蹙着。   “顾衍。”汾乔突然发声。   “什么?”顾衍放缓手上的力道,好听清她说话。   “我们一定要搬回老宅吗?”汾乔不自觉睁开眼睛,小心试探着。   “老宅不好吗?”   “不是的……”汾乔不知道怎么形容那种感觉,“那太大了…”。   离顾衍也太远了。   本来每日就只有早晚能见到顾衍,搬去了老宅之后,每个人一个院子,又相隔那么远,每天能不能见到他还是一回事。   “我更喜欢这里。”汾乔下定论。   顾衍深思,昆仑公寓室内是照着滇城的洋楼来装修、摆设的,比起顾氏那一座气氛肃穆的深宅大院,公寓这里确实让汾乔更有亲近感。   “不搬可以吗?”汾乔不知什么时候转头,紧张看着顾衍的眼睛,手无意识拽住了顾衍的衣角。   事实上,顾衍十分清楚。搬与不搬,并不是像汾乔想象的那么简单。顾家老宅历代是权利的象征,只有家族掌权人才能入住的府邸。一旦它空置了,难保其他人会生出不该有的心思来。   汾乔的眼眸如同黑曜石般漂亮,带着祈求,如同含着一汪秋水。   “顾衍…”声音很低,却也清清楚楚递到顾衍耳畔。   那湿漉漉的大眼睛——真是要命了。   顾衍偏头,不忍去看。   汾乔见顾衍偏头,只以为他是拒绝了,轻哼了一声,气闷,转身。   “搬就搬。”   像个被拒绝之后赌气的小孩子。   汾乔抱怨的声音很小,她大概以为顾衍没有听见。   顾衍不知怎的,觉得有点好笑。以往他做出的决定,通常是没人敢当着他的面质疑的,可汾乔不但表达了她不喜欢,还用撒娇这样的方法让他改变主意,事儿没成就敢当着他的面儿哼哼。   顾衍意外地不觉得生气,反而有点儿好笑。   “那就真的搬了。”顾衍强忍着笑意,板起脸来。   汾乔闻言着急了,回头唤道:“顾衍…”   声音戛然而止。   她看到顾衍眼里是装满笑意的。   顾衍是骗她的。这认知让汾乔的眼睛猛然亮起来,心中燃起希望:“我们会继续住在这里,对吗,顾衍?”   “恩。”   峰回路转,汾乔都不知道要怎么表达自己的兴奋了,正见顾衍动了动上身,她干脆用双手一把勾住了顾衍的脖子,猛地给了他一个拥抱。   “顾衍,你真好…”   这拥抱来得猝不及防,顾衍没来得及反应,鼻畔已经嗅到了少女身上的清香,带着一点奶味儿。顾衍浑身一僵,半晌,才开口补充道:“大多数时间住公寓,但偶尔还得回去住几天。”   这声音一本正经。   “恩。”汾乔笑盈盈地干脆应了。   只要不从这里搬走,什么都好。   了却一桩心事,汾乔突然觉得头好像也不是那么疼了,浑身轻松。   她小声打了个哈欠,渐渐开始睡意朦胧。   顾衍再停下手中的按摩地时候,汾乔已经坐着睡着了,这次睡得眉眼舒畅,头一点一点,格外香甜。顾衍轻唤了两声也没把人叫醒。看起来头已经不疼了。   顾衍好笑,放下手,活动了一下指节。那手已经因为长时间的按摩而酸疼僵硬了。   墙上的挂钟敲过了凌晨一点,深夜里本该伤感怅然的气氛,却因身畔睡着的小姑娘而带上了香甜气氛。   顾衍环视四周。   他成年的时候买下这座公寓,在这里住了许多年。然而这里却是在汾乔入住之后才充满了烟火气。   公寓里处处是另一个人留下的痕迹。   这在以前,顾衍几乎是不敢想象的——他就这样任凭另一个人放肆地闯入自己的生活里。   ……   周一的早晨有早课,汾乔却少见地起晚了。   下楼时候,离上课还有四十分钟,而从公寓到学校最少也要半个小时的车程。汾乔收拾好了包,给沙发上看新闻的顾衍打了个招呼,匆匆忙忙就电梯走。   “汾乔小姐,吃早餐!”张仪刚出厨房,见汾乔要走,忙唤道。   汾乔为难地顿了顿脚步,“我今早有课,快迟到了,来不及吃……”   “先吃。”身后有声音传来。   汾乔回头看,顾衍已经从沙发上起身了,“吃完我送你去学校。”   顾衍身上的正装整齐,看不见褶皱,西服精良的剪裁越发衬出他高大挺拔的身形。这身打扮很明显是要去上班的。   张仪也赶紧摆好汾乔的早餐。   汾乔见状,犹豫道:“我到学校后可以自己去吃的。”   “对,那时候你吃的就是午餐了。”顾衍整好以暇地道出事实来。   汾乔被堵得说不出话,只得重新走回餐桌前,放下书包,开始吃早餐。她怎么总觉得顾衍盯着她吃饭,像在盯一个幼儿园的小朋友?   就差拿个小碗和勺子跟在屁股后面亦步亦趋地喂了。   早餐吃的是小米南瓜粥和鸡蛋华夫饼。尽管汾乔觉得自己速度已经非常快,可早餐分量实在太多。   汾乔放下筷子,抬头,正对上顾衍监督她的眼神。   那眼神告诉她:吃完。   汾乔只得再低头,老老实实吃起碗里剩下的东西。   ……   除了在滇城高考那一次,这似乎是汾乔第二次坐顾衍亲自开的车。   车子是辆黑色的迈巴赫,这与上次在滇城开的是同一款,却不是同一辆。整辆车奢华内敛,十分低调。   帝都正是上班高峰,车流拥挤,迈巴赫车身不小,在顾衍的驾驶下却游刃有余地行走在车流里。不到二十分钟,顾衍的车已经停到了崇文东门外。   汾乔看表,此时离上课不到十分钟,她拿起书包正要下车跑时,却发现顾衍并没有打开车门锁。   “顾衍?”汾乔不解回头,顾衍继续把车往学校里开。   “崇文不是不允许外来车辆……”汾乔话没说完,门卫操控的电动伸缩门已经自己开了。   “我记得开学校会上介绍过,我是崇文校会的理事。”顾衍解释,“我以为你记得的,汾乔。”   听顾衍这么一说,汾乔突然觉得自己有了负罪感。但校会那天,她看见顾衍只顾着惊讶了,哪里还记得住校长介绍了什么呢?   汾乔突然又想到什么,连忙出声:“还是放我下来吧,你载我去学校会被同学看到的。”   顾衍是崇文知名校友,更何况他还做过这一届新生的开学演讲,崇文校友里鲜少有人认不出他的。   “汾乔,”顾衍顿了顿,“从东门到你上课的公共教学楼至少八分钟车程,你觉得你能跑得过汽车,在上课之前到那么?”   其实大学迟到没什么,至少一般人看来是这样。   但汾乔不同,她喜欢把自己藏在人群里,不喜欢别人关注的目光,更遑论迟到之后要站在门口众目睽睽之下喊报告。   权衡了一下,她默默闭上嘴。   顾衍一点没估错,汾乔盯着表看,从东门口到他把车停在公共教学楼的停车场,秒针正好指到十二,整整的八分钟。   但这次汾乔来不及感叹顾衍精准的计算能力,拿上书包下车。   “手机——”   没跑出两步,顾衍就在身后提醒。   汾乔只得回头,拿手机。   只是这次再转身,却正看见罗心心和乔莽,还有潘迪三人结伴往教学楼走来,罗心心看见汾乔,使劲朝她招了招手。   临上课只有两分钟,公共楼下几乎没有人了,上课的学生都已经坐在教室里。   三人本不会迟到的,但崇文的宿舍楼年代实在久远,301的宿舍那倒破木门的门锁突然坏了,早上起来几人全都被反锁在宿舍里。   罗心心本来也不会被锁,偏偏她好死不死在星期天的晚上返校了。   结果三人被困到临上课,才等来了修锁工。   这一晚点,就和刚下车的汾乔打了个照面。   顾衍已经在倒车,准备开走。透过车窗的前挡风玻璃,三人都清清楚楚地看清了驾驶座上顾衍的脸。   迈巴赫绝尘而去,罗心心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汾乔……你认识顾衍师兄?”   汾乔没料到三人居然看清楚了顾衍,只得点点头,答道:“认识。”   下一秒,罗心心高兴地差点跳起来,“我的天哪,有生之年居然还能这么近距离的看过顾衍师兄,”罗心心踮脚一把搂过汾乔的肩膀,“还和顾衍师兄认识同一个人……幸福来得太突然。”   潘迪也没忍住插了一句:“汾乔你是怎么认识顾衍师兄的呀?”   汾乔不太想说这个,只言简意赅答:“他是我爸爸的朋友。”   “你爸爸的朋友?”潘迪被震惊了,“怎么之前从来都没听你说过呢,汾乔,你爸爸好厉害!”   汾乔实在不想再说下去,“我爸爸已经去世了。”   这话一出,潘迪也愣住了。   她觉得自己该说点什么安抚一下汾乔,正开口,却被身后传来的声音打断了。   “能走快点吗?要迟到了。”   那声音清冷。说话的正是一直跟在三人身后的学霸乔莽。   这一打岔,潘迪也没再问下去,四人只顾着往教室跑了。   汾乔却突然有点儿感激乔莽,她觉得这个沉默的室友也挺可爱的。 ☆、第三十八章   随着全国大学生游泳锦标赛时间越来越近,校队正式开始了在新生当中的选拔。   像汾乔一类的游泳特长生虽然直接跳过了初选,但复试的时候还是需要走个过程和其他成员比一场的,也让教练具体了解每个人的水平。   复试的下午,汾乔带上装备抵达复试地点。   复试地点在比赛专用的场馆,汾乔到的时候,看台两面已经稀稀疏疏坐了校队的老成员,她们自发坐在看台上,提前来了解新队员的实力。   复试的池子也是比赛专用的常温池,这种池子比训练池温度要低一些,汾乔大概是在长身体,近段时间以来下水特别容易抽筋。确认好了自己出场的顺序,就在一旁开始做起热身运动,拉伸四肢。   崇文的游泳校队可谓人才辈出。   就汾乔知道的,队里还有两个国家队健将级选手,她们在最初招考的时候就以健将级运动员的身份被特招到崇文。平日里也都在国家队训练,只有大赛的时候才为崇文出战。   不知道她们今天有没有坐在台下看选拔,汾乔有些紧张,毕竟自己只是个一级运动员里的吊车尾,游到最后怎么办?要是再发挥失常,大家就真的都知道自己是个关系户了。   汾乔的专项是五十米和一百米自由泳,复试的项目里也只报了这两项。   她的体力上有短板,不适合长距离的比赛项目。但其实汾乔的优势也很明显,她的爆发力和速度都很好,肺活量大。   通常肺活量大小和体重挂钩,汾乔却不一样。她来自运动员集训天堂的滇城,而且从小在滇城练习游泳。   滇城是一个高海拔城市,含氧量低,习惯生活在平原城市的人来到滇城后,稍微运动便忍不住气喘吁吁,肺部生疼。假设平日里能跑上一千米,到滇城之后,八百米就再也喘不过气来了。   运动员们经常选择在滇城进行高原集训,因为在滇城训练之后,肺活量会增加,回到平原地区也往往会取得更好的成绩。   即使只是一场校内的选拔,崇文还是极尽正规、公平地举办。   游泳池周围都是比赛的裁判,其中选拔的总裁判就是崇文校队的女队领队教练,她的个子很高,比起男人来也差不了多少,穿着崇文深蓝色的运动款制服,短发,精神气十足。   副裁判看上去就比她体型娇小一些,也穿着统一的运动服,拿着个小本子在看台上记录。   每个赛道两端更是各配备了一名检查员,汾乔许多年没再参加过这样规格的比赛,心脏顿时有些不受控,紧张起来。   五十米自游泳项目排得靠前,很快就轮到了。   汾乔被分到第二组,五十米自由泳第一组比赛开始,看台上的人开始加油呐喊,气势惊人。   这气氛分外熟悉,汾乔有些恍惚,脑子里浑浑噩噩不知想些什么。   一会儿想到多年前自己低头让裁判替自己戴上青少年组金牌的场景,一会儿又想到自己怎么也突破不了的二十七秒魔咒,竟觉得时间都静止下来。   直到看台传来震天的欢呼声,汾乔才意识到,第一组的比赛已经结束了,她该做上场准备了。   汾乔往前走,正与从赛场下来的潘雯蕾打了个照面,她的呼吸还并未平复,喘着气摘下泳镜,看到了汾乔。   擦肩而过的时候,汾乔听到一个声音从耳畔传来:“游个好成绩。”   声音的气还没喘匀,有些沙哑。   但这一刻,汾乔觉得潘雯蕾是认真在为她加油。   广播里已经开始播报:“二道,汾乔……”   二道,位置没有那么好,但也不是最差的。   汾乔放下泳镜,活动了一下手腕,走上出发台。   发令员开始下令:各就各位。   俯身、弯腰,屏息,只等待裁判员一声令下。   尽管之前一直在游神,但在这一刻,汾乔大脑里所有的念头都被清空了。   世界真正安静下来。   “嘟——”   几乎是在发令的同时,汾乔已经入水。身体被冰冷的池水包裹,内心几乎是颤栗起来,兴奋,激动,四肢充满了动力!   她急于想要把内心所有的能量释放出来。   “哗——哗——”   她几乎分不出神去关注周围赛道的对手,只顾得上专注在自己的世界里。   挥臂、划水、打腿。   修长的四肢在那碧浪间若隐若现,不知疲倦。   你可以的,汾乔!   你也是曾经站在第一名领奖台上的人,这就是证明你的时刻!   潘雯蕾没来得及休息,就坐上看台观看比赛。   汾乔的身影在碧浪间翻涌。   很拼!   这是潘雯蕾最直观的感受。   这也是她最羡慕汾乔的地方,无与伦比的水感与比与心无旁骛的专注。   她似乎不会被任何事情影响,扰乱心神。裁判发令后汾乔的反应速度是最快的,就算换潘雯蕾自己上去,跟汾乔同组竞技,她也不敢保证自己能比汾乔先入水。   别人眼里短短的二十几秒,在汾乔的世界却仍然无比漫长。   十米!   八米!   不!她还可以更快!汾乔干脆不再浪费时间换气,只机械重复着标准的划水的动作,保证每划有效。   划水。划水。划水。   她已经最大限度压缩了换气的次数,只觉得自己的肺好像要爆炸开了。   五米!   四米!   触壁!   汾乔猛然出水,大口大口呼吸,第一时间,她摘下了泳镜,回头去看大屏上自己的成绩。   25秒41!   五十米池的25秒41!汾乔几乎不敢置信!   她不是从未进入过27秒吗?   还是她看错了?汾乔揉了揉眼睛,再次朝大屏看去。   也许是手上的水进了眼睛里,汾乔觉得自己的眼睛有些发涩,却还是眼睛也不敢眨地看着计时的大屏。   小组第一,汾乔的名字赫然列在第二小组其余七人上方。   突破了。   汾乔反应了片刻才意识到这一点,脚底好像踩在棉花上有种虚飘飘的不真实感。每一次呼吸声都清晰地传到耳朵里,连着心脏共鸣,一起一搏,热血沸腾。   也许这就是运动的魅力,尽管为它挥洒了无数的汗水,可只要在赛场上拼搏的那一刻,世界就安静下来,浑然忘记所有的不快,所有的心事。   心脏只为之跳动,为之潮澎。   从赛场上下来,往冲澡间走的路上,汾乔一路都像踩在云端里。她强忍住心中的喜意,装出一副宠辱不惊的样子。心却早已经飞扬起来。   汾乔知道自己的成绩也许不是最好的,可她突破了自己,打破了二十七秒魔咒。   这个成绩已经超过了崇文游泳特长生的特招标准许多,她没有丢顾衍的脸,至少没有辜负顾衍的用心。   “乔乔!”   汾乔回头,就见罗心心站在不远处看着她。   “我们是好朋友吧?”罗心心这么没预兆地来了一句。   什么?   汾乔不解,却下意识点了点头。   下一秒,罗心心快步走到汾乔面前,站定,猛地把她抱起来,转了一个大圈!   “所以你一定会原谅好朋友替你庆贺的方式…”   汾乔被这淬不及防的热情抱了一个满怀,她刚从游泳池起来,浑身湿漉漉地,连下巴都还在滴水。   刚从冰冷的池水里上来,汾乔却一点也不冷,她都不知要怎样去形容那种被暖流包裹的感觉,只能不知所措地拍了拍罗心心的肩膀:“心心,我身上好多水,先放我下来。”   看台上还有那么多人,和她个子差不多大小的罗心心轻松地抱起她,汾乔自己都有点儿不好意思。   “不要……”罗心心一脸幸福地把头埋在她的肩膀上,“你好厉害,大乔乔…”她抱着就不撒手,“你游泳时候真的好漂亮,害得我都有想去学游泳了。”   “心心……”汾乔突然开口。   “什么?”   汾乔抬起食指,悄悄朝她的胸口指了指,“要是你真的想学,我可以教你,但你现在得先换件衣服……”   罗心心低头,看胸口,傻了眼。   汾乔的身上都是水珠,她穿的衣服又是亲水的雪纺布料,抱了汾乔之后,汾乔身上的水全被吸到了衣服的胸口处。布料紧紧贴在蓝色的内衣上。   春光乍泄!   罗心心意识到这一点,立刻双手交叉胸前,涨了个大红脸。   ……   一百米自由泳的比赛安排在下午,为了保存体力,吃过午餐,汾乔特地回宿舍睡了个午觉,才重新回到游泳馆。   罗心心陪同她一起,两人刚进游泳馆,正遇上从看台上下来的领队教练。高个子的领队女教练看到汾乔,冲她笑了笑,明显在早上的比赛当中,对汾乔有了印象。   有了上午的突破,汾乔的心理包袱不再那么大了,干脆放平了心态,尽全力去游。   100米自由泳最终结果是58秒02,这个成绩和早上比起来有些中规中矩,却也绝对不差,排在小组第二。   从冲澡间出来,正遇了进门的潘雯蕾,她率先朝汾乔打了招呼。   “祝贺你,汾乔,”她冲汾乔笑了笑:“我刚刚在教练那看到了选拔胜出的名单,你已经进校队了。”   汾乔已经猜到自己的成绩应该可以进校队,但还是向潘雯蕾认真道了谢。   潘雯蕾颇有些感慨:“你的进步真的好快。汾乔,其实我有点儿羡慕你。”   “什么?”汾乔不解。   潘雯蕾是帝都的运动明星,在这次选拔里更是大放异彩,参加了的所有项目都是第一名,得到了教练的看重,汾乔实在想不通她羡慕自己哪一点。   看汾乔一脸茫然,潘雯蕾咽下了未说出口的话,“没什么……”   她羡慕汾乔这样享受比赛的感觉。   不同于自己,随着游泳在她生命里占据越来越重要的位置,她只能不断逼迫自己往前,去取得更好的成绩。游泳带给她的也不再是最初的乐趣。   她靠着游泳比赛获得名气、获得保送,站的越高,越唯恐被人超越。当她的生命里出现一个越来越强大的后来者,自己却毫无寸进时,心里是恐慌极了的。   然而刚刚她在台上观赛的时候却突然觉得,也许她是时候改变心态了。与其费心压制对手的成长,不如努力提升自己。   天赋是什么?从学游泳开始,不一样有那么多天赋异禀的人被她甩在了身后吗? ☆、第三十九章   复试结束的当天下午,汾乔就收到了校队通知进队的信息,第二天就正式开始了在校队的练习。   新队员的练习时间分为早上和中午两个时段。第一阶段,早上通常是体力常规训练和速度练习,中午做分解训练和有氧耐力练习,间歇性游和长距离游泳。都是些基础训练,教练通常还会针对不同队员的情况调整出不同的训练方案。   汾乔也正式用上了校队专用的练习池。校队的练习池比起普通池来好了不是一点半点,水质更加清澈,汾乔一下水,就觉得浑身的毛孔都舒展开来,自在极了。   高个子领队教练的名字是舒敏,名字十分温婉,与她的性格一点儿不搭边。舒教练为人是十分爽快的,做事干净利落,走起路来都带着风。她从前是国家队的运动员,拿过许多国际赛事的奖项,退役后就被聘到崇文校队做了领队教练。   几天里,她一直在游泳池边上打转,暗暗观察新进的队员,一方面把众人的数据和特点牢记在心里,另一方面也在做全国大学生游泳锦标赛的参赛队员选拔。   这一届新队员的整体素质不错,还有潘雯蕾这样成名很早的明星运动员,潘雯蕾固然是一号种子选手,但在舒敏看来,其他人也很有发展的潜力。   她的目光落到了池里正在练习20x50米间歇游的汾乔身上。   汾乔最大的优势在于与生俱来的水感。   泳池的水波暗涌间,她在水阻力与划水的感觉之间建立了极为复杂精密的条件反射,她总能敏感地感受到水阻力的变化,立刻调整她划水的速度、强度,还有方向。如同那水波不是别的,就是她身体的一部分。   可以这么说,她在用最省力动作达到最有效的前行方式。   虽然个子有些小,但这样的天赋,成绩不应该仅止于此的。舒敏皱了皱眉,回头吩咐助手调出了汾乔的体能测试表。   不出她所料的,汾乔在体能上有短板,但短冲类的无氧运动成绩却非常不错,这说明她的肺活量和爆发力都不错。她自己显然也意识到自己的短板,基础训练时候专注于练习力量与耐力。   舒敏深思一番,招手叫来了汾乔边上的助理教练,重新更改了她认为最适合汾乔训练的方案。   既然擅长短冲,那干脆扬长避短,把速度与爆发力发挥到极致好了。   汾乔还不知道自己的训练方案有了变化,只觉得临近全国大学生锦标赛,队里的训练强度越来越大,她都快吃不消了。   汾乔自己训练时候,虽然训练时间更长些,强度却还比不上游泳队的两个小时。每天训练完,她觉得自己手臂都沉得快抬不起来,就连冲澡时候都站不稳脚跟。   在过去很长一段时间,汾乔看见吃的会恶心、反胃,甚至吃不下会吐出来,可自从这样高强度的训练开启后,她每天下了训练都是饥肠辘辘,饿的眼睛冒星星。尽管神经上还是有些本能的排斥,胃部却在疯狂叫嚣要吃东西。   汾乔的食量变大了,这是所有人有目共睹的。   最为惊讶的要数潘迪了,潘迪一直以为开学时候汾乔小鸟一般的食量是在控制身材,她虽然羡慕汾乔瘦,却也自问没有她那样的毅力坚持。然而这段时间汾乔猛吃却让她瞪大了眼睛。   “汾乔,你都吃不胖的呀。”潘迪捏着筷子,看汾乔从餐盘里夹起牛肉。   这画风变的是在太快,她还深深记得前段时间,汾乔吃饭时候还是病弱西施的造型。白着脸,皱着眉,磨磨蹭蹭却始终不夹一筷子。   汾乔其实不喜欢吃牛肉,但校队的队医给她们都计划了食谱,按汾乔喜欢的吃法来,营养很容易跟不上。就算不喜欢,她也得补充这蛋白质。   她想了想,认真答潘迪:“训练很累,所以才没有变胖。”   其实汾乔的体重是增加了的,只是都成了一层均匀附着在皮肤表层下的肌肉,并不凸出,看起来比以前更加玲珑有致,少了一分病态的美感,如同玉石被打磨去粗粝的表面,露出温润如水的质地。   美玉无瑕,方流涵玉润,圆折动珠光。   罗心心是最清楚汾乔变化的人,汾乔每次在宿舍换衣服的时候,她都忍不住啧啧感叹几句汾乔小蛮腰上隐隐凸起的马甲线,恨不得马甲线长在自己的身上。   其实她并不胖,骨架小,脱下衣服就有些肉肉的,罗心心生平最恨自己身上的肉感,每次下定决心锻炼减肥,却每次都坚持不了几天就夭折了。   汾乔反而觉得罗心心的身材很好,多一分有余,少一分不足。皮肤也很好,白净没有瑕疵,配上圆圆的杏眼十分漂亮,亲和力十足。   此刻罗心心听汾乔回答潘迪的话,捏着筷子,又觉得有点下不了口了。   她这样的懒癌晚期患者吃的居然比这么高强度训练的汾乔还要多,肉不长才奇了怪了。   想着,她默默把餐盘里的米饭分出二分之一用筷子拨到一边,拨完,她又犹豫片刻,从那二分之一里拨回来一半。   潘迪不小心看见,在旁边噗嗤一声就笑出来。   干脆帮罗心心下了决定,戏谑道:“现在不是流行光盘行动吗?你可别浪费粮食,全部吃完好了,怕胖你就下次少打一点。”   此话一出,罗心心终于下定决心把拨出去的米饭拨了回来,埋头开始吃。   看着两人的互动,汾乔觉得很有意思。   相处一段时间,其实大家也知道,其实潘迪虽然本性有点虚荣,也有些大大小小的毛病,但她本身心地并不坏。有时候潘迪虽然嘴上不满地骂人,可过后,人家要是对她软上几分,她便不再记仇,忘性很大。   比如上次潘迪的男友徐越请客之后,回来潘迪就单方面和罗心心冷战了几天,罗心心却装作没接受到冷战的信号,该怎样还是怎样和潘迪相处。没两天,潘迪就没忍住和罗心心说话了。   罗心心深深地觉得这样的姑娘很容易被会说好听话的坏人骗。   ……   汾乔和罗心心两人的选修课程相同,上课时间也是同步的,每次选修就一起去上课。   罗心心是班里的学委,这职位工作还是繁忙的,需要在课前课后和老师沟通,还要负责收发作业和通知事宜。   下了清晨校队的训练,汾乔冲过澡,换了衣服在公共教学楼下等着和宿舍赶来的罗心心会合。   教学楼下有几颗两人合抱粗的银杏,银杏的躯干高大挺拔,树形优美。   入秋的一场小雨刚过,树下落了不少叶子,金黄色的叶子还没来得及被校园的环卫工人打扫,叶片形状优美,色泽漂亮,在柏油路上叠出薄薄一层金色的地毯。   天气已经不像假期那么热,微风拂过汾乔的耳畔,有点儿冷,她穿着白衬衫和牛仔短裙,□□在外的皮肤有点冰。汾乔忍不住紧了紧怀里抱着的课本,心理上觉得温暖了一点。   “汾乔!”   罗心心远远看见汾乔已经在等,边跑边招呼汾乔,跑到面前已经是气喘吁吁,扶着膝盖问:“等很久了吗?”   “我也刚到。”汾乔耐心地等着罗心心喘息休息。   “本来计划好时间的,路上遇到这门选修课的姜教授,她居然记得我,就直接把课前发的资料给我了。”   汾乔低头,罗心心手里果然抱着一沓整齐的资料。   姜教授……   汾乔脑海中莫名其妙地浮现出葬礼上顾衍父亲臂弯里牵着的那个气质出众的女人。   对,她想起来了,难怪她总觉得那女人她在哪见过,这门选修课确实就是她在讲。   汾乔上节课没坐到前面,挤在最后一排,一整节课都没看清讲台上的脸,还是到了下课前出门才猛地见了一面。   “不过话说回来,姜教授年纪虽然大了,可真的好有气质呀,温柔如水的感觉,一行一举就像前朝时候的那种大家闺秀。”   汾乔觉得顾衍似乎不待见这个继母,她自然是站顾衍一边的,但此刻见罗心心夸她,也不好开口说什么。   到达阶梯教室,教室里已经稀稀疏疏坐了一半人。   罗心心给同学逐一发完资料之后,人也差不多来齐了。座位却只剩下前排的几个,汾乔便陪着罗心心在前排坐下来。   课程连上两节,其间会休息二十分钟。   铃声一过,姜教授拿着讲义走进来。   汾乔这次坐前排,看清楚了讲台上的女人。她并不年轻了,但身材保持很好,穿着正装,一字裙,声音温和。   她的目光在阶梯教室里环视一圈,最后停在第一排。   她朝那个小个子戴眼镜的男助教一示意,助教就翻出点名册开始点名了。   点到汾乔的时候,她能清晰感受到姜教授的视线在自己身上停留了几秒,又不动声色地转开来。原来姜教授也是记得她的,汾乔暗想。   这门选修课是《文化哲学与文化产业》,课程内容涉猎甚广,听起来会很有意思。但根据历任师兄师姐们的经验,这门有趣的课程考试范围太广,要是不认真学很容易就会挂科。   选了这门课的学生们基本上都有准备,从开始上课就准备好纸笔,一边听课一遍对照资料抄笔记。   在崇文,学分管理是十分严格的,倘若一门选修课过不了,基本上等于白上了这门课,想要获得补考资格,就得再来上一个整学期。 ☆、第四十章   汾乔自然也害怕挂科,便也选择了像众人一样边听边埋头抄笔记。   在这之前已经有师兄师姐们留下多年的经验,这门《文化哲学与文化产业》上课不发讲义,期末不划考试范围,全靠学生的记忆力和课堂笔记。   仅仅上了一个星期两节课,汾乔的大笔记本上已经记了满满三四页,别的同学只比她还要更多。   新生嘛,在刚入学时候总是充满了动力,整个教室一片沙沙的记笔记声,也有跟不上的,直接开了录音笔。   忽略期末考试的严苛,姜教授平日里讲课的风格也和她人的气质差不多。说话温柔如水,只是讲着讲着,她却突然停了下来。   汾乔抬头,却见姜涵转身正注视着讲台下方的众人。   汾乔停下笔,正奇怪,却听姜教授温声对台下众人询问道:“笔记跟得上吗?”   确实跟不上。   不是姜教授讲得有多快,而是这本就是一门需要贯通理解的课程,即使全神贯注,也很难在抄全笔记和认真理解之间兼顾。   “那就把笔记都收起来吧。”姜教授温柔的女声开口命令。   众人都有几分迟疑,大家面面相觑,都很清楚这门课程的难度,如果没有笔记,这门课十有八、九是挂了的。往年的师兄师姐们也没说过教授不让抄笔记呀?   “汾乔?”   姜教授朝点名册看了一眼,开口叫了一个名字。   汾乔猝不及防被点了名,阖上笔记,从座位上站起来。   教室里百来人,众人集中的目光注视下,汾乔觉得自己耳边一声尖锐的鸣响,手心开始冒汗,整个人像踩在浮板上,一不小心就踩空掉下去,极度没有安全感。又焦虑又慌乱紧张。   “你也记笔记了吧?”   “记了。”汾乔的手心开始轻微颤抖。人群的关注对她的影响是极大的,长期抑郁让她对社交的恐惧发挥到了极致。   她攥紧了衣角,强迫手停止不自觉的发抖。汾乔的自尊心是极强的,她的骄傲使她无论在任何时候,都完美掩藏自己的异样。   “恩……”姜教授沉吟半晌,“就请你说说对我刚才讲的这个专题的理解吧。我也看看你们记笔记的效果。”   这对汾乔来说并不是一个很难的问题,如果罗心心私下问她,她完全能说出让人耳目一新的答案。   可这不是。   身后近百人把目光集中在她身上,台上的姜教授和男助教也把目光聚集在她身上。她觉得自己大脑里的答案全成了一片空白,原本清晰的思路在此刻混乱不堪,甚至有神经突突地跳动,在她脑海里疯狂叫嚣起来。   她动了动唇角,说了几个音节,声带却没有发出声音。   失声。汾乔意识到这一点,更慌乱了。她拼命把手指扣在手心里,强迫自己发出声音。   长时间的沉默让教室后方有了些议论,姜教授依旧抱臂看着她,没有催促。   “我认为…文化产业产品也是…商品,”汾乔终于发出声音来,还有些停顿和吞吐,但她确实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去克服,她努力排除所有的杂念去搜寻大脑里的答案。   “比如美国文化产业…一开始走的就是市场化的道路,实用主义明显。它采用naica分为三大类,利用本身强大的传媒机构,渗透到世界各地。”汾乔从磕磕巴巴到说的越来越快,几乎不再思考,只想把她脑子里所有的东西倒出来,然后赶紧结束。   “作为一种外向型文化,它没有□□的监管,不具有太多的本地特色,产品可以迎合世界各地的大众,很大程度上左右了世界文化产业的发展和走向。”   “以上,就是我的理解。”汾乔说出结语时,手不再抖了。可如果这时候有人摸她的手心就会发现,她的手里全是汗。   “说的不错,请坐。”姜涵转身回到讲桌前,关上了讲义。“其实贸然停下来,是想告诉大家:在大学里,抄笔记并不是一种最好的学习方式。”   “刚才这位同学回答出了我的问题。但下面的每一位同学,你们能确保自己对我的课程内容有自己的理解吗?”   “考试绝不是崇文的终极目的。”   ……   汾乔几乎是机械地坐下来,大脑里昏昏沉沉,如同训练了几个小时的间歇游,腿都是软的。   不同的是,训练完的时候,她虽然累,心情却是愉悦的,而现在,她觉得自己的内心无比压抑,焦躁难以忍受。   她不是第一次知道自己是一个精神疾病的患者,可没有哪一次像这样,渴望成为一个正常人。   无论别人能不能看出她的异样来,她自己很清楚,别人看来简单的交流,轮到她却要花费几百倍的努力。   她害怕别人怜悯的、厌恶的、复杂的目光,害怕别人看透她、拆穿她。这种害怕却又另外成为一种新的压力源头,她越努力伪装成正常的样子,压力就越时刻与她捆绑。   那种无力感,如同挣扎在沼泽,越努力却越陷越深。   ……   正是下午,游泳馆里游泳的人骤减,安静了不少。   碧波翻涌的训练池,汾乔一个人在其间独自练习8x25自由泳快速游。   “……哗哗…哗……”   触壁,折返,触壁、折返。   不知道练习了多少组,直到她累的速度慢到不能更慢时,才恍惚听到一个声音。   “汾乔,别再游了,你快上来休息一会!”   汾乔茫然抬头朝岸上看去,隔着泳镜,视线有些不太清楚,可她仍然清清楚楚地看见了罗心心担忧的神情。   汾乔自从中午校队解散后就一直在训练池里练习。罗心心午觉睡醒,发现校队的训练时间已经结束了,汾乔却迟迟没有回来,手机也没人接听,这才想到来游泳馆看看。   站在泳池边上半天,却始终不见汾乔休息过,也完全没发现她的存在。   罗心心觉得汾乔的情绪似乎有点儿不太对劲。   “上来休息会,”罗心心见汾乔停下来,继续劝道:“你瞧,游泳池的人差不多都走光了。”   汾乔迟疑了片刻,游到岸边,爬上岸。   上岸还喘着粗气,双腿和手臂都在打颤,浑身都被泳池的水泡皱了。   其实汾乔从早上课堂的那一场提问之后,就一直陷入一种自我怀疑、自我否定的状态,焦虑焦躁。   她本是想通过运动让自己平静下来的。可惜这一招在大部分时候有效,今天却好像失灵了。剧烈的运动之后,她的心情也没有更好一点。   在岸上走到气喘匀的时候,汾乔在罗心心身边坐下来。   从泳池起来就有些冷了,站着还好,一坐下来,皮肤接触到冰凉的座位,汾乔就感觉的小腹坠疼,这感觉并不陌生,汾乔面色一白。   “怎么了?”罗心心见汾乔面色不对,“是不是因为游太久了?”   “没事…”   罗心心见汾乔捂着小腹,顿时明了。“反正游不了,先去换衣服,我扶着你回去吧。”   汾乔的经期提前了。   大赛在即,这对汾乔来说并不是一个好消息。崇文游泳女队队员会在经期休息一星期,一个星期不能下水,这相当于汾乔比别人少了一个星期的练习时间。   游泳需要持之以恒的练习,大赛前更应该保持竞技状态,一天不练习都会退步,更别说一个星期。   勉强撑着身体在洗澡间冲洗干净,换好衣服。过上外套才走出更衣间。   罗心心赶紧两步上前,扶住汾乔。   汾乔一出更衣室,她就觉得汾乔虚弱地仿佛下一秒就要倒地了。莹白色的皮肤成了苍白,眉毛轻蹙,神色之间有几分无精打采,行动间带上了几分病弱感。   头发也是冲洗过还没有干的样子,她看着都替汾乔觉得肚子疼。   回到宿舍里,汾乔爬上床直接躺下了。   她裹着被子,蜷缩成一团,对着墙的方向。一直没说话,只听见呼吸声,罗心心只以为汾乔睡着了。   大姨妈来还进行了这么剧烈的运动,回宿舍的路上,汾乔也是一直捂着肚子的,肯定是疼极了。   罗心心想了想,跑到出宿舍,跑到最近的食堂外面的奶茶店,泡了一杯热红糖水。   端到汾乔床前,红糖水也还是热的,试好了温度,罗心心才踮起脚来,唤了汾乔两声。   汾乔睡的是上床,踮起脚来罗心心才发现,汾乔其实并没有睡,一直睁着大眼睛,茫然看着黑屏的手机发呆。   听到罗心心的声音,汾乔回头,却只见递到面前的两个瓶子。   “一瓶是热水,捂在肚子上,一瓶红糖水,喝了就不疼了。”罗心心就要把东西摆在她床头,突然笑道:“有没有突然觉得我男友力max?”   闺蜜在肚子疼的时候帮忙泡红糖水,这在别人身上也许并不罕见,汾乔却是人生第一次体验。   她唇角微微动了动,看着罗心心,几乎说不出话来。   她都不知道要怎么才能表达出自己内心的感动让罗心心知晓。就好像人对在意的人发信息的时候,在草稿栏里遣词酌句,写写又删删,却始终不能找到更好的字词来表述自己的内心,迟迟发送不出去。   她的朋友少极了,但倘若是罗心心这样的朋友,只有一个也没有关系。   见汾乔沉默,罗心心轻轻放下热水瓶,“那你好好睡一觉哦,我一直在宿舍呢,要做什么就叫我一声。”   “心心!”罗心心收回手的时候,汾乔一把拉住了她。   “谢谢。”那眼神是真挚而专注的,眼眸黑曜石般漂亮,如同在说话。那认真而无比纯净的眼神。罗心心觉得,教任何人看去,都会是和她一样的震撼。 ☆、第四十一章   浑身都酸软,汾乔没有力气动弹,在宿舍床上直接躺到了傍晚,大脑昏昏沉沉间,手机震动起来。   来电话了。   汾乔第一反应就睁开眼睛,摸到枕边的手机。没等到第二声震动开始,汾乔已经接通了电话。   电话那端传来顾衍的声音,低沉好听的声线隔着话筒传到汾乔的耳朵里,汾乔的心跳渐渐慢下来,焦躁也缓缓平复了。   宿舍窗外的天色已黑,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   热水瓶还有一点余温,汾乔抱着它从床上爬起来,一字一句认真回答顾衍询问的琐碎的日常。   大概最近开始降温,白天又在泳池游了太久,又刚刚醒过来,汾乔的鼻子有点塞,说起话来就带了点儿鼻音。   “感冒了?”顾衍敏锐察觉。   “没有。”汾乔赶紧转移话题,又说道:“顾衍,今天中午教练还问我愿不愿意参加大学生游泳锦标赛呢。”   炫耀的语气像个小孩子,可爱极了。   顾衍失笑,放下待回复的函件,松了松领带,往后靠了靠。   刚出公司,天还下着小雨,帝都二环的车流堵得水泄不通,车窗外是一大片通明的车灯排成长龙。烦躁地喇叭声此起彼伏。   风景在被雨打湿的车窗上模糊成一片朦胧的虚影。   这车流里的别人无比烦躁,顾衍却享受这片刻的安宁。   “你可以参加比赛,但现在先去吃药。”   汾乔努了努嘴巴,有点儿不乐意,但还是从床上下来,在柜子里翻找起要吃的药。   “知道吃什么药吗?“   “张嫂告诉过我的,”汾乔打开药箱,正准备拿些预防感冒的冲剂,却突然看到药箱最底层的一排装药的胶囊盒子,拿药的手也停下来。   盒子上没有贴任何标签,只有汾乔知道那是些抗抑郁的药物。   自从汾乔知道自己患的是抑郁症之后,就没再碰过这些药物。王医生每次给她配好药,她来到学校之后就再也不吃了,周末再把扔空了的胶囊盒带回去。   “找到了吗?”顾衍的声音猛然打断了她的思路。   汾乔回过神来,随手拿了一袋冲剂。   ……   过了电话,罗心心已经睡着了。潘迪外宿,乔莽刚从图书馆回来在卫生间洗澡。   汾乔倒了杯水,重新走回柜子前,打开医药箱,拿出底上那几个小盒子。   白色的好像是两颗,胶囊一粒,红色的药丸是吃几颗?   汾乔努力回想王逸阳的医嘱,想不起来,干脆一次性吞了几颗,老老实实拿着杯子喝水往下咽。   药片太多,卡着汾乔的嗓子,直犯恶心。又喝了一大杯热水,使劲往下咽。又换了热水瓶,等肚子回暖,汾乔才坐在书桌前。   打开电脑,插上网线,打开浏览器。   汾乔的手指在键盘上几经犹豫才落下来,键盘被轻轻敲击几下,空白的搜索栏里出现了一行字:社交恐惧症。   回车,打开页面的进度条卡了很久才显示出内容来。   汾乔移动着鼠标逐行往下逐行细读。   社交恐惧症也是神经症的一种亚型,神经症主要表现为焦虑、抑郁、恐惧、强迫,或神经衰弱症状的精神障碍。   这些症状可单独存在,但大多是混合存在。   焦虑、抑郁、恐惧、强迫。   汾乔完全符合这些症状,众人的目光注视下她会发抖、脸红,甚至失声。   社交恐惧症。   汾乔用手撑住发昏的脑袋,觉得小肚子好像疼地更厉害了。   强打起精神移动鼠标往下看。   多数神经性障碍患者能在疾病发作期间保持自知力,能识别他们的精神状态是否正常,也能判断自身体验中哪些属于病态。因此,患者常能深刻地体验到这一点而加重其痛苦。   疾病的加重和病程的慢性化也有可能使少数患者丧失自知力。   百科上写的越严重,汾乔的一颗心提得越高。   不治疗会越来越严重吗?吃药又能治好吗?   可不管治不治得好,总不会比她原本的状况更糟糕,所以她为什么要把那些药扔了呢?   汾乔心中沉重,宿舍阳台上的洗手间却忽然传来动静。   是乔莽洗完澡了。   汾乔意识到这一点,慌忙关闭网页,合上了电脑。   然而洗完澡的乔莽却没有立即进来,而是在阳台上接了个电话。   外面还下着小雨,有些嘈杂,乔莽的声音很小,隔着一道门,却还是清晰地传进汾乔的耳朵里。   “我还在读书,为什么要相亲?”   电话那端不知是说了什么,乔莽的声音猛然大起来。   “我不求你们给我交学费,我自己挣,可让我安安静静上完大学就那么难吗?”那声音带着哭腔,继续质问:“如果是大哥上了崇文,你们也会这样吗?”   “女儿就这么不值钱?女儿的人生就不是人生吗!”   一句接着一句,很难想象平日里安静地乔莽会有那样歇斯底里的一面。   汾乔觉得自己不应该听下去,干脆打开手机,带上了耳机,把音乐开大。   每个人生活的人前人后都是不同的,自己又有什么资格去同情她呢。   不知过了多久,乔莽才拎着毛巾进来,她的情绪已经平复了许多,至少已经看不出来哭过了。   她沉默着径直走到自己的床位,正要往上爬,却见汾乔还坐在书桌前,顿了顿,觉得应该说点什么。   “你还不睡吗?”   扯下耳机,汾乔没料到她会和自己说话,愣了片刻才回道:“恩。”   乔莽听她回答,也不再多言,自己爬上了床,拉上帘子。   ……   又到星期五,临下课,汾乔的手机嗡嗡震了一下,显示有新消息。   罗心心都开始收拾课本了,汾乔拿起手机,按亮。   消息是班长发的,让放学后去参加班级聚餐。   班级聚餐?会有很多人?   汾乔的心跳就快了几分,偏头小声问罗心心:“心心,我们班有聚餐吗?”   “你不知道?”罗心心诧异,随即又想起来,“对哦,我们的班级群你是不是没有加?这几天他们都在群里讨论得火热呢。我还以为你早知道了。”   “手机给我,我是管理员,我帮你添加。”罗心心伸出手。   汾乔乖乖交出了手机。   罗心心在手机桌面上找了半天才意识到什么,偏头问汾乔:“你手机上该不会只有一个微博吧?”   有问题吗?汾乔瞪大眼睛,无辜地看着她。   “偶买噶,”罗心心扶额,“乔乔,告诉我你是怎么在这个年代存活的。”罗心心一边帮汾乔下载起app,一边道:“我就说你怎么只喜欢直接打电话发短信呢,整天打电话发短信多贵呀。”   没几分钟,罗心心就把手机还到汾乔手里:“app下载好了,班级群我也帮你添加了。以后记得常打开玩儿,不然又错过班里的通知了。”   “对了,”罗心心又想起来什么,“放学你家里人是不是会来接你?不然你和他们说一声,晚点儿再来?”   “一定要参加吗?”   这种人多的场合汾乔真的害怕,打心底就不敢去。   “乔乔!”罗心心语重心长,“你看开学多久了,你是不是就只认识我们宿舍?班里的人你都不知道有几个吧?”   “这次聚餐班里的人都会到,你不是不爱说话吗?正好和大家多说说话,改改你这毛病。”   和大家说话?   汾乔打了个冷噤,连连摇头,“不,我还是不去了…我……”   “乔乔,”罗心心抱紧了汾乔的胳膊,“我不管,反正如果你不去的话我也不去了。”   下课铃声就在这时候响起来,汾乔为难地攥紧了衣摆。   去不去?   她在心底问自己,这个星期以来她没再扔过抗抑郁的药,全部都规规矩矩地按时吃了。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汾乔觉得那些药物还是稍微有一点效果的,至少她觉得这两天自己无端焦躁、压抑的时间大大减少了。   社交恐惧也属于精神障碍的一种,那些药物会管用吗?   经期不可以下水,也没办法用训练做借口……   汾乔乱七八糟想了一些,还没来得及做好心理建设,讲台上头发花白的老教授已经宣布下课了。   教授一出门,罗心心也不再压低声音,直接抱着汾乔的胳膊撒娇:“去吧……去吧……”   出了教师门也还一直在汾乔耳边叨叨,简直是魔音贯耳。   整整说了十来分钟,在走到学校东门的时候,汾乔终于没承受住压力,答应了。   “喔!”罗心心欢呼一声,捏住拳头,摆了个成功的姿势。   大庭广众的,汾乔觉得有点丢人,自己悄悄站远了一点。   汾乔还没来得及打电话告诉顾衍,一出东门外,家里的车已经在停着等候了。   罗心心站在原地等她,汾乔小跑了几步上前。   司机还是上次的王朝,见汾乔上前,他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就要开后座的车门。   “等一下,”汾乔打断了他的动作,“我今天可能晚一点才会回去。”   她知道这些人都只听顾衍的命令,便直接拿出手机,走到一边开始拨电话。   电话只响了两声就被接通了。   汾乔还没来得及唤顾衍,听筒那边就传来顾衍低沉悦耳的声线,痒痒地拂过汾乔的耳朵:“下课了?”   “恩,”汾乔应一声,想起来又道:“今天班级聚餐,顾衍,我能晚些回去吗?”   顾衍没料到有一天汾乔会自己提出去参加聚餐,他知道汾乔一向对这些聚会很厌烦的。   略一思索,只是片刻,他便回道,“当然可以,”顿了顿,又接着往下道:“以后这些你可以自己做决定的,但要注意安全。”   “恩。”汾乔应着,唇角不受控地弯了弯。   “玩得开心点儿,汾乔。” ☆、第四十二章   聚餐的地方在崇文附近的一家花园酒店,因为是第一次班级聚餐,为了有一次美好的回忆,大家都兴致勃勃在群里讨论了很久,最后决定在花园酒店吃自助烧烤。   忐忑跟随罗心心走进包房,包房内连着室外的小院子,比走廊的光线亮得多,一进门,视线豁然开朗,几个打扑克的女生率先朝罗心心打了招呼,又看到罗心心身后的汾乔,也都冲她笑了笑。   罗心心说话甜,外向又开朗,在同学中人缘很好。   汾乔认识的同班同学就只有军训时候同寝的几人,那种认识,也仅限于记得起名字的程度,没怎么说过话。   汾乔开学第一个星期就生病请假,开了几次班会都不在,于是同班同学对她的印象也不大清晰,仅限于漂亮的、安静的女生。   人文科学实验班的女生更多一些,而且都是质优的甜美漂亮女生,所以人文班历届就有美女团的称呼。放眼看去,整个包房里清一水儿刚掐出来的小嫩葱似的女生,男生们都心甘情愿被支使去外面院子干活,设烤架。   漂亮女生总习惯于拿自己和其他有几分姿色的同性暗暗比较,五官,皮肤,打扮,若是自己胜了一筹,心情都会好不少。   平日里隔得太远,看不大真切。汾乔这坐下,就有几人悄悄打量起她来。   汾乔事先不知道要聚餐,一下课便来。只穿了普通的淡蓝色薄毛衣,别进修身牛仔裤里,平底小白鞋,更显得腰细,腿又直又长。及腰的黑发柔顺散落身后,漂亮的美人尖下脸很小,没有化妆,莹白的皮肤几乎不见毛孔。   入眼即惊艳。   这种美丽并不关乎性别,有人悄悄倒吸了一口气。   潘迪也打扮的漂亮,扎了个花苞头,正趴在牌桌上看另一个女生打扑克。汾乔悄悄环视了一圈,没有看到乔漭。   平日里不再一个宿舍,各上各的课,好不容易聚在一起,女生们言笑晏晏,有着说不完的话。   又有女生朝罗心心招了招手:“心心!过来一下,帮我看看牌!”   叫了几次,罗心心不好拒绝,回头看了汾乔一眼,汾乔悄悄放开她的衣角,“我不要紧的,你去吧,心心。”   “要一起去吗?咱们一起过去吧?”罗心心不大放心。   “不了,”汾乔摇头,那边正热闹,是人群的中心。   罗心心一走,失去了依托,汾乔的心不受控地怦怦跳动起来,喉咙干渴,紧张,整个人绷成了一根弦。   努力想些关于游泳比赛的事情,想借此来转移注意力,好让她在人群中不显得那么突兀。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也插不进话,只希望这时候没人注意到她。   正埋头,汾乔面前的空地突然投下一片阴影,一个杯子装着热水递到汾乔面前,热气氤氲。   汾乔抬头,发现面前已经站了一个有几分面熟的女生,短发,戴眼镜,五官小巧玲珑。汾乔在记忆中搜索到了她的名字:韩鸿珠。   一个来自首尔的留学生,忽略掉她奇怪的音调的话,她的中文应该算得上满级。   军训时候还和她同寝室,那时候汾乔的床上被人打翻了可乐,也是她出声提醒的。汾乔一度以为她是中国人。   两人其实没说过几句话,面对突如其来的示好,汾乔有几分无措。   抬手接过水杯,杯子里装的是热水,指尖一触到杯身,就猛地缩了回来,脸刷一下就红了。   “托着杯底就好了,杯底是不热的。”女生友善地朝她笑了笑。   “谢谢。”汾乔说出来,又觉得这么说有些干巴巴地,又认真加上一句“谢谢你的热水。”   “小事儿,”她大方摆摆手,“心心说你肚子不太舒服,让我看着你点儿。”她的中文偶有几个字咬得不太准,又大概是帝都呆久了,有几个字还带了点帝都的口音,听起来很可爱。   “对了,”女生像是想起什么,“你是来自滇城吧,今年大一的假期我还和朋友约好了去滇城旅行呢,我听说那儿是有很多古建筑,特别漂亮。”   “那儿是不是真的四季如春?冬天是不是也不会冷?”   韩鸿珠兴致勃勃,把汾乔当作了练习中文的对象,问题一个接一个,这对汾乔来说是莫大的考验,全神贯注听着她说话,却也只能时不时干巴巴点头或者摇头,回答的内容只挤得出来几个单音节词和简短的句子。   不是汾乔故作姿态,而是她实在不知道能说些什么。   汾乔和人熟悉起来需要的时间十分漫长,她的心房外墙十分坚固,没有人可以攻破,除非她自己愿意打开。   在别人对她来说很陌生的时候,心理上就会排斥和对方交流。即使她本身已经意识到这是一种病态的心理,想要去改变,给自己做了许多的心理建设,可是到真正开口的时候,还是说不出话来。   从前认识汾乔的人很多,可她最后只有贺崤一个朋友。   许多人在刚认识汾乔的时候,也会兴致勃勃和她说话,想要和她做朋友,可最终都被她的冷淡沉默吓退。   久而久之,便没有人敢上前了。   汾乔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但那不代表她有能力去改变。   韩鸿珠一开始很热情,自顾自地讲了一会,却发觉汾乔的回应冷淡,任她一个人再兴奋,也有些说不下去了,场面顿时生出几分尴尬来。   汾乔察觉到气氛尴尬,不自在地握紧了手里的杯子,喉咙愈发干渴,发痒。   好在气氛没来得及凝固多久,便有男生进来招呼开始烧烤。   进来招呼的男生叫李杨,帝都本地人,也是开学时候选举出来的班长,罗心心的搭档。阳光的型男,笑起来就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颇有几分玉树临风的气质。   他也确实有做领导的资质,八面玲珑,待人接物面面俱到,很有绅士风度。   ……   包房连着的小院很适合户外烧烤,花圃修剪得漂亮,几颗高大的绿树挡住了下午闷热的阳光,甚至还有人工的小池塘,池塘里立着小座假山,活水涓涓,顺着假山留下来,颇有气氛。   烤架就设在池塘边上,甜点、倒好的香槟和饮料,一应俱全。处理过的食材装在盘子里一字摆开,任人自己动手挑选。   罗心心是最爱吃这些的,挑了一堆放在烤架上,巴巴地就开始等着它熟。   李杨好笑,就露出了一口白牙,“你这样烤出来是没法吃的,”他把自己烤好的肉串放在罗心心的盘子里,上前道:“我来吧,你先吃我的。”   “才不要!”罗心心面上一脸嫌弃,身体却让开了位置,手不自觉地接过肉串。   口嫌体正直。   大家烤得热火朝天,汾乔不爱吃这些,便也不和她们挤,自己拿了小点心和饮料,坐在树荫下乘凉。   看着不远处罗心心和李杨的互动,她总觉得两人之间的熟稔不像是普通同学,倒像认识很久了。   等李杨烤好的食物装了满满两大餐盘,罗心心才端着过来,把盘子都放到两人中间的圆桌上,   “咱们一起吃。”   为了照顾汾乔,餐盘里都没放辣椒,还有好几串糯米藕。烤的人技术很好,食物烤成了金黄的色泽,让人看一眼就食指大动。   “我替你尝了一口,这里的糯米藕也很好吃哦。”罗心心眯起杏眼,有几分阴险:“这可是我看你上次喜欢吃,特地烤的,全部吃完!”   烤得很多,汾乔一个人自然是吃不完的,从餐盘移开视线。   在太阳下站了太久,罗心心的鼻尖渗着晶莹的小汗珠,两侧脸颊绯红。汾乔默默把面前的冰镇酸梅汤递到她手侧。   罗心心热得厉害,端起杯子一口气就喝完了。   “心心,你和班长以前就认识吗?”   猝不及防听到这句,罗心心差点一口全喷了出来,脸颊憋得更红了。   “谁和他认识。”   汾乔也不戳穿,就偏头看着她。   被汾乔的眼神看得不自在,罗心心赶紧往嘴里塞东西,转移话题。   汾乔也不再问,随着她的话题往下说,没说几句,罗心心自己没忍住道出来了:“其实我们两家是一个大院儿的,从小跟哥们一样玩儿。”   说出这句,罗心心更不好意思了,一脸绯红,赶紧拿手捂住脸颊,“都怪他,高考完他突然说喜欢我,还抄了我的志愿表,弄得我现在都不知道该怎么跟他相处了。”   “前段时间我都不跟他说话的,现在他是我的拍档,我没办法才和他和好了。”   说这话时,她还偷偷瞄了一眼汾乔的表情,“乔乔,我只告诉了你一个人,你可不能笑话我。”   汾乔强忍着笑意,认真点头,罗心心才松了一口气。   吃饱喝足,大家回到包房里玩游戏。   首尔妹子韩鸿珠还来了一场深情献唱,月亮代表我的心。   虽然有一两音个咬字不太清晰,可唱的情真意切,听起来有一种别样的感觉,汾乔就觉得她的唱的很好听。   汾乔缩在角落的沙发里,正听得认真,韩鸿珠唱完上半段,直接从台上下来,径直走向汾乔。   汾乔突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忍不住往后缩了缩,   果然,下一秒,韩鸿珠笑眯眯把第二支话筒递到汾乔手里,“咱们一起合唱吧。” ☆、第四十三章   下一秒,韩鸿珠笑眯眯把第二支话筒递到汾乔手里,“咱们一起合唱吧。”   什么?汾乔大惊。   人多的地方她连舌头都捋不不清楚,还唱歌?   众目睽睽,汾乔身体僵硬地接过话筒。   音乐的间奏还没有放完,汾乔只觉得嗓子干燥。   大脑一片空白,她顺手拿起茶几上的饮料一饮而尽。   什么味道也没尝出来。   仿佛咽下去一团火,汾乔僵硬地转了转话筒,间奏就在这时候停止了。   整个房间内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汾乔突然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敞开声线,接着韩鸿珠的上一段开始唱。   “轻轻的一个吻,已经打动我的心。”   “深深的一段情,叫我思念到如今。”   汾乔不讲究什么演唱技巧,却胜在声音好听,是那种南方特有的的软绵悠长,音调仿佛萦绕在唇齿间,说不出来的浪漫,委婉动人。   “你问我爱你有多深,我爱你有几分。”   “你去想一想,你去看一看,月亮代表我的心。”   歌曲是极简单的,却十分柔软,需要自然的声音和感情去投入,反复的三部曲式结构更是令人充满遐想,深情隽永,唱入人心,再三回味。   最后一段两人和声。台下不知是谁带头,率先鼓起了掌。   汾乔下台,回过神来才惊出一声冷汗。   她居然真的在大庭广众下唱歌了?   “乔乔!”身后传来罗心心一声惊呼。   “我放桌上的k是你喝完的?”   k?酒吗?   汾乔觉得头有点晕,踉跄两步坐倒在沙发上,表情有点儿呆呆的。   好像是她喝的。   对,她端起来喝完了。汾乔反应过来,认真对着罗心心点了点头。   “那么大一杯!”罗心心嘴巴微张,被汾乔震惊了,“乔乔,你是不是喝醉了?”   她蹲下来,平视汾乔,觉得她的表情好像有点儿呆呆的。   “我是不是喝醉了?”汾乔偏着头重复了一遍罗心心的话,又不解问道:“我喝醉了吗?”   噗嗤!罗心心没忍住一声笑了出来。   汾乔的两颊稍有绯红,大眼睛一眨一眨,睫毛扑闪扑闪的,神情有点儿呆,和平日里的清冷寡言不一样,像个洋娃娃。   好可爱!   罗心心没忍住伸出手指戳了戳汾乔莹白的脸颊,软软的,极有弹性。   汾乔没有反应,天真的看着她的动作。   罗心心刚缩回来的魔爪没忍住又伸了过去,捏一把,再捏一把……   ……   天色刚暗下来一点,汾乔倒在罗心心肩膀上睡着了,怎么也唤不醒。   想到汾乔家里好像管得严,罗心心不敢让汾乔回去太晚,想要送她回家,但又不知道汾乔的家在哪。   思考一番,她便从汾乔手里拿出手机,打开通讯薄,帮她联系家人。   这一看,罗心心才震惊了。   汾乔的手机联系薄里只有四个号码。   罗心心不可置信地又返回桌面,重新点进联系薄。   还是只有四个人。这就是汾乔所有的交际圈。   汾乔靠在罗心心肩头无意识地动了动身体,脑袋眼看就要从肩头滑落,罗心心赶紧扶了一把,把她的头拨正。   汾乔睡得不安稳,眉毛也是蹙着的。   她无意识小声嘟囔了一句什么,罗心心没大听清楚,心底却蓦地一酸。   她没办法猜测汾乔经历过什么,可汾乔这样的性格却绝不是一天两天形成的。   像极了苦修士,压抑情感,与人隔绝。   她根本想象不到,如果自己像汾乔一样生活在这种寡淡无味的生活中会有多么煎熬。   可汾乔从不对人抱怨生活的痛楚与不幸,把一切留存心底,只留给世人光鲜而向上的一面。   她突然觉得无比庆幸,在汾乔进教室门那一天冲她挥了手,认识了汾乔。   真好,这样的汾乔是她的朋友。   罗心心紧了紧汾乔的手。   ……   汾乔的手机除了她只有三个号码,张嫂,梁特助,顾衍?   是她知道的那个顾衍?罗心心只感觉整个人飘飘然,没有一点真实感。   可汾乔的手机通讯录里联系最多的就是顾衍,她只能给顾衍发了短信,讲明了事由。   短信发出去没几分钟,罗心心就接到了回电。   “你好,我是汾乔的同学!”罗心心一接通,赶紧恭恭敬敬打招呼,第一次带汾乔出来玩就让人醉得人事不省,顾衍不会因此对她留下坏印象吧?   “汾乔还好吗?”   那声音隔着电话的听筒传来,好听得耳朵简直要怀孕!   罗心心有片刻的愣神,紧接着就马上反应过来:这声音是真的是顾衍的!   开学时候所有崇文新生都听过他的演讲,那声音如同珠玉落地,有时却又带着低沉的磁性,听过的人简直终生难忘。   “汾乔身体有没有不舒服?”迟迟没有得到答复,那声音重复了一遍。   这声音便充满了压迫,罗心心回过神,被吓得抖了一抖,赶紧摆手,答道:“没有没有!”答完才意识到她像个傻子一样摆手顾衍也看不到,连忙把手收回来,再补充:“汾乔她只是喝醉睡着了。”   “麻烦你照顾好汾乔,在原地等我十五分钟。”礼貌与命令成浑然一体,不容拒绝,屈尊降贵的客气却让人觉得心甘情愿。   罗心心应了之后才想起一件事来,她根本没告诉顾衍酒店的地址!   对方的电话却已经挂断了。   包房里的众人唱得开心,罗心心思量了一番,觉得要是十五分钟以后顾衍来了,被其他人看到是不是不太好?   毕竟在崇文没有人不认识顾衍,如果知道汾乔和顾衍的关系,那轰动会是地震式的。而汾乔似乎不愿意被人打扰。   罗心心犹豫着,看表,最后一分钟,她终于下定决心,把汾乔从沙发上扶起来。   汾乔不重,背起来并不吃力,   快步走出包厢,刚过酒店长廊的拐角,就碰上了迎面而来的顾衍。   剪裁精良的西服马甲更显出他身材的修长挺拔,领带与袖口,无一不是一丝不苟的整齐,一行一举皆是贵气,气场稳沉而强大。   罗心心忍不住上去看他的脸。   头发整齐梳在脑后,浓密的眉,五官轮廓分明而深邃,眼睛有着迷人的双眼皮褶皱,眼眸却如同一潭深水,幽暗而平静,无人能触底。   高挺的鼻,唇形也完美。   造物主偏心的作品,简直让人沦陷。   罗心心赶紧低下头,不敢再看。   “罗心心?”顾衍站定她面前。   比起电话中的声音要更好听,罗心心都不知道这时候自己怎么还有心情看表,指针正正到十五分钟的位置。   半分不多,半分不少。   他把手里那件昂贵的西服外套裹在汾乔身上,两手接过汾乔,抱在怀里。   汾乔在他怀里显得娇小极了,不安分地动了两下,把头埋进他的胸膛。   “谢谢你照顾汾乔。”道谢的声音也是低沉而高贵的。   罗心心受宠若惊,连连摆手:“不,都怪我,汾乔才会喝醉酒……”   顾衍帮汾乔裹严外套,他抬眸,似是漫不经心道:“一码归一码,我感谢你平日里对汾乔的照顾,所以并不追究今天的责任,但我不希望再有下一次。”   他的神情冷峻,如同夹带冬日未消融的冰雪,令人胆寒。   罗心心愣在原地,看着顾衍离开的背影,终于喘了一口气。   好可怕……   汾乔居然有这么凶的长辈!难怪汾乔平时那么高冷!   ……   回公寓的路上,车内开了空调,汾乔又裹着外套,只觉得热得厉害。   几次挥开西服外套,最后被顾衍握住了不安分的手。   “会感冒,听话,汾乔。”   汾乔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看他一眼,换只手继续挥。   顾衍左手抱着汾乔的肩,干脆用右手把她两只手腕固定了。   “在换季,脱了衣服会感冒。”他再次强调。   汾乔哪里管这些,不让她脱衣服,她干脆挣扎着坐起来,坐在顾衍腿上,正对上顾衍的眼睛。   以为汾乔醒了,正待要放开她的手,汾乔的大眼睛眨了一眨,黑曜石般的眼睛直直看进他的眼底,一本正经道:“我热。”   说话时候带着百利甜酒的奶油香气,唇瓣柔软嫣红,贝齿隐约可见,光洁的两颊带着红晕,昳丽迤逦,极尽诱惑。   顾衍没说话,浑身僵硬了。   “顾衍……”   那调子极软绵,如同滚过唇齿间,缠绵得让人心底发痒,她叫的是顾衍。   顾衍有说不上来为什么会有几分口干舌燥,浑身僵硬,不知要把手往哪里摆。   他第一次意识到汾乔已经长大了。   明明昨天还是那个十五岁小女孩,大眼睛狡黠天真。   顾衍突然觉得不应该这样下去,干脆松开手,准备把汾乔放平躺在车上睡。   汾乔的手突然失去束缚,一把勾住了眼前人的脖颈,“我说,我热!”   汾乔很不高兴顾衍一而再,再而三地忽视,又重复一遍。   她不高兴,嘴角都撇了下来像个小孩子。   顾衍又动弹不得了。   汾乔的大眼睛纯真极了,看着他,就仿佛直视到心底。   半天没收到反应,汾乔更没有了耐性,迷迷糊糊中干脆一口咬了上去。   这一咬,正咬到了顾衍的下唇。   顾衍瞪大眼睛,汾乔光洁精致的脸庞就撞在他鼻尖,唇齿相依,却不是亲吻,汾乔在毫无技巧的乱咬! ☆、第四十四章   “乔乔,松口!”   顾衍被咬住了唇,只能含混吐出几个字,往后躲,想要推开汾乔却又怕控制不住力道伤到她。   好在汾乔听到这一声制止,下意识松开了牙齿。   她抬起眼帘茫然看了他一眼,动了动身,很快又闭上眼睛睡着了,浓密的睫毛投下一片阴影,呼吸声绵长而均匀。   睡着的汾乔面庞安详恬静,五官精致柔和,如同中世纪油画中的小天使。   如果不是顾衍尝到嘴角出血的咸腥味,他险些要以为汾乔刚才的捣乱是一场错觉。   手指擦掉唇角破皮的血迹。口腔内还残留着百利甜的香气。   良久,车厢里传来一声无奈的低叹。   驾驶座上的司机张航正襟危坐,认真开车,似乎自始至终没有对这场风波投以任何关注。   ……   宿醉,汾乔早上睡醒时候头疼的都要裂开了。   昏昏沉沉从被子里爬出啦,窗外天已经大亮,床头柜上摆放着一杯泡好的蜂蜜柠檬汁。   身上有酒气,汾乔皱眉,只觉得浑身黏腻,忍着难受洗了个澡,喝完柠檬水,拿着杯子下楼。   汾乔本以为起得这么晚,顾衍应该早去了公司的,却不想下楼时候顾衍还在客厅,泡了一杯热咖啡,端坐在沙发上看早间新闻。   米灰色棒针编织毛衣,头发几缕散落额前,下面是高挺的鼻梁……舒适而随意,举止仍然带着十足的矜贵。   和往日里不同,今天的顾衍似乎特别年轻,是因为没穿正装吗?只有这个时候,汾乔才意识到:顾衍看起来强势,事实上还没有三十岁,也算得上是个年轻人。   但人们往往只注意到他的威严气势与雷霆手段,反而忽略了他真正的年龄。   还没等楼梯下完,汾乔就兴致勃勃唤了一声,“顾衍!”   顾衍回头,正看见汾乔三步并作两步下楼来,无奈提醒道:“汾乔,别冒失,小心脚下。”   汾乔也听话缓下脚步,脸上还是笑意:“今天不用上班吗?”   话还没说完,汾乔就注意到顾衍的下唇有个小血痂,放在顾衍清冷俊美的面上格外违和,十分刺眼。   “顾衍……你的脸怎么了?”汾乔指指自己的唇角示意,一脸疑惑。   顾衍见汾乔茫然无辜的眼神,简直哭笑不得,看来汾乔当真是把头天晚上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   “抱了只小狗,然后被小狗咬了一口。”顾衍端起咖啡喝了一口,完美掩饰了内心的不平静。   顾衍平日里正经严肃,汾乔是万万想不到他会说谎的。   汾乔信以为真了,奇怪道:“原来你喜欢小狗吗?我都不知道呢。”说完又想起什么,愤愤不平道:“小狗怎么咬你的嘴巴呢?你怎么这么笨,让着它咬?”   她心疼地看了一眼顾衍被血痂破坏的完美唇形,又道:“你打过疫苗了吗?”   顾衍简直要被汾乔气病了,板起脸:“昨天的事情都忘了吗?”   昨晚的事情?汾乔皱着眉苦苦思索。   昨晚发生了什么事?去聚餐,然后吃饭,然后她还唱了歌,下台之后……心心说她喝了她的百利甜!   她喝酒了!   汾乔赶紧捂住嘴,仿佛这样就可以掩盖犯罪事实。   顾衍一拧眉,就有了种不怒自威的气势,不说话,安静地看着汾乔。   汾乔理亏地低下头:“顾衍,我以后再也不喝酒了……”   “你怎么就不明白,汾乔?”顾衍皱眉直接打断了她,“这不是喝酒的问题,我教你时刻注意自己的安全,可为什么随手拿起来的杯子你都敢喝下去?”   “你能保证拿起来的是一杯百利甜而不是一杯□□吗?”   汾乔是顾衍身上的一处软板,若是有人心怀不轨,必定先从汾乔下手,所以汾乔校园内外的出行时刻有人手暗地保护。   可很多事情是防不胜防的,倘若汾乔自己没有警戒的心理,再周全的防护也有漏洞可循。   事实上汾乔也觉得自己是委屈的,昨天晚上那一杯百利甜也是她人生第一次喝酒,那时的情况那么紧张,众目睽睽之下,汾乔觉得自己的心脏都要跳出来了,完全没有思考能力,甚至连喝水都只是不经过大脑的下意识动作,她哪里判断得了呢?   汾乔低着头,纤长的睫毛眨了眨,垂下去,不说话。   顾衍隔着一大张茶几都能感受到她心里的委屈,心理终究不忍起来,吐了一口气,重新开口:“乔乔,你要是觉得自己有道理,那就说出来,我可以向你道歉。”   汾乔的睫毛抖了抖,下一秒,晶莹的水珠盈于睫毛底端。   养孩子就是这样,你扔下她、教训她、不管她的时候,她不哭,可一旦你开始哄她,她便再也忍不住要哭了。   可小孩子也是最敏感聪明的,她们知道眼泪只对在乎的人管用。   顾衍坐不住了,他站起来行到汾乔面前,手心在汾乔的头顶犹豫许久,终究没有抚下去,重新抽了纸巾递到汾乔面前,放柔声音,犹豫试探道:“那是我错了?”   汾乔不想哭,她接过纸巾,飞快擦了睫毛上的水珠,这才抬起头,漂亮的桃花眼里还带着一层朦胧的水膜,开口,“顾衍……”   那声音脆弱极了,“我不想在大家面前紧张失控的,可人们一看着我的时候,我就总是控制不了情绪……”   “我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喝了那个杯子里的酒,我……我脑袋一片空白的时候都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   “我不想这样的……可我控制不住我自己!”   她是语无伦次的,前言不搭后语,顾衍却听懂了她的意思。   汾乔的情绪极其低落,声音里都是恐慌与无助。   有自知力的精神症患者最痛苦的事情,就是知道症结却无法改变自己的精神状态。   顾衍大概知道汾乔不喜欢与陌生人交流,厌恶人群,对众人的目光极尽惶恐。看着汾乔迷茫无助的眼神,他终究是不忍,掌心落在她的发旋,轻声安抚:“乔乔,我给你找个医生好不好?”   “你会好起来的。”那声音极其温柔,是安抚、也是肯定。   汾乔却像听到什么可怕的事情,猛地抱紧顾衍的腰,把头埋进他的胸膛。声音带着哭腔:“不!我不要!我不要医生!”   她知道顾衍定然会找到一个最好的心理医生,可是那又怎样?她害怕医生洞察一切的眼神,她不愿意对一个陌生的人敞开自己的秘密,那些犹如腐肉般郁结于心底的伤痕,她绝不愿意展示给别人看!   汾乔情绪失控,顾衍浑身僵硬,却也只能连声安抚,“好,我知道了,你不愿意,那就不请医生……”   听到这就,汾乔才渐渐安静下来。   她的脸颊贴在顾衍的米色针棒编织毛衣上,忍住眼泪,努力平复自己的呼吸。   许久,待到汾乔完全平复下来,顾衍才握着她的肩膀,扶正,与她平视。   “乔乔,你想要正常人一样的生活吗?”   那眼睛幽黑而睿智,如同深不可测的一潭,仿佛一眼便可洞察人心,又偏偏带着奇异的安抚力量。   “想。”汾乔如同被蛊惑,不自觉地点头,可她随即又想到什么,又强调补充道:“可我不要去看医生。”   “那好,”顾衍伸出掌心,放在汾乔面前,他问:“你相信我吗?”   当然。   汾乔点头,目光肯定。   她只相信顾衍。   汾乔毫不犹豫地伸出手与那大手的掌心交叠。   “我会帮你。”   如同许下誓言,顾衍语气肯定。   ……   汾乔与人的防备不是一朝一夕建立的,痊愈也不是一日之功。   汾乔不愿见医生,顾衍自然也只能向医生讨教,再在汾乔身上治疗。   “乔乔!”顾衍一声催促,汾乔只得慢吞吞从卧室移动出来,面上极不情愿。   顾衍又要带她去治病!   那种传说中的强迫疗法,汾乔想想都是一身冷颤:车水马龙的大街上,主动和陌生人搭讪、主动对人微笑……   汾乔想到这,没忍住想往后缩两步,顾衍却一眼看出她的意图,先一步拉住了汾乔的手腕,带着她出门。   “书上的内容都记住了吗?”顾衍边走边问。   汾乔偏过头不情愿地撇嘴,“记住了。”   “那背给我听。”   “顾衍!”汾乔嘴巴微张,惊讶地看着他:“我不是小学生!”   言下之意是,为什么还要像小学生一样,对家长背书。   “恩,汾乔当然不是小学生。”顾衍点点头,随即又开口:“现在开始背。”   哼!   汾乔恨恨地咬紧了牙,一字一句背起了王逸阳拿来的那本破书——《社交障碍的自我疗法》。   真是听名字就让人生气的一本书!   “一,不否定自己,不断告诫自己,我是最好的,‘天生我材必有用’。”   “二,友善地对待别人,助人为快乐之本,在帮助他人的同时也会忘记自己的烦恼,同时也可以证明自己价值的存在。”   ……   内容也是那么的幼稚!这些道理汾乔会不懂吗?   汾乔在心里默默又把王逸阳踩了千万遍。   “专心!”顾衍头也不回,却仿佛身后长了眼睛一般,一眼就看出了汾乔心不在焉。   “六,每天给自己10分钟的思考,不断总结自己才能不断面对新的挑战和问题。”   “少了一条。”刷过指纹,打开电梯,顾衍回头提醒道。   少了?汾乔回想一遍,还是没觉得哪里漏了。   “三,不回忆不愉快的过去,过去的就让它过去,没有什么比现在更重要的了。”   顾衍的声线低沉好听,一字一字念出来,让人身心平静。   汾乔一听开头几个字就想起来,她确实把这条背漏了。   电梯下落,在失重感来临之前,汾乔看见了电梯墙壁面上倒映出来的顾衍的眼睛,与一贯的冷峻锐利不同,竟是格外的温柔平静。   他问,“乔乔,记住了吗?” ☆、第四十五章   晨间刚下过一场小雨,空气比平日清新了一些,路上还是潮湿的,匆匆路过的行人踩过小水洼,汾乔的小白鞋被溅上了泥点。   她烦躁地强迫自己不去看,心里却责怪起这场雨为什么不继续下。那样她或许可以回到车里躲雨,不必完成任务。   是的,所谓的强迫疗法,就是强迫患者去和人群接触,汾乔这一整天必须要向五十个行人问路。   汾乔悄悄偏头看了一眼缓缓跟在人行道不远处的黑色迈巴赫,回过头痛苦地捂住脸。   磨磨蹭蹭,不断地做心理建设,从街口走到街尾,汾乔一句话也没和人搭上。   迈巴赫却始终耐心地停在不远处。   眼看浪费的时间越来越长了,汾乔又回头看车一眼,最后无奈咬牙,闭上眼,心一横,朝人群走去。   整条街上都是商场,人流量大极了。汾乔一走进人群中,便感觉耳朵嗡嗡鸣叫起来,浑身不自在。   她强迫自己压下焦躁,在人群中搜索着可以问路的对象。   那个中年女性?穿得花哨,下巴很尖,说话会不会刻薄?   不,不要……汾乔摇头换下一个。   那个会不会太年迈?   寻寻觅觅半天,汾乔终于看中了一个戴着小黄帽的七八岁小女孩,扎了两个小麻花辫,小腿搭在喷泉台子边上打晃,舔着一只雪糕,看起来在等人。   反正都是问路,问小女孩凑个数也没事吧?   和小朋友说话,便少了那种心理压力。在小女孩跟前站定。   直接问路会不会不大好?不然还是先寒暄一下?   汾乔吸了两口气,终于开口:“小朋友,你在等人吗?”   小女孩大眼睛咕噜咕噜转了两下,一脸怀疑地打量着她。   “我只是想问个路。”汾乔见她怀疑的表情,不太高兴,她长得有那么吓人吗?   小女孩也不知是被她吓到还是手滑,她手里的雪糕直接啪一声掉在湿滑的路面,雪糕混着污水飞溅到汾乔光、裸的小腿上。   汾乔没来得及躲闪,黏腻的液体溅到小腿上的那一刻,浑身的汗毛都倒竖起来,掏出纸巾正要擦,小女孩就惊天动地嚎啕大哭起来。   汾乔惊呆了,失措地递上纸巾,问道:“我还什么都没做,你怎么就哭了?”   雪糕在潮湿的地面化得很快,眼见雪糕化成了一堆奶油,女孩哭得更伤心了,边哭还边大声叫起了妈妈。   汾乔环视四周,就见一个三十来岁的女人气势汹汹从排队的电影售票处赶过来,她边走边紧紧盯着汾乔看,一眼就认定她是惹哭小女孩的罪魁祸首。   这下汾乔也想哭了。   “小姐,你几岁的人了?欺负小孩子算什么本事?”那女人怒气冲冲走过来。   我只是想问个路……如此简单的一句话,却如同梗在汾乔喉咙中的刺,怎么也拔不出来。   见汾乔语塞,女人更生气了,“人倒是光鲜亮丽,就喜欢欺负小孩,现在的人心理怎么那么阴暗?”   这话戳到汾乔了,她虽然没有欺负小孩,可不就是心理有问题吗?   汾乔是惊慌的,她的掌心紧紧攥起,偏偏一句话解释的话也说不出来。   “欺没欺负小孩,你可以向你女儿取证。”   那声音自汾乔身后传来,说不出来的冷峻。   汾乔几乎是在声音传来的同时,回头看向顾衍。   他面容清冷,一步一步自身后走来,自带威压,令人难以忽视:“如果证明你刚才说的那些话都是臆测,请立刻道歉。”   女人不高兴地低声嘟囔了一句什么,到底是被顾衍的气势震慑,不敢出声违抗,低头哄停了小女孩的哭声。   “宝宝,告诉妈妈,你为什么哭?是不是这个人欺负你?”   顾衍刚皱眉,小女孩还没平息,抽抽搭搭答她:“我的……脸上带着泪痕,雪糕…雪糕掉了……”   “就因为雪糕掉了了?”女人下不来台,有几分气急败坏,指着汾乔问道,“你别怕,告诉妈妈,是不是她欺负你?”   小女孩却没意会母亲的意思,她茫然回头看了汾乔一眼,又扑到女人怀里,哭道:“我不认识她,妈妈,我还要雪糕。”   事情清楚,这下女人尴尬了,回过头吼道:“哭什么哭!还吃,就知道吃!”说完,拉着小女孩就要走。   顾衍一个眼神,身后的王朝意会,伸手拦住女人的去路。   “道歉。”顾衍冰冷重复。   这下女人无法了,更何况顾衍看起来非富即贵,招惹不起。她只得敷衍低头,对汾乔说了对不起。   “汾乔,你刚才要做什么?现在告诉她。”   汾乔瞪大眼睛看着他,却只看见了顾衍眼中的认真,并没有开玩笑的意思。   愣了许久,汾乔挫败低头,声如蚊呐:“你好,请问南海子公园怎么走……”   什么?   女人似乎是被汾乔出口的话惊呆了,这么大阵势拦住她只是为了问个路?   “南海子……公园……怎么走?”   女人唯恐是自己听错了,又重复一遍。   “恩。”汾乔飞快点头。   “从京福路走,到黄亦路的交叉口处右转,向东再走一公里多就到了……”女人答完,抬头看了顾衍一眼,“我能走了吗?”   王朝刚放下手,女人飞快地抱起小女孩离开了,生怕顾衍又反悔一般。   汾乔悄悄抬头看了顾衍,他的神情严肃而冷峻。   是她错了……顾衍每天那么忙碌,现在却陪着她在这浪费时间。她也明明答应了会好好配合,到了这却只想着敷衍了事。   汾乔自知理亏,小心翼翼伸出手去拉了拉他的衣角。   “顾衍……”这声音又弱又小。   顾衍沉默许久,无奈地轻叹一声,“还有四十九次,我就站在你身后看着你。”   “乔乔,这是你自己的人生。”   那声音很低,是妥协又是无奈。   汾乔不知道为什么,鼻子一酸,转身,点了点头。   顾衍就站在身后,这次汾乔没有了退路。她害怕看到顾衍失望的眼神。   汾乔不敢再挑剔问路的对象,强行给自己施压,每有一个人路过,先上前去再开口。   第二次、第三次……问的多了,那种面对陌生人的紧张感真的渐渐麻木下来。   强迫疗法是有效的。   汾乔在完成最后一次询问的时候,奇迹般地发现,她手心的汗已经干了。   询问的对象是个满头银发的老妇人,戴着宽檐帽,外套是一件宝蓝色风衣,手上带了黑色羊皮手套,脸庞上是岁月留下的年轮,年纪很大了,气质却仍然高贵优雅。   老妇人耐心地回答了她的问题。   汾乔认真道了谢谢,正要离开,身后有道男声唤她。   “汾乔!”   汾乔回头,便看见梁易之站到了老妇人身边,弯腰搀扶,他俊美的脸上带着笑意:“真巧,帝都这么大也能在学校外遇见你。”   碍于礼貌,汾乔只得敷衍地和他打了个招呼。   “你们认识?”老妇人惊喜询问道。   “恩,祖母,她叫汾乔,也是我的朋友。”   谁是你的朋友……汾乔心里吐槽,却不好在老人面前打断他。   “你的朋友很漂亮呀,易之,下次可以带她来家里吃饭。”老妇人笑意盈盈。   “这您就要问汾乔的意见了,我倒是很乐意。”梁易之平日里的痞气在老人面前乖乖收敛,看起来倒真的是个乖乖的晚辈。   老妇人复又向汾乔邀请,汾乔不习惯地攥起衣摆,迟迟没有答应。   老人看出她的意思,也不再勉强。又偏头道:“易之,我一会才走,你的朋友要去南海子公园,你先送她一程吧。”   汾乔连连摆手,:“不,不麻烦了,我是和人一起的……”   她的眼神看向顾衍的方向示意。   梁易之顺着她的视线,与远处的顾衍远远对视一眼,两人都从对方的眼神中看到了探寻。   梁易之收回视线,不再坚持。“那你路上小心。”   汾乔敷衍地点头,道别之后飞快跑回顾衍的方向。   “看来那个女孩子不喜欢你呀,易之。”老妇人的声音充满戏谑。   梁易之垂下眼眸,难得没有反驳。   许久,他才不甘开口道:“反正我喜欢她就行了。”   ……   汾乔的社交障碍治疗渐渐有了起色的时候,全国大学生游泳锦标赛也即将揭开战幕。   领队教练舒敏一直不掩饰对于汾乔的欣赏,但汾乔的名字居然出现在了参赛的名单之内,这还是出乎了校队众人的预料。   这次的参赛名单没有经过对内选拔,直接由教练决定,许多人对此是心怀不满的。   潘雯蕾的实力有目共睹,上了名单可以理解,但汾乔呢?   汾乔名不见经传,什么拿得出手的奖牌都没有。还来自偏远的滇城,那里甚至没出过什么像样的游泳运动员。更何况校队内私下有消息流传,汾乔是个关系户。   不然教练为什么对那么多条件优秀的队员视而不见,偏选了没什么大赛经验的汾乔呢?   汾乔对于旁人的情绪一向是最敏感的,从教练宣布参赛名单之后,她马上发现了众人对自己态度的变化。   若说以前还会点头招呼,那现在就真的只剩下无视了。   是的,无视。   游泳队训练时候通常会分成几人一组,相互帮助。大家通常是找和自己水平相近的成一组。   队里和汾乔水平相近的人也就那么几个,但她们不约而同地把汾乔忽视了。 ☆、第四十六章   “汾乔,你们组其他成员呢?都要比赛了,你怎么一个人练习?”   舒敏转到汾乔的训练池边上,眉头深深地皱起来。   汾乔浮板上做划水练习。听到这句话,差点翻下来。   她停下了练习,心里紧张,不知道怎么回答。   说大家不愿意和她练吗?   可她确实没有拿出成绩就登上了参赛名单,大家排斥她也很正常。   汾乔呐呐不知怎么开口,却见潘雯蕾从一旁的训练池爬上来朝她招手:“汾乔!划够水了吗?过来咱们比一场!”   潘雯蕾的实力比汾乔强,平日里一直是和厉害的老队员一块练习的。   两人实力不一样,本不该一组的,但领队舒教练只皱了皱眉,只说了句好好练习,就从游泳池边转开了。   这算是给汾乔解了围。   汾乔隔着训练池认真朝潘雯蕾道了谢。   潘雯蕾却笑笑继续招呼她:“过来吧,咱们一组。”   不是只说说给她解围?   汾乔犹豫着,直到潘雯蕾又催促一声,她才赶紧游到岸边,从池子里爬出来,换到潘雯蕾所在的50米池。   潘雯蕾速度很快,耐力也很好,属于全能型选手,她不止专攻短项,也能游400米和800米自由泳,成绩绝不比其他人的专项差。   汾乔突然想起那天罗心心说潘雯蕾顾忌她的话。   其实平心而论,汾乔想不出潘雯蕾顾忌她哪一点,但如果那是真的,潘雯蕾也要比这世上绝大部分人磊落,因为即使她心怀顾忌,也一直不吝余力地帮了汾乔许多。   ……   因为有电视台的转播,今年的全国大学生锦标赛比起往年来更隆重了,最直观的地方就是,比赛地点从往年的大学游泳馆换到了国家游泳馆——水立方。   参赛的大学有五十多所,穿着崇文统一定制的秋季运动服,崇文校队在众参赛的队伍中十分显眼。   汾乔参赛的项目100米自由泳和50米自由泳的预赛分别排在第二天下午和第三天上午,而潘雯蕾除了50米和100米自游泳,还参加了400米,这个项目是在比赛第一天上午就开始的。   赛前更需要放轻松,汾乔这第一天没有练习,就直接来到了潘雯蕾比赛的场馆观战。   潘雯蕾在第二组,更是抽到了黄金第三赛道。   潘雯蕾有不少大赛的经验,她看起来十分镇定,有条不紊地做好了拉伸动作,站在第三道的位置。大屏给了潘雯蕾的表情一个近景,她的五官轮廓深刻而明艳,浓密的眉毛却又带了几分英气,冲镜头微微笑了笑,不少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这个漂亮的女孩身上。   广播开始点名,点到潘雯蕾的时候,她甚至还往汾乔方向的看台打了招呼,是对她打招呼吗?   汾乔左右一看,才发现自己想多了。她的左侧坐了一个身材高大修长,笑起来有几分书卷气的男生。   正是假期同一个训练班的尹磊。潘雯蕾和尹磊似乎是从小一起学游泳的,尹磊上了帝都理工大,潘雯蕾来了崇文。   在训练班的时候两人就很有默契,尹磊会来看比赛是当然的。   注意到汾乔的目光,他偏头冲汾乔笑了笑,算是打了个招呼。   “你也参加了比赛吗?”汾乔开口,尹磊所在的帝都理工也是大赛的参赛学校之一。   汾乔一开口,尹磊面上便露出几分惊讶来。   在他的印象里,汾乔是从不喜欢多说话的,和她说十句话,她能回一句就算是不错的。   惊讶归惊讶,他很快回过神笑道:“恩,我只报了1500米自由泳。”   记忆中尹磊的耐力便是很好的。汾乔点头把视线转回看台,裁判已经示意准备。   “嘟——”   一声尖锐的鸣叫,比赛正式开始了。   看台两侧的声音铺天盖地响起来,不少是各大高校加油的学子,也有许多前来观战的市民。   汾乔有些不适,她扭了扭身子,才发现一旁的尹磊握着看台栏杆的指节已经泛白,显然是紧张极了。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游泳场上的潘雯蕾。   汾乔似乎明了了什么。   潘雯蕾的实力并非浪得虚名,入水之后她便在第一时间拉开了和其他人半臂的距离,这差距在越往后便越拉越大,在最后一个来回,她已经遥遥领先于第二名!   这差距是碾压性的!   不用往下看,汾乔已经知道了结果。   运动外套里手机传来震动,看台上太吵,汾乔最后看了一眼赛场,拿着手机往场馆外面走,想找个安静地地方接电话。   “汾乔?是你吗?”   汾乔没来得及走出场馆,就听到身后传来一个惊喜的女声。   回头,是个苹果脸的女孩,四肢修长均匀,看起来有有些眼熟,汾乔却无论如何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她。   见汾乔茫然的眼神,女孩的笑容有了几分尴尬,但还是提示道:“十四届的y省游泳大赛青少年组,我是李萌,你还记得吗?”   女孩说到这,汾乔已经猛然回忆起来了!   那一年她一连拿了两块单项金牌,然而那两块单项的银牌得主也是同一人,正是站在眼前的苹果脸女孩李萌。   比赛至今已经过去了很多年,可汾乔始终记得那个女孩从从领奖台上下来后留下的泪水,如果没有汾乔,她拿到的就是两块金牌了。那时女孩的眼睛里满是倔强,汾乔看出来,她并没有服输。   “在比赛的名单里看到你,我还有些不敢相信呢。”   “你没有参加后来的比赛,我曾经以为永远也见不到你了呢。”女孩微笑,“第十五届和第十六届,我都拿到了金牌。”   闻言,汾乔突然有几分愣神,心中不知为什么,有些怅然若失。   掌心的手机还在震动,汾乔却没有想接听的意思。   “我看到你的专项还是50和100米自。对吗?”李萌复又问道。   汾乔点头,女孩便又笑起来,“好巧,看来我们又可以在决赛见了呢。”她在汾乔面前伸出手。“比赛顺利。”   汾乔与她回握。   “对了,我忘了说,我代表出战的是燕京大学哦。在燕京,你的名字可是如雷贯耳。”   什么?   汾乔皱眉,听不懂这句话的意思。   女孩却是神秘一笑,“贺崤是新一届的燕京大众男神,有滇大附中的校友传出你是他的初恋女友,这次比赛可是有很多燕京人在电视前期待你的表现呢。”   汾乔眉皱的更深了,女孩也渐渐收敛笑意,最后来了一句结语:“那一年连拿两个银牌是我至今为止的人生里最挫败的一件事,长久以来,我对自己发了一个誓。”   “我会打败你的。”女孩的这一句认真而庄重,是宣告,也是挑战。   汾乔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没有出声。   她确实没有想到,时隔多年,她居然还把那场比赛的输赢牢记在心。   汾乔是赢过她,可她在此刻也深深怀疑自己,再来一次比赛,她还会赢吗?   别人坚持不懈训练那么多年,她却是在几个月前才重新开始游泳的,她凭什么去打败别人?   掌心的手机已经停止了震动,汾乔微微点头,示意之后,大步走出游泳馆。   ……   汾乔承认,李萌确实影响到了她备赛的心情了。   在这次大赛开始之前,汾乔知道自己的参赛资格在队内有争议,所以拼命努力训练,突破。不想辜负领队教练的一番苦心。   可在李萌的一番话后,汾乔总是心不在焉地走神,她在网上找到了不少李萌的参赛视频,大概了解。李萌的短距离和潘雯蕾实力相当,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李萌的短距离爆发力非常强悍,速度极快,汾乔听到一段视频的解说员这样描述李萌:神一样的爆发力。   这是极高的赞誉了。   汾乔本身也是以反应速度和爆发力见长,如果在这一项上李萌也胜她一筹,那她还拿什么去赢得比赛呢?   舒敏教练力排众议才让她获得了参赛资格,没有成绩,她拿什么还?   ……   50米自由泳预赛,汾乔的成绩是25.21秒,排在小组第一,不算非常好,但也不差,稳稳妥妥进半决赛。   但从官方公布进入半决赛的名单开始,汾乔就隐隐焦躁起来。   十六个半决赛名额,有潘雯蕾,有李萌。   崇文离水立方也不算非常远,至少比起其他千里迢迢来参赛的选手们是要近多了。但为了保障参赛队员的休息与状态,崇文特地划出一大笔经费,让选手们下榻到水立方游泳馆附近的运动员酒店。   住的是双人间,汾乔和潘雯蕾分到同一间房。   半决赛头一天晚上,汾乔彻底失眠了。   她安静躺在床上,直到身边传来潘雯蕾均匀的呼吸声,才从床上爬起来,趿着拖鞋出了卧室,蹲在酒店阳台。   天黑阳台上后风很大,吹得汾乔的头发哗哗作响。   刚刚下过一场秋雨,风里夹带着丝丝凉意。   她紧了紧外套,掏出了手机,按亮,指尖在电话薄上徘徊。   顾衍出差第三天了,梁特助给她发过他的行程表,就算到了决赛,顾衍也是赶不及回来的。   这时候顾衍睡了吗?   如果没在工作的话,肯定是睡了,顾衍从不把有限的休息时间浪费在无意义的事情之上,以此保证他的精力充沛,完成工作。   汾乔突然意识到现在已经是凌晨一点钟,而她明天一早还有半决赛。   她在做什么?汾乔打了个冷噤。   似是想通了,她匆忙把手机扔回外套口袋里。   快步走回卧室,上床,强迫自己入睡。 ☆、第四十七章   看台传来震天的欢呼,汾乔努力沉着气做拉伸运动。   舒敏最后嘱咐:“汾乔,放轻松,别抢跳,进决赛就是肯定的。”   汾乔悄悄看了一眼不远处同样在做拉伸运动的李萌,心里有几分忐忑,但还是对着舒敏教练点了点头,示意她已经清楚。   广播开始播报,“三道,崇文大学,汾乔……”   最好的赛道。   下一个,广播继续报道:“四道,燕京大学,李萌。”   李萌和她同一组!   下一秒,汾乔心惊肉跳起来。   没有什么比这更让她感到恐慌的了。   她只能让自己努力抛除杂念,努力专心下来。强行强迫自己平静,脱了外套,最后一次确认戴好了泳帽,泳镜移到头上适合的位置,这才站上跳台。   最后看了一眼看台,一眼看到了其中的罗心心,还有潘迪和班里的其他几个女生。   顾衍不在……   五秒钟准备时间,汾乔收回视线,只来得及戴上泳镜,准备时间已经到了。   “预备——”   汾乔弓下身,指尖搭在跳板。   甚至没来得及调整好姿势,“嘟——”尖锐的鸣笛响起!   汾乔刚刚开始动作,后知后觉感应到,两边的人已经入水了!   汾乔入水晚了。   看台上的人明显意识到这一点,舒敏抿着唇,紧紧盯着汾乔的动作,一言不发。   身后的崇文众人却低声议论纷纷。   这反映的速度,简直连最差那一个的都不如。   果然没有大赛经验很致命,平日里反应的再快,一到大场合就原形毕露了。   汾乔听不见这些议论,但她心里清楚,自己不能再出错,起步已经有了那么大的失误,必须发挥出最快的速度。否则她将止步于半决赛!   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可她不甘心!   顾衍用心良苦把她送进崇文来!舒敏教练力排众议启用了她!   还有她拼命训练的那些日日夜夜!   如果就这样止步于半决赛,她对得起谁?   “哗哗……哗哗……”   汾乔的世界安静下来,她只能听到拍打水浪的声音自耳边传来。   下肢机械地打腿、打腿、打腿。   她不能停!她必须保证每次划水的效果最大化!   五米!   三米!   触壁!   短冲就是在最短的时间内决定胜负,每一次失误都将造成不可逆的后果。   旁人看来短短的二十几秒,可一个人的成败就在此间决定了。   即使后期汾乔爆发的速度惊人,但她从一开始就落后李萌三分之一的身位。   小组第四。   搭在淘汰线之,险险挤进了半决赛。   从比赛池爬上来,脸庞上还滴着水,扯下泳镜,脚步沉重,一步一步走下来,汾乔突然觉得沮丧极了。   远处的李萌刚爬上泳池,她在和燕京的领队教练说话,似乎在确认着什么,远远看见汾乔走进,她偏着头看了汾乔一眼,那眼神极为复杂,似乎是有多年夙愿得以实现的慰藉,却又似乎是对手不堪一击的失望。   汾乔低下头,一言不发,从她身边快速走过。水滴从额头蜿蜒滑落,落进眼睛里,泳池里含着□□的水让人眼睛酸涩。   汾乔伸手去擦拭,却反而更疼了,眼前是模糊的一片,她拎着泳镜快步往前走,唯恐被人看见。   眼前是花的,汾乔看不清楚面前,没走几步,就重重撞上了迎面走来的人。   那胸膛硬硬的,触感十分熟悉,她甚至可以闻到须后水的味道,没有烟草气,是干净而清新的。   是顾衍!   汾乔的眼睛酸涩发痒,即使抬起头来,她的视线中也只见一个模糊的轮廓,可是她绝不会认错。   她的发旋传来温柔的触感,耳边只闻得一声低叹。   汾乔不知为什么鼻子一酸,突然觉得委屈极了。   “你怎么现在才来……”   她一直在观众席上搜寻他的身影。   明明顾衍在出差,也没说过会来。   可她为什么觉得他会来,一直在等待?   那声音的带着委屈,如同温软的藤蔓将人的心脏细密缠绕。   漂亮的桃花眼里隔着一层氤氲的雾气,教人一眼看清楚她在表达什么。那眼神让人心底无限柔软,几乎要化成一滩水。   蜿蜒的水迹沿着下颚的弧线滴落下来,汾乔的唇瓣粉嫩,大眼睛里全是脆弱的依赖。   她几乎下一秒就要哭出来。   “对不起——”汾乔是娇小的,还不到他的胸膛,身体纤细,仿佛轻轻一碰就可以折断般,一点不像个可以参加比赛的运动员。如果不是亲眼所见,谁也想象不到那么纤细的身体里可以爆发那么大的能量。   顾衍犹豫了那么片刻,还是伸手轻轻把汾乔搂进了怀里。   “对不起,乔乔……”他大手在她的发间一遍遍安抚,“是我来晚了……”   汾乔像是终于找到情绪倾泻的闸口,紧紧抱住了顾衍的腰,把头深深埋进了他的怀里。   大庭广众,有许多人在看,她不能哭。   可是这一刻,她觉得只有在顾衍的怀里才有了安全感。   罗心心远远看见这一幕,脚步不由停下来。   她本想着汾乔比赛之后心情一定不好受,才想来陪一陪她的。   可汾乔似乎已经不需要了。   她又看了一眼远处的两人,汾乔的头埋在顾衍的怀中,而顾衍低着头,下巴轻轻抵在汾乔的发间。她看不清顾衍的眼神,可她莫名觉得那人的眼底一定都是柔情。   她曾经觉得梁易之和汾乔很般配,可是这一刻,她突然发现,顾衍和汾乔之间的默契才是真的让人无法插足,他们的灵魂之间仿佛是相互依偎的。   顾衍是汾乔爸爸的朋友,她知道汾乔现在受顾衍的照顾,可如果这两人的关系是那么的亲密,那倘若有一天,顾衍成家呢?   罗心心生活的环境让她看待现实的眼光更一针见血。   汾乔是脆弱的,有时你几乎很难想象她怎么在这个残酷的世界里存活下来。她对于这个世界沉默而自闭,却是那么地依赖着那个男人,但顾家以后的女主人能容得了汾乔吗?   再者,离开了顾衍,又要什么样的人才能让汾乔重新打开心扉呢?   ……   好在第二天上午,汾乔的100米自由泳也进入了决赛,比起400和100米自由泳双项第一的潘雯蕾,汾乔排在中游的成绩并没有那么出彩。   随着近年来全国大学生游泳锦标赛影响力的扩大,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关注这项赛事。   预赛和半决赛电视台虽然并不转播,潘雯蕾也算是在全国众高校之间火了一把,一时间,许多报纸上都出现了她的名字,帝都日报更是在当天的体育版头版给了她一大幅版面,还搭了一张英气十足的赛前特写。   决赛在即,汾乔自那场失误的50米自由泳赛场下来了之后,就一直找不到状态。   不是说她游得不如平时好,而是缺少了一种感觉,对于普通人来说,那种感觉似乎虚无缥缈,可对于比赛的运动员们来说,有无竞技状态的感觉决定了能不能在大赛之中出彩,成为第一名往往就靠那一刻的灵光乍现。   汾乔找不到状态,心情便比以往压抑很多,常常是焦躁的。她几乎不想下水了,这在以往是从未有过的。汾乔喜欢游泳,这是她单调世界里最大的乐趣,可她却在赛前对泳池失去了兴趣。   汾乔用筷子心不在焉戳着碗,吃不下饭。下午没有她的项目,她的决赛在第二天。其他队员都去比赛场馆的看台观战了,可她身体疲乏,兴致缺缺。   顾衍的眉头深深皱起来,“汾乔,”他严肃道:“好好吃饭。”   汾乔心情本就是焦躁的,顾衍态度冷硬,她一听,干脆直接放下了筷子,头一撇,不高兴,硬邦邦扔下一句话:“我不吃了。”   她知道顾衍很忙,是推掉多少事情才能安静坐下来和她吃饭。可汾乔情绪不稳的时候就像列车脱轨,她自己也是控制不住的。   只有事后才会想起懊悔,为什么又要发脾气,为什么又要无理取闹。   那种心理是病态的,却决不是无故出现的。它形成于汾乔漫长而畸形的青春期里,她缺乏安全感,对人缺乏信任,所以当她真正愿意去靠近一个人的时候,总患得患失,总不防就竖起浑身的刺,稍不注意就扎的人鲜血淋漓。   汾乔今天不吃硬的,顾衍只能放下筷子,换软的。   “乔乔,”他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上去柔和一些,“明天上午还有比赛,不吃饭体力会跟不上。”   顾衍平日里的风格都是严肃冷硬的,这么一温声,汾乔总感觉哪里憋着一股力,使不上劲来,僵持半晌,还是乖乖回到了桌前。   到底是心情不好,硬塞也吃不下去。   这种状况已经很久没发生过了,汾乔吃了两口菠菜就开始反胃,忍不住想要干呕,汾乔捂着嘴飞快跑进洗手间。   脚步虚浮回到客厅,桌上的饭菜已经被酒店客房服务员收拾干净了。顾衍倒了一杯水,把药放在一边,静静等待着她。   下午的太阳透过酒店的玻璃窗,打在顾衍的侧脸上,鼻梁英挺,眉毛浓密,双眼皮的褶皱很深,让他的眉眼极为精致,即使静坐着,他的姿态也有如旧时的贵族,智慧与稳沉更赋予了他无与伦比的魅力。   光线明灭间他的轮廓竟是极柔和的。   “乔乔,过来。”   声线低沉悦耳,如同大提琴在名家手下精彩绝妙的演奏,好听得抓的人心痒。 ☆、第四十八章     汾乔脚步虚浮,面色有还些苍白,挪着步子走了几步,顾衍起身把位子让给她,递过水杯,示意她吃药。   杯子的水温正合适,她胸口难受,干脆一把吞了药,拼命往喉咙下灌水。   汾乔鬓角的头发凌乱,束起头发的橡皮筋也散了,颇有些狼狈。   汾乔刚放下水杯,顾衍便伸出手,脱下快散落的橡皮筋,帮她把碎发顺到耳后,重新扎起来。汾乔的黑发浓密,即使长期泡在含氯的水中,发质也仍旧是柔软而顺滑的。   做完了一切,顾衍帮她拿起搭在座位上的外套,才蹲身在汾乔面前:“跟我去个地方。”   去哪?   汾乔不解看他,赛前校队教练是规定了不可以私自行动的。   “我会替你给教练请假,现在跟我去个地方。”他的眼神是不容人拒绝的,汾乔本不太想出门,却也只能乖乖放下水杯,跟在顾衍身后。   黑色的迈巴赫在都承高速上飞驰,到司马台出口,又往新城子,眼见离帝都越来越远,汾乔不安地回头看了一眼,悄声问道:“我们去哪?”   她明天一早还有比赛,去的太远回不去怎么办呢?   顾衍的目光笔直注视着前方,专心开车,没有答她。   下了高速之后,车子又在小道中穿行了半个多小时,天已经渐渐暗下来了。   就在汾乔昏昏欲睡的时候,车在山脚暂停下来,山脚立着一座前朝建筑的城门,经过了百年的洗礼与沉淀,更加庄重古朴。   顾衍对着蓝牙耳麦吩咐了一句什么,没过多久就来人打开了山门,一进大门开始便是盘山公路,蜿蜒曲折缠绕上山去,气温就渐渐降下来了。   汾乔忍不住紧了紧衣服,顾衍已经打开了暖气。   “外套在后面,先穿上。”   汾乔依言穿上外套,发现车窗外已经没有森林了,过了海拔1800米,如同行驶在云端。   “这是灵雾山。”顾衍告诉她。   “灵雾山?”汾乔脑海中的睡意立刻消失大半。汾乔平日里喜欢看旅行杂志和拍照片,从上一期的杂志里介绍了承德境内的灵雾山之后,她便时不时拿出来看一看。而现在,她就身处此地。   这里离帝都有140多公里,在燕山山脉的中段,是前朝的皇家风水禁地,被封禁了几百年,因此依旧保持着良好的自然生态系统。   汾乔突然觉得身上轻松起来,比赛时的那些纷纷扰扰仿佛都被她抛下了。   夜晚的灵雾山寂静极了,云仿佛全部散开一般,远远能看见几道一瞬即逝的闪电,其他的游客已经全部下山。偶尔有几个车灯在盘山路上闪烁,也基本都是来山顶夜曝的摄影师。   月光下,车行道外的景色更是大气巍峨,铺上一层银光,神秘而美丽。   汾乔的眼睛晶亮,仿佛散落了万千星光,她目不转睛地看着车窗外飞逝的景色,很想要拍照把它们全都记录下来,可车开得很快,她甚至都看不清楚就已经过了。更何况,来得突然,她也没带相机。   车最终进入了山顶出的一处山庄,旧式的建筑,朱门外早有人在守候,四十来岁的中年女人,看上去是管家模样,顾衍下车,她便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   这是顾家在灵雾山的别庄,面积不如帝都的顾宅大,却处处是灵气。就连山庄内日用的水源也都是从主峰上引流的。   天色已经很晚,汾乔虽然兴奋,精神上却还是有些不济,正好卧室已经准备好,顾衍便让她去睡觉。   “可我还什么都没看呢?”汾乔瞪大眼,开了这么远的路,都没好好看清楚就要去休息了吗?   “听话,”顾衍轻抚她的发旋,“明天可以去看日出,今天晚上好好休息。”   两人都仿佛都忘记了帝都的那场决赛。   ……   凌晨,汾乔从睡梦中被人唤醒,睁开惺忪的睡眼,顾衍已经蹲在了她的床头,   刚从室外进来,顾衍的身上还携着一缕秋寒,感受到凉意,汾乔立刻清醒了几分,床头的钟表显示正是凌晨五点。   这次顾衍没有再开车,再往上主峰顶的路便不通了,两人只能徒步上山。   凌晨的山间光线很暗,空气中还夹杂着潮湿的露水。温度大概也只有十五六度,好在汾乔穿着冲锋衣,把寒气隔绝在外。   唯有暴露在空气中的手是冰凉的,顾衍发现了这一点,便握住了她的手。   越往上走,可视度越高起来。山顶上修筑了观看日出的顶台,汾乔刚刚爬上那,正好看见了山那边的第一缕红色的微光出现。   山顶风很大,吹得汾乔的衣服和头发哗哗作响,脸庞被刺得生疼,可那些都比不上眼前的这一切来得震撼。   天将亮,那光线红得似火,洒在整座山脉,俯瞰过去,连绵蜿蜒,层峦叠嶂。   只见众山俯身下,不知世上有昆仑。   让人心中突然升起一种睥睨天下的豪情与气势。   太阳缓缓冒出头来,整个大地也被染红,初生的太阳光打在她的脸上,新的一天又从这里开始!   汾乔兴奋地回头去找顾衍,却见顾衍始终安静地站在她身后,他没有笑,神情却是放松而柔和的。   “开心吗?”   “恩。”汾乔的眼睛很亮,如同攒了星辰。   大风掠过汾乔耳边的长发,她闭上眼,就仿佛徜徉在天地间,紧握住顾衍的手心,身上就有了暖意。   “乔乔,”风把顾衍的低沉悦耳的声音送到她耳畔,“这样放下包袱是不是很轻松?”   “恩。”   “那就把它永远地放下下去。”   什么?汾乔一时没理解清楚,诧异回头看他。   顾衍的眸底映着初生的红日,暖极了,“乔乔,没有人给你压力。过去的不管是荣耀、还是失意,都已经离你很远了,你可以随时抛弃它们。”   “不需要在意别人的眼光,你只为自己而活。”   曾经可以完胜的对手超越了她,她清楚自己放弃游泳那么多年,也许不能再像过去一样赢,可是即使清楚,她却无法坦然。   也许有挫败,也许有惶恐。   最终的后果就是:汾乔在半决赛上出现了更大的失误。她就像一根弦,从重新见到李萌便越绷越紧,最后在比赛那一刻断了。   她在意其他人的眼光,害怕每个眼神中倾注的怜悯、同情、失望。毕竟在过去那一千多个日夜里,她就是在别人这样的目光里诚惶诚恐存活的。   可是现在顾衍告诉她,不要在意,为自己而活。   云海中的太阳越升越高,近的仿佛就在眼前,万丈的霞光几乎刺到她的眼睛。远处寺庙传来晨钟苍老古朴的嗡鸣。   人心仿佛也在这一刻洗涤。   可以放下吗?   她为什么要背着沉重的过去这样活着呢?   现在没有人给她压力,没有人要求她必须成功。   她又为什么被其他人的想法束缚自己?   汾乔只觉得心里突然通畅了,大脑清明透彻起来。血液在身体里燃烧,浑身有着使不完的力气。   如果现在面前有个游泳池,她一定畅快地下去游一圈儿。   ……   下山的时候才六点钟,汾乔的比赛是十一点开始,时间足够赶在检录之前到达。   回程的路上,汾乔盖着顾衍的外套在副驾驶上睡着了。   顾衍微微偏头就能看到她香甜的睡颜。   眉心是松泛的,这显示从现在开始,她已经不再被别人影响了。   心结易结而难解,昨天如果继续留在帝都,以汾乔的状态,必然一无所获。   也许在赛前车马劳顿到这里,也并不明智,甚至会影响汾乔实力发挥,但顾衍并不后悔,因为汾乔的人生并不仅仅只有那一场比赛。   假如放弃一场比赛能让她懂得什么,那才真正值得了。   ……   十一点,汾乔整装站在场下热身,等待她的比赛开始。   崇文剪裁精良的校队运动服更衬得人精神抖擞,汾乔的头发悉数盘起,露出精致的美人尖。   汾乔的美丽在于处处精致,仿佛被上帝亲吻过。脸蛋莹白光洁,如同初剥开的蛋白,桃花眼迷离梦幻,笑起来眼角弯弯,卧蚕更显得甜美,唇珠饱满,色泽嫣红。   她在做热身运动,身材修长,四肢纤细,举手投足间就有种别样的的美感。   镜头下的美丽更是毫无瑕疵,直播间的导播自言自语,喃喃道:“这姑娘不适合做运动员,适合去拍电影啊……”话虽如此,却忍不住多给了她几个镜头。   进入决赛的八名选手,汾乔成绩是最后一名。   广播开始播报:“一道,崇文大学,汾乔……”   决赛由电视台转播,镜头转到她面前,她有些不太适应。   汾乔最后看了一眼看台,顾衍坐在贵宾席,目光专注,看着她,面上神情没有什么表情,目光却是柔和的。   移回视线,她的心突然就平静下来,嘴角不受控地翘了翘,眼角弯弯,正好被捕捉进了摄像机里。   她平静脱去外套,一步一步走上台前。   李萌是半决赛第一,理所应当被分在了黄金第四赛道。两人隔空对视了一眼,李萌率先移开了目光。   汾乔默默低下头,做最后的赛前准备。   第一声准备铃声响起,汾乔深吸一口,弯腰指节搭在台前做好出发准备。身体如同绷紧的弓,下一秒就要离弦。   运动比赛不仅是实力的竞技,有时也是状态与心理的竞技。汾乔的赛道在最边缘的一道,这不是一个好位置,往往也最不容易出成绩。   可那又怎样?   汾乔屏息,清空了心中一切杂念。   顾衍就在台下,这是他第一次看她比赛。   “嘟——”   铃声响起,几乎是分秒不差,汾乔入水了!   两侧看台立马传来震天的加油与呼喊。   水流自汾乔身体侧划过,她身上的每一个毛孔几乎都要张开了,幸福得想要颤栗。   水立方的游泳池水质是世界顶尖水准,堪比饮用水。   汾乔曾听说过,好的水质能让运动员更加兴奋。   在这一刻,汾乔正真领会了这种感觉。 ☆、49.第四十九章   在进入状态的时候,汾乔听不到任何来自外界的声音,她的世界是寂静的,除了呼吸和心跳。   这一刻,她不再去想会输给任何人,只想到达终点。   “大家可以看到,从出发点开始一直领先的是四道选手,来自燕京大学的小将李萌,紧跟其后的是一道汾乔来自崇文大学,她在半决赛中以最后一名身份晋级,也许她在半决赛当中保留了实力,同是崇文人的潘雯蕾在预赛和半决赛中大放异彩,但现在仅排位第三……”解说激情又流畅。   “加油!加油!加油……”场下的呐喊也铺天盖地。   顾衍目不转睛看着第一道上的人,他可以清晰听到自己的静脉随着女孩划水的频率搏动。   上一次出现这种情绪是在什么时候,他自己都已经记不大清楚了。   可急促的心跳是那样真实地存在着,他不在乎汾乔游了第几名,他更在乎汾乔下场失意的神情。   他只怕看到汾乔失落难受,怕看到她的眉头蹙着,寡言、沉默,周身沉浸在绝望与抑郁之中。让人的心也被揪起来。   养孩子麻烦极了,可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他的情绪能轻易被她牵动,只想让她开心些、再开心一些。   汾乔的肢体在碧蓝色翻涌的水波中前进,雪白的肌肤若隐若现,如同童话里的美人鱼。让人移不开眼睛,目光只能随着她的身体在水中摇曳穿梭。   最后五米!场内的加油声已经完全掩盖住了解说。   罗心心喊得脸都涨红了,即使知道听不见,她也拼了命想自己加油的声音传到汾乔那里。   三米!   汾乔几乎已经和李萌在同一线上!   “两米!”   “触壁!”   这一次汾乔没有任何失误,她可以问心无愧拍着自己的胸膛,说她尽了全力。   “各位观众,五十米自由泳已经结束,来自燕京大学的选手李萌以二十四点三一的成绩得到了此项第一,紧跟其后的崇文大学汾乔,仅仅落后零点零三秒,成为了此项目中最大的黑马……”   汾乔摘下泳镜,看大屏上显示的成绩,浑身的血液都是沸腾的,只觉得她现在还能游一千五百米。   李萌是冠军,汾乔第二,潘雯蕾第三名。   即使是第二,她也没什么好遗憾的了!   汾乔摘下泳镜,回头,远处的看台上,为首的舒敏教练在对她微笑,身后的崇文众人也都起立看向她的方向,刚才在赛场上那一刻,她们都在起身为汾乔呐喊加油。这就是团队,无论先时她们对汾乔有多少不满,至少在赛场上,她们是一个整体。   汾乔可以敏锐感受到,一场比赛过后,她们的眼里少了隔阂。   身上还是**的,往地面滴水,有工作人员递了毛巾,汾乔披在身上自己擦水。   其实她并不冷,反而觉得有些热,直到站在颁奖台上,她的两颊还带着一抹绯红,面若桃花。   “祝贺你。”身侧的李萌突然偏头道。   “现在看来,你的实力还在,”她的眼睛是晶亮的,“下一次,我会继续打败你。”   裁判员已经把比赛结果宣读完毕,由大赛组委为获奖者颁奖。   汾乔回望她,组委成员正在为李萌戴上金牌,颁发证书。   那曾经是她站的位置。从前的她只站那个位置。   她和众人一样拍着手鼓掌,即使还有感慨,心里却再没有了几天前的波澜。   低头戴上银色的奖牌,接过证书,对镜头微笑。   她也不会继续被打败。   ……   比赛进行到最后一天,崇文的收获已经颇丰,出去男队亮眼的表现,女队在各项赛事里也拿到了不少名次,潘雯蕾更是把400米和100米自由泳金牌收入囊中。   100米自由泳潘雯蕾拿第一的成绩并不令众人意外,这本便是潘雯蕾最可能夺冠的项目,只是没有让大家想到的是,汾乔居然也在100米自中取得了第二的名次,反而是另一夺冠热门的李萌只拿到了季军。   大学生游泳锦标赛闭幕,汾乔收获了两枚银牌。   两块银牌拎在手心里,一动,便撞击发出清脆的响声,汾乔的眼睛悄悄弯了弯,把它们收进盒子里,小心翼翼放好。   “乔乔!”罗心心坐在电脑面前,突然就回头咋咋呼呼道,“你快过来!我看见了什么!”   宿舍里乔莽刚从图书馆回来,躺下睡觉没多久,汾乔食指打在唇边,示意她小声点儿。   “你快过来呀!”罗心心着急,用口型加上比划。   汾乔见她的样子,奇怪走到罗心心身边,弯腰去看电脑。   入眼的却只见一张长图,往下划每一张都是汾乔在锦标赛时视频的截图。   截图的人好像特别有耐心,每一张无论是光线还是构图都十分巧妙,汾乔在图片中肌肤如玉,体态修长,脸蛋美丽无暇,精致的卧蚕、弯弯上翘的眼角、氤氲的眼眸更是教人记忆深刻,见之难忘。   “为什么网上会有我的图片?”汾乔偏头,悄声问道,面上尽是不解。   罗心心拿过鼠标,关掉长图,显示屏上便是图片的来源的网页了,“微博热搜,你火了,乔乔。”   微博热搜?   微博是汾乔平日里唯一用的社交软件,虽然上面除了梁特助和罗心心也没有什么好友就是了。但她上了微博热搜?汾乔没有一点真实感。   若在几年前,关注全国大学生游泳锦标赛的大多是全国各个高校的学生,但在今年,电视台一转播,比赛便出现在千千万万观众面前。   最初只是一位名为“捕醉仙不倒翁”的网友在天涯上发了一系列截图,大呼惊艳,觉得自己陷入了爱河,并请求网友找出女神的详细资料,没料到这求爱当天晚上便成了天涯的热门贴,被某微博知名娱乐大v转发,汾乔的身份也被扒出来。   次日,那个取出截图的汾乔的比赛视频点击便已经破了百万。   泳池往往是一个最能考验美人的地方,视频里的汾乔可谓清水出芙蓉,妍姿艳质,白璧无瑕,身形更是娉婷袅娜。   正如那句:“增之一分则太长,减之一分则太短,著粉则太白,施朱则太赤。”   天生丽质,再有崇文学子这样的身份加持,很快便登上了微博热搜。   汾乔的微博小号也被曝光出来,那个梁特助取的id“爱游泳的小乔”就这样出现在网友的视线里,汾乔的微博发的尽是自己拍摄的景物的照片。   开始只是用手机拍的简单的几张,后来顾衍送给汾乔相机之后,汾乔上传的照片便越来越多起来。   小到午后阳台的一小碟点心和红茶,大到双子大厦震撼人心的俯拍,无论角度还是光线,无一不是是独特而细腻的,精确的描写,丰富的影调,令人深思,也令人震撼。   不同于时下盛行的上传自拍,汾乔的微博上除了几张碧波荡漾的泳池照,便再没了关于自己生活的内容。   低调而神秘的,偏偏很有内涵,这反而令广大网友的好奇心更盛了。   汾乔从搜素页面里再往下翻页,已经看到了几张崇文校友上传的关于她的偷拍。大多是在游泳馆,没有正脸,只有一抹侧颜。   汾乔平日里在学校是低调极了的,她真不知道这些照片是什么时候拍下来的,一想到自己的生活就这样暴露在大众的视线之中,汾乔内心惶惶,有些不安。   潘迪却是兴奋的,“汾乔,这下你真的红啦,”她一把拉过凳子坐在汾乔对面,拿出手机:“来!咱们互粉!”   “想不到咱们一寝室还红了两个人呢……”潘迪满面笑意。   汾乔兴致缺缺,但还是从外套里拿出手机,才点开微博的app就被大量的新消息卡住了,干脆把手机扔给了潘迪自己操作,无精打采爬上床。   她讨厌被关注。   汾乔的生活和以往不同起来了。   不论是上课还是去训练,都会受到众人视线关注,也有胆大的上前来跟她认识搭讪,甚至还有人提出要跟她合影。   虽然汾乔的社交恐惧症刚刚有了些改善,但也禁不住众人的热情,每每只答几个单音节词,回以僵硬的微笑,但这也已经是极大的进步。   “乔乔!”罗心心从上床探出头来,样子有些可怜巴巴,“我新下了个游戏,电脑就系统就崩溃了,陪我去装个系统好不好……”   汾乔正喝水吃药,听见这话,想想校队下午没什么事,便点了点头。   罗心心的电脑还在保修期,直接拿回店里就可以免费维修。出了学校东门,便有直达商场的公交车。这还是汾乔自到帝都以来第一次坐公交车。   不同于其他城市,帝都的公交还保留着售票员的职位。罗心心没带零钱,售票员还给找了零。   快到站时候,没有预兆的,窗外淅淅沥沥下起了雨,出门时罗心心只带了电脑包,没带伞,顿时苦了脸,公交车站离商场可还有一段要走呢。   她还好,汾乔可是一淋雨就生病的体质。   汾乔倒是不在意,紧了紧外套,便和罗心心一齐下车了。   “不然咱们就在这等会儿吧,”罗心心一把拉住汾乔,“在这躲雨,反正也不着急,等雨停了咱们再走。”   雨下得不如刚才大了,再等等还真有可能停下来,汾乔没有异议,就和罗心心一齐坐在公交车站台躲雨。   雨点落地的水花飞溅到站台,汾乔又往后缩了缩鞋,顺了顺耳边的碎发,秋雨里夹带着凉气,但汾乔里面穿了乳白色的羊毛衫,又套了风衣外套,并不觉得很冷。   “乔乔!你看那边!”罗心心突然发现了什么,拉着汾乔顺着她指的方向过去。   下着雨,路上的撑伞的行人都神色匆匆,停顿在商场外喷泉池边的那一对情侣就格外扎眼,女人紧紧抱住男人的腰,把头埋在他的怀里,看不大清楚脸。   男人撑伞正对她们,却是看得清清楚楚,戴了眼镜,长相斯文。   正是潘迪的男朋友!不久前还为了潘迪请她们吃饭的徐越!   “潘迪和他还没有分手的吧!”   罗心心愤然,她记得昨晚潘迪还在寝室甜蜜地和他通电话。   渣男!   汾乔把视线从两人身上移开,看向远处,却又在看到远处的另一幕时,脸色瞬间煞白了。 ☆、第50章   距离有些远,又下着雨,汾乔的视线本没有那么清晰,可那是顾衍,即使放在人群中只给汾乔一个背影,她也能一眼认出来。   挺拔而高大的身形,深刻而俊朗的轮廓,睿智而平静的眼眸,与身边一个女人并行,他为那女人撑着伞,身后依旧跟着那一行黑衣人。隔着氤氲的雨幕,汾乔也能感受到顾衍唇畔微小的笑意。   那女人和顾衍年纪相仿,长发绾起,五官美丽而柔和,淡扫峨眉,蓝色V领的衣裙更露出线条优美的颈项和清晰可见的锁骨,外套的是白色风衣,愈是气质斐然。   汾乔第一次在顾衍的身边看见女人。   如同一道霹雳,汾乔瞬间被击中了,身体僵直在原地,不敢眨眼。   那距离在顾衍的安全线以内,顾衍不会让一个普通的女人挨自己那么近,甚至还给她撑伞。   显而易见,他们的关系是亲密的。   她居然没想过有一天顾衍身边是会出现女人的。是,以顾衍的年纪,可以结婚了。   她并不是顾衍生活的全部,倘若那是顾衍的女朋友或者结婚对象。   她要怎么办?   她能做什么?   远处一行人即将进入大楼,消失在汾乔的眼前。   她体内突然不知什么情绪觉醒了,跳下公交站台,顾不得下雨,拔腿就朝那方向追去。   “汾乔!”罗心心一把拉回她,一辆黑色的私家车险险从汾乔身畔擦过,溅起一地污水,瞬间淋湿了汾乔的外套,乳白色的羊毛衫也沾上了褐色的水迹。   “你不要命了!”罗心心惊魂未定,“车都过来了你怎么还往下跑。”   雨水顺着汾乔的鬓角两侧流下来,蜿蜒的水迹模糊了她的视线,再往那方向看过去,已经再没有顾衍的踪迹。   汾乔的心突然压抑而狂躁起来,她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直到手都开始发抖,才强行让自己一动不动站在原地,不追过去。   罗心心感觉到汾乔发抖,握紧汾乔的手,嘴张了张,有些慌,连声道:“汾乔,你怎么了?”   她又顺着汾乔的视线看过去,“什么也没有啊?你刚刚看见什么了?”   汾乔像是才恍然察觉到有人在唤她,茫然回过头,眼神空洞,手里下意识握紧了罗心心的手。   “心心……”汾乔低声开口。   正有车进站台,雨声浑夹着公交车的提示到站音,罗心心几乎要听不清楚。   不对,不应该是这样,今天出门的时候,明明汾乔的情绪还好好的。   罗心心下意识握住汾乔的手,又往汾乔看过的方向再看了一眼,空无一人的大厦入口处,依旧什么也没看见。   “我今天不能陪你去修电脑了。”声音有些哑,却郑重,仿佛做了一个什么决定。   罗心心悄悄看了一眼汾乔的神情,她不知道汾乔要去做什么,但总觉得放心不下。   汾乔说完话,就要下站台,往雨里跑,却再次被罗心心一把拽住了。   “雨下这么大,你要去哪?不然我陪你去吧?”罗心心试探着开口,“乔乔你有什么事情吗?”   汾乔回头看了她一眼,目光里尽是压抑着的焦躁与不安,“心心,让我一个人去吧,我想一个人去。”   “可是你这样出去淋雨会发烧的!”罗心心急了。   “我想生病,你让我一个人去吧,拜托你了,心心……”那眼神中是焦急与哀求。   罗心心木木地松开了手,看汾乔走进雨幕中,那脚步越走越快,越来越坚定,直至消失在她的视线里。   她看着顾衍进了这幢楼。   汾乔不知道他在这栋楼的哪个角落,但她认识这座大楼是顾氏的产业,顾衍巡视时候曾经带她来过。   她要弄清楚。   不管那个女人是女伴还是女朋友,只要一想到顾衍会把目光放在其他人的身上,生活的重心会偏移她,不再关心她,不再理会她,她的心底就全是不安和惶恐。   当初高菱也是这样的,说她是她唯一的女儿。可是结果呢?结果就是再婚之后,高菱对她不闻不问。倘若顾衍也这样怎么办?   他有了更亲密的人,自然会把她往后放。   汾乔知道她不该这样想,这些想法自私又偏激,可她控制不住自己。一想到顾衍的生活里会出现其他的女人,她的心就如同被石头压住了,又重又硬,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大楼内灯光映在光洁的大理石地板上,倒映出汾乔如同落汤鸡般狼狈的样子,她不管不顾地把垂到额前的湿发别在耳后,继续快步向前走。   商场大楼的三楼是餐厅,扶梯缓缓往上升,汾乔攥紧了衣摆,在人群中来回搜索顾衍的身影。   在哪?   在哪?   她心里焦躁的情绪疯狂繁衍,几乎要喷涌出来。   席间,顾衍感觉手机震动。   这是他的私人号码,知道号码的人并不多,这个时间段,汾乔既没有课也没有训练,多半是她打来的。   思及此处,顾衍和对面的季珊打了个手势示意,走出了房间接听电话。   季珊偏头,正看见顾衍接通电话电话时柔和的神情,只是一瞬,顾衍已经出门去了,快得让她几乎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顾衍对谁这么柔和地讲过电话吗?   季珊突然想起传言中那个顾衍从滇城带回顾家的小女孩,说起来,她还一次也没见过她,也不知道是多大,偏头一想,名字似乎是叫汾乔?   顾衍这一出门,便去了很久,等他下到三楼,正看见汾乔浑身**站在商场正中的玻璃围栏边上,看着喷泉池内的女神像发呆。   她的头发也湿透,凌乱地披在肩后,外套上也都是水迹。   顾衍的眉头顿时皱起来了,快步走到汾乔身边。   “汾乔。”那声音冷峻,带着几分隐忍的怒气。   汾乔迅速就回头,先是迅速往顾衍身后看了一眼,才低头闷闷应了一声。   “这么大的雨为什么不打伞?”   “我出门时候还没有下雨,”汾乔轻轻踢了踢玻璃围栏,情绪低落,“我想叫住你的,可你一眨眼就不见了。”   发作不得,顾衍无奈地轻叹一声,“先去把头发擦干换身衣服。”   他朝身后一人招了招手,吩咐几句,便有商场经理模样的女人来,带汾乔去休息室。   汾乔却磨蹭着,抓着栏杆不想走。   “怎么了?”顾衍皱眉。   “我刚才看见你身边还有其他人的,顾衍,你是扔下她来找我的吗?”   顾衍好笑,“现在知道内疚了,要是你听话,乖一点,我还用扔下客人就来吗?”   才不是内疚呢。   汾乔悄悄撇了撇嘴,但听到“客人”这两个字,心里好歹舒服了一点。   顾衍的掌心贴在汾乔额头试了试温度,“快点去擦头发换衣服,一会该烧起来了。”   汾乔这才乖乖跟在女经理的背后去休息室换衣服。   等汾乔换好衣服吹干头发来到顾衍包厢的时候,时间已经过去了大半个小时。   进门来,汾乔才正真看清楚了那女人的长相。   五官秀美柔和,不是特别精致,搭上那温婉的气质却让人见之忘俗。   汾乔心中警铃大作,想起顾衍还为她撑伞,心里顿时又开始难受了。   汾乔是藏不住心事的,她心里一不舒服,面上有些僵硬起来。   汾乔进门来,服务生才开始上菜。   饭桌是圆桌,那女人是坐在顾衍对面的。汾乔对她点了点头,算是招呼,一言不发坐在了顾衍的身边。   顾衍不说,季珊也不在意汾乔的失礼,反而饶有兴趣地打量着她。   莹白光洁的小脸,极其漂亮的一双眼睛。可以想象等这张脸完全长开时,会是多么令人惊艳。   是个不多见的美人。   汾乔一落座,顾衍就示意服务生把端来的药和姜汤放在了她面前。   “吃药,汤趁热喝完。”   姜汤的颜色很深,汾乔没端起来就能闻到那刺鼻的味道。   葱姜蒜,汾乔最讨厌的食物,没有之一,眼前却放了一大碗姜汤,还没喝就已经反胃了。   顾衍当然知道汾乔的喜好,但汾乔一淋雨就发烧,一病如山倒,再不情愿也得让她喝下去。   汾乔看了对面的季珊一眼,悄悄拉了拉顾衍的衣摆,大眼睛可怜巴巴看着他。外人面前汾乔拉不下脸耍赖,但顾衍肯定懂她的意思。   被汾乔汪着水的眼睛一看,顾衍轻咳了一声,默默移开视线,只清冷留下一句:“喝完。”   这是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汾乔看了一眼那冒着热气的姜汤,几乎是含着泪,屏着呼吸才端起碗把它灌了下去。   季珊看得有趣,把身边一杯茶推到汾乔面前,开口问道:“小妹妹今年多大?”   一想起她和顾衍共撑一把伞,汾乔就不太想和她说话。但当着顾衍的面儿,她只得收敛自己,心里极不情愿,但还是低声答她:“成年了。”   汾乔看上去显小,季珊倒是真没看出来。   接下来的时间,季珊就都在和顾衍聊公事。   那些生意上的事情汾乔不太懂,吃完了药就把头埋在碗里安静吃饭。   说是安静吃饭,其实也根本没吃下去多少,顾衍注意到汾乔的动作,边和季珊说话,便就把菜夹进了汾乔碗里。   季珊心底却是诧异的,那么多年来,第一次见顾衍身边带人,还是如此贴心照顾,那默契不是一朝一夕行成的,她的目光在顾衍和汾乔身上来回打了两转,总觉得这两人之间的气氛不同寻常。   这一看,季珊心底便有了些猜测。   真要算起来,顾衍的年纪其实没有比汾乔大很多,只是汾乔显小一些罢了。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小天使绿覚和白菜圆子的地雷~爱你们~   对不起买了倒v的小天使们,但已经这样了,作者君就争取下本书顺V吧~ ☆、第51章   顾衍怕汾乔发烧,席间并没有商谈多久,就辞别季珊,带着汾乔回公寓。   汾乔心里惦记着下午看到的那一幕,一直恹恹地提不起精神,上车后便做得离顾衍远远的,趴在车窗上看外面正下的小雨,整个人都安静地一言不发。   顾衍实在想不出她又是哪里不开心,只唤道:“汾乔,过来。”   汾乔有气无力回头看了他一眼,继续趴在车窗上,没有动弹。   敢对他的命令装作没听见的人,汾乔还是头一个。   整日对着这样任性的小朋友,顾衍觉得自己的耐心也算是得到了修炼。车厢十分宽敞,他只得无奈往汾乔那边移了移,又唤,“乔乔。”   “恩。”   这次汾乔倒是应了,只是这一声应的很轻,听起来就知道她不高兴。她把脸颊一侧贴在冰凉的车窗上,对着顾衍的另一侧面颊带了些许绯红。   “烧起来了吗?”顾衍皱眉,把掌心贴在汾乔的额头。   冰凉的掌心给汾乔滚烫的肌肤带来许些舒适感。她眨了眨眼睛,纤长浓密的睫毛也跟着颤了颤。   确实开始烧了。   “开快些。”顾衍朝驾驶座上的司机吩咐,准备放下手。   汾乔眷恋着那抹清凉,还没等顾衍松开,就赶紧拉住了他的大手,固定在她的额头。   “我热。”   车内的暖气开得很大,汾乔新换的衣服很厚,她觉得浑身都在出汗。   汾乔的脸很小,半个巴掌就能把她的额头覆盖。   听到这话,顾衍哭笑不得,只能继续把手搭在她的额头上,道:“现在知道难受,你明明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刚才为什么要淋雨?”   她不生病他还会着急回去吗?   汾乔暗暗想着,开口却问了另一个问题:“我刚才是不是很没礼貌?”   一言不发,还全程下来没露过笑脸。   “你不舒服,在生病。”顾衍答道。   言下之意是,汾乔不礼貌也是可以理解的。   “她会介意吗?”汾乔继续追问,声音有点哑。   “不会。”   “你是她什么人,你能代表她吗?”汾乔心里更不舒服了,挥开顾衍的掌心,大眼睛里都是气鼓鼓的。   “她不会生气……”顾衍话还没说完,汾乔直接打断了他,“你会跟她结婚吗?”   什么?   顾衍还没来的诧异汾乔这奇怪的问题打哪来,就见汾乔的眼睛已经弥漫起了雾气。那眼神忧伤又绝望,贝齿紧紧抵住了唇瓣,被咬得嫣红,几乎要出血了。   “乔乔,牙齿松开!”   汾乔鼻尖酸涩,没有得到答案,干脆扭头,重新把脸颊贴回车窗上,不再看顾衍,掩饰马上要掉出来的眼泪。   心里却早已翻腾起来,觉得喘不了气,整个天都要塌下来了。   “乔乔 ,”顾衍真的要被汾乔气病了,“你整天在想些什么?季珊是我母家的堂妹,我为什么要和她结婚?”   堂妹?   汾乔错愕,回头,“她是你的堂妹?”   “我母亲胞妹的女儿。”   汾乔面上有些讪讪地,刚才发的脾气都成了无理取闹,半晌才勉强挤出一句:“你们一点儿也不像,我都没看出来……”   他的长相不随母亲,汾乔能看出来才是怪了。顾衍无奈揉了揉眉心。为了这次商议,季珊特地从南方抵达帝都,但他顾忌着汾乔会发烧,两人都没来得及深谈便匆匆结束了,提前离席,结果汾乔还是一副不高兴的样子。   好在知道季珊是顾衍的堂妹之后,汾乔被打上了一剂强心针,又有了些力气,肯转过头和他说话了。   顾衍知道汾乔的心理,她渴望关注和爱护,恐慌自己会把注意力放到其他人的身上,所以总是撒娇耍赖夺回自己的视线。   汾乔自己觉得隐秘的小动作,顾衍心里一清二楚,只是顾衍知道,汾乔的痛楚,大部分始于她的母亲结婚之后的不管不顾。所以他可以理解汾乔对于他结婚的恐惧,也从不拆穿她。   但今天汾乔以生病为代价,达到了目的,开了这个先例,以后汾乔每次都这么做呢?   顾衍觉得自己不能再沉默,皱眉唤道:“汾乔。”   汾乔偏头,正看见顾衍拧起的眉,心里不知怎么心虚地颤了两下。   “我知道你是故意淋的雨。”   顾衍这句话一说出口,汾乔的心一下提了起来,手心悄悄从背后紧张地攥紧了衣摆。   “下次这招就不管用了。”   顾衍的面上没有表情,严肃得让汾乔心里发慌。   “所以你以后还是会的结婚吗?”汾乔低着头,声音很弱。   可随即,她的头抬了起来,眼圈都红,目光却是坚毅的,定定看着顾衍,她问:“就算不是季珊,你以后还会和其他女人结婚的,对吗?”   那目光赤、裸而直白,顾衍的心被狠狠一击,几乎要撞得动摇了。   他当然会结婚。   他是顾氏最后的嫡系,顾家也需要一个女主人。   可是在这一瞬间,他觉得自己说不出话来,汾乔的目光似乎让他明白了什么。   顾衍强行压下了脑中的念头,不知为什么不敢再想下去。   “你会结婚的……你会结婚,对不对……”她明明知道答案,可却那么想从顾衍嘴里说出不一样的结果,她定定看着顾衍的眼睛,几乎是语无伦次的重复。   “汾乔!”   眼见汾乔开始慌乱又焦躁,顾衍连忙伸手把她拥入了自己的怀里,握紧了她的肩膀,手心在她的发间不厌其烦地一遍遍安抚。   汾乔心里却渐渐沉了下来……怎么办……   顾衍的胸膛是硬硬的,从前她每次靠在着的时候,都充满了安全感,可是这一次,顾衍抚摸她的头发,温声安抚她,她却仍然感觉心里是压抑而空荡的,说不上来的慌乱。   “顾衍。”她突然推开了他。   雨天的天气有些暗,车厢里,顾衍的轮廓深邃而英俊,眼睛是幽暗而平静的,汾乔突然不知是哪里生出来的冲动,想打破那眼眸中镇定,几乎是不加思索,她一口咬上了顾衍的唇瓣。   和上次完全不一样,这次的汾乔是清醒的。   她全然不理解什么是接吻,唇齿生硬地撞在顾衍的唇上,抵得人生疼。   顾衍眼神却被狠狠一震,久久没有回神,似乎终于明白了他刚才不敢再想下去的念头是什么。   “汾乔,”他虽然没有推开汾乔,身子却是往后退了退,声音冷下来:“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汾乔没有答他,目光却是坚持而倔强的,定定看着他,没有动弹。   外面还下着雨,密闭的车厢把一切声音和寒气隔绝在外,昏暗的车厢里,汾乔的面颊不再是平日里病弱的莹白,有着发烧带来的红潮,鼻尖渗出细小的汗珠,唇瓣是绮丽的嫣红,目光里是一层水雾,清纯中夹杂着妩媚,看得人心里发慌。   汾乔长大了。   顾衍没有一刻像现在如此清醒地意识到,他没办法否认这一刻他的心脏在如擂鼓般跳动。   他强迫自己偏开头去冷静,不再看汾乔。   车子穿行过大桥,道路两旁的路灯到了整点,一瞬间全都亮起来。   即使隔着雨幕,那灯光也使得车内的气氛无所遁形。   许久,顾衍才冷静下来,放缓了语气,重新开口说话:“我会当做什么也没发生过。”   那声音已经恢复了平静,似是在肯定,又像是在自我劝诫,“汾乔,你还小。”   那语气是在温和的循循善诱,汾乔却发呆看着前方,一点不想听进去。   即使顾衍能当做没发生过,可汾乔骗不了自己。   ……   汾乔又病了。   即使喝了姜汤吃了药,也依旧没能阻挡汾乔发烧。   温度并不像上次那么高,汾乔的意识是清醒的。可就因为汾乔是清醒的,王逸阳反而觉得棘手起来,因为汾乔一点不配合,既不打针也不吃药。   她背对着众人,把自己捂在被子里。这一次,即使是顾衍板起脸来勒令也没有了作用,因为汾乔从头到尾一言不发,躲在被子里装作谁也看不到。   总不能按着汾乔给她扎针吧?王逸阳对着顾衍摇摇头,表示他也没了办法。   顾衍深吸一口气,耐下性子来,示意屋内的人先出去。   王逸阳带来的小护士把药放在床头柜,跟着王逸阳出了门,忍不住抱怨道:“这大小姐怎么跟个小孩子似的,说发脾气就发脾气,说不配合就不配合,这生病的是她又不是别人……”   王逸阳食指抵在唇边,嘘声示意她别再开口。又看了一眼身后的卧室才道:“这话你可别让顾总听见,这大小姐脾气再怎么不好,别人说了半句不是,他也是听不得的。”   汾乔心理疾病的事,天底下除了顾衍就只有他知道。   王逸阳的父辈开始就是顾家的私人医生,他哪能不清楚顾衍的脾气和作风行事。   一开始他也以为顾衍要他治好汾乔只是一时心血来潮,却万万没料到他会把汾乔带回帝都来,迄今,也将汾乔密不透风保护在自己的羽翼下。   顾衍的手段和行事堪称狠辣,那样一个冷漠而且情感淡泊的人,王逸阳根本想象不到有一天他会这样耐下性子,守在一个小姑娘病床前。   ……   被子里很热,但汾乔更不想掀开被子看见顾衍的面孔。   她怕看到他的神情仍然是冷漠而平静的,一想到这,她的心里就像石头积压,几乎喘不过气来。   “乔乔。”顾衍蹲在床前唤她。   汾乔不答。   “看来我真是把你惯坏了。”   顾衍揉了揉紧皱的眉心,语气沉重而充满了无奈。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小天使杏芸的地雷~爱你么么哒(づ ̄ 3 ̄)づ   感谢数字君19939360的地雷~感动之情无以言表~   只有加油写报答你们~   其实作者菌是个懒癌晚期患者,都是小天使们的鼓励在鞭策我坚持下来~ ☆、第52章   “看来我真是把你惯坏了。”   顾衍揉了揉紧皱的眉心,声音沉重疲惫且无奈。   被子里的汾乔动了动,却依旧没有出声。   顾衍安静蹲在床头等了很久,才听闻被子里传来的,微不可闻的哽咽。   他半晌没有动静,汾乔大概以为他已经走了。   那哽咽的声音极其是隐忍的,如同很多年前那个寒冬他在滇城医院的病房里听到的轻声哽咽一样,断断续续,却如同尖锐而细小的针刺入心底,刺得顾衍发疼。   上一次听到汾乔这样哭的时候,她的爸爸过世,母亲再婚。那时的他无论如何想不到有一天他会被这个小姑娘轻易地牵动情绪。   他以为已经给了汾乔的最好的,可是到头来,这不过是他的错觉。   他的时间紧促而忙碌,抽不出更多的时间来陪伴汾乔,所以一切都随她开心,只一味纵容她,表面上看来汾乔的病症确实得到了好转,可事实上,汾乔对他的依赖却越来越深,事到如今再难以纠正。   可以说汾乔对他的依赖是他的默认一手推进的。   汾乔做错了什么呢?她不过是把对他的依赖当做了爱,将来有一天,她找到了真正的喜欢的人,甚至会为现在自己说出口的话追悔莫及。汾乔可以随心随性,他却不能不保持清醒。   顾衍一向能够条理清晰地分析每件事的利弊,他的大脑能够时刻保证冷静和清明,不掺杂情感,这是他制胜的关键。可是这一刻,他知道自己不清醒。   从车上下来到现在,脑子里准备好解决这件事的种种办法,就在刚才听到汾乔哽咽那一瞬间被全盘推翻了。他的心脏仿佛被无形的手狠狠揪住了,无法喘息。   他思路混乱得几乎不想再记起那些条条框框,只想顺着汾乔的意思来。   他知道没有一种办法能保证汾乔不受伤害。   汾乔就像一件易碎的珍贵品,任何时候轻拿,还要轻放,稍有不慎,她便有了永远无法根治的心结。   “乔乔……”   顾衍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有些哑。   发现顾衍还在,汾乔的哽咽几乎是立刻停了下来。   她听到了顾衍的声音,和平日里的清朗悦耳不同,那声音嘶哑,她能清清楚楚听到其中包含的无奈与疲惫。   “乔乔,别躲在里面,你看着我。”他的手轻轻搭上床沿,“看着我,可以吗?”   汾乔心里千回百转,心里复杂又矛盾,她的鼻尖已经热得冒汗,但抓紧被褥的指尖却是冷的。与看不见的顾衍僵持着。   “看着我。”   虽然低沉嘶哑,却带着蛊惑而不容拒绝的味道。   汾乔终究是缓缓移开了隔在之间的被子,顾衍的英俊的面庞就在她触手可及的地方,他手里端着的药还冒着热气,专注看着她,那眼神幽暗含了千百种情绪,汾乔看不出其间的深意,也猜不到顾衍的心思。   如同在等待宣判死刑的犯人,汾乔的心高高提起,可顾衍许久依旧没有言语,她干脆移开眼闭上了眼睛。   “乔乔,吃药。”   不。   汾乔无声拒绝,没再拉起被子,却把头在枕里埋得更深了,只把后脑留给他。   其实此刻汾乔最想顾衍别再管她,离开卧室里。   她害怕看到他面上的平静无波,更不知怎么面对他。她理智上很清楚顾衍能看在爸爸的面上照顾她,她应该千恩万谢,可身上的每根神经却都不服理智的管教,在叫嚣着不甘心。   顾衍盯着那枕头上凌乱散落的长发,无奈低叹一声,起身又转到了床另一边,重新蹲下来。   “我向你承诺,汾乔。”   顾衍开口了,他知道自己此时此刻在做什么,也知道这种做法多么不明智,会带来多少严重的后果,可他仍然缓缓一字一句说了出来。   “我不结婚,在你答应之前。”   那声音认真而郑重。   什么?   汾乔似是不敢置信,她僵硬了一瞬间,缓缓转过头,想确认顾衍是不是在开玩笑。却只看见了顾衍专注而郑重的眼神,她后知后觉反应过来,顾衍是从未对她开过玩笑的。   她的大眼睛周边是通红的,瞳孔在灯光下闪着水的光泽,神情有些呆滞。   顾衍看见了,心底无声地叹了一声。把药插上吸管,递到汾乔嘴边,柔和神情,温声道:“吃药,吃药好不好?”   有的底线一旦被攻破,整道防线都会从此溃不成军。   在此刻,顾衍觉得自己已经没什么底线可言了。汾乔不听话,汾乔任性,还总以身体生病为代价达到自己的目的,他分明想教训她,一项项督促她改正,可是到最后,却都是他妥协了。   就算汾乔不听话,可他总没办法真正生气不管她;汾乔任性,可每次他看在眼里反而觉得自家的孩子可爱;每次都识破了汾乔的苦肉计,可即使他知道,却没有办法不上当。   吸管递到汾乔的嘴边,她犹豫着,偷偷抬眼看了一眼顾衍。   “要是我十年八年都不同意呢。”她极力掩饰鼻尖的酸胀,小心翼翼试探着开口。   “我说过会到你同意为止。”   “要是我永远都不同意呢?”汾乔睁大了眼睛想看清楚他面部神情的每一个细节,心里惶恐到了极点,她生怕听到不一样的答案。   顾衍垂下眼帘,面上无波无澜,只把药又往汾乔嘴边递了递。   “我就不结婚。”   汾乔伸手接过了装药的杯子,自己一口气喝完。   ……   “你有没有发现自从汾乔小姐这次生病之后,和顾先生关系就怪怪的?”年轻女佣把换洗过的床单铺好,朝一边打扫的年长些的女人道,“两个人现在都不怎么说话了。”   年长的女人被这话吓一跳,下意识看了看房间门口,确定没有人才开口狠狠骂道:“主家的事是你我能议论的吗?若是这话被张仪听见,我们的工作就都保不住了。”   年轻女人被这话吓一跳,她家祖上和顾家有些渊源,好不容易才进到顾家来工作。顾家的工作轻松薪酬高待遇好,说出去也很有面子。   想到这里,她不情愿闭上了嘴,但心里终究还是有不平,又道:“张仪不是跟着汾乔小姐从滇城来的吗?论资历,她怎么能比得过您?怎么这公寓里的事情都让她管呢?”   这下那年长的佣人是从顾家主宅调过来的,她也放下手里打扫的工具,叹了口气,“所以说你还年轻,大家这么说你就真信了。顾家怎么可能让一个不知根知底的佣人进门来,还管了事?”   “那是为什么?”年轻女人顾不上拉整床单,抬头便问。   “张仪可是跟在顾先生身边的老人了,带他长大的。”她的目光悠远,似是在回忆:“是顾老爷子亲自把人派给顾先生,放在前朝,顾先生也能叫她声奶娘了。”   “那梁特助为什么要介绍说她是跟着汾乔小姐从滇城来的,这不是撒谎吗?”   “这些轮得到我们管吗?”年长的女人皱眉,“你怎么老是不长记性?真要被抓到了你议论主人家,求谁都没有用。”   她一面骂着,一面收拾洒扫的工具,其实心里也有些想不通。但这念头很快就被她抛在了脑后,认真打扫起地面来。   最近汾乔小姐大概是惹了顾先生生气,两人碰在一起,顾先生不说话,汾乔小姐便也不说话。公寓里的气压常常是低的,遭罪的要数她们这些佣人,干起活来提心吊胆,生怕做错事。   在她看来,顾先生虽然生汾乔小姐的气,却还是关心她的,每天回家第一件事都是问汾乔小姐有没有吃药,吃了些什么东西。若是汾乔小姐当天吃不下饭,顾先生就算是不吃也会等着厨房重做汾乔小姐喜欢的饭菜,直到她吃下去。   说是冷战,其实也算不上,因为两人虽然很少说话,但顾衍对待汾乔确实更加纵容了。   汾乔最近喜欢发脾气,一发脾气就有破坏欲,连那个顾老爷子在世时从国外收藏家手里天价拍到的古董花瓶都被一声脆响报废了。   顾衍只平静吩咐下人收拾了碎片,然后重新摆了一只。   ……   汾乔回到崇文的宿舍当晚,潘迪就接到了徐越的分手电话。   那天看到的事情,罗心心和汾乔犹豫着都还不知道怎么说出口,谁想返校当晚,潘迪刚才外面回来,还没卸妆,就接到了电话,一听徐越提分手,她当时就蒙了。   电话一个多小时还没讲完,潘迪偏偏要问清楚分手的原因,两人边打电话边吵架,罗心心和汾乔只能尴尬戴上了耳机。   乔莽不习惯带耳机学习,临进期末考,为了拿到全额奖学金,她更是整天泡图书馆,一回宿舍也在看书。   潘迪讲电话的声音越来越大,甚至带了哭腔,乔莽忍得眉毛深深皱了起来,终于开口了:“你能不能小点声!”   这一声潘迪没有听见,乔莽直接重重合上了书,加大了音量:“我问你能不能小点儿声?宿舍里住的可不是只有你一个人!”   这次潘迪听到了,她猛地转过身来,已经满脸泪痕,平日里精致的妆容在脸上模糊一片,带着哭腔朝乔莽狠狠吼了一句:“你有没有同情心啊!” ☆、第53章   “我从不把同情心浪费在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上,你热恋还是失恋是你自己的事,请不要打扰不相干的人。”   乔莽面无表情把这句话一说出来,潘迪的怒气再也控制不住,她的情绪就像找到了突破口,猛然间决堤了,直接把手中的电话往地上重重一砸,那电话还在通话中,撞在电脑桌的桌角,屏幕顿时碎成了蜘蛛网,那通话页面勉强地地闪了两下,彻底黑屏了。   “现在还没熄灯,我想怎么说怎么说,宿舍也不是你一个人的,不爱听你可以搬出去!”潘迪的声音显然是暴怒了,她握紧了拳头,死死盯着上床的乔莽。   宿舍里顿时剑拔弩张。   两人平日里就不怎么对付,两人从开学到现在关系都十分寡淡,但这样爆发冲突还是第一次。   乔莽冷淡,生活日常除了学习就是打工,聚会之类的场合她从不出现,和潘迪这样性格的人完全碰不到一起,能相安无事生活到现在,其中离不了罗心心的擀旋。   罗心心这下也不能继续躺在床上装聋作哑了,扯下耳机,下床帮潘迪捡起摔坏的手机,放在书桌上,又温声道:“潘迪,我可以理解你的心情,但期中考也快到了,乔莽在复习,这样打扰她确实不好,大家都在一个宿舍,有什么事情相互理解……”   “心心,”潘迪的情绪似乎终于找到宣泄的途径,哭着控诉道:“我没惹她吧?徐越请吃饭的时候,全宿舍就她一个人没来,每次就她对我有意见……”   崇文的全额奖学金发放要求很高,想要拿到可谓千难万难。乔莽已经为此连轴转了许多天,此刻听着潘迪说话,心情更是烦躁,冷冷道:“只要你安安静静拿着手机出去打,我犯不着对你有意见,也没时间针对你。”   这话一出,潘迪怒火更胜了,“心心,你让开!”她正在气头,做出什么自己都不清楚。罗心心挡在两人之间,一时不妨就被潘迪猛地推开。   “我就问你,凭什么不能再宿舍打电话,这宿舍是你家开的吗?”   眼见罗心心被潘迪推倒了,汾乔连忙下床去扶。   罗心心摔倒前撞在了书桌的桌角,背脊上撞肿了一大块,潘迪却只顾着和乔莽吵,完全没有注意到这边的动静。   汾乔心里不高兴,眉头皱起来,扶起罗心心,转身直接朝潘迪开口道:“你刚才电话里不是一直问他为什么要分手吗?我告诉你!”   “乔乔……”罗心心悄悄拽了拽汾乔的衣角,这种事情要是由她们说出口,难保潘迪心里不会有隔阂。   汾乔却没有这些顾忌,她可以接受潘迪在宿舍打电话很吵,但却忍不了潘迪去推罗心心。   “你男朋友劈腿了,所以才跟你说分手。”   汾乔的话一出,潘迪顿时息声了,她回头震惊地看着汾乔:“什么时候?你为什么会知道?”   “上周,我亲眼看见。”不等潘迪开口,汾乔冷声又道,“心心好心才劝你,你把她推得撞到桌子上不说,为什么连声道歉也没有?”   潘迪愣着说不出话来,推到罗心心确实是她理亏,她开口正要道歉,却突然想起了什么:“你不是说上周就看到的,为什么当时不告诉我?”   “看我被蒙在鼓里很是不是好笑?刚才我打电话你是不是还在心里嘲笑我?”   失恋的女人毫无理智可言。   汾乔脾气虽然坏,可从未对不相干的人发脾气,遇到事情也多是反省自己的不对,两人看到徐越劈腿的时候,也是怕潘迪脑子拎不清,随便迁怒,才犹豫着没说出口。   先来看来,她们的顾虑不是没有道理。   懒得再理她,汾乔转身爬上了自己的床。   ……   这件事汾乔只当做插曲,很快抛在了脑后,顶多是回宿舍时候气氛尴尬些罢了,更何况她心里还有更烦的事情,从那天她生病之后,顾衍就变了。   顾衍虽然答应了不结婚,却刻意和汾乔拉开了距离,不再有那些亲昵的小动作。   也许他意识到,汾乔已经长大,是大姑娘了。那些亲昵相对于他们的关系来说是那么不合适。   汾乔感觉到了这种疏远,所以更加烦躁起来。   ……   选修课,潘迪抱着书进门便往后排走,刚一落座,便有女生在她身边坐下了。   潘迪侧头看了一眼,这女生瓜子脸、丹凤眼,生的有几分漂亮,如果罗心心和汾乔在这,就绝对能认出来,这便是军训时候泼了汾乔一床可乐的人。   潘迪当时没和两人一间寝室,自不知道这一回事。她移回视线默默打开课本,便听女生和她搭起话来,“你是潘迪吧?”   潘迪是个网红,微博上好歹也有几十万粉丝,有人认识她也并不奇怪。   她淡淡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却听女生继续问道:“我听说汾乔也是和你一个寝室的,对吧?”   汾乔最近在网络上大火,媒体几乎要把她吹上天,什么高学历、素颜女神……评论一边倒的都是夸张的舔屏,要不是潘迪清楚汾乔的性格,她几乎都要以为汾乔请水军了。   那天潘迪和她互粉之后更是立马涨了好几万粉,就因为潘迪是汾乔为数不多关注的几个人之一。   两人一个寝室的消息也不知是被谁挖了出来。潘迪还记着那天两个人闹的别扭,只以为女生是汾乔的粉丝,眉头立刻就皱了起来,没好气道:“关你什么事。”   女生从潘迪的神情间看出几分端倪,贴心道:“汾乔很难相处吧?我觉得她看起来就是那种很冷漠的人。”   这句话说到了潘迪心坎儿里,想起汾乔看到她的男友劈腿,却什么也不说,把她蒙在鼓里反而还那样质问她,心里又开始别扭,瞥了女生一眼,语气好歹缓和了些:“算你还看得出来。”   铃声一响,教授带着讲义上台开始授课,女生继续兴致勃勃和她搭话。   两人坐的是后排,离讲台远,教授又上了年纪,听不到也看不清楚,两人便肆无忌惮聊起来。   东拉西扯赞美了潘迪几句,女生又把话题绕回了汾乔身上,“话说,我看见过好几次,汾乔周末时候总有豪车接送,跟那种有钱人家的千金小姐似的。她家的背景很深吗?”   潘迪曾经帮辅导员整理过学生档案,无意间看过到过汾乔的户口,就只有汾乔一个人,父亲那栏显示亡故,已经被注销。   上次看到顾衍送她的时候,汾乔自己也说过,她爸爸已经去世了。想到汾乔从没和家里人通过电话,接送她的也是爸爸生前的朋友,她应该是个孤儿吧……   想到这里,她又觉得女生打听的太细了,拧着眉道:“你问这些干嘛?”   女生冲她笑了笑,“我就是问问,汾乔这种性格,也不知道什么家庭才能养得出来。”   潘迪放下了戒心,“接她的是她爸爸的朋友,她不是什么千金小姐。”   “爸爸的朋友?”女生小声惊呼道,诧异地捂住了嘴,似是不相信:“爸爸的朋友会每周接送她吗?再说,我看汾乔用的东西都挺贵的,不是千金小姐怎么会用得起那些大牌?”   潘迪本想直接告诉她接送汾乔的就是在崇文大名鼎鼎的顾衍,但想到当时答应了罗心心不能把这件事说出去,话到嘴边,又咽了下来。   心里又有些不平,汾乔这么对她,她却还替汾乔保守她的**,烦躁道:“你就别问了,就算她不是千金小姐背景也很深,完全用得起。”   女生却把潘迪的话完全理解成了另一个意思,见潘迪不悦,又绕着她说了些好听的,直至下课时,潘迪已经和她互换了联系方式。   ……   汾乔自然是不知晓这个插曲的,直到一天她出门走在路上时,发现大家看她的眼神怪怪的。   那些眼神多带着诧异和揣测,让她浑身不舒服,汾乔摇了摇头,干脆加快了脚步,一路小跑进了游泳馆。   还没开始训练,众人都在泳池边上轻松说着话一遍做热身,一见汾乔进来,大家便止住了声音,各自散开了。   不对,不该是这样的。汾乔看着众人的反应,觉得不对劲,刚进校队时候大家也不太看得起她,但自从参加完全国锦标赛之后,态度也算有了缓和,但今天为什么一切又回到了原点?不,不只是回到了原点,众人的目光里还有着说不出来的轻蔑与鄙夷。   发生了什么事?   汾乔一头雾水,但她的性格从来就不是会主动去发问的人,只默默站远了,一个人做热身运动。   “汾乔。”潘雯蕾路过她身边,和汾乔打了个招呼。汾乔抬头答应,却见潘雯蕾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你想说什么?”   “汾乔,你看今天的新闻了吗?”   ……   汾乔打开浏览器,直接找到了今日热闻,一字一句逐行往下看,下划的时候指尖都是颤抖的。   知名高校素颜女神被曝富人包养!   崇文的招生黑幕——视频为证,这样的水平可以进崇文?   视频是一段汾乔课堂上被提问时候拍下的,那堂曾经成为汾乔噩梦的文化哲学选修课,姜涵提问了她。   视频的画面极不稳定,离汾乔有些远,画面也并不清晰,但还是可以清楚地认出回答问题的人正是汾乔。拍摄视频的人不知是什么心态,视频只到汾乔开始顺畅答题之前就戛然而止。视频里的汾乔看起来什么也不懂,突然被教授叫起来结结巴巴答不出问题。   照片是汾乔上一辆黑色轿车的偷拍,车牌号码已经被打上了马赛克,车标也被马赛克遮住了,但细心地网友们还是立刻认出了轿车的品牌与型号。文章甚至还曝出汾乔室友的证词,家境普通,但衣服和日用的物品都是普通大学生承担不起的大牌。隐晦指出包养汾乔的人背景深厚。   文章一曝光,网上顿时掀起了轩然大波,众所周知,汾乔是以游泳特长生的身份被招入崇文的,但如果汾乔的文化课真有视频里看到的那么差,崇文怎么可能招她进去?难道是真是她背后的人背景深厚?崇文的招生真的有黑幕?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丑闻,崇文作为整个国家的第一学府,一向以清正的学风闻名于世,倘若它真如文章里所说,存在招生黑幕,那将是整个教育界最大的丑闻。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不要担心~其实叔叔也是喜欢汾乔的,也不会有闹心的情敌出现~   只要等两个人都清楚对方的心就好啦~   谢谢给我灌溉的不知名的小天使,找来找去也翻不到灌溉名单在哪——所以就只能在这道谢啦~   下面是作者菌的新文《桃花眼》文案~有兴趣的小天使们可以给个预收,作者菌完结了这本就会开始更新哒~   【文案一】   微博上某八卦大V开扒:国民男神顾西泽审美坚持一百年不动摇,历任女友全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黑长直,小虎牙和桃花眼。   待长相符合条件的妹子们暗搓搓蓄起黑长直,某大V又爆料:顾西泽居然换了审美,交了新女友!   原因……   分手多年的初恋回来了,当年清纯的黑长直成妧媚的大波浪,可爱的小虎牙也矫正得整整齐齐。   唯有那双桃花眼含着秋波,依旧让人心荡意牵。   【文案二】   和程意意分手之后第一年,顾西泽想,只要她回来,他就原谅她。   和陈意意分手第三年,顾西泽发誓,只要她回来,他要把这世界上最好的都捧到她面前。   和程意意分手第五年,顾西泽觉得自己疯了,他想杀了她。 ☆、第54章   那些证明汾乔盛世美颜的路人偷拍照也一一成为了汾乔被包养的罪证,衣服是什么手工高定,包又属于哪个奢侈品牌,从头到脚,汾乔被扒的连根手链也不剩。   网友们立场的反戈之快,简直让人咋舌。好像先前的舔屏只是一场错觉,评论区全被不堪入目的斥责与恶意揣测充斥。   先前有多喜欢,现在就有多厌恶。   汾乔鼻尖酸涩,不再往下看,直接关掉了网页。   ……   “顾总,首发贴的ip已经追查出来了,地点在西城区的一家网咖,时间是昨天晚上七点,我已经派人过去调取监控。这是报道过这件事情的媒体名单。”梁特助把文件夹放在顾衍的办公桌。   “你收着,”顾衍没有抬头,神情异常冷漠,平静道:“一起发律师函吧。”   梁特助的心没忍住颤了一颤,又轻手轻脚把文件夹拿了回来。跟在顾衍身边多年,他哪能不清楚顾衍的性格。顾衍很少为什么事情动气,一旦发怒,面上愈是平静,内心的怒火愈盛。   梁特助心底为这些媒体默哀了几分钟,干这一行,这些无良媒体收到的律师函定不是少数,可谁让他们这次不经查证报道的人是汾乔呢?这小祖宗可是顾总的心头肉,顾总恨不得把天上的星星都摘给她。   顾衍发出的律师函可不是谁都有资格接到的,想到顾氏律师团那一群铁齿铜牙的变态,梁特助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不知怎么突然又想起了那句不久前网络上大火的那句:“天凉了,让XXX破产吧……”   “对了,顾总,”梁特助摇摇头,甩开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说起第二件事,“刚刚已经和崇文校方通过电话,他们会出面澄清,还有……”梁特助犹豫着开口,“那段上课问答的视频经过了人为剪辑,校方的口径,汾乔小姐答出问题的后半段被剪了,目前已经在调取教室的监控录像。”   大概录像的人自己也没想到,事情在网上发酵会那么迅速,更是抹黑了崇文,没等顾衍出手,校方已经自己下令彻查了,如无意外,就连录视频的人也能从监控中揪出来。   梁特助退出去,办公室彻底静下来。桌上堆起来需要处理的文件,顾衍突然觉得静不下心去看。   他很清楚,事情会在他的控制之内,汾乔也不会受到什么伤害。可不知怎的,他脑海中总忍不住浮现汾乔无助的样子,一想到汾乔含泪的眼睛,他的心脏就被无名的情绪揪了起来。   那种情绪在从前从未出现过,但自从汾乔出现在他的生活里,便不再陌生了。   他该和汾乔保持距离,他知道,他该断绝汾乔心里那些不该有的念头,他越是不撒手,汾乔便越是依赖他,可电话就在手侧,他竟控制不住自己。   ……   汾乔接到电话时候,刚刚结束训练,正走出游泳馆,正是游泳馆营业的高峰期,人来人往,她几乎听不清楚手机那端顾衍的声音,捂着话筒走出了人群,一开口,她的眼泪几乎要掉下来:“顾衍……”   “乔乔,别哭……”顾衍极力让自己的声音更柔和,去安抚汾乔的情绪,“别哭,相信我,我都会处理好的。”   那声音肯定,如同潺潺的溪水,低沉又悦耳,带着蛊惑的味道,如同魔力,让人的心不自觉安定。   先前众人的目光让汾乔如芒在背,几乎想找个谁也看不见的地方躲起来,逃离这里,而直到这一瞬间,听到顾衍的声音,她的心才似找到了依托的地方,有了些许的安全感,稍微安定下来。   “顾衍…”汾乔唤了一声。   那一声又软又低,让人的心几乎要融化了。   “我在。”   “我想回家。”   “好。”顾衍轻声应她。   汾乔不是一个坚强有韧性的人,她害怕外面这些不堪的议论,害怕众人看到她时鄙夷的眼神。   她更想不清楚,为什么人们仅凭自己的揣测就能够为她定罪?走红不是她的本意,现在遭受网络霸凌的却切实是她自己。   ……   汾乔回宿舍收拾好东西,正遇上罗心心从外面跑了回来,她进了宿舍,气还没来得及喘匀,便紧张地观察汾乔的神色,小心翼翼开口道:“汾乔,你没事吧?”   汾乔稍微挤出了一个笑容,“别担心,我没事。”   汾乔虽然说了没事,罗心心却是不相信的,正要继续开口,潘迪也从外面回来了。看见汾乔在宿舍,她紧张地张了张嘴,却没说出什么。   罗心心想起报道中那几句所谓的室友证词,拳头紧紧握了起来。一开口便极为不善:“潘迪,抹黑汾乔那些报道里那几句室友的话,是你说的,是不是?”   虽是询问,但言语间已经是肯定的。   潘迪站在门前,急切解释道:“我的原话不是那样的!我不知道她怎么把我的话歪曲理解成那个样子,还发到了网上!”   说到这,她又转身朝汾乔道:“乔乔,你相信我,虽然那几天我有点生你的气,但我怎么可能这样给你泼脏水呢?”   “她?”罗心心抓住了潘迪话里重点,“她是谁?”   “是我那天上选修课时候碰到的一个女生,一直在跟我打听汾乔的事……”   “知道名字吗?”罗心心直接打断了她。   潘迪仔细回想,却发现那天的女生并没有告诉她名字,她只能回想着描述道:“瓜子脸、丹凤眼,并不高,有点瘦……对了,”潘迪猛然记起来:“那天我留了她的联系方式!”   电话打过去,却迟迟没有人接,潘迪有些急了,又朝汾乔道:“你相信我,乔乔,我没有骗你……”   潘迪虽然有些小毛病,但心地没有这么坏,汾乔沉默着,心下已经做出了判断。   可那个女生又是谁?   汾乔的社交圈是极为狭窄的,数来数去认识的人也就那么几个,无论如何没有能跟潘迪的描述对得上号的人,回忆半晌,无果,便也作罢了。   东西已经收拾好,汾乔背起包。   “乔乔,你下周会来上学吗?”潘迪轻声唤住了汾乔,声音有些不安,“我会在网上澄清说明的,我没有说过那些话,你也不是那样的人。”   汾乔顿了顿,没有说话。   “对不起。”潘迪低下头,声音很低,但汾乔还是听到了。   汾乔心底好歹算是安慰了一些。至少她做人没有这么失败,至少那些话并不真的是潘迪的本意。   汾乔的性格决定了她对人戒备,可这些戒备并不是一开始就有的。   这世界对她总有一些来得莫名其妙的恶意。   她甚至能清晰记得,初中时候第一次在厕所的隔间里听到平日与她言笑的女生说着她坏话的场景,也忘不了小学时候那个交好的女生仇视的眼神,因为一个奖杯而质问她:她已经什么都有了,为什么还要把一切都抓在手里。   她渐渐的习惯了用冷淡与高傲把自己伪装起来,其实她始终渴望着能有要好的朋友,哪怕只有一个。   但哪怕没有朋友,那时的她至少还有一个幸福的家庭,有家庭鼓励她,陪伴她——直到爸爸去世,高菱再婚,没有人再管她。   她把自己完全封闭了,不再渴望友情,也不再渴望关注,对外界的眼光极度敏感,也极度脆弱,她甚至觉得,就是因为自己做人失败,才会被惩罚。自杀的念头在脑中出现了千百次,仅仅因为顾茵的几句话,便直接付诸了行动。   如果今天的事情发生在从前,已经足够击垮汾乔,让她崩溃。   可惜没有,她遇到了顾衍。   汾乔觉得她的心理似乎已经强大起来了,至少现在她还可以冷静站在这里,没有犯病,也没有歇斯底里。   是顾衍让她安定下来,治疗她的抑郁症,也教她克服社交恐惧。   只要想到顾衍温暖的掌心,虽然硬邦邦却充满安全感的怀抱,她觉得这世界的恶意似乎也没有那么可怕了。   “没关系。”汾乔听到自己回复潘迪的声音。   至少潘迪所做的并不是那么不可原谅。   “乔乔……”潘迪的眼圈红了。   汾乔没有继续说再说下去,背着包走出了寝室。   “乔乔,我送你!”罗心心从后面追来。   她清楚汾乔的性格有多脆弱,始终不放心汾乔一个人走。   汾乔却偏头冲她笑了笑:“心心,我真的没事。”   仔细观察了汾乔的神情,罗心心松了口气,却还是没有让步,“我把你送到学校门口就回来。”   顾衍的车会等在东门外,离宿舍并不是很远,汾乔想了想,点点头。伸手握住了罗心心的手,罗心心也稳稳地回握了她。   那手有点胖,软乎乎的,却带着温热,想起往事,汾乔心里本是五味陈杂,可在这一刻,多年的愿望似乎都有了归宿。   “谢谢你,心心。”她轻轻开口道了一声。   罗心心以为汾乔谢的是送她去学校门口,摇摇头,“那么短一段路,有什么好谢的。”   汾乔却知道自己谢的不是这个。   ……   远远就看见顾衍的车,汾乔的脚步急切起来,罗心心松开她的手,站在原地,冲她甜甜地笑了笑:“快去吧。”   汾乔虽然有很多话还没说出口,但想到顾衍等在一边,只能匆忙道了一声别,便朝着车子跑了过去。   汾乔跑得急切,上车坐在了副驾驶。   站在原地,隔着挡风玻璃,罗心心清晰地看到了驾驶座上顾衍,他把汾乔搂进怀里,掌心在汾乔的长发上安抚摩挲。   那动作缓慢而轻柔,极有耐心。   她不是第一次见识到两人相处的情景,都是这样温馨而让人心中温暖安定的。她在原地思忖半晌,转头走进学校。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要感谢的是数字君 18934616 的地雷~~还有不知名的小天使再一次灌溉的营养液~   谢谢你们,好开心~   蠢作者今天午觉一觉睡到刚才,好险赶在十二点之前……   小红花差点又没了。 ☆、第55章   在别人面前,汾乔尚可以表现的平静自如,可一旦见到了顾衍,她的鼻尖就莫名其妙酸涩了,只把头埋在他怀里不出来。   隔着衬衫,汾乔能感受到那顾衍的心跳,顾衍身上永远是清新的味道,没有烟味,温热的触感传递到她的面庞。汾乔只想在这一刻天荒地老地抱下去。   “乔乔……”顾衍好笑,“我没办法开车了,你不是要回家吗?”   汾乔在他看不见的角度撇了撇嘴,想起这段时间以来顾衍刻意的疏远,就浑身疲懒,更是不想动弹。   “我难受,不想动。” 汾乔敷衍答他,手上抱得更紧了。   “乔乔……”顾衍拉长了调,无奈又唤了一声。   “就是不放,等这件事过去,你是不是又会不理我了。”那声音带了鼻音,满满都是委屈。   顾衍低头,汾乔的卷翘的睫毛一颤一颤,末端还挂着细小的水珠,精致小巧的鼻尖也发红,顿时,他的心底无限柔软下来,几乎要化成一滩水。   “不会,”他轻轻拍打着汾乔的背,“不会了,乔乔。“   “我没有逼你,这可是你自己说的。”汾乔的头埋在他怀来,说话瓮声瓮气。   “说我自己说的。”   就在顾衍话音刚落,汾乔突然抬头,双手勾住他的颈部,把唇瓣印在了他的脸颊上。   待顾衍反应过来,汾乔已经从他身上下去,睁大眼睛无辜看着他,那眼睛里闪烁着水光,却也带着笑意,眼角弯弯上翘,显得卧蚕越发精致漂亮。   仿佛刚才吻他脸颊的不是她。   “乔乔!”顾衍皱眉。   “哼!”   汾乔不高兴把头撇朝一遍,想了想又不甘心转回来,“你凶我!你刚刚才说过不会不理我的!”   “我什么时候又不理你?”   确实还没开始……但上次不也是吻了他一下,他就开始不理人的吗?   汾乔想了想,伸手抓住顾衍的大手,握紧了他的掌心。   偏头又冲他笑了笑,眉眼弯弯的,带着淡粉的红晕,像一株新生的蔷薇,干净纯粹中又带着娇嫩妩媚,汾乔笑起来很少这么不矜持,还露出一排整齐光洁的米牙,一字一句认真道:“这样我才相信。”   顾衍无奈提醒她,“乔乔,我还要开车……”   汾乔僵持着不肯松手。   “乔乔,你今天是不想到家了吗?”   汾乔这才不情愿松开,面上却还是不高兴,干脆把脸别向窗外。   顾衍却突然倾身过来,在她面前投下一片阴影,汾乔一回头,正对上近在咫尺的眉眼,精致好看的双眼皮,鼻子也英挺的好看。   “怎么总是长不大。”他轻轻叹一句,帮她扣上了安全带。   ……   崇文教室里汾乔被提问的监控一经调出,就被崇文大学校方的官V转发,并附上汾乔的高考成绩与期中考各科目成绩截图,不留余力为汾乔澄清。   汾乔的高考成绩不必说,作为一个体育特长生,她的分数远远超过了另一所一流大学燕京的录取线,加上体育专业成绩,上崇文也绰绰有余。汾乔本就是因为全国游泳锦标赛走红,她的专业成绩是没有人敢质疑的。   即使汾乔是个体育生,但她也是骄傲的。在崇文的大环境里,她更能静下心来苦读开发自己的潜能,所以期中考成绩反而要比许多上了大学就放松的崇文同学好很多。   崇文官博评论区下来清一水围观事态发展的吃瓜群众。   #1楼 常青藤等我:只有我觉得这妹子逆天吗?同在崇文的文科学实验班的理科男,这次高数考卷难度据说是史诗级,反正我是挂了,妹子居然考了89——顿时生无可恋……   #2楼 卡威卡:楼上废柴,你备考的时候人家每天训练,顺便去参加了个全国锦标赛,顺便带了两块银牌回来。   #3楼 小舒舒舒服:每当看到这种人生赢家,我就抱紧了我的小鲤鱼,怕我忍不住忍不住想要上前掐……   #4楼 啪啪的打火机:没人关注那个监控里抬着手机录视频的人?课堂上录这种视频,还剪后半段发到网上,她是什么心态?崇文居然还有这种道德败坏的人?希望校方彻查后严惩。   #5楼 串串香:女神被提问的反应好可爱~就像上课走神被抓包,结巴片刻、最后居然完美答出提问的大学霸~酷酷哒~   #6楼 小百香子:不是说被包养了?怎么吃顿饭回来就洗白白了呢?看来金主后台不小呀。那些照片上的奢侈品怎么解释,都是普通人家女孩明显买不起的东西。   #7楼 月半弯刀:楼上正解,今早起来发现关于她的帖子都被删了,试了试各大社交网站,居然连她的名字都成了违禁词,fen qiao(层主怕被查水表,只能这么写了)金主的来头明显不小。   #8楼 帝都小霸王:楼上乱扯,当事人室友那个网红潘迪都已经站出来澄清了,造谣的媒体也一齐被告了,这件事纯属诬陷。附上几张女神从小到大的美图。PS:照片为证,女神的家境从小好到大,可不是什么被包养。   几张图片的来源是滇大附中的贴吧,汾乔中学时期在滇大附中便不乏知名度,学校贴吧也留存了不少附了照片的陈年旧贴,都被人挖坟挖了出来。   滇城人出了名的爱抱团,学校出了红人,滇大的校友对汾乔几乎是一边倒的好评。   照片大多是汾乔在各种竞赛上拿奖的留影,也有几张游泳大赛的,那时的汾乔眉眼青涩,五官却是十分精致的,笑容甜美,如同春天向上攀爬的藤蔓里的花蕾,惊艳而娇嫩;又如同精美的珐琅花瓶,知道昂贵,让人看一眼都不自禁小心翼翼起来。   汾乔再鼓起勇气上网的时候,网上的谣言已经被肃清干净了,在搜索引擎里输入自己的名字,也不再出来什么不堪入目的字眼,汾乔好歹松了一口气。才敢返回页面,打开自己的微博。   在事情发生的第一天,汾乔的微博几乎被恶评攻占了,还是罗心心提醒她有关闭评论的功能,她才知道把评论区关了。   其实这个微博账号对汾乔来说是有些特别意义的,她喜欢摄影,并把照片分享在这个地方,并不是渴望有人关注,而是如同抒发自己的心情,不论是喜悦、抑郁、焦躁、温暖,任何情绪都可以通过镜头下的世界清晰表达。   这是她自己的世界,锦标赛刚完的时候,她的微博下突然被一群网友攻占,本来是十分烦躁甚至厌恶的。   汾乔讨厌被人关注,可渐渐的,有人在图片下留言,分析她光线与构图的深意,剖白她想要传达的内心世界,她竟渐渐觉得有意思起来,起码,她偷偷去摄影系蹭的几堂课没有白上。   她喜欢摄影,这是她除了游泳之外唯一的爱好,所以当有人认同自己的时候,就像游泳拿奖牌同样的心情,充满成就和自豪感。   微博下的评论区已经被粉丝们整齐的队形刷屏,好像几天前那些恶意的攻击从未出现过。   可经历了一次这样的事故,只要一想到那些令人颤抖的诋毁和流言,汾乔就开始兴趣阑珊起来,再难打起兴致。汾乔从不否认自己有颗玻璃一样脆弱的心脏,有了第一次,便会有第二次,她再也不想这些伤人的闲言碎语出现在自己的世界里。   正好梁特助刚从顾衍的书房出来,汾乔朝他招了招手,“梁特助!”   梁特助一脸的褶子笑得像朵菊花,小跑着就朝汾乔过来,他知道汾乔这几天心情不会太好,就怕惹了汾乔不快。   “那个微博账号可以注销吗?我不想要了。”   不想要了?   梁特助想起汾乔微博上百十万的粉丝,心里深深觉得可惜,但汾乔坚持,还是尽职给出了意见,“可以打客服电话,或者在微吧的意见反馈中发表注销账号的申请帖。”   汾乔想了想,觉得麻烦,直接在手机上卸载了APP,把账号扔给了梁特助。自己拿着小铲子,摆弄起了客厅阳台上的几盆小绣球花。   这几盆小绣球本来是放在汾乔房间的,可汾乔从前老用药水去浇灌,叶子掉光了,佣人本是要扔掉的。   汾乔是个念旧的人,这小绣球好歹在卧室陪了她一段时间,想了想,还是有点舍不得,最后张仪搬到了阳台上,朝着阳光摆放,换了土壤又每日浇水,这才渐渐又有了生气。   汾乔现在每天从顶楼游泳下来,就喜欢亲手给它们铲土浇水。   “汾乔小姐,您的电话。”身后女佣唤她。   汾乔回头,接过座机,电话那边就传来罗心心欢快的声音,“乔乔!”   汾乔应声,放下小铲子,盘腿坐在阳台上晒太阳,觉得发根和每个毛孔都是暖洋洋的。   “你还记得军训时候那个女生吗?就是往你床上泼了可乐还偏要还你钱的那个?”   汾乔偏头回忆,脑海里有了些印象,问道“怎么了?”   “学校已经调查出来了,她就是监控里那个上课给你录视频的人,潘迪也确认过,她就是那天打听你事情的人。那个帖子也是她发的!”   “这世界上无聊的人还真多,明明便是她有错在先,你不找她的茬,没让她赔钱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她居然还来这么一出……”   罗心心替她抱不平,声音都是愤愤的,汾乔自己倒是没多大起伏,反而格外平静,至少发帖子的是她不认识人,没有过交情,也就不存在伤害。   “不过还好学校已经通报决定给她退学出分了……”罗心心最后总结一句。   退学?   其实汾乔觉得这处分重了。毕竟从旁人的角度来看,她造谣生事并没有给汾乔带来什么实质性的伤害,被崇文退学,意味着她十多年来的寒窗苦读一朝成了竹篮打水。   但不知怎么,汾乔却一点儿也不想同情她。   “对了,汾乔!”罗心心像是又想起什么事,兴致勃勃道:“前两天梁易之为你和人打架呢!”   “前两天舆论还没扳过来的时候,文学院不知道哪个酸书生在学校BBS上发帖,说什么世风日下,含沙射影指责你,梁大神当时就查了IP,去敲开人家宿舍门,把人打得鼻青脸肿!”   说到这里,罗心心笑意再也止不住了,“那酸书生当时就当着大神的面把帖删了,还在BBS上道歉呢,听说他好几天不敢出宿舍门,吃饭都让别人带呢!”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数字君 18934616 还有 你就像故事@ 两位小天使再次给我扔地雷~太感谢啦~亲一口~ ☆、第56章   说到这里,罗心心笑意再也止不住了,“那酸书生当时就当着大神的面把帖删了,还在BBS上道歉,听说他好几天不敢出宿舍门,吃饭都让别人带呢!”   “他……”汾乔想起印象中那个大高个,迟疑道:“打人不会被处分吗?”   “哪能呢,”罗心心大咧咧答她,“崇文可是梁易之的主场,他理亏在先,好好躲在宿舍养伤才是正经的,硬要追究责任,除非他接下来几年都不想在崇文好好念书了……”   “对了,汾乔,过两天就是梁易之在大学生足球联赛的首秀,有票哦~要不要去看?”   不想去。   汾乔拒绝的话说到嘴边,又觉得这样太直白,只能含糊道:“那时候再说吧。”   挂了电话,汾乔心里始终不大舒服,繁事纷纷扰扰,她一会儿想到那个被退学的女生,一会儿又想到替她出头的梁易之。   汾乔不习惯与人有情分上的往来,梁易之这么一帮她,总感觉欠了他什么。   她歪着头坐在阳台上想了半晌,晒长了太阳,脑袋有些发疼,干脆从阳台上跳下来,进书房。   顾衍难得没去公司,但也一直在书房里工作。   书房是顾衍的第二个卧室,深木色系,风格同他的卧室一般简约干净大气。因为顾衍常在办公,算是个重地,平日里除了固定的洒扫人员,没有人敢随意进出,偏偏汾乔就喜欢这里。   一进门,入眼的便是油画般动人的画面,采光温暖柔和的光线透过落地窗给伏在案几前男人的轮廓镀上一层金光,浓密英气的眉下是好看的双眼皮褶皱,神情认真而专注。   工作中的男人最有魅力,汾乔深深觉得这句话非常有道理。   汾乔看得心里发痒,便蹑手蹑脚走到他身后,想要去捂他的眼睛,手还没抬起,便听到了顾衍的声音。   “乔乔……”   都没回过头,怎么又被发现了?   汾乔撇嘴,拉长了调子:“顾衍……”   “嗯。”   顾衍正经应她一句,却依旧工作,没有抬头。   不满顾衍的注意力没回来,汾乔不高兴:“不舒服——”   汾乔说话是南方特有的绵绵的调子,仿佛萦绕在口齿间,温软又动听,总是在撒娇的样子。   这次顾衍终于回头了,温声道:“哪不舒服?”   “头疼!”   汾乔没撒谎,也许是刚才太阳晒久了,大脑确实有些昏昏沉沉。   “过来。”顾衍起身让出他的办公椅,汾乔会意,眼睛便弯起来,也不再气闷了,上前在办公椅上坐下,安心享受顾衍的服务。   那指尖在汾乔的发根穿梭,穴位精准,力度也恰到好处,多一分则重,少一分则轻,刚刚缓解汾乔脑中的昏沉,舒适得让人想闭上眼睛。   “顾衍……”她突然开口。   “恩。”   “心心告诉我,那个女生被崇文退学了。”那个女生犯的错还不至于大到直接劝退的地步,“对了,还有被发律师函的娱乐大V来我微博评论区下道歉的……”   汾乔没头没尾地来了一句,顾衍却知道她想说什么。   “汾乔,”顾衍的话平静又清冷,提醒道,“不合时宜的心软会切断自己的后路。”   这话一说,汾乔便知道了,军训时候发生的事情顾衍一清二楚,女生被劝退的事情也肯定有顾衍的手笔。对那些被告的人,顾衍也不会心慈手软撤诉。   顾衍的气质是冷峻的,威势也逼人。平日里他虽总冷着脸,可从未对汾乔发过脾气,汾乔只记得他温声哄她的样子,一点不怕他,但此时,他的声音平静却又习以为常,她似乎才明白,顾衍并不仅仅只有她所见到的一面,在她无法触及的领域,顾衍是另外一种模样。   残酷而冷静。   汾乔并不同情那些被惩罚的人,她只是突然意识到,顾衍并不是完全温和无害的。   她看不透他,会不会也抓不住他?   汾乔走了好一会儿神,才被顾衍的声音唤了回来。   “汾乔,下午我会回一趟老宅。”   汾乔知道又是顾家族里的例行聚会,点点头,又听他问,“要一起去吗?”   汾乔下午本是该练习游泳的,但一想顾衍好不容易在家一天,不去公司,便又改变了主意,只答道:“去。”   ……   顾家正门迎接的依旧是沈管家,他正装齐整,礼节一丝不苟,保留着前朝做派,蓄着发白的胡须,只是比起老爷子在世时,他仿佛又苍老许多,汾乔就觉得他的胡子要比上次白了。   沈管家是老爷子一手提拔,顾家偌大的宅子被他打理得井井有条。只是一朝天子一朝臣,如今顾衍坐上了那顶峰的位置,有自己倚重的人,连顾家老宅也成了没有主人居住的空宅子,他骤然没了价值,内心自然若有所失。   顾衍进了正厅,汾乔怕吵,便在外磨蹭着打算开席再进,便听有人恭敬唤了她一声。   “汾乔小姐。”   汾乔回头,正是沈管家微行一礼唤她,这时候正厅不是很忙吗?汾乔纳闷,却还是点头回一礼,“沈管家有什么事吗?”   沈管家嘴巴微动,内心颇为复杂,带了几分惶然,却又有感慨,万万想不到有生之年,自己竟还会对一个小姑娘提出请求。   “确实有一事……”他清咳一声,郑重开口,“老宅空置已久,主院也重新按先生的喜好重新修葺,只是先生却不愿搬回来。老宅子始终不能没有主人,汾乔小姐……”   先生做下决定便不会更改也不容人质疑,他也只能另辟蹊径,想起汾乔对先生的特别,便只能硬下头皮冒险尝试。他也只能寄希望于汾乔喜欢锦荣阁的雅致精美,愿意劝劝先生。   汾乔听完沈管家的话,有些郝然。不愿意搬回来的是她,并不是顾衍。可看着沈管家鬓角的银发,却又觉得开不了口。   她还记得第一天到顾宅的时候,便是沈管家在门口给她送了礼物。犹豫权衡了半晌,汾乔低声回了他一句,“我和叔叔商量商量……”   沈管家连忙行礼言谢,汾乔也避开回礼。   平心而论,其实她更喜欢昆仑公寓自由自在,也没有距离感。但这段时间她的病症康复不少,考虑问题便不再像当初那样偏激狭隘,顾衍已经正式升任家族的大家长,却因为她的任性只能同她挤在那个公寓里。   其实沈管家说的也对,老宅子不能没有主人。   大道理汾乔倒是想清楚了,只是转念又一想要真搬回来,内心却还是有些抗拒。   汾乔边想边朝游廊深处去,冤家路窄,却是恰好撞上了迎面而来的顾豫茗。自从汾乔说过她“八婆,聒噪”之后,她便仿佛和汾乔结下了梁子,彻底杠上了,每次再见必是一番冷嘲热讽。   汾乔不爱和人争辩,但不代表她会束手任人欺负,每次三言两语气得顾豫茗说不出话来,偏她不长记性,下一次遇到接着还要和汾乔呛声。   没到跟前便已经感受到顾豫茗昂扬的斗志,汾乔干脆装作没看见,擦肩而过继续往前走。   顾豫茗当然不会就这样放过她,叫道“你给我站住!”   汾乔不耐烦翻了个白眼,不理她,继续朝前走。   “你聋了吗?没听到我说话?”   顾豫茗虽是顾家旁系,但这一支旁系在政坛的地位颇有些超然,又是家中独女,性格便格外骄纵一点,但都只会些搬搬嘴皮子的小打小闹,汾乔都懒得和她吵,怕自己的智商也被拉低了。   “汾乔!”   见汾乔不理她,她只能自己怒气冲冲追上来,“你这么嚣张没礼貌,顾衍知道吗?”   “关你什么事。”汾乔继续对天翻白眼,脚下的步子又迈大了些。   “等他把你扔回乡下,我看你怎么办!”   “他不会。”汾乔声音肯定,站定回头,“要我帮你复习初中地理吗?滇城是省城,不是乡下。”   顾豫茗没料到汾乔突然停下来,脚下差点没刹住车撞上去,恨恨瞪了汾乔一眼,又回道:“你怎么知道不会,等顾衍娶了我小姨,你就等着哭吧!”   “你小姨?”汾乔突然变了脸色,“你小姨是谁?”   看到汾乔变色,顾豫茗终于有了成就感,得意洋洋道,“我小姨可是帝都第一名媛,追她的人都不知道有几个营了,这可是老爷子和外公还在世时就讨论过的婚事,等小姨嫁进来,你这个没礼貌的丫头就等着回乡下吧!”   汾乔面色已经完全阴暗下来,紧咬唇瓣,眼神灰败,一动不动看着顾豫茗张合的唇型。   见汾乔此状,顾豫茗又觉得仿佛说过了,但此时打住又有些下不来台,只能补充道:“要是你现在跟我道歉,讨好我两句,兴许我一高兴就在小姨面前帮你美言了……”   汾乔没再听下去,直接转身往正厅走。   越走越快,一句话不想再听她说。   她知道顾衍从不说谎,言出必行。既然答应了她不结婚,在她同意之前便不可能结婚。只是听到顾豫茗说他曾经有过婚约时,汾乔还是觉得心头受到了一击,控制不住情绪。   危机感。   她只能用这三个字来形容自己的感受。   顾衍已经是适婚的年龄,就算他不想结婚,也会有各式各样来自外界的压力。   她什么都不能帮他,却还要给顾衍的压力加码。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小天使 你就像故事@的地雷~~作者菌通宵写出来的一章,因为公告通知最近白天都会停电,就是说作者菌练车回家也是停电的,只能熬夜写啦。   小天使们表嫌弃我啦~ ☆、第57章 (六千)   回公寓的时候已经是深夜。   月明星稀,汾乔打开车窗任夜风吹过自己的脸庞,风又冰又冷,吹得她头发哗哗作响。   她把手伸出窗外,张开五指,感受风从指尖掠过。   还没来得及伤感几分钟,却被顾衍把手拉了回来,一本正经:“头手不要伸出窗外。”   汾乔侧脸去看,昏暗的车厢中,顾衍面上有些许疲惫,神色却是温润而柔和的。   偶尔一闪而逝的路灯光影间,他的鼻梁英挺,还有那微泯的双唇,深邃的眼睛,深深的双眼皮褶皱让他看起来少了几分冷峻,更具魅力,也更迷人。   看得汾乔想伸手去摸一摸。   这个想法在汾乔脑海中出现过很多次,从前是不敢,可不知为什么,汾乔今晚胆子特别大。   汾乔的指尖搭在顾衍眼睛上的时候,顾衍稍稍动了动,却没有躲开,语气带了笑意,“汾乔,你又不是小孩子了。"   汾乔用拇指和十指去丈量他睫毛的长度,听到这话,干脆一用力拔了一根下来。   顾衍眉头轻皱,“汾乔,你今晚特别不听话。”   是很不听话,一整个下午都格外安静,吃不下饭,他说话也都当听不见,一直在神游天外。   汾乔还是装作没听到,又拔了一根自己的,把睫毛捏在指尖,对着窗外偶尔闪过的路灯光线观察。   半晌,她不高兴一撇嘴,得出结论:“比我的长。”   随即又想到了什么,得意开口,“但我的头发比你长。”   汾乔的头发确实很长,快要及腰了,一泻而下,又顺又滑,散发着幽黑的光泽。   顾衍轻叹了一口气,轻轻抚摸上汾乔的头发。   他能感觉到,汾乔的情绪不太对劲。   果然,汾乔面上的得意渐渐消散了,眼神渐渐黯淡下来。   “我真的很不听话吗?”   那声音又轻又弱。似乎是在提问又似乎是自言自语。   顾衍正待开口,又闻到她的下一句。   “我也想好好听话。”   车窗还开着,汾乔身上已经都是凉意,却固执地不肯关起来。   她侧过身,把双手伸进顾衍的腰间,抱紧,头深深埋进他的大衣里,闭上眼睛,只感受那透过薄衫的温度与心跳。   “困了吗?”顾衍轻轻发问。   “嗯。”   这声音过了许久才传来,模糊又有几分含混,似乎真的快睡着了。   顾衍轻拍着她的背,却开始猜测汾乔反常的原因,在大脑里搜索下午汾乔在老宅所遇到过的人。   不再感觉头顶传来的目光,汾乔又缓缓睁开了眼睛。   总对她这么好……   包容她不听话,包容她发脾气。   教她鼓起勇气和陌生人说话,替她治病。   好到她险些要忘记自己只是一个受到同情和帮助的人。   她自己的亲人都不再管她,甚至抛弃了她,却是顾衍给她所有的陪伴与包容。   想想曾经在滇城暗无天日的每一天,她便惶恐地觉得现在的时光是偷来的,说不定哪天清晨睡醒便被上帝收了回去。   顾豫茗有一点说对了,她是怕被赶回滇城。   不过不是因为她对帝都有多少眷恋,而是不知道离开了顾衍,她要怎么生活。   就像当初爸爸离开一般的,她一定又要每天陷在回忆里,哭着醒来,又哭着睡去。   可是有什么办法呢?   她总要经历的。   她想了整整一个下午的时间,只得出了这么一个结论。   即使顾衍说过不结婚,可是她真能任性地永远阻拦他吗?   即使为了顾家,汾乔也不能永远拦着他。   顾家是顾衍身上所担负的责任,汾乔清楚他对它有多重视。   不像自己,是可有可无的。   顾衍本就是一时心软帮了她。他把她当做小辈来看待。她不知感恩也罢,却还对他提出那么多不讲道理的要求。   她那么爱面子,与其那时候毫无颜面地离开,不如自己先拉开一个安全合适的距离。   这些大道理,她不是不明白。可等真正想清楚的时候,心里却又像被一张细密的网铺天盖地压下来,越收越紧,几近窒息。   车停进地下车库,张航熄了火,回头,却见顾衍对他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汾乔睡在他怀里,显得格外娇小,看不清脸,呼吸声却均匀。眼前的一幕,竟是意外地和谐,让人心底温暖平静。   很难想象平日里威严而高高在上的顾总竟还会有这样柔和的神情。   张航不再想下去,点头会意,恭敬行了一礼,自己退下了。   顾衍帮汾乔掉下的发丝扶到耳后,轻手轻脚抱起她,进电梯,上楼。   家里的佣人见顾衍抱着熟睡的汾乔到家,忙一路替他开门,直到顾衍稳稳把汾乔放到卧室的床上。   打开窗头灯,暖色的灯光下,汾乔的面庞精致柔和,睫毛卷卷地翘起来,鼻尖小巧,粉嫩的唇瓣如同初长的樱花,熟睡的样子像极了欧洲油画里走出来的小天使。   让人的心底化成一滩水,再也记不起她的小脾气和任性。   顾衍说她不听话,可就算汾乔不听话,他何尝不是在哄她的时候甘之若饴呢?   回来的时候,乌云便一直黑压压,这一会,果然下起了雨。   几道闪电在远处天空划过,夜空都被分割开来,分外可怖,短短几分钟,大雨已经倾泻般洒下来。   公寓的隔声效果很好,可窗户没有关,还是挡不住雷声骇人的轰鸣。   几乎是打雷的瞬间,汾乔浑身一颤,还没睁开,便紧紧抓住了坐在床头的顾衍的手。   顾衍本打算是要去关窗的,可汾乔的眼睛就在这时候睁开了,眼睛里是水光潋滟。   那眼泪下一秒就要掉下来。   她似是清醒的,又似乎完全没有意识。   “别走。”   “我只是去关窗,乔乔。”顾衍轻声安抚。   “不,我怕…”   暴雨在窗外,将夜晚既喧嚷又嘈杂。汾乔的声音颤抖,即使在室内也小得不可思议。   “求你了,不要走……”   那语气带着哭腔,几近哀求。   如同一张绵密的网,将人包裹住,动弹不得,也不得不妥协。   顾衍已经肯定,汾乔一定又受到了什么刺激,自己胡思乱想了一整个下午。   汾乔最任性的地方,其实不是因为她不听顾衍的话,而是从不坦诚自己。   她把自己的内心完全藏了起来,有时连顾衍也难以窥见。   汾乔抓紧他的手在颤抖,即使顾衍难以猜到她在想些什么,心脏也不自觉被揪起来。   雷声响过许久,汾乔仍然没有松手的意思。她的眼睛合着,眉毛却如同被烟雾笼罩,皱起,睡得极不安稳。   顾衍把大衣外套搭在床头,轻轻回握掌心里汾乔的小手,彻底打消了要走的念头。   ……   汾乔醒来的时候,又见顾衍靠在床头。   显然是坐着睡了一整夜的。   他的掌心和她交握。   汾乔鼻头一酸,涩得眼泪几乎要掉出来。一面又怪自己睡着了也不让人安稳,一面盯着那握在一起的手,迟迟舍不得松开。   许久,她仰头让眼泪倒流,回到眼眶里,拼命咽了下去。   轻轻从顾衍的掌心抽出了自己的手。   即使不舍得,那又怎样呢?这一切本来就不属于她的。   ……   早餐是吐司和谷物粥。   放好食物的佣人收起餐盘,安静在一旁等待。   汾乔平日里最讨厌喝粥的,张仪不在,今早做早餐的佣人大概是不懂这个。   顾衍下意识看了汾乔的神情。   她就像没有意识到碗里是自己平日里最讨厌的食物,低头拿着勺子往自己嘴里送。   吃下去了,面上没有什么表情,又接着一勺,动作机械,一语不发。   “乔乔。”顾衍开口唤她。   听到顾衍的声音,她才像突然清醒般,猛然抬头,茫然看着他。   “吃不下可以不用吃完。”   汾乔的食量没有那么大,全吃完一定会撑到肚子。   汾乔下意识往碗里看了一眼,眼神犹豫,可终究是没有放下勺子。   “我会吃完的。”   “以后我都会好好吃饭。”   她像是在对顾衍说,又像是在发誓。   时间到点,顾衍着装整齐,拎着公文包准时出门,汾乔亦步亦趋,跟在身后。   出门、下楼、却在顾衍要上车时,突然出了声。   “等一下。”   顾衍回头,汾乔站在原地,地下停车场暗黄的灯光里,他看不大清汾乔的神情,却能清楚看见汾乔被模糊的柔和的轮廓。   她突然动了一下,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朝顾衍走来,越走越快,不过是眨了两次眼,她已经到了跟前。   “顾衍。”她的神情认真,眼神虔诚,仰头看着顾衍。   “嗯?”顾衍低低应了一声,毫不设防,正要开口询问,汾乔便在他面前踮起脚,柔软的唇瓣封印了他未开口的话来。   有那么一瞬间,男人的脑袋是空白的,心脏几乎要停跳。   一忽而,他想起了昨晚灯光下,汾乔如同樱花一样粉嫩嫣红的唇瓣。   那触感原来是像现在这般柔软。   让人心中荡漾,轻轻泛起一层接一层的涟漪。   这不是汾乔第一次吻他,然而却不再是第一次的惊吓,他说不清那是怎样一种感觉。   不在他的掌控之内,内心深处却又莫名地轻松愉悦。   只不过这种念头几乎是在冒头不多时,便被理智拼命压了下去。   面上他依旧平静,却无人知晓,他内心泛起的骇浪。   顾衍有着强悍的自控能力。   他对自己的要求严苛至极,一行一举,精准到分毫差错不出的地步。   一个对自己狠的人,才能真正让人感到害怕,畏惧。   而现在,他的情绪在自己的预料之外,念头像脱缰的野马,难以掌控,需要拼命镇压。   而他明知这是不对的,他一直只把汾乔当作小辈看待。   汾乔的脚跟重新接触地面,她专注地看着顾衍的神情,不想放过他面上的每一处、哪怕是微乎其微的变化。   可是没有。   顾衍的眼神一如往日的淡漠平静。   对,就是这样,他对她好,可是没有喜欢。   像她的那种喜欢。   有了这个认知,汾乔的鼻尖竟然控制不住地酸涩起来。   这一刻,她如此地希望车库里能吹来一阵风,这样掉眼泪的时候,还能若无其事地说进了沙子。   “汾乔…”顾衍唤她,似哀又似叹。   车库里阴气重,很冷。汾乔能感觉到身上一片冰凉,她裸、露在大衣外的双手都已经僵直冷硬了。   大衣的口袋里会很暖,她知道,却自虐般固执地不肯把手放进口袋。   悄悄后退了一小步,站定,然后仰头看着他,这才开口。   顾衍只看见汾乔的嫣红旖旎的唇瓣一张一合那声音便传入了耳朵里。   “顾衍……你现在知道了。”   “我喜欢你。”   一字一句,声音不大,在空荡的地下车库里,却清晰可闻,带着义无反顾的决然。   这句话汾乔在心中犹豫了千百次,可这一次,她终于说出了口。   也许她不大懂得爱情的含义,可她是清楚的,她想要永远和顾衍生活在一起,想要每天清晨醒来都能看见他、吻他。   只要思及有一天顾衍的怀抱不再对她敞开,不再对她温柔说话,娶妻生子,和其他女人一起生活,她就觉得胸膛里压抑难耐,心脏几乎要不堪重负被挤压出裂痕。   可是她能怎么办,她对顾衍来说什么也不是。   她只是一个无依无靠、依赖顾衍照顾的孤女罢了。   她喜欢他。   顾衍知道汾乔的个性,她骄傲又敏感,从不轻易袒露自己的心声,她是有多么艰难才能说出这句话来。   可是不该是这样的…   汾乔正在最好的年纪,她应该有着普通人一样的生活,和普通人一样,谈一场适合的恋爱。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错把依赖当做了爱情。   汾乔能懂什么呢?她还那么小,无论是情感还是阅历,都是一片空白。   倘若将来有一天,她明白了事理,遇上一个自己真正喜欢的人,会不会为现在自己所做的一切感到后悔?   他不知道。   他不知道,却不能不去顾虑。汾乔可以肆无忌惮抒发自己的情绪,他却得为汾乔的人生负责。   他张了张口,声音还没有发出来,汾乔已经看出他的意图,直接打断了他。   “如果你不喜欢我,就不要再说话了,听我说。”   汾乔鼻腔里算是凶猛的酸意,她早就知道的,可还是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   “不要对我这么好,等你离开我的时候,我会受不了。”   她的眼里含着泪光,沉静看着他,明明站在他的跟前,却又仿佛隔了很远很远。   全世界如同只剩下昏暗的车库里这零星的灯光,还有灯下的两个人。   顾衍欲要伸出手去抓住她,却在抬手的一瞬间,又缓缓顿下来。   他不能,也不可以。   与其给汾乔零星的希望,不如现在就斩断她的念想。   可她沉默安静的大眼睛是那么令人心软,他的指节紧了紧,竟发现控制不了自己。   “乔乔,你听我说…”顾衍抓住她的手心。   “不!”汾乔的眼泪汹涌,抽出了自己的手,打断了他,“你听我说。”   “我不应该任性不搬回老宅,不应该无理取闹不让你结婚。”   “我改变主意了。”   她哽咽着一字一句说出口,用力得几乎要咬破口腔,脑袋里全是震耳的嗡鸣,疼痛难耐,可她要说出口的话却那么清晰。   “我不会再撒泼耍赖不让你搬回老宅,也不会再阻拦你结婚了……”   “留我自己一个人就可以。”   “不要再对我这么好,我会长大的。”   她虽然留着眼泪,神情是格外的认真。   ……   汾乔的背影消失在车库,她一离开,声控灯也熄灭了。   顾衍沉默地站在原地,没有追上去,挺拔的身影沉浸在一片黑暗里,许久没有动弹。   汾乔长大了。   或许她说得对。   只有离开他,她才能真正成长,像个普通人一样生活。不再病态地依赖一个人,把生活的全部重心放在他身上。   即使他愿意被依靠。   黑暗中,他安静地立在原地,神情竟是格外落寞。   ……   “乔乔~”   “乔乔!”   汾乔被猛然唤醒,侧过脸,就见罗心心放大的脸趴在床头,睁大杏眼看着她。   “你从前从不睡懒觉的,是被我传染了吗?”她抿着唇得意道,“有没有发现我这两天特别勤劳,起的特别早。”   “那是因为你恋爱了,精力充沛。自己睡不着,每天早上就骚扰室友。”潘迪直截了当揭穿了她,轻轻往她踩的凳子上踢了一脚。   罗心心是踩在凳子上才能趴在汾乔床头,潘迪这一踢,凳子没怎么动,她却吓得差点从凳子上掉下来。   “谁说我谈恋爱了。”她险险扶住汾乔床边的围栏,转身瞪眼:“潘迪!”   仗着她两手紧抓着围栏,潘迪又往她屁股上拍了两下。   “看出来的,可别说没有,我还从来没看错过呢。”潘迪充她眨了眨眼睛。   罗心心确实谈恋爱了。   不过这件事情只和汾乔通了气,还没来得及告诉其他人。   那天晚上,李杨把从高中开始每一封写给罗心心,却没有送出去的情书放在了崇文图书馆的每一级阶梯上。   崇文图书馆的建筑历史悠远,完美结合了古典与现代风格,大气庄重又华美。   图书馆历任馆长中出了无数的历史名人,是罗心心敬仰崇敬的圣地。却从未有人在这里被告白。   她一封一封捡起来,一封一封拆开看,直到楼梯的尽头,李杨耐心微笑着朝她伸出了手。   她都不知道要怎样形容那时自己的心情。   又意外,又兴奋,感动的想要流泪,来得突然,却又像已经等待了很久。   她抱着那一大箱情书回去的路上,首先给汾乔打了电话。   潘迪没有猜错。   罗心心被堵得一时语塞,干脆恨恨转回头,“乔乔,你上次答应我的,去看梁易之的球赛。”   汾乔正穿衣服,一听这话,茫然偏头看她。   有吗?   她真的答应了?   罗心心言之凿凿,一副十分肯定的样子,汾乔都要以为自己记错了。   叠好被子,汾乔盘腿在罗心心面前坐下来,“我肯定没有答应你。”   因为她压根儿就不想去。   “去吧…乔乔……”罗心心双手合十,大眼睛眨巴眨巴看着她,音调都拐成了波浪。   “今天你也没有训练呀,再说这票是李杨给我的,我们仨都在前排呢…”   “就当是为了我…求你啦……”   “我以后再也不强迫你陪我逛街啦!”罗心心竖起两个指头发誓。   汾乔动摇了一下,罗心心趁热打铁:“陪你去游泳馆训练一个星期!”   汾乔歪头,似乎在考虑。   “两个星期!”罗心心咬牙,斩钉截铁。   “你说哒!”汾乔突然笑了起来,刚刚睡醒,她甚至还没有洗脸,皮肤却莹白透亮,眉眼弯弯,卧蚕精致,眼睛里是波光潋滟。那是一种震撼人心的美丽。   见汾乔笑起来,罗心心就知道自己被耍了,只是看着那笑容她心脏却还是怦怦漏了几拍。   心有余悸拍拍胸膛,罗心心才忍不住开口:“汾乔,你这颜值是可以作弊的节奏呀。”   ……   汾乔不愿去看足球赛,也是因为现场人太多太吵,果然,比赛还没开始,现场球迷的呐喊就已经震耳欲聋。   汾乔干脆直接把预先备好的耳塞拿出来,塞好,认真看起场上。   这一场是中山大学客场对战崇文。   崇文的战衣是蓝白色,缀在绿茵坪上简约而清新。   运动员出场,高大俊美的10号梁易之在其中格外显眼。他才出场,崇文的看台上便传来一阵尖叫。   梁易之频频往看台上回望,女生们的尖叫更甚了。   “他是在看你吧?汾乔。”罗心心抓了一颗李杨手里的爆米花放进嘴巴,扯了扯汾乔的袖子,指着梁易之的方向提醒道。   她们的位子在看台前排,汾乔抬头,正对上梁易之遥遥投来的目光。   他招了招手,咧嘴冲汾乔一笑,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竟然不像平日里的桀骜,反而有了几分可爱。   看台上一片尖叫,竟然连耳塞也挡不住了。   汾乔茫然看了看左右,这才确定了,梁易之真的是在冲她打招呼。   他们很熟吗?   汾乔嘴角抽搐两下,却还是不能再无动于衷地低头走神了,只能专心看起比赛。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菌此生再也不想听到有人对我说加油./生无可恋脸/   教练每天都在骂:我叫你加油!加油啊!你是不是听不懂加油!你是猪吗?让你加油!   作者菌不敢踩,他就替我踩油门………狂飙在公路上…   昨天做梦都听见有人朝我这么喊………   然后对不起小天使们,作者菌这两天快考试了,每天练车,天快黑才到家,更新也不稳定。过了这两天就会恢复正常啦~ ☆、第58章 (六千)   梁易之并不是体育生,可他从中学时代开始一直做崇文足球校队的主力,绝对是有非凡实力的。   作为左脚球员,梁易之很善于把逆向思维运用到球场上,总能让防守他的球员难以招架。   他身材高大挺拔,身体却灵活得不可思议,游刃有余带球穿行在对方球员的围守中。   中山大学和崇文都是大足赛中的传统强队,如果是在往年,谁胜谁负,不到最后,谁也不敢肯定。   但今年,主场的崇文或许要更占一些优势,再有了横空出世的妖星梁易之加持,比赛结果几乎要呼之欲出了。   作为前锋,梁易之再合适不过了,他如同一把尖锐的刀,一次一次撕开中山大学的后防线。   开场不过十几分钟,崇文已经发起了好几轮进攻,气势汹汹,中山虽然险险化解了,气势却弱了下来。   崇文越踢越放得开,中山队却越踢越束手束脚,只把重心都放在了防线上,完全被崇文的节奏带着走了。   “开场第十九分钟,崇文已经组织起好几次极具威胁的进攻,我们可以看到,今年的崇文有备而来,一直处于最佳状态,10号!10号梁易之触球了!漂亮的突破!”   梁易之此时充分发挥了他的速度优势,对手还没来得及阻拦,就变换身体重心从不同方向突破了,直逼中山禁区而去。   中山后卫们慌乱了,蜂拥而上想要阻挡住他前进的脚步,然而没有,梁易之就在这时候突然一脚直塞,直冲球门!   中山的门卫眼睁睁看着那球飞速以无与精准的角度进入他的防守死角,他试图跳起来扑救,可是仍然失败了。   “进球了!这名来自崇文的小将果真才华横溢,这是他在大足赛的首秀,开场二十分钟,他就为崇文带来了第一粒进球…”   看台上的欢呼声简直要突破天际,震得汾乔脑袋嗡嗡作响,就在这时,奔跑的梁易之突然转身朝看台的方向挥了挥手,竖起食指比了个一的动作。他黑色的碎发垂下几缕,笑容不羁,俊美得让人心几乎要跳出来。   直播的大屏给了他一个近景,梁易之这个动作立刻被解说员解读了。   “他朝着崇文的看台比了一字,大概是第一粒进球的意思,难道他很有信心会为崇文带来第二粒第三粒的进球吗?看来这名小将非常自信……”   就差说他狂妄了。   罗心心拍拍胸脯,别的她不清楚,可她敢肯定,刚才梁易之进球时候看的绝对是汾乔,手势也是朝汾乔比的。   第一粒进球献给你……想想真是苏破天昂昂昂!   那黑色的头发,不羁俊美的脸庞,性感健美的胸膛,连她这个被眼神波及的人都要忍不住脸红心跳了!不枉她做了好几年梁易之的迷妹!   “罗心心……”李杨发声带回她的注意力,“你是在犯花痴吗?”   罗心心赶紧闭眼以示清白,闭着眼睛侧身抱住他的腰,连连否认,“没有没有,我只对你一个人花痴!”   “真的?”   “真的!”罗心心肯定,话音没落,却发现唇碰上了一个柔软的物体。   什么?罗心心睁开眼,才发现她的嘴巴居然碰到了李杨的侧脸。   “这可不怪我,”李杨一脸无辜,“你闭着眼睛自己亲上来的。”   “我就勉强让你亲一亲,别人可没有这个福利。”李杨骄傲脸。   好像刚刚把脸凑上去的不是他,汾乔不忍直视地偏过头,不再看这两个人实力虐狗。   离上半场结束还有几分钟,梁易之果然再进一球,这一次进球,全场都欢呼了。因为梁易之在进球之后,环场特意跑到崇文的看台前比了一个二!   汗水从他额间洒落,可他看起来精力充沛,完全没有累的迹象,笑起来露出一排闪亮洁白的牙齿。   看起来十分欠扁!   至少中山的看台上,那几个追随球队千里迢迢来到帝都的球迷已经要把一口银牙咬碎了。   上半场结束,中山大学颗粒无收,队员们累得提不起精神,下半场时,教练一连换掉两个体力不支的队员,战术变成了严防死守。   这是客场作战,输球可以理解,但至少不能再让崇文洞穿他们的球门,再拿走一球!   防守的重点就在梁易之,梁易之身边多了两条黄色队服的中山小尾巴,其他人基本全守在了自己的半场内。   “好无耻……”罗心心一头黑线,“中山居然使用如此厚颜无耻的战术,说好的属于强队的骄傲呢?”   “这样守着梁易之,他应该进不了球了吧……”汾乔深深觉得,好害怕梁易之进球之后再抽风,跑到看台前比个三。   “这可说不一定,”一旁的李杨意味深长笑了笑,“梁易之现在满场跑就是在带着身后的小尾巴兜圈,他们已经快体力不支了……”   距离很远,汾乔定睛一看,中山的两人果然已经越跑越慢,渐渐被梁易之拉开了距离。   机会来了!   崇文的后腰就在这时候神不知鬼不觉给梁易之送上一记长传,之前梁易之一直没有拿球,中山众人只以为崇文已经转移了进攻核心,放松了警惕。   这一记传球可谓出其不意,前后左右皆无人,趁着还众人还没反应过来,梁易之抬脚一记大力抽射!   “梁易之判断失误,这个距离实在有些远了……”解说话音还没落,球已经落进了球门。   一记狠狠的耳光!   解说员连忙改口,“看来今天中山的门卫状态不佳,这完全在他可扑救的范围内,球擦着他的指尖过去了!梁易之在他的首秀里上演了帽子戏法!看来崇文的教练冒险在首发大名单启用新人的决定完全是正确的……”   中山的门卫只能叫苦不迭,只有他知道,刚才梁易之那个球含了多么大的力道,直到现在还撞得他的指尖没有知觉,即使戴着手套。   这么拽踢什么大足赛,干脆去当职业球员好了啊!   胜负基本已成定局,这次梁易之没有比三根手指,因为他还没来得及动作,崇文的队员们已经激动地合伙把他朝天空抛了起来,梁易之脸都黑了。   汾乔倒是松了一口气。   接下来的时间,中山直接摆出了铁桶阵,表示他们誓不让崇文再拿走一球的决心。   好在这一次直到下半场结束,崇文也没再进过一粒球。   ……   比赛结束了,更衣室里,梁易之甚至都没等到教练回来训话,换下球衣,快速冲完澡便匆匆跑回崇文一号看台的出口处,整个过程不到十分钟。   出口处的人流量很大,顺序离场,汾乔她们应该还没走。   果然,不到半分钟,汾乔和罗心心出现在了出口处的人流中。   梁易之身材高大挺拔,俊美不羁,往人群中一站,立马被人认了出来,人群中引起一阵不小的骚动。   “乔乔,梁易之是在等你吗?”罗心心率先看到他。   汾乔抬头,惊恐地往罗心心身后站了站,她对太热情的人都避之不及。   梁易之却像没看见汾乔的躲避,径直朝她走了过来。   “汾乔!”   他黑色的发梢还滴着小水珠,眼神清明干净,完全没有刚刚经历过一场比赛该有的疲态,反而神采奕奕,明明两个人没有多熟稔,可他唤起汾乔的名字就像唤了千百遍似的。   罗心心觉得有点虐,最为一个迷妹,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爱豆眼睛里只看得见别的女人……   这个女人还是她的好!朋!友!   她毫不犹豫地把汾乔从自己身后拉了出来,狗腿地挥了挥爪子,“大神~恭喜你!”   梁易之好歹吝啬地挤出了一个笑容给她,自觉走在了汾乔身侧。   “去哪?”   “去吃饭!”汾乔还没来得及拉住罗心心,立马被她出卖了。   “真巧,我也要去吃饭。”梁易之笑起来,差点晃花罗心心的眼。   “嗯哼。”李杨一声清咳,黑了脸。   罗心心赶紧转回头,目不斜视,“我刚刚想起来,我和李杨来之前才吃过,现在不太饿,要去约会了,你们俩去吃吧,正好有伴。”   说完拉着李杨逃也似地离开了现场,这下汾乔的脸也黑了。   浑身不自在得别扭,汾乔犹豫片刻也开口了,“我也不太饿,你自己去吃吧。”   “什么?”人群有些喧哗,梁易之俯下耳朵问她。   汾乔更别扭了,可想起前段时间他帮自己出头的事情,又总感觉欠了他什么。   汾乔不是傻瓜,她对周围人的情绪其实很敏感,解读也通常是精准的,她能猜到梁易之对她是怎样的一种感觉。   今天梁易之的表现得明显,她大概知道梁易之约她出去的意图。   汾乔不想去,可又犹豫着,要不要一次性和他说清楚。   梁易之却像没看见汾乔的犹豫,直接下了决定,“要吃甜点吗?我知道有一家老字号的滇式点心店,很好吃。”   梁易之功课做得很足,至少还知道汾乔不喜欢吃饭,喜欢吃点心,介绍的还是正宗滇式甜点店,汾乔到帝都之后就再也没尝过了。   汾乔犹豫着,在走出人群,身边安静下来之后,终于下定了决心,正好站定在一棵银杏下,她侧过身,认真问道:“梁易之,你是喜欢我吗?”   汾乔今天穿的是清新的湖蓝色短款外套,衬得皮肤特别白,柔软的长发偶尔有发丝从她耳畔滑落,大眼睛里黑白分明,都是认真的神色,看得梁易之心痒,几乎想要伸手去触碰。   “被你发现了。”梁易之答着她,眼里却并不害怕,反而笑着坦然承认了。   他额头上掉下来的碎发还在滴水,阻挠了视线,不耐地用手把碎发统统往后一按,俯下身,这才能平视汾乔的眼睛。   “跟我在一起,行不行?不行我再想想办法。”   他的身材挺拔,穿着宽松的白T恤,充满了青春的荷尔蒙气息。他的眼神应该是桀骜的,可此刻,却充满了认真,他几乎是小心翼翼地在问。   行不行,不行我再想想办法?   不知怎么,汾乔突然想起他平日又冷又酷,对女生不假辞色的样子,有点忍俊不禁,面前的这个人真的是梁易之?为什么看上去很可爱的样子?   心里再怎么想,汾乔面上还是摇了摇头,把思绪拽回来,她开口道“对不起,我不能答应你,不要再在我这浪费时间了。”   在被千夫所指的时候,梁易之帮过她,她始终说不出太直白拒绝的话,挑了一句自认为委婉的,“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梁易之只感觉心上重重受到了一击,他认真去看汾乔的目光,发现汾乔没有回避,也没有闪躲。   这并不是拒绝的说辞,汾乔没有在说谎。   梁易之沉默片刻,突然轻笑了,语气骄傲,他问:“你喜欢的人喜欢你吗?像我一样的?”   没有等汾乔开口,他继续道,“如果他像我一样喜欢你,现在一定不会允许我站在你身边。”   汾乔语塞,还没想出怎样出声反驳,梁易之已经接着说了下去。   “汾乔,有没有浪费时间只能是我说了算。”他的气质重新恢复了那副又冷又酷,谁也不放在眼里的高傲,汾乔能感受到他隐隐有点儿生气。   “你当然有拒绝我的权利,但我同样有继续喜欢你的权利。这是我第一次对人说喜欢,在你没有和别人在一起之前,我不会放弃。”   梁易之语气坚定,丝毫没有开玩笑的样子。   说完话,他转身走了两步,想到什么,又折返回汾乔面前,把名片塞到了汾乔手心,“上面有那家滇式点心店的地址,拿着名片去就不用每次排队了。”   汾乔神情呆滞看他,显然还没有反应过来。   梁易之突然俯身,趁汾乔不防,飞速在她额头轻轻印上一吻,得意地直起身。   一阵风吹过,银杏树金黄的叶子缓缓飘落,正好落了一枚到汾乔的发心,从梁易之的角度。正好看见汾乔的大眼睛瞪圆,唇瓣微张,可爱极了。   他的心情突然大好起来,笑盈盈开口,“别生气,汾乔。”他动作轻柔,帮汾乔拿掉发心金黄色的叶片,捏在手心,“崇文接下来还有很多场比赛,要是你来看,我把每个进球都送给你。”   “才不要!”汾乔果然生气了,不再理他,直接转身走,越走越快,小跑着消失在梁易之视线里。   有喜欢的人又怎么样呢?他不相信自己会比谁差,也不相信谁会比他更喜欢汾乔。   他的人生里第一次有了一个特别的女生存在,怎可能会轻言放弃?   不过好歹那家滇式点心店是找对了,因为汾乔再怎么生气,至少没有扔了他给的名片。   比起广式茶点,滇式的点心受众并没有那么广。帝都的滇式点心店不多,口味正宗又好吃的更是寥寥无几,他好不容易找到一家老字号,每次去顾客却都在排长队买。   若是每次都这么麻烦,汾乔宁愿不吃怎么办?   正好那家老字号恒远斋也要扩大经营规模,他干脆和家里提了注资,拿到了恒远斋的股份,想要插个队,吃个新出炉的糕点,也就是分分钟的事情。   梁易之唇角的笑意再也忍不住,任谁都无法打搅他此刻的好心情。   ……   没有人注意到东门口静静停驻已久的迈巴赫。   汾乔已经和顾衍闹了许久的别扭,他一个人搬回了老宅。习惯了身边有另一个人陪伴,猛然空荡了,竟不习惯起来。   汾乔是安静地,她不爱说话,只用含着秋水的双眸看你,你便明白她在想些什么。顾衍始终忘不掉那天汾乔安静而忧郁的眼睛。   即使每日在工作,他心里也总有说不上来的焦虑。   可那么多年,在汾乔到来之前,他便是一个人,不是早就应该习惯了吗?   由简入奢易,由奢入简难。   早该知道的,可惜他懂得的太晚,太晚和汾乔拉开距离。   汾乔和世人不一样,她是特别的,她的世界干净纯粹,对思虑越复杂的人越有着致命的吸引力,和她相处如同会上瘾。   你忍不住被她的情绪所左右,被她的眼泪触动。   从公司回顾宅的路上,他的心绪混乱,不知怎的就把车开到了崇文东门。   他总在等汾乔的地方。   门卫认识他的车,几次上前来询问要不要替他打开让汽车通行的电动门,顾衍却都摇头拒绝了。   崇文这么大,却没想到他能在这等到看见汾乔,她和梁易之在一起,出乎了他意料的。   顾衍的记性很好,上一次为了治疗汾乔的社交恐惧症在街上碰到时候,她还对那个男孩唯恐避之不及。   汾乔讨厌和陌生人交往,能和她说上话的男生寥寥无几,顾衍是知道的。   可他看见那个男孩吻了她的额头。   今天的汾乔穿了湖蓝色的外套,腰肢纤细,腿更是修长,及腰的黑色长发披在身后,皮肤莹白,即使隔得远,他也能知道,汾乔的大眼睛有多吸引人。   会有人爱上她,会吻她,对她很好,像他一样的。   可是不知怎么的,想通这一点,他竟越发觉得自己呼吸不畅起来。他忍不住去担心,若是那个人辜负了她呢?若是有一天那个年轻的男孩对她厌烦了呢?   他的乔乔要怎么办?   她的生长的藤蔓那么纤细,那么艰难地向上攀爬,好不容易存活到今天,让他忍不住要担心,忍不住想要把她存放在温室里,自己的羽翼下,时时关注爱护,生怕稍不注意她便枯萎了。   顾衍的手扶紧了方向盘,指节发白,悲哀地发现,现在给汾乔最多希望,也最让她受伤的人不就是他吗?   汾乔与那个男孩并肩站在一起,两个人都正在青春鲜活的年纪,如同大学校园里再适合不过的一对璧人。   这就是他的本意与初衷,可当现在真正看见这一幕的时候,他竟然觉得格外刺眼,压抑还有嫉妒。   是的,嫉妒,这种他从出生到现在从未感受过的情绪,让人狂躁,让人难堪。   倘若他和汾乔的爸爸没有那么多复杂的纠葛,或许一切就会和现在不一样,他便没有那么多的顾虑;可是,要是真是没有汾乔的爸爸,他又怎么会认识汾乔?   所以,他现在坐在这里,阴暗地窥探别人的生活,到底是为什么?   顾衍突然想明白了自己一直以来压在心底,最不愿去思考,也最不愿承认的想法。   也许汾乔对他来说早就是不一样的。   在他容许她跨进自己世界的时候,在他轻易容忍她发脾气、撒娇、耍赖的那一刻,在他轻易被她左右情绪开始。   他是如此地后知后觉。   ……   “汾乔?你发什么呆?”潘雯蕾从后面拍了拍她,低声道:“快动,教练看着你呢!”   “噢。”汾乔回神,赶紧游到岸边,继续入水练习。   一次又一次的入水实在是让人头晕脑胀,想起梁易之,汾乔更是头疼。他最近更是明目张胆地出入汾乔身边,上课也见他,吃饭也见他,去哪都有他的踪影。   联赛还没结束,他们都不用训练的么?   “汾乔!有你电话!”罗心心顶着教练吃人的目光,拿着电话一路小跑到汾乔跟前。   球赛结束,她自然要履行自己当初许下的誓言,陪汾乔训练两个星期。   这几日都雷打不动跟着汾乔来游泳馆,在教练看来,这个小姑娘真是什么也不做,就会打扰她的爱将训练。   就连手机上看到好笑的段子也要跑到泳池边上拉着汾乔笑一笑……   真是忍不下去了……舒敏恨恨按下鼓鼓的太阳穴。   ……   这边汾乔已经接起了电话,是家里张嫂打来的。   汾乔最近和顾衍的通话变少了,从前都是每天一次,那时的汾乔每天都在等待电话打来的瞬间,可是现在……   汾乔的目光黯然下来,爬上岸边坐下,安静答着张嫂日常的询问。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给地雷的小天使:特别的昵称~~开心~   还要感谢灌营养液的两位小天使~亲一口~ ☆、第59章 (六千)   张仪从滇城高菱离开就一路陪在她身边,人非草木,相处久了,汾乔也习惯了张仪事无巨细的照顾,这一次顾衍搬回顾宅,公寓里就剩下了张仪和其他几个佣人。   她耐心答着张仪的问题,突然想起一件事来,已经是十一月,她和张仪到帝都似乎已经很久了。   再有几天就是爸爸的忌日,她已经念了很久,一直没来得及跟顾衍说。   尽管她也不想给顾衍添麻烦,但爸爸只剩下她这个唯一的女儿,如果连她也不回去,那真是连扫墓的人都没有了。   犹豫了半晌,汾乔试探着开口道:“叔叔最近忙吗?”   问完了,汾乔又才意识到,顾衍已经搬回了老宅,张嫂应该是不清楚的。   挂了电话,汾乔拿出日历和课表研究,一连几天课都不多,她应该可以顺利请到假,只是这件事她应该先告诉顾衍吗?   她才刚刚决定要独立起来,不再事事依赖他,可顾衍是不会允许她一个人回去的,他在涉及到安全的问题时,总是慎之又慎,上次还为汾乔参加聚会没有警惕性而凶了她。   可心底却又不自主地往下想,要是告诉他,也许他会陪她一起去滇城,她已经很久没有见到他了……   直到训练结束从游泳馆回到宿舍,汾乔也没做出决定来,手指在顾衍的号码上划来划去,始终犹豫着。   在床上翻来覆去,汾乔恨极了自己的优柔寡断,懊恼地把手机往枕后一扔,学生床窄,这一扔没扔好,纤薄的机身顺着枕边滑了下去。   啪!   手机从上床直接落到地面,屏幕碎成了蜘蛛网,等汾乔下床捡起手机时,手机上已经是白色的一片,触屏也没法儿用了。   ……   直到请了假,收拾好行李,订了机票,一切准备就绪,汾乔才来到顾衍的公司。   梁特助说顾衍已经一两天没回老宅,一直在公司里工作,汾乔只能直接到这找他。   这是汾乔第二次来到这座帝都的双子大厦,她长发披肩,学生打扮,还背着书包,和穿着制服匆匆忙忙往来其中的员工们格格不入。   一楼的前台接待小姐从汾乔一进大厅就觉得她有几分眼熟,盯着她歪着头想了半晌,恍然大悟,那不就是最近网络上大火的泳界女神吗?听说还是崇文的学生。   居然在现实里碰到网红?   汾乔低着头,双手插在外套里,缓缓踱步,似乎是在犹豫着什么事,眉头轻蹙,未施粉黛,却仍然精致漂亮。   这么好的机会,她干脆从兜里拿出手机,悄悄拍了几张。   正在拍照的时间里,汾乔已经下定决心,离开大厅,从电梯的方向走去。   这下可不太妙了,她连忙出声阻止汾乔:“小姐您好,二楼以上就是非参观楼层,外部人员是不能入内的。”   双子大厦是不仅是一座年代久远的地标性建筑,更是一个时期国家经济复苏的象征,是帝都永远的标志。因此顾氏对外部开放了一楼作为可参观景点,但二楼以上楼层仍然是办公的地方。   汾乔回头,有些发愣,她试着解释:“我不是来参观的……”   “对不起,您需要出示您的工作证。”   就算她不拦住她,电梯也要刷工作证才能上。   汾乔本想打给电话给梁特助,准备掏出手机时,才想到手机昨晚已经被她摔坏了。   “我是来找人的。”   “请问您有预约吗?”   “没有。”   “您好,请问您要找的人是——?我或许可以帮您打个电话询问,没有工作证的话是不能乘坐电梯的。”   汾乔想说她可以乘直达顶楼的专用电梯,因为那部电梯验证有她的指纹。但她还没来得及开口,余光就正看见那个黑衣保镖王朝正从大厅进来。   汾乔一见他,便安心了,喊了一声道:“王朝。”   那高大的男人回头,目光触及汾乔,便停下了脚步,行了一礼,安静站在原地等待。   汾乔回头朝前台小姐说了声抱歉,匆忙追了上去。   王朝是顾衍贴身的安保人员,虽然其貌不扬,却格外得顾衍看重。只要见过顾衍,便会对他有几分印象。尤其是像她们这样生活在公司底层的前台,更是必须把重要的人物记得清清楚楚。   汾乔居然认识王朝?她还没来得及诧异,王朝已经安静跟在汾乔身后,进了电梯。   两人乘的是直达顾衍楼层的专用电梯,整个公司也只有顾衍有指纹权限的那部。   前台的几人都惊讶地张大嘴巴,她们清清楚楚地看见汾乔用指纹打开了它。   刚才拦住汾乔的那人心有余悸,回头问道,“我是不是闯了什么了不得的大祸?”   余下几人面面相觑,只能安慰道:“我们只是尽责,应该没什么事吧……”   “毕竟谁也不知道她居然有董事长专用电梯的指纹权限。”   “我从前天真地以为她只是一个普通的网红……”   ……   电梯上升的时间格外漫长,幽闭的空间里,汾乔有些忐忑,她都不知道自己在紧张又在期待些什么,手心里都渗出了细密的汗。   王朝是个沉默寡言的人,不说话时,汾乔几乎都感觉不到他的存在。   她尝试着开口:“顾衍最近很忙吗?”   “是的,先生很忙。”他言简意赅。   答完,电梯内又重新安静下来。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就在汾乔开始觉得电梯乘得头晕脑胀时,终于到达了目的楼层。   这一层与外面完全是两个模样,一出电梯,便是秘书室,那是一整个庞大的秘书团队在运营,隔着玻璃,电话铃声此起彼伏,人们各司其职,忙碌而紧凑。   那是顾衍的世界。   不再看,汾乔埋头,快步往前走。   尽头便是顾衍工作的办公室,那扇门离她只有几步之遥,推开门就可以看到她每天想念的人。   她闭着眼睛也能在脑海中描绘他的样子,头发整齐梳在脑后,光洁饱满的天庭,鼻梁英挺,轮廓深邃,眉眼清冷,却带着致命的吸引力。   可真正站在这里,汾乔却犹豫了。   正好有人从顾衍办公室出来,汾乔下意识往后退了几步,定睛一看,却不是顾衍,是个极漂亮的女人。   简约的红色V领衣裙修饰出她凹凸有致的身形,每根发丝都精致打理的大波浪更让她韵味十足,容貌精致典雅,气场强大。   女人总有着堪比雷达的第六感,几乎是看到她的第一眼,汾乔立刻意识到了什么。   那女人关了门,也正与汾乔打了个照面。   年纪差不多,长相对得上……   “你是汾乔?”她开口,声音不急不缓。   “我是。”   似是看破了汾乔的警惕与不友好,她再开口时,声音便带了几分玩味:“早就听说顾衍对你很是宠爱,今天一看,小姑娘长得倒是挺漂亮,”   汾乔抿着唇,一言不发。   她不喜欢她这么说话。   如同她一眼看穿了她的内心,她所有的想法与心事,就这样赤、裸、裸袒露在她的视线里。   见她似是不悦,女人又道:“好了,我不逗你了。小姑娘就喜欢胡思乱想,多愁善感。多说两句又惹了你不开心。”说到这一句,她收起了笑意,“只是可惜了我家阿茗。”   女人说完,不再看她,抱着文件径直走向电梯的方向。   阿茗?顾豫茗?   汾乔回头,看着王朝,问道:“顾豫茗怎么了?”   “豫茗小姐正在国外进修。”   “什么时候去的?”   “老宅聚会后的两天。”   大家族里被强制送到国外的进修,几乎就是惩戒流放的性质了。汾乔还有什么不明白?那个女人就是顾豫茗口中的小姨,长辈定下的,顾衍的未婚妻,也许刚才她就是在为被送走的顾豫茗向汾乔表达不满。   顾豫茗也许是一时嘴欠,可顾衍又何必送走她呢?   她说的事情又不假,更不知道自己戳中了汾乔那些隐秘的心事,何至于被这样惩戒?   汾乔想到这里,停驻在门前,再迈不出一步,她不知怎的突然灰心极了。   “王朝。”   “汾乔小姐有什么吩咐?”   “刚才那个女人是顾衍的未婚妻吗?”   这次王朝迟疑了片刻,答道,“是。”接着他又补充了一句,“但先生应该不会同她结婚。”   王朝从不说多余的话,这句补充一点也不像他的风格。   他也看出来什么了吗?   是,她从来藏不住自己的喜恶的,世人又不都是瞎子。   汾乔突然不想再这道门了,她转身折返,走回来时的路。走出几步,又想到些什么,回身叮嘱:“别告诉顾衍我来过。”   王朝低头欠身,没有应答。   “不准说!”   汾乔的语气强硬,目光却是祈求的,看了半晌,王朝终于服软,点了点头。   ……   到最后王朝当然还是汇报了,只不过想到汾乔祈求的目光,他还是把汇报的时间改晚了些。   这是他的职责,从他成为顾衍的安保人员那一刻起,他与雇主之间便再没有秘密可言。   只是这时候的汾乔已经在机场,准备搭飞往滇城的航班了。   还是顾衍带她来帝都时,第一次踏上的那个机场。   汾乔还记得那一天她晕机,头痛欲裂,紧紧握着顾衍,充满了对陌生地方的恐惧与戒备,只能全身心依赖着他。   与来时不同的是——她现在似乎长大了。   那种长大不单指身体的成长,而是她的心灵也似乎强大起来。   至少不会再像当初一样,把刀子架在手腕,可悲又可笑地每天想着,什么时候离开这个世界。   那些青春里隐忍压抑啜泣的泪水,焦躁与绝望,似乎被卷进了时光的洪流里,消弭不见。   是顾衍改变了她。   汾乔握紧了手中的登机牌,不敢再往回看。   是,顾衍改变了她,却也把她困在了另一个绝望的深渊里。   他不喜欢她。   他们不会在一起。   他终究会结婚生子,和她分开。   一想到这些,汾乔觉得连呼吸都苦涩起来。   ……   听完王朝的汇报,顾衍第一次大发雷霆了,平日里的顾衍在想什么,别人从来是捉摸不透的。   从跟在顾衍身边到现在,王朝还是第一次看见顾衍的情绪溢于言表。   冷峻,阴沉。   王朝不敢再多想,低头承受着顾衍的怒火。   “汾乔什么时候来的?”   “秦小姐出门的时候。”   “为什么不说?”顾衍的气势令人胆寒,他当然清楚也许是汾乔拜托了王朝,可便是这样,他才更生气起来。   她都走到了门口,却还是一个人去了滇城,她就这么不把自己的安全当一回事吗?   “王朝,现在是什么时期你难道不清楚?”   “属下清楚。”   “玩忽职守。”顾衍冷冷吐出这几个字。   王朝心下一沉。顾衍没有说惩罚的话,可“玩忽职守”——这对王朝来说几乎是最严厉的字眼了。   比多少惩罚更让他铭记于心。   “汾乔身边跟着的人在哪?”   “跟到了机场,汾乔小姐已经登机,其他人在机场候命。”王朝答着。   汾乔的机票是提前在网上订好的,跟着汾乔的人没来得及买票,汾乔已经登机了。   “梁助理。”顾衍揉了揉眉心,朝身侧的梁特助招手。   “我在。”梁特助几步小跑上前候命,生怕再惹了顾衍不快。   “申请航线,调专机,汾乔的航班落地之前必须到滇城。”   “是。”他大气不敢出,匆匆退下去执行顾衍的命令。   顾衍从不无的放矢,滇城不是个太平的地方,连他曾经都险些折在那里。   离开了帝都,离开了他的掌控范围,汾乔可能随时处于危险之中。   知道汾乔存在的人不在少数,因此暗处不知有多少目光在时刻窥视,众人清楚,汾乔是顾衍身上的软骨,拿捏住了她,便等于拿捏住顾衍。   只要稍有漏洞,多得是趁虚而入的危险,更别说汾乔这样孤身的出行。   他时时提醒,防护周全,汾乔却还是这样不听话。顾衍觉得头都突突疼了起来。   又是焦躁又是气恼,可始终是担心更多一些。   ……   汾乔这边却全然没有这样的顾虑,飞机顺利起飞,汾乔便带上眼罩开始睡觉。   对她来说,大人的世界那些鲜血淋漓的厮杀始终太过遥远。顾衍把她保护得密不透风,她更是无从知晓真实的危险性,尽管顾衍时刻叮嘱。   帝都到滇城,一南一北的距离,汾乔在睡梦中睡了很久,直到飞机快落地时,才清醒过来。   飞机正在降落,让人头脑嗡鸣,恶心得想要干呕。汾乔的脸色煞白,强忍着不适。目光触及身侧的座位,发现那里不知什么时候换了个男人。   汾乔买的是商务舱的位子,睡觉之前她明明记得身侧坐的是个绿衣服的年轻女人。   那男人带着黑色的鸭舌帽,帽檐压得极低,衣服也是黑色的,汾乔看不大清他的脸,却莫名觉得他身上有种危险的侵略感。   那黑色的衣服下的肌肉必定蕴藏着力量,也许他和王朝他们是一类人。   汾乔的心暗暗提了起来,她抓紧了手中的眼罩,又像意识到什么,缓缓松开。犹豫了片刻,她还是佯装无意,开口问道:“你怎么换了位子?刚才的女人呢?”   “腰椎不好,我和她换了座位号。”那声音很低,沙哑含混。   汾乔的位子在第一排,相对宽敞些,确实更适合腰椎不好的人。可这么健壮的人的腰椎也有毛病吗?   她越想越觉得这个人可疑,再想到顾衍时刻叮嘱的话,终于有了害怕的感觉。   有心想要朝座位边上挪一挪,离他远一点,却又怕这人看出她的意图,只能身体僵硬地坐在原地。   怎么办……   汾乔飞速思考对策。   飞机正在降落,使人脑海里一阵嗡鸣,头疼欲裂,车祸后遗症在这时候又犯了。   汾乔却也只能咬着唇,努力保持头脑清明。   电话屏幕碎掉了,没办法打电话给顾衍,书包里只有IPAD……   机场人流量大,到时候能甩得掉他吗?   汾乔的心怦怦紧张乱跳,一下飞机,就开始飞快拼命往人群里钻,频频回头去寻找那陌生人的踪迹。   甩掉他!   一定要甩掉他!   短短几分钟,汾乔却觉得度日如年,直到再回头不见了那黑色的踪影,她才悄悄混夹在一裙带着统一遮阳帽的旅行团里,随着大家一起走。   团里猛然出现个陌生面孔,还是个漂亮的小姑娘,大家都有几分奇怪,也有好奇的,直接就开始和汾乔搭话,“小姑娘哪人啊?”   “滇城人。”汾乔言简意赅,最后回头确定了了一次,身后确实没有人跟来。   正好前方就有Toiiet的指示牌,汾乔眼睛一亮,在旅行团路过时,直接跑进了洗手间里。   关上隔间门,拿出IPAD,连上公共网络,开始给顾衍发邮件,顾衍是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社交账号可以联络的,也没办法打电话,她只能发邮件。   只能寄希望于顾衍赶紧看到了。   汾乔第一次觉得后悔起来,为什么当时要赌气不告诉顾衍呢?为什么老是不把顾衍的话当回事……   会不会她死在这里连个收尸的人也没有……   她是来给爸爸扫墓的,难道明年只能是别人来给她扫墓了吗……   汾乔的脑袋里正闪过一大堆乱七八糟的念头,却听见厕所门口有脚步缓缓走来。   汾乔一颗心立刻悬起,那脚步声越来越近,汾乔的心也越跳越快。   怎么办?   被发现了吗?   难道就要这样被抓住吗?   那脚步声缓缓站定在汾乔的隔间外。   咚咚咚。   他开始敲门了。   这个变态,这是女厕所!汾乔几乎要哭出来了!   “你好了吗?”隔间外传来女声,“忍不了了,好了就快出来啊。”   这声音有几分耳熟,汾乔飞快蹲身,从隔间门板下的缝隙往外看去,果然是一双女鞋。   刚刚那个旅游团里和她搭话的女人!   汾乔开门,那女人头上果然带着旅游团专属的白帽子。   “对不起。”汾乔侧身让她进来,就要往外走,女人的手却突然伸来,手心赫然是一块手帕。   汾乔下意识躲开,才猛然意识到这女人想弄晕她!   跑!   汾乔的脑海里只闪过这一个念头,身体已经迈开长腿朝外飞速奔跑起来。   女人似是没想到自己会失手,这一错愕,正给了汾乔机会,跑出了洗手间。   一出洗手间,汾乔才发现那白帽子不止有一顶,人群之中,他们缓缓朝汾乔所在的方向靠近。   汾乔又惊又怕,只能拼命往外跑,她这一动,其他人也跟着跑动起来。   汾乔始终是个小姑娘,戴白帽子的却有许多彪形大汉,慌忙中,不知是谁抓到了汾乔的书包,汾乔干脆直接两手从书包带里脱出来,继续跑。   哪管得了书包里还有她的IPAD。   那些白帽子的旅行团根本不是游客,而且个个训练有素,汾乔没跑出多远,就被那些人形成了合围,隐隐把她夹裹在中央。   汾乔止步,脸色煞白,就在这时,却有一人站出来,挡在了她的面前。   黑衣,鸭舌帽。   正是刚才飞机上坐在她身侧的人。   沙哑含混的声音传来,清晰传到汾乔耳畔:“先生的飞机两分钟前已经降落,我拖住他们,你跑,找到先生。”   是顾衍的人。   汾乔鼻子一酸,她好像又给顾衍添了大麻烦,含着泪点了点头。   白帽子的几人加快动作,就要近到身前,那男人推了汾乔一把:“跑!”   男人的话一出口,汾乔朝反方向飞速奔跑起来,余光回头去看,几人在与黑衣男人纠缠,暂时没有人追她。   汾乔回头,又加快了速度。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你就像故事@ 小天使的地雷~鞠躬致敬~~ ☆、第60章   汾乔是惶恐的,因为她发现,从白帽子的人开始在大厅跑动追她起,机场的安保人员只要一见到那白帽子,便没了动静。   直到鸭舌帽的黑衣男子开始与他们打斗,动静越来越大,才有了人上前去制止。   机场的安保人员纷纷往冲突发生的地方跑去。   汾乔不敢再相信谁,也不敢回头看,只能朝往反方向一直跑。   坏人在暗她在明,她不能被抓住,也不能再给顾衍添麻烦。   她必须找到顾衍。   她记得贵宾通道的位置,在航站楼国内达层的西指廊,顾衍只要落地,就必然从那里经过。   先下到一楼……   汾乔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远处的电梯十分拥挤,只有从扶梯下去。   汾乔脱了显眼的外套,把扎起的马尾放下来,降低辨识度,平静呼吸,站上了往下的扶梯。   在从前,跑了那么久,汾乔必然会体力不支,那些高强度的游泳训练倒是在这时候救了她一命,至少汾乔还能忍着喘息冷静地分析。   扶梯太慢,她不动声色加快速度越过前方的人通过,就快要到一楼时,汾乔抬头,眼睛瞪圆了。   那个旅行团的女人正站在对面缓缓往上的扶梯,只是没有再戴那顶白帽子,所以汾乔之前观察的时候也没有发现她。到此刻,她也只能暗叫一声倒霉了。   两人的目光正触在一起,扶梯就要错开。   汾乔敢肯定她看清楚了自己的脸。   跑!   成千上万次的入水练习训练出她无与伦比的反应能力。大脑还没下达指令,汾乔的身体已经自发而动了。   顾不上会撞上谁,汾乔穿过前面几人,快步跨下最后的几级楼梯。   她觉得自己体育考试时候百米冲刺的速度也没有这样快过。   耳边全是风声,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   手脚都如同在机械地运作,喉咙里都似乎带上了腥甜的味道。   离西指廊还有十米!   汾乔转头去看,身后的女人已经不见了踪影。   再回头,顾衍赫然站在了她面前。   汾乔突然觉得四肢瘫软,喉咙干裂,鼻尖酸涩,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涌上胸口,让她再也不能平静下来。   “顾衍……”她站在原地,觉得一步也迈不动了。   “对不起……”汾乔的桃花眼雾气氤氲,她不知道自己除了对不起还能说什么。   顾衍轻叹一声,一步一步上前来,没有板着脸,也没有责怪,只是轻轻把汾乔拥入怀里,抚摸她的头发,轻声道:“汾乔,这里不安全,我们得离开这。”   顾衍身后跟着十几个黑衣人,是从帝都带来的。   然而这终究不够安全,他需要更多的时间。   汾乔孤身出行,得知消息后顾衍才贸然开始部署,滇城不是自己的地盘,时间太短,始终不够充分。   “先生,车已经准备好在待命了。”王朝出声提醒。   顾衍点头示意已知晓。   “那个戴鸭舌帽的男人还在楼上,是他拖住了他们。”汾乔赶紧忍下泪意,攥紧顾衍的手心,亦步亦趋跟在他的身后。   “会有人去帮他。”   “那个戴白帽子的旅行团都是坏人,机场的人都能被他们买通。”   “恩,我知道。”   顾衍回答的声音不急不缓、一字一句传入汾乔耳朵里,直到这一刻,她心中才有了些许的真实和安定。   ……   “汾乔,安全带。”顾衍出声提醒。   汾乔这才赶紧把安全带系上。   出了机场之后,那些跟在顾衍身后的黑衣人分成几辆车,从各个岔路分开,引开他们的视线。   和另一辆车在岔路分开,这条道上最后剩下一辆车,车里是顾衍和汾乔两人,身后没有对方的车再追来。   正到十字路口,红灯亮起,顾衍停车。   汾乔不安地抠了抠安全带,虽然身后没有车再追来,可她总有些不太好的预感。   安全带把汾乔固定在副驾驶的靠椅上,汾乔觉得连帽衫的帽子有些咯人,伸手往帽兜里一抓,一个比芯片大些的定位追踪器闪烁着红光,就这样躺在了汾乔的手心里。   是那个抓住她书包的人放的!   “顾衍……”   顾衍偏头,面色微变:“乔乔,扔了它!”   话音还没落,路口左侧一张失控的货车飞速冲上来,那车的速度极快,完全没带刹车,不给人一点反应时间,他们是要杀了顾衍!   顾衍只来得及把方向往右打死。   右侧副驾驶的汾乔被护在了身后,顾衍的驾驶室却是直直暴露在货车面前。   货车就要冲到面前!   不要!   汾乔的心脏几乎要停跳了,她眼睁睁看着那货车明晃晃冲过来,紧紧闭上了眼睛!   吱——   车窗是紧闭的,可汾乔依然听到了轮胎与地面摩擦发生的巨大声响,预期中的冲撞并没有到来。   怎么回事?   汾乔睁开眼睛往外看,车窗外的一幕,让她浑身僵硬了。   她无法形容此刻的震撼,可她觉得自己一辈子也不会忘记这一幕。   一辆越野在大货车与顾衍的车相撞之前冲了上去,正正撞在了货车上,车头狠狠地嵌进了货车的驾驶室,将货车的力道卸到了另一个方向。   货车没有如期撞上顾衍。   越野车整个的驾驶室却都变形了。   相撞溅起的烟尘中,汾乔看清了越野车主的脸。   那是一张平淡无奇的脸,沾满了血迹,可汾乔却仍然能清晰地认出他来。因为在不久前,那个男人还恭敬地跟在她的身后。   他是王朝。   王朝用生命洗清顾衍最后责骂他的四个字。   他没有玩忽职守。   货车上的司机似乎也在车祸中被冲撞得昏迷不醒。   顾衍定定看了窗外两秒,回头。   “汾乔,把东西扔了。”他叮嘱道。   汾乔的眼睛血红,还没有反应过来,身体麻木地依着顾衍的话,把追踪器扔到了窗外。   她的手是颤抖的。   “别怕。”顾衍低声抚慰她,汾乔没有听清楚,因为顾衍启动了车子,油门的轰鸣盖过了他的声音。   顾衍心中已经正式确定了这些人的身份。   他们不是想从他身上得到利益,而是想杀了他。   像三年前一样的。   可惜他到底是低估了他,因为他再也不像三年前一样,对他毫无戒备。   他的亲生父亲——顾予铭。   三年前的那场谋杀,爷爷顾念着儿子,到底是留了些情分,为他隐瞒了。   可是即使他不说,顾衍便没有自己的猜测吗?   人的贪念是个没有止境的黑洞,顾予铭便深深陷在这个黑洞里,难以抽身,也不想自拔。也许是老爷子的警告始终威慑力不足,又或许是他觉得自己这个小儿子实在是愚蠢至极,轻松便能铲除。   车在马路上飞驰,那速度极快,油门的轰鸣在汾乔耳畔作响,头疼得几乎要炸裂开来。   不知过了多久,车才缓缓在半山的别墅停下来。   顾衍关掉耳麦,轻声道:“已经安全了,乔乔。”   那声音很轻,轻的像羽毛,缓缓划过汾乔的心口,她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已经泪流满面了。   安全了……   她意识到这一点,终于哭出声来,泪水更是汹涌,声音含混,上气不接下气,“王朝……王朝他会……死吗?”   “我会努力救他。”   那就是可能会死的……   因为她不听话,有人就这样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不管她闭上眼还是睁开眼,血泊中那一幕还是清晰再现在她眼前。她忘不了,也不敢忘。   如果她没来滇城就好了,如果她提前告诉了顾衍,如果她没叫王朝帮她保密……   可是世界上怎么可能会有那么多如果呢?   后果一项项叠加,最终的结果就是——王朝可能会死。   铺天盖地的内疚压得汾乔喘不过气来,如同一颗一颗螺钉拧进了心脏的深处……是她造成的这一切……都是她的错。   就在不久前他还安静地跟在自己身后,回答她的每一个问题,可是现在,因为她的任性,他可能会永远失去生命。   “乔乔,别哭了。”顾衍扶过她的肩膀,正视她的眼睛,想要唤醒她。   “王朝还没有死,他现在在医院抢救。”   “乔乔,你看着我!”   汾乔犯病了,她只知道不停地哭,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全然听不到顾衍在说什么。   “乔乔,再哭我就吻你了!”   汾乔没有听到,自然也停不下来。   下一秒,顾衍的唇角印在了汾乔的唇瓣之上。   汾乔没来得及反应,下意识睁大了眼睛,泪光凝在睫毛尖上。   这是顾衍第一次吻她,那吻是极轻极柔和的,带着安抚的力量。   吻得汾乔大脑一片空白,只能发愣。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汾乔听到声音自耳畔传来。   顾衍的声音一向是极好听的,仿佛是流淌的溪水,缓缓地、一字一句敲击着她的心底。   “和你无关,一切是冲我来的。”   “乔乔,是我的错。”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小天使吾已斯 的地雷~~今天应要求提前两小时更新~~   感谢小天使小邱的营养液灌溉~~抱抱 ☆、第61章   已经是入冬的时节,天气里带了丝丝寒凉。汾乔搬了把椅子,坐在窗边。   天已经晚了,落地窗外,是朦胧的黑夜,寒风在其中肆虐。呵一口气,窗子的玻璃上便布满了雾气凝结的小水珠。   汾乔的手一到冬天就冰冷又僵硬,她的指尖无意识在凝出的薄霜上勾画,内心的愧疚让人又焦虑又煎熬。   汾乔讨厌冬天。   似乎所有不幸的事情总在冬天发生。她这么想着,又回头望了一眼病床上的人。   王朝还带着氧气面罩,心电图上是规律的折线,人却迟迟没有醒过来。   越野的驾驶室已经严重变形,消防人员到场之后都花了很久才把王朝从车里救出来。   连医生都说他能活下来简直是一个奇迹。   可都好几天了,王朝到底什么时候会醒呢?   “乔乔,该回家了。”顾衍推门进来。   大衣外携带着夜幕中带来的寒气,轮廓刚毅,眉眼清隽,眼神却分外柔软。   他已经从帝都请来了顶尖的医疗团队,给王朝最好的治疗。可顾衍心里清楚,王朝即使能醒过来,下半辈子大抵也离不了这张病床。   那对王朝来说或许比死了更残酷。   王朝没有亲人,他跟在顾衍身边多年,顾衍比任何人更了解他的心性。   汾乔回头,眉眼似蹙非蹙,笼罩着不散的烟雾,她低声开口唤了他一声,“顾衍。”   “王朝还会醒吗……”   那声音脆弱而又隐忍,双眸里含着泪光,身后窗外被黑暗的夜晚笼罩,似乎下一刻便能把她吞噬。   顾衍说不出话来,也许这时候他该告诉汾乔:会的。   那样汾乔或许能放松些。   可最终,他什么话也没有说出口。   只是一声轻叹,拇指擦掉了汾乔眼角的湿意,把她搂入了怀里。   汾乔的身体格外单薄,也格外冰凉。   她不安的往顾衍大衣里钻了钻,又把手□□了他的外套口袋,还是觉得冷极了。   ……   汾乔清早一起床,下楼却在客厅里看见一个她意想不到的人。   贺崤。她们许久未见了。   他与顾衍坐在餐桌上,等着汾乔下楼开始吃早餐。   汾乔本是打算早起去医院看王朝的,这一来,她只得暂停了出门的打算。   “汾乔。”   汾乔还没来得及下完楼梯,贺崤自餐桌边上站起来,遥遥唤了汾乔一声,眉眼依旧清朗,笑容如同冬日里的一抹暖阳。   “燕京不是还没放假吗?”   汾乔最先想到这一点,燕京与滇城相隔千里,离放假又还有一段时间,贺崤怎会突然出现在滇城呢?   贺崤心中微怔,面上却没让汾乔看出变化,“舅舅邀我来做客的。”   做客?汾乔心中奇怪。   通常大家族里的亲情淡泊,许久不联系的亲人若是突然有了往来,便必定是要发生什么事了。   汾乔知道,其实顾衍与顾茵的关系算不上亲密。顾茵长顾衍许多岁,从小又不在一处长大,因为继承权,一向隔阂甚深,因为和贺家生意上有往来才有了些许的联络。   突然把远在燕京读书的贺崤请到家里来,汾乔总觉得这不是什么好事。   汾乔不知道的是,她的猜测已经接近真相了。   贺崤确实是被请来的,被迫。   几个小时从燕京到滇城,他抵达这里的时候,汾乔还没有睡醒。   在从前,即使与顾衍关系不佳,但顾衍也从未把上一代人的恩怨迁怒于他。   贺崤坐在大厅沙发上想了很久,大抵是顾茵做了什么事情,触碰到了顾衍的底线,也彻底激怒了他。   会是什么事呢?   他的目光落在汾乔身上。   冬日清晨的阳光透过窗棂,带着些许暖意,光线正正洒落在餐桌上。   最后一次在滇城见汾乔的时候,她还瘦极了,现在倒是有了些肉。   她的脸很小,温婉又柔和,皮肤莹白,光线中,几乎可以看到细小的绒毛。   汾乔比赛的直播,他看了许多次,可没有一次像现在一般真实的,汾乔就在他的面前,触手可及的地方。   她习惯而又自然地把不喜欢吃的东西拨到顾衍的盘子,顾衍似是低声说了她一句不许挑食,手上却是将汾乔拨过来的食物照单全收。   这一刻,他竟觉得两人之间的气氛温暖又和谐。   默契得让他心底苦涩,涩得化不开。   汾乔已经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变化了。   她的世界,她的笑容已经对另外一个人完全敞开,她依赖着他。   ……   吃过早餐后,梁特助持着电话进来,低声附在顾衍耳边说了几句。   顾衍点头,对汾乔道,“乔乔,我出趟门,尽量早些回来。”又回头嘱咐梁特助:“你跟在汾乔身边,若是去医院便多带几个人。”   “我想一起去……”汾乔抓住顾衍的袖口,目光祈求。   “听话,”顾衍轻轻抚摸她的头发,“我会尽快回来的。”   直到顾衍的车出了院子,又上了盘山公路,汾乔还在把头探出窗外看。   贺崤学她把头探出窗子。   山上的风景很好,远处的山峦重重叠叠,萦绕着氤氲的雾气,空气吸入鼻腔有些冷,却也清新极了。   独处的时间,有一搭没一搭和汾乔说着话叙旧。   如果再能忽略别墅外森严的守卫,想必贺崤的心情会更开心更松快。   正午时分,汾乔打算出门去医院了。她裹好外套,贺崤却依旧站在原地,汾乔奇怪回头看他一眼,出声问道:“贺崤,你不出门吗?”   汾乔一走,别墅里便没了人。贺崤是极讲究礼仪风度的,没道理会留下在这里。   贺崤嘴唇微动,似是在犹豫。   “你要说什么?”汾乔皱眉。   贺崤终于下定决心,快步走到门前,拉开大门,寒气一股脑侵袭而入。   他轻轻往前踏了一步,下一秒,便被人拦住了。   回头,他冲汾乔笑了笑,那笑容带了些许苦涩,“如你所见,汾乔。”   贺崤被软禁了。   顾衍的人收走了他的通讯工具,切断了他和外界的联系,连这道门,他也是出不得的。   “为什么?”汾乔皱眉不解。   “我不知道。”贺崤缓缓走了回来,颓然坐下,“昨天晚上突然接到妈妈的电话,但她没来得及说什么,我就被带到了这里。”   “你告诉我前几天机场遇袭的事,我猜想那大概和我妈妈有关。”   不然这一切无法解释。   汾乔不由抓紧了衣摆。父亲的忌日已经过了,她知道,顾衍迟迟不离开滇城,或许就是为了抓出部署那场袭击的人。顾衍和顾茵的关系确实不算融洽,可是他们毕竟是亲姐弟,汾乔万万没想到两人已经到了这样的地步……   ……   唯一的儿子让人捏在手心,顾衍不肯见她,一连晾了她两日,顾茵已经要急疯了。   她什么都可以失去,却不能失去她的儿子。   顾茵万万没有想到顾衍能查出她,记忆中那个还不及她腰高的弟弟,如今已能手眼通天了。轻易就捏住了她的软肋逼她就范,甚至没有给她一点反应的时间。   顾衍不是一个顾虑亲情与血缘的人,她从来都知道。   若是再没有表示,也许她失去的还不止是儿子。   平日一丝不苟盘起的发丝落下来几缕,没有化妆,完全不见了平日的从容优雅。   “让我见顾衍,我是她胞姐,让我见他!”   “对不起。”两人拦住她的去路。   “我是她亲姐!”   “对不起。”   ……   如同狠狠地出拳,最后却打在了棉花上,顾茵明知顾衍就在里面,却被那一成不变的说辞挡在门外,她心中焦躁几乎难以自抑。   最后一次,顾茵捏紧了拳头,努力平息下心中的火气,缓缓退了几步。   想了许久,她终于整理好自己,理清凌乱的发丝,压下所有的不甘,她一字一句吐了出来。   “我会说出我知道的,让我进去。”   这一次门开了。   顾茵放下笔,A4纸上是一份长名单,开始的名字赫然是顾予铭。   有助理收了A4纸恭敬放在顾衍面前。   顾衍边看边与心中早有的名单对上,一项一项,无一遗漏。   确定之后,便剩下动手了。   他放下名单,面上依旧冷漠平静,“你可以走了。”   “我儿子呢?”   “事情结束你会见到他。”   事情结束。   他的声音平静得仿佛在说一句无关痛痒的小事。   仿佛那平淡的言语之中裁决的不是许多人的身家性命。   顾茵的指尖不自觉颤了颤。   眼前的人陌生极了,她不敢想象若是今天自己没有来找顾衍,会落得怎样的下场。   名单她犹豫了许久,最终没敢有一点隐瞒。可现在她无比庆幸自己的决定,因为顾衍只把名单从头到尾扫了一遍。   没有惊疑,没有诧异。   显然一切都在预料之中。   走到门口,顾茵忍不住回头,她站定,凝视着顾衍,最后说出一句:“景珩,真不能想象你是我弟弟。”   那声线有着不易察觉的颤抖,既是恐惧也是劫后余生的喘息。   “正好相反,”顾衍抬头看她,目光幽暗,如同一汪不见底的深潭,“你应该庆幸你是我的胞姐。”   “给你个警告,这是最后一次。”   作者有话要说:  对不起~更新来晚啦。   开了个新群45116750~欢迎小天使们换个地方催更。 ☆、第62章 (一更)   顾衍远在滇城度假,帝都却掀起了一场腥风血雨。一朝天子一朝臣,这注定是一场权利的更迭,顾家内部的势力都开始重新洗牌。   顾衍彻底赢得了这场战争,牢牢将一切攥在了手心里。   汾乔当然不知道这些,顾衍迟迟不提回帝都的事情,她只能延长了假期。   “汾乔。”   清晨,有低声在汾乔耳畔将她唤醒。   汾乔朦胧侧头睁开眼睛。   “医院刚刚打来电话,王朝醒了。”   醒了?   汾乔瞬时随意全无,从床上翻坐起来,抓紧了顾衍的手:“真的吗?”   她嘴巴微张,表情欣喜,却又带着不敢置信,直到亲眼看见顾衍的头缓缓点下来,她心里才似一块大石头才落了地。   她匆忙掀开被子下床,“我们去看王朝吧?”   她还穿着睡衣,大眼睛雾气朦胧,握紧了顾衍的手。   “我要亲眼看见他醒了才能安心。”   “都是我不听话害了他。”   “乔乔,你要这样出去吗?”顾衍眼中带着笑意。   汾乔还没洗漱。身上穿着睡衣,长发也是凌乱的。她低头看看自己,赶紧把拉着顾衍的双手背到了背后,脸也红了。   像个挨训的小学生。   许多天来,这是汾乔第一次这么轻松地和他说话。   汾乔一开心起来,整个滇城的天都晴了。   其实在昨天半夜他便接到了王朝清醒的电话,那时候汾乔已经睡熟了,他预料到汾乔会是这样的反应,清早才来叫醒她。   汾乔进到病房的时候,王朝在挣扎着下床。   “先生,你这样的情况是要静养的,你这样动来动去怎么养伤?”旁边样貌清秀的小护士一脸无奈。   她还从来没见过这样的病人,差点就成为植物人一辈子躺在床上,好不容易醒过来,他居然第一天就挣扎着下床。   然而无论她怎么劝,这位先生就是不肯听话。   难道是开颅手术的后遗症吗?他听不见吗?   可昨天夜里主任亲自确认过的呀,他的听力没有受损,只是暂时说不了话。   王朝当然是听得见的,不过是不想再躺在床上罢了。再抬头,正见到顾衍和汾乔站在病房门口。   他习惯性想要立直身体,可他刚一动,浑身都传来剧痛。   无力地握住手心,唇角翕动,口形大概是在唤先生,可最终,他什么声音也没发出来。   他颓然地垂下头,对不起。他又说道。   谁也听不见他发出的声音,可谁都看懂了。   内心的愧疚几乎要把汾乔淹没,她站在原地,紧紧握住顾衍的手,无意识地用力,几乎要把顾衍的手抓破了。   顾衍牵着汾乔上前。   “这几天汾乔每天来医院看你,我想她大概有话对你说。”顾衍轻描淡写开口,拉过床头的一把椅子,让汾乔坐下来。   汾乔攥紧了衣角,这句对不起,她在心里念过无数次,可话到嘴边,却发不出声来。   这样一句简单的对不起,就能弥补她的过失吗?   王朝这样躺在床上,不能动弹,承受着痛苦,连说话都发不出声音来。顾衍曾经说过,他是十分要强的人,这样在在病床上残喘着,对他来说或许比死了更难受。   “对不起。”   这一句对不起,汾乔终于艰难地说出了口。   她的眼里含着泪光,她都不知道要怎样才能弥补他。   王朝嘴张了张,没有发出声音来,一旁的小护士连忙递过纸板和笔,一边冲汾乔解释,“开颅手术会有后遗症,他现在说不了话,只能等慢慢恢复。”   王朝艰难地持起笔,几个字他写了很久很久。直到护士把纸板递过来,汾乔才看清了上面的几个字,有些歪,可一笔一划拉得笔直。   “这是我的职责和使命,不是这一次,也会是下一次。”   不用抱歉,不用说对不起,这与汾乔毫无关系。   他是这样告诉汾乔的。   泪水一滴一滴砸在纸板上,汾乔觉得她快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   就像犯了大错的人到教堂去忏悔的时候,上帝突然开口说愿意原谅她。   ……   其实王朝自己倒不像是他人想象中那么难受。   随着醒来的时间越来越久,他渐渐不再像刚醒来时那么绝望焦躁。   王朝是个孤儿,从被老管家从孤儿院带回来那天起,他就记住了自己的使命。   顾衍的安全就是他存在的全部意义。   他从十几岁开始一直跟在顾衍身边,十几年里他沉默而寡言,一直如同一道影子。众人的眼中,他面容平淡却内心坚毅。   直到越野撞上大货车的那一刻,他也从未后悔过,因为这就是他的使命。车祸之后,他的身体条件自然不能再回到顾衍身边,最初的时候,他迷惘又怅然,可渐渐地,他忽然意识到一件事情。   他自由了。   以后的日子,他完全为自己而活。   “病人!转过来量体温!”   王朝看了一眼小护士,听话地翻个身转过来。   “今天可以下床走走了。”   “没力气。”   “没力气也得活动,这样康复得才快呢。”   “那你扶我走。”   什么?   小护士横眉冷对,“没力气?我记得你醒来第一天不就有力气蹦跶着下床了吗?”   ……   滇城的别墅里没有泳池,汾乔带上装备,去了从小学习游泳的那个游泳馆。   游泳馆离滇大附中不远,进馆前是一条长长的柏油马路,两侧栽着高大的法国梧桐,叶子已经快要落光了,地上也零星掉着几片。   汾乔知道,这些叶子会在第二天清晨被守门的老大爷打扫干净,如同许多年前一样的。   故地重游,总是有万千感慨。   许多年前的每个周末与长假,爸爸就是这样开车带她到这里,把车停在梧桐树下,放她下车。   然后又在下课之前,准时停在这里,接她回家。   一切与多年前似乎没什么不一样,游泳馆的建筑,高大的法国梧桐,门卫的老大爷;只是有什么东西似乎又不一样了,至少——身侧驾驶座上的男人变成了顾衍。   下了车,汾乔偷偷偏头用余光去看他。   那个男人有着饱满光洁的天庭,高挺的鼻梁,连轮廓也是迷人的。   “看出花儿来了吗?”   被发现了呢。   这下汾乔也不偷看了,干脆大大方方转过头来看他,“没有花儿。”说完这句,汾乔的脸上有带了笑意,眼睛都是弯弯的:“顾衍今天也没有工作吗?”   “恩。”   所以可以陪她一整天。   汾乔一放开笑起来,桃花眼里就是梦幻迷离的,倒映着人的影子,仿佛你就置身于她的整个世界里。眼尾的卧蚕也格外漂亮精致,看得人想去摸一摸。   她飞快凑过身踮脚在顾衍脸颊吻了一下。   这是汾乔能想到的最能表达亲密的方式。   其实她是想吻顾衍的嘴唇的,可是她不敢。   吻完,她立刻红着脸把手背在了身后,像是在等着像以往一样挨训。   这是这一次,顾衍什么也没有说。   下一秒,他搂过汾乔的肩膀,弯腰,轻轻在她的眼睛印上一吻。   如同蜻蜓点水般,痒痒地,麻麻地。汾乔的脸颊甚至可以清晰感受到他温热的呼吸。   这一吻,胜过了万千的语言。   他是在回应。   汾乔惊讶地睁大眼睛,不敢置信。   像是在肯定汾乔的惊讶,那细密的吻接着落了下来。   额头。   鼻尖。   唇瓣。   轻柔,却又带着重于万钧的力量。   又是回应,又是承诺。   顾衍原本从不是一个优柔寡断的人,因为珍重,他在对待汾乔事情的时候总是再三犹豫。   他从不觉得自己不喜欢汾乔,从来没有一个人能让他花这么多的时间与心力去陪伴,去爱护。汾乔把自己的一点一滴渗透到他的生活里,让他习惯性去担心,去关注。她不在时,又觉得日子猛然空荡起来。   可相比自己的感情,他更担心汾乔会受到伤害。   他们之间的障碍不是零星的一点半点。汾乔还这么年轻,今天她的思想和所为,不代表她在未来不会后悔,与其在深陷的时候割断筋脉血肉,不如在一开始的时候就将这份感情扼杀斩断。   可是他发现他想错了,汾乔最害怕的就是被人推开,他这么做,反而让汾乔更受伤害。甚至不想再和他沟通交流。   同时,他也高估了自己,他没有这样的决心和勇气。   汾乔已经渗透进了他的生活,无法分割,也无法断离。   那就这样好了。   顾衍最后把吻落在汾乔的唇瓣,这个吻香甜又绵长,他加重了这个吻。   与其在今天前瞻后顾,相互伤害,不如就这样顺着汾乔的意愿发展下去吧。   也许在未来有一天,汾乔会厌倦他,恨他,甚至离开他。   可是那又怎样?   至少在此刻,汾乔是开心的。   汾乔微颤的睫毛如同蝴蝶颤动的翅膀,双颊的红晕如同天上的红绯。   她的心脏紧张而又急促地跳动着。   冬日的冷风席卷着梧桐的落叶呼啸而过。   汾乔却第一次在冬天感受到幸福与满足。   如同一股暖流直抵她的心灵,充斥了整个胸膛,松快地让人想要飞起来。 ☆、第63章 (二更)   半山的别墅空置许久,没有佣人,张嫂又远在帝都。梁特助被顾衍派出去之后,下午的餐食只能靠顾衍自己动手。   毕竟汾乔一向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她的手白白嫩嫩,十指纤细漂亮地像小白葱。   不过即使不会做饭,也阻挡不了汾乔向往厨房的心。   “乔乔,我来洗吧。”贺崤站在汾乔对面,不忍地开口。   他眼睁睁看着汾乔将梁特助带来的新鲜小白菜□□地七零八落。   汾乔抬头,睁大眼睛,“我洗得不够干净吗?”   当然不是……你洗的太干净了。   贺崤这么想着,却是不忍再打击汾乔的热情,默默退到了厨房门口。   他总觉得在见面之后,印象之中的两人都变了模样。   顾衍不似贺崤印象中那样冷峻严肃,他脱去了正装外套,衬衫卷起两道扣子,简洁又干练,往锅里下油。   在从前,贺崤绝对想象不到自己不食人间烟火的小舅舅居然会做饭。   而如今,这一幕真的发生了。   他那血统高贵,性格冷漠的小舅舅在油烟中朝汾乔催促:“乔乔,你的菜洗好了吗?”   “啊?”汾乔紧张回头,诺诺开口:“还没洗干净……”   其实不只是贺崤,汾乔自己也没想到顾衍会做饭。   第一次吃顾衍做的饭,她觉得自己一定要亲自洗菜才有意义。所以力排众议才站在这里。   顾衍哭笑不得,只能关了火,回到水池边:“乔乔,你洗的已经很干净了。”   “真的吗?”汾乔直接把这话当做夸奖了,美滋滋道“那我下一次还帮你洗。”   贺崤不忍地转过身。   除了不能出这间别墅,贺崤觉得自己的日子好吃好喝,每天能看见汾乔,还是挺自在的。   从前燕京和帝都有千里之隔,贺崤想念汾乔,却不知道该拿什么样的理由和身份去见她。   而如今,人就在自己的眼前。   同以前在滇大附中一样,毫无芥蒂地和他说话,冲他笑。   其实从某种意义上,贺崤是感谢极了顾衍的。   比起从前,现在的汾乔开朗多了,她的笑容是发自内心的幸福感,如同一汪清泉,流进人的心底。   尽管一次次告诫自己,他的家庭注定了不能让汾乔无忧无虑地生活。可每当看见那笑容,他控制不住自己的内心。   它依旧会像从前一样急促地跳动。   事实上他是后悔的,如果当初他没有接受保送去燕京,而是去了崇文。至少可以像现在一样,远远看着她。   只要能看见她,心底便被满足的情绪充斥了。   顾衍还在厨房,菜端上了桌子,汾乔率先拿起筷子夹了一口。   菜的摆盘极为干净漂亮,简洁精致。   “好吃吗?”贺崤摆着碗筷,好奇问她。   汾乔尝了几口,放下了筷子,欲言又止。   不好吃?   贺崤瞪大眼睛,不可能吧?   小舅舅做事从来都苛求完美,既然手艺不好,他怎么会容忍自己做的菜端上饭桌呢?   真不好吃吗?   看着汾乔一言难尽的表情,不知道为什么,他有点想笑。   再完美的人,也总有不完美的一面。   结果下一秒,汾乔就打破了他的幻想。   正遇上顾衍端着最后一道菜从厨房出来。   汾乔转头,定定看着他,一脸怨念。   “顾衍!”   "我讨厌你!”   “为什么?”顾衍把最后一道菜放在桌上,不急不缓放下挽着的袖口,配合地发问。   “为什么你以前从来不做饭!"   “你吃了也不知道是我做的,”顾衍帮汾乔摆好碗筷,冲她招手,“过来吃饭。”   汾乔还是不相信,“我什么时候吃了?为什么我都不知道?”   “南瓜粥、小米粥、皮蛋粥……”   汾乔语塞,这全是她最讨厌的粥,她一向是当药一样喝的,哪里肯尝尝味道,直接往下咽了。   简单的四菜一汤,被顾衍做出了大厨的即视感,刀工整齐,颜色漂亮,摆盘精致。   整个上午汾乔一直在训练游泳,身体早已经饥肠辘辘。贺崤给她乘了小半碗饭,她也全部吃光了。   看着汾乔空荡荡的碗底,贺崤还有些回不了神,“还……还要吗?”   贺崤记得去年时候,汾乔还是吃半粒米都要数一数的人,他苦口婆心只希望汾乔多吃点儿,可劝来劝去,汾乔的食量还没有小猫大的一点儿。   “吃不下了!”汾乔摆摆手,揉着圆滚滚的小肚子,就到阳台上消食去了。   贺崤起身收拾碗筷。   汾乔不在,贺崤收拾完了,犹豫半晌,还是试探着开口道:“舅舅……我妈妈她……”   “她没什么事。”   顾衍一眼看破了他想要问什么。他慢条斯理起身,倒了一杯水,又缓缓道:“至于以后……你很聪明,贺崤。你应该知道该怎么做。”   “是,我知道。”贺崤默默低头。   “我会劝好她的,让她不要再强求不是自己的东西。”   每个男孩从小心目中都会有一个崇拜和模仿的、高大的偶像,对于贺崤来说,相近的年龄里,他找不到比顾衍更优秀的人。   顾衍一度是他人生中最崇拜的对象,可人与人之间的立场是不一样的,随着年龄的增长,他渐明白这些道理,那些幼时疯狂的崇拜慢慢淡化,可无论两人有着多么深的隔阂,舅舅在他生命里总是一个特殊的存在。   而现在,顾衍这样告诫他。   ……   直到回帝都前一天,汾乔还最后去了一趟游泳馆。   游泳馆新带了一批有潜力的小孩,大部分都是体校的学生。   汾乔长得漂亮,孩子们又听老馆长说汾乔小时候也拿过许多奖,每次汾乔一进游泳馆,大家都兴奋极了,胆小的远远偷看她,胆大的也会上来问她一些游泳上的问题。   汾乔虽然怕说话,但面对小孩子,话就多起来,问的又是些游泳专业上的问题,但凡她知道,总是恨不得一股脑儿倒给别人。   因为看见她们,就像看见了小时候的自己。   听说汾乔第二天就要回帝都,小孩儿们一窝蜂上来,递本子给汾乔要签名。   汾乔被大家期待的眼神看得发窘……   她不会写签名的字体,写上小学生式的工整字体签名会不会被鄙视?   “我没带笔呀……”汾乔假装难为情道。   “我带了!”   汾乔话还没说出口,就被后排一个妹子的声音打断了。那个苹果脸的女生果断举起一只彩色的荧光笔。挥手向汾乔致意。   汾乔无奈接过笔,她的大眼睛圆溜溜转了一圈回来,灵机一动,把目光投向了泳池边上坐着的顾衍。   到了滇城之后,顾衍几乎没了什么公事,每日都陪汾乔到处玩儿,她游泳时候,顾衍就坐在泳馆大厅的看台上。   “等一下。”汾乔朝小孩们告了个假,收了一叠本子,小跑着到顾衍面前,拉着他的手往没人的地方跑。   楼梯间停下来,汾乔不好意思地递出一叠本子,“顾衍……”   “我知道你的字很好看……”她眨眨眼睛。   “乔乔,她们想要的不是我的签名。”顾衍哭笑不得。   “可是我想给她们最漂亮的签名呀,”汾乔振振有词,“不能破坏她们心目中我的完美型象。”   “乔……”顾衍再开口,还没说清楚,汾乔踮起脚来亲了他的脸颊,一声清脆的响声,路过楼道的人都忍不住转过头来看。   汾乔也不害羞了,大大方方回看回去。   这次顾衍认命地拿笔,这位从来只为大单子签名批复,一笔一划皆价值千金的顾总,握着一只可爱的荧光笔,模仿女性的字体,在一沓本子上一个个写下汾乔的名字。   ……   飞机刚在帝都落地,罗心心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气势汹汹,“乔乔!你居然还记得回来!”   “你还记得我是你的小伙伴吗?你心里还有我这个小伙伴的位置吗?”   汾乔没往外说滇城发生的事情,罗心心自然不知道,她只以为汾乔是随便打了个招呼就跑回滇城度长假去了。   其实汾乔还挺享受罗心心的这种关心方式的。   她抬着电话帮小伙伴顺了一会儿毛,没几分钟,罗心心果然忘记了刚才的深仇大恨,又开始毫无芥蒂地和她分享八卦了。   “你知道吗?汾乔,咱们文化哲学与文化产业课的姜涵教授离职了,现在是助教在代课呢。”   离职了?   “怎么会这么突然呢?”   “我听我爸说,姜教授的老公好像是被抓了,偷漏了好多税款,估计要在里面呆很长时间了,姜教授在帮他四处奔波呢……”罗心心有些感慨:“可怜了姜教授,她那么有气质,还重情重义……”   一点也不可怜。   汾乔默默地在心里念了一句,为顾衍感到畅快极了。顾予铭虽是顾衍的爸爸,可没有一天尽到做爸爸的责任,这样无情的人,活该。   不过这时间段倒是蹊跷,汾乔总觉得这里面有些她不知道的内情,顾衍的爸爸怎么会被突然查出漏税呢?   没等她想清楚,罗心心又接着道:“好在你回来了,汾乔。”   “大神踢了好多场比赛,全都赢了,你一场没在,现在他进了球都懒得庆祝了。” ☆、第64章   回到帝都没多久,崇文的期末考就接着到了。   汾乔缺了好长时间的课,想到期末考都心底发慌,一连几天,除了上课,汾乔在宿舍抱着书不肯出门。   期末考最后一天,汾乔大清早从床上爬起来,裹着外套,边朝掌心哈气,边温习教材。   帝都的冬天可要比滇城气温要低得多,汾乔是个地道的南方人,第一次体验北方的冬天,冷得要命。身边的人纷纷开始感冒,大清早起来,汾乔发现自己也中招了。   鼻尖是红的,说话也带着浓重的鼻音。忍不住打了个喷嚏,正遇上乔莽从卫生间洗漱回来。   乔莽没买热水壶,汾乔见她端盆的手被水冰的发紫,十指红肿,还在生冻疮。   这样的天气,想到要碰冷水,汾乔都会一身颤栗。   “我的热水用不完,下次用我的吧?”汾乔还捏着笔,忍不住偏头对她说。   乔莽安静摆好洗漱用品,回头冲她笑了笑,“我习惯用冷水了,也没那么冷。”   来到帝都之后,汾乔才知道,原来水龙头是可以被冻坏的,隔壁好几间宿舍都换了新水龙头。301的虽然没坏,但冻了一夜,管道里的水都有了碎冰,出水总是断断续续的。   汾乔很少向别人释放自己的善意,猛然被拒绝,她也不知道该说点儿什么才能让乔莽答应。失落地扭回头继续看书,眼睛却总是不自觉去看乔莽。   “要吃感冒药吗?”乔莽在收柜子,“上次买的还有剩下的。”   “吃,”汾乔又振奋起来,“谢谢你,乔莽!”   “两袋冲剂,没什么好谢的。”   乔莽拿了汾乔的杯子,泡好了才放在她面前,棕褐色的液体还冒着氤氲的热气,一股药水专属的味道直冲鼻腔,让人闻到胃部就忍不住翻涌起来。   汾乔有些后悔刚才自己怎么脑子一抽就答应了。   但乔莽都已经泡好放在面前,再讨厌喝药,汾乔也不愿拂了她的好意。   ……   天寒地冻的日子,最适合吃火锅。   出了考场,罗心心便提议去吃火锅。   小感冒也没能阻止汾乔的发挥,大家都考得不错,又是期末的最后一天,宿舍的四人要有一整个假期不能相见了,趁今天最后聚一次餐。   “我倒是没什么,”潘迪扭头,声音不自在,“也要看她愿不愿意去。”   这个她,指的自然便是乔莽。   乔莽还没出考场,三人站在原地等了好一会,走廊的转角才出现了乔莽的身影。   她走的很慢,在发呆,没有看见等她的三人,情绪看上去有些不对劲,惘然而又迷茫,远远的汾乔也能感受到她周身压抑的气氛。   考得不好吗?   三人心里同时想到。   可是不可能呀?大家平日里翻都没翻过的教材乔莽都可以倒着背。   今天考试那些题目,汾乔敢发誓,只要乔莽愿意,她闭着眼睛也能做出来。   乔莽考试是稳定型选手,从不在会做的题上失分,而在所学过的框架里,她几乎没有不会做的题。   “乔莽。”眼看乔莽走过来,罗心心率先叫了她一声。   乔莽止步,抬头,她问:“是在等我吗?”   “恩,”罗心心亲热挽过她的手,“今天天气这么冷,我们去吃火锅吧,都在等你呢。”   乔莽不自在从她臂弯里抽回手,“那去吧。”   “在哪?”她又问。   乔莽这是答应了?汾乔听进耳朵里都还有些不敢相信,乔莽一向是从不聚会的,她比汾乔这个正儿八经的社交恐惧症病人更独来独往。   汾乔是怕和人接触,而她是怕花钱。   乔莽吃饭从来只打一个素菜,有时候一个包子也就将就着过了一餐。但她又是骄傲的,即使过得再艰难,她也绝不接受别人的接济。   罗心心想好的地址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换了一家经济便宜的火锅店。   冬天天黑的早,还没到餐点,光线便暗下来,路灯也亮了。   张仪已经帮汾乔收拾期末带回家的行李箱,先带回家,聚完餐司机好直接把汾乔接回公寓。   “张嫂…我可以自己收的…”每到这时候,汾乔总是十分窘迫,她明明告诉过张嫂不要来的。   张仪在叠床单,闻言,好脾气地笑着朝汾乔解释,“我在家里闲得发慌,好不容易有点事情做,汾乔小姐还是让我来收吧。”   汾乔的抗议无效,只能自己蹲在一遍,帮张嫂叠收出来的衣服。   好多秋天的衣服都还没来得及穿一次,冬天就已经到了,汾乔理着衣服,又想到乔莽生冻疮的手来,她偷偷抬眼去看上床的乔莽。   汾乔隐约能感觉到乔莽的家人对她并不好。乔莽每个月辛苦打工省吃俭用存学费,家里不仅一文不出,还三天两头打电话来,汾乔无意间听到过两次,不是让她回去嫁人就是让她辍学。   乔莽从不说,每次打电话都一个人走到外面阳台上。把所有的辛酸苦难打包咽进肚子,继续奔波在课堂、图书馆和打工的地方。   从本质上,汾乔和乔莽的遭遇差不多,被亲人嫌弃,无依无靠。可乔莽却又要比汾乔坚强得多,她依靠自己的本事和能力存活。汾乔不如她,却羡慕她。如果不是遇到了顾衍,她可能早已无法支撑下去。   冬天的火锅店生意总是特别好。   罗心心选的地方离大学城很近,消费的大多是年龄相近的学生,店门上还挂着喜庆的大红灯笼。   一进店门,热气和暖意扑面而来,大厅里几十张桌子,人声鼎沸,十分热闹。   “要包间吗?”潘迪提议。   “恩…”罗心心沉吟片刻,又道“算了吧,包间又贵又没气氛,大厅里多热闹呀。可以吗,汾乔?”她回头询问汾乔的意见。   汾乔不喜欢吵,但这个时候她不想驳罗心心的意思。   因为大厅不用出包间的费用,要便宜一些。   乔莽是第一次同她们出来吃饭。她和潘迪自上次吵过架之后,两人之间一直有些僵硬,很少说话。   其是汾乔觉得她们互相都已经原谅对方了,只是需要一个和解的契机。好在罗心心一直是个活跃气氛的小能手,几句话一过,大家都自然了不少。   还没等上菜,汾乔就接到了来自顾衍的电话。   看到来电显示,汾乔面上就带了喜意,和大家说了一声,小跑着出了店门接电话。   外面很冷,还刮着风,汾乔出来的急,都没来得及戴手套。   不过身边猛然安静下来,汾乔终于可以听见电话那边传来的,顾衍柔和清朗的声音。   “准备吃饭了吗?”   “恩。”外面冷,汾乔一手拿着电话答他,还需要一边往空着的手心哈气取暖。   张口,朦胧的雾气便在暖黄色的路灯下晕开来,转瞬即逝。身上冷,汾乔心里却如同挂了颗小太阳,暖洋洋的。   “感冒了吗?”顾衍一下便听出汾乔的鼻音,“有没有吃药?”   “吃了,是乔莽给我泡的呢。”汾乔心情不错,一边答他,一边不安分地踢起了路灯下的小石子。   刚回到帝都,汾乔知道这段时间顾衍有多忙,常常工作到深夜,餐点也顾不过来,还总抽出时间给自己打电话。汾乔不忍,可心头到底又是甜蜜极了的。   顾衍的声音很好听,每吐出一个字,都像是音符,跳跃在汾乔的耳朵边上,听完了又觉得好像轻柔的羽毛划过心间,痒痒地,让人舒服得想要伸懒腰。   说完了,他又听汾乔有一搭没一搭说着一整天的事情,突然一阵寒风席卷,她忍不住打了个冷噤。   “怎么不多穿点儿?”电话那端顾衍皱起眉来。   汾乔为了好看,宁死也不肯穿秋裤,外套也不穿太厚的。别人这样也倒罢了,顾衍也管不着。偏偏汾乔是最容易生病的体质,每次受凉还会生病。苦口婆心劝到她愿意穿会儿,气温微升,又脱了。顾衍每次被她气的仰倒,却拿汾乔什么办法也没有。   打是打不得,骂也骂不出口,好不容易狠下心,她就拿可怜巴巴的大眼睛看着你。   听顾衍这一说,汾乔不服气了,“你都没看到,怎么知道我穿的少?”   “你回头。”   回头?   汾乔的身体条件反射扭头看去。   一道高大挺拔的身影静静地立在不远处的路灯下,黑色的迈巴赫就停在他的身侧。他的五官深邃,眉眼清隽,幽黑的眼眸如同一潭湖水,看不见底,却又深深吸引着人去探寻。   昏黄的光影里,他的轮廓被路灯模糊得无限柔和,眼睛里带着笑意。即使这张脸汾乔已经看过无数次,可他站在那里专注看着她的时候,汾乔觉得整个世界都安静下来,开出了大朵大朵的花,夹着春天的暖意与五彩纷呈。   没等汾乔反应,顾衍已经迈开长腿一步一步走了过来了。   他的手上还搭着汾乔留在车里的厚外套。   汾乔再也忍不住,一头扎进了他的怀里。   顾衍的双排扣大衣敞着,柔软又温暖。   “乔乔。”顾衍开口唤她。   “这么大了还撒娇。”   “我就喜欢这样。”汾乔应他,身体一动不动,还是不肯撒手。   “你的同学都站在门口看着你呢。”顾衍的声音里带着笑意。   作者有话要说:  对不起小天使们,作者君的更新又来晚啦~   然后还要感谢你就像故事@小天使的地雷~ ☆、第65章 (一更)   完了……   汾乔的大脑瞬间变得一片空白,脸颊也是红扑扑的,一动不敢动,更别说回头。   她悄悄漏出余光去看一眼,火锅店的门口,三人齐齐站在那,目瞪口呆。   唰一下,汾乔立刻收回目光。   “顾衍……”汾乔抓紧了他的大衣,有点紧张,无所适从。   她和顾衍的关系大概是第一次这样暴露在认识的人面前,她从前说顾衍是爸爸的朋友,她们会不会觉得自己刻意隐瞒?   汾乔的朋友很少,她有些不安。   “乔乔,她们都等你很久了。”顾衍的眼中含着一抹笑意,右手摸摸她的发旋。   “哦……哦。”汾乔像是才反应过来,赶紧松手,退出顾衍的怀抱。   “摸头杀……”   看到顾衍揉汾乔的头发,罗心心低声惊呼,心都要被萌化了。正遇上顾衍的视线移过来,她赶紧低头,装作一副什么也没看见的样子。   上次在花园酒店,汾乔喝醉,她被顾衍冷冰冰的目光凝视,到现在还心有余悸。   罗心心是早有知觉和猜测,并不觉得十分惊讶,而乔莽和潘迪,还是头一回看见刚才那一幕。   昏黄的路灯下,汾乔的的头埋在那男人的怀里。   男人很高大,距离太远,她们看不大清楚那人的脸,却依稀可以感觉到那男人面容清隽,气质清贵。   潘迪偏头低声对罗心心道:“汾乔有男朋友了?这保密做的也太到位了吧?我居然一点没发觉…”   “那是顾衍学长。”罗心心悄悄提醒她。   “顾衍?!”潘迪惊呼,又细看去,轮廓果然有几分相似,先前她无论如何没有想到,和汾乔相拥的男人居然是顾衍。   “顾衍不是汾乔爸爸的朋友吗?”潘迪问道,还是觉得不太真实。而他们之间相处的模式太过亲密,让她不由自主往下猜测。   “很奇怪吗?”罗心心耸耸肩,“你觉得顾衍学长比我们大多少岁?”   对。   潘迪细细回想,事实上顾衍年纪大不了她们多少,只是因为他功成名就的太早,如同神祗般高高矗立在每一个崇文学子的心目中。所以看到汾乔同他相拥的时候,才会那么诧异。   她偏过头去看乔莽的面色,发现她依旧神色淡淡。   这么淡定,所以就她一个人觉得诧异吗?   潘迪转回头,撇了撇嘴,就见两人已经向她们走来。   汾乔只到顾衍的胸膛一般高,那身高差意外地和谐。顾衍的腿长,却是刻意放慢了步子走在汾乔的身侧,与她并行,两人相携而来,如同书画中走出的一对璧人。   顾衍越走近,罗心心立得越直,生怕顾衍觉得她吊儿郎当不务正业,带坏了汾乔。   “心心,你们怎么出来了?”汾乔站定,脚尖悄悄在原地打转,脸上带着一抹红晕,如同三月里初绽的桃花,粉嫩又鲜妍。也不知那红绯是冷风冻的,还是羞的。   “菜都上齐了,你还没回来,我们就出来看看……”罗心心在顾衍面前很是拘束,恭恭敬敬对他道了一声,“师兄好。”   潘迪和乔莽也都学着罗心心打了招呼。   顾衍微微颔首答复,将搭在腕上的外套递给汾乔,又道:“不用拘礼,我只是给汾乔送件外套。”   顾衍不管走到哪一向自带威慑技能,自他出现后,寝室四人之间轻松的气氛一瞬间严肃正经起来了。   顾衍与她们的生活相隔太远,那传奇的出生和履历,那英俊无双的面貌,分明只在传说中出现的人物,现在真真实实站在她们面前,本该激动又兴奋,三人却都战战兢兢不大敢说话。   顾衍一眼便能察觉到,“汾乔平日里多劳烦你们照顾,多谢了。”   “不用不用。”她们连连摆手,受宠若惊。   顾衍无心破坏几人的气氛,汾乔难得出来玩。他低头看了看表,便道:“时间还早,你们好好玩,我一会儿还有个会议,就不打扰你们了。”   说罢,他又低头揉了揉汾乔的发旋,温声道:“乔乔,结束了我再来接你。”   “好。”   汾乔这次答得干脆。这是宿舍四人的聚会,连罗心心都没有带家眷,汾乔自然也不能留顾衍下来。   顾衍转身离开,三人连忙行礼,恭声道师兄慢走。   他的身影在夜幕中格外挺拔高大,一步一行皆是浸在血脉里令人折服的矜贵与优雅。   直到目送他上了迈巴赫,罗心心才松了一口气,呼道:“师兄一站在这,我就腿软…”   “有这么可怕吗?”汾乔不解,怎么也想不起来她当初有多怕顾衍了。   ……   火锅是鸳鸯锅,奶白色和辣椒红的汤底咕噜咕噜翻滚着,青菜和毛肚在其中若隐若现,整个大厅被香味充斥。环境有些喧嚷,然而在笑闹声里,却格外有吃火锅的气氛。   屋外还刮着寒风,屋内众人却吃得脸上隐隐冒汗,干脆卷起袖子,扎起头发来,继续吃。   汾乔肚子不饿,但火锅的香味和颜色看上去太诱人,她吃了几块,烫得舌头和喉咙隐隐生疼,嫩滑的肉顺着食道滑进肚子里,让人愉悦又满足。   相处一个学期,几个女孩平日里从未有过这样心平气和一起坐下来吃饭的时候,话也格外多起来。   乔莽甚至还帮潘迪倒了一杯饮料,弄得潘迪受宠若惊,险些要以为是自己在做梦了。   能进崇文的学生,总是有共通地方的,每个人或多或少都有着自己的长处。一群同样骄傲的学子,随便聊两句,便能有说不完的话题,席间相谈甚欢。   时间越来越晚,大厅里的客人大都酒足饭饱,结账离开,喧嚷的声响渐渐安静下来。   乔莽放下筷子,正了正身形,这才道,“其实我今天是想和大家说一件事儿。”   “什么?”乔莽的神情看起来很认真,像在对待一件严肃的事情,罗心心奇怪,率先开口问道。   “我要退学了。”乔莽顿了顿,还是极力保持平静将剩下的几个字说出口:“对不起,不能陪大家走完大学。”   她短短的两句话,众人却都被震得目瞪口呆,说不出话来。   这是崇文啊!是崇文,这不是三流大学,整个国家每年多少人哭着喊着想要考进的最高学府,乔莽却要退学?   “为什么?”潘迪几乎要怀疑是自己听错了,“就因为今天的考试你没发挥好吗……”   “不是的,”乔莽打断她,“我没有发挥失常,但我有不得不退学的理由。”   “我爸爸病了,我没办法再把时间花在读书上,我得赚钱。”乔莽缓缓说来,这是她第一次提起自己的家庭。   潘迪和罗心心都不知道乔莽家里的情况,只知道她拼命读书拿奖学金,还要打工赚钱,家里的条件或许不太充裕,但竟不知道已经到要退学的地步。   “可你从崇文毕业不是能赚更多的钱吗?为什么要半途而废呢?你的成绩那么好……”罗心心极力劝她,试图挽回她的心意。   “可我爸爸的病情等不到我毕业了。”乔莽语气听起来十分坚定,神情里却带着不易察觉的落寞。   三人中,最不想听到乔莽退学这个消息的人要数汾乔。   她不安地移了移凳子,觉得心上烦躁,正视着乔莽的眼睛,问道:“你不是有个哥哥吗?他也能赚钱,为什么偏要你要退学?你退了学就能解决问题,赚很多钱吗?”   乔莽心底绝对不想退学,她喜欢读书,汾乔清楚。   她曾经见过乔莽为了能留在崇文哭着和家里争吵,歇斯底里。   崇文的学费不高,乔莽打工赚来的钱交了学费还要养活自己,时不时还得往家里拿。她为了能继续读书已经这么辛苦,现在还要她退学吗?   又要她回去嫁人?   汾乔脑海中冒出这个念头,越想越觉得有可能。乔莽老家所在的省份娶新娘可是一直以高彩礼出名的。   思及此,汾乔心中越发烦闷。   如果能够顺利从崇文毕业,以乔莽的能力,她的前途必然是一片光明的。可是天底下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家人呢?   汾乔心里总有一股不知道哪里冒上来的火气。   努力平静了片刻,汾乔又道:“乔莽,你爸爸治病需要多少钱?”   乔莽嘴巴微张,似是诧异,她开口道:“乔乔,我说这些不是想要得到帮助的。”   “可我想你能在崇文继续念下去啊!”汾乔睁大眼睛,“你难道不想继续念书吗?”   乔莽语塞,她愣了很久,缓缓低下头去,轻声开口。   那声音很轻,如果不是火锅店人变少了,安静了些,汾乔大概都听不清楚。   “如果我能坦然接受这些,就不会下定决心要退学了。”乔莽顿了顿,接着道:“谢谢你,汾乔,你是个好姑娘。”   “但退学申请我已经交上去了。”   锅底上的加热炉已经关了许久,桌上只剩些残羹冷菜。   四人沉默着坐在桌边,来时兴高采烈,现在气氛却截然相反了。   “回去吧。”乔莽努力扬起一个笑容来,“走吧,整个学期最后一天,大家不要哭丧着脸。”   ……   店门外的寒风刮得越发厉害,汾乔裹紧了厚重的外套,却还是打了一个寒蝉。   罗心心回家,潘迪和乔莽回学校。   分离之际,汾乔握紧了口袋中的东西,终于下定决心,唤住了即将走远的乔莽。   “乔莽!你等一下。”她小跑着追上去。   “还有事儿吗?”乔莽回头。   汾乔在她面前喘着气站定,呼出的热气氤氲,她从口袋里掏出一样东西,“这个给你。”   那是一管冻疮膏,被汾乔的手心捂得很暖。   乔莽愣了片刻,缓缓伸手接过了它。   她的手上十指通红,又胀又皱,可怖极了。   作者有话要说:  对不起小天使们,反正还有一更,可能会更晚,来不及看的小天使就明天看吧~原谅我这个………………我也不知道该骂自己什么了…… ☆、第66章 (二更)   直到坐上了车,汾乔的神色还有些恹恹的。   她比乔莽要幸运一些,因为她遇到了顾衍。可乔莽却谁也不能依靠,她的骄傲也不允许自己依靠别人。   如果她真的退学,世界那么大,今天晚上一别,汾乔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她。   生活里就是有那么多让人感到无奈却又无力改变的事情。她想着,越发觉得沮丧起来。   “顾衍……”   她侧过身抱住他的腰,想要找到些许心理的慰藉。   “怎么了?”顾衍柔声拍拍她的头,“刚才不是还好好的吗?”   汾乔的心情就像六月的天,一会儿阴一会儿晴,常常让人猜不不透。   “乔莽要退学了…可我帮不了她”汾乔把头深埋在顾衍的肩膀,说话有气无力的,发声还带着感冒的鼻音。   她认识的人不多,朋友更是寥寥可数。汾乔想要留下她,却实在想不出能有什么办法。   汾乔在感冒,情绪也不大好,顾衍摸了摸她的额头,还好,没有发烧。   放下心,顾衍缓缓开口劝她:“乔乔,这世界上不幸的人很多,你帮不了每一个,你得学着适应。”   “可我只想帮她呀,”汾乔睁大眼,声音不解,“你就适应了吗?你还帮了我呢。”   顾衍哭笑不得,所以活该他一时心软吗?   好在这一打岔,汾乔好歹比刚才有了些生气,顾衍拍拍她的头,启动车子。   “乔乔,安全带。”   什么?   汾乔走着神没听清楚。顾衍叹了一口气,下一秒,探过身来,帮汾乔系上了。   他的侧脸触手可及,汾乔只听他低声叹了一句,“这个世界上不幸的人很多,但你会是幸运的,乔乔。”   那声音很低,又软又轻,如同一阵微风拂过汾乔的心头。   她还没来得及理解清楚,又听顾衍接着道,“所以别担心,乔莽不会退学。”   汾乔偏头瞪大眼睛,似是不敢置信,“她已经连退学申请都写好交上去了呀。”   “那就要看崇文同不同意她的退学申请了。”顾衍轻描淡写答她,顺畅地倒出停车位。   迈巴赫飞驰在回家的路上。   车里开了暖气,徐徐吹过。   汾乔敞开外套,心却缓缓安定下来,刚才的惆怅一扫而空。   她知道,顾衍从不轻易许诺,既然他答应了,乔莽就无论如何不会退学。   其实顾衍说得对,她是幸运的。   因为在遇到他之后,她就变成了这个世界上最幸运的人。   ……   大学的寒假实在悠闲又轻松,汾乔每天早晨去游泳馆训练,下午有时被罗心心拖出门去逛街,偶尔会同顾衍一起去公司。   现在公司的前台们已经彻底记住了汾乔,每次汾乔路过,一行人低头行礼,大气不敢出。   “我长得很吓人吗?”汾乔奇怪回头跟在身后的黑衣保镖。   滇城气候温和,空气清新,很适合养病。回帝都的时候,顾衍便没带王朝回来,重新派了人跟在汾乔身边。   这个保镖叫娄清,沉默寡言的地方和王朝如出一辙。面相看起来却要比王朝更凶一些,看起来像个黑煞神,有时候汾乔一回头,都忍不住被他吓一跳。   “并不。”他低头,恭敬回答汾乔的问题。   “恩,我想也应该不是。”汾乔没忍住多打量了他几眼,像模像样地点点头。把众人埋头的原因都归结到了娄清头上。   是他长的太凶了。   汾乔的照片这段时间在整座双子大厦疯传。他们不知道汾乔与顾衍具体的关系,只能从她自由出入顶楼与专用电梯猜测一二。   无论什么公司,底层员工总喜欢对上层人士的八卦津津乐道。   顾氏有的员工工作许多年也没见过顾衍两次,关于顾衍的印象仅仅来自于媒体所打造的形象与公司内部流传的描述。   冷漠,雷厉风行,神一样的自制力与掌控力。   汾乔一出现,顿时满足了所有人对顾衍私生活的八卦与幻想。也有梦想破灭的女员工,翻出汾乔的照片瞧过来又看过去,半晌,违心酸溜溜地添上一句:长的也不过如此嘛…   这边刚来到顾衍办公室的汾乔忍不住连打了好几个喷嚏,她紧了紧外套,心里奇怪,难道又感冒了?   已经是农历腊月二十九,明天便是除夕,如果没有意外,这将是她和顾衍一起渡过的第一个年。   游泳馆的培训班已经在今天下午放假,汾乔便早早来这等着顾衍,和他一起回家。   往年过年时候,汾乔是最害怕的。别人阖家团圆,她却孑然一身,有家不能回,只能挤到别人家里去。   帮高菱养着这个拖油瓶,舅母的意见早就越来越大。她儿子良良又和汾乔性格犯冲,通常是除夕一过完,汾乔待不下去,就自己回公寓去了。   别人过年张灯又结彩,团圆又喜庆,但不论多热闹,这一切都与汾乔无关。   陪伴她的只有卧室书桌上的那一堆练习题,似乎只有埋首其中的时候,她才能忽略自己是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的。   ……   顾衍工作完回家的时候,帝都华灯初上。   二环堵得不可开交,张航从街道绕行。   临近年关,大家小巷到处年味深重。路过集市,闪烁的彩灯造型各异,各种小吃混在一起的香味飘满了整条车道。即使天冷,也挡不住出来采购年货的人们的热情。   帝都刚刚撤销燃放烟花鞭炮的禁令。坐在车里,汾乔也能看到远处腾空绽放的烟火,听到鞭炮噼里啪啦的声响。   汾乔的眼睛熠熠生辉,干脆把车窗降了下来。   “乔乔,天冷。”顾衍皱眉提醒她。   车里开了暖气,车窗一打开,寒风倒灌进来,暖气已经全然没有了作用。他倒是不怕寒,就怕过年了汾乔还生病。   “没关系的,我穿了厚衣服。”汾乔说话带出了雾气,虽然冷,却舍不得关窗。她的十指被冻红,却仍然固执地搭在窗子上,眼里含着笑意,倒映着这个世界,梦幻又迷离。   顾衍见此,也不忍再责令她,只扔给驾驶座上的张航一个眼神,张航立刻会意,降缓了车速,好让汾乔看得更清楚些。   其实帝都的年和滇城的年哪有什么差别呢?   其实过年不过是一个仪式,只有亲密信任的人陪你度过,才有了年的意义,倘若孑然一身,纵然再热闹,不过徒增伤感罢了。   街道上人头攒动,汾乔眼尖看到一个卖汤圆的临时摊位。   “那是卖汤圆哒!”汾乔就像发现了新大陆。   “顾衍!”她回头,一脸认真,“我想吃。”   这样的临时摊位并不规整,通常情况下,卫生条件也令人堪忧。在平时,顾衍自己肯定不会轻易尝试,要真的想吃,也能叫家里的厨房做。   可这是汾乔,平日里吃什么山珍海味都要人哄着骗着,软硬兼施的厌食症小公主。这还是她第一次提出想要吃什么东西。   顾衍凝视着她亮晶晶的眼睛,开口直接便答应了。   ……   老板娘的汤圆端上来,冒着热气,放在汾乔面前。   汤圆小巧玲珑,做工精致,像十五的满月,模样如同核桃大小,白白嫩嫩,躺在白瓷碗里。   汾乔舔舔牙根,回忆了一番,发现她已经记不起汤圆是个什么味道了。   北方人过年喜欢吃饺子,大部分南方人过年却是吃汤圆的。   每次过年,饭桌上,汾乔只记得她埋着头,在碗里把汤圆拨过来,又拨过去,直到汤圆被拨坏了,流出黑色的芝麻馅儿的样子,一个也吃不下。   那时候的汾乔已经瘦的一阵大风就能刮走了,可家里没有一个人发现她的异样,只觉得她是长大懂事,不爱说话罢了。   汤圆夹起来放进嘴里,香滑清甜,滑爽细腻,别有一番滋味在口中。   汾乔本来只是一时兴起,并不是真的多喜欢吃汤圆。可放到嘴里,她舌尖上的味蕾倒是被唤醒了。   其实汾乔已经吃过午饭了,但她还是一连吃了几个,直到肚子有些撑,才停下来。   拎着筷子,歪头去看桌子对面的顾衍。他正装端坐在这个临时的小摊位里,等着汾乔吃完。   他的气质,长相与着装,从头发到脚后跟,都与周边喧嚷的环境搭不到一块儿去。   顿时促狭之意大起,汾乔故意拉长了调子,唤了他一声,“顾衍——”   顾衍一听就知道汾乔想到了什么怪主意,下一秒就听汾乔问他,“要不要吃汤圆?”   “要不要吃?”汾乔睁大眼睛,期待看着他。   别人看来顾衍不挑食,什么都吃几筷子,汾乔却是知道的,她发现顾衍吃甜的总爱皱眉头。顾衍喜欢装深沉,从不把喜恶透露给别人知晓,汾乔却偏偏要捉弄他。   “乔乔——”顾衍一眼看出她的意图,正要说话,汾乔眉一皱,撇了嘴,一脸不高兴。   顾衍探过身把汤圆端了过来,拿过汾乔手里的筷子。   “我吃。”   那是我的筷子!汾乔还没来得及说,顾衍已经面不改色把汤圆一个一个夹起来送进了嘴里。   不是不喜欢吃吗?   为什么吃这么快?   汾乔看着空了的碗底傻了眼。   作者有话要说:  补组昨天的二更~今天还有一更~对不起小天使们,久等了…… ☆、第67章   过年了。   汾乔是一兴奋就失眠的体质,大清早就从床上爬起来,天还蒙蒙亮,她却再也睡不着了,干脆穿厚衣服,下楼去晨练。   晨跑回来,还遇上了老夫妻下楼遛果冻。那只大萨摩耶一看见汾乔,就亲热地贴了过来,偏偏要舔汾乔的手心,汾乔只能一个劲儿把手往后缩。   自从汾乔去上学之后,它就很少见到汾乔了。好久不见,猛然扑过来,汾乔还有些招架不住,她帮果冻顺了顺毛,心情特别好,还冲着老夫妻清脆打了招呼,“过年好!”   老夫妻眯眼笑着应了,那奶奶又道:“乔乔,嘴巴这么甜,要不要红包呀?”   “奶奶身体健康,吉祥如意!”汾乔的声音更甜了,深深笑起来,眼尾上挑,显得卧蚕更精致漂亮。   上了年纪的人都特别喜欢听吉祥话,喜欢年轻漂亮的小姑娘小伙子,汾乔这一说,那奶奶还真从外套里掏出了一个红包。   这下汾乔红着耳朵不好意思接了。   “拿着吧,”老奶奶拉过她的手,直接塞进她的手心里,“奶奶今天准备了好多红包呢,专门发给你这样嘴甜的小朋友。”   塞了好一会儿,汾乔收了红包,羞赧地把手心里的红包背到背后。   临了,还不忘道别,“爷爷奶奶再见!”   老夫妇看着她的背影,双双笑着摇了摇头。   汾乔是个会给人留下深刻印象的人,无论是什么时候。两人还记得她刚搬来公寓的时候的样子,眼睛大大的,特别漂亮的小姑娘,却不爱说话,也不爱笑,只和果冻玩。   他们是亲眼看着汾乔从那个时候一步步变成今天这样子,爱笑,还喜欢害羞,特别招人疼。   他们感慨时间的飞逝,却又因时间为汾乔带来的改变而感到欣慰。   果冻撒欢想往前跑,老妇人有些牵不住绳子,她踉跄了几步,被身后的人扶住。   “淮安,你后悔吗?”老妇人补充道,“没有要孩子,后悔吗?”   见过汾乔那样招人疼的孩子,任谁都会有些想法。   老人没有回答,只是握紧了她的手。   这便是回应了。   ……   汾乔一口气跑上了电梯,进门的时候还喘着气。   客厅里顾衍已经起床了,泡了杯茶,坐在沙发上看早间新闻。头发还是整齐梳到脑后,露出侧脸刚毅俊美的线条,抿着唇,看得认真。   汾乔攥紧了红包,眼睛亮晶晶的。顾衍没发现她进来,她干脆蹑手蹑脚走到沙发后,正要伸手蒙上他的眼睛,就听顾衍唤了一声,“乔乔。”   汾乔手一抖,被吓一跳。   被发现了,她不高兴,干脆两步上前,把顾衍的头发揉乱。   “你在做什么,乔乔?”顾衍无奈又好笑。   “我要找一找你后面有没有长眼睛,为什么每次都不回头就发现我呢?”   “乔乔——”顾衍哭笑不得,“每次都玩这个不会腻吗?”   “不腻,一点儿也不腻。”汾乔答着他,又想起了一件事,眼里就带了笑意,“楼下的奶奶今天给我发了红包,还夸我呢。”   她拿着红包,炫耀似的在顾衍面前晃一晃。   年纪大的人可收不到红包了,汾乔眼睛弯弯的,带了一抹小得意,下一秒,就听顾衍问她,“所以,你是在提示我该发红包了吗,乔乔?”   她这个举动确实特别像在婉转地要红包,汾乔赶紧缩回手。   她可不是这样厚脸皮的人。   不过没等她收回手,顾衍就不知从哪掏出了红包,放在了她的手心。   “新年快乐,乔乔。”   也许是因为过年,顾衍没再穿深色的正装,而是换了件浅蓝色的毛衣,头发被汾乔揉乱,落下额头几缕,显得年轻而英俊。   趁汾乔还在发愣,他弯腰,轻轻在光洁的额头落下一吻。   “又长大了一岁,新年也要每天开开心心。”   那温热的触感在汾乔的额头经久不退,汾乔红了脸,却还不愿意露怯,“你亲了我,我也要亲回来!”   汾乔可不知道客气,双手揽住他的颈部,飞快地吻了一下。   她的睫毛颤抖着,像把小扇子,光洁的面庞是认真而虔诚的神色,顾衍仿佛受到蛊惑,环住了她的腰身,加深了这一吻。   汾乔有点慌了,她本来只是想浅尝辄止的,这样突如其来的侵略让人措手不及,这吻一点也不像顾衍的风格,他一惯是冷漠又平静地,让人根本无法想象他此刻会这样热情,如同狂风暴雨的降临。   微冷的舌滑入汾乔的唇齿间,攫取她的气息,这一刻,时间如同静止了,汾乔听不到周围的声响,她喘不过气来,却一点儿也不想停。   她忍不住想要睁开眼睛去看他,铭记他此刻的样子,看他是不是也像她一样沉浸在这个吻中。   ……   汾乔对过年的期待实在是超出了顾衍的预料,他思量一番,清空了大年三十这一天的日程表。   过年一向无法成为顾衍休假的借口,他的时间金贵,常常以分钟计算。往年除夕夜尚在工作的时候也不是没有,可这一切都在汾乔到来之后改变了。   从今而后,他会和汾乔渡过每一个除夕。   一想到这里,他突然觉得二十多年来生命里空缺的一块都仿佛被填补了。在遇到汾乔之前,从未拥有过的亲情与爱,似乎都在这一刻得到了圆满。   公寓的佣人都在这一天放假,张嫂本来想留下来做饭,但临了家里有些事情,公寓里就只剩下顾衍和汾乔。   这个真真是两个人的除夕了。   天还早,汾乔吃完早餐,穿上双排扣的厚外套,尾同顾衍出门去离家不远的大型超市采买。   正是过年,超市被打扮得焕然一新,随处可见的精致中国结和红灯笼,热闹与喜气扑面而来,充满了年味。   和顾衍逛超市,汾乔可还是头一次,她跟在顾衍身后,亦步亦趋,兴致勃勃看他认真挑东西。   路过零食的区域,汾乔像发现了新大陆,眼睛放光盯着各式各样精致的甜点,放缓了脚步。   彩色的,看起来跟好吃…要!汾乔拿了两盒放进购物车。   小颗小颗的,这点心看起来很精致…买!   这个应该更好吃!戳一下,还是Q弹的,这个也要!   顾衍拿了东西一回头,购物车里已经堆满了汾乔的甜点。   “乔乔,”他无奈扶额,“买这么多你是想吃坏牙齿吗?”   “可我的牙齿还好好的呀,你看!”汾乔无辜的看着他,张开嘴巴,微笑,漏出一口光洁的小米牙。   不知道是谁上次牙齿疼抱着他哭……   汾乔对甜食的爱好已经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不吃正餐也要吃甜点,即使有顾衍帮忙控制甜点的进食量,定期去看牙医,汾乔还是会偶尔牙疼。   顾衍无奈摇摇头,也不戳穿她,只是返回的路上,一样一样把商品摆回原来的位置。   这下汾乔不高兴了,默默跟在顾衍身后,他一边摆上货架,汾乔在后面又一边拿下来扔进购物车里。   顾衍再回过头,购物车里的甜点数量几乎没有变,这下无奈了,他叹了一口气,正要开口,汾乔已经举起了手,伸出两根白嫩的手指。   “我发誓,我只看看,我不吃。”   汾乔的神情严肃认真,说得顾衍几乎要相信了。   “等你能不骗着张嫂给你做甜点的时候,我就帮你把这些买回家。”顾衍无情的打破了她的幻想,又叮嘱道:“站在这别动。”   说完,不管汾乔情不情愿,顾衍推着购物车把东西一样一样归回原位。   汾乔看得眼睛酸,心都要流血了,干脆别过眼睛,不去看这排货架,眼不见心不烦。   因为是年三十,超市里十分喧嚷热闹。汾乔不看货架,盯着远处,人群往来中,她却突然看见一道熟悉的身影。   那身影她看了十几年,身高,体型,还有那侧脸,简直一模一样!   是高菱吗?   汾乔不由自主地往前了几步,却又想到,高菱早已经潜逃去了菲律宾,现在还在国内通缉名单上,她不可能回国的!   汾乔思量间,那背影已经快要消在人群中。   明明已经否定了自己的猜测,汾乔却还是控制不住自己拔腿跟了上去,越跑越快,不管结果怎么样,她都想要追上她确认清楚。   只是还没等她追上前,那背影就消失在了转角的扶梯处。汾乔急了,更是加快了速度,跑到转角时,扶梯上人头攒动,却独独不见了那熟悉的身影。   是她看错了吗?   汾乔攥紧衣角,不知道该失落还是该松一口气。   平心而论,她希望再见到高菱吗?   汾乔僵直了身体,立在原地,心底一遍遍质问自己这个问题。   然而她悲哀地发现,时间已经过去了太久,久到已经连她也给不出自己答案来了。   可以肯定的是,高菱再也不是从前那个在汾乔的生命里占有举重若轻地位的女人,稍有决定便可以让她的世界天翻地覆。   “乔乔!”顾衍放完东西,回到走廊,便看见汾乔对着远处的扶梯发呆,“你在看什么?”   汾乔回头,心里还是慌乱的,她垂眸掩去自己眼中的情绪,低低敷衍答了一句,“没看什么……”   顾衍自然没有相信,他又朝汾乔刚才发呆的方向看了一眼,神情若有所思。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小天使缱绻的营养液灌溉~还要感谢新来的小天使数字君19530911的地雷~~   鞠躬~ ☆、第68章   收银台已经排起了长队,顾衍推着购物车往队伍后面一站,汾乔便也跟着他排队。只是经历了刚才的事情,总有些晃神,室内开了暖气,汾乔便把厚围巾拿了下来。   收银处有些吵,队伍挪得缓慢,汾乔腿都站麻了,也只往前排了一小段。   “累了吗?”顾衍回头,看着汾乔快站不住了,又道:“先回车里去休息。”   “不要。”汾乔干脆整个人放松靠在他宽厚的背脊上,补充道,“我在这也能休息。”   顾衍无奈摇摇头,接过她手里的围巾,调整了姿势,好让汾乔靠得更舒服些。   口袋里手机震动,是罗心心发来的短信。汾乔按亮手机正要回复,却听到咔擦的拍照声音传来,汾乔明显感觉有灯在她面前闪了一下。   是谁在拍她?   汾乔抬头,正看见对面队伍里一个格子衫的男生正收回手机。   汾乔不确定他拍的是不是自己,还在迟疑着,顾衍已经动身了,他把汾乔扶着站正,低头冲她叮嘱了一句,“乔乔,你先排着队。”   语落,便朝那拍照的男生走了过去。   自从汾乔的照片在网上红了之后,走在大街上也会经常被路人认出。一般要求合影或签名的,汾乔会礼貌拒绝。可也有偷拍的,那就拿他们没什么办法了。   因为顾衍的压制,现在很少有媒体敢蹭汾乔的热度,发关于她的稿子,各大社交平台上更是连汾乔的名字也打不出来。不过这反倒刺激了网友们的神经,带来了饥饿营销的效果,竟让网友们对汾乔的近状更加关注了。   网友突然爆出来的汾乔小学毕业合照,或者偷拍到的上课、训练之类的图片,总能被迅速转发推上热点,汾乔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难道她的“易热”体质不仅是容易发烧,还容易上热点吗?   若是日常的照片也没什么,可她刚才还靠在顾衍身上呢…   汾乔有点懊恼,她怎么就把围巾摘了呢?顾衍的新闻可从不出现在娱乐版的,要是照片上传网络,被人扒出来…   汾乔想着,顾衍已经和男子交涉完毕了,那人脸上虽不情愿,却还是乖乖交出了手机。顾衍接过手机,删除了手机本地的图片之后,又检查了上传备份,确认无遗漏,才将手机交还。   临了他又不知和那男生说了什么,那男生吓得变了脸色,连摆了几下手,顾衍才转身回走。   这次汾乔长了教训,乖乖戴起了围巾,直到出了超市,也没敢摘下来。   有了这个插曲,汾乔倒是把刚才发生的事情抛在了脑后。   ……   这次从超市买完了东西,顾衍开车,回的却不再是公寓,而是西城太平桥98号的顾家老宅。   和公寓不一样,这样中式的大宅子过年的时候,总是张灯结彩,格外喜庆热闹。   宅子的正门早已经贴好了春联,就连门口迎接的老管家的衣服也穿上了喜庆的颜色。他满头的银丝依旧一丝不苟梳到脑后,眉宇间却带了几分松快。   这段时间沈管家看汾乔格外顺眼。   自上次宴会他和汾乔提了让先生搬回老宅,果然起了作用,顾衍没几天就搬了回来。虽说自滇城回来之后,顾衍又搬回了公寓,但偶尔也会带着汾乔回来住两天。老宅好歹不再是闲置的。   住多了,汾乔对这座大宅子也没有了开始的排斥。其实她最初就觉得这座宅子是漂亮的,不过是不喜欢它的氛围罢了。真正住进来,汾乔才发现,府里的佣人都很安静,她们埋头工作,并不会打扰到你。   公寓的佣人都已经休年假,府邸却还有不少轮值的佣人,宅子里的安保依然森严。   有佣人欲要上前接顾衍手中的东西,却听顾衍道,“不必了。”   那人还没来得及反应,又听顾衍回头与沈管家说话:“沈伯,今晚给小厨房放假。”   “先生是要自己做饭?”沈管家错愕。   “就我和汾乔两个人吃饭,简单一些也是可以的。”顾衍答他。   “可是……”就算只有两个人吃饭,可毕竟是年夜饭,还是要隆重一些。沈管家还要再说,却被顾衍打断了。   “就这么定了。”他腿长走得快,已经和沈管家拉开一段距离,便直接转身道,“今天晚上没什么要忙的事,直接准备明天的宴会就好。”   往年的除夕,老爷子还在世的时候,觉得爷俩太冷清,便会邀请几位族中的才俊到家里过年,一方面是帮顾衍建立人脉,另一方面,对这些受到邀请的人来说,能被邀请到老宅,这也是莫大的荣誉。   顾衍和老爷的行事从风格道手段完全不一样,他不喜欢那些赘余的宴会,今年的除夕也没有邀请族人,沈管家原以为连大年初一的家族聚会也会取消的,不想顾衍却吩咐他可以着手准备,这实在是意外之喜,沈管家应着,面上带了喜色。   “汾乔,走快些。”   “哦。”汾乔小跑了几步,追上顾衍,又忍不住回头去看站在原地行礼目送两人的沈管家,他面上还带着喜色。汾乔回头,悄声道,“你一回老宅,管家爷爷总是很高兴啊。”   “小心台阶。”顾衍拎着东西,腾不出手去扶她,见汾乔安全踏在地砖上,他才回了汾乔一句,“他年纪大了,总怕找不到事情做。”   汾乔听到这话,思维又开始自由蔓延,她唤了一声:“顾衍…”   “什么?”   “要是有一天我也年纪大了呢?那个时候我会变丑,皮肤很皱,你会不会……”   “那个时候,我不是年纪比你更大,更丑了吗?”顾衍打断了她的话,却并不因为她的问题幼稚而随意敷衍,而是一字一句语重心长地答她:“乔乔,你所有的担心我都会先你一步尝试。”   “所以,你没有什么好不安的,不论是二十年还是五十年。”   他在告诉她,他会先他一步老去,汾乔所担心的,那时的他同样会担心。主动权在汾乔手中,她大可不必胡思乱想,安安心心。   这是一句严肃的情话吗?   看着顾衍认真的脸,汾乔突然觉得自己被撩到了。就像一根轻柔的羽毛在心口划来划去,划得她心尖痒痒的,就像被晨间太阳晒在身上,又暖又满足,只觉得全身有使不完的劲儿。   汾乔越回味越觉得甜蜜,嘴角都忍不住翘了起来,又见顾衍两手还拎着东西,连忙跑上前,甜甜道,“顾衍,我帮你拿吧。”   既然是做饭给她吃,怎么可以什么都不拿呢?   顾衍哭笑不得,最后递给了汾乔一个装着两颗小青菜的提袋。   ……   看顾衍做饭是一种享受,从处理食材到切菜、下锅,整个过程行云流水。汾乔拄着下巴,看的认真。   她本来是想帮忙的,结果发现自己总在添乱,干脆坐着安安静静等着吃好了。   做饭间,天色渐渐暗了,长安街上有人放起了烟花。府邸周边都是高楼大厦,这烟花腾空而起,升得又高又亮,居然没被大楼挡住。汾乔赶紧跑到厨房窗边去看。   离得有些远,却并不影响汾乔看清楚。   那些烟花化作千万颗小火星飞溅开来,又拖着长长的小尾巴落下,好似翩飞的蝴蝶,有好似被风吹散的蒲公英,姹紫嫣红,分外漂亮。   放了许久还没停,顾衍在身后唤她,“乔乔,吃饭了。”   汾乔回头,眼睛有些濡湿,她启唇唤了他,“顾衍…”   “怎么了?”顾衍柔下声来,他能听得出,汾乔和往常有些不一样。   “我很开心。”   “虽然妈妈不在,可是我一点儿也不想她。”   “我也很开心。”顾衍认真答,冲她笑了笑,他知道汾乔的后一句在说谎,可他并不戳穿她。   那常年严肃冷峻的面容露出笑容来,如同经年的积雪消融,光彩夺目。   ……   南方没有守岁的习俗。早上起得早,吃完饭,汾乔看了会儿电视,又撑了一会儿,眼睛实在睁不开了,手肘撑着沙发边上,便打起了盹儿。   “乔乔?”顾衍轻轻唤了她两声,才发现她真的睡熟了,呼吸声也是均匀的。   汾乔穿的是裸粉色的羊绒大衣,衬得她的皮肤越发莹白,睫毛安安静静垂下来,如同展翅欲飞的蝴蝶,唇瓣如同花瓣,柔软又粉嫩。   顾衍的目光下移,视线落在了汾乔颈上挂的那一枚小水晶项链。   那是汾乔在医院醒来那一天,他还给她的,汾乔爸爸的遗物。   也正是因为这枚项链,汾乔相信了他,答应跟他回到帝都。   可事实上,这枚项链的来源并不是他对汾乔解释的那样,是汾乔的爸爸交给他的,而是警方搜查现场交给他的。   这么久以来,汾乔爸爸的事情如同一颗定时炸、弹,横在两人中间,也许是时候解决它了,顾衍垂下眼帘,沉思着。   ……   大年初一!   汾乔从床上爬起来,就见窗外已经积起了厚厚一层雪。   也许是除夕晚上就开始下的,她睡得早,没看见。   滇城很少下雪,汾乔这个地道的南方人第一次看到这么大的雪,顾不得冷,三两下就裹好了外套围巾,又戴上手套出了锦荣阁。   府邸内到处银装素裹,游廊的檐上,八角亭的琉璃瓦上,到处积满了厚厚一层。植被早早裹上了过冬的草席,不至于被冻到,可怜了池子里那些名贵的锦鲤,佣人们只能不停在湖面凿冰,又放上氧泵,才能保证它们顺利活下来。   大清早,府邸内的佣人们忙前忙后,汾乔就知道,又要开始那些烦人的宴会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弥米木的地雷哦~爱你~么么哒~   还要感谢缱绻,siu_tung,冥冥,小邱这几位小天使的营养液~鞠躬~╭(╯ε╰)╮ ☆、第69章 (一更)   时间还早,客人们都还没到。   汾乔边走边玩了一会雪,觉有点儿冷,便一路小跑着到正院儿,正好当做体能训练。   庭院里有几人在打扫积雪,汾乔直直跑进来,周围的人还没来得及提醒,汾乔脚下一滑,直直扑进了一个温暖宽厚的怀抱里。   没有烟草气,干净清新。汾乔不用抬头也知道这是谁。   “顾衍!”她的眼睛弯弯,抱着顾衍不撒手。   “乔乔,走路要小心脚下!”顾衍皱眉训她。   汾乔直起身子,撇嘴抱怨,“知道了,今天是因为地滑呀。”想到这,汾乔又高兴起来,“顾衍,今天下雪,可以堆雪人!”   汾乔的手套早已经在路上玩雪时候脱了,白嫩的十指被冻得通红,嘴上还喋喋不休道:“滇城还从来没有下过这么大雪呢,每次下到地面不久就化了。课本上看到北方可以堆雪人,小时候都不知道多羡慕…”   顾衍握住她冻僵的手,放在掌心,提醒道,“穿这么少堆雪人会生病。”   遗传了高菱,汾乔爱漂亮,总不肯穿得太厚,她却又是容易生病的体质,自冬天到了之后,顾衍不知道为她操了多少心。   汾乔今天穿的是浅蓝色毛呢大衣,廓形剪裁十分漂亮,却并不厚。她一听顾衍这话,就不敢再开口了,生怕她再说下去,顾衍就让她回去加衣服。   ……   这一次聚会,汾乔收获了人生中最多的一次红包。收得汾乔都要脸红了,那些长辈里她认识的没几个,多亏了梁特助在她身后提醒,汾乔才叫出了正确的称呼。当初来刚来帝都时候梁特助递给她记人的图谱,早不知道被汾乔忘在了哪个角落里。   直到吃饭时候,没人再和汾乔说话,她才稍稍松了一口气,在人群中搜索了一番,回头低声问梁特助,“顾豫茗没从国外回来吗?”   回到帝都之后,汾乔和顾衍提过那天的事情,顾豫茗并没有对她说出什么出格的话。顾衍当时点了头,汾乔以为顾豫茗是能回来的,今天却不见她。   梁特助悄声答她:“顾豫茗小姐的进修已经结束了,只是今天没有来。”想了想,他凑到汾乔耳边,又补充道,“宴会还有一下午才结束,汾乔小姐要是觉得无聊,也可以像她一样不参加的。”   “真的?”汾乔眼睛一亮。   “当然。”   汾乔巡视了正厅,确实,年龄和她相近的小辈都没有出现在宴会上,想来都是觉得这聚会太长太枯燥,干脆不来了。   汾乔心里正蠢蠢欲动,偏巧,一吃完饭,罗心心的电话就打了过来,约她去逛庙会。   “去吧!乔乔,求你啦,我可只约你一个人呢,庙会很好玩哒!”罗心心使出撒娇**。   “李杨呢?你怎么不和他一起?”   听到这个名字,罗心心的语气一变,愤愤道,“别跟我提那个大混蛋,我现在都不想看见他。”   罗心心和李杨不知道因为什么事闹了别扭。   挂了电话,想了想,汾乔把手机放回外套里,几步上前,到了顾衍身后。   顾衍正在和人说话,汾乔耐心等他说完了,才拉了拉他的衣角,“顾衍…”   顾衍回头,汾乔不好意思地背起手,有点局促,“我可以出去玩儿吗?”   这话一出口,好像把顾衍扔在这受苦,她自己倒是出去潇洒一样,似乎有点儿对不起他?   顾衍倒是不意外,这宴会对汾乔来说确实又枯燥又难耐,他轻拍汾乔的发旋,“是和罗心心吗?”   “恩,”汾乔点点头,“她还约我去庙会呢。”   “那就去吧,”顾衍稍一思索便答应了,又叮嘱汾乔,“庙会上人多,记得注意安全。”   说罢,又叫来梁特助安排。于是汾乔出门的时候,除了娄清,身后又跟了几个人。   帝都有着大量的外来人口,每年过年返乡,城市反而冷清下来。   路过接踵而至的商业街,也不见了往日的热闹,地坛庙会却完全是另一番光景,附近的停车位价格成倍飞涨,却还是停得满当当。   汾乔下了车,环视周围一圈,远远就已经看见罗心心踮起脚来,冲她挥手,“汾乔!这!”   售票处买了票,过了安检,才进了庙会大门。   一进门,处处张灯结彩,游人摩肩接踵,热闹非凡。   为了确保汾乔的安全,娄清为首的十几个彪形大汉形成围层,将两个小姑娘围在中间,既不会被挤到也不会被踩,走的倒是舒服了,就是实在太打眼了些。   南方和北方的民俗大有不同,庙会上最多的,都是汾乔没见过的小玩意儿,不仅有刺绣,还有剪纸和皮影,罗心心每次带着汾乔挤进前排去看。汾乔从未见过这些,觉得新奇极了,特地带上的相机,这就派上了用场。   前朝帝都的文化展示区,甚至还有几位穿着民国服饰的老者在模拟当年生活的场景。   汾乔拍得忘形,快门按得太快,不小心拍到一位行僧。   他年纪有些大了,穿着青色的粗布麻衫,颈上戴着佛珠,面容上是时间留下的深深的年轮,沉淀着智慧。天寒地冻,他却似乎并不冷。见汾乔拍他,连忙友好施礼。   镜头就定格在此刻,画面和色彩都极其和谐,意境悠远。   汾乔也连忙放下相机,双手合十以回报。   “好玩儿吗?乔乔?”罗心心见她乐不思蜀,眯笑着问她,“听我的没来错吧?”   “恩,好玩儿。”汾乔点头,眼里带着笑意。   这比什么宴会可有意思多了。   玩儿了一下午,一行人才从庙会出来。罗心心有点儿意犹未尽,又看见东门外的要道上,立着生肖年的吉祥物,憨态可掬,十分可爱。她立马上前抱住,要求汾乔给她拍合影。   镜头里的罗心心眯着杏眼,皮肤白嫩,可爱极了。比那吉祥物更像吉祥物。   汾乔调整了好几次距离和方向才按下快门,务必要给罗心心拍最好看的一张。   “好了吗?”罗心心姿势都快摆僵硬了,才见汾乔冲她点头。一溜烟儿跑了回来,兴致勃勃,“快,给我看看!”   汾乔调出照片,罗心心一看便惊呼起来,“乔乔!你好厉害!这可比我拍的艺术照好看多了。”   汾乔抿唇笑着,安然接受着罗心心的夸奖,重新去看那照片,目光不由被照片的背景吸引。   汾乔的相机性能很好,整张照片的光线与色彩和谐,背景的雪地里,一个高挑的红衣女人路过东门,也被她的镜头拍摄了下来。   那身影有些模糊,却并不也不妨碍汾乔认出来,她抬高相机,反复辨认了好几遍,终于确定,她没有看错。   汾乔浑身僵硬了,大脑成了一片空白。   她第一时间抬起头来,往先前那方向搜寻女人的身影。   “你在找什么?乔乔?”罗心心不解,顺着汾乔视线所在的方向看去,还没看清楚,却见汾乔把相机往她手里一塞,朝那方向跑了起来。   “乔乔!”   破天荒,汾乔第一次只顾着跑,没有答应她。   汾乔跑得快极了,她一心只想追上那女人,她确定她绝对没有认错,也绝对没有眼花。错过了这一次,有生之年,汾乔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机会再见到她。   高菱——她回来了!   呼啸的寒风从汾乔耳畔划过,地面上的雪还没来得及清扫,汾乔在雪地中深一脚浅一脚,好几次差点儿摔倒,浑身僵硬,只是机械地追赶着视线中那道红色的背影。   终于越来越近。   “妈妈!”   汾乔张口无数次,可只有这一次顺利地唤了出来,她的声音还带着颤抖,不知是被冷的还是受了惊。   她一开口,氤氲的雾气在空气中散尽。   那女人听到这唤声,停了下来,她回头,在看清汾乔的那一瞬间,面上充满了不可置信。   回头间,汾乔看清了她的脸。   那是本应该是一张极其美丽的面庞,即使年月逝去,她也应该如同汾乔记忆里的一般,精致明艳。   可是不是的,面前的女人看上去既熟悉又陌生,她的五官没变,可眉宇间却再也不是滇城那个风姿绰约的女人。   高菱老了。   乔乔……高菱的嘴唇微动,抖了几下,却最终什么也没有说出来,她裹上围巾,转身快步离开。   好似面前的汾乔根本不存在。   “你还要再走吗?”汾乔终于问出来。   那声音压抑而隐忍,如同编织起一张大网,让人喘息不得。   女人的脚步踉跄了一下,却没有停下来。   汾乔的眼泪在溢出眼眶那一刻,瞬间成了冰冷的水珠子,顺着面庞流到下颚。   汾乔却没有伸手去擦,她提高了声音,对着即将走远的高菱,一字一句,冷冷开口。   “如果你再走一步,就当永远没有我这个女儿。”   高菱的脚步终于停了下来。   汾乔甚至能听到她低声长叹了一口气。她仍旧没有回头,只有声音传来。   那声音很低,甚至是嘶哑的,她说:“乔乔,我会拖累你的。”   “所以呢?”汾乔的声音带着哭腔,那声音里的感情压抑又复杂,“抛弃我就比拖累我好吗?”   高菱的离开是压垮她心理防线的最后一根稻草,那些失眠绝望的每个漫长的黑夜里,只有天知道她是怎么熬下来的。如果没有遇到顾衍,也许她的心理早已经不足以支撑她活下来。   汾乔的唇瓣煞白,颤抖着,一字一句接着开口:“这样说,你就能好受些,就能心安理得吗?”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酒酒的地雷~还有一更,会晚些~   感谢特别的昵称小天使灌溉的营养液~亲亲~~ ☆、第70章 (二更)   这是一家茶餐厅,装修古典雅致,正是下午,快值餐点,店里的人不少。汾乔和高菱坐落的是靠窗的位置,精美的雕花隔断板上攀爬着绿蔓,百叶窗一放,绿色的屏障完全阻隔了外界的视线。   室内开了暖气,汾乔却觉得比刚才冷得多,手套里的十指皆是冰凉的。   面前放着热茶,白瓷杯里绿色的茶叶舒展,冒着氤氲的雾气。   两人沉默着,直到茶杯上方的雾气散尽,汾乔才听到耳边传来高菱的声音。   “对不起,乔乔。”她说。   那声音很沉,汾乔心里被紧紧一揪,她辨认不出这是一句无关痛痒的道歉还是说高菱真的后悔了。   “我不是一个好妈妈。”高菱的手指握紧了茶杯,握得十指发白。   她确实不是一个好妈妈,离开的这段日子,她是想念汾乔的,汾乔是她在这世界上唯一的骨肉。即使汾乔渐渐不再和她亲近,可高菱的记忆里,她依旧是趴在自己肩头跟自己耍赖撒娇的小女儿。   过去这一年里,她不止一次庆幸没有带着汾乔一起走。她留下的钱不多,却至少能保证汾乔衣食无忧,不用跟着她颠沛流离,居无定所,还要担惊受怕。   她也在异国的网络上看见汾乔的新闻与比赛转播。汾乔从小喜欢游泳,她知道的,可汾乔的爸爸离开之后,汾乔就没下过一次水。看到转播的那一刻,高菱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不知道是谁改变了汾乔,可那一刻,她无比地感谢那个人。   她离开滇城的时候,汾乔已经寡言到几乎不和人说话,她几乎是独来独往的,就连和她这个妈妈也几乎没有交流,高菱几乎要觉得她患了自闭症。可是在她离开之后,汾乔重新开始游泳,也重新放开自己。   那是她在异国逃亡那些难熬的日子里,唯一感到欣慰的事情。   然而回到帝都,最让高菱没有想到的,改变汾乔的这个人会是顾衍。   她曾经恨顾衍恨得咬牙切齿,汾乔的爸爸因为他而死,冯氏的公司被他摆布,可到最后,居然是顾衍拉了汾乔一把。   她恨他,可现在那恨意却不再是纯粹的,那里面还有感激。   她也感激他。   感激他让汾乔有了正常人的生活,重新活泼振作,走出阴影与创伤。   她本不应该回来的。   可她总抱着侥幸,总觉得自己不打扰汾乔的生活便是了,远远地看着她。可现在,她还是打破了汾乔平静的生活。   汾乔就坐在她触手可及的地方,那个会甜甜叫她妈妈的小女孩长成了大姑娘,眉眼散开,皮肤莹白,精致无暇,与她年轻时候如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   如果没有发生这一切变故,她们会像天底下所有普通的家庭,幸福圆满,而现在,汾乔就坐在她的对面,眼神却充满了陌生的隔阂与疏离。   汾乔可能永远不会原谅她了。   想到这一点,高菱竟觉得心上被重重一击,喘不过气来。   汾乔听高菱说着话,自己却是一言不发。她的视线始终落在高菱握着白瓷杯的双手上。   在她的记忆里,那是一双养尊处优的手,纤长白皙。   而现在,那双手上是大大小小的刮痕,有的已经掉了疤,剩下深浅不一的疤痕,有的才刚刚开始结痂。   “那是怎么弄的?”   什么?   高菱不知道汾乔在问什么,顺着她的视线移到自己的手上,才明白过来,汾乔问的是她的手怎么伤到的。   高菱不自在地缩回手,流亡在外,日子自然不会过得舒服,可是汾乔诧异的目光比起那些心酸苦痛,更让她难以接受。   她是一个通缉犯,没有什么比孩子鄙夷的目光更让一个妈妈抬不起头。   更何况,她本也不是一个合格的妈妈。   高菱没说话,可汾乔又有什么猜不到呢。   她沉默了许久,久到连大脑都开始发疼,嗡嗡作响。她从前觉得高菱实在可恨,觉得自己一辈子不会原谅她,可随着时间的消逝,她再次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时候,汾乔竟觉得那些事情似乎已经久远极了,她想不起,也再不愿想起高菱留给她的伤害。   她为什么没那么恨了呢?也许是因为抛弃她的高菱过得也不好?   这一刻,汾乔的心理竟诡异地平衡了起来。   抬起头,却见高菱诧异盯着她的脖颈。   进了室内,开着暖气,汾乔便脱了自己的围巾。此刻低头,只见到颈上挂着的一只水晶鞋项链。   那是顾衍交给她的爸爸的遗物。高菱为什么盯着看?   “你在看什么?”汾乔皱眉。   “汾乔,这条项链怎么会在你这?”高菱的眼神惊异,不敢置信。   “这本来就是我送给爸爸的项链,为什么不能在我这?”   “警方交还给我,我明明拒绝了……”高菱摇着头,面色苍白。   那项链是汾乔的爸爸中枪的地方掉下来的,当时的她怕触景伤情,干脆不要了,拒绝了警方的归还。可是现在,她居然又在汾乔的脖子上看到了这条项链。   “警方?”汾乔发问。   “项链是顾衍给我的,”汾乔皱眉不解,“你应该认识他,他是爸爸的朋友。”   “他是这么跟你说的?”高菱瞪大了眼睛。   她的神情里是隐忍的怒气,汾乔一眼看出来了。   “你在生气?为什么?”汾乔看着她的眼睛,发问。   高菱明显是认识顾衍的,可为什么提到他,高菱的神情中会带着怒火?   高菱握着白瓷杯的指节发白,她身体僵硬了许久,压下了心中的怒气。   她不能告诉汾乔……   顾衍看上去对汾乔很好,但假如汾乔知道了真相,是绝对控制不住自己情绪的,若是她朝顾衍发作……顾衍绝不是一个同情心泛滥的人,如果汾乔一直和他闹,她还能像现在这般安稳地生活吗?   汾乔对人的情绪十分敏感,高菱只是片刻的犹豫,叫她立刻看出端倪来。   “你和顾衍有过节?”   “没有。”高菱压下了心头的千思万绪,平静开口答她。   “你在骗我。”汾乔肯定。   “是,我承认,我确实和他有过节,”高菱深吸了一口气,继续道,“冯氏就是被他操控破产的,冯安入狱和他也脱不了关系。”   也是因为冯安入狱,她才会下定决心卷款潜逃,被通缉到现在。   汾乔听懂了她的潜台词。垂眸沉默半晌,“那条项链呢?”   高菱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没有说话。   “你真的在警方那见过那条项链吗?”汾乔逼视她的眼睛,咄咄看着她。   “我没有见过,只听他们一提,也许是我理解错了,警方说的不是这条。”   茶餐厅里开着暖气,高菱的话让汾乔的头有些昏昏沉沉,疼的几乎要裂开,运转缓慢,她想不清楚,干脆甩了甩头,试图让自己清醒一些。   汾乔看了看手腕上的时间,已经快到饭点了,顾衍会在老宅等她吃饭。   “妈妈。”汾乔突然开口唤她。   “乔乔……”高菱惊诧,眼神里含着零星的泪光,万万没有想到汾乔还愿意这样唤她。   “你以后打算去哪?”汾乔停顿片刻,还是接着开口,“就这样一直躲躲藏藏地生活吗?”   这问题让高菱难堪,她唇角微动,几乎说不出话来。   “我查过类似案件的量刑,最高就在三年左右,如果肯自首,归还你带走的钱款,也许期刑还会更短。”汾乔平静分析。   也许因为和顾衍一起久了,或多或少被顾衍影响,汾乔性格中的一面渐渐被同化了。放在过去,她绝不敢想象自己竟会这样冷静地分析,平静地说出让高菱去自首的话来。   可这对高菱来说确实是最好的办法,比四处流亡躲躲藏藏不是好多了吗?   她没有想到,她只离开了一年,汾乔已经从不谙世事的小公主变成了今天的模样。   是她的离开让汾乔被迫成长了吗?高菱嗓子哽咽,竟觉得自己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心中一阵一阵翻腾。   汾乔说的这些话,高菱不是不懂,她唇角动了好几次,才唤了出来,“乔乔……”   如果她能忍受得了落差,肯这样平庸凄惨地活着,又何必改嫁,又何必卷款逃跑呢?   从离开滇城第一天起,她就在反复思考这些问题。   最开始的那些日子,她总是觉得她追求的没有错,会变成今天的局面,都是因为命运的不公平。   可随着逃到国外的时间越来越长,她没有身份,不敢联系家人,不敢给任何朋友打电话,甚至连唯一的女儿也再不能见一面,她才渐渐开始有了零星的后悔。   她开始反思,也许是她的选择错了。   是她固执地追求上等人的生活,病态地在乎别人看待她的目光。   时间越来越长,那些后悔的念头如同滚雪球般越来越大,她如同魔怔般买了回国的票,待她反应过来,人已经到了帝都。   她不敢去打扰汾乔,只敢远远看着她。   白瓷杯里的茶已经完全冷了,绿色的茶叶沉浮在其间,摸在手中一片冰凉。   高菱沉默了许久,终于抬眼,看着汾乔,郑重启口,“乔乔,妈妈会认真考虑的。”   ……   汾乔从茶餐厅出来,娄清一行人还侯在门外等待。   娄清行了一礼,他道,“汾乔小姐,您的同学已经送到家了。”语落,又把手里的相机递给她。   汾乔接过相机,紧了紧围巾。   外面风很大,她的头发被吹得哗哗作响,因为冷,昏沉的头脑清醒了几分。汾乔又想起了高菱说的项链。   汾乔伸手探进围巾里,摸到它。   她确定除了这条,爸爸从没有戴过其他项链。   她能感觉得到,高菱还是在隐瞒什么。   到了现在,她对自己还有什么好隐瞒的呢?   作者有话要说:  补昨天的二更……   感觉作者菌的债缺欠越多了…………感谢小天使凌霖和逗比沫沫的营养液~~鞠个躬~再抱抱~ ☆、第71章   回到顾宅,汾乔下车,抬眼看去。   雪又开始下了,笼罩着整座城市,纷纷扬扬从天空落下来,整座庄严华美的老宅也被积雪覆盖。   雪花落在汾乔的头发、眉梢,还有些许落在她的睫毛上。呵了一口气,那雪花就化了,眨眨眼,就从她的睫毛末梢滴落。   汾乔飞快地用手擦拭干净。   她下车太快,娄清只能从另一端小跑着过来给她撑伞。   上午离开老宅时的好心情已经消失殆尽,此刻汾乔头疼欲裂,昏昏沉沉,脚步虚浮,实在不想勉强自己去应付那些人情交际,只想躺下休息。   好在看样子宴会已经结束了,远远看见沈管家立在正门口送返家的宾客,不想与他们对上,汾乔特地从侧门绕行。   顾衍这时候应该还在正厅,侧门离正厅还,汾乔打不起精神,没有食欲,不想吃午饭,干脆回头与娄清说了一声,直接回了自己的锦荣阁。   汾乔躺在床上,闭着眼睛,总觉得自己浑身发冷,明明被子已经够厚,屋内也开了暖气,头上发着汗,偏偏冷极了。   翻来覆去,浑身越来越沉。   “乔乔!”   汾乔模糊听到顾衍唤自己,勉强睁开眼睛才发现窗外天已经黑了。   床头顾衍眉头轻皱着,手里端着水,“吃药了,乔乔。”   汾乔偏了偏头,闭眼,不想吃。   顾衍把水放在一边桌子上,低叹了一声,“不肯吃饭,药也不肯喝,乔乔,你这是在发谁的脾气?”   这下汾乔回头了,她睁大眼,无声言语,你明知道不是的。   汾乔不高兴时候只喜欢与自己为难。   “烧的度数不高,吃了药就不用打针了。”   顾衍的话如同带着魔力,循循善诱,“乔乔,听话。”   这声音就像清泉,潺潺流进人的心间,带来清凉的触感,让人的头脑清醒几分。   见汾乔不说话,顾衍又扶着她坐起身来,喂她喝药。   汾乔打起精神往下咽,却又听顾衍问她,“乔乔,今天出去玩不开心吗?”   汾乔抬头,一眼便撞进顾衍幽深的眼眸之中。   不用问,汾乔也能猜到,顾衍一定已经知道了今天下午发生的事情。   她低头,开口,声音有些闷哑,:“我和妈妈见了面,她回国了……”   顾衍已经听过娄清的汇报,因此并不意外。   和汾乔朝夕相处,他完全能清楚汾乔对于高菱复杂的情感,他更想知道的是,高菱究竟和汾乔说了些什么。   按照他的推测,高菱虽然现实,却并不笨,就算为了汾乔,也不一定会把那件事情告诉她,可凡事总有万一。   顾衍的预感没有错,果然下一秒,他就见汾乔举起颈上的水晶项链,凝视着他的眼睛,问道:“妈妈说这根项链是警方发现的,对吗?”   她想来想去还是直接问出口了。她不愿相信高菱在说谎,可她更不愿承认是顾衍骗了她。   汾乔的面颊泛着红潮,眉头轻蹙着,因为生了病,看上去更添了几分柔弱,眼神却是清醒倔强的。   放在平日,顾衍若想不让谁知道一件事情,伸手便能封锁他消息的来源渠道,轻而易举将人一辈子瞒在鼓中。   可如今这个人是汾乔。顾衍能轻而易举瞒她,却不愿意这样做。   他把手中的碗轻轻放下,沉默片刻,启口,“是,这是警方发现的。”   “那你真的是爸爸的朋友吗?”汾乔的眼中泛着水雾,那眼神近乎全是脆弱的祈求。祈求顾衍没有骗她,这一切只是误会。   “生意伙伴。”顾衍的话又一次打破了汾乔的幻想。   汾乔的爸爸确实有几分能力,性格颇也与顾衍相投,假若再有些时日,或许他们真的会成为朋友也不一定。   可是世上的事情就是没有如果,他在那个山坳里长眠,也把未来所有的可能埋葬了。   听到这里,被子下汾乔的手已经抑制不住微微颤抖。顾衍不会隐瞒,她知道,却不敢再往下追问,直觉告诉她,再问下去,那将是一个她承担不起的答案。   顾衍不是一个善良的人,却为什么会帮了她,又带她回帝都?   顾衍不是爸爸的朋友,办案的警察为什么却把爸爸遗物交给他?   高菱明明恨顾衍恨得要命,为什么在她说出项链是顾衍给的之后,却顺着他的话往下说,帮他隐瞒?   汾乔攥紧了被子,沉默着,却是顾衍先开口说话了。   “你想知道的,我都会告诉你,乔乔。”   他的声音无比温和,眼睛仿佛是能包容一切的湖水。他帮汾乔把鬓角掉下的碎发拂到耳后,而后抚了抚她的发旋。   汾乔更攥紧了手中的被褥,轻轻开口,“你为什么会认识当年办案的警察?”   这问话的声音很轻,说出来却如同有千斤般沉重,压得汾乔喘不过气,可她终究是一字一句接着往下问:“为什么要留着爸爸的遗物?”   汾乔的面颊烧得发红,可她的眼睛却是清明的,等待着顾衍的回复。   顾衍拿掉白瓷杯里的勺子,把杯子放在她的手心,“先把药趁热喝了。”   棕褐色的药水还剩半杯,拿在手心并不烫。   汾乔抬头去看他,只看见一双安抚的眼睛,温柔的注视她。   端起杯子,汾乔把剩下的药一饮而尽。   放下杯子,她才听顾衍的声音自耳畔传来,“你爸爸被绑架与我有关。”   短短一句话,犹如一道晴空霹雳,在汾乔耳边炸裂开来,震得她体无完肤。汾乔瞪大眼睛,不可置信看着他,眼中全是陌生与隔阂。   顾衍心中苦涩,他张了张唇,却还是选择了往下说。今天不说清楚,未来总有可能成为他与汾乔间致命的障碍。   每每遇到关于汾乔的事情,从来果决的他总要慎之又慎。他固然可以骗汾乔一辈子,可这有很大风险,如果有一天汾乔自己发现了,那结局就会与现在全然不同。   “那是我到滇城的第一年,为了拿回继承权,我父亲联合滇城当地的冯家对我下杀手。你爸爸就是和我谈生意的时候一同被绑的。”   这场绑架案震惊了整个滇城,案件涉及赎金高达几亿美金,绑的不止是顾衍与汾乔的爸爸,还有其他各路滇城名流。其中,绑匪对顾家开出了最高赎金,顾衍就是此案最大的受害人。   案件在绑架发生二十四小时之后就宣布告破,那些绑匪还来回过神来,已经被大批武警包围抓捕。   汾乔的爸爸是这个案件的唯一死者。   这便是世人对这场绑架案的所有印象。   可事实上,只有极少数的人知道,这并不是一起真正的绑架案。   顾衍是顾家嫡系唯一的男嗣,论起来这样高的赎金确实与他相符。可问题在于,顾衍到滇城时是以顾家旁系的身份历练,那些绑匪又怎会知道这一点呢?   事后顺着这条线索,顾衍果然找到了案件的幕后操控者。   绑架那些名流不过是为了混淆视线,索要赎金也是为了掩人耳目,事实上,不管拿不拿得到赎金,顾衍最后都会被撕票。   那群绑匪行事整齐严密,训练有素,受雇于冯家。   只是绑匪还是低估了顾家的能力。案件发生后,顾老爷子震怒,一面准备好了赎金,一面连夜便调动手中势力,最终在滇城外三十公里的凤凰山深山内发现了绑匪的窝点。   狙击手就位,大批武警做好埋伏。   最终所有人质得以获救,只除了汾乔的爸爸……   顾衍那个时候尚不明白绑匪临被抓捕,为何还偏要开枪击中汾乔的爸爸。可自他顺着线索追查到冯家之后,这个问题便不解而破了。   汾乔的爸爸能力不凡,白手起家,成为冯氏高层,手里又捏着冯家的股份,随着他在冯氏的权限越来越大,与冯安的分歧也愈来愈显,成了冯安的眼中钉、肉中刺,冯安当然想除之而后快。   冯家是滇城地头蛇,底子本就不清白,起家的路上不知有多少冤魂,冯安若是吩咐过那些绑匪动手,那绑匪开枪就没什么好奇怪的了。   无法完成冯安的命令,即使是在狱中,冯安也多得是办法让他们生不如死。   可谁也没想到,曾经在滇城一手遮天的冯家会败落得那么快,仅仅三年,再也不见昔日光景,冯氏破产,冯安入狱。   这便是顾衍的报复。   那时候滇城知道顾衍身份的人,大抵都觉得,汾乔的爸爸是被他所连累。顾衍既能收拾冯家,自然懒得在意他们的看法,也随他们议论。   涉及到他的父亲顾予铭,这些事情,顾衍从不愿对人提起。可汾乔是不一样的,他在意她的看法,愿意对她解释。   这是顾衍第一次将这件事情坦白开来,他的语气没有波澜,平铺直叙。他明白,事关汾乔的爸爸,纵使再怎么解释,也难逃被汾乔迁怒。可即使如此,他也要说下去。   与其让汾乔从别人口中听闻事情的三言两语胡乱猜测,不如由他坦坦白白说清楚。   “我那时以为你爸爸中枪是受我牵连,所以留下了他的项链。”顾衍顿了顿,“我见他常戴在身上,因此觉得这项链对他或许意义非凡。”   汾乔没有回神,她怔怔看着顾衍,许久没有动弹。   顾衍伸手想轻抚她的长发,却被汾乔躲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  对不起小天使们!!我断更好几天……哭着抱大腿……求别抛弃……   然后,感谢这几天给作者菌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第72章   汾乔回家的时候思绪就混乱不堪,在此刻更是觉得整个头脑要炸裂开来。   她的身体下意识躲开了顾衍手。   也是在看到顾衍微愣的眼神时候,她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可大脑已经由不得她去顾虑顾衍的感受了,爸爸生前的样子如同电影里快闪的镜头一幕一幕在她眼前拂过,她没有心神可顾及其他。   汾乔从未想过,爸爸的死居然是一场谋杀。   在她的印象中,爸爸和乐,与人为善,每年给滇城的大小孤儿院捐款,孤儿院孩子写来的信件曾经像雪花一样堆满书房。汾乔为拥有这样的爸爸骄傲,父亲就是她心目中无人能与其比肩的盖世大英雄。   可就是这样一个人,死状比任何人都要凄惨,绑匪在他身上开了数枪,以确保他当场死亡。遗体经过了无数道修复,才得以完整被火化。汾乔没有见过遗体修复前的样子,她只来得及在火化前匆匆忙忙见了一眼爸爸青紫色的面容。   就是从那一天开始,汾乔的生活天翻地覆。   她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大笨蛋,在爸爸冤死若干年后的今天,才得以窥之真相。真正的凶手还没有偿命,在监狱悠闲自在。甚至高菱还和他缔结过婚姻关系。   爸爸地下有知会多委屈?   妻子与杀害自己的仇人结婚了,疼爱的女儿没心没肺活着。没有人替他出头,没有人替他申冤。他只能孤寂地一个人躺在地底,然后渐渐被世人遗忘。   汾乔想象不到地底的爸爸是什么心情,可此刻她的心是被生绞着疼的。   那是她的爸爸呀!   十多年来,他珍之爱之把汾乔当做明珠托在手掌心里。   在每天清晨的床头唤醒她,剃干净胡茬,给她早安吻;太阳初升的时候送她上学,站在原地目送她走进教室;甚至会在她的英文读物上提前标注生词翻译;劝慰她、教导她,一步一步扶持她长大,告诉她做一个优秀的人。   汾乔想要的一切和所不能想到的一切,爸爸都为她一一做到了。   他是那么好的爸爸,可她却不是一个好女儿。   汾乔第一次发现,她活得是那样胆小懦弱。爸爸给予她的优越环境是个安全无菌的培养皿,她当惯了不谙世事的小公主,再也不愿意从这器皿里出去,哪怕亲手为她创造这一切的人已经死了。   她一味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之中,只知道自己有多少苦楚、经历了多少不幸,怨这怨那,可从不曾睁开眼睛好好看一看真相。   为什么她不能早些察觉?   所有被绑架的人都安全回来,只有爸爸。爸爸不明不白葬身那座深山里,她竟随随便便相信了官方的说辞,从不曾往下探究。   她是如此地自私,爸爸给了她一切,疼爱她十几年,直到他在地下长眠,她什么也没来得及为他做。没心没肺、糊里糊涂地活在这个世界上,继续叫着仇人冯叔叔。丝毫不知道她的爸爸连死也死得那么委屈。   汾乔当然清楚,即使没有顾衍,冯安也早晚会对爸爸下手,可“早晚”这两个字里充满了诸的多不确定因素,也许在那个时候爸爸就偏偏遇到了机会,逃出生天了呢?   爸爸始终是被顾衍连累绑架的。   她知道这种想法不对,人的生死有命,不能把这件事情归结在一个无辜的人上。可不管怎么劝自己,她心理却偏偏转不过这个弯来。   她在进行毫无道理的迁怒。不,严格意义上来说,她是把对自己的怒火与怨恨转移到了顾衍身上。她现在不能原谅顾衍,可其实她最不能原谅的人是自己。   她恨自己活得舒心畅意至极,爸爸却死的惨淡又憋屈。   是命运安排错了,她这样自私又怯懦的人不配得到现在这样的生活。   空了的白瓷杯握在汾乔双手手心间,她在床头静坐了很久,出了神,一言不发。   顾衍的心越来越沉,直到他觉得时间晦涩难挨至极的时候,抿了抿唇,终于开口轻轻唤了她一声。   “汾乔……”   汾乔握在杯子上的指节用力得发白,她茫然抬头看了顾衍一眼,眼神空洞。   “你在怪我吗?”顾衍认真盯着她的眼睛,他深黑色的眼眸如同一潭深不可测的井水。他能一眼直视人的心底,将人看穿,她无可遁形。   汾乔嘴巴微张,说话,尝试好几次,最后发出声音来。   “对不起。”短小干涩。   语落,汾乔飞快低下头去,不敢再看他。   这便是在怪他了。   顾衍立在原地没有动弹,只觉得浑身无比僵硬。这世界上竟真有这样让人灰心的事情。   人生唯一一次毫无保留的爱与付出,就在此刻,因为汾乔轻飘飘的一句话,付之一炬。   他无法欺瞒自己,心口被凿走的一块是生疼而空洞的。   这感觉陌生,陌生得让人冷静理智不起来。   他多想抓着汾乔的肩膀问问她,为什么能轻而易举说出这句话,轻而易举在他们之间划下一道界线清晰、无法逾越的银河。   顾衍不是没有猜测预料到现在的结果,明明当初已经坦然做好了最坏的心理建设,事到当前,他反而无法接受起来。   他擅长掌控和拿捏人心。   无论是亲人还是朋友,下属还是合作伙伴,他皆能立在他们的圈子之外,冷静理智进行运算,推动结果达成目的。   可他忘了,人心是这世上最复杂的东西,无论他会运用多少理论与公式,总有枉然的时候。因为他算漏了自己的内心,他无法把这一切套用在汾乔的身上。   “你真的想清楚了吗?乔乔。”顾衍的喉咙干裂僵硬,开口才听到自己的声音如此难听沙哑。   没有没有没有!   汾乔的胸腔在呐喊。   她的头疼得要爆炸,心脏就像正被人握在手心拼命挤压,压抑与窒息感一波接着一波涌上来,可脑海里的画面却全是爸爸进火化间前青紫色的遗容,一遍遍闪现,一遍遍提醒她,一遍遍抽打拷问扭曲她的灵魂。   “对不起。”   她听到自己机械地重复。   这世界上有两种人。   第一种人对别人狠,第二种人对自己狠,这两种人相较起来,又要数后者最为可怕。   汾乔便是后者。   然而她和寻常意义的第二种人又有些不同。   她是因为对别人狠不下心来,所以凡事只能对自己狠下心。发生任何事情都从自己身上找错误的原因。然后怨自己、逼自己、反思自己、虐待自己。   仿佛能从这种病态的情绪中找到解脱的方式。   可现实是:她在这样病态的方式里越陷越深,包袱越背越重,直至理智崩塌、精神瘫痪。   就如同现在,她心底明明叫嚣着不愿,可仍然口不对心地回答了顾衍,自虐一般地:“我想冷静一段时间。”   “好。”   冗长的等待之后,顾衍低声答应了她。   两人都明白这声应答意味着什么。   “等你烧退了,我会让张嫂着手准备。”   等烧退了。   这是顾衍最后的底线。   汾乔的低烧烧得面颊绯红,大脑仍然疼得发涨,意识是清醒无比的。   她目送顾衍离开的背影,那穿着西服的背影修长挺拔,沉默坚毅,脚步迈得缓慢,一步一步却极为坚定,直到消失在在卧室门外,没有回头。   啪!   白瓷杯从汾乔的手心滚落地上,支离破碎。   汾乔猛然清醒。   飞溅起的碎瓷片在她的手背划出一道小口,伤口缓缓凝出血珠。   血红的珠子在如玉般的皮肤上格外刺眼,她盯着看了半晌,没有伸手擦拭,躺下,翻身,捂上了被子。   被子里缺氧整张脸憋得通红,她也倔强地不肯掀开。   大脑失去空气的时候,便没有余力去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这是一个治疗压抑焦躁的好方法。   ……   “你进去,把汾乔头上的被子掀开,地毯上的碎瓷片打扫干净。”顾衍面无表情吩咐。   这女佣大气不敢出,低头称是。   在顾家工作这么久,她第一次感觉到了顾衍冷峻平淡表情之下的情绪。那样的隐忍让人压抑得喘不过气。   她不敢抬头去看顾衍,更不敢揣测先生为什么像个门神一样,在汾乔小姐的卧室外面一站这么久,只拿着工具匆匆就进了卧室。   汾乔小姐发着烧,容易犯困,已经睡着了,她轻而易举掀开了她捂着头的被子。   杯子的瓷片很碎,都掉进了地毯里,又怕打扰到汾乔小姐睡觉,她轻手轻脚,花了好长时间才清扫干净。   临出门,收拾好工具,她不经意看到了汾乔手上的划痕。   划痕并不深,可十分刺眼。   她低头拿好工具,快步走出卧室。   锦荣阁外没亮灯,出来好几步,女佣猛然发现原地站着的男人,吓得一连往后退了几步。   黑夜中,顾衍的轮廓高大挺拔。他就站在那里,保持着她进去卧室之前的姿势,仿佛一点不曾动过。   与卧室一墙之隔,却始终没有往里迈一步。   “先生……”她刚开口唤,就见顾衍摆了噤声的姿势。   “汾乔睡着了?”他悄声问她。   “是。”她也压低音量回答。   顾衍闻言,神情终于放松了些。   她又想到一件不知当不当讲的事,犹豫了片刻,还是开了口补充,“汾乔小姐好像被碎瓷片划伤了。”   下一秒,她就看见男人的眉头深深皱了起来,“伤在哪?”   “手背。”   “你去休息吧。”顾衍面无表情吩咐。   “是。”她低头行了一礼,恭敬退下。   拿着洒扫工具走了一段,快出锦荣阁时,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先生在卧室门口踱了两步,又立在原地许久,最终还是走了进去。   不敢再看,她回头,又加快了脚步,抱着工具,小跑着出了锦荣阁。   在顾家工作了那么多年,看惯了先生果决地下发命令,她还是头一次见顾先生犹豫不决的样子。   莫明的……喜感?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打了个冷噤。   她疯了吗?敢在心里这样编排先生……赶紧甩甩头,把这些念头抛到脑后。   作者有话要说:  特别感谢小天使素觉和橙橙橙子的地雷哦~   灌溉营养液的名单还没来得及看~下章再感谢~~   作者菌赶紧去写下一章~~ ☆、第73章   汾乔睡的并不自在,她的额头上发着汗,双颊绯红,柳眉紧蹙着,浓密的睫毛不安分地颤抖着,投下小片阴影。   每次发烧,汾乔都是真实的难受。浑身忽冷忽热,一会儿沉浮在夹着碎冰的寒冷刺骨的海水间,一会儿又像被架在最旺的柴火正当心烤。这些生理上的不适倒也算罢,最怕的便是那些新愁旧恼化作噩梦齐齐涌上心头,昏睡中也不得安宁。   她这边难受着,忽的感觉脑袋涨起的疼痛松泛了些,这按摩倒像是顾衍的指法。   反正这是在梦里,汾乔安心闭着眼睛享受,觉着自己总算做了一个好些的梦。   指尖的触感清凉,揉压的力道适中。也许以后她再也没机会享受这些了。想到这里,汾乔的眉头又深深皱起来。   顾衍停了手,是今天的力道不对?汾乔疼得皱眉了?   梦中的汾乔紧抿着唇,眉头皱的越发紧。   他低声长长叹了一口气,再下手,终究是减轻了力道。   汾乔手背上浅浅的一小道伤口已经被清洗干净,贴上了透明绷带。   ……   汾乔不到天明就醒了。   床边的柜头杯子里水还有余温,应该是佣人新换的。   她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应该已经退烧了。夜里出了一身汗,睡衣贴在身上,很不舒服,她换着衣服,突然想起了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扣扣子的动作便慢了下了。   这种心情惆怅又空洞,叫人压抑。   窗外的雪又下了大半夜,白皑皑的积雪已经快有半截小腿厚了,有佣人在庭院打扫。没有打开窗户,汾乔便能感受到一阵寒意沿着窗棂的缝隙钻进来,她打了一个寒颤,扣好了最后一粒扣子。   视线往佣人身后的花坛看去,昨天回来时候时间有些晚,头疼欲裂,她只想赶紧回来躺下,便没有注意到那个角落。   花坛的那个角落堆着个半人高的雪人。雪下了一整夜,轮廓看起来已经不大精致,可仍然憨态可掬。   小雪球堆在大雪球上,脖子的地方还带着一块汾乔的红围巾,两颗黑石子是雪人的眼睛,冻蔫的胡萝卜是鼻子,还有一片枯黄的树叶是嘴巴。胖乎乎的身子上还插了一把扫帚当身子。   她想起来,想堆雪人,这是昨天上午时她亲口对顾衍说的。   滇城是春城,从不下大雪,有时下几天的雪,积雪也不一定能堆起个巴掌大的小雪人,堆好便要藏在冰箱里,不然没几分钟就化了。   身后有佣人进房洒扫,汾乔回头,是个与她年龄与她相近,比她大些、面容清秀的姑娘,她埋着头在清理房间。   这个人常负责锦荣阁的洒扫,汾乔对她有些印象。   汾乔搭在窗台的指尖微微颤了颤,她试探着开口,“你知道外面的雪人是什么时候堆的吗?”   女佣显然没料到汾乔会和她说话,她诧异抬头,仓促顺着汾乔的视线往外看去,见那雪人,恭敬答道:“那是昨天下午用餐前先生回来堆的,那时候雪下的大。”   那时候汾乔还没有回来,顾衍定是费心抽了空回来堆的。也许他本来想着汾乔一回家就能看见。   汾乔立在窗前,静静凝视,许久没有说话。   女佣偏头悄悄看了一眼汾乔的脸,窗外的大片的白雪更衬得她的脸白皙,那种白皙是大病后的素白,连唇瓣也没有多少血色。长发黑压压披在她的肩头,腰身纤细极了,仿佛下一秒就能轻而易举被折断。   同为女人,连她看了都忍不住感到几分心疼。   她低头,想起昨夜门外雪地里守了半宿的先生。   天冷,连瓦檐下都结了厚厚一层冰。今晨她起床,出门不到一刻钟,手脚就已经完全冻得僵直,险些拿不稳洒扫工具,那养尊处优的先生呢?他可站了大半夜,直到汾乔小姐退烧的。   她又抬头看了一眼汾乔。   虽然并不明白先生为什么只站在门外,不肯进来。可也是要这样的人,才能让先生捧在手心,珍重对待吧?   在顾宅的时间长了,她们这些佣人也能看出几分端倪来。先生同汾乔小姐关系并不单纯,汾乔小姐的依赖,先生没有底线的包容。他们相处的模式更像一对年轻夫妻。   先生是那样高高在上的大人物,可也只有在汾乔小姐面前,才会弯下腰身温声说话,像寻常夫妻那样为她盛饭递水,病时守着床榻。   顾府的佣人,第一条需要恪守的,便是谨言慎行。想了再多,她也只敢这样在心里想一想。   罢了,她拿起工具继续清扫。   ……   张嫂初一回的公寓,正是上班第二天。收到顾衍的吩咐,她从公寓帮汾乔收拾准备好了东西,直接带到老宅来。   汾乔的烧已经退了,但任谁都能看得出来,她整个人还是虚弱的,走路轻飘飘的,说话也有气无力。就连平日里唯一愿意入口的点心,也失去了食欲。   汾乔在生病,本不应该做点心,可她什么东西也吃不下去,看见食物就反胃。既是还在病中,什么东西都不吃怎能行呢?   想来想去,张嫂还是做了些容易克化的点心。却不想连这个,汾乔也不肯吃了。   她坐在窗边,脸色苍白,五官依旧精致绝伦,眉眼却是空洞的,毫无内容,令人压抑难耐。   她的视线是看向窗外的,却不知她在看什么。   像极了她第一次看见汾乔时的样子。   先生把汾乔带回了帝都,花了那么多的心血与气力,却不想兜兜转转,所有的事情又回到了最初的样子。   连她这个局外人都觉得不甘心,先生就能忍吗?   张仪端着点心,低声长长叹了一口气。   她尝试着开口唤了一声:“汾乔小姐……”   汾乔回头。   “好歹吃一些吧,吃了那么多药,不吃东西肚子会难受…”   “您放在桌上,我一会儿会拿。”汾乔应她。语落,又重新转回了窗前。   话是这么说,可张仪又有哪里不明白,人前汾乔都不肯吃,人后没人盯着便更不可能吃了。她这么说,不过是不想让自己为难罢了。   整个宅子的佣人也许都不清楚汾乔和顾衍的关系为什么会突然变僵,张仪却是清楚的。   这一点在她当初被顾衍派到汾乔身边时候就已经预想过,只是没有想到,这一天来得那么快。   她清楚汾乔爸爸惨死,和先生有着些不大不小的联系。造成这样的后果,若划分先生的责任大小,只能完全靠各人的人心衡量。   比如张仪,她便觉得这件事不是先生的责任,不该怪他,可汾乔若是要怪顾衍,她也完全可以理解。死的是汾乔的亲爸,换做是谁,也冷静不了。   只是理解归理解,先生是她看着长大的,他做事从不凭喜好,全靠理智操纵,这样的人能得到大成就,却也活得累极了。   汾乔就这样和他僵持着,先生面上没有什么表情,可心里恐怕早已结结实实受到了一击。   两败俱伤,她终究觉得不忍,想为他们做点儿什么。   她把点心放在桌上,没有即刻退出去。   “汾乔小姐……”她轻唤了一声。   “还有事吗?”   “也许我该告诉您一件事情。”   ……   “什么?”听过半晌,汾乔才反应过来,诧异回头,看着她的眼睛。   “您要告诉我什么事情?”   “是我多嘴了,可就算先生责罚我,我也想把这件事情说出来…”张仪抿了抿唇,组织好了言语,才一字一句向她讲述起来。   “在照顾小姐之前,我在顾家工作了几十年,也是随着先生去滇城的。”   明里,她是高菱请来的佣人,实际上她到汾乔身边工作,是先生刻意为之。   他在那时早已查到了绑架案幕后的真相,与他没有关系。可仍然把她派到了汾乔身边,照顾她的生活起居。   帮助汾乔,不是顾衍的一时心血来潮。不是因为内疚,而是因为他真的把去世的汾乔爸爸放在朋友的位置对待。获得这样殊荣的人极少,汾乔的爸爸得到了。   不到三年,滇城的一棵大树冯家被连根拔起,曾经如日中天的盛景仿佛不过是世人一场错觉。   顾衍花了大把的时间与精力,得到了他想要的结果。   “我是看着先生长大的,别人或许不知,可我知道,那件事情对先生的影响是极大的,”张仪顿了顿,汾乔虽然一言不发,可僵直在原地,显然是认真听着。“绑架案发生之后,直到今天,先生出门必定先排查车辆是否故障,出行必定有人暗中随行,但凡入口的食物、呈上食物的餐具,无一不经过排毒检查……”   “他是这样谨慎地活在这个世界上。”   谨慎,但是累极了。无论是身还是心。飘摇游移,没有一块栖息地。   他把所有的信任、爱和关怀,一并给了汾乔,今天却收到这样的结局。   张仪缓缓道来,她注视着汾乔,一字一句言辞恳切,想要打动她。   可汾乔却偏偏低下了头,她沉默着。   张仪看不大清楚她的神情,也无从得知汾乔在想些什么。   她也低头,收回柜上已经冰凉的水杯,挫败地重叹了一口气。   “东西已经收拾好了,可我真的恳求汾乔小姐再想一想。”   “至少……不要草率的作出决定。”   她真的不觉得汾乔看清了自己的内心。先生拉着她的手一步步走到今天,为她治疗抑郁症,也爱她、包容她、重新赋予了她一切,他在汾乔心中的地位,真的就不如汾乔的爸爸吗?   这样厚重的感情,难道还不足以比得上那一点点根本算不上过失的牵连吗?   张仪的背影匆匆消失在门外。   汾乔依旧沉默着,指节抓得泛白,谁也不清楚她在想些什么。   她的内心确实一直有一遍遍动摇,可她最终没有改变主意。   倘若有这么容易想通,她便不是汾乔了。   汾乔是个一根筋的人,心理偏激,有时候转不过弯就是转不过来,只知道往牛角深处钻,直到浑身鲜血淋漓也不愿站定。即使再痛苦,她隐忍自持,不向任何人倾诉。   第一次是顾衍把她从抑郁的深渊里强硬拉了出来。而这一次,症结是顾衍自己。   这一次,任何人也帮不了她。   如果汾乔自己想不通,只能永远沉在这个深渊的底层里。   作者有话要说:  灌溉名单还没来得及看!作者菌赶紧写下一章!!   鞠躬感谢小天使们~写完更新会一并回复大家的评论~~ ☆、第74章   即使是假期,崇文也有不少学生留校。   比如足球队。崇文足球校队一路凯歌冲进了全国大学生足球联赛总决赛,假期也在学校进行集训,等待总决赛的到来。   张仪给她收拾了许多东西,可汾乔除了几件换洗的衣服之外,什么也没带,一个人回到了学校。   还有高菱逃跑之前留给她的卡,汾乔分文没有动过。之前是没有用的地方,现在,她想把钱留下来,等高菱自首的时候,用来填补她卷走的款项。   汾乔打过好几次,高菱留给她的号码总是打不通。也可能是她不想接,汾乔再见她一面,可偌大一个帝都,想要再次偶遇高菱,简直难如上青天。   不过她倒是在崇文对外开放的游泳馆里找到了兼职,教游泳培训班的小孩子游泳。总算有了进项。   馆长认出汾乔是崇文游泳校队的成员,还在去年的全国锦标赛拿过奖牌,立马拍板录用了她。每天清晨八点到十二点,又从两点到五点钟是工作时间,领的是周薪,支付她的生活支出绰绰有余。   汾乔每天泡在游泳池里,闲暇时在练习池练习游泳。   还在春节期间,游泳馆的客人不多,只有固定的几个小学员。偌大的游泳馆有些空荡,正好方便了汾乔练习。   抛开那些纷纷扰扰,心无旁骛去全身心投入练习,奇怪的是,没有教练和队友,没有系统的训练方式,汾乔现在的速度相较放假前每天训练的速度竟然还快了一些。   不要小看这零点零几秒的时间差,在比赛里,这一点点的差距足以拉开名次,让人与奖牌失之交臂。   四人间的宿舍里只有汾乔一个人在住,乔莽和潘迪回了老家,罗心心倒是经常来找她玩儿。只是汾乔要工作,要玩儿也只能到游泳馆去。   这一次,罗心心还真办了一张游泳卡,虽然说是要减肥,其实汾乔每天就见她换了泳衣坐在岸上,没下几次水。   汾乔心里大概猜到了,罗心心一定是从她搬出来住看出了什么端倪,怕她难受时候没有朋友在身边,想要陪陪她罢了。   汾乔没有多少朋友,却觉得有朋友当真好。她面上什么也不说,只深深把这样的恩情记在心里。   ……   汾乔搬回学校已经第十天了。   顾衍提着笔,定定看着书桌上的台历,直到有电话打进来,他才恍然惊觉,自己居然在发呆。   发呆这样毫无意义又浪费时间的事情,顾衍曾经以为永远不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可事实就是这样,分针一圈一圈在转,他坐在书房里,提着笔,一整个下午已经将要过去。   他说不上来是什么情绪,可内心是空荡低落的。   书桌上是汾乔养的巴掌大的宝石花小盆栽;黑色的皮质沙发上是汾乔躺着看书时候靠的天蓝色抱枕,还残留着她长发洗发露的味道,过年前一天早上她从楼顶游泳下来,随手把泳镜搁置,那泳镜至今还在床边圆形的茶几上静静躺着。   这间公寓是按照汾乔的喜好重新装修的,这间公寓的每个角落、每一寸空气,都充满了汾乔的气息。不止是这间公寓,从老宅到公司,他的生活里所有空间已经被汾乔完完全全侵占了,内心也不例外。   他无法不呼吸,也没办法把汾乔的样子从脑海里磨灭。   “顾总,公司这还有一份合同需要您签署确认。”话筒那端传来梁特助的声音,顾总已经连续好几天从公司早退了。   这可是前所未有的事情,要知道,顾衍从来只加班不迟到也不早退,这个苦了他这个首席特助。   双子大厦顶楼的那一行秘书因为这件事可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若不是有他的监督恐吓,流言早不知道传成什么样了。   “送过来,我在亮马河北岸昆仑公寓。”   “是。”就像顾衍站在面前似的,梁特助恭敬点了头,又接着把第二项往上汇报,“顾总,集团内部最近有您和汾乔小姐的合照在传,好像是在公司被偷拍到的,若是传到了外部,影响会不会……”   汾乔可是顾总的眼珠子,这些流言要是传到了网上,遭殃的可都是他们这些不作为的天子近臣。还是趁着流言还没扩散,扼杀在摇篮里。   顾衍沉默半晌,似乎是经历了漫长的思考,终于启口答他:“随她们传。”   随她们传?   梁特助怀疑是自己听错了,赶紧掏掏耳朵,“顾总您说的是……”   “把握住媒体的舆论导向,这件事交给你。”   直到挂了电话,梁特助还没想明白顾衍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顾总要把事情扩大?是他理解错了吗?   ……   “汾乔教念,游泳馆外面有个吕人找你呢!”背着小黄鸭书包扎着小辫的小女孩一进游泳馆,就咚咚咚跑到汾乔在的训练池。   她是汾乔的学员。张蓓蓓今年才五岁,有些大舌头,长得倒是格外可爱,偏偏一下水就离不了人,汾乔只要离她两米远,她就扑腾着不肯游了。   有一次汾乔悄悄往后退,故意没让她察觉,张蓓蓓果然顺利游完了50米池,她兴冲冲转过身来求夸奖时,发现汾乔不在,哇一声就哭起来,都到了岸边还扑腾着呛了水。   “女人吗?多大年龄?”汾乔边上岸边擦掉身上的水汽。   张蓓蓓来得早,游泳馆下午的课程还没开始。   “嗯……”张蓓蓓埋头想了想,眯起大眼睛笑起来,“和我妈妈一样大!”   “三四十岁?”   “恩!”张蓓蓓重重点点头。   “高个子,有点瘦?”   “教念你整么知道?”   高菱!   汾乔反应过来,扔下毛巾,飞快朝游泳馆外跑,一口气跑出正门,左右环视,却不见高菱的身影,却只在门口见到她文化选修课的教授姜涵,顾衍父亲的现任妻子。   这是崇文附近的游泳馆,会在这看到她,汾乔并不意外。只是高菱已经走了吗?她明明跑出来这么快…   她失神地往回走,却听后面的姜涵唤住了她。   “汾乔,我能和你聊聊吗?”   “对不起,姜教授,我还要上课,实在没有时间,您有什么事吗?”   因为顾衍,汾乔对姜涵也一向没什么好感,但她到底还是教授,汾乔还是给了她最基本的礼貌。   “那就在这说吧,我只耽误你几分钟。”   “您讲。”   “顾衍的父亲入狱了,这件事你知道吗?”   这件事情汾乔听罗心心讲过,倒是有些印象。   她点头,“是,我知道。”   “判了七年,他现在已经六十岁了,身体也不大好,你知道再坐七年牢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吗?”   “您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汾乔皱眉,“这和我有关系吗?”   “你!”姜涵面色顿时难看起来,她强行压下心中的怒火,“你在和我装傻?”   “对不起,我真的不知道您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汾乔也不再客气,“在我看来这些事情和我没有丝毫关系,您找错人了。”   语落,她转身就要折回游泳馆。   “汾乔!”   姜涵的怒火终于忍不住了,当上教授那么多年,第一次有学生敢当着她的面这样和她说话。   “我就不信你真的不知道这是顾衍的手笔!把自己的生身父亲送去吃牢饭,明知他身体不好,也绝不给他保外就医的资格,这是把他往死路上逼!”   “这样的儿子和畜生又有什么区别?”   汾乔终于听懂了,姜涵这是见不到顾衍,所以来找她曲线救国。难道她觉得自己会帮她,站在她那边,帮顾予铭求情?   汾乔回头,眉头仍旧皱着,神情不耐,开口,一字一句咬得极为清楚,“就算是顾衍的手笔又怎样?我只知道,虎毒不食子,买凶杀子,顾予铭倒是和畜生有区别,因为他连畜生也不如。”   “请不要再来找我了,莫说我不可能帮顾予铭求情,即使求了情,你又怎么能肯定顾衍会听我的?”   现在的顾衍愿不愿意见她还不一定呢。   汾乔了解他,顾衍从不会在一个地方跌倒第二次,他在她身上付出了那么多,却被她轻易斩断了所有的联系,体会了受伤的感觉,这个教训估计会永远记在心里了。   再不与她说话,再不见她。   “您慢走,我还要上课,就不送了。”汾乔说完这句,转身折回游泳馆。   这一次,汾乔的步子迈得很快,几步就走进了游泳馆里,没有再给姜涵叫住她的机会。   进了游泳馆,她心里还有几分说不出来的愤懑,凭什么那样的父亲还有脸来求顾衍?他在找人行凶的时候就没想到这一天吗?   汾乔的那些亲戚虽然自私,可无论如何都没到顾予铭这样丧心病狂的地步,顾衍怎么摊上了这个样一个爸爸?   气愤了很久,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又有什么立场替顾衍生气?   “教念…”张蓓蓓穿着小黄鸭的泳衣,站在游泳池边怯生生打断了她的思绪,“我要下水了…”   “蓓蓓。”   “啊?”张蓓蓓睁大眼睛茫然看着她。   “小黄鸭也有离开鸭妈妈的一天,像只真正的小黄鸭一样自由畅意、放心大胆地去游泳吧。”   什么?   张蓓蓓一时没听懂,等她反应过来汾乔的意思是要她自己下水时,抱着游泳池岸边的栏杆哇一声就哭出来!   “教念……我不要小黄鸭了……我要教念……”她哭得那么伤心,上气不接下气,场馆里附近的目光都集中了过来,仿佛汾乔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情。   汾乔感觉太阳穴突突突跳了起来,她努力揉揉眉心平静心情,又拍了拍张蓓蓓稚嫩的小肩膀,“好了好了,教念给你,教念都给你。”   拿出纸巾帮她擦了擦眼泪,“游泳池里真的不能哭,蓓蓓,呼吸不匀会喘不过气的。”   她牵着蓓蓓的手到泳池边坐下,“休息一会,哭也是个耗费体力的活。”   五岁的孩子要是在游泳池里哭起来,简直是个灾难。她才刚到游泳池一半的水位高,喘不匀气,乱扑腾一阵,没了体力就沉下去了。   张蓓蓓已经没再哭了,只是还抽噎着打嗝,一时停不下来。   “教…咯…教念,可是小鸭子离…咯…离开鸭妈妈是几…咯…岁时候?”   汾乔:……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菌还是没来得及看灌溉名单,赶紧写下一章,下章再鸣谢……   感谢再次投雷的橙橙橙子小天使~~亲亲~ ☆、第75章   其实张蓓蓓是个特别有游泳天赋的小孩,4岁身高就达到了120厘米,开始了训练。小孩子的身体记忆能力非常好,短短一年时间就学会了四种泳姿。这天赋同汾乔小时候十分相像,她的身体条件甚至还要比汾乔好一些。   但因为几个月前一次呛水,那时候时候大人不在,差点溺死,从此蓓蓓一下泳池便要人跟随。   为了治好这个毛病,张蓓蓓的妈妈特意为她换了游泳馆,希望新的环境可以让她忘记那段不愉快的记忆。   只可惜蓓蓓妈妈失望了,张蓓蓓来崇文的游泳馆之后,不仅没治好教练依赖症,对汾乔的依赖反而更严重了。这种依赖不仅是在水池里,上了岸来也缠着她问这问那,像根小尾巴。   小黄鸭几岁离开妈妈?   汾乔扶额,恕她只见过饭桌上的小鸭子。   但只要看着小孩泳衣上的小黄鸭,汾乔就能深深明白张蓓蓓对小黄鸭的迷恋,这句话又怎么能说得出口呢。   小孩打嗝还没停,汾乔轻轻拍打着她的背,却见张蓓蓓弱弱举起了手,“教念…咯…我想尿尿……”   “去啊。”汾乔拍拍她的背,没打算动弹。   “教念!”张蓓蓓才停下来,这下张嘴又要哭。   汾乔赶紧从游泳池边的地上爬起来,牵着她的小手,“走吧。”   张蓓蓓是个黏人的小孩子,这一点跟汾乔小时候简直一模一样。汾乔自己不擅长说话,对这样萌哒哒的孩子毫无抵抗力,要是小孩还会撒娇或者哭一哭,对她那杀伤力简直了。   要是她以后能有这样可爱的小孩,也就心满意足了。   汾乔这样想着,张蓓蓓正从厕所隔间里出来,踮起脚在洗手台前洗手。5岁的孩子刚刚有洗手台高,手也不够长,踮着脚十分吃力。   汾乔进厕所把她从地上抱起来,让她的小手刚好凑到水龙头下。   厕所隔间很多,有两人在说话,看不见脸,也不知道是谁,可厕所通常是个八卦的好地方。   汾乔不关注这些,小朋友洗好了手,正准备抱她离开,却猛地听八卦的两人提起了自己的名字。   “汾乔你知道吧?就是那个特别神秘的网红,从猫扑到天涯都打不出名字的那个,最近在我们馆里做兼职呢…”   “不是说她背景特别深,是大小姐吗?怎么会在游泳馆做兼职?她家缺这点儿钱?”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我姐姐是顾氏的内部人员,有一手消息,听说这大小姐是顾衍的女朋友,跟着顾衍从滇城到帝都来的。家里好像是败落了……”   “哪个顾衍?不会是我想的那个吧…他会和小网红扯上关系,你在和我开玩笑?”   “废话,整个帝都能有几个顾衍?就是你想的,财经版的那位……”   汾乔站着没动在听。   张蓓蓓是本行走的十万个为什么,她听见这动静,却是憋不住了,仰着头睁着天真的大眼睛,发声问道:“汾乔教念,顾衍是谁呀?整个帝都有几个顾衍呢?”   声音不大不小,正好能让厕所隔间里的几人听见。   厕所隔间里的声音戛然而止。   汾乔:……   迷之尴尬…   是她错了,她收回刚才想要个这样的小孩的想法。   虽然抱着张蓓蓓出来了,汾乔的思绪却总落在刚才两人的谈话上。她们能知道,别人会不会也知道这件事?   她翻出手机想要上网查到蛛丝马迹。汾乔的手机开了静音,这一拿出来不好,手机里都是同学发来询问的讯息。   怎么回事?   汾乔一头雾水,继续上网才发现,热点上都是有关她的话题,各大媒体的头条,都已经被顾衍和她的合照占领了。   顾衍女友曝光……   崇文泳队女神被曝顾氏董事长女友……   ……   怎么会这样?汾乔整个人是错愕的。   顾衍不可能犯下这样的失误,让这些报道发出来啊?   各大新闻里网友的评论画风大概一致,都是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   顾衍虽然是顶级的商业巨子,为人却低调至极,他甚少在媒体面前出现。出现的频道要么是CCTV1,要么是高大上的财经新闻,可这一次居然出现在娱乐版……   网络上沸腾了!   若汾乔真是顾衍的女友,那各大社交平台显示不了汾乔的名字可就一点儿不奇怪了……   曝光的照片大多是汾乔和顾衍在双子大厦同框的一些偷拍,偶尔也有几张两人一起出行的。   这些照片大部分明明早已经被处理的,比如那张超市结账,顾衍在排队结账,汾乔腿麻了,靠在顾衍的背上玩手机的图片。   图片因为是偷拍,有几分模糊,可角度选的好,两人的侧脸都入镜了,任谁都能一眼认出两人来。   汾乔清清楚楚记得,那天偷拍了她的人是个男青年。从照片拍摄的角度来看,这张照片确实是他拍摄的无疑。   那天顾衍找他明明删除了的。那一天都没有传出来,过了这么久,怎么照片又突然出现在网上了呢?再者,那天他被顾衍吓得面色惨白,他真敢冒着被顾衍盯上的危险发照片?   仅仅一个下午,消息发酵得这么快速迅猛,汾乔敢肯定,幕后一定有人操纵。   答案在心底晃荡,可汾乔始终不能下结论。   不可能的,是她想错了,顾衍没有理由这样做……   汾乔没来得及多想,上课时间就已经到了。   培训小班都是些六七岁大的小孩子,汾乔带了几天渐渐才和他们有了几分熟悉。   带这样的小孩子就是一刻钟也不能松懈,稍有不慎就有人呛水了。这么大的小孩个个都是家里的宝贝眼珠子,汾乔不敢再分神想其它,专心教起来。   ……   好不容易熬到放学,汾乔匆匆冲了澡,换了衣服往宿舍赶。   放在从前她脆弱又敏感的时候,受到众人这样的关注,一出门便被人在背后议论指点,汾乔铁定是无法忍受的,精神上也承受不了。   是顾衍告诉她,若是只在意别人的目光,自己就没办法活了。   汾乔渐渐对这一点深以为然。与精神强大的人在一起,总是容易被感染的。至少现在汾乔更担心的不是自己,而是如果事情继续发酵,如果自己的家庭曝光,高菱该要怎么办?   这一点令人焦躁。   汾乔爸爸当年在冯氏公司的职位已经被网友挖出来了,再往下……   时间紧迫,高菱又是个在逃的通缉犯,若是因为汾乔的事情让她被世人瞩目,那她可就再也没有自首的机会了。   高菱与汾乔长得相似,特别有辨识度。她这样偷偷回到国内,要是被人发现踪迹认出来,后果还要更糟糕。   汾乔拿着高菱的电话打了一遍又一遍,始终没有人接听,心急如焚。   倒是罗心心的电话打了进来。   汾乔按亮接通。   “乔乔,你看到新闻了吗?”罗心心的声音急切。   “是,我看到了……”   “你没事吧……乔乔?”罗心心犹豫着措辞。“网上的评论你都不要在意……”   网络的评论区通常是个乌烟瘴气的地方,尤其是关于这样富有的男人和漂亮的女孩之间的新闻。管你真相如何,在喷子的口中都是一个性质,他们可不分辩是非曲直。肯定有些不好的评论混在其中。   罗心心了解汾乔的敏感,唯恐她出什么事情。   “我们都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你可千万别在意乱七八糟的话……”   “我没事的,”汾乔反而安抚她,“谢谢你,心心。”   事实上汾乔连评论区也还没来得及看,她现在更想知道高菱在哪,然后劝她去自首。   高菱犯罪的量刑不会很重,她知道高菱在犹豫些什么,习惯了活在被人羡慕的眼光中,做人生赢家的女人,最受不了这样突如其来的落差。   从某些意义上说,她这一点和从前的汾乔倒是相似。都是死要面子活受罪。   宿舍楼已经近在眼前,汾乔挂了罗心心的电话,抬头,就见到了十七号宿舍小楼下站着的人。   那人的身材高大修长,眉目俊美无双,他定定看着汾乔走近,身上穿着的是没来得及换下的球服,皮肤带着运动后的红绯,额头渗着汗,显然刚从足球场上下来。   梁易之?他来这……今天是全国联赛的决赛!   汾乔猛然想起来,两个星期前梁易之就已经特地跑一趟把票塞在她手里,却不想她还是没有去。   那张票回来就被汾乔随手塞在了哪个抽屉里,完全抛在了脑后…   “乔乔…”梁易之低低唤了她一声,他的视线像是在凝视着她,又像不是。他很想问问她为什么没来,可话到嘴边,竟全部咽了下去。   汾乔不知道的是,梁易之给她的票在贵宾席,整场比赛开始到结束,整个贵宾席里,汾乔的位置是唯一空置的。   那天汾乔敷衍应了回去看比赛,他当了真,花了很长时间精心准备了很多东西,可汾乔没有来,一切成了枉然。   在场上奔跑的时候,他不住去看贵宾席上汾乔的位子,总觉得下一秒汾乔就会出现,整个上半场,他踢得心不在焉,直到被对手领先进球。   不用教练骂醒他,他自己清醒了。   他的状态不仅仅为了自己,更承载着队友所有的辛苦训练与期望。他压着自己不再往看台上望,沉淀下来,一鼓作气在决赛里上演了帽子戏法。   崇文最终夺得了决赛冠军,他也拿到了联赛的最佳射手。然而比赛结束他没有等到颁奖,而是先在网上看到了网页推送的汾乔的新闻。   所以这就是汾乔没有来的原因吗?   “对不起。”汾乔有错在先,知道自己理亏,首先道歉。   “不用道歉,”梁易之摇摇头,他沉默了半晌,重新开口,“那个人就是顾衍吗?你喜欢的那个男人?”   梁易之说到这句,汾乔的头一低,眼神变得晦暗了。   “是。”她应着他,心里却纷繁杂乱。   “所以我没有机会了吗?”梁易之定定望着她,“他能为你做到的,我可以做得比他更好。我喜欢你的心不会比任何人少!”   “真的不可以吗?”梁易之的目光恳切。   汾乔的目光虽有不忍,神情却没有改变想法的意思。   汾乔的眼睛会说话,梁易之懂得了她无声的拒绝。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在澡堂里,汾乔也是用这样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着他。黑色海藻般的长发还湿漉漉滴着水,皮肤莹白,唇瓣嫣红,迤逦诱人。   就像传说中的海妖,她的眼神干净纯真,面庞却妖冶绮丽,散发着无声的诱惑。   那时候的他面上尚且没有表情,心里却是第一次认识了心跳加速的感觉。心脏那样怦怦跳动,血脉都喷张开来,让人澎湃。   “我知道了。”   梁易之点头,一字一句脱口而出,竟觉得这样艰难。   人生的第一场恋爱,就结束在这样的单恋里。   他满腔的热血、爱意全都凝聚在此刻,被轻飘飘的一个眼神打落在地。   梁易之帮过她许多,平日里那样桀骜不驯的大男人这样失神,汾乔到底不忍,她飞快对梁易之行了一礼,“对不起。”   道歉说完,汾乔小跑着进了宿舍楼,不忍再看。   一口气跑到三楼,汾乔再从楼梯间的窗户往外看,梁易之还站在原地。   还是冬天,梁易之从比赛场上下来,没有换衣服,还穿着球衣。   她看不清楚他的眼神,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汾乔沮丧叹了一口气。   很多时候,她明明想好好对待身边的每一个人,可最后却总是不可避免让他们受到伤害。   如果梁易之不喜欢她,她们或许可以做朋友。但现在,离她远一点就好了吧。她的身上如同带着诅咒,对她好,靠近她的人都会被牵连,受到伤害。   汾乔又往上走了几步,想了想,还是重新折回了一楼,敲响了宿管的门。   门里探出头来。   “同学,有事儿吗?”   “阿姨,我有个同学失恋了,大冬天穿着球服在外面发呆,”汾乔顿了顿,“不然您帮我劝劝他?让他别站在宿舍外面挨冻了。”   “哦,”宿管点头,朝窗外看去,果然看见了那道背影,自已自语道,“这小伙子怎么有点儿傻乎乎的?”   回过头来又上下打量了一眼门口的汾乔,见她的面容姣好精致,似乎明白了什么,开口道:“那行吧,姑娘,我去劝劝她。”   汾乔听她应了,才重新转身往楼上走。   在游泳池里泡了一整天,汾乔浑身脱力。好在等她洗完脸再往阳台往外看去时候,梁易之已经不见了。   她好歹松了一口气,又想起了那些乱七八糟的新闻。   会是顾衍做的吗?   ……   当然是顾衍。   梁易之送给汾乔的球赛门票就静静躺在顾衍的办公桌上。   白壳的信封,黑色的字。   没什么特别的,可顾衍看来看去还是觉得刺眼极了。   梁易之居然在他眼皮子底下给汾乔送了比赛门票。他是觉得汾乔买不起吗?   汾乔走的时候只收了几件换洗衣服,那时候他心里还觉得酸涩,可这次顾衍无比庆幸,还好汾乔没有把门票也收走,让他在抽屉里发现了它。   他固然知道汾乔不喜欢梁易之,可事情总难保有意外发生。况且,梁易之还年轻,他现在越来越不相信自己的魅力。   汾乔可以义无反顾搬出去住,若是也脑袋一热,义无反顾答应了梁易之?   绝对不行!   顾衍还没开始想象就已经觉得不能忍。   ……   一连两天,汾乔都不敢打开联网看新闻,只是每天固执又机械地往高菱手机上打电话。   自然是没有人接,可汾乔打着电话,总觉得心理能安慰些。   她不知道什么时候高菱的事情会在网上曝出来,也许是下一秒,也许更长一些。   “教教教……念!”张蓓蓓一进游泳馆,小跑着过来。   “蓓蓓,你新学会的小结巴吗?”另外一边的教练打趣道。   张蓓蓓长得白嫩,性格也可爱极了,自打她来了之后,就晋升成崇文游泳馆的镇管之宝,谁见了都忍不住逗她两句。   “哼!”张蓓蓓不高兴,没理他,偏头对汾乔道:“教念!外面有个吕人找你呢!”   女人?   姜涵是听不懂还是打算缠上她了?   她觉得从自己身上使劲就会管用吗?   汾乔的眉头已经深深皱起来,有些不耐烦了,但在众人的注视下,她还是强压下了火气。   “教练知道了,蓓蓓,你先在岸上热身,教练马上就回来。”   “知道了。”蓓蓓认真答她,又小小补充了一句,“教念,你要回来我才下水哦!”   游泳馆外有个花坛,灌木丛有些高,遮住了那女人的身影。   “我不是说过,让您别再来找我了吗?您直接去找顾衍可比在我这浪费时间管用多了!”汾乔语气不耐,面上覆着一层冰霜。   “乔乔……”   花坛后的女人缓缓转出身来。   她带着低檐的帽子和口罩,裹着羽绒服。   不是姜涵!   汾乔随即反应道。   “妈妈!”汾乔认出来人,最先紧张地左右环视,确定没有人,才继续道:“你为什么会来这?”   “我给你打了许多电话,你为什么一个也不接……”   高菱摘下口罩,神情暗了暗,她没有打断汾乔,而是静静听她说完。   短短几日,口罩下,她的面容竟比半个月前又憔悴了许多,眼角的细纹也变深了。   “乔乔,这些天妈妈考虑了很多。”   “然后呢?”汾乔的一颗心提了起来,定定看着她的口型,生怕那里面说出不一样的答案来。   “妈妈会去自首。”   这一句仿佛重若千斤,她说出口,汾乔的心也被压实到了地面。   这样奔波流离的日子终于要结束了。   她说不上是为高菱感到放松还是解脱。   汾乔沉默了许久,从口袋里拿出一样东西来。   “这些天我一直把它装在口袋里,幻想着可能会遇到你。”汾乔把东西递到高菱的手心,那是一张银行、卡。   “当初你留给我的,我没有动过,把这些一并交回去,量刑也许会轻一些。”   高菱的表情震惊,显然不可置信,“乔乔,我走了一整年!你就没有用过钱?”   “是顾衍帮我的。”汾乔低头,她觉得自己快说不出话来了,喉头也是僵硬的,“我欠他很多很多……多到数不清了。”   “乔乔……”高菱的眼眶终于红了。   “是我对不起你,是妈妈错了……妈妈做错了很多事情……”高菱的眼眶里强忍着泪水,不愿意在汾乔面前哭出声来,声音却是哽咽的。   汾乔低头沉默着,她的眼眶有点儿疼,却不想哭。   更不知道这时候她该说些什么。   她确实曾经无比怨恨高菱。   可是不管多么怨恨,从前高菱对她的好是没有作假的,她们的隔阂在爸爸去世后越来越深,越来越难解开。   汾乔甚至想过,自己以后会不会一辈子也难以原谅高菱了。   可是高菱重新回到她面前时候,她发现那些怨恨虽然还有残留,可大部分已经烟消云散了。   汾乔感性,也容易心软。   那个曾经美丽高傲的女人泪眼模糊,声音里只有悔恨的时候。   她觉得自己已经原谅她了。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灌溉的小天使!!   下章再看名字!   噗——地松了一口气。   通宵……榜单终于赶完了!!现在给作者菌一个枕头,30秒就能睡着了。 ☆、第76章   “要我陪你一块去吗?”汾乔试探着,询问她。她不确定高菱愿不愿意自己送她走进警局自首。   高菱是最在意这些的,她一定不愿自己看见她狼狈的一面。   果然,下一秒,高菱就开口,“不…不用,乔乔。”她停顿片刻,“我明天一早就去,你安心上班,不必管我。”   汾乔点头,并不坚持。   人生短暂,总要轻装前进。   汾乔在书上看到这句话,从前的她不懂得其中含义。而现在,她站在这里,看着呼啸的寒风里高菱寥寥的背影。突然觉得,在原谅别人的时候,自己真的会得到善待。   高菱的那声对不起出口,给了那个冗长岁月里绝望压抑低泣的女孩交代,也终结了汾乔再不愿回想的那段时光。   至少在此刻,一件郁结心上许久的往事缓缓落下了尘埃。   她长长舒了一口气,游泳馆外的风大,哗哗刮得作响。她出来时只裹了件外套,附着皮肤表层的水汽遇冷气让汾乔整个人打了个哆嗦,她紧了紧大衣外套。   “教念……”身后一个童音低低传来,“我等好久呢,教念都不回乃……”   小姑娘躲在游泳馆的玻璃大门后,探出脑袋,头上还戴着滴水的泳帽,尽管没站在风口,小孩还是被冻得直打哆嗦,裸、露在外的小胳膊小腿都被冻得发紫。   汾乔大惊,语气急促“蓓蓓,不是让你在岸上做热身?外面这么冷?怎么出来了!”   张蓓蓓似乎是被她几句质问吓到了,忍不住往后缩了缩,悄悄把手背在了身后,大眼睛怯生生地,“我只是乃来找教念……”   张蓓蓓这个动作汾乔觉得莫名眼熟,她摇摇头,快步走进游泳馆大门,牵着张蓓蓓往有制暖的大厅走。   “门口这么冷,会生病的…教练不是说过一会就回来的吗?”汾乔温声教她,不知道为什么,她对这个小孩总有说不出来的亲切感,对她的耐性总比别人多一些。   “可我是因为有事情想告术教念……”张蓓蓓的两只小手都抓紧了她的手心,圆圆的眼睛有点紧张却认真极了。   “什么?”汾乔见她说得认真,也蹲下身来,平视小姑娘的眼睛,“你想告诉教练什么?”   “馆长爷爷说小黄鸭是五岁尼开妈妈的,可我是四岁尼开妈妈的,”小丫头扳着手指头比划了一下,“我还比小黄鸭召了一年呢,可以晚一点再尼开教念吗?”   说到这里,她松开右手心,只剩左手抓住汾乔,有几分闷闷不乐,“妈妈去年有叔叔和小弟弟以后,就不乃看我。”   “妈妈不来看你?”汾乔困惑了,馆长不是说蓓蓓是被她妈妈送来这的吗?这个游泳馆的培训班学费不便宜,蓓蓓妈妈既然把她送到这来,应该不至于这样。还没等她想明白,却又听张蓓蓓闷闷道,“妈妈不喜欢我。”   说完,她像是不甘地哼了一声,“我才不喜欢她呢。”双手抱住汾乔的手臂:“我只喜欢教念。”   张蓓蓓不甘地哼一声,小脸嘟嘟地,汾乔却猛地想起来她像谁了。这样的语气、这样的神态,和汾乔从前一模一样。嘴上说着不喜欢,心里却比谁都在意。   她刚才离她明明不远,张蓓蓓却亦步亦趋追了过来。和汾乔一模一样,对待喜欢的人总患得患失,缺乏安全感。   想到这里,汾乔的心无限柔软下来。张蓓蓓的头顶还带着泳帽,汾乔轻轻拍拍她的脑袋,“那爸爸呢?”   说到爸爸,张蓓蓓的神情有了几分疑惑,她抓抓颈窝,“没有爸爸呀,我和奶奶债一起。”   汾乔本以为她父母只是普通的离异,张蓓蓓一答,汾乔剩下的话全哽在了喉咙里。她本不擅长安慰别人,此刻更是说不出话来。   再一想,平日里来接张蓓蓓的确实都是她奶奶。   天底下有着相似不幸的人何其多,却偏巧让她碰见了。   张蓓蓓还小,不理解汾乔目光里复杂的意味,见汾乔不说话,她便以为汾乔不高兴了,偷偷瞄了汾乔一眼,不舍地松开了她的手。   连敏感的特质也是一模一样的。   汾乔的心头复杂万分,她长长叹了一口气,把张蓓蓓搂进怀里,轻拍她的背脊,温声告诉她,“其实教练和蓓蓓差不多,妈妈有了新家之后,就不来看我了。”   “很长的一段时间教练都不敢自己下游泳池呢…”   “那后来呢?”张蓓蓓眼睛一亮,像是找到了友军。   “后来是一个叔叔让我重新开始游泳,只要有了下水的勇气,感觉就会一点一点回来的……”汾乔像她传授着经验,张蓓蓓在游泳池边坐下来,认真听着。   汾乔听说过,张蓓蓓溺水的时候没有大人在身边,差一点就再也不能存活。那种生命悬于一线的感觉,每每如同挥之不去的噩梦,只有真正经历的人才会明白其间滋味。   这些噩梦对于一个四岁的孩子来说,已经是她能见识到的最可怕的事情,碧波氯水间荡漾的游泳池,一定已经给张蓓蓓留下了磨灭不了的阴影。   所以张蓓蓓下水之后虽然离不了教练,但现在还敢下水,已经算是勇敢极了的。   ……   “擦擦。”汾乔率先上岸,从泳池中拉起张蓓蓓,扔给她一块大毛巾,正要擦自己身上的水汽,却听泳池另一端传来声音。   “汾乔!过来一下!”   那边是上了年纪的馆长,站在泳池边上,笑眯眯朝她招手。   快到下班时间了,馆长有事情?   汾乔疑惑,却还是扔下毛巾,小跑着到了游泳池的对面。   “汾乔,今年的亚洲大学生游泳锦标赛你会参加吗?”馆长年纪大了,眯着眼睛笑起来,很是和善。   “亚锦赛?”汾乔疑惑,抖抖身上的水汽,“我不知道,校队教练没说…我有参赛资格吗?”   “怎么会没有?”馆长见汾乔这样不上心,恨铁不成钢,“全国锦标赛上你的成绩可是足够亮眼了,这两天我也一直在看,你现在的速度只会比全国锦标赛时候更快。”   “真的可以…吗?”汾乔紧张地背了背手,毕竟上次她拿的只是两枚银牌…   “汾乔,”老馆长语重心长叹了口气,“你今年才19岁,正是出成绩的时候。我看你这个年纪的小姑娘小伙子,哪个不是自信心满满,就你一副我不行我不行的样子。年轻人,拿出点年轻人的朝气来好不好!”   “馆长还指望着你拿个奖牌回来,给咱们游泳馆当形象代言人呢。”   汾乔被馆长说得惭愧,红着耳朵低下头。   不过馆长一提,汾乔到底是把这件事情记在了心上。运动员往往能在大赛的过程中得到突破,全国大赛的时候,汾乔就游出了自己的历史最好成绩。   突破了那个节点,再游第二次便简单起来,现在的汾乔可是比全国大赛时候还要更厉害一些。汾乔喜欢在水中畅游的感觉,不说其他,其实她也迫切想了解现在的自己是什么水平,也许亚锦赛就是一个再好不过的途径。   送走培训班最后一个小孩,汾乔冲了澡,穿上大衣,裹好围巾,从游泳馆出发,穿行经过崇文西门,回宿舍楼。   天冷,路上少有行人,汾乔走着走着,却见三两个记者打扮的人越过她,往宿舍楼的方向赶。   崇文是禁止外校车辆通行的,这些记者的车大概是被扣在了崇文大门外,只得自己拎着□□短炮,走过大半个校区,赶得匆匆,累得一头汗。   落在后面,汾乔眼尖看到了他们工作服背后印的一行小字logo。   芒果娱乐?   汾乔不大理解,这是娱乐媒体?崇文有什么事情是值得娱乐台采访的?   她摇摇头,却猛地想到了一种可能。   这些人走的方向是女生宿舍旧楼的方向,联想网上发酵的关于她和顾衍的新闻……   莫非……是来找她的?   汾乔越走越慢,下意识摸了下脸上的围巾,好在围巾裹得严实,谁也看不大清楚她的脸,那些记者应该都没有注意到她。虽是如此,汾乔还是不放心,又把围巾往上拉了拉,直到快要挡住眼睛才作罢。   离宿舍楼越来越近,远远看见一群人堵在17号楼下,汾乔几乎已经确定了,这群记者就是来找她的!他们不知道是从哪里得知了汾乔住校的消息,蹲守在这等她回来。   怕被人发现,汾乔干脆绕进一整排宿舍楼后的小花园石子路上走,后花园靠近宿舍楼的一面是高大的灌木丛,叶子虽然落光了,但只要稍微猫着腰,汾乔便能观察到外面的情景,外面的人却注意不到她。   17号楼有前门后门,既然前门被人守住了,只能绕到后门去看看。若是真被那群媒体堵住,汾乔觉得自己基本就完蛋了。她极不擅长说话,更不知道要怎么向他们解释自己与顾衍的关系。   可惜今天的汾乔特别不走运,没等她走到后门,便看见了一群人,数量甚至比前门还要多。   她能想到的,别人同样想到了。   也有校内巡逻的保安试图驱散这些记者,可保安一走,一群人又重新聚集回来,叫人无可奈何。   怎么办……   汾乔的腰弯得都要僵硬了,身上直冒汗,却完全不见这些人有要离开的迹象。   这些记者不走,她怎么进宿舍楼?难道今天要住外面吗?   这么多明星不采访,为什么就偏偏追着她的事不放呢?   真有本事去蹲守顾衍啊!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这几天投雷的小天使~橙橙橙子~一发不可收~数字君20679330~还有取个长名字比较显眼小天使~~想说这个长名真的特别显眼(*。*)   还有灌溉的小天使们~   作者菌要亲亲你们~~这章比较短小~一会就更个长的~小天使们可以明早起来看~ ☆、第77章   宿舍楼门口的一群人迟迟不走,难道真的只能出去住一晚了吗?   汾乔正踌躇着,人群中却有一个络腮胡的男人自己朝后花园这边走来,边走边四处张望。   他过来做什么?   汾乔身前的灌木丛再往前是一张木质长椅,完全遮住了视线,一般人不可能发现她。可眼看男人越走越近,汾乔还是迅速做下判断,跑!   猫着腰借着灌木丛的掩护往前,直至她再回头,高大的树丛挡住了视线,已然看不见那络腮胡的记者,却能听到他兴奋大喊的声音,“嘿!这还有一条路!”   听到这句,汾乔脚下差点一踉跄,无比庆幸还好自己跑得快。   □□还给了高菱,汾乔身上只有几百块钱,想着好歹能住一晚,到了旅馆的柜台前开房间时却傻了眼。   “对不起,客人,没有身份证我们真的不能给您开房间。”   汾乔在游泳馆上班用不到身份证,早上出门时便把它放在了宿舍。   要是自己能拿到身份证,还需要住旅馆?   汾乔叹了一口气,柜台接待的老妇人见她实在为难,又试探着开口:“不然你朋友的身份证也行,只要拿出一张来身份证,我就给你开了。”   她只得在旅馆的接待处坐下,给罗心心打了电话。罗心心正吃完午饭,一听是汾乔来的电话,连忙接通,“乔乔,我正准备给你打电话呢!你不知道这件事现在在网上有多火,在宿舍你可千万别出门……”   “已经来不及了,”汾乔苦笑一声,打断她,“宿舍楼下都是记者,我不敢回去,只能跑来外面住旅馆…”   “带钱了吗?”罗心心立马反应过来。   “钱带了,可没有带身份证。”   “地址呢?我现在就过来。”   汾乔报完地址,挂了电话,肚子长长响了一声。她这才想起来,自己一整天没吃饭了。   在重新开始游泳之后,汾乔的厌食症好转了许多,今天这一饿,肚子里火烧火燎,虽然疼得厉害,汾乔却不怎么想吃东西,提不起食欲。   旅馆外刮着大风,一出门便会化作凛冽的刀子,割在人的身上脸上。这家旅馆虽然简陋,但至少有片瓦遮身,来的路上汾乔浑身已经冻僵了,身上刚刚开始回暖,她不想动弹,干脆不吃饭了。   这家旅馆是汾乔在深巷子里找到的,建筑有些年头了,接待处的摆件老旧,墙上还刷着那种老式的齐腰高的绿漆,绿漆以上的墙面已经开始泛黄。屋内开着暖气,柜台里刚刚拒绝她的老妇人撑在柜台,拄着下巴昏昏欲睡。   旅馆老是老了一点,但至少店家不像是会上网看娱乐新闻的人,在这她是安全的。紧张了一下午,此刻汾乔终于放松了许些,坐下在沙发上等罗心心。   屋里暖和,仿佛被老妇人的睡意感染了,汾乔往后一靠,便有了些困意,闭上眼睛打起盹来。   汾乔闭上眼睛不久,旅馆的玻璃门便被推开了。   冷气一股脑涌进来,柜台正对着门,老妇人打了个激灵,顿时清醒过来,抬头往门口看去。   那进来的是个高大挺拔的年轻人,他迈着长腿进来。他的头发一丝不苟梳到脑后,天庭饱满,面容英朗却冷峻,他的身上如同夹带着风雪,冰冷,让人哆嗦,却又充满贵气,如同天生的王者,令人臣服。   老妇人不识得他身上昂贵的西服是什么牌子,却莫名觉得她整间旅馆的摆件加起来大概还没有那件西服贵。他周身的气场与这件旅馆格格不入,为什么会出现在这?   “客人,您……”   没等她说完,年轻男人抬了抬手,示意她噤声,走近了柜台。   他伸出手将一叠钞票放在柜台,摊开。那指节干净修长,如同一件完美的艺术品。   老妇人看得眼热,喉咙往下咽了咽,“这是……?”   “两件事,”他的目光移向一旁沙发上打盹的汾乔,那眼神近乎贪婪地在汾乔脸上停留片刻,回头,将带来的餐盒放上柜台,“等她睡醒,想办法让她吃饭,给她开你这最干净的房间。”   “就这两件?”老妇人不敢置信,“给这么多钱就为了这么简单的两件事吗?”   让汾乔吃饭可没那么简单。顾衍想着,面上没什么表情,只把餐盒往前推了推,强调,“菜是你做的,她若看出端倪,这些钱便不是你的。”   “是是是!”老妇人连点头。   男人最后看了一眼沙发上睡着的汾乔,停顿片刻,转身折返。   直到男人消失在门外,她才敢从柜台上拿下钱,心怦怦跳着,睡意全无。一叠钱数了一遍又一遍,还是不敢相信这一切是真的。   老妇人的目光好奇转向沙发上睡着的女孩,进门时女孩的围巾遮住了脸,只露出一双眼睛。这会儿睡着了围巾落下来,她才算好好打量到女孩五官的模样。   女孩的脸小,头发全梳到脑后,露出精致漂亮的美人尖。皮肤莹白,五官精致,未施粉黛,比之电视上那些女明星也不差。   不!比女明星还要更好看!   老妇人从没在现实里见过这样的美人,这会儿才有了点后怕……   这么漂亮的女孩儿,还让她找个干净房间……那饭菜里不是被下了药吧……   ……   “乔乔!”   汾乔是被罗心心唤醒的,声音咋呼,“你怎么在这就睡着了,不怕着凉生病吗?”   汾乔揉揉眼睛从沙发上坐正,“我都没知觉就睡着了,大概是昨晚没睡好……”   “去我家睡吧,乔乔。”罗心心环视旅馆一圈,压低了声音,“再怎么着也不能住这呀,这环境……”   “明天一早我还得去游泳馆上课呢,这近些。”   罗心心家里在城东,上班高峰若是碰上堵车,四五个小时也不一定赶得过来,但汾乔还是感激她的心意。“谢谢你,心心……”汾乔抓着她的手,心里感动。   “跟我说什么谢呀!”罗心心摆摆手,“不去那也行,我在这陪你住一晚。”说着,她掏出身份证往柜台走。   “不用了,”汾乔连忙起身追上她,“我一个人可以的!”   汾乔没拦住,罗心心把身份证拍在柜台上,“开个双人间。”   老妇人埋头帮她们登记完,又道,“两位吃饭了吗?本店还提供餐饮,价格实惠……”   “我在家倒是吃过了,”罗心心摇头,又想起汾乔来,“乔乔,你吃饭了吗?”   今天下午事情那么多,罗心心觉得汾乔十有**是吃不下饭的。   下一秒,汾乔冲那妇人摇摇头,“谢谢,不用了。”   老妇人急了,“我们旅馆虽然旧,可厨子的手艺真不错,料理也干净……”   罗心心拉住她,“乔乔,吃一点吧,好不容易才恢复的食量,你一顿两顿不吃,过几天又吃不下去了……”   “明天早上再吃好不好?”汾乔觉得浑身疲惫,只想躺下来休息,“今天好累啊…”   “乔乔!”罗心心不肯松手,唤了她一声,只定定看着她,目光坚持。   汾乔只能败下阵来,“好,我吃。”   老妇人松了一口气,连忙张罗起来。   顾衍拿来的那食盒一看就是高档又昂贵的,饭菜都还有些热气,想起男人说过的话,她又分别把菜倒在自己店的瓷碗和盘子里,这才敢往外拿。   红花汁烩海鲜、一小块烤鳗鱼、奶汁海带、苹果塔,还有一道法式玉米浓汤,还冒着热气,香味洋溢在整间小店里。   罗心心表情震惊,没有想到这样又破又小的一家店还能做出这些菜来。   也出乎了汾乔的意料,她看来看去,总觉得这些菜是这家旅馆做不出来的。   入口一尝,这味道还有些许熟悉。   怕汾乔尝出什么,顾衍没让张嫂动手,特地换了老宅的厨师做这些菜。   汾乔是没尝过这位大厨的手艺,可张嫂在那位大厨身后学了几年,做菜多多少少带上了他的风格。   这菜像是张嫂的手笔,却比她做得好一些。   汾乔下了定论,不动声色放下勺子,转身询问,“老板,你认识张仪吗?”   “张仪?”老妇人两眼茫然,“那是什么人吗?”   “谢谢您,我知道了。”汾乔转回头,继续吃饭。   她吃的比平时急一些,不防呛了一下,剧烈地咳了起来,罗心心连忙递过水,“乔乔,也不用吃得这么急吧?”   汾乔接过水杯,喝了一口,半晌没有出声。   罗心心顺着厨房昏暗的灯光去看汾乔的表情,才发现她已经哭了,满脸都是水迹。   “乔乔……”罗心心的嘴唇动了动,没能说出话来。   她不知道汾乔怎么突然哭了,可认识汾乔这么久,这是她第一次看见汾乔哭。这样隐忍无声地泪流满面。   在这世上,每个人都有些不想为外人道的事情,罗心心清楚这一点,所以从不问。汾乔也从不说。   汾乔低着头,便是不希望她看见。   “我上去铺床,你吃完一会儿快上来啊,乔乔。”罗心心装作若无其事起身,出门忘楼上去了。   留下汾乔一个人坐在原地。   她好久没看见顾衍了,很想他。想念他光洁饱满的额头,想念他深邃的眉眼,脸上融化的冰霜,温柔对她说话。   就连走的那天锦荣阁院子里顾衍堆好的雪人,她也没能好好看一眼。   就这样走了出来。   沉默地想了许久,汾乔终于擦干眼泪。桌上的饭菜已经完全冷了,她重新拎起筷子,一口一口往嘴里夹。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萌萌哒小天使们~ ☆、第78章   因为睡得早,汾乔醒来的时候天还没亮,罗心心背对着她,呼吸声均匀,显然还在熟睡。   小巷里没有路灯,外面是黑漆漆的一片,手机上显示的时间是凌晨四点。   汾乔拉开薄纱窗帘,才发现外面不知怎地又下雪了。雪很小,下得悄无声息,汾乔想接住两片雪花,从窗子里探出半个头,视线却定在了楼下。   那是汾乔住的旅馆和另一家牛肉馆之间的狭巷,静静停着一辆黑色的小轿车。   不是迈巴赫,而是王朝和娄清常开的车型。   车上已经厚厚落了一层积雪,显然是停在那许久了。汾乔起先以为车里没人,从楼上定睛往挡风玻璃里一看,才发现,车里始终有明灭的一点红光。   车里是有人的,他还在吸烟。   不,不是应该顾衍,顾衍是不吸烟的,汾乔摇摇头,也许是娄清。   这么想着,汾乔悄无声息地探回了脑袋,却还是固执地不想从窗前移开脚,她本能地定定盯着楼下看,想要多看一眼,再看一眼。   汾乔站了许久,腿都酸得不成样了,车里驾驶座的人始终没有出来,烟头却始终明灭着。天快大亮的时候,汾乔折回屋里穿上外套,再回到窗前,车却不见了。   车位还是干的,车才刚刚开走!   汾乔大惊,两步跑到另一扇窗户面前,这窗户对着巷口,正看见黑色的小车一掠而过的声音。   因为一直在抽烟,驾驶座上的窗子是开着的,尽管一闪而逝,可汾乔依旧看清楚了车窗里坐着的人。   那是顾衍。   确实是他,汾乔不可能认错。   昨天晚上的饭菜也是他带来的,车里吸烟的人也是他,他在她的楼下守了一整晚。   汾乔突然觉得鼻腔酸涩极了,喘不过息来。她转回身体靠在窗棂上,险些站不稳。   顾衍以前从不吸烟的。   他每天工作十二小时,却还要在她的楼下守一整晚。   为什么要对她这么好呢……好到她觉得对不起爸爸,好到她控制不住自己的内心……   “乔乔…”罗心心的声音带着睡意,含混不清,她翻了个身,就看见汾乔站在窗前,不知站了多久了,“怎么起这么早?”   “昨天睡得早。”汾乔慌忙擦干净眼眶,再开口已经听不出什么端倪,“我还要上课,再有今天我妈妈……”   今天是高菱自首的日子。   汾乔妈妈的事情。罗心心隐约知道一些,汾乔话没说完,她大概猜到了。   “你要陪她一起去吗?”罗心心已经完全清醒了,从床上爬起来。   “不,”汾乔摇摇头,“她不想我去的……而且现在网上那么多新闻,我去那会给她带来麻烦。”   也是。   罗心心想到汾乔现在的处境,出现在警察局外,要是被人认出来,还不知道那群媒体要怎么编排。“那还是去上课吧。”   过年期间,今天又下了雪,那儿的人应该是最少的。   “话又说回来,乔乔,顾衍学长这样只手遮天的大人物,那些照片到底是怎么流到网上去的?”罗心心不解,“就算是顾衍学长没防住,总不可能事情发展到现在一点措施也不采取吧?”   罗心心说到这,汾乔又沉默了,她铺好了床,目光茫然坐下来,低低道了一句,“也许他是故意的。”   “故意的?”罗心心脑子转了几圈,反应过来,“你是说顾衍学长故意让这些媒体报道?”   这样逼汾乔回头?   顾衍师兄竟然也是这样冲动的性情中人?   罗心心突然觉得那个高高在上的顾衍师兄从神坛上跌下来了。不过师兄这一招未尝不是一个好办法……   汾乔只看见罗心心眼睛咕噜咕噜转,不知道她再想什么,赶紧转移话题,“只说我,那你和李杨呢?你们……”   汾乔说到这,罗心心的脸也垮下来了,“分手了!”   “这头大蠢驴,他和家里闹,我就说了几句,他还以为我是帮他家里人呢。”罗心心撇着嘴,“要不是因为他,我才懒得知道他家那点儿破事儿,他倒好,不领情也就罢了,还凶我!”   李杨父母也是体制内的官员,两人离婚之后,父亲重新娶了妻子,生了个弟弟。李杨不愿从政,凭他的本事,无论走哪条路都一样能做得很好。   有句古话叫,有了后娘,就有后爹。李杨不愿从政,他父亲却偏偏要压着他的头去做。李杨的父亲已经马上到退居二线的年龄,李杨的弟弟却才上幼儿园。   如果李杨不从政,他手中的这些权利便没了交接的地方,有朝一日李杨的弟弟长大成人,他什么也帮不上小儿子。   说来说去,都是为了给小儿子铺路。   李杨自然是不愿意,李杨父亲便找了个折衷的办法,让罗心心来劝他。   这一劝不好了,李杨只以为罗心心不站他那边儿,跟家里吵了一架,到现在两人也没联系。   “心心,你应该和他说清楚的,你不说他怎么知道你帮谁呢…”汾乔劝她,也为她着急,两人在一起时候要多甜蜜有多甜蜜,现在却赌气,说分手就分手了,“他喜欢你,所以才会在意你的立场啊。”   “我们认识那么多年了,我是什么人他还不清楚吗?还冲我发脾气……”罗心心愤愤说了两句,声音到底还是弱了下来,“好了…再遇到他我会找机会和他说清楚的……”   “还说我呢,你还不是一样,”罗心心转念想起了汾乔,“你明明也舍不得……”见汾乔沉默低头,罗心心到底没敢再往下说。   到游泳馆上课,新的一天课程又开始了。   汾乔不联网,不想知道也不愿知道网上那些有关于她的讨论,只在厚厚的围巾里多加了一层口罩。   因为下雪,这一天来游泳馆上课的人更少了,不过张蓓蓓倒是依旧来了。   背着她的小鸭子书包,扎着两根羊角小辫儿,小脸被冻得红彤彤,特别可爱。   “教念……!”她一见汾乔就飞扑过来,看得她身后的奶奶笑眯了眼,汾乔冲张蓓蓓的奶奶点点头示意,低头对她叮嘱道,“先去换衣服,热身之后今天我们练习两百米仰泳哦。”   张蓓蓓的身体平衡和漂浮基础特别好,很适合练习仰泳。   听到练习仰泳,张蓓蓓就蔫了不少,她不喜欢仰泳,老是呛水……   “教念——”她眨巴眨巴眼睛,磨蹭着不肯去换。   “要是今天练得好,教练就在游泳馆对面的那家泳衣专卖店里给你买件新的小黄鸭泳衣~怎么样?”   对小孩就是要哄的。   果然,张蓓蓓犹豫半晌,对小黄鸭泳衣的喜爱还是超过了对仰泳的恐惧,当即就屁颠屁颠跑进了更衣室。   汾乔失笑。   ……   张蓓蓓果然对仰泳果然是有天赋的,她一认真起来,只一下午,便进入了状态,动作标准,又有速度。对这个年纪的小孩子来说,已经算是十分难得了。   和小孩子在一起的时间总是特别轻松,汾乔都没什么知觉,泡在游泳池里,一整天就过去了。   放学时,张蓓蓓从更衣室换了衣服出来,眼巴巴跟在汾乔后面,等她送完所有的小朋友,才弱弱道了一声,“教念……”   一看她的眼神,汾乔就知道她还惦记着小黄鸭呢。   汾乔好不容易在小孩子心目中树立起威信,自然要做个言而有信的人,穿好外套,当即带着她往游泳馆对面的泳衣专卖店走。   这家泳衣店卖得不贵,不过是对以前的汾乔而言,现在的她买了一件就要节衣缩食好长一段时间。   好在张蓓蓓喜欢的那件还在汾乔可承受的范围内,爽快付了钱,牵着张蓓蓓的手出门。   张蓓蓓拿着手里的泳衣左摸摸,右摸摸,爱不释手。汾乔抬起表看了时间,这个点儿,应该到张蓓蓓的奶奶来接她的时间了。   汾乔估计得没错,果然,再抬头,她就看见了马路对面游泳馆面前站着的蓓蓓奶奶。   张蓓蓓显然也看见了,“奶奶!”   她兴奋冲着奶奶挥挥自己手里的泳衣,拔腿朝马路对面跑了过去,没有看到左面驶来的小汽车。   “蓓蓓!小心车!”   张蓓蓓跑到马路中间才看见了那飞驰而来的小汽车,傻傻站在原地,吓得没了反应。   游泳馆外的这条大道是柏油路,宽而平坦,已经在校区不在校区内侧,平日里少有人和车经过,一般车行到这里都不会减速,小汽车的主人就明显没料到会有个小孩突然从路边跑出来。   张蓓蓓的奶奶已经吓得要晕倒了。   汾乔离张蓓蓓只有几步远,这千钧一发的时刻,眼看小汽车就要撞上张蓓蓓了。汾乔心一横,迈开腿,飞扑上前,抱住张蓓蓓,往地上一滚,小汽车险险从身侧擦了过去。   汾乔甚至都还能感受到车头擦过自己的发丝,这样惊险的一颗,汾乔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却又看见了紧跟在小汽车身后的另一辆客车。   因为小汽车阻挡了视线,客车司机先前没能看到汾乔和张蓓蓓,小汽车的刹车灯没亮,客车司机也在加油门,等他看清两人躺在地上想要减速时,已经来不及了。   猛踩刹车,轮胎与地面几乎要磨出火花来。   怎么办!   大客车越来越近,汾乔大脑刷一下空白了。   “乔乔,起身!”有声音自身后传来,汾乔来不及反应这是谁,身体下意识作出反应,抱着张蓓蓓爬起来。   下一秒,汾乔被人一把从后面推开,她踉跄了几步,抱着张蓓蓓跌倒在路边的绿化带上。   张蓓蓓的奶奶已经站不稳了,她哭着忙上来查看汾乔怀里的张蓓蓓。   张蓓蓓没事,汾乔知道,她回头想看到底是谁推开了她。   这一次,汾乔的眼睛瞪圆了。 ☆、第79章   顾衍!   客车已经飞驰到面前,顾衍推开汾乔,自己只来得及跑了两步,客车就到了跟前,司机一边刹车,一边大把打方向,极力绕开他,奈何大客车车身太宽,右侧还是不可避免地擦撞到顾衍,把他撞到了马路右侧。   路上的积雪没有清扫干净,太滑,客车又往前驶了五六米才停了下来。   汾乔的心脏几乎要停跳了,她站在原地,看着顾衍勉强从地上爬起来,竟忘了说话,也忘了动弹。   她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来的。   大客车的惯性太大,顾衍身上的大衣外套袖口已经完全擦破了,裤管里的血迹顺着小腿汨汨流淌出来,滴落在柏油路未清扫干净残存的积雪里,血将雪染得格外触目惊心。   顾衍……   她的唇角动了动,失声了。只觉得心已经被那大客车碾了千八百遍,碎的不成形,无法思考。   “我没事,乔乔,”顾衍没站稳,勉强撑着身体冲她说话,“我没事儿,先过来扶我一把……”   顾衍……   汾乔的眼睛已经被眼泪模糊得看不清楚了,她的身体本能上前,把顾衍的手搭在她的肩膀,搀扶住他。   找到了依靠,顾衍勉强冲她笑了笑,下一面,身体却脱力,身体的重量全副压在了汾乔身上。   顾衍是将近一米九的大个子,分量不轻,汾乔却只到他的胸膛。这样的重量,放在平日,汾乔绝对是撑不住的,可这一刻,汾乔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硬是挺直了腰背,好让顾衍撑得舒服些。   常跟在顾衍身后的几个黑衣保镖第一时间跑到跟前,他们个个面色凝重,如同天塌了一般。从汾乔身上接过顾衍,一人联系医生,剩下几人将顾衍放平,为他检查伤势和紧急止血。   “顾先生!能听到吗?”那黑衣保镖附耳去听他的呼吸。   顾衍的意识已经有些模糊了,靠意志勉力维持着清醒,他点点头,又把头偏向汾乔的方向,动了动口型。   汾乔看出了他未说出口的话,他在说,我没事,别担心。   汾乔摇头,眼眶已经被泪水装漫了,她紧紧握住顾衍的手,不肯松开,“我知道,我不担心……”   “我一点儿也不担心……”   医生不过前后十分钟便赶到了,汾乔却第一次天底下竟有这样漫长的十分钟。等得她心力憔悴。   顾衍始终保持着微弱的意识,汾乔紧紧抓着他的手,他偶尔微微动弹手指,回应她。   顾衍有专业的医疗团队,医务人员把顾衍运上车,汾乔始终抓着他的手不肯松开,直到一旁拿着镊子处理外伤的护士提醒,“小姐,能麻烦您往后站一站吗?”   汾乔如梦初醒,松开了顾衍的手。   直到到达医院,顾衍被运进手术室,汾乔还在发愣,她凝望着手术门外亮着的那盏提示手术中的红灯,久久回不了神,只觉得自己又重新陷入了一个死循环。   如果她没有因为爸爸去世的事情迁怒顾衍就好了……他便不会躺在手术室里。要是更早一些,顾衍没有帮她,也不会被她带来的各种各样的麻烦缠身……   为什么要救她呢?   她是一个坏人,她这样毫无理由的迁怒,让顾衍今天躺在了这里。   手术室外的气氛压抑得人喘不过气,在门外等待的时间越长,汾乔便越偏激绝望一分。   如果……如果顾衍今天出了什么事……她也一起去死吧。她甚至这样自暴自弃地想。   身后传来仓促跑动的脚步声,是梁特助到了。   汾乔蹲在墙角,垂着脸,没有抬头。   梁特助的脚步一步一步慢下来,“汾乔小姐,您还好吗?”   汾乔没有抬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当中,一言不发。   她的内心有着无以复加的担心与内疚,如同巨石悬在她的头顶,下一刻医生出来宣布,她便会粉身碎骨。   “汾乔小姐,顾总才进去了十五分钟,您不用如此紧张……”   汾乔依旧什么也不说,只定定蹲在原地,眼神发愣,蜷成一团。   梁特助尝试着说了好几句,她始终一言不发,也有些急了,“汾乔小姐,顾总决不会有事的,他也一定不想看见您现在这个样子。”   这句话不知触到了汾乔身上的哪个机关,汾乔终于有了反应,她眼神发愣,看着梁特助,辨认半晌,终于哇一声哭出了声来,“我很好……顾衍、顾衍却一点儿也不好……”汾乔哭得浑身都开始颤抖,“都是我,都怪我害了他……”   “先生是世界上最坚毅的人,他有最好的外科医生和医疗团队,一定不会有事的。”梁特助轻拍她的肩膀,语气郑重,是强调,却又仿佛在自我肯定,“就算您不相信我,也应该相信先生。”   先生还在手术室,汾乔已经哭得开始打嗝,但好歹听得进人说话了。   梁特助是个经历过大风大浪的男人,虽然也担心。但始终要比汾乔镇定一些,他觉得似乎应该和汾乔说点什么,转移一下她的注意力。   “汾乔小姐,您知道先生的遗嘱内容吗?”话一出口,梁特助立刻发现自己挑了一个不大好的话题。   果然,下一秒,汾乔的眼泪又开始噼噼啪啪往下掉了,“我永远都不要知道!”   梁特助本是想安慰汾乔,这下连忙又把剩下的话咽回了肚子里,不敢再说。   汾乔不知道的是,顾衍的遗嘱,梁特助见过。   那是年前顾衍拟好亲自送到律师事务所公证的。他见过一面。   顾衍的遗嘱上写明,在他死后所持有的顾氏股份全部交由职业经理人打理,而他名下其他所有的房产、存款、投资和基金全部由汾乔继承,汾乔若出了意外,这些财产将全部捐给慈善协会。   汾乔性软,少算计,顾氏的股份会给她带来祸端,大笔的财产虽然会招人觊觎,但后一条却保证汾乔能够平平安安活下去。   顾衍竟是一点没有考虑过他以后的妻子与儿女,这样为汾乔考虑着。   不想还好,这会想到这一点,梁特助脑中一转,猛然有了些许猜测。   他见惯了顾衍和汾乔的亲密,竟然忘了寻常情侣之间的相处模式……难道……汾乔自然对顾衍满心依恋,可难道顾总也是爱着汾乔的吗?   往事一桩桩一件件划过梁特助心头,他突然意识到,顾总那样冷情冷心的人,却一次次因为汾乔退让底线,汾乔对他来说本就是特别的,若不是爱,又怎能做到这些?而他居然如此迟钝,今天才发现这些……   半个小时,手术中的红灯终于灭了。   汾乔一直盯着看,最先发现灯灭。   可灯一灭,她反倒往后退了几步……怎么办……   若是医生说的是她接受不了的消息……   梁特助此刻却反而镇定下来,他先前已经听过一群保镖的报备,客车的大车灯被撞击碎裂,划伤了顾衍的浅静脉血管,先前的意识模糊大概是失血过多。   静脉缝合不是一个多大的手术,只是因为对象是顾衍,为显郑重,这些医生才磨磨唧唧磨了半个小时。   现在顾衍身上大概连个米粒大小的划伤都已经被过消毒,浑身的小擦伤都处理得差不多了。   他偏头悄悄看了看一旁悲痛欲绝的汾乔,决定坏心眼地不告诉她,就让她多担心一会儿好了。   梁特助想起这十多天来,因为顾衍心情不佳自己受到的非人压迫,感觉瞬间清爽了不少。   看汾乔下次还敢不敢随便跟顾总闹别扭。他们闹别扭苦的可不止是他们自己,还殃及了一大波池鱼。从汾乔搬离顾宅那天起,他和整个秘书室就已经开始提心吊胆了。   外科医生从手术室出来,环视一圈,“汾乔小姐!”   汾乔已经退到了最后面,听闻有人叫她,身上都忍不住颤了颤……   外科医生冲她招招手,“汾乔小姐,您过来一下,你看看顾先生。”   “顾衍他怎么了……”汾乔的声音也是颤抖的,一颗心紧紧提了起来,医生为什么什么都不说?为什么只让她过去?为什么让她看看顾先生?   这是最后一面吗?   她一步一步朝手术室前迈,只觉得每一步重逾万斤,眼泪断了线般往地上滴,心越来越沉,声音里的哭腔再也抑制不住,“为什么说让我看看他?你不是最好的外科医生吗?你救不好他吗?”   “呃——汾乔小姐,”外科医生摘下口罩,两眼茫然,“您是不是误会什么了?”   “是顾先生让我通知您进去的,顾先生想见你……”   什么?   汾乔错愕,眼泪停留在半空,傻了眼,“顾衍……他已经醒了吗?”   “是的,”外科医生点头,“麻醉对人脑有着不可逆的损伤,我们有经验最丰富的麻醉师,可先生不愿用,我们也没办法。”   所以顾衍是咬着牙让人把血管缝完的吗?   梁特助一听,身上已经毛骨悚然。这一听就知道有多疼了……他龇着牙倒吸一口冷气,没等他反应过来,汾乔已经冲了进去。   输过血,顾衍的脸色还有些苍白,他虚弱地躺在床上,意识些许混乱,但还是清醒的,在一起生活这么久,汾乔第一次看见顾衍这个样子。   顾衍应该是刀枪不入的高高在上的神祗,他怎么能这样躺在病床上呢。   “顾衍……”   汾乔轻轻唤了他一声,抑制不住的哭腔。   “我在。”顾衍答她,稍微撑起身来,好让视线清晰一些。   若是她能早些意识到就好了,顾衍对她来说早已不是无关痛痒的人。她一厢情愿觉得自己可以离开顾衍,像个笑话一般……   此刻,她只恨自己不能代替顾衍躺在床上。   “顾衍……”汾乔又唤了一声。   “我在。”他极有耐性地又答她,面色苍白,却还是挤出一个笑容。 ☆、第80章   “乔乔,别哭,”顾衍的声音依旧清朗柔和,“你走近些,我想看看你。”   他的额头上残留着因疼痛渗出的细小汗珠,却在冲汾乔笑。   汾乔终于忍不住哭出声来,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样走到顾衍床前的,趴在顾衍的胸膛上,觉得充满了安全感。   那衬衫上又烟草也有血腥味,一点不似平常干净清新,汾乔却抱着再也不想撒手。她想念现在这一刻,已经想念了很久很久。   “对不起……”   “对不起……”   “对不起……”汾乔一遍一遍机械重复,泣不成声。   “乔乔,”顾衍轻抚她的发心,声音带着安抚的魔力,“你听我说,没有关系,你没做错什么。”   “是我的错……我不应该随便迁怒你……爸爸明明不是你害的,明明跟你没有关系…我还…”汾乔泣不成声。   这点倒是真的,顾衍心里赞同地点点头。   不过心里这么想着,顾衍当然不能说出来,还是重新温声开口,缓缓安抚汾乔,“其实我今天真的很庆幸,乔乔。”   为什么?   汾乔抬头,朦胧着泪眼,“庆幸什么?”   “庆幸我今天从公司下班折道去了游泳馆……”顾衍握紧她的手,他的手很冰,却让人的心缓缓安定。 “如果当时我没去,也许今天便见不到你了。”   汾乔的泪光凝在睫毛末端,又一滴一滴落在顾衍的手背。她不善言辞,没办法剖开自己的想法准确地表达给顾衍。可她也觉得无比庆幸。   庆幸顾衍清醒地坐在这里,还能和她说话。   如果顾衍真的出了事情,她一生都不能原谅自己。   说到这儿,顾衍像是想起什么,皱起了眉,“乔乔,救人也要量力而行,那么危险的时候,你怎么说跑上去就跑上去呢?”   他是亲眼看到那个小孩站在路中央,汾乔冲上去的。   那一刻,他的心脏紧张得几乎要停跳了,他一生都没有过这么不镇定的时候,拉开车门就往车下跑,小汽车擦着汾乔的身后过去了,顾衍惊魂未定,却又看到了她们身后驶来的大客车。   顾衍觉得就算是自己站在汾乔的位置,也不会经受经受到那样的惊吓。   顾衍说话的声音严肃。   这就开始训人了……   汾乔低头,其实假若是别人,她不一定能有那个勇气冲上前去,可路中心的人是她的学生,一个经历跟她一模一样的可爱的小孩子,汾乔没办法违抗自己的内心,等她反应过来时候,身体已经冲出去了。   也正是因为她这样的莽撞,差点害顾衍丢了性命。   “下次不会了,我会量力而行的,一定会优先考虑你的感受…”顾衍还在病重,汾乔乖乖低头认错。   “那这次呢?”   “那个小孩很可爱的,”汾乔生怕他迁怒,抬头慌忙解释,“她跟我小时候特别像,真的!”   “你是在夸自己可爱吗?乔乔……”   顾衍的声音幽幽传来,汾乔回过神自己说了什么,涨了个大红脸,但还是低声嗫嚅着,“下次不会了……可我这次真的不后悔,要是眼睁睁看着她在我面前死了,我一生良心都会不得安宁的……”   见顾衍安静听着她说话,汾乔继续絮絮叨叨向他解释,说到张蓓蓓的游泳天赋,又说到她的家庭,说到她每次兴奋地扑过来叫自己教念……   汾乔说起这些的时候,眼睛泛着柔光,那双漂亮的桃花眼无限柔和下来,看得顾衍特别想亲一亲她光洁的额头。   他本不喜欢小孩,可感受到汾乔趴在他胸膛说话的共鸣,顾衍只觉得心脏在这一刻不知被什么填满了,飘忽了十几日的情绪也终于缓缓安定。   “乔乔,”他轻轻握紧了汾乔的手,“你喜欢小孩子吗?”   “喜欢啊,”汾乔的眼睛睁大,“小孩子很可爱,她们敢爱敢恨,从不像大人一样拐弯抹角……”要是能永远教小孩子游泳,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汾乔总是能和小孩玩到一块儿,也是,以上特征她都有,她本身自己就还是个小孩子。顾衍默默在心里补充。   他不喜欢小孩,可若那个小孩是他和汾乔的孩子……   他突然很想看看那个小家伙会长成什么样子,要是是个女儿……要是长得像妈妈……那就再好不过了,想到这,顾衍的嘴角抑制不住往上扬起来。   “你在高兴什么?”汾乔说的投入,回过神来却发现顾衍没在认真听,皱起眉头。   “乔乔,我们也要个小孩吧……”顾衍兴致勃勃建议。   听到这话,汾乔的脸刷一下红到了耳后根,耳垂几乎要滴血了,“臭流氓!”   她的贝齿咬紧下唇,更显得唇瓣嫣红,眼神纯净,面容绮丽,有种别样的诱惑。   顾衍心念一动,突然皱起了眉,面色惨白。   “怎么了?”汾乔急了,以为是自己骂顾衍引得他伤口裂开,急得要哭了,匆忙爬起来查看他的伤口,嘴上还是不愿松口,“看你下次还敢不敢耍流氓了……”   话音还没落,顾衍突然伸手把她环在怀里,往下一带,在她的唇瓣上重重一吻,汾乔想要挣开,却又怕扯到他的伤口。   这个突如其来的亲吻如同暴风雨般让人措手不及,他的眼睛泛着**,舌尖轻而易举扣开了汾乔的牙关,无视了她的挣扎,这个吻炙热缠绵,汾乔只觉得浑身发麻,脑袋晕乎乎地便停止了挣扎,干脆闭上眼睛,同他一样享受这一吻。   吻得汾乔几近窒息,顾衍才松开了她,她的脸因缺氧而涨红,顾衍的声音又低又无奈,带着几分嘶哑:“乔乔,你怎么就学不会换气呢……”   “你有意见吗?”汾乔的脸还红着,狠狠瞪了他一眼。   “一点儿也没有,”顾衍立刻改口,探身把汾乔重新搂进怀里,“你怎么样我都喜欢。”   ……   汾乔重新回来的第一天,两人就这样在医院度过了。   顾衍的腿上虽然有伤,手是没什么事的,第二天早上就已经可以自己坐起来活动看文件了。   尽管如此,他却安然享受着汾乔的服务,汾乔一勺一勺往他嘴里喂早餐,手都酸得抬不起来了。   碗里的饭菜快要见底,顾衍持笔安静批复文件,偶尔抬头吃饭,汾乔揉揉酸涩的肩膀,突然想起一件事情来,“顾衍,你的手也受伤了吗?”   顾衍眨眨眼睛,坦白承认,“没有……”   汾乔只觉得自己受到了欺骗,当即不高兴放下碗,“你自己动手吃好了!”   “乔乔…”   “还能批文件为什么就不能自己吃饭呢?”   一听这句,顾衍赶紧放下笔来顺小公主的毛。   “因为我有拿笔的力气,没有抬碗的力气。”顾衍说得一脸认真,汾乔差点都要相信了。她沉默了半晌,幽幽来了一句,“顾衍……你以前可不是这样喜欢说谎的人……”   顾衍哭笑不得,收起床前矮几上的文件,“好,好好,我自己吃。”   话音还没落,门口已经传来敲门声。   “进来。”顾衍正色,收起笑容应答。   顾衍受伤是对外保密的,他住的又是医院顶楼,把守严密。梁特助没有告诉汾乔今天有安排人探访,门外的保镖也不会让等闲的人进来。   突然来人,必定是有什么突发事件。   门一开,却是那位漂亮极了的秦小姐,顾衍的未婚妻。   她今天穿了白色的丝质长裙,大波浪蜿蜒从一侧倾泻而下,妩媚又性感。   汾乔一向不动什么叫控制情绪,她回头一看顾衍的眼神,显然是早已明了她会来,眼睛里已经有了几分不高兴。   顾衍住院谁都还不知道,这个女人怎么就清楚了?   现在这算是来探望未婚夫吗?   汾乔生气了!   虽然没有订婚,那个女人却是别人顾衍的未婚妻,这是老辈人口头定下的,帝都知道这件事儿的人却不在少数。   网上那些说汾乔不好的,除了家庭悬殊,也多半是拿这件事诟病,她们似乎认定了汾乔是第三者,拆散了秦小姐和顾衍的感情。   现在好了,这个女人还光明正大来看顾衍,那汾乔成了什么,她以什么身份在这呢?   汾乔本来还想给她倒杯水,这下越想越生气,水杯拿到一半,又重新摆了回去。   不等两人开口,汾乔便道:“你们聊,我出去吹风。”   声音里的不高兴可任谁都能听得出来了,顾衍失笑,还没来得及开口,汾乔已经怒气冲冲出门去了。   “你这小女朋友气性可真够大的。”秦勤把带来的水果篮放在顾衍床头。   “还好,”说到汾乔,顾衍的眼中的笑意便隐不住了,他摇摇头,又问,“稿件拿来了吗?”   秦勤从公文包里拿出文件,“都在这了,”她把文件放在顾衍面前的矮几上,“招待会那天我会照着稿子一字不动地念出来,为你的小女朋友洗白,现在股份转让书能签给我了吗?”   顾衍拿起文件认真审视一遍,还给秦勤,“等你念完再说吧,你知道,事情不到最后一刻总有许多变数。”   这下秦勤开始阴阳怪气了,“顾爷,我耍谁也不敢耍您哪,你是什么手段我清楚得很。”   顾衍要她借着秦家发新品的记者招待会澄清外界流传的关于两人婚约的事情,秦勤自然是不愿的。   这些年借着顾氏这棵大树,秦家得到了不少便利。现在大树猛地不让靠了不说,还要她自己去澄清,毁约的本就是顾衍,她又凭什么要去担这个风险。   没想到拒绝的当天晚上顾衍便亮出了他手中秘密持有的秦氏股份,再联合其他大小股东,要求召开董事会重新选举董事会成员,她父亲差点没被顾衍一把拉下来。   一言不合就动手,秦勤至今没弄明白顾衍是怎么在一夜之间劝服那些大小股东同意联合的,可她的父亲确实差点就失去了在秦氏的话语权,家里到现在还惊魂未定。   她以答应澄清婚约为条件,让顾衍同意了花几倍价钱买回那些股份,现在还要像求大爷一样来求他。一想到这,秦勤还觉得心中愤愤。 ☆、第81章   汾乔在顶楼溜达了一圈,越想越生气,凭什么是她出来了,给他们腾地方?顾衍不是应该叫住她,让她继续待在房间里以证清白吗?   汾乔越想越不得劲儿,停下脚步,干脆转身折返,哪想等她气势汹汹杀回病房,秦勤却已经走了。   汾乔只觉得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偏偏这时候顾衍还问她,“乔乔,吃水果吗?”   汾乔的视线移到顾衍床头的果篮上,目光凶狠,顾衍伸出去拿水果的手悄悄缩了回来。   “顾衍……”   “我在。”   “未婚妻来找你做什么?”   “哪有什么未婚妻,”顾衍失笑,“都是些口头的约定,现在已经不是了。”   “那她怎么就知道你住院了,还来这探病?”汾乔的视线移到果篮上,心里更酸了,“还给你带果篮!”   “乔乔,你又胡乱发脾气……”顾衍眨眨眼睛提醒她。   汾乔昨天才发过誓以后再也不随便发脾气的。顾衍这一提醒,汾乔不得不把满腔的酸意生生咽了下去,她也知道自己这是无理取闹了,可心里到底还是有些气不平,闷闷在床对面的沙发坐下来,埋头掏出手机,身体动作表明不想再和顾衍说话。   “梁助理!”   顾衍故意冲外扬声喊了一句,汾乔偷偷瞟眼,想看看顾衍要做什么。   梁特助很快小跑着推门进来,欠身恭敬道,“顾总,您有什么吩咐?”   “把果篮拿去扔了。”   床头摆的还是新果篮,果子个个又大颜色又漂亮,梁特助不知其中缘由,虽然心疼这些果子,却还是顺从拎着果篮往外走。   “等等,”汾乔终于还是败下阵来,她恨恨看了顾衍一眼,“别扔了,大家留着吃吧。”   这个大家,指的是梁助理,还有外面把守的一干保镖,但不包括顾衍。   梁特助会意,面上便带了笑意,“是,汾乔小姐。”   顾衍眼睁睁看着梁特助拎着果篮出门,无奈摇了摇头,温声又开口,“这下消气了吗,乔乔?”   现在舒畅多了。   汾乔抿着唇,矜持不答,顾衍一样看得出来。汾乔的这些小脾气,天底下大概也只有顾衍一人摸得清楚了。   ……   一连在特护病房呆了几天,顾衍的身体好转许多,虽然还不能下床走动,但面上总算是有了血色,精神气十足。   汾乔也一连在病房里陪了好几天,突然跟游泳馆辞职,也不知道馆长能不能找得到人顶替她的工作,她确实是让馆长为难了……   汾乔削着苹果出神,大大的一只苹果被她削得不如巴掌大,崇文校队教练舒敏的电话就在这时候打了进来。   “集训?”   是要准备亚锦赛了吗?   汾乔期待这一天许久,真正到来时却没有想象中激动。崇文本身便快开学了,顾衍又还躺在病床上,她怎么能自己走开去集训……   “乔乔?”顾衍在养伤,坐着轮椅从门外进来,“你在发呆?想什么?”   顾衍的眼睛一向犀利,让任何人的隐瞒都无所遁形,汾乔干脆直接说了实话,声音低低的,“舒敏教练让我回学校集训,准备亚锦赛……”   “有什么好苦恼的,回学校准备不就是了?”   “我不想去。”   汾乔低头,一是顾衍的伤没好,一是现在外界她的风评还那么差……   汾乔不知道该怎么澄清,也不敢去面对那些人的眼光,一想到队友也会用鄙夷的眼神看着自己,她就浑身提不起劲儿来。   “乔乔,”顾衍皱眉,眼神凝重,“为什么?”   他知道汾乔分明是想去的,都走到了这一步,为什么不去集训?   “学校里要是还有蹲守的记者怎么办……”   “乔乔……”顾衍长叹了一声,伸手从她手中接过被蹂、躏得不成样子的苹果,“你几天没上网了?”   许多天了——从游泳馆厕所里听到那些话,上网查看了一遍之后,汾乔便再也没上过网。   汾乔最害怕这些,干脆不去看。   汾乔还迈着头,却见顾衍递过了他的手机,“那你现在看。”   “我不要!”汾乔白了脸偏过头,“我不要看。”   “乔乔……你不相信我吗?”   顾衍说到这句,汾乔迟疑着转回头,“可是……”不知道在怕什么,她还是不敢接。   顾衍干脆强硬将手机塞进了她的手心。   屏幕是亮的,上面已经打开了一个关于汾乔的百度词条。   几天时间,网上关于汾乔不好的言论大部分已经被清理干净,秦勤也正式在招待会里作出澄清。   顾衍没有请水军,网上的言论却在这几天来了个180度的大转弯。不带偏见地平心而论,顾衍比汾乔大不了几岁,又都是崇文校友,顾衍英俊帅气,汾乔五官精致美丽,只要同框都是配一脸。   那些照片里两人的相处轻松愉悦,每每眼神交汇都是柔情与默契,对比那些新闻里顾衍冷峻脸,一丝不苟地行事与装扮,让人简直无法想象两种风格的照片里竟是同一个人。   越来越多的网友曝出两人的照片,有的照片是超市排队结账,汾乔靠在顾衍的背上玩手机。   有几张又是雨天路过地面的积水潭,汾乔怕踩脏鞋子,顾衍干脆单手把她抱起来,直至过完水潭。   甚至还有顾衍陪汾乔去吃地摊上小汤圆的偷拍,顾衍坐在汾乔对面,安静等她吃完,彩灯中两人的面容模糊,却又充满了脉脉温情。   那样的感情令网友惊羡。   一部分人是不愿相信的,这样的顶级豪门之中,爱情只有可能是虚幻。   也有大部分可爱的网友彻底萌上了这对大魔王和小白兔的CP,甚至建了粉丝论坛,誓要永远做两人的CP粉,觉得自己又开始相信爱情了。   #会飞的薇薇安#:就我觉得两个人的爱情炒鸡萌吗?这样的爱不为门第、权势所累,想在一起便在一起……新年以来发现最暖心的情侣,没有之一!看着他们的照片,心都要化开了,突然有了想开始一场新恋爱的感觉。   #捕倒不醉仙翁#:我女票……就这样有了结婚对象,心痛到快要不能呼吸了……在我脱粉之前,绝不祝她幸福!   #冬月的寒烟#:女方除了长得漂亮,至今没发现什么亮眼的地方,走红的全国大学生锦标赛也只拿了银牌而已,希望不要是个花瓶,至少得配得起我男神。   #白苗苗#:楼上好大脸,银牌很好拿吗?有本事你拿个给我看看?只会打嘴炮算什么?   ……   看多了评论,有质疑有赞美,汾乔突然平静下来了,她把手机还给顾衍,还是有点儿不忿,“我看起来像个花瓶吗?”   “说你像花瓶是夸你好看,乔乔。”顾衍忍住笑意。   汾乔不理他说什么,继续自言自语,“银牌很好拿吗?我当时可是用了吃奶的力气在游了……”   “哼!”汾乔又想起一件事来,“她还叫你男神!你是我的!”   趁着顾衍坐在轮椅上,动弹不得,汾乔起身抱着他的面颊重重亲了他的鼻尖,强调,“整个人都是我的!”   “乔乔……”   汾乔的吻迟迟没有结束,顾衍的声音变得暗哑起来。他伸手只轻轻一揽,汾乔便被轻而易举地带到了怀里,“你亲了我一口,我要亲回来……”   汾乔接吻的时候总觉得顾衍这句台词莫名耳熟,想了半晌,终于恍然大悟!   这不就是她从前对顾衍耍流氓的台词吗?顾衍记性怎么这么好?   ……   汾乔回学校前,最后去了一趟暂时关押高菱的看守所。   高菱的案件还没有审判,但高菱是自首,又偿还了卷跑的款项,再加上顾衍的运作,量刑是怎么也不会重的。   若果没有意外,这将是汾乔在比赛前最后一次见她了。   因为在审判后,高菱就将被押运返回滇城服刑,那时候的汾乔集训结束,到了应该去参加亚锦赛的时间。   隔着玻璃,高菱的面庞看起来轻松许多,至少没有了汾乔刚遇到她时的灰败,甚至还带了些许笑容。   临别时汾乔将自己要参加亚锦赛的消息告诉她。   高菱头垂了片刻,终于抬头,她的目光似是释然,又是欣慰,“乔乔……你长大了,妈妈为你骄傲。”   “那天我会看比赛,”她顿了顿,伸出手,似乎是想要摸摸汾乔的脸,可隔着玻璃,她最终颓然垂下了指尖。   “乔乔,妈妈会为你加油。”   汾乔终于如愿听到这句,桃花眼带着笑意,“我会加油的。”想了想,她又补充道,“你也要好好的,等我比赛回来再去滇城看你。”   “好。”高菱抿唇笑起来。   两双含笑的桃花眼如出一辙,连同眼角微弯的弧度都没有太大的差别。   坦然走出看守所,汾乔已经觉得自己放下了所有的包袱!   天气转暖,帝都城郊的天空湛蓝。   汾乔深深吸了一口气,又缓慢吐出来。   浑身只剩两个字,轻松。   下一站,亚锦赛!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真的是最后一更了……日更17000……我已经用尽洪荒之力了……   依旧要感谢、郑重感谢投雷的:你就像故事@小天使!抱抱!取个长名字比较显眼小天使!抱膝盖!炒麦茶小天使!!亲一个~   还有灌溉的小天使们!下一章作者菌一定把灌溉名单翻出来……   有小天使反应作者菌断更几天,一更就一天几章这个奇怪的现象……其实作者菌自己也觉得很费解,只能说灵感是个磨人的小妖精,它不来的时候,抓破头皮也还是文思枯竭,它一出现就像洪水,挡也挡不住……   当然,不止是灵感的问题,它也跟作者菌磨人的母上大人有关系。   母上大人看不惯作者菌憋在家里码字,总要找借口把作者菌赶出去溜达。一会派作者菌买酱油,一会又打瓶醋,每次刚刚在电脑面前酝酿出灵感……噗嗤,就被戳破流走了。   另有小天使表示爱作者菌……羞涩地捂脸,作者菌只能说句不好意思的话——我也好爱你们! ☆、第82章   这次集训可不仅仅只有崇文校队成员,全国各大学校的选手也都聚集在崇文的游泳馆,等待体育部门对参赛名单的最终确认。   亚洲大学生锦标赛的参赛资格是17至28岁之间的在校或毕业不超过两年的大学生。参赛名单是由相关体育部门选派,有时通常就直接让名校在读的世界冠军们去参赛。   就像崇文校队里两位国家队的师姐,何佳琪和林瑞澜,她们一个专攻蝶泳,一个练长距离混合泳。都在世界性的比赛上都拿到过成绩,不需要参加全国大学生锦标赛,一般也能直接获得亚锦赛的参赛资格。   这些选手从各个学校选拔之后,将组成最强的战队,出征韩国釜山的亚锦赛。   崇文的游泳馆很大,平日里总有许多游泳池空置,各大高校的选手们一聚集,这下热闹起来了。集中练习确实很能调动人的竞争意识,不同的学校,大家都憋着一口劲儿,拼命练习,誓要争出高下来。   汾乔从来对游泳专注,一游起来极少受外界干扰,依旧规规矩矩按着教练给的赛前训练计划训练。   和上一次比赛唯一的区别大概就是:汾乔的赛前练习内容中多了项4×100米混合泳。这是舒敏亲自令下为汾乔调整的练习项目,汾乔负责混合接力的最后一棒,自由泳。混合接力的四名队员分别来自其他学校,其中一人甚至是喀山世锦赛200蝶泳的世界冠军。   这个决定让崇文的众人大跌眼镜,不说别的,舒敏的这一举动,不是在向众人宣告汾乔上参赛名单已经板上钉钉?潘雯蕾练的也是一百米自,在崇文众人眼中,潘雯蕾的成绩与稳定性只会在汾乔之上,为什么接力选的偏偏是汾乔?   离去韩国还剩三天,舒敏才收到崇文参赛名单。她拿着文件走到泳池边上,拍拍手示意崇文众人集合,准备正式宣布参赛的选手名单。   终于等到了这一刻,女队的选手们从游泳池爬上来,列队一字排开。众人心中又是激动又是胆怯,身上还在滴着水也没心情擦,紧张盯着舒敏口型,等待她的宣布。   “有关参赛的事项之前说得不少了,其他的我就不细说,很遗憾,这一届我们崇文上了三位选手。”   舒敏话一出,大家的气就提到了嗓子眼。   三位?   今年崇文在全国锦标赛的成绩不差,甚至还挺好,怎么会只上了三位?名额有限,必然有预定的人要被刷下来。   汾乔的名额大概已经被确定,何佳琪和林瑞澜师姐又不可能落选,那潘雯蕾呢?   众人的目光纷纷落在了潘雯蕾身上。   潘雯蕾的面色也是煞白不知所措,她紧紧盯着舒敏的口型,目光中尽是不可置信,想要从舒敏的口中听到不一样的答案。   舒敏一字一句接着往下念,“这三个人分别是:何佳琪,林瑞澜……”   潘雯蕾的呼吸已经凝在了鼻端。   “汾乔。”   舒敏最后念出这个名字,合上了名册。   没有人敢当面质疑舒敏,队伍中却哗然起来,众人的目光中皆是不可置信,三三两两聚首窃窃私语。   见状,舒敏皱了皱眉,又道,“大家好好调整心态,这次没上名单还有下一次,有什么疑问随时来找我,解散。”说罢,她抱着名册径直走上了看台。   这名单在汾乔的预料之外,她万万没有想到落选的人里居然有潘雯蕾。上一次全国锦标赛潘雯蕾的成绩比她还要好一些,怎么会没上名单呢?   队伍已经散开,潘雯蕾却还站在原地。汾乔悄悄回首看她,只是一眼,便又立刻移回了视线。   潘雯蕾在她的印象里一直是洒脱而帅气的,而就在刚刚一瞬间,汾乔分明看见了她眼眶底上的水迹。   人群中偶有目光和小声的议论向汾乔传来。众人的目光让她很不舒服,但更让她汾乔不舒服的是恍然而至的压力。她轻移几步,面无表情走到一侧拿起毛巾擦拭身上的水迹。   潘雯蕾没能参赛,而汾乔却得到了这一名额,如果这次亚锦赛下来她毫无收获该怎么办?虽然最近速度有了很大提高,汾乔却始终不确信自己的能力。   刚刚突破不久,她的一百米自成绩并不稳定,有时能游到五十四秒零几,有时却又将近五十五秒,连五十米也是如此,感觉好的时候能猛地一头扎进二十四秒几,若是没了感觉,游到二十五秒开外也是有可能的。   潘雯蕾一向压她一头,这一次,教练为什么会选择自己?   汾乔攥紧了手中的浴巾,回头望看台上的舒敏教练,几次迈步,欲动又止。   要问个清楚吗?   和顾衍的关系曝光之后,连学校里七十多岁的老教授都认识了汾乔,顾衍又是崇文的校理事,在崇文,汾乔总能享受到不着痕迹的照顾。   若是教练选她根本不是因为她的实力,她还能坦然地去参加比赛吗?   不。汾乔的大脑几乎是立刻给出了这个答案。别说潘雯蕾还帮过她许多,便是换了别人,汾乔也无法说服自己坦然接受这个名额。   这一次,汾乔终于下定了决心,一路小跑到看台。   “教练!”汾乔喘着气,鬓角的水汽没有擦干,沿着下颚蜿蜒流下,落在地板。   舒敏从记录的笔记中抬起头,她的目光并不惊讶,显然已经预料到汾乔会来找她,“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汾乔。”   汾乔低头,抿了抿下唇,声音很低,“我不如潘雯蕾的…为什么是我?”   队内众人面上不在意,目光却不约而同落到看台上的两人身上,远远关注着这边的动作。   汾乔的话音落下,舒敏却摇了摇头,“汾乔,你认真看过你这段时间的成绩吗?”   什么?   汾乔抬起头来,眼神不解,她自己的成绩当然研究过。   “和潘雯蕾相比,你的成绩缺少了稳定性。”   “我知道……”汾乔承认,眼神却越发不解,既然如此,为什么筛下来的人为什么又是潘雯蕾呢?   “这是潘雯蕾集训以来的成绩记录,”舒敏将手中的笔记递给了她,“一百米54秒23,五十米24秒78,这是你的最好成绩,潘雯蕾从没游过的。”   汾乔的目光顺着笔记本上一排数据,往下看。数据周围是舒敏密密麻麻的小字批注。   再抬头,汾乔的目光错愕。   一直以来,她都被潘雯蕾远远甩在身后,甚至不久前的全国锦标赛上潘雯蕾还拿了金牌,胜了自己。而现在,这些数据竟然清清楚楚告诉她,她已经超越了潘雯蕾。   “亚锦赛上只要游出这样的成绩,就是两枚金牌。”舒敏的神情认真,“汾乔,你只是一直没有看清楚自己。”   “我并没有偏颇,潘雯蕾胜在稳定,却也败在稳定。”   短距离自由泳从不是崇文的强势项目,好不容易才有了汾乔和潘雯蕾,两人都需要精心的呵护。潘雯蕾在顶端太久,需要的是危机感,而汾乔需要的是自信与肯定。   倘若用潘雯蕾去参赛,成绩是平庸而毫无悬念的,用汾乔出战,结局很有可能让人眼前一亮。   这是一招险棋,稍有不慎结便有可能跑偏。能做的她已经做了,剩下的,只希望两人能领悟她的用心。   她固然可以把两人的成绩直接甩给队员们去看,用事实否定她们的质疑,减轻汾乔的压力。可那些压力对汾乔来说,未必是坏事。舒敏看着汾乔一步步走下看台,轻轻呼了一口气,合上了手中的笔记本。   ……   时间好像又回到参加全国锦标赛前夕,汾乔周身再一次被质疑包围了。   汾乔游完一组4×100米折返,从水面探出头来,上岸,摘下泳镜,正是饭点,游泳馆已经不剩几个人。   原本和汾乔一行吃饭的人好像不约而同把她给遗忘了。   又是这样。   练习了一上午,体力大量流失,汾乔已经筋疲力尽,却一点也提不起食欲。   她心里说不上来是哪儿憋着一股气,发泄不出来,也咽不下去,干脆不吃饭了。汾乔戴上泳镜,重新猛地一头扎进了泳池,直到游到小腿抽搐才重新上岸来。   冲了澡,穿好大衣,拎着包走出游泳馆。   游泳馆内灯火通明,走出来汾乔才发现天已经完全黑了,一阵寒风刮过来,汾乔没忍住打了个冷噤,紧了紧大衣,继续朝前走。   寒风中,汾乔低头独自走在昏黄的路灯下,莫名伤感起来。封闭式集训已经进行了好几个星期,她已经好久没见到顾衍了。摩挲着大衣口袋里的手机,想到一整天在游泳馆受到的冷眼,心室尖瓣都委屈酸涩起来。   “汾乔。”   身后传来男声,在叫她?   汾乔奇怪回头,那高大的身影却是梁易之。   他的头发好像又短了几分,是个精神抖擞的板寸,他站得离汾乔并不远,也不知道在她身后跟了多久。   作者有话要说:  墙角已经容不下我了,作者菌躲在厕所给大家道歉吧…… ☆、第83章   “有事吗?”汾乔勉强开口。她现在的心情不大好,提不起精神和人说话交流。   梁易之俊美的脸上看不出更多的情绪,他一步步走进,缓缓开口:“有样东西,我那天忘了给你。”   “什么?”汾乔仰头看他,表情有几分错愕,拒绝梁易之以后,汾乔很长一段时间都没见过他。足球赛结束,她原以为他已经休假回家了的。   梁易之没有答她,低头从外套中拿出了那样东西,递到她的面前。   这次汾乔看清楚了,那是一个比她的巴掌还要小些的镀金奖杯,昏暗的路灯下仍然光彩夺目,熠熠生辉。   汾乔当然认识那是什么奖杯,历年CUFL足委会最被人们诟病的一条,就是抠门,奖杯都比别人家小一个size。   汾乔在游泳馆练习时还听别人议论过,梁易之拿到了今年CUFL的最佳射手,领奖杯的时候人却不知道跑到哪去了,还是队友代他领下来的。   汾乔迟迟不肯伸手去接,梁易之便一直保持着递过来的姿势,也不肯缩回手。   “为什么要给我?”汾乔摇头,这对梁易之来说更应该有着特别的意义。   “原本就要送给你的,那天忘了。”梁易之顿了顿,“就当个彩头,亚锦赛上你也要加油。”   “你知道了?”汾乔的眼神惊诧,舒敏教练上午才刚刚宣布的名单。   “崇文有我不知道的事情吗?”梁易之俊美的脸上浮起一片坦然的笑意,“收下吧,我做事情习惯有始有终。”   拒绝的话想了半天,梁易之的最后一句话终究是触动了汾乔,她的手臂动了动,从外套口袋里抽出来,接过了这只小巧玲珑的奖杯。   奖杯看着小,拿在手里的分量却是沉甸甸的,汾乔不得不把另外一只手也从外衣口袋伸出来,合力拿着它。   “谢谢。”汾乔本不善言辞,思虑了半晌,干巴巴地挤出一句。   梁易之突然笑出声来,他的声音里少了平日的桀骜,倒像个真的大男孩般,悦耳动听。   汾乔认识他这么久,第一次见他这样笑出声来,面上不解,“你笑什么?”   “汾乔,你的性格还是这么可爱。”梁易之突然伸手在她发旋上揉了揉。   汾乔没来得及躲开,正要恼,却又听梁易之的声音轻轻传来:“我才应该说谢。”   “谢谢你,汾乔。”   即使只是一段记忆,她也留给他许多。   第一次为陌生的女孩心跳,第一次毫无保留为人付出热情,第一次将爱意轻轻交付,第一次失魂落魄……可即使不得圆满,在这一刻,他的心竟也奇异地平稳坦然下来。   至少,活了那么多年,感情空白的那一块第一次被填满,写上了内容:完美的开始,虽然缺憾却又令人享受的过程,在这一刻划上了句号。   “好好比赛,”梁易之长舒了一口气,笑容灿烂,眼角眉梢全是青春的飞扬,他收回了轻抚汾乔头发的手,“我会一直看着你拿到奖牌。”   汾乔迈开步子,一步步走远,梁易之站在原地,目送她。   他一向是这样的,从未把背影留给她。汾乔走着,竟觉得双手捧的奖杯越发重起来,沉甸甸的。   如果梁易之喜欢的是别人就好了,那她就不会有负疚感。这样纯挚的感情,应该属于一个同样喜欢他的人。   汾乔自己没有发现,梁易之这一打岔,倒是让她把先前游泳馆里的不愉快忘了个干净。她低头捧着奖杯加快步子想要回到宿舍,走过路口,一道高大的身影正站在面前。   浑身黑色西服,长相带着几分凶煞之气,正是娄清。他恭敬冲汾乔行了一礼,“汾乔小姐。”   汾乔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她探出头朝娄清身后看去,路边停靠着顾衍常乘的黑色小轿车,车窗上是黑压压的一片,什么也看不清。但汾乔知道,此刻后座上坐的一定是顾衍。   刚刚……他不会看见了吧?!   汾乔探回头,这个位置,刚好可以把路口另一边,她和梁易之刚刚站的位置尽收眼底……   梁易之还摸了她的头,她没来得及躲开……!   明明她的内心是坚定的,怎么有种被捉奸的感觉?   汾乔突然觉得有几分忐忑起来。娄清已经替她打开了车后座,一咬牙,把奖杯藏到身后,内心惶惶地上了车。   “顾衍……”一上车,汾乔把奖杯放到一边,先发制人,抱住顾衍的腰身,把头埋进他的大衣里。   这声音又软又甜,长长的尾音扫得人心里痒痒。   汾乔小姐真是撒得一手好娇。   娄清自觉屏蔽了听觉,为两人关上车门。   “这个点从游泳馆出来,乔乔,你又没吃饭吗?”顾衍的声音平静柔和。   汾乔又往舒适的大衣深处钻了钻,深吸了一口气。这是熟悉的顾衍的味道,清新而干净,带着暖意,让人充满安全感,仿佛无论多少烦恼都可以被隔绝在外,满身的疲惫得到舒缓,整颗心都平静下来。   顾衍没有发作……应该是没看见。   “不饿。”汾乔的声音松泛下来,懒洋洋的。   “想吃什么?”顾衍去像是没听见她的拒绝,接着往下道。   “你做的松鼠桂鱼。”提不起食欲,汾乔干脆为难道。   “好,”顾衍拍拍她的头,修长的食指关节扣了两下车窗,娄清便上车回到驾驶座。   “回昆仑公寓。”   还真要做?   汾乔吓了一跳,“教练说集训不可以擅自离队的……”   “帮你请假。”   “可……”汾乔还要再说,忽地想起了顾衍手下的松鼠桂鱼,情不自禁咽了咽口水,默默把剩下的话也咽了回去。   顾衍很忙,也不大喜欢做菜,往常汾乔撒娇耍赖也不一定能吃到,今天可是他自愿做的。反正有人帮忙请假,汾乔也顾不得那不准离队的禁令了。   更何况宿舍又冷又安静,今天发生了这么多烦心事,一个人呆着,说不定会失眠。回公寓住一晚也是个不错的主意。这么一想,汾乔便欢欣起来。   对汾乔而言,那个地方已经不是一座简单的公寓,而成为了一座真正的避风港,她能在其间得到小憩与安宁。那是顾衍所在的地方,也是她的家。   回家路上遇到晚高峰,车子走走停停,好不容易到家,停进地下车库,汾乔身心都舒畅了,浑身每一个毛孔都松了一口气。第一个从车上跳下来,去开电梯。   顾衍笑着摇摇头,活动了几下手腕,把汾乔遗忘在座位的奖杯扔进了后备箱里。   后备箱黑洞洞的,光彩夺目的镀金奖杯咕咚一声落下去,便再不见了踪影。   等汾乔什么时候想起来再自己来找吧。   顾衍干净利落拍拍手,接过一旁娄清手中的帕子,擦拭干净,仿佛拿的是什么脏东西。   这一番动作完成,身心都舒畅了不少,顾衍迈开长腿,几步便追上汾乔。   这样好吗?   站在原地的娄清拿起顾衍扔回来手帕,擦了擦头上并不存在的汗,默默把疑问吞回了肚子……脑子里只剩一个念头:先生真的好坏!   鳜鱼是刚送来的活鱼,汾乔放好东西就忙着跑到厨房。   张嫂这时候已经将清理好的鱼放在了案板上,顾衍不徐不疾地洗干净手,回头,冲汾乔招了招,“乔乔,你过来。”   汾乔眼睛亮起来,小跑着到顾衍身边,“需要我帮忙吗?”   “恩。”顾衍抬起双手。   汾乔会意,帮他解开西服衬衫的袖扣,一道一道卷上去。直到袖子两边都整整齐齐折对称,汾乔才满意点点头,仰头,双手勾住他的脖颈,踮起脚来,在他的右脸颊印下香甜的一吻,叮嘱道,“多放糖,我要吃甜一点的。”   顾衍没应声,只俯身弯下腰,吻了她的眼睛。   汾乔只以为他同意了,心满意足地退到一边,看他做菜。   顾衍并不常做这些,他修长的十指形状完美,白皙如玉,如同一件本该陈列在博物馆的艺术品,却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练就的一手好刀工,手起刀落间,赏心悦目。   他切下鱼头,从鱼头下巴处顺长剖开,刀面拍平,轻松斩去脊骨,片去胸刺,在已经平滑的鱼肉上直刻又斜剖,直到成菱形的刀纹状。   绍酒精盐在鱼身抹匀,滚上干淀粉。   锅上旺火,油正好烧热,他将两片鱼肉下锅翻卷,翘起鱼尾成松鼠状,烧炸成型,捞出油锅,开始调调味汁。   番茄酱加鲜汤,依次放进糖、酒、盐、湿淀粉,最后放醋。   汾乔一旁看的着急,“醋够了!放多了会酸,你答应我要做甜的……”   顾衍这才停手,缓缓抬头,“手滑。”   手滑?   汾乔偏头,总感觉顾衍这句话说得不大对劲……   说话间,顾衍已经用另一口锅将蒜末、笋和豌豆、香菇炒热,将调味汁放了进去,酸意瞬间弥漫了整个厨房。他继续面无表情放入虾仁,翻炒两下,出锅,热气腾腾浇在鱼身上,   橘红色的汁水嵌入菱形崩开的小刀花里,像极了松鼠尾巴,金黄色的虾仁与青果绿的豌豆点缀其中,浓重的香气溢到鼻尖。   汾乔却突然好像明白了什么……   内心一阵哀嚎……果然,顾衍还是看见了!   作者有话要说:  来晚了~作者菌尽量恢复日更……   这个月要感谢小天使2monster和另外一个没有名字的小天使灌溉的营养液~~上个月的记录好像找不到了…… ☆、第84章   即使放多了醋,不是汾乔想象中的甜味,却也还是意外的好吃。酸味对开胃很有效果,夹了几口鱼肉下肚,汾乔只感觉肚子更饿了。   但这个时候怎么顾得上惦记自己的肚子呢?汾乔悄悄抬头去看餐桌对面顾衍。   汾乔帮他挽的衬衫袖口还没放下来,坐在餐桌一侧,看着汾乔吃饭。   餐厅开的灯光是暖黄色,显得他面部的轮廓越发坚毅,眼睛幽深而安静,几缕头发垂下在光洁的额头,昏暗的光影间,有几分说不出的性感。   汾乔悄悄咽了咽口水,觉得自己好像更饿了。这个念头只闪过片刻,马上被汾乔甩甩头,驱出脑外。她可没忘了现在是什么情况,从刚刚到现在,顾衍一直没说话,肯定还记着今晚看到的事情呢……   这个小气的男人……   该解释的还是要解释清楚,汾乔清了清嗓子,酝酿了一番说辞,正准备开口,还没发声,却被顾衍看出了意图,慢条斯理开口道:“好好吃饭。”   这声音低沉又平静,全然不提他看到的事情,好像刚刚发生的一切都是汾乔的错觉,把她的一番话全数堵在了喉咙里,吐不出来咽不下去。   汾乔默默低头,憋屈地重新拎起筷子,在盘子间扒来扒去,形状完美的松鼠尾巴被她破坏得不成样子,却没吃下去几口。   汾乔就是这样装不住心事的人,肚子再饿,她心里焦灼,也是吃不下的。   顾衍见状,又缓缓开口道:“乔乔,鱼是无辜的,你不肯吃,是要我喂你吗?”   说话的语气也怪怪的,汾乔眨眨眼睛,觉得眼眶有点酸。勉强自己埋头硬撑下小半碗,终究是沉不住气,扔下筷子,“吃饱了。”   抬头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时间正好刚过九点。   “我睡觉了。”汾乔拿起椅子上挂的外套,最后憋出一句,转身,径直往楼上走。一转身,汾乔才觉得委屈极了,在游泳馆被冷眼对待一整天也就算了,顾衍还不肯听她解释……   汾乔越想越心酸,眼泪正要掉出来,却被一个从后面突如其来的怀抱包裹住了。   隔着薄衫,她能清晰地听到身后那宽厚温暖的胸膛里传来的心跳,还有耳边一声似有似无的轻叹,“乔乔…你就要这么去睡觉了吗?”   那声音拂过她的耳畔,又低又好听。   “反正你又不肯听我说。”汾乔眨眨眼睛,恨恨把眼泪憋回去。挣扎了两下,欲要往前走,腰却又被顾衍的双手紧紧环住,动弹不得。   “他摸了你的头发…”   汾乔的耳畔轻轻飘来一句。   什么?   她几乎要以为是自己听错了,这决不可能是从顾衍嘴里说出来的!难道被附身了?汾乔转身,想要看清他的面容是什么表情,却被顾衍的吻打断了。   那吻铺天盖地地落下来,落到汾乔的头发、额头、眉眼、鼻尖……   汾乔眼眶还红着,却又被吻得昏昏沉沉,那吻已经到了唇瓣上,辗转厮磨,暧昧而缠绵地…汾乔的脸颊不可避免地爬上红晕,她几乎喘不过气来,含混着说了什么,却又很快被狂风骤雨般细密的温柔淹没。   汾乔气喘吁吁靠在顾衍肩头,整个力量都倚在他的身上,若不是顾衍抱住她,汾乔几乎站不稳。   “你是我的。”这声音是陈述,更是郑重的宣告。顾衍承认自己受伤了,汾乔还这样年轻,这个世界还有太多她从未探寻的领域,充满重重未知的可能,他无法禁锢更不能阻拦,他唯一能做的,便是伸手引领她,一步一步迈步朝前。   他终究是个凡人,阻止不了汾乔的目光会被沿途的风景吸引。他曾经觉得只要自己愿意,他能把所有的事情掌控手中,可直到遇见情爱的时候,才发现他也会动摇与不自信。   像所有普通人一样的。   这一句话在汾乔的耳边飘荡了很久,她不知道顾衍为什么会突然说出这样一句来,却下意识把头更深埋进他的颈窝,思虑沉默了很久,她凭着直觉回应——   “我爱你。”似乎觉得不够,她又匆匆忙忙补充,“你也是我的,我一个人的。”   所有感情的洪流在这一刻汇聚,集成在心尖上,把人抛向云巅,又流向浑身的四肢百骸,那刺激失重的快感让人满足的想要流泪,顾衍紧紧抱住了她,一言不发。   汾乔被抱得快要喘不过气,她看不清顾衍的表情,却一点不想打断这一刻。被幸福感充盈,仿佛回到母体般的放松与满足。   ……   两天一眨眼便到了,汾乔带着张嫂收拾好的行李箱,跟着队伍,登上了飞往釜山的飞机,开始亚锦赛的征程。   这次参赛整支队伍共有四十多人,领队是一位陌生的体育部门官员。好在舒敏也跟队了,有熟悉的教练在,好歹帮汾乔减了压,放松了不少。   飞机从帝都直飞釜山,游泳队不是宽肩蜂腰大长腿的帅哥就是身材有致、皮肤白皙的美人,穿着统一的黑金色中国队训练服,在机场的人流中不知道多显眼。甚至还有在韩国留学的学生来接机,毕竟参赛的人群中有好几个名气大的世界冠军,都一一被堵住了要签名。   汾乔觉得没自己什么事,自觉往后站了站,却不想刚一动身,被人叫住了,“汾乔!”   居然还有人认识自己?   汾乔意外地回头,却是个小个子大眼睛的女生,只到汾乔的肩膀,长得却甜美可爱。   “能给我签个名吗?汾乔,我关注你好久了……”她眨眨眼睛,十分激动又期待的样子。   汾乔一直觉得自己的字丑,不肯轻易现人,正准备婉拒,又听那妹子道:“超级喜欢你和顾衍,看过你们之后,我都找不到男朋友了……”   这话听着便让人甜蜜起来,汾乔嘴角微不可查地翘起来,心里美滋滋,破天荒头一次答应了签名,又和小粉丝合了影。电眼小美女收起合照,又把手中的马克笔递给汾乔,指指身后的T恤衫空白部分,“就签上面吧!”   汾乔傻了眼,她答应的签名可不是签衣服上啊喂……她签了之后,妹子真的还好意思穿着它到处走吗?   就算妹子好意思穿,她也不好意思让自己的丑字跟着她到处走啊…   “那个……没有本子吗?”汾乔迟疑着开口,直接签在T恤上真的好羞耻。   “没带……”女孩有点手足无措,“直接签在T恤上吧,真的没关系!”   已经答应过,汾乔这时候也不好反悔。   “我带了。”汾乔干脆脱下单肩小背包,里面正好有个汾乔手抄背单词的本子。都是开学考级需要记的单词,其实这些单词她都已经记得差不多了。汾乔怕赛前紧张,干脆把本子带来,紧张时背背单词转移注意力。   汾乔用笔记本习惯整本正面全写满,再写反面。本想找张空白的纸写给她,翻到最后一页才发现,本子的正面都已经写满了。   “签名的纸背面写过字的你会介意吗?”   “当然不会!”妹子使劲摇摇头,完全是意外之喜,她只想要个签名而已,居然还附赠女神亲手抄的单词!幸福爆了好吗?   得到答复,汾乔拿起马克笔,一笔一划在最后一页认真写上自己的名字。   其实汾乔的字并不丑,是十分清秀的,从不带笔,也不钩连,她自己觉得像小学生罢了。   写罢,汾乔把纸整整齐齐撕下来,交到了女孩的手里。   女孩接过签名,感动得脸都红了,女神是个认真又耿直的girl。   前面已经有人在招呼汾乔,汾乔与她道别后,匆匆追赶上队伍。   “女神!祝你和顾衍百年好合!生一堆胖娃娃!”眼看汾乔就要走远,妹子冲着她的背影,大声憋出一句祝福的话来。   话音刚落,不远处的汾乔听闻,踉跄了几步,差点跌倒。   队伍中也是一阵哄笑。   虽然国外的机场,大部分人听不懂妹子说什么,可被队友听到了…好羞耻!!   目送着汾乔走远了,妹子才认真打量起自己要到的签名,女神的字也是萌萌哒~   翻过背面再看女生抄的单词……咦,字迹好像不太一样?   那英文字体是标准的三十度倾斜圆体,饱满而流畅,堪称字帖中的典范,对照的中文更是苍劲有力,方圆兼备,行云流水。   只是——这明显是一个男人的字体。   顾衍帮忙抄的?   陈析宜立马拿出手机,上网搜索顾衍不多的几张手稿对照……   果然没猜错!   这样一个忙得像国家元首的男人,居然帮女朋友抄单词!!!   花式虐狗!单身狗表示受到了一百点暴击……   ……   不过这时候的汾乔已经感受不到妹子的怨念了。   在下榻的酒店稍作休息,领队便带着一行人到未来几天即将比赛的场馆熟悉场地。   釜山的社稷游泳馆曾经承办过03年的亚运会,也算一座有历史的游泳馆了。高大的贝壳造型游泳馆建筑充满新意,精致却又不缺大气。   十几名工人还在场馆外忙着布置长幅标语与巨型彩色气球。锦标赛的会徽与旗帜已经随处可见,比赛的气氛越发浓厚。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要感谢灌溉的……   特别的昵称~小天使~鞠躬~   微光小天使~~再鞠躬~   小白兔吃萝卜~三鞠躬~   mimimi小天使~~对拜~   2monster小天使~~礼成!! ☆、第85章   师姐们多少有点大赛的经验,唯独汾乔没有。这是汾乔第一次参加这样规格的国际比赛,紧张是难免的。尽管教练一再提到注意心态,不能过于紧张,也不能太放松,汾乔的情绪却还是有点儿难以控制。   队里规定赛前不准擅自离队,队员们除了训练外便安安分分呆在酒店里。女队住的都是双人间,和汾乔住一间的是林瑞澜师姐,这位国家队的师姐是曾经的亚洲1500米混合泳冠军。   汾乔对这种体能持久的师姐真是既崇拜又羡慕。体能一直是她的短板,汾乔的每一任教练都不吝于花大把的时间让汾乔锻炼体能,可她迄今为止仍是不敢尝试长距离的比赛。   赛前头一天晚上,带队的领导还给开了一个冗长的会议,每个人都给他们布置了比赛任务。汾乔的任务就是争取50米自和100米自的奖牌,剩下的4×100米混合泳,没提的意思大概就是任她们自由发挥。   汾乔洗漱过后出了房间,师姐已经在床上睡着了,呼吸均匀,看起来一点儿也不紧张。   林瑞澜师姐话不多,性格是稳重型,人却挺好,平日里偶尔回校队训练,有空还会指点她们几句。   汾乔羡慕地看了她一眼,爬上自己的床。关上壁灯,闭眼强迫自己入眠,辗转翻了好几个身,却怎么也睡不着。   第一次出国比赛,汾乔就这样在异国他乡酒店的柔软大床上失眠了。   黑暗中,汾乔的手又悄悄伸向了床头柜上的手机。   在这个时候,她迫切的想要从最亲近的人那里得到一些抚慰。打开手机,不需要查找联系人,那串号码,汾乔倒着也能在拨号键盘上按出来。   电话一拨通,另一端立马就接听了。顾衍一早预料到汾乔会打来,把手机放在手边等待。   汾乔特意插上耳机,怕打扰到师姐。   其实汾乔并没有什么一定要说的,她大概只是想听到顾衍的声音罢了。那低沉又悦耳的声音,隔着千里,随着电流,传进她的耳朵里,就像顾衍附在她的耳边说话一般。又像一场精彩绝伦的大提琴演奏,只是听着,心便缓缓安定下来。   是顾衍重新把她带回了游泳这条路上。汾乔的抗压能力不是很好,可顾衍总有办法让她在比赛之前,把所有的包袱卸下。从第一次比赛开始便是。   汾乔一直没有出声,只静静听着电话那端传来的声音。   她又想起了灵雾山的日出,她仍然记得那一天令人难忘的红日,记得那美丽的光线洒在连绵的山峦上震撼的样子。可是这些,都没有在回头的那一幕来的深刻。   那天她回头,晨光里,顾衍没有笑,神情却放松而柔和。   不管他在别人眼中是什么样子,有多严厉、有多坏,可他却把最温柔、最好的一面毫无防备地交予了她。   她一直没有告诉顾衍:遇到他是她最幸运的事情。   之前所有的困苦挫折与磨难,大概都是在等待,等待顾衍披荆斩棘出现在她的世界里,拯救她。   他牵住她的手,所有曾经受的苦痛便都被留在了原地。   ……   顾衍的声音越来越轻,电话那端已经传来汾乔均匀的呼吸声。安静而甜蜜。   “晚安,乔乔。”顾衍最后轻轻道了一声。   书房的台灯下,待审批的文件夹还有厚厚一堆。整个房间里,只能听到电脑机箱风扇运转的轻响。   顾衍没有挂断电话,戴着耳机打开新的文件。   他的神情又些许疲惫,眉眼却又无比放松。   ……   赛程第一天的安排就有汾乔100米自由泳的项目。   场馆的顶部是透明的玻璃,光线穿透屋顶,直射进粼粼的池水中,折射出泳池漂亮的浅蓝色,让人清爽又舒适。   看台里已经坐满了观众,甚至还有许多举着中文牌子的看台。来来往往许多参赛的队伍,还有高鼻深目的中东人。   没来得及看上几场比赛,舒敏教练便通知汾乔换好衣服准备检录。   在轮到自己上场之前的每一分钟,都是漫长而煎熬的。   只要一看到那波光粼粼的游泳池,她的心情便如同打了肾上激素,浑身的毛孔都张开来,叫嚣着对赛场的渴望。   有紧张,可更多的是激动,她觉得自己浑身都是使不完的劲儿,只等待跃入水中那一刻。   舒敏大概看出了点儿端倪,悄悄拍了拍正在热身的汾乔的肩膀,凑在她耳边道:“汾乔,你可得悠着点儿,别抢跳。”   “好。”汾乔点头,示意自己听进去了。   其实舒敏也觉得自己有点多此一举,汾乔的反应速度不止在崇文校队,就是放在现在的参赛队伍中,也是出类拔萃的,显少有人能及。除去全国比赛那样被心情影响的意外的话……   舒敏想着,又看起汾乔热身的动作。第一次参加这样的跨国比赛,她的皮肤光洁,眼下没有黑眼圈,昨晚大概休息的不错。   舒敏心中暗自点了点头,汾乔今天的状态不错。   事实上,是非常好。   一觉醒来,汾乔觉得浑身充满了力气。若不是需要保存体力,汾乔觉得早上可以一口气游个三千米热身。   汾乔一面压着腿,开始活动手腕。观众席的目光渐渐被吸引过来。   人就是容易被美丽的事物吸引,即使不同的国家、不同的语言。可真正美丽的事物是跨越一切的。   汾乔四肢欣长,不同于一般运动员外露的发达肌肉,她的肌肉蕴藏在皮肤下,纹理漂亮到极致,白皙,却又不乏力量感。海藻般浓密的黑色长发被一丝不漏地盘起,美人尖下,是巴掌大的心型小脸。   十几岁的姑娘,满满都是胶原蛋白,本就没有丑的,放在汾乔的面容上,却只能让人失神惊叹了。她没有化妆,眼睛是极漂亮的桃花眼,黑曜石般的眼眸中有着梦幻的光泽,让人停驻。莹白的皮肤,挺翘精致的鼻尖,嫣红的唇瓣与完美的下颚弧线。若是笑起来,让人感觉釜山久违的春天也被夺去了光彩。   靠近汾乔热身的看台,已经有人拿出相机开始咔擦咔擦拍照片。由于拍照会妨碍比赛,很快又被现场维持秩序的安全人员制止。   其实汾乔并没有大家看到的那么淡定,紧张是难免的。不过比昨天好了一些,只要一想到顾衍这个时候会坐在屏幕前,等待她站上跳板的那一刻,她的心便坚定起来。   所有的努力不都是为了比赛时这短短的几分钟吗?汾乔,这个时候可不能掉链子!   比赛前大家都已经基本适应过场馆的浮力,此刻阳光穿透玻璃照射下来,汾乔微眯了眯眼睛,水温比前两天高一点点,很好。   广播里开始英文播报汾乔所在小组的选手所属赛道,汾乔在二道。   已经到了这个时候。   “汾乔!加油啊!”   分不清是谁喊的,汾乔只在英文播报与场馆喧嚷的环境中听到这一句,中文夹在其间,格外出挑。也许是林瑞澜师姐,也许是其他人。   可无论是谁,汾乔都受到了鼓舞。   她缓缓将心跳安定下来,回头,轻轻冲一起来的队员们所属的看台露出一丝笑意。汾乔与人相处总是有着几分距离感,这些队员们几乎都没怎么见过汾乔笑,头一次见,只觉得喧嚷的场馆中静寂下来,色彩鲜艳的花在眼前齐放。   脱去外套,摘下泳镜,汾乔踏上出发台。   Take your mark !   一块奖牌就好了,顾衍此刻就在千日之外的屏幕上看着她。汾乔想着,弯腰,指尖扣上出发台。   “嘟!”   这声枪响来得那么漫长,汾乔几乎是在发令的同时便迅速反应。   起跳!   入水!   反应快!入水的角度也完美!   舒敏在岸上,心都要蹦出来了!好像当年她自己比赛的时候也没有这么紧张过,汾乔现在是小组第一。   她的反应非常快,可以看出来,第二赛道遥遥领先,第二名的第三赛道也差她半壁还要多的距离!   只要保持优势!奖牌便有希望了!   波光粼粼的泳池间,水浪翻滚,汾乔的四肢白皙纤长,却蕴含着巨大的能量,教科书般机械完美的划水,那水浪仿佛完全受到了她的操控,没有了前进的阻力,如同传说中天生便生在水里的美人鱼。   汾乔的世界确是完全静谧的。   她的大脑里是空荡荡的一片,什么也不去想,什么也想不到,眼前只剩下这一片水浪。她放空自己去随着水浪的节奏,往前、往前、一直往前就好了!   过了五十米,汾乔仍然在第一!   七十米!汾乔还在第一!   汾乔提快了速度,她要开始冲刺了!   舒敏的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   从汾乔进入崇文那一天开始,她在她的身上投入了无数的心力。也许是因为她的天赋过人,也许是因为她坚韧的毅力,说汾乔是她的爱徒也不为过。   她一次又一次顶着众人的质疑将汾乔送上赛场,等待的就是这一刻!   汾乔是一颗等待打磨的珍珠,她的身上有着惊人的潜力等待挖掘!   所有的辛苦都在这一刻等来了回报,现场的欢呼声告诉她,这是值得的,她没有看走眼,也没有判断错!   作者有话要说:  鸣谢小天使的灌溉~~   下章贴名单! ☆、第86章   汾乔到边时首先摘下泳镜,去看那大屏上的成绩。   54秒02,小组第一。   并不是汾乔的极限,但是她近段时间来较好的一次成绩。   汾乔擦了擦额头掉下到眼里的水珠,嘴角轻轻翘起来,眼睛里光泽闪耀。   预赛小组第一,也不枉费她努力花了这样长的时间和功夫。   直播给了小组第一的汾乔几个镜头,她正接过工作人员手中的毛巾擦水,镜头掠过,想到顾衍这时候会在屏幕前观看直播,汾乔抬眸,偏头抿着唇冲着镜头笑了笑,那神色仿佛在等待着大人的夸奖。   汾乔的成绩确实惊吓到了一些人。电视机前的崇文队员们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汾乔是什么时候那么快的?   一直以来,关于汾乔相貌的话题度远远高于她的游泳成绩。   是长相与学历为她打开了知名度,人们关注着前两者,不约而同地忽视了两枚奖牌的含金量。是啊,不过是两枚全国锦标赛的银牌而已。   然而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超越了潘雯蕾,而她们居然毫无察觉?   好几个先前不服气汾乔的都有些气短,只以为她是关系户,前不久她们还给汾乔摆了脸色……   何佳琪和林瑞澜同汾乔一起训练了几天,大概知道她的水平,却不想汾乔真正爆发起来这么猛。   何佳琪忍不住戳了戳舒敏的衣角,欢呼声中,附在她耳边,“教练,你早知道汾乔爆发力这么强,所以才让她来的,对不对?”   “当然。”   “教练,汾乔这么快,你那时候为什么不直接把她的成绩甩给大家看,那其他人不都没意见了吗?”   舒敏意味深长的笑笑,也不直接回答她的问题,而是自顾自道:“汾乔还有所保留,这可不是她的极限。”   那声音带着几分对孩子般的包容,说不上来是炫耀还是得意。   头一次见教练这样忘形,何佳琪不忍地摇摇头。   她平日里同与潘雯蕾有几分交情。自己和汾乔的项目没有重叠之处,汾乔对她来说没什么威胁。可潘雯蕾却不一定了,没有什么比昔日不如自己的人猛地超越自己更让人受挫的了,她不用想都可以猜测到潘雯蕾现在是什么心情。   而此时,远在帝都的潘雯蕾的心态正受到难以承受的挑战。   听着电视机里爆发出的欢呼,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速度确实输给了汾乔。   这只是预赛,汾乔肯定没用尽全力,然而就是这样的半决赛成绩,也超过了她。她卡在瓶颈难以提升,汾乔却早已越走越远,她与汾乔之间的距离越拉越长……   先前内心那些隐隐的不服气,在这一刻仿佛都成了一场笑话。   汾乔有着过人的天赋和无穷的潜力,她在最初就认识到这一点,所以拼命训练,唯恐被人超越。可是现在,汾乔仍然超过了自己。   内心的恐慌难言,令人挫败,复杂又酸楚……她明明不是这样性格的人,潘雯蕾摇摇头,把所有的念头压下,几乎一秒也再坐不住,她径直关了电视,不再看直播。   从凳子上起身,换上泳衣。   下水,训练!   欠缺的天赋,唯有用汗水与辛勤补足。   ……   100米自由泳预赛后两天分别是半决赛和决赛,而4×100米混合泳接力与50米自由泳在接下来的三天同时进行。这样的赛程安排给汾乔带来了难度,保存体力是必须的。带队的官员特地找了舒敏谈话。   舒敏回来之后,思量一番,还是向汾乔提出了放弃50米自游泳中的建议。   汾乔在100米自由泳的表现超乎了领队的预料,简直是此次100米锦标赛中杀出的最大黑马。眼下汾乔顺利通过了预赛与半决赛,更是要把所有的精力放在100米自由泳的项目上。而且汾乔在4×100混合泳接力中承担的是最后一棒,同样是100米的自由泳。   如果汾乔能够在拿下个人奖牌的同时,还能和团队一起拿回团队荣誉,那意义就非比寻常了。   100米的决赛在即,即使知道教练是为她好,但汾乔听到这样的建议其实有点儿心塞。   她下意识抿了抿唇,背在身后的手扯了扯运动服的衣角,勉强点了点头。“我会考虑的,教练。”   正在用餐时间,舒敏见汾乔点头,直到她听进去了,便道:“那先吃饭吧,晚上好好休息。”   汾乔回到餐桌前,拎着筷子,心里却又想起了舒敏的话。   要放弃吗?   这个放弃,指的是在比赛中划水,不再拼尽全力,把精力都留给下一项。   50米其实才是汾乔最钟爱的项目,若是有条件,她甚至可以保证比100米时候发挥得更好。可若是舍不得放弃,便意味着,她要在参加50米自由泳的同时兼顾4×100混合接力,这一来,精力与体能有限,平均分摊,最差的结果:有可能什么也拿不到,落得竹篮打水一场空的下场。   大部分事情,汾乔能够轻言放弃,只因为她没什么**。可游泳是不同于那大部分事情的存在,在她的生命里,游泳的意义是不一样的。从幼时开始便是,参加的每个项目她都同样练习过成千上万次。她挥洒在游泳池的汗水不比任何一个人少,就这样放弃了,她做不到。   思考到临睡前,汾乔才彻底在内心暗自下了决定。   ……   “各位电视机前的观众朋友们,大家好!这里是本届亚洲大学生游泳锦标赛的实时转播。现在是韩国时间11:28分,距离女子100米自游泳决赛正式开始还有两分钟。我们可以看到的是决赛的选手已经开始入场……”   帝都大商汇广场的户外LED大屏开始了全程转播,这分秒寸金的LED大屏,平日多半是播放公益片和广告,少有转播体育赛事,这次却对时间毫不吝惜地转播亚锦赛。   路过的人群纷纷被大屏吸引,不由自主地缓下脚步,朝那引人注目处看去。   “……现在进场的第三泳道选手,是来自日本早稻田大学的柴田亚衣,身高1米83,体重69公斤,这名二十二岁的泳将去年曾以53秒99的成绩获得去年大赛的冠军,整体实力非常强的一位选手……汾乔入场了!”   汾乔是100米决赛中唯一的一位中国选手,难怪解说在看见汾乔的时候明显激动起来。   大屏中,汾乔深蓝色的紧身泳衣显得皮肤越发白皙,头发一丝不苟盘入泳帽中,脸盘精致美丽又充满朝气。她面上并无多少表情,步伐不急不缓,看起来十分镇定,让人莫名移不开眼睛。   “相信观众朋友们对这位来自崇文大学的小将并不陌生,她曾在去年的全国锦标赛中一举夺得女子100米和50米自由泳的两枚银牌,这也是汾乔首次跨上国际赛场,不过她看起来非常镇定……”   汾乔确实非常镇定,镇定得手指都忍不住要颤抖了。   她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更平静,脱外套,摘掉隔音耳机。   天蓝色的场馆里,阳光在水面折射出粼粼的光点,仿佛珍珠在水面闪烁。   她已经迫不及待等待入水的那一刻到来。泳池的深水能够消融她所有的紧张与不安,给予她荣耀,还有无限的快感。   这是她第一次在决赛中站上第四泳道,右身侧是去年的大赛冠军柴田亚衣,左侧是半决赛中紧追自己的马来西亚选手汉都娅,重压夹击之下,汾乔反而觉得浑身兴奋起来。   踏上跳板,汾乔镇定抬手拉下泳镜戴好,扶正。   第一次觉得万众的目光和欢呼是那么地令人舒畅,激动到令人浑身战栗,汾乔几乎难以想起从前的自己是怎样在别人的目光中怯场的。   Take your make!   汾乔屏住呼吸,弯腰,扣住出发台。   她的身姿纤长,犹如一张拉到极致的弓,形状优美而储蓄着惊人的力度。   Get set!   心跳在这一刻缓缓静止,等待最后的发令。   “嘟——”   GO!   成千上万次的入水反应训练在这一刻发挥到极致,她以最完美的姿势入水,水浪飞溅,水面被冲破的那一刻,所有的欢呼与尖叫从耳边静止。   十五米线前的潜泳,汾乔是头一个出水的,她在出水偏头划动手臂的一瞬间分神瞟了一眼第三赛道,柴田亚衣与她几乎在同一线上。   她还需要更快!   三划一吸,汾乔加速的同时,让呼吸均匀,跟随水浪摇曳的节奏。   “哗啦……哗啦……哗啦……”   耳边只剩下流水的声音,感受着那水浪从身侧划过,又被完完全全抛在身后。   水温比她的体温凉得多,滚烫的肌肤表面感受着清凉的水浪,浑身的毛孔完全在这一刻打开,这让人想要尖叫的水质,畅快到了极致。   过了五十米线!   舒敏忍不住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她再也坐不住了!   此刻大屏上的柴田亚衣和汾乔还在齐头并进,也许有着微毫差距,可那并不是她现在能看出来的。   “再快些啊……汾乔……”舒敏忍住不攥紧了拳头。   滇城。   高菱同样在书架之间攥紧了手中的抹布,眼睛紧紧盯着图书室墙上悬挂的液晶电视。   整座监狱只有图书室有电视机,然而打扫图书室这样轻松的活儿却不是天天能有的。她当初进来时带的钱几乎全送了人,才换来了这样安静看着汾乔比赛的机会。   那是她的女儿啊!   那个当初窝在她肩头撒娇的小女孩,已经完完全全长大了。   即使隔着一整个屏幕,即使相距千万里…   即使她知道自己不是一个合格的母亲,她已经不再需要她了。可是,在此刻,那种骄傲想要热泪盈眶的感觉仍然充满了她的整颗心。   作者有话要说:  非常感谢!   “微光”小天使,灌溉营养液   “绿里君”小天使,灌溉营养液   “长颈鹿菇凉”小天使,灌溉营养液   “凌沐柒柒”小天使,灌溉营养液   “微光”小天使,灌溉营养液   “特别的昵称”小天使,灌溉营养液   “小白兔吃萝卜”小天使,灌溉营养液   “绿里君”小天使,灌溉营养液~~   爱你们~抱起亲亲~ ☆、第87章   五十米线一过,汾乔开始换气,均匀自己的呼吸。   汾乔的肺活量不小,通常是憋气冲完前五十米才开始换气。换气固然会影响速度,然而一直不换气同样会使肌肉缺氧,划水无力。   久违的氧气更能让汾乔振奋,划水速度更快。   这才是汾乔的制胜的秘密。那是她在崇文游泳馆当小孩的教练时尝试出来的方法。50米之内憋气,在保持速度的同时又为换气那一刻到来蓄积力量。   三划一吸!   她的速度完全没有受到换气的影响,反而更快了一些。   75米线!汾乔隐隐开始有了领先的趋势。   最后吸了半口气,汾乔屏住了呼吸,开始冲刺!   最后二十五米!   划水!划水!划水!   保持速度的同时,她必须保证每划有效!   100米的距离,汾乔不知训练过多少次,闭着眼睛她也能知道自己游到了哪,以她的手臂长度划几下能到边。   体内的氧气越来越少,胸腔隐隐涨疼起来,肺部窒息的感觉让人几乎要炸裂。汾乔咬紧了牙关,继续前行,将所有的注意力放到手上来。   十米!   汾乔再没有精神去关注身侧赛道的情况!身体疲乏,她的大脑却无比清醒。   她是不是……超过了柴田亚衣?   好像是。   这样想着,汾乔也始终不敢回头看一看,四肢依旧在机械而精准地划水打腿。短短的一百米,时间却仿佛无限拉长了,汾乔只能听到胸腔中自己怦怦的心跳。   最后五米!   满划!   满划!   “啪!”   指尖触壁!   教科书般精准的到边!   场馆内的欢呼声在这一瞬间喷涌般爆发,舒敏的十指都激动得抓紧了看台的栏杆。   是,她对汾乔报以厚望,可谁都没有想到,她居然真的拿了一个冠军回来!   “本次亚洲大学生游泳锦标赛女子100米自由泳,冠军诞生!她是来自中国的小将汾乔!她还这样年轻,未来有着无限的可能,让我们祝贺她……”   汾乔爬上岸,摘下泳镜,她没有看大屏,可她知道,自己应该是冠军。   浑身有些脱力,走起路来轻飘飘的,拎着泳镜的带子的手都有些抖,如同踩在棉花上。   内心的喜悦让她几乎想要哽咽。   她真的做到了。   队内的众人带着笑意上前将她簇拥,舒敏教练甚至还拥抱了她。   这是属于冠军的荣耀。   直到站在领奖台上,汾乔才找到了些许的真实感。她微微低头,组委会的官员帮她戴上了金牌,颁发了纪念品。   阳光从透明玻璃的天花板折射进场馆,那金牌也闪烁着耀眼的光泽。   国歌奏响,五星红旗缓缓升起,汾乔低声跟着唱。   她的泳衣还没来得及换下,上台前匆匆披了个运动服外套,露出一双白皙纤细的大长腿。因为没有冲澡,拿下戴了两层的泳帽,头发还是干的,乌黑浓密的头发柔顺披在一侧,笑容自信。此刻,站在领奖台上的她美得格外震撼。   ……   国内对赛事进行实时转播。   尽管亚锦赛的知名度并不小,可在汾乔出现之前,关注这项赛事的人绝对没有这样多。   自90年代的兴奋剂打击之后,泛滥的兴奋剂毁掉了一代优秀的游泳运动员与教练,很长一段时间,中国的游泳队人才出现断层,游泳渐渐成为了国家的劣势项目,国人对游泳的热情就这样渐渐消沉。   可劣势项目一旦出现拿的出手的世界级运动员,国人的热情便能掀起狂潮来。泳坛近两年隐隐有了重新崛起的趋势,人们刚刚有了关注游泳比赛的热情,而汾乔又恰巧让他们认识到亚洲大学生锦标赛这项赛事。   尽管这只是一项大学生赛事,可参赛队伍里有何佳琪、林瑞澜这样的国家队成员,在世界上拿到过成绩的选手,大赛的权威与公信都是十足的。   之前便有汾乔的粉丝有组织地观看预赛和半决赛直播,汾乔又正好争气地闯进了决赛里,后援们激动在网上大肆宣传,于是100米决赛这个时点的直播成功成为了大赛开始以来的收视率最高点,而且远远高于其他时段。   汾乔还没回到酒店,网络上已经有不少关于她获奖的新闻稿被推上了热点。稿件里配的便是汾乔领奖时候的照片。   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和她以往所有的照片都不同,照片上的汾乔洋溢着笑容,戴着金牌,捧着鲜花,漂亮的桃花眼里,她的目光坚定而自信。仿佛她天生应该站在那闪耀的镁光灯里,站在领奖台的最高处俯瞰众生。   划到新闻稿最末看完,汾乔果断关了网页,不再看评论。   她已经渐渐学会无视网络里少数的不和谐的批评和谩骂,所有人都不能避免被人的议论所左右,干脆不去看,保持好心情就好了。   汾乔没看,自然不知道炸开的评论区,与以往不同,这次网友们的评论几乎是一面倒的。   国家的泳坛沉寂了好多年,好不容易这一两年有了些许崛起的趋势,每一个能为国家获得荣誉的游泳运动员都是弥足珍贵的。更别提这位运动员还有着惊人的美貌与学历。   #美薄荷#:上台拿奖的三个人里,就我家小乔乔最好看,两黑丛中一点白呀,感觉倍儿有面子!   女子100米自的亚军和季军分别是柴田亚衣和都汉娅,一位日籍,一位是马来西亚的选手,五官都不丑,偏偏两人都有些黑,合照里,汾乔的便白得格外突出了。   #龟苓膏奶茶#:美乔的项目接下来还有50米自由泳和4×100混合泳接力,美乔要加油~   #淘淘淘□□#:实不相瞒,我不敢在评论里说汾乔长得好看,我怕一直被赞到明年……以汾乔的颜值去当明星,娱乐圈就要没饭吃了~   #黑哨兵#:在她分手之前,我决定不再爱她。默默游走。   ……   汾乔不敢看评论,只看到了几乎要爆的短信收件箱,都是些祝贺加油的短信,都是认识的同学和队友。   汾乔从来没有想到过,有生之年还能收到这么多别人发来的祝贺的信息,这是不是代表……她的人际关系有了一点点的进步?   她抿着唇,眼中带着微不可查的笑意,一条一条翻开去看。   罗心心的、乔莽的、潘迪的,班级里的同学,甚至还有张蓓蓓小朋友发来的视频,应该是奶奶帮她录的,她在镜头前呆头呆脑,一本正经地说着让她比赛加油。   汾乔全部回复完的时候,窗外的天已经全部黑了。   今天就是崇文开学注册的日子,汾乔在比赛,宿舍的其他三人却聚齐了。乔莽也确实像顾衍说的那样准时来学校报道。   崇文不仅给她提供了两份奖学金,还给了她一个轻松报酬高的图书馆兼职。奖学金一份是崇文颁发的,另外一份高额的奖学金却由社会上的大企业提供,前提便是签下为企业工作五年的合约。   这已经是非常优厚的条件了,比乔莽辍学去工作赚的钱要多得多,不仅能养活她自己,还有钱能寄给家里。而且一毕业便能拿到大企业的高额工资。听到最后这一点,乔莽的家人也安静了。   非逼着乔莽退学的话无异于杀鸡取卵,他们可不会干这样的蠢事。   乔莽的事情解决了,汾乔翻了个身,又把手机从枕头下拿出来看,盯着短信界面,眉毛闷闷不乐皱起来,始终舒展不开。   顾衍干嘛去了?   从比赛结束到现在他一条短信也没发来,没有祝贺,也没有加油。   他就这么忙,难道连比赛也没看?   汾乔越想越生气,猛地从床上坐起来,按下顾衍的电话,拨通。   “喂?”电话那端传来顾衍含着笑意的低声问候。   电话接通了,汾乔却更生气了。   这说明顾衍没什么要紧事,就是忘了给她打电话。   汾乔正要发作,余光又看到隔壁床睡着的林瑞澜师姐,终究还是愤愤把话咽了下去。胡乱裹上外套,穿上鞋子,到酒店走廊里去打电话。   “之前一直在飞机上,才刚刚落地。”顾衍率先开口解释。   “你没看比赛吗?”汾乔觉得心里酸涩又委屈,靠着酒店的走廊冰冷的墙,闷闷低头,白拖鞋在红色暗纹的地毯上画圈。   早春的釜山还带着料峭的寒意,走廊里没有空调,有些冷,汾乔抱着手,身上却还是冷起了鸡皮疙瘩。   亏她在镜头前笑得那么傻,还以为顾衍会看直播呢。   “我看了。”   汾乔的心提起来,看了也没有什么要说的话吗?   电话那端沉默了许久才缓缓有声音传来,低低地,从电话那端传来悦耳又好听,还带着重音。   “我为你骄傲,乔乔。”   只是一句话,浅尝辄止地试探,又重重的敲击在了心尖上。带着郑重的意味,却又那样情深意长。周身都温暖起来,就像整个人都包裹在了温热的水里,先前等待的委屈全部不翼而飞,只剩下满腔的塞得胸膛发胀的情感,满得几乎要溢出来。   汾乔不知道这是什么样的一种情感,可以把人瞬间抛到云端,比站在领奖台上的那一刻还要让人心潮澎湃!   因为她切切实实听到了电话那端的重音是从身侧的走廊转角处传来,下一秒,汾乔抬头。   果然。   顾衍拿着手机,站定在转角处,她的对面。   那身影挺拔又高大,酒店的壁灯直照在他的衬衫上,衬得他更加丰神俊朗,眉眼清隽硬朗,本带着微微的冷意,此刻却又无限柔和地冲她笑着。 ☆、第88章   从来到釜山比赛,汾乔已经许多天没见到顾衍了,即使每天晚上打电话,可那又哪比得上真正见面那一刻来得温存。   汾乔站在原地,揉了揉眼睛,鼻子一酸,眼眶里闪烁着光亮,张开手等着顾衍一步步走近,站定在她面前,抱紧他的腰,把头深深埋进他的大衣。   那大衣的外侧还残留着从黑夜中携带而来的寒气,内里却又温暖无比。   汾乔的脸颊贴在他的胸膛,感受着那心跳,迟迟不肯松手。   她知道,顾衍的行程一向紧密又忙碌,不知道超额做完了多少工作,才能抽出时间来到这里,站在她的面前。   他总在她需要的时候,以一种最意想不到却又最令人惊喜的方式出现,总是这样的。   汾乔的内心翻涌,却又被努力按捺平静,闭上眼睛,静静感受这弥足珍贵的一刻。   “怎么就穿了这一点?”顾衍的眉头微微皱起,轻声责问。   汾乔忙着打电话,只匆忙披了件单薄的外套。   “来不及穿。”汾乔忙着把头埋得更深一些,让顾衍的大衣替她隔绝来自外界的寒气,便含混回答他一声。声音软绵又无限慵懒,一点也不在意他的责问。   顾衍冷峻的面孔对汾乔已经失去作用了。因为汾乔一点也不怕他。   他无奈摇头,却偏偏拿汾乔没办法。   走廊里依旧没有空调,空气中分明还带着料峭的春寒,此刻却又恍若有梦幻又柔软的花蕾静静绽开来,满室馨香。   ……   汾乔回到房间时候,怕吵醒师姐,没有开灯,悄悄爬上自己的床,掀开被子,正要躺下,却不想对床的人突然翻了个身,吓得她浑身僵硬,动也不敢动。   直到对面又有均匀的呼吸声传来,汾乔才重新拉过被子,平躺在大床上。   没有睡意,心里却是暖洋洋的。   赛程还有六天结束,而这六天里,顾衍会一直留在釜山,陪她练习,陪她比赛。   一想到这,汾乔就觉得浑身都是力气。项目重合又怎样呢?别说只是100米接力和50米自由泳,现在就是让她比400米也是可以的。   汾乔打定的主意便不会再轻易更改,50米自由泳预赛之前,她将这个决定告诉了舒敏。   舒敏的表情有些震惊,“你确定?汾乔,精力是有限的,两项都不放弃的话,很有可能两个项目都成绩平平!”   “我想了很久,教练,”汾乔顿了顿,抬起头来,漂亮的桃花眼中是坚定与自信,“我觉得我可以。”   ……   崇文的校门还挂着欢迎新生的横幅,大一新生已经结束了军训,开始在学校中穿行。   汾乔顺利成为了崇文的一名大二学姐,即使她远在釜山,还未回到学校,新生中却早有不少人慕名来参观她训练过的游泳馆。   是的,汾乔不仅拿下了100米自由泳的冠军,也顺利闯入4×100混合接力和50米自由泳的决赛,昨天四名来自各大高校的选手齐心合力,最终为中国队拿下铜牌,而今天,就是50米自由泳的决赛。   汾乔几乎成为了此次出征的中国队中最大的明星。此次大赛的主办方是韩国,韩国的民众对大赛自然是有着更高的关注度。有时候美丽是张不可阻挡的通行证,尤其是在韩国这样遍地是人造脸的国家,天生丽质便显得格外难能可贵起来。   韩国的各大社交网站也有汾乔的照片流传,甚至有韩国网友翻墙将国内汾乔的百科资料翻译到了国内。   美人美则美矣,可惜有男朋友了。   无数网友心碎,只得一声哀叹。   50米自由泳决赛之前,汾乔所在的整个人文实验班同学们自发地聚集在教室,集体观看汾乔的最后一场比赛直播。   不能到现场,好歹也在屏幕前给她加加油。   多媒体大概是出了些故障,音响就是没有声音。罗心心摆弄了半天,又叫韩鸿珠上来帮她,却怎么也修不好。   眼看比赛就要开始了,台下还坐着许多同学。急得两人身上都出了一身汗,正拿这音响没办法,却见班导夏准从后门进教室来。   “大家都在啊!”班导显然被集体出现的同学们吓了一跳,除了班会课,大学里一个班的同学很少这样齐聚。稍一想汾乔今天有决赛,便清楚了大家聚在一起的缘由。   没想到汾乔的性格看起来冷冰冰,人缘还是不错的。   “老师!”罗心心像看到了救星,“音响的声音出不来!”   夏准认命撸起衬衫袖子,“老师来吧,”他两步踏上讲台,“修好了今天就和你们一起看比赛。”   绿色的音箱线放进最后一个插孔,汾乔的比赛刚好正式开始,解说的声音传遍教室每个角落。   “第三赛道,崇文大学,汾乔。”   镜头里,汾乔摘下隔音耳机,不急不缓朝跳台上行进。   她穿着深蓝色泳衣,唇角微张,带着些许笑意,越发显得唇红齿白。   50米的比赛其实对人的心血管负荷极大,它最考验运动员的意志,也最需要运动员突破极限。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前进的过程,就是不断增加自己对于痛苦的耐受力,不断去触摸极限的边缘的过程。   这也是汾乔最喜欢50米的原因。   她曾经那样卑微地生活在抑郁的尘埃里,渴望突破,期待释放,却又被性格的屏障将她与世界隔绝。   她喜欢那种触摸极限,打败自己的感觉。   碧蓝色的泳池漾开粼粼的波光,站在高高的跳台上,在众人的目光与欢呼里,汾乔突然找到了那时候站在双子大厦顶楼一样的味道。   站在跳台上俯瞰众生,如同站在世界的中心。   看台的人群中找到顾衍的身影,他正在被记者采访,应付着记者提问的同时,又要关注着汾乔这边的情况。   汾乔的嘴角最后露出抿了抿,唇角勾起,露出牙齿,微笑,放下了泳镜。   “有没有搞错……”罗心心的嘴角抽了抽,看着直播镜头前,在记者提问下侃侃而谈的顾衍。   直播画面里,顾衍下方打上的标签是“顾先生,中国观众。”   没出镜的女记者居然没认出顾衍,把顾衍当做普通的中国观众,问了一大堆普通的问题。   “您是特地来到釜山观看这次大赛的吗?”   “是。”   “请问您有特别看好或者支持的选手吗?”   顾衍眨眨眼睛,“有。”   “您支持的选手是……”   “汾乔。”   这边罗心心已经抱着潘迪笑喷了,“我突然发现冷峻的师兄有种反差萌……”   班里观看直播的同学们也都是忍俊不禁,万万没想到,在他们心中高不可攀的顾衍师兄就这样被当成普通中国观众了。   换成他们是记者,再怎么着也该问:专门到现场支持女朋友的吗?对女朋友有信心吗?有结婚的打算吗?……   大家笑得还没回过神,这边裁判已经开始发令了。   汾乔弯腰,十指扣在出发台,绷紧心弦。   Get set!   汾乔屏住呼吸,找到节奏,在心中默念。   三。   二。   一。   “嘟——”   一声短笛,汾乔入水了。   肉眼可见的,汾乔绝对是八条赛道中入水最快的一位选手。   入水姿势完美,白浪翻滚间,汾乔挥舞着手臂在不断加速。   触摸极限吧,毫无保留地释放所有的能量!   她再也不是从前的汾乔,她渴望奖牌,渴望认可。   所有的汗水与辛勤,只为站在最高处的那一刻!   场馆内的欢呼声震耳欲聋,观众却仍然在不知疲倦地呐喊,50米这样的短搏最能激起人们的热情。   是的,短短的50米,也是选手成绩误差最小的一个项目,也许只是0.01秒,你就与冠军失之交臂。而那短短的距离,观众无法再用肉眼肉眼去判断,谁更快一些,在她们看来,选手们几乎是在同一水平线上。   汾乔没有心声再去关注其他赛道的状况,她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一遍一遍告诉自己,还需要加速!   要加速!   即使肺部几乎要炸裂开来,即使手臂已经不受控如同机械般运转。   这一瞬间,身体仿佛不再是自己的,她的灵魂脱离了桎梏,引领着躯体,打开了一个全新的世界。   她触摸到了!她碰到了那边缘!   划水这个重复过千万次的动作在这一瞬间变得奇妙起来,世界好像变慢了。汾乔能听到,也能看到水流从身侧拂过的痕迹,那节奏就像脉搏的搏动,汾乔试着跟随那节奏。   下一秒,50米池的壁缘已经近在指尖!   她到到边了!   汾乔!   教室里爆发出欢呼与呐喊!   中国国旗与汾乔的名字赫然列在大屏第一位。   24秒15。   汾乔新的极限。   这一次,连舒敏也控制不住自己不可置信的表情,从座位上站起来,擦了擦眼睛,再次看去,唯恐是她的眼睛看错了。   与拿100米的金牌时候不同,这次的汾乔显得更镇定,她平静地领完了金牌。   其实这场决赛的结果她早有预感,只是不到最后一秒,不能肯定而已。   在恰当的时间,适合的地点,平稳的心态,打破瓶颈只需要一个契机。   ……   釜山之旅就这样结束,两金一铜,中国队最大的赢家非汾乔莫属了。   返航的飞机,汾乔靠在顾衍的肩头闭目休息,呼吸均匀。   顾衍只以为汾乔睡着了,轻招了招手,朝空姐要来毯子,披在汾乔身上。   为了不错过汾乔的现场比赛,他自己同样是工作了一整夜。看着汾乔的恬静的睡颜,顾衍仿佛被感染一般,挣扎了一下,就阖上了眼帘。   他平日里从不这样放松而毫无防备,可这是在汾乔面前。   待到顾衍闭上眼帘,汾乔却又将眼睛睁开了。   顾衍的侧颜依旧是无懈可击的清俊,眉眼舒展,神情放松。   她握住外套口袋中的金牌。   两枚,左摸右摸,好不容易下定决心,拿出来。   拿出来时,却不防两块碰撞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声响。   这一响,顾衍的眼睛又睁开了。   “我吵到你了吗?”汾乔眨眨眼睛,把金牌藏到身后。   顾衍刚刚睡醒,眸子只是混乱了片刻便清醒了。   他俯身轻吻了汾乔的鼻尖,声音有些低哑,却又格外好听,“没有。”   这一吻拨撩得汾乔心里痒痒,也让她终于下定了决心,把金牌从身后拿出,摊开在手心。   “送给你。”   金牌是属于顾衍的。   是顾衍给予她抑郁之后的第二次生命,带她重回泳池,重新训练,重新摆正心态。   这只是第一块、第二块,在未来,她还会拿回来更多更多,可是,她永远不会忘了是谁把她带回的赛道上。   顾衍迟迟没有伸手去接,他的面容发怔,似乎还没有睡醒。汾乔面上有些挂不住了,蛮横抓过他的手,把奖牌塞进了他的手心。   她只想送给他。   顾衍抓紧了奖牌,却还是迟迟没有说话。   这下汾乔不高兴了,“你就没有什么要说的吗?”   汾乔的语落,顾衍终于笑出来了。   顾衍几乎从未这样开怀地笑过,他笑起来声音朗朗的,面庞仿佛天山上冰雪消融般震撼人心,又似雨后初霁一样让人悸动。深深地双眼皮的褶皱好看极了,眉眼中也全是温柔的笑意。   就像汾乔第一次见他那样的惊艳。   “乔乔。”他低低唤了她一声。   汾乔的心跳不受控地怦怦跳动起来,浑身发热,耳垂也发红。她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反应,却莫名期待着顾衍话中的下一句。   “我也有东西要送给你。”   什么?   汾乔用眼神询问,摊平白嫩的手心。   顾衍的大掌轻轻将她的手覆盖,一样环状的金属物体轻轻落在掌心。   他的掌心缓缓移开。   铂金的指环上,钻石的光泽在昏暗的机舱里熠熠生辉。   汾乔不可置信地抬头,望着顾衍的眼睛。   那眼神仍然深邃却装满爱意,她知道,那有一颗毫无保留的,赤忱的心。   像她一样的。   作者有话要说:  故事到这里就完结了~感谢陪蠢作者一路走来的小天使们~鞠躬~   接下来还会有两章有爱的小番外~~番外就当是作者菌赠送阅读的,买完两章的小天使就在评论区留言,作者菌发红包返还晋江币~~   感谢取个长名字比较显眼小天使的地雷哦~~再鞠躬!   灌溉名单会在下一章番外里!感谢灌溉的小天使萌!我爱你们! 奇书网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