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青遥   作者:玦妃原创   01 免费点心   遥灵一瘸一拐走在回家的路上。   说到一瘸一拐,倒不是因为腿受伤,只是逃跑的时候鞋子跑丢了一只。   还真是狼狈啊……   终于到了家门口。她右手扶着墙轻轻喘气,左手背在嘴角狠狠一蹭,鲜红的残血抹在她雪白的手背上,被橙红色的夕阳照着,愈发显得亮丽夺目。   她重新审视了一遍自己现在的样子。衣服领口被那些可恶的脏手撕开了,揉得不像样子;发簪从中间齐齐折断,只剩半根松松斜斜插在发髻上;裙子下摆扯开一大片,像旧抹布似的可怜巴巴拖曳在地上;那只仍在脚上白羽鞋也被踩得脏兮兮,羽毛也快掉没了……   遥灵将只穿着布袜的脚踩到穿鞋的那只脚上,揉了揉酸疼的膝盖。哭啊,早知道这样才不穿这么华丽的行头去打架……又一身宝贝衣服被那帮畜生师兄糟蹋了。保姆不在,缝衣补鞋这样的事她根本做不来的啊……   她一脚踹开了自己家的大门。可恶,刚才那些人到底是不是修仙之人?不是说切磋武艺么,怎么切着磋着就变成打群架了?打起架来还撕衣服抓头发这么不入流?   真为跟那种人切磋——不,打架的自己而感到羞耻!   算了,反正已经打了十几年,懒得跟他们计较。胜败乃兵家常事,早晚有一天,定要打得他们跪地求饶!累了一天,还是赶快回床上舒舒服服躺下休息的为妙。这么一想,遥灵顿时心情大好。她的手本已经触到了房间门框,要推门的手却戛然止住。   她房里怎么会有人声……谁?是谁在她房间里?该不会是师姐知道她又跑出去打架,早早在这里守株待兔兴师问罪吧!   冷静。冷静下来。遥灵屏住呼吸,用最慢的速度收回了刚刚摸上门框的手。如果是师姐的话,自然早就察觉自己已经站在门口了……所以一定要在师姐察觉自己有逃跑意图之前溜之大吉!每次被她抓到不是面壁就是抄经,比师父在世时罚得都严,不跑不行啊!   遥灵刚刚向后退了半步。她咽了口唾沫,总觉得师姐的凌厉的目光已经像利剑似的抵在她眉心上。说到底师姐生气的模样比她罚的那些还要恐怖上一百倍!遥灵打了个寒噤,再也不敢继续后退。   还是老老实实进去认错吧。跑得了和尚跑不了方丈。反正每次到最后师姐都会心软,提前饶了她的。再说上几句好话,说不定连罚都不用罚呢。   既打定了认错、求饶、死乞白赖一起上的主意,遥灵心下反而轻松了起来。这一轻松,她不由深深吸了口气,脑子也清醒了很多,肚子也饿了,还听到了“吧唧吧唧”的咂嘴声从自己房间里传来……   不对。如果是师姐的话绝不会在自己房里大吃大嚼还发出这么不雅的声音——难道,难道是刚才打架的某位师兄?揍了遥灵还不够?还要闯进她房里偷吃她私藏的美味点心?   “砰——!”遥灵一脚踹开了门,流云催雪两柄短刺刷刷飞上了双手,雪光一亮,照得满屋雪谷般晶莹璀璨。她已经做好了恶战的觉悟更是拿出了十足的气势。要揍她的人可以,偷吃她的点心那可万万不行!   遥灵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当然也在看清那人的样貌之前抄着双剑冲了过去,“咔嚓”一声骑在了大嚼大咽的男人身上,几乎不曾将他躺在身下的床榻压断。遥灵手腕流光一闪,双剑架上了那人的脖子。他果然就这么被遥灵制住,动弹不得了。   “咳咳咳……”遥灵正坐在这人胸口上,压得他狂咳不止,点心渣子也噼里啪啦从口中漏出来喷出来。遥灵架紧双剑丝毫不松劲,心下却怎么也警惕不起来。是哪位师兄这么弱啊?干偷吃点心这么龌龊的事,还这么轻易就被自己骑在身上还用剑架着脖子……   慢着。仔细一看,这人根本就不是任何一个师兄啊!看他穿一身烟灰色的杂役服饰,头上还戴个傻不拉叽的布帽,这打扮倒是眼熟的很,在哪里见过呢……难道是城里最大酒馆“阳春馆”的店小二?   “咕咚”一声。“店小二”直着嗓子将点心咽了下去,因为咳嗽而纠结的五官渐渐恢复了常态下的清俊,朗目疏眉之间流露着些散漫的戏谑。他又淡淡咳了两下,整理好表情嬉皮笑脸对遥灵道:“女侠,有话好说,有话好说——我是阳春馆来给你送点心的……”   “店小二?”遥灵松了戒备。只用单剑指着他,从他身上下来。   “什么店小二!我可是阳春馆头牌的厨师,是厨师!”他收腿坐起整理衣襟,将身上点心渣子拍得满床都是,如此从容,好像自始至终都没怕过遥灵手中寒气逼人的双剑。   厨师……店小二……看这个男人这么年轻,估计就算厨子也只能做跟杂役一样的活吧……   “你叫什么?”遥灵问。   “萧凤川。”他将二郎腿一翘,慢条斯理道,“我今天来找你,是为了……”   喂喂,人家好歹用剑指着你,不要这么大摇大摆若无其事的好不好!   “为了什么?”遥灵百无聊赖收了剑。流云催雪剑在半空中划过一道雪花的痕迹,随即消失了形迹。今天真是遇着一奇怪的家伙,明明是个没半点修为的凡人,怎会见了修仙之人的神兵,没有半点害怕甚至惊讶之意?   萧凤川抱肩趴在炕桌上,眼带笑意指指桌上的点心盒子:“怎么样啊美女?你的帐已经不能再赊了,是老板那老匹夫让我来告诉你一声的——”   什么?遥灵明明在阳春馆存了一百多两银子,要他们每天送点心过来的——这才不到一个月就使没了?   “这不可能!”   “要我给你看账本么?”   “别,不用,等一会儿……”遥灵忙止住了萧凤川,自己脑内却是一团混乱:师父离世以后一共留下多少银子来着?不管总数是多少,都、都存在保姆烟花姐姐那里……账本呢?也是一直由她保管……从前遇到钱的问题,都是问烟花姐姐,可她现在回家探亲去了,不过遥灵还记得她走之前千叮万嘱的那句话——   “遥灵,这一百两银子是主人留下的最后一笔钱。我有急事要回家一趟,少则三五日,多则半月。这些银子,希望你能妥善使用,等我回来……”   坏了。   遥灵心里咯噔一下。她竟然一时脑热,把全部的家当都用来买点心吃没了?现在的自己算什么?一文不名?换句话说,马上就要挨饿了?   “喂,发什么呆,看你脸都吓白了。”萧凤川在她眼前晃了晃手,“我不过是来提醒你一声,又不是来追债的!”   “这也太夸张了吧?一百两银子买点心应该一年半载也吃不完的!”   “怎么不可能,我们阳春馆是整个扬州城最好最贵的店,你每次要的都是最好最名贵的点心,还都是这样大盒装的!”   萧凤川一脚踏在椅子上,将点心盒子一层层打开,指着点心残渣道:“蟹壳黄、聚香团、西湖猫耳朵……你每天要点心都不看价的吗?”   遥灵硕咚一声倒在椅子上。直到现在回想起那些点心还是口水直流……可以后,以后没有钱,不就再也吃不到了?   “喂,你没事吧?”萧凤川可猜不到遥灵如此神伤只是为了点心。他关切道,“你弄成这个样子,难道是被债主追啦?”   遥灵方才想起自己的狼狈相。她若无其事将只穿着布袜的脚缩到后面。也好也好,被误解成被债主追,总被知道是修仙之人互殴的真相要好……   “真没想到,你们修仙之人——雨巷的修仙之人也会缺钱花。”   萧凤川整理好点心盒子,这个毕竟还要带回店里。雨巷,是位于扬州城市井之中的修仙场所,创立之人,是数十年前反出玉虚宫的幻虚仙子。   传说那位幻虚仙子年幼时便入深山修道,虽惊才绝艳却特立独行目无尊长,且极厌恶山中枯燥生活,故于市井中自立门户,创立市井修仙第一大派,派名也取得不伦不类,因为位于莲花大街侧旁的雨巷之中,干脆就叫雨巷。雨巷弟子除去与山中修仙之人一般无二的修行,也接受普通百姓的委托,斩妖除魔惩奸除恶——只不过是要收银子的。也正因为银子的关系,雨巷弟子也会接受其他委托,比如飞剑送货、术法讨债等等……   总之,接受任务范围之广让雨巷弟子成为了整个修仙界最富的仙士,引来弟子满门,外界的质疑声也是越来越多。雨巷弟子倒个个自得其乐。赚自己的钱让别人无钱可赚,杀别人的妖让别人无妖可杀,天下第一大派,舍雨巷其谁?   “你们雨巷弟子是全天下最有钱的修仙之士了,你出去接受委托,不就又有银子了?”萧凤川四下观察遥灵的屋子,这炕桌上摆的,饮几上堆的,书案上摞的,除了寥寥几本破书,就是食盒,食盒,食盒……她修仙赚了那么多银子,该不会全都用来吃了吧?   还有这刚刚被人打了似的样子算怎么回事。什么样债主能把仙士打成这副狼狈相,难道她是得罪了什么厉害人物?至于刚才那对双剑,貌似不是凡品。刚才没见她用几招,身手倒还算得上干脆利落,勉强达到及格分了吧……   算了。萧凤川摸摸口袋,就自己身上带这点银子,怎么可能请动雨巷的高级仙士,何况还是那般不靠谱的任务,就算有银子人家也未必有兴趣接。拣人不如撞人,这小姑娘看上去这么不靠谱,正好接他这个不靠谱的任务。   “咕——”   有谁的肚子在叫。萧凤川刚吃了一大堆点心,反正不是他。   遥灵起身。她可不知道萧凤川出神得打量了自己半天,她可不知道萧凤川在想什么,只觉得他好像有话要说的样子,还是赶紧换了衣履梳洗一下为好。   她走到屏风后:“我早在七年前就坏了雨巷的规矩,是不能接委托赚钱的。”   萧凤川看到刚才穿在这女孩子身上的樱色衣服被搭在屏风上。他问道:“坏了规矩?雨巷这种地方,也会有规矩?”   “怎么没有。”遥灵嗤笑道,“巷主幻虚仙子最恨规矩约束人,这不代表她连江湖道义都不管不顾。雨巷只有一条规矩,那就是——”   遥灵从屏风后走了出来。不见了方才那个叫花子似的少女,倒是一娇俏可爱的小仙女让人眼前一亮:   肤如莹玉,阳光照而生彩;眼如碧水,微风过而生波。青丝流泻,飞花点翠;粉橘纱下,玲珑浮凸。——如此鲜活亮丽,不能算大美人也能算个小美人了呀。   “完成委托任务,不得残害无辜。”   完成委托任务,不得残害无辜。也就是说,雨巷修仙之士和别的修仙之士一样,不能犯下杀孽。   残害无辜……   七年前,坏了……雨巷的规矩……   难道说这女的杀过人?   萧凤川差点没跳到桌子上:“你这样看上去弱弱的小妹子也杀过人?骗人的吧!”   “什么弱弱啊……我可是很强的。”遥灵不满地嘟囔着,“你话已经送到可以回去了吧?还有其他事么?”   “呵~除了送点心,来雨巷还能有什么事。”萧凤川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当然是有委托任务要给你咯。”   这个人怎么没把别人的话听进去嘛!遥灵横了他一眼道:“都说了我不能接任务了,你这人脑子怎么一根筋啊!有任务委托,去找别人就是!”   遥灵不再理他,兀自去整理床铺,抖开被子,一股陌生男子的气息扑鼻而来,惹得遥灵心里麻麻的。差点忘了,这家伙刚才在自己床上大摇大摆躺着来着,还是把枕头床褥都换掉吧。   遥灵只顾着收拾房间,脑子里乱哄哄的,想着这个月没银子可怎么过,总不能当剑度日。卖剑沽酒这么帅的事情对她遥灵来说可太不现实,耍帅重要,但是吃点心更重要……到底怎么办才好呢?难道真的要瞒着师门偷偷接任务,赚钱还债?这就更不可能了,寄进雨巷的委托信每一封都会留有记录,私接委托可是遥灵这般小辈犯不起的重罪。就算侥幸瞒天过海又能怎样,这个萧凤川怎么看都不像出得起大价钱的人呐~~~除非……   “别那么着急下结论嘛。只要你帮我这个忙,酬劳好说。就……一个月的免费点心怎么样?”   遥灵怔住。她僵直似的转过身来,口水咕咚一声咽进肚子里。   什么?   点心?   免费?   一个月?   02 凤穿牡丹   “此话当真?”遥灵还有些不信。不过她巴不得是真的。   萧凤川拍着胸脯道:“咱俩就算交个朋友,我做点心给你吃,你呢帮我救个人——我不写委托信,你不收银子,这不算委托,更不算坏了雨巷规矩。遥灵女侠意下如何啊?”   这……听上去,真的可以!天下竟有这样好的事!遥灵拍手道:“好啊好啊,你快说,要我去救谁?”   这么快就答应了?还是修仙之人呢,分明一个吃货……萧凤川暗自得意,看来,真是找对人了。   “鞮红公子武陵春。他的名号,你应该听过的吧。”   鞮红公子?听上去有点耳熟。公子……难道是“六公子”之一?   遥灵深深吸了一口气。六公子在江湖中是近乎传奇般的存在,五十年前,魔尊现世,魔力惊天骇地,古往今来无魔能及。他统一魔界之后,更对人界虎视眈眈了起来。他并未发兵进犯人界,而是先向六大门派掌门下了战书。六大门派掌门聚首昆仑山,商议了三日,竟无一派敢应战,只寄望于求和。魔尊闻信哈哈大笑,他全无大举进犯人界的意思,只不过是吓吓六大门派中那帮鼠辈匹夫而已。六大门派从此为天下笑,五十年来鲜有经天纬地之良材,竟从此一蹶不振,再无往日兴盛景象。   六大门派多昏聩无才之人,近二十年来,江湖中却是英雄奋起,他们无门派无所属,无师承无来历,偃师,蛊师,刀客,剑客,医者,铸造师……他们的出现与活跃,给沉闷的江湖增添了无数亮丽的色彩。而这些江湖侠客中光芒最为耀眼无人可比的,便是六位年轻的结义兄弟。他们不仅个个武功魔法高深莫测,且姿颜雄伟,惊才风逸,虽只有兄弟六人,威名号令天下,连六大门派都俯首帖耳,无敢不从。这位号“鞮红公子”的,便是六公子之一。   “要我‘救’鞮红公子?我没听错吧?”   遥灵觉得有点可笑。鞮红公子在江湖中可是神一般的人物,就算真遇到什么事也轮不着遥灵这等被人群殴的小角色去搭救。这个萧凤川也真是异想天开,他不一定从哪个说书先生算命瞎子那里听来什么“鞮红公子近日有难”的鬼话,巴巴得还要去救人家——也太没有自知之明了吧……   “切,原来你不相信啊!这可是绝密的消息——”萧凤川果真像得知了什么天大的机密似的靠过来,嘴唇凑近了遥灵的耳朵,在嗓子眼里说道,“明日食时会有厉害人物来阳春馆,找鞮红公子的麻烦。你,不,我们两个帮鞮红公子脱身,就这么简单。怎么样?”   遥灵无奈。就这么简单?哪里简单了?退一万步说这条不靠谱的信息是真的,敢于向鞮红公子发难的,也算是个大人物了,一百个遥灵也未必是人家的对手,如果去插手根本与送死没区别。   遥灵当然怕死。但转念一想,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鞮红公子是大帅哥大英雄,要是真能见到他,认识他,说不定还能蒙他指点几招,然后她的剑法就可以像话本子里的主角那般突飞猛进……嘿嘿~到时候,那帮混蛋师兄就再也不敢欺负他了。   嗯哼……当然这些还只是遥灵的想象。在想象实现之前,还是考虑好自己的安全问题更重要。去,还是不去?去的话,有可能见到鞮红公子,更有渺小的机会得到那一个月的免费点心;不去的话,就只能闷在雨巷里,跟师兄们因为鸡毛蒜皮的事打烂架,还要被阳春馆追债……   “喂,你发什么呆!”遥灵想了半晌,萧凤川早已等得不耐烦。他敲了敲遥灵额头,说道,“考虑好啦?”刚才遥灵想了那么多都不敢做决定,他却一副白痴热血拽到天上去的样子,这股没来由的勇气到底是从哪来的啊?她忍不住问道:“你跟鞮红公子到底是什么关系,为什么要帮他?”   “鞮红公子武陵春。他不光是风流倜傥武功卓绝的艳侠,更是我们扬州城的首富。我们阳春馆对面那家赌坊‘金玉满堂’就是他家的产业。”   “嗯。那又怎么样?”这事遥灵倒是第一次听说。没想到鞮红公子竟是腰缠万贯的纨绔子弟。   “怎么样?这么帅气霸气又有钱的公子爷,别告诉我你不想巴结!平常他来店里喝茶吃点心,那是何等的气派!我就算是扬州第一的点心师傅又如何,真是在他身边站一站都觉得惭愧啊……”   原来这个萧凤川不是敬仰鞮红公子侠义之名,不过是趋炎附势,攀附权贵罢了……   萧凤川倒没察觉遥灵的鄙视,继续喋喋不休:“我看你修为应该很不错的样子——呃,勉强也达到及格分了。不过你就不用涉险了,只要站在边上指点我几招,等我救鞮红公子于危急关头水深火热之中,嘿嘿,他一定会对我感激不尽没齿难忘相见恨晚称兄道弟啊!没准还会把他的赌坊送给我……啊?好像不太可能,至少会请我去赌个十场八场,输了算他的,赢了算我的,哈哈!”   原、形、毕、露……   折腾了半天,他只是为了去赌?   还真是无耻,无耻的铜臭味,好赌鬼,小人!   遥灵在心里暗骂着,才不要帮这种人渣!总之,今天实在是太倒霉了,被那帮下手不知轻重的同门一顿暴揍,花光了银两,还险些被这个满身油烟味的厨子利用!   “你不用说了,我才不会——”   “咕——”   谁的肚子叫了?萧凤川耸耸肩,这次也不是他啊。倒是遥灵欲言又止的样子,还下意识得捂着肚子。   不、不管了,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遥灵咬咬牙,狠狠道:“好吧——明天食时,阳春馆见!”   “好!君子一言,快马一鞭!”萧凤川拎了食盒就往外跑。仿佛注意到遥灵追逐着他——追逐着食盒的热切眼光,他又折了回来。   “差点忘了。”   萧凤川将点心盒的底层抽开,竟然是一盘还完全没动过的菜呢。   这是……   “本大厨的招牌菜,凤穿牡丹!”萧凤川笑道,“怎么样?口水直流了吧?这道菜可是历史悠久,相传是当年隋炀帝游扬州之时,命人以扬州四大名景之一象牙林为题所创的名菜呢……”   萧凤川接下来的话,遥灵一个字也没听进去,满脑子只剩这一盘鲜香四溢的菜了。饿了,实在是饿了。自从萧凤川进门到现在,肚子响了两次。   想想山上那些修仙之人修炼还得辟谷,怪不得幻虚祖师创立了市井修仙呢……那些道友在山上,肯定没见过这么好看这么香的菜!   而遥灵呢?闻到了,看到了,就差一个字——吃了!   “发什么呆?”萧凤川敲敲遥灵额头,“饿了吧,这个给你吃。”   给我?   给我吃?   真的给我?   萧凤川被遥灵的样子吓住了。她眼里湿湿的是什么,泪么?   “别,不用这样……扬州第一名厨萧凤川做的菜,想请谁吃就请谁吃……虽然这是茶行的贺老板预订的,不过没关系,老匹夫跟他是老交情了,嘿嘿嘿……”   看遥灵仍然只是看他,凤川像想起什么似的从食盒里拿出一双筷子:“这下齐备了?米饭我就实在是没带了……”   凤川无可奈何得挠挠头。眼前的小姑娘眨巴着大眼睛看了他两眼,终于迫不及待扦起一筷子放到嘴里。   细细,咀嚼……   “怎么样?好吃吗?”   萧凤川的声音突然变得很好听,很美妙,就像他精心烹制的食物一样。   “好吃——!”   “太好只了,肿么会有这么好只到东西……你太厉爱了……”   什么?嘴里塞满东西,说话听不清楚……萧凤川忙给遥灵倒了一杯茶:“你慢点吃,别噎着!”   遥灵却只顾狂吃,嘴边沾得全是汤汁也完全不在乎。萧凤川看着她,觉得又无奈又好笑,还有些他自己也说不上来的感觉。竟然会有这样为了吃不顾形象的女孩……只要一点好吃的,就可以让她这么开心……真是奇怪的人。   “那你慢慢吃,我走啦。”萧凤川说着正正头上的帽子,一面走一面忍不住回身看了遥灵一眼。还在忙着吃呢,连头都没抬。   呵呵。凤川说道:“明日食时之约,别忘了!”   *************照例分割线*****************   好吧,我的男主的名字其实是一道菜名,相信大家都看出来了……俗话说的好,要俘虏一个女人的心,先要俘虏她的胃……萧凤川很实用喔。鉴定完毕!   03 玩酷   扬州城,阳春馆。   就是这里了?   遥灵抬头去看牌匾,就是这里了,偌大一个扬州城可不会有第二个阳春馆。   瘦西湖畔最好的酒楼。在这里,无论是真正鉴湖之水酿造的陈年女儿红,还是重庆的翠坪银针,孔府的解酒名肴诗礼银杏,宫中嫔妃消暑所吃的蜂蜜凉粽……酒、茶、菜肴、甜点,凡是你能叫出名字的,哪怕来自天涯海角,都可以在这家阳春馆品味到最纯正的。   莫说是扬州第一,就算号称天下第一也不为过呀。阳、春、馆,让人想起了那淡淡的清汤阳春面,这馆子的名字倒有够低调。   若让遥灵取名,就应该是叫……天下!   果然。在遥灵脑子里,吃美食等于得天下。   遥灵盯着阳春馆的招牌看了许久,却未发觉街上的行人都在看她:这头戴斗笠白面纱,一袭素白衣裙如云端仙灵的女子,是谁?   侠女行走江湖,不都要穿白衣,戴面纱才能显得神神秘秘出尘脱俗么?这身行头可是遥灵放弃了自己喜爱暖色的习惯特意置办的——没办法,玩酷是一大爱好,只可惜以前在雨巷憋着,没机会玩。   遥灵终于走进店内。人声如沸,暖香迎面,达官显贵,富贾豪绅,文人骚客,江湖侠士,纷聚于此。喝酒的喝酒,谈事的谈事——莫非都不知道今天阳春馆会有大事发生?   这一次,遥灵倒是想错。酒馆本来就是三教九流聚集生事之地。哪天有个血淋淋的人头突然砸到菜盘子里的,也都司空见惯了。   遥灵站在厅中,这一次又仰着脖子看了许久——倒不是因为第一次来好奇,只是这块面纱的料子选得略微厚重,朦朦胧胧得什么都看不太清楚。   那些女侠出来耍酷穿白衣也就算了,带个面纱算怎么回事?雾里看花似的,实在是碍事啊……   瞪大眼睛找了一圈,比面纱更棘手的是,没有位子了。   没有位子了!难道要站在这里等着一切发生么?这也太……   而且没有小二过来招呼?这跟想象的不一样啊,按话本子里应该是“客官里边请,想吃点什么?本店的什么什么可是这一带最有名的……”   该不是因为装得太酷了吧。   遥灵正尴尬着,后厨却传来一阵乒乒乓乓声。这么快?在厨房开战了?不会吧……   “小川,还不去招呼客人,就知道拉着他们几个赌钱!”   “滚蛋!老子是厨师,不是店小二!老匹夫你黄汤子又灌多了吗?”   “你——快散了散了,你们几个,还不快去给客人倒茶!”   “哇,你别忙揣色子,我刚才掷的是几点?你输了钱想赖!给我站住!”   这其中那个嚣张的声音,听着很耳熟啊。是谁呢?   “别跑,我的十两银子!”   又是一声。一只盘子从后厨门内飞出,打碎在遥灵脚边。   啊,对了,是他!   萧、凤、川!   那个家伙……说好了今天帮他打架,遥灵自己盛装打扮装备全开郑重其事得来了,他竟然有心思在那里赌钱!   太过分了!   看来菜品不能代表人品啊。拿人的手软,吃人的嘴短——了结今天的事之后,永永远远再不帮他!   “客官,不好意思怠慢了,里边请!”   终于有别的店小二开始正常工作了。遥灵点点头,原来戴面纱的好处在这里,不管自己如何尴尬、迷茫、盛怒的表情,在旁人看来都只是一片纯洁如雪的淡定……   当真,十分美妙。   “客官要点什么?”店小二总算说起了自己的台词,“您方才也听都听见了,我们这里的厨师有些古怪,您点的菜只怕得等他要完了赌债才能做……”   哼,他做的菜,早吃腻了,有什么好吃的!   遥灵大大方方翻了个白眼,一面淡淡道:“无妨,我要一碗荷花茶。”   “好咧——马上就来……一碗荷花茶!”小二退下道,“五两银子,先给您记在帐上。”   记、记账?等等,他知道遥灵是谁?不可能啊,遥灵因为不接任务的缘故很少出现在雨巷之外,更没来过阳春馆!   “客官可是有何疑问?”店小二似乎察觉到了遥灵的惊诧,“您不是雨巷弟子么?看您的修为,小的斗胆猜测是静字辈的弟子吧……怎么以前没见您来过呢?”   这也太扯了吧……什么店小二能对雨巷之人了解到这种地步!   明明连脸都没露就被猜出了身份?才说了一句话就被看穿!真是太、太丢脸了!   “与你没关的事,不要多问。”没办法了,硬着头皮装酷装到底吧。   总不能傻兮兮得问人家是怎么看出来的。   尽管,真的很想知道。   “小的自然知道。莫怪小的多言,荷花茶以新鲜荷花入茶,除去清热解毒,清肝明目功效,以你们雨巷秘法泡制更有补养元神之用。”   遥灵不再说话。   恐怖的店小二。   遥灵有种奇怪的感觉,只怕那制茶的秘法是什么,他也已经知道……   “雨巷弟子来阳春馆多会喝荷花茶。若是客官不想让人认出身份,还是不要点这道茶的好。”   店小二说毕离去。这算什么?对江湖新人的指点么?   这跟想象的完全不一样啊!遥灵是来指点别人打架的,怎么变成别人指点她!   算了算了……今天,正事要紧。   食时已到。   遥灵轻呷了一口茶,心想若是这杯茶喝完鞮红公子还不出现,就拍屁股走人。   反正连那个萧凤川都吊儿郎当,自己何必认真呢?   “武公子到——”   遥灵立刻放下了唇边的茶杯。未听得车马喧嚣,未见得众人惊顾,隔着面纱,遥灵只见一淡金绸袍手持折扇的男子,只带两个随从,上了二楼的包厢。   他就是武陵春?   那他进了包厢,自己不是更加什么也看不到?   “喂,谁让你穿成这样来的!”有人扯下肩上的白毛巾在遥灵桌上重重一甩,不用说,萧凤川终于来了。   要完赌债了?想起正事了?   “反应还真不是一般的差!刚才那个就是鞮红公子,看见了吧!”   这就是请人办事的态度?遥灵气呼呼道:“我才不会像你一样,大战在即还忙着赌钱!”   “行了行了,喂,鞮红公子带着他的心腹进包厢了,你就不过去偷听一下他们在干吗?”萧凤川将毛巾往肩上一搭,“你快去,我先忙去了。”   心腹?他怎么知道是心腹?   偷听?这不太好吧,万一被发现了整个计划不就全暴露了?   “你先别走!”遥灵急忙叫住凤川,“我……”   “没时间磨蹭了。你听着,武公子很少一个人吃饭,吃饭的时候不叫歌姬乐舞相陪更是少见。看来我得的消息不会有错——你还不快去!”   又开始对别人呼来喝去……遥灵不情不愿得向厢房走去,放轻脚步和呼吸,却不敢使用“隐诀”。越是应付高手,仙术咒法越是不能轻易卖弄。   “公子,他今天真的会来么?”   “会来是一定的。他说知道二哥的消息,却不知是真是假。”   “纸飞鸢向来狡猾,他恐怕只是想借二公子之事扰乱公子心神……”   “呵,罢了,二哥失踪以后,我心里极少宁静过。他说与不说,并无分别。”   武陵春的声音轻佻之中带着些深藏的哀愁。遥灵移开紧贴在门板上的耳朵,这下,该不平静的是她了。   纸飞鸢!   怎么会是他!   04 纸飞鸢   魔族四将“笔墨纸砚”之一纸飞鸢?   以纸为刃,便可将活人生生切成两半的可怕杀手!这样的高手,不用一根手指就可以要遥灵的命!   这……不行,得赶紧告诉萧凤川,让他打消了那愚蠢念头,不然真是死都不知道被谁宰的!   遥灵疾步下楼。却见一个同样白衣的男人一手按在了正欲走进厨房的萧凤川肩上。   “小二,给我来壶茶。”   “哇擦!我长得就这么像店小二?放手!放……”萧凤川只觉肩上重量似有千钧,无论怎么使劲,按住自己那只手都是纹丝不动——   “快去,给我倒壶茶。”那男人声音极其温和,他的手用力极不经意,锐利如电的眼光却已向遥灵射来。   遥灵本能得躲到廊柱之后。气息,已经有些乱了。   来不及了……他就是。   一身羽毛般凌乱的衣服,是用极轻薄的纸裁剪缝制而成,看上去轻柔如纱,实是精铁甲胄都无法比拟的坚固铠甲;他会把用于攻击的纸羽藏在哪里,更是不得而知,让人防不胜防。   遥灵始觉自己太过冒失。方才纸飞鸢看她那一眼算是什么?看见?看透?看穿?   看来今天不能安然无恙得离开这里了。   遥灵干脆大大方方坐回自己原来的位置。隔着面纱,她似乎看到纸飞鸢在朝自己微笑。   危险的男人。   就不该趟这浑水。   萧凤川那个傻子还什么也不知道。他的肩膀被纸飞鸢压得酸了,不满得哼哼道:“我说这位客官,你这样按着我我怎么给你上茶啊……哎哟……”   纸飞鸢突然放开了手:“不忙喝茶。我那位朋友,已经来赴约了。”   指的是武陵春?   纸飞鸢不慌不忙走上了楼梯。径直走向武陵春的包厢。   果然。   遥灵心想,到底要不要趁现在奔下楼去,提醒萧傻子?还是,静观其变?   “武兄!”纸飞鸢在包厢门外站着,却无人为他开门。他朗声道,“来都来了,何必藏头露尾呢?我有那么可怕么?你就这么怕我把你给吃了?”   这,说话声音突然好娘……突然说这么恶心的话!   遥灵打了个寒噤。门内武陵春应道:“我今天来这里,并非为了你。”   “我知道。”纸飞鸢谄笑道,“五年前的今日,六公子之二踏月公子就是在这个房间里消失的——五年来,武兄一直包着这个房间,且每到四月初二都会来这里——我说的没错吧。”   “真是兄弟情深啊——武兄为找结义兄长,穷极人力物力五年未果。我说知道踏月公子的下落,武兄就没有一点心动?”   纸飞鸢明显是在挑衅。他到底目的何在?   “寻找二哥是六公子家事,不劳魔族四将操心。”武陵春依旧按兵不动。就好像,他真的没有那么着急。   “只要武兄与我对决一场,你胜了,我就告诉你踏月公子的下落。”纸飞鸢将挑衅进行到底,“武兄就不再考虑一下么?”   门内没有了声音。武陵春还在考虑——不,他已经拒绝了。   如果武陵春已经拒绝,那么……   糟糕!   “上面那个,我跟你打!”   果然是萧凤川那个不知死活的家伙!看样子他不过会点江湖混混打架的三拳两脚,竟敢就向魔族四将挑战了!蠢货!   “哦?”纸飞鸢一挑眉毛,“这不是刚才的——店小二么。你说你要跟我打?”   “老子萧凤川是扬州第一名厨,什么店小二!”萧凤川恶狠狠道。   “呵。”虽然看的不太真清,但遥灵总觉得纸飞鸢这一声嘲笑中别有深意——不是单纯的不屑和蔑视……   “你这态度转变得有点微快呀。你又为什么要跟我打呢?”纸飞鸢身子如纸一般轻轻飘动,已经单足跃到栏杆上,他轻得仿佛没有重量。   “武公子刚才已经说了,不想和你打!你再这么死缠着武公子,当然是与我萧凤川为敌!”   切,仰着下巴用食指点着人家,一副流氓相。说的好像跟武陵春关系有多好似的。遥灵在面纱里大大方方给了凤川一个白眼。   “那若是我不屑于跟你这种小角色打呢?”纸飞鸢说话开始毫不留情。他向来好斗,却不代表他会跟萧凤川这样小到不能再小的角色浪费时间。   “由不得你不答应!堂堂正正跟本大侠对决一场,输了就乖乖告诉武公子他想知道的!”   这话说的倒是帅气。霸气。盛气凌人。   纸飞鸢满身纸羽轻轻一扬。萧凤川如此胡闹,他已经开始有些生气了。   不妙。   “好。提醒你一点,我纸飞鸢,可没有活着的手下败将!”   “嗖——”利器破空而过,轻薄如同没有实体。不似纸刃乘风而飞,倒像空气中自然凝聚的一股风刀,向萧凤川的方向急速伸长!   “铛”。   纸飞鸢将自己发出隐风刃的手缓缓落下之时,他随风扬起的衣袂也飘飘然静止。萧凤川瞠目结舌,无法想象方才到底发生了什么。   横在他胸前的,是一对冰雪色短剑中的一只。   落在他脚下的,是一片再普通不过的白纸。   是遥灵。她,终于还是出手了。   遥灵完全没想到竟能格开纸飞鸢的一击。虽然手臂被纸刃震得酸麻无觉,她心里已经大感庆幸。毕竟,萧凤川没事。   这算什么呢?美救英雄?   脑内来不及吐槽太多,体内气息纷乱,甚至不能开口问一句他又没事有事。   “呵,想不到为武兄出头的人如此之多。”纸飞鸢的双眼望着流云催雪刃,“武兄还不打算现身?你再不出来,你这两位小朋友可要双双送命了。”   流云催雪刃。   他认得流云催雪刃。那他一定也知道遥灵的真实身份了?   “真没想到能在此得见雨巷幻虚仙子的传人。失敬。”   “遥灵你,竟然是……”这下连萧凤川都是始料未及。雨巷弟子众多,但能继承幻虚仙子至尊秘籍,可对外宣称是她传人的,每一代只有一个。   流云催雪剑,正是幻虚仙子当年使用的武器。如今在她的选中的弟子手中,代代相传。   “舞动如流云,冰寒催急雪。能阻挡我的隐风刃,这宝剑倒还有几分当年的风采。”   纸飞鸢这话绝非赞赏。遥灵方才那一格有多勉强,已经被他完全看在眼里。   “闲话少叙。还是刚才的规矩,只不过跟你对决的人,换成我。”遥灵将双剑在胸前交叉。她也不知自己为何会说出这种不要命的话来。   若是自己的话,或许还能阻挡一阵,就算受了伤,也不会像萧凤川似的一下子就死掉。   何况,相信武陵春公子,不会眼睁睁看着无辜之人为他死掉。   只能赌一把了。   “怎么,你就不是小角色?”纸飞鸢双指又夹了一片纸刃,遥灵的生死已在他手指翻转之间。   “这也要比试过才知道。师尊是被你们魔族四将围攻而战死——你别以为她的传人见到弑师仇人只会吓得退却!”   玩酷简单,要活命很难。   遥灵真的连赢都没想过。勇气也好,信念也好,如果死在这里就真的太不值得了。   “喂,遥灵你不是说不能动手的么?”萧凤川显然不能看着事情这样发展,“你真要跟他打?”   “当然。我都说了,他是弑师仇人,我是在处理门派之事,与你无关。”   “不行啊!他是魔族四将,那不是魔界魔尊的手下么!这么厉害的人,你真能打得过?”   “打不过也要打,不想碍事就闪开!”   05 转运珠   遥灵扬起手中的双剑,风雪环绕着剑刃飞舞,她的动作小心翼翼。   因为平时跟同门对打,也不需要这么大的招数。   似乎学成之后就很少用到。   纸刃的攻击,是全方位的。师门传闻,纸飞鸢可以让他的纸刃射到任何他想要的地方,相对应的——   遥灵选择全方位的防守,不给敌人可乘之机。   “我已经猜到你要用什么招数了。只可惜,雨巷之人对我的术法了解实在是太少——纸刃只是最基本也最单纯的一种。不知道你,想不想见识一下别的?”   的确。雨巷中曾经正面与魔族四将交锋的,只有幻虚师尊一人;江湖中曾与纸飞鸢交手的,除了六公子,也都已经命赴黄泉了。   纸飞鸢说着,手指轻捻,那张极薄的纸顷刻间化成了——一只飞鸟!   不是纸折的飞鸟,是幻化的活物,是——   遥灵在那飞鸟飞驰而来的瞬间闪开。右脸颊,还是被鸟羽划开一道殷红的细口。   以纸为刀。以纸为剑。以纸化妖物。以纸为幻术。   这就是纸飞鸢的术法。   遥灵施展身法,飞纵跳跃,与纸鸟周旋。满楼的客人都逃得差不多了,只有萧凤川还在旁看着,别人拉他他也不走:“喂,遥灵你还行吗?一直这样躲下去也不是办法吧!”   “不用你废话!”遥灵足尖在墙上一点,空中疾翻,回身的瞬间“嚓”的一声,剑刃已然刺穿鸟腹!   纸飞鸢眉毛跳了跳。他也没想到,看上去文弱缓慢的遥灵一上了战场便有如此可圈可点的应变能力。   这么快便干脆狠绝得解决了纸灵之鸟。   倒是很……出乎意料。   “你很了解活物,但这不代表你了解纸。”纸飞鸢这次双手同时抬起,随着他的手形,空中刷刷刷幻化出无数纸刃——   这一次,要用双手攻击了么?   “纸谱有云,蜀人以麻,闽人以嫩竹,北人以桑皮,剡溪以藤,海人以苔,浙人以麦面稻秆,吴人以茧,楚人以楮为纸。”   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遥灵来不及想清楚是什么意思,她回神之际,已经被漫天的白纸所包围。   不是纸刃,是用手触碰不会受伤,普通的纸。   是纸阵。   “每人出生之时,都如白纸一般,懵懂无知,更没有一丝污点。”   遥灵能听到纸飞鸢说话,但无法看清他的方位。   “他们走的路越多,秘密就像脚印一样,越来越多,但很少有人有心力回头清理那些他不想让人看到的足迹——更何况有些秘密还被写了下来……”   遥灵试探着朝自己前方刺了一剑。漂浮的白纸如失去生命力般落下。碎如蝶衣。   “而那些被写在纸上的,没有任何事能瞒过我纸飞鸢。”他继续道,“所以我说知道踏月公子的下落,武公子仍不相信么?”   “嚓——”又是一剑。遥灵面前越来越多纸屑如雪片般飞扬而去,与她剑尖飞舞的雪花一起飘飘洒洒,不分你我。   但她的视野中,除了纸还是纸,根本,寸步难行。   难道他想困住遥灵,自己好去刁难武陵春?   不对。他说过的,纸飞鸢的手下败将,没有活着的!   “战斗之中,连敌手的话都听不清楚,还如何能胜?”遥灵仿佛看到了纸飞鸢嫌恶的目光,“去死吧。”   漫天飘飞的纸屑似乎得到了主人的指令。方才柔弱无力的飞翔,已经化作吹毛断发的利刃!   满天都是暗器,而遥灵手中,只有两把剑。   难道会被扎成蜂窝?   双剑飞起的同时,右肩上已被钉上了两枚纸镖。除了遥灵自己斩裂形成的纸镖,还有更多的纸在自行解开,化作各式暗器向她飞射而来!   必须找到破阵的办法,否则,否则……   “遥灵!他刚才说的那段话是方向,是破开阵法的顺序!蜀地在西,闽为东南,北人指北,剡溪为,海为东……”   是萧凤川的声音?   他……看穿了破阵的方法?若果真如此,那还有纸的材料,麻、嫩竹、桑皮……以克制这些东西五行属性的术法攻之,就可以破阵了么?   “多谢!”遥灵双刃同时在手中飞舞,急雪暴流,梅香盈动,似冰雪而不寒,如万千胭脂粉黛化烟齐舞;溶花香而不腻,如花剑缠绵联袂而归——   幻虚仙子至尊简谱中,刚柔相济,五行自发的招数,天香引。   用在这里,似乎是恰到好处,似乎是专为克制纸阵而创!   隔着飞花剑影,遥灵似乎看到了纸飞鸢惊愕的眼神。   纸散雪消。遥灵终于看见纸飞鸢,已经站在武陵春包厢的门口。   “战斗还没结束,你想逃么?”   纸飞鸢盯着遥灵,没有辩驳,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是等待着她——倒下。   “扑通。”遥灵果然支持不住,拄着剑跪了下去。   明明不是第一次受伤了,肉体的痛苦却非比寻常——身上到底有多少伤口?完全扎入身体的纸针有多少?扎在表面的纸镖又有多少?   连呼吸中都夹杂着麻痒难当的剧痛……纸刃有毒!   “伤口中毒最好别乱动,不用我提醒你吧。”纸飞鸢倚着包厢门,仿佛沉醉在遥灵刚才华丽的大招当中。   “天香引,当真如花似雪,唯美十分。只可惜,好看不好用。”   “遥灵,你没事吧!”萧凤川第一个冲上来搀扶遥灵,当然除了他这里也没别人会过来,“你为何要替我出头!是我先跟这个变态宣战的!”   废话,谁不知道啊。我只是没料到,事情发展到这种地步武陵春真的会不管。   这是哪门子的正义代表啊!   遥灵无力说话,当然跟这个没半点修为的厨子说什么也是白搭。当务之急,还是以解身上的毒为要,流这点血倒不算什么。   看来这次准备充分些果然没错。遥灵沾满鲜血的手向腰间的药囊伸去,快点,趁失去意识之前……   “这里有解药?我来帮你拿!”萧凤川不由分说替遥灵解开药囊的袋子,从中摸出一颗紫色的宝珠。   “是这个么?不像解药啊……那是宝物?该怎么用?是拿着它在你伤口上揉一圈呢还是要念什么咒语?还是得吃下去?直接吞下去,还是研碎了以茶水送服?喂喂你倒是说话呀……”   这个笨蛋……   遥灵一看那紫色的宝珠就傻眼了。好吧,其实更笨的人是她自己。   拿错了!   拿错了拿错了!   遥灵真想一头撞死。这不是含香紫玉珠么?这不是那种可以替人消灾转运的宝珠么?怎么不是那颗可解百毒的宝玉?   拿、拿错了……   虽然这是个好宝贝但是完全用不上啊……   遥灵你个白痴!!装备都能拿错,活该被死变态给毒死啊啊啊!   也只能勉强赌一把了!   遥灵从萧凤川手上接过宝珠,心中默想:武陵春快点出来!出来救我!越快越好!含香紫玉珠快快实现吾愿!   遥灵不知何时歪着身子,已经倒在萧凤川怀里。她闭上眼睛,再无更多的气力可以浪费。催动宝珠,也要耗费自身极大灵力。   “遥灵,对不起……是我不知深浅,拉你卷入这场斗争,你,你千万不要有事啊,不然我……”   凤川的声音充满愧疚。遥灵想道,对,就是你的错,我遥灵就是脑子抽了才会替你挡那一击!   “遥灵,真没想到,才见过两次面就要你为我而死……”   呸呸呸,谁为你而死了!我死了吗?不对,我不是为你!   “遥灵,遥灵你怎么了遥灵,你醒醒啊!快醒过来啊你别死!如果你能醒过来,我就尽心尽力照顾你直到你伤好!你想吃什么就给你做什么!”   哇,有这等好事?不知是想起了食物的美味还是宝珠发挥了意料之外的效用,遥灵觉得自己精神顿时大振——   不过还不能露出痕迹。   她恹恹睁开眼睛,眼光弥留:“真的……你……不骗我?”   “真的,不骗你!”   遥灵嘴角微微上扬。不知为什么,睁开眼睛的一刹那,她看到的萧凤川,眼中竟然有泪。   他那样真诚得看着自己。   好像,真的很怕她就这样死了……   遥灵的心好像在颤抖。萧凤川的泪已经滴落在她脸颊上。   傻瓜,哪有这么容易会死的啊,我只是,只是太累,无法战斗了……   没想到你这个臭屁冲天趾高气扬嗜赌如命的家伙,竟然这么容易动感情。   死在你面前的,不过是才见过两面的陌生人。   也值得你落泪?   师父说过,太重情义之人,他的剑,不会太锐。即使锋锐,先受伤的也是自己。   算了。不管了。   再帮你一次。最后一次。   06 约定   “金,木,水,火,土……”   遥灵喃喃着,睁开了眼睛。   “哎?”凤川惊喜道,“你,你还没有死?”   “金、木、水、火、土……”遥灵自顾说道,“这五行元素中,你对哪一种最为熟悉?”   “你没死,真是太好了!真是太好了!哈哈哈,我就知道你没那么容易挂的哈哈哈……”   这个白痴。只顾狂笑,到底有没有在听人家说话啊。   “你不听我说话的话我先睡会儿。”遥灵说着就要闭眼。   “哎,等,等等!五行?我不懂啊……”凤川挠着头想了想,“火吧,做菜的时候掌握火候,我还是很在行的,你问这个难道是要……”   “咳咳……”遥灵努力让自己集中精神,也许根本不能指望那个鞮红公子,想要脱险,还得靠他们自己。   从现在开始,教萧凤川练剑的话太慢了。倒不如直接传授他五行术法,若这小子真像话本子里的英雄豪杰一样顷刻间便能融会贯通,尚可与纸飞鸢一搏!   “伸出手来,我把凰火咒的要诀写在你手心。”   哎……学不学的会,还要看凤川自己的悟性。   楼上的纸飞鸢尚未进门。他饶有兴致得看着这一切,似乎终于开始有意奉陪到底。   两个有意思的——小角色。   “燎原之火?这……”萧凤川突然犹豫起来,“这要烧起来,到最后阳春馆会变一团灰吧,我给老匹夫打一辈子的工都赔不完!”   都什么时候了还在想着钱钱钱!一腔杂念,如何能将术法发挥到极致?   “你想想,若是赢了纸飞鸢,就算是帮了武陵春的大忙。你救了他的命,他还会吝惜为你出几十万两银子?”   “哈哈,遥灵深得我心,就是这样,那我可就要放开了烧啦!”   什么深得我心,胡说八道。遥灵懒得跟他斗嘴,且看凤川这一招能不能发的出来。   萧凤川挺身挡在遥灵之前。他回头悄悄道:“你,还能跑么?”   问我?遥灵怪道:“怎么了?”   “等下,如果我能暂时挡住那个死变态,你就先逃。”   “先逃,那你怎么办?”   “虽然不知道对方有这么强大,但是……我早就做好了必死的觉悟。”   这句话是完全背对着遥灵说的。突然说这么认真的话,虽然看不到他的表情,但遥灵觉得……   他肯付出自己的生命,绝不是为了奉承阔公子那么简单……   “我属于战场——当然,也属于厨房。”萧凤川突然又回头看了遥灵一眼。   “只是没想到会连累到你。对不起。”   原来只是……向往着剑侠的生活,想要闯荡江湖,不愿平平淡淡过一生么?   真是个傻瓜。遥灵在心里说道,别说对不起,我原谅你啦。   更何况,今天还不一定就能活着离开呢……   “引气为火,凰焱焚天!”   火。完全超乎遥灵想象的大火。将整个世界烧成一片通红。   仿佛是源自那个叫萧凤川的男子内心拼死一搏的战意——他完全撤去了防备,将全部集中力都放在了火焰上!   好可怕的火力!已经分不清是在燃烧敌人,还是自己!   “萧凤川么,比我想象的还要不要命——”   纸飞鸢在火光中盈盈落下,他当然没有这么容易被打倒。   “嘿嘿,原来这就是五行术法么?我感觉还不错。”萧凤川叉着腰哈哈大笑,不过,再凶猛的火焰如果连敌人的衣摆都烧不到,又有什么用呢?   萧凤川正正头上的布帽,他这才想起自己是一身厨师装扮——厨师帽上还绣着“饮食安全无小事,您的健康是大事”什么的——   是萧阳春那老匹夫强制要求的。凤川为了不让这句傻不啦叽的话太过显眼,特意换成的小篆。   但愿这死变态不认识小篆。   不然真是太丢脸了。   “按你的预计,要我听出破解纸阵的方法并不难,难的是连续发动五种属性的术法。”凤川手上的火焰燃烧不熄,身为初学者,他的灵力竟然可以支持到这种时候还不见不济征兆。   “你却没想到她刚才那招可以实现五行术法的自由变幻。”   遥灵咳了几声。这些全是他自己看出来的,不简单。   用师父的话来说,悟性不错。   纸飞鸢悬浮在空中。有纸衣为盔甲,只怕再强一级的火焰也伤不了他。   凤川应该也意识到了这点,但是他还在坚持。   “好吧。我倒要看看你能把凰火咒发挥到何等程度。我还是那句话——我没有活着的手下败将,对谁都不例外!”   纸飞鸢说着,反倒收起了火海中沉浮的纸刃。   他说不会手下留情,这又是什么意思?以纸为武器的他,为何放弃了武器?   萧凤川得意得笑道:“已经承认我是你的对手了么?”   “看来,你也并非遥不可及!”凤川说着,一簇火焰在他手中凝成一把剑的样子,向纸飞鸢砍去。   可以随意改变火焰的形状……遥灵无奈地笑笑,看来她真的不需要担心太多,只是她自己的话……   感觉不到中毒的疼痛,感觉不到身体了。   无法发出声音,不知道现在是死了还是活着。   那个武陵春到底怎么回事?见死不救尚且不论,火烧得这么大,他还能在里面呆住?   这不合常理!莫非,莫非……   在里面的根本不是武陵春!   他们大家都被骗了!   连不可一世的纸飞鸢都被骗了!   “你是打不中我的。”纸飞鸢身法极快,凤川的火焰虽猛,但根本够不着他。   反而被纸飞鸢一拳一脚打在背上,腹上……   遥灵这才明白了纸飞鸢放弃纸刃的原因。修仙之人的武器,本来就是为了辅助修仙事半功倍,使弱点得到强化;   那么,当面对对自己弱点没有威胁的对手时,还需要武器么?   没用的。凤川即使再天赋异禀,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实力如此悬殊……他是不可能赢的。   “砰!”凤川被纸飞鸢一脚踢到了遥灵身边,他手中的火焰呼呼扑灭,单膝跪地的瞬间“哇”的吐出一大口鲜血。   “傻瓜,不要再坚持了,我们……”遥灵没力气把手伸向他,不过居然还能说话——撑了这么久,是大难不死,还是回光返照?   凤川单手撑地,气喘吁吁道:“哈哈哈,这场打得痛快,倒是跟我想的差不多!”   输了还这么高兴。纸飞鸢嗤笑。   也难怪,这样华丽的术法,刺激的对打,对一个初入江湖的小虾米来说是有那么一点激动人心啊。   “不过总有一天,我会赢你!”凤川蹭去嘴边的鲜血,对遥灵道,“遥灵,还能坚持么?”   遥灵点点头。反正都要死了,表现得坚强一点吧。   看着这个人没半点恐惧的白痴式笑容,也害怕不起来啊。   “记住我们的约定,你已经帮了我,我还得请你吃一个月免费点心呢!”   凤川手捂着胸口。他受的绝不仅仅是皮肉伤。笨蛋,不知道痛么?   换做遥灵刚刚开始和人打架的时候,早把自己蒙在被子里哭得昏天黑地了。   “嗯。还有,你说只要我那个时候醒过来,就照顾我直到伤好,我想吃什么,就给我做什么!”嗯,这件事可不能忘了。   “啊?你、你那个时候不是……你都听见啦?”凤川有点尴尬。   “你说都说了!想赖账?”   凤川站起身来:“好。只要能给我履行诺言的机会——”   他站起来,他的脸离遥灵越来越远。   他大踏步走向火焰之中。   “纸飞鸢,再与我一决胜负!我还能再战!”   07 抢床   “你已经不能再战了!”   清风自四面八方灌入阳春馆,原本凶猛的火焰竟慢慢熄了下去。   刚才说话的人是谁?   翩翩公子如踏浪乘风而来,一身春风叶影荡平烟火杂尘,满面笑意蕊光驱散剑拔弩张。   春蚕吐作逍遥衣,仙风摇动君子扇。广袖暗藏六骰格,十指五行唤风雨——   如此风流形貌,俊雅雍容,不是鞮红公子武陵春,却又是谁。   看了半天厨子和变态,总算是见着帅哥了。千呼万唤始出来——   死了也值啊死了也值……   “武陵春?你怎么会在这儿?那房间里的是——”纸飞鸢大惊失色,他果然是被骗到了。   “你连意念幻化都识不破么?”武陵春将手中折扇一合,“大哥口中讳莫如深的魔族四将,就这点能耐?”   “你!你把我拖住,究竟是为了什么!”   纸飞鸢的计谋果然不如武陵春啊。遥灵心中暗自得意。有救了。这下绝对是死不了了。   “为了阻止你纸部画皮组在长安的行动啊。少了你坐镇,你的手下死得果然更快了,省了我不少功夫。”   原来是金蝉脱壳之计。虽然凤川和遥灵在中间插了一脚,倒也不影响这计划的实行。   奇怪的是,纸飞鸢怎就一点都不怀疑?他为何自始至终都那么有自信,房间里那个是武陵春本人呢?   “不可能!你是六公子中最积极寻找踏月的一个,我说知道他的下落,你不可能没有好奇心的!”   “我有好奇心又怎样,你又不肯老实告诉我。”武陵春转而对遥灵和凤川道,“你们没事吧?”   “没事没事,一点都没事的武公子,我还能再打!”不等遥灵回话,萧凤川已经来了一百二十分的精神在武陵春跟前逞强。   武陵春摇摇折扇道:“哎,如此热血冲动,好斗好武,不好——不好——”   “人生在世,莫负春光,岂能将美好人生浪费在打打杀杀上?”武陵春说着对遥灵眨眨眼睛,“你说呢,小姑娘?”   好可爱的鞮红公子。听他说话如沐春风,真是顺耳又顺心啊。遥灵觉得身上的毒都解了一大半。   “慢着,武陵春你给我站住!不要告诉我你出现在这里就是为了说这些废话!”   察觉到武陵春有去意,纸飞鸢急了。就让他这么走掉,自己不是连挽回面子的机会都没了?   “我懒得跟你说话。说起来,出现在这里是因为——感觉到好像有人希望我出现在这里似的……反正不是你。”   哈哈,含香紫玉珠!是含香紫玉珠发挥了作用!遥灵觉得自己身上的伤已经百分之百全好了。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你们两个,跟紧我,走!”武陵春动作比说话还快,一手拉了凤川,一手扶起遥灵,飞身而去。   纸飞鸢穷追不舍。武陵春两只手都占着,还要施展神行之术撤离,如何能应付得了?   凤川说道:“武公子,不如我用凰火……”   “醉花惊鸿,折扇,去——”武陵春加快了神行的速度,他的扇子却自腰间飞出,击向身后紧追的纸飞鸢。   遥灵忍不住回头看看发生了什么事。   没有厮杀,只有烂漫的花雨,如同醉眼迷离般扑向敌人,壮烈如同归于尽;鸿雁之声不绝于耳,在花雨中形成一道雁之屏障,将追兵远远隔在后方。   这才叫,好看,又好用。   是属于武陵春的浪漫。   更是属于武陵春的干脆。   从不血腥。   从不恋战。   “到了,这里是我的宅邸,纸飞鸢应该不会追来。”武陵春将凤遥二人安置在一间客房内,他叮嘱道,“我会叫下人照顾你们养伤,有什么需要吩咐他们就是,我还要按计划与大哥他们会合,两位,有缘再见。”   有缘再见?这是说在他们养好伤离开这里之前他都不会回来的么?   遥灵暗暗失望。到底是天朝游侠的领袖人物,虽未成立正式的帮会,但无门无派的江湖侠客无一不唯六公子马首是瞻。日理万机啊。   不过,如此匆忙都能把两个受伤的跳梁小丑安排得如此妥当,想得可真周到呢。   “哦,对了。”武陵春向窗外一抬手,他的折扇正好飞了回来,乖乖落在他手里。   “我会送五十万两银子给萧老板,助他重修阳春馆,算作是送你的谢礼了。”   这句话是对凤川说的。替他收拾烂摊子,少了后顾之忧。这想得也太太周到了!   “小姑娘,我会向雨巷的戒律长老求情,他应该会对你无端在雨巷之外斗法的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用担心啦。告辞!”   正是遥灵脱身后一直在担心的事!这也想得太太太周到了!人家,不愧是领袖!不,六公子的领袖,也就是武陵春的大哥,那该厉害到什么程度!   武陵春说毕,又是神行之术,如云烟一般,消失不见。   来匆匆去匆匆。   被他说得好像都没有见面的机会了。   因为……连两个人的名字都没问,还是,这也被他知道了呢?   “这里好像是他专门用来接待伤员的房间!”凤川已经打开书架下的函装,里面并没有书,只有一瓶瓶的伤药,“哪一种是解毒的?”   “拿那瓶五色盖子的给我。”遥灵已经斜卧在床上,从食时忙到日仄,且不说身上带伤,真是累得要趴,连吃饭的力气都没。   平白无故经历了一场恶战。差点送命。   想想自己的初衷,帮他只是为了点心!   真是蠢到家了。鸟为食亡,人也为食亡啊……   “累了大半天,终于能睡一觉了,就算有天大事也等睡饱了再说!”   遥灵睡得迷迷糊糊,只觉一个重物扑通一声倒在自己身边……   该不会是……   “喂,你这个淫贼!谁让你躺在我身边的!”遥灵一下子从床上跳起来,一不小心扯痛了伤口,强忍着没有呻吟出声。   “躺在你身边?哪有!明明隔了这么老远——”   才不是隔多远的问题!这个房间里只有一张床,不管隔多远睡在一张床上就是不对!   遥灵涨红了脸,刚刚开始对这个人有点好感——不对!会做菜和打起架来不要命也算优点么?   “你,你出去!”遥灵已经把刚才“同生共死”的经历忘得一干二净,她甚至暗暗蓄力,看这个淫贼不答应的话就一脚把他踹出去!   “凭什么让我出去,是武公子让我睡在这里的,这儿是武公子的地盘,你凭什么发号施令!”   萧凤川说着,四仰八叉,在床上占据了更大的空间,他也不管会跟遥灵隔多远了,刻意又往遥灵这边蹭了蹭。   是啊,刚才武陵春是这么安排的没错……   还以为他想的有多周到呢!孤男寡女同处一室……根本是做不来的嘛!   “那也不行,他家有这么多屋子,你随便换一间不就好了……我、我才不要跟你挤一间!”   “我累了我要睡了……只要能躺下,睡哪里都无所谓了——你要嫌挤自己换地方去睡!”   可恨。萧凤川刚闭上眼睛便开始鼾声震天——这么大声估计隔壁屋子都能听到!   他睡得死猪一般,别说遥灵已经累得站都站不稳,要把他拖出去更是难比登天——   算了,惹不起我还躲不起么!   “砰”的一声甩上房门。静默片刻,也不知道那个萧淫贼是真睡着了还是装睡,都不追出来看看的啊!   这么说来他也不是下流。是自私、无耻、厚脸皮……还是很下流!   遥灵后悔自己这么快就让步了。   一般情况下,不应该是男孩子会出去,或者睡地上睡桌子上——总之会把床让给女孩子的啊!   这跟想象中的……   完全不一样啊啊啊!   “萧凤川,你敢这么对我,我遥灵不会忘了你的!”   呃,这么说有点奇怪。不是不是,有点歧义。   “萧凤川,我遥灵再也不想见到你,再也不想!对,就是这样!再也不想见到你!”   08 灾难女王   转眼……已经过去一个月了。   武陵春果然信守承诺,他不仅拨了银子,还派人督建阳春馆的重修工程,酒馆今日已经重新开张;   也因为他的求情,戒律长老虽然大发雷霆,但还是对遥灵触犯门规一事从轻处罚——   禁足一月。   禁足一月!就算闷不死也得闷死了!一天十二个时辰都被关在那个黑漆漆的三省堂,遥灵真担心哪天师兄给她送饭时发现她已经变成一堆白骨了!   遥灵好歹熬过来了。她迫不及待出了雨巷,发足狂奔……   第一件事就是去阳春馆。怎么能不着急?还有免费的点心等着她呢!   “小二哥,萧厨子在哪?我找他有事!”   甫一进门遥灵就逮住了那日给他上荷花茶的店小二。店小二笑道:“凤川哥啊,他在厨房。是我去叫他出来呢,还是你自己去找他?”   厨房?遥灵眼神立马一亮,这小子还不算太差,记得他们之间的承诺——现在一定在忙着准备第一天的点心吧,哈哈!   “我自己进去找他,谢谢你哦!”遥灵心里高兴得什么似的,一面往厨房走一面脑内幻想着凤川会做什么样的点心给她:   是酥松香脆的蟹壳黄呢,还是诗情画意得让人看了都不忍心吃的踏雪寻梅?   是甘甜柔嫩的昙花糕呢,还是平时只有寒食节才能吃到的青团?   还是……更多她见都没见过,想也想象不出来的美味?   如果一天能吃四种,依萧凤川扬州第一的本事不知能不能做到一个月不重样;五月份正好有三十一天,那岂不是可以吃到一百二十四种精美的点心!   如果真是这样,那先前出生入死,流血中毒,被萧凤川那个人渣欺负,都值了!太赚了!   想着想着遥灵如坠云里雾里,轻飘飘美滋滋,进了厨房。厨房里只有凤川一个人在忙碌——   百无聊赖,没精打采得忙着……好像做菜是在要他的命一样。   真难想象这么差的态度能做出那么好吃的东西。   “萧师傅,忙着呢?”遥灵的态度可不是一般的好。这笑容灿烂得,比蜂蜜凉粽子都甜。   “师傅”?没听错吧?凤川将刀往案板上一插,回头瞅了瞅遥灵,翻着白眼道:“有什么事啊?”   态度越来越差了!遥灵也不生气,只是桌子上的材料有些让她不大舒服:   菊花、银耳、鲈鱼、火腿肉……这不像是在做点心吧?   做好的点心呢?   遥灵一个接一个掀开旁边已做好的菜肴的盖子:汤羹、饭食、凉菜都有,点心呢,为什么唯独没有点心?   “乱动什么,没看我正忙着呢吗?”萧凤川继续要死不活得给火腿切丝,他眼睛半睁半闭,刀工却是又快又匀。   遥灵可再没工夫欣赏凤川的刀工。她也不拐弯抹角,指着凤川鼻子气哼哼问道:“喂,你答应我的点心呢?”   凤川又开始给鲈鱼拆肉。看都没看遥灵一眼。   好哇……想跟我装傻?今天吃不到点心我决不让你消停!遥灵将一碗汤高高举起:“萧凤川,再不交出点心,我把这个砸了!”   “你砸了我可以再做。”凤川白了遥灵一眼,“还能拿得住吗?很烫的啊!不过我看你最好还是拿稳,这碗鱼羹值三十两银子,洒了你陪得起么?”   可恶……比起这种恶毒讨嫌的话,遥灵倒觉得被热汤烫伤更容易忍受!   “那天你亲口答应我的,只要我指点你两招,就请我吃一个月免费点心!现在才刚刚过去一个月,你想赖账?”   “停——”凤川将手中菜刀一划,在遥灵面前晃了晃,“从你进门到现在,只有这句话说到了点上。看来你还不算太傻嘛。”   “什么意思?”这句话……有什么问题,如此正中萧凤川下怀?   指点?   点心?   一个月?   “切,刚才还夸你聪明呢。”凤川的动作开始变快,只见各种材料唰唰唰飞进锅里,鱼肉鲜美中糅合着菊花的香气,光是闻闻就让人垂涎三尺了。   “一个月。”凤川盖上锅盖,“过去的一个月里,我每天都预备着点心等你来吃,结果你竟然不守承诺没有一天出现——我也只好——把我辛苦做的那些美味——全都——倒掉喽。”   ……   “听你鬼扯!”遥灵再也抑制不住一腔邪火,抄起那碗滚烫的鱼汤向萧凤川泼去:   “谁规定一个月时效还会过期的啊啊啊!你难道不知道我被禁足了吗?就算有时效你不会做了给我送去吗?你知道我每天在雨巷吃什么恶劣的食物吗啊啊?再说你怎么可能在过去的一个月里每天都做点心,直到今天阳春馆才开张的啊你这废物!”   “烫烫烫烫死我了!你竟敢真的泼我!”   “泼的就是你!不守信约满口胡言背信弃义忘恩负义的混蛋!我不光泼你,本女侠今天要跟你拼命!”   乒乒乓乓……   噼里啪啦……   阳春馆大厅。正在噼里啪啦打着算盘的萧阳春老板突然觉得自己打算盘的声音过于刺耳。他停了下来,才意识到那个声音不是他发出来的。   是从后厨传过来的。   “枸杞,你去看看怎么回事。”萧老板叫住一个正好从柜前走过的小二。   “啊?凤川哥在里面打架,我、我可不敢去看……”枸杞说着头一低,溜之大吉。   萧老板叹了口气。凤川到这里打工不过五年时间便已经学得一手绝世厨艺,可他最近不知怎么了,对做菜肴越来越不上心——倒是没影响那炉火纯青的味道——一心只想着刀光剑影闯江湖。   也许……   一碗炒饭斜着从后厨与前厅之间的隔门飞击过来,直击萧老板后脑——   他叹着气,头也不回,右手扬起算盘迎着炒饭飞来的方向一送——   出手如此迅疾而不着痕迹。转眼间,已用算盘端着那碗未洒出半颗饭粒的炒饭,送到客人桌上。   “对不住,让您久等了。”   他在炒饭落桌的瞬间瞄了一眼算盘——还好,算珠纹丝未动,可以不用再重算一遍了。   也许,真的该让他出去历练一番,也说不定呢。   晚亥时。一片狼藉的厨房。   遥灵系着围裙,坐着小板凳,双手伸进冰冷的水中刷碗。   这一架比以往哪次都损失严重!打碎了那么多盘子和碗,都是昨天武公子派人送来的景德镇陶瓷……有些还是价值不菲的古董……   遥灵使劲捂住耳朵,没听到萧老板最后报出的那个数字。   她只记得萧老板离开之后,那个该死的萧凤川使劲扒开遥灵捂着耳朵的手,扯着嗓子吼道:   “你就给我在阳春馆打一辈子工吧哈哈哈!”   笑什么笑,你还不是跟我一样!   遥灵恶狠狠将洗好的盘子往盆里一丢,丢到一半又赶紧往怀里抱,顷刻间又出了一头冷汗:   不能再打碎了啊,虽然已经不差这一个盘子的钱,但总不能破罐子破摔的吧。   遥灵望着水中清澈但浮了一层油腻的月光,欲哭无泪,重重垂下了头。   哎……   萧、凤、川……   自从遇上你……不,遇到你之前,从打那场不靠谱的群架开始,我遥灵基本就算跟好运绝交了!   银子花光。差点死掉。被禁足。点心没吃着。背了一身债。   这还不算,最倒霉的是以后要每天面对着你!   遥灵在围裙上擦了擦手,从怀中掏出含香紫玉珠。   含香紫玉珠,踢走霉运时来运转的宝珠。   看来以后,是离不开你了……   对了,上次用宝珠许愿让武陵春快出现不是奏效了吗?要不要再许个愿望,让萧凤川那个讨厌鬼快消失?   反正没的架打,留着灵力也没用。   让萧凤川那个讨厌鬼快消失、快消失、快消失……哈哈哈……   “喂,不好好洗碗在那傻笑什么?还不快好好干活!”萧凤川忙完了自己的,刚从后院经过准备回房间睡觉,看到遥灵一个人抓着洗到一半的碗在傻笑。   脑抽。凤川在心中骂了一句,甩门进屋。   哼,得意吧,得意吧你。   反正你马上就要消失了……   消失……   哈哈哈……   09 食神?   为什么……   在阳春馆做杂役的日子,比被禁足还要难熬……   在后厨帮忙被热油烫伤手,切菜弄破手指,被那个萧傻子嘲笑倒还算了……   最最丢脸的是……   “枸杞哥,能不能不让我跟你一起跑堂啊,我看大厅里的人手也够用了呀。”   终于等到早上馆里不太忙的时候,遥灵手里绞着抹布跟小二哥诉苦。   没办法,除了枸杞,阳春馆里的伙计不是好赌、好色、好酒,就是萧凤川那样的集万千坏毛病于一身的讨厌鬼。   像这样的事,也只能跟枸杞说说了。   “那你想呆在厨房?是不想离开凤川哥么?”枸杞笑眯眯的。   不想离开他?我呸呸呸……没有一刻不盼望着他早点从眼前消失!   遥灵气得直跺脚:“才不是呢,我只是,我只是……”   “只是什么?”枸杞一脸天真无邪的笑容,不知道他是真不明白还是装不明白。   “哎哎,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点背到天上去了!每次来前厅上菜总能遇见同门!这多、多不好意思啊……”   原来是因为这个。枸杞看遥灵涨红了脸,心想也是,哪个酒馆会用女孩子当小二的,阳春馆只怕开了先河。   “比起这个,你更愿意和凤川哥一起工作喽?”   说到这个时候,枸杞已经擦完大厅里最后一张桌子。遥灵这才醒过来,好像每次跟枸杞一起工作,都是他干得多遥灵干得少。   也不是干得少。应该说是,基本什么也不用干。   “也,也不是这个原因……”   遥灵支支吾吾。枸杞已经这么照顾她了,自己再挑三拣四太不应该了。   “谢谢你枸杞哥,我……”   风。   起风了。   好大的风。险些吹倒了桌上的筷筒。枸杞连忙用手扶住。   奇怪的风。遥灵抓紧了手里的抹布。在阳春馆打了这么些天工,过着普通老百姓的生活,她作为一个修武之人的敏锐却没有分毫变钝。   熟悉的风……难道,是他?   那个白纸盔甲满脸嘲讽的男人只用一闪念的时间就出现在了阳春馆门口。   纸飞鸢。不带冒充的。试问世间除了他,还有谁能露出这般猥琐的笑容。   “客官里边请——”枸杞立马迎了上去,摆出欢迎的手势露出职业的微笑。   他不是没有认出,这是那天在阳春馆闹事的高手。   他不是装淡定,是真淡定。   遥灵暗暗佩服,连枸杞哥都大无畏的样子,自己可不能显得太过紧张了!   来者不善。保持警惕。   “呦,这不是幻虚女侠的传人么?怎么在这里打起杂来了?难道,是为了追哪个风流俊俏天真纯朴的小二哥?”   可恶,又被占了先机!   才一个多月不见,纸飞鸢这张嘴可是越来越臭了!   “你没死?”遥灵丢开抹布,手已经向剑柄摸去,“中了鞮红公子那么华丽的一击,一个月未出现……难道一直在养伤?”   纸飞鸢的脸微微发白。傻了吧,跟人耍嘴皮子要懂得切准痛处,一味胡说八道有什么用!   “呵,我说流云催雪剑为何不再锋锐,原来持有者早把功夫都用在无聊闲扯上。”纸飞鸢大踏步走过遥灵身边。   他不是没有听见剑刃与空气摩擦,那飘雪般无声但凛寒的声音。   “我今天不是来找你。”   没有杀气?   一朵洁白,不知是雪花还是樱瓣,随着清风飞过三人的头顶。   化为齑粉。   同时,白衣的男人径直走进了后厨。   厨房?   遥灵敛眉。不会吧,他要找的人是……   萧凤川?   遥灵疾步跟去——不会吧,那个让萧凤川消失的心愿,难道要以这种方式实现?   ——是让他消失不是让他死啊!   遥灵跟着纸飞鸢来到厨房的时候,萧凤川正趴在灶台边睡觉。蒸笼里的扬州包子已经开始冒着香气。   纸飞鸢到底想干什么?不会想趁凤川睡觉的时候把他杀了吧?   “萧凤川。”纸飞鸢叫他的名字,并未太大声,只是在叫他的同时身形微微向前一蹭。   杀气。来了。   “我的包子!”凤川猛然一睁眼,跳将起来,纸飞鸢的手缓缓抬起,这一次遥灵看清了他的动作——   一片纸刃冲那一大笼热乎乎的包子劈了过去!   “噼嚓”一声。   蒸笼四分五裂。漫天都是肉包子。   “可恶。”说话间萧凤川已经跳上灶台,信手一般将一叠盘子掷了出去。   现在,漫天都是肉包子,和盘子。   纸飞鸢抱着肩,他看到一只包子已朝他的脸飞了过来。   他伸手去接。   “噗。”   当然是接到了。   但他握在手里的,不是包子,而是凤川方才掷出去的盘子。盘子上接着的才是包子。   再看厨房的地上,整整齐齐摆着十五只盘子。每个盘子里,都是三个肉包。   “小心烫。”凤川端着两盘包子走出厨房,“那只,算我请你的。”   纸飞鸢没有说话。但他冰寒的眼神,就好像要把手里的包子冻结一般。   这下轮到遥灵傻眼了。   刚才那是……什么啊。   “喂……你,你看清他是怎么做到的么?”遥灵真为被纸飞鸢接到那只包子感到担心。   你不吃给我呀……别浪费。   凤川回来整理剩下的包子:“枸杞,帮我打包剩下那几盘。预订的客人不来了,给他们送去吧。”   这就是阳春馆。   连早餐都要预订。   “刚才那招,是谁教你的?”纸飞鸢终于稳稳放下了包子。还好还好,包子被恶狠狠得看上片刻,不会损坏。   凤川要开始一天的工作。他打开自己的柜子,第一个抽屉。   各种菜刀。具体都是做什么用的,遥灵也不清楚。   “老匹夫啊。”凤川挑选了一把菜刀,锃亮的刀身中映出他有神的眸子,“怎么了?”   但是那把菜刀很快引起了遥灵的注意。   因为这不是普通的菜刀。材质上乘,这样的工艺足够打造一把宝剑了。   对雨巷补神茶如此了解的店小二枸杞。   神乎其技行为怪异的厨师萧凤川。   现在,还有这些看似大材小用的菜刀。   阳春馆,不寻常的地方太多了。   遥灵暗骂自己迟钝,忙着抱怨自己运气烂,居然现在才注意到……   “江湖传闻,这家阳春馆的萧老板,实是十年前被朝廷通缉的赏金刀客。”纸飞鸢的目光早也落在那一排菜刀上,“如今看来,那个传闻很有可能是真的。”   “我不知道。我是五年前才来这里的。”萧凤川将菜刀往案板上一插。   他从刀光反射中,看到了纸飞鸢咄咄逼人的目光。   “哦?那你来这里之前——五年前,在哪里,在干什么?”   “关你毛事!”凤川丝毫不惧上次见面时对方差点杀了自己,“有话快说,有屁到外边去放!”   “呵,看来你还记恨我上次打伤你的事,这么敌意?”   “今天订单太多,我忙不过来,打架的话改天再约。”   刀笃笃笃剁着菜板的声音响了起来。奇怪,看似那么锋锐的刀,木案板不会被劈裂么?   那案板又是用什么做的?   不过,果然是他的风格——属于战场,也属于厨房。   “自然不是。”纸飞鸢打量四周,偌大的厨房里只有他们三个。其余的厨子和杂役竟无一个在这个时候出现。   好识趣的杂役们——太识趣了。   “我只是想请你去一趟砚部的总坛——为我的兄弟,砚部之主做几道正宗的扬州菜。”   10 小暧昧   就为了个这?还以为有啥大事呢!   不对不对,该警惕是凤川才对,究竟是做菜还是别有用心还很难说。   但是……如果纸飞鸢想杀他,根本用不着这么大费周章的啊。   直接杀他就可以。   像捏死一只蚂蚁……不,杀一个高手容易,杀一个不要命的人很难。   他上次已经见识过了,萧凤川就是那种不要命的人。   “价钱你随便开。去之前,先付一半的订金。”纸飞鸢接住萧凤川飞掷来的订单本子。   “把时间地点也写在上面。还有,我不要银票,要现银!”   “不必了。”纸飞鸢没有打开订单本子,“你随时准备好,等我的人来接吧。如果到时候我的人在阳春馆里找不到你的话——”   “以为我不敢去?”凤川嗤笑,“如果我真的想跑,只怕搜遍全城你都找不到我。”   萧凤川……对这个订单不是很上心啊。明明是一大笔银子。   他好像不爱自己挣来的钱。最多只爱赌赢来的。   “好,那我们一言为定。”纸飞鸢不再多说,“告辞。”   遥灵开始有点担心了。   两件事。第一件,是上次交手时纸飞鸢的那句话:“我没有活着的手下败将。”   第二件,是她几天前用含香紫玉珠许下的那个愿望,让萧凤川从她眼前消失。   遥灵心里打着鼓。该不会,真的……   出什么事吧。   “又发什么呆啊小呆妹。”纸飞鸢一走,萧凤川立刻换了一副笑脸调侃遥灵,“你在前面清闲够啦?还不快过来帮忙!”   “哦。”遥灵还在想着刚才的事,“刚才那个变态来了,你好像心情很不好的样子……”   “是啊,讨厌那个家伙。”   “那你,真的要去?”   遥灵手紧紧抓着胸口,感觉像猫爪子挠一样不安。为什么会有这种不祥的预感?   “我跟你去吧!”   凤川放下了手里的刀。他笑道:“跟我去?为什么啊……”   明知故问,当然是担心你!   虽然,虽然现在不能坦诚用含香紫玉珠咒他消失的事……   但是,遥灵看到了纸飞鸢临走之前看凤川的眼神。   那绝不是单纯得看着自己的手下败将,更不是在藐视一个浑身饭菜酱料味的厨子。   好像是在看一个巨大的威胁……   并非恐惧,而是担忧。   而他方才说的那个,砚部之主,正是魔尊手下魔族四将笔墨纸砚中,与纸飞鸢齐名的“砚”——   据说名叫晏离兮。遥灵对他的了解,仅限于名字。   以及雨巷之中,人人谈之色变的可怕实力。   比纸飞鸢,还要可怕。   遥灵脑内开始各种猜想:晏离兮真是单纯得想吃扬州菜么?如果不是,他又为什么要叫萧凤川去呢?   如果这件事不是晏离兮的安排,那一定是纸飞鸢的意思。   难道纸飞鸢想杀晏离兮,霸占砚部的精英杀手……在凤川为晏离兮准备的饭菜中下毒,然后嫁祸于凤川?   天哪,那凤川岂不是死定了!   ……   以上。   遥灵脑内,毫无根据的瞎想。   “我,我也要去见识一下那个砚部的老大,说不定还能见到六公子呢!”   这个谎言编得好。遥灵舒了口气。   “哦?是么?”萧凤川对遥灵的提议不甚在意,“你先出去吧,厨房里呛得慌。”   “哦。”遥灵一只脚迈出隔门,却又被凤川叫住。   “拿上你的包子。还是热的。”凤川腾出手,递了刚才说要请纸飞鸢的那只包子给遥灵。   热乎乎。香喷喷。   不是说请他吃的么?人家不要的现在要给我么?   脑子里这么想,遥灵却已经在包子上咬了一大口。   “与其这样,还不如把欠我的那一百二十四样点心还上……”遥灵边吃边嘟囔。   “才不是为了给你!给你吃,也就比扔掉强那么一点点!”   原来……   我也就比垃圾堆强那么一点点……   一点点……   “混蛋!”   凤川忙得没工夫抬头,只觉得一只热乎乎的东西砸到头上,接着咕噜噜滚到地面。再抬头时,遥灵已经不在厨房了。   切,到最后还是浪费了。   看来小呆妹真的生气啦,生气到连食物都堵不住她的嘴。   凤川嘿嘿一笑,暗自得意。   “干嘛又欺负她,凤川哥近些日子也太过分了吧。”枸杞闻声进来,捡起地上的包子,拍了拍上面的灰。   好深的牙印在上面……这么发狠得咬包子,是气得牙痒痒呢还是忍不住要哭出来了?   “怎么,又要当烂好人了?”凤川抬起袖子擦擦头上的汗,想起刚才遥灵生气的样子,忍不住又“噗”了。   “凤川哥,我真的不明白,你遵守约定做点心给她不就好了?也不至于闹到她做杂役还债的地步吧!”   厨房里的人多了起来。有别的小二开始传菜,也有别的厨子开始做菜品。   “她可是雨巷的仙士啊,只不过不能接委托才……她不是普通人,过这样的生活有碍修行,有点浪费啊。”   枸杞说着,开始往茶壶里添茶叶——是扬州名扬天下的蜀冈茶叶。   枸杞向来只负责泡茶上茶的工作。说到茶叶,阳春馆中可没人比枸杞更了解。   “她不是普通人?你是普通人么?我是么?老匹夫是么?”   “小声点啊凤川哥,别让遥灵听到!”   枸杞望望隔门外,遥灵应该早就气得跑到什么地方发泄情绪去了。这孩子,真是不经惹。   “还是……”枸杞将一紫砂壶的茶放到托盘上,端着托盘一壁走一壁回头说道,“还是凤川哥担心遥灵吃完了点心落跑,所以才用这种方法把她留在身边?”   “小子找死!”一把大菜刀“蹭”得朝枸杞飞去,只得插在门框上。门帘飘动。枸杞已经溜之大吉了。   “再这样乱说,小心大爷哪天割了你的舌头!”   黛花山。   寒山远黛,闲云寻花。   第二十五代砚主晏离兮继位之后,他选了这里为砚部的总坛。   这里也是他的旧居。   妻子去世以前的旧居。   但是他现在并不在这里。   纸飞鸢走进翠竹漪漪,蝶舞清芬的小院时,连他万分警惕的心都在这幽静安详的夏天气息中缓和了下来。   景致优雅之地,在黛花山不少见。但这处最为不同。   纸飞鸢向前几步。在空无一人的小院中,最显眼的要数那座孤坟。   坟前墓碑上书,爱妻辛夷之墓。   辛夷……好像是花的名字。   纸飞鸢嘴角轻扬,怪不得会觉得不同,原来是有花的芳魂笼罩着这里。   明天就是墓主人的忌日了。晏离兮对亡妻的祭奠,也仅仅是买来扬州菜肴点心祭奠。   他的亡妻是扬州人。   纸飞鸢走向孤坟,发现墓碑上正放着一枝粉紫色的辛夷花。   娇艳欲滴。看来晏离兮刚才还在这里,现在又不知去了哪里。   “主上,萧凤川已经带到,是否让他进来?”门外,是纸部的手下在禀报。   “让他进来吧,什么也别说。”   辛夷花瓣在清风中颤抖着,夏天的微风在呼吸着,即便再坟茔周围,也无一丝阴森死气。   “只是……”他的下属似有难言之隐。   “只是什么?”   “还有个女子硬跟了来,自称是萧凤川的帮厨。属下见她似乎是雨巷弟子……”   遥灵……那个……幻虚仙子的传人么?   纸飞鸢叹了口气。   这本来只是一次普通的祭奠罢了。那个遥灵的出现,倒是让一切都变得有趣了起来。   “把他们……押入牢房。”   “是。”   纸飞鸢笑着,两个至今仍有命活着的,他的手下败将。   如果能给平淡无奇的世界制造一点欢乐的话,那似乎……   晚死些天也很美妙啊。   *******************眼泪汪汪分割线***************   今天陪妈妈去医院检查身体,刚才回家……上午的没来得及更新,对不起各位亲~~~   11 欢喜冤家   砚部总坛牢房。   遥灵坐在铺了满地的干草堆上,一动也不想动。   因为一旦动了,就会牵动手铐和脚镣,那丁零当啷的声音让人听了就心烦!   好吧,这一次……牢狱之灾。   遥灵握紧了拳头,萧凤川,我以后要再跟着你就是我脑子进水!跟着你,就算把世界上所有的倒霉事都经历一遍也不会觉得奇怪!   不是说请他来做菜吗?自己不是来帮厨的吗?哪有刚进山就被投进监狱的道理!   这就是魔族的待客之道?   “喂,门口那个,你是木头人么?从早上到现在我问了你有三百遍了——萧凤川到底在哪啊?”   看守的魔族人背对着他,连眉毛都没动一下……老实说,也看不到他的脸,但感觉上是这样。   “喂,麻烦你说句话哪怕动一下也好啊!你可以一连五六个时辰站着动都不动?不渴不饿不解手不挠痒不放屁?”   遥灵彻底失去了信心。要不是被这可以禁锢术法的锁铐牵制着,遥灵一定要捏个雷诀狠狠震他一下,看他动还是不动!   “你就告诉我萧凤川在哪个牢房吧……我都被你们制住了,就算知道他在哪也什么都做不了啊?你不想搭理我,自己默默动一下脑子好吗?”   在这个不见天日的牢房里自言自语了大半天。   渴。饿。闷。   萧凤川……下次再有这样的事,你就是死了残了脑残了,我也绝对绝对不会管你的!   “呦,低着头跟谁怄气呢,没想到幻虚仙子的传人这般沉不住气。”   是死变态纸飞鸢!   遥灵“腾”地站起来,太好了,总算来了一个会说话的,哪怕是变态也没关系!   “你别张口闭口幻虚仙子传人幻虚仙子传人的!”遥灵气呼呼走到牢门边,“你不是说要请萧凤川来给砚主做菜么?怎么到现在都看不到他人?不对……你凭什么把我们关起来,还要分开关?”   “一起关也可以。但是一起关的话,可就又得一起睡了。”纸飞鸢拨弄着耳边的头发,掩口一笑。   什么?“又得”一起睡……   那次在武府的事他怎么会知道……   先不管这些。“不要岔开话题,我是问你,我为什么会在牢房里!”   “萧凤川就在隔壁牢房。你喊的这些话,他可都听见了——我的意思是,听见你这么生气,他很是开心呢。”纸飞鸢瞟了一眼隔壁牢房。   遥灵不知道他在撒谎。如果凤川真能听见她大喊大叫的声音,她也早该听到凤川切菜炒饭的声音才对。   在牢房里烹饪。的确想不到。   “扬州四大名菜,隋炀帝乘龙舟遍赏扬州美景之后,命人以万松山,金钱墩,象牙林,葵花岗四景为题创制的名菜——松鼠鳜鱼,金钱虾饼,凤穿牡丹和葵花献肉,萧凤川都已经做好了。”   果然是四大名菜。整个扬州城,恐怕只有萧凤川才能做出衬合美景的味道。   “不过——”纸飞鸢扬手,命狱卒为遥灵开锁,“在献上菜肴之前,他要确认你的安全。”   确认我的……安全?   这个萧凤川还算有点良心!遥灵飘飘然走出牢房,完全忘了确认一下刚才那个雷打不动的狱卒到底会不会说话。   隔壁牢房。四盘做好的菜已经摆在食盘里,等着呈上。遥灵一路走来,只见牢房守备森严,铜墙铁壁。不知道砚主吃完了菜会不会放他们回去。   刚开始就把人关到牢房,再做出什么过河拆桥的过分事业不算奇怪了。   萧凤川倒是轻松,他坐在桌边,翘着二郎腿。总是一副临危不惧的样子,还真不像是装出来的。   “你没事啊?”   两个人异口同声。又同时沉默。   四目相对,又在视线碰撞的同时迅速移开。   就好像对视一下是什么不得了的事。   “你看到她安全了,现在可以呈上菜肴了么?”纸飞鸢在牢门外催着。   “催什么催!吃奶也得解开怀呀!”萧凤川“砰”得一拍桌子,“你们先出去,我有话要单独跟遥灵说!”   有话跟我说?还要把他们都支开?   遥灵脸上一红。不,不是因为这句话,是这句话的上一句——好粗俗!   纸飞鸢一摆手,果真带着两个狱卒回避了。   阴暗的牢房,现在只剩凤川和遥灵两个人。   凤川无比直接得看着遥灵,看着她,就好像这一眼以后再也看不到她似的。   “遥灵。”凤川向遥灵伸出手。遥灵本能得闪躲——   很不幸地没躲开。因为戴着枷锁,把双手藏到身后是不可能的。   凤川拉住了遥灵的手。   他握得不紧,只是轻轻握着。遥灵却根本没办法把手抽出来。   暖乎乎的大手将遥灵凉凉的小手完全包裹起来。   “遥灵。我不想跟你说对不起。”凤川的声音无比温柔,“我知道你是担心我才硬要跟来的。我说过,我属于战场,即使付出性命也在所不惜。”   突然说这种生离死别似的话……   “我不想你离开我,但更不希望你因为跟着我受害。”凤川的目光突然黯了下去。   从未见过他的眼神如此黯淡。那明澈如流川的眼光……灰暗了。   就像失去了希望。生命。   “所以,在一切结束之前,有些事我希望你知道。”凤川拉着她的手,放低声音……   遥灵的心怦怦跳着。   和这个讨厌鬼一起面对生死,是第二次了。   第一次,是你为我流泪;第二次,却是我为你流泪。   “金钱虾饼,这个先把虾仁切成薄片,先入开水再过凉水,入锅炸成金黄色,再浇酱料;这个酱料具体的量你一定要记住……”   这是……   遥灵脸上的泪还没干。   这是……金钱虾饼的配方?   他煽情了半天就是想告诉我菜谱?   “等一下。”遥灵很快让凤川打住,“除了菜谱,你还有别的话要跟我说么?”   “别的?也就这四个配方了。虽然还有别的独家配方,平时我没有时间写下来,这次若是出不去的话可要通通失传了!但是太多了,我怕你记不住……”   “原来你要在上菜之前见我就是为了让我帮你把配方传出去!”   “那又怎么了!我把活命的机会都让给你了你帮我记几个配方怎么了?”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是,我还以为你要……我还以为你会说……   遥灵再也抑制不住,蹲下身子,“哇”得哭了出来——   “不、不是吧,我又怎么委屈你啦?”凤川一看遥灵哭成这样也没了辙——奇怪了,刚才说了什么不该说的么?   其实是因为该说的没说。   遥灵才会哭。   “总之,这件事本来就和你无关的。只有我留在这里,砚老大没理由不放你。快把眼泪擦擦。”凤川抬起袖子给遥灵擦眼泪,“你再哭菜的味道都要叫你哭坏啦。”   遥灵抬起脸。不知为什么她不哭了。   凤川给她擦眼泪的动作,突然很像……像保姆姐姐,又像印象早已模糊的母亲。   还有他身上的皂角香味——原来不是葱花和菜油的味道啊,之前总觉得他身上油腻腻,原来是衣服颜色的错觉。   这个味道,又很像父亲,像哥哥……   遥灵从未见过父亲,更没有兄长,也不知这么感觉对不对。   但是……   遥灵纵身扑入了凤川怀里。   放声大哭。好像这辈子都没这么哭过。   “遥遥灵!你的枷锁磕到我肋骨上了!好……好硬……”   凤川张着两只手不知该放在哪里。   哎。   又不能把她推开。   废话!哪个正常的男人会把扑到自己怀里的女孩子推开啊!   还修行了那么多年呢……像个孩子,动不动就会哭的。   手……最终还是放在她背上。轻轻拍拍。   “好啦,想哭就哭个够吧。就算菜的味道被你哭酸了,本大厨也有办法把它们通通变香甜!”   12 药   哭够了。   娘亲在世的时候,曾教过遥灵不要哭,因为哭无法解决问题。   但每次遥灵总抑制不住悲伤,所以她决定先哭完,然后再想办法解决问题。   她从衣内掏出一个药瓶。还好那些人把他们关进来之前没有搜身那样的变态行为。   遥灵当然也做好了完全的准备,这一次,绝对不能再拿错了!   “毒药?”凤川真不敢相信这个好哭的小丫头还有什么不敢做的,“你要在菜里下毒?”   “差不多……就是这样。”遥灵捏紧了药瓶望望门外,已经说得这么小声了,应该不会有别人听到。   “浮生如梦?这药太不靠谱了吧。”凤川总觉得这药名有什么了不得的玄机,“你确定这药能吃死人?”   “绝对的。”遥灵肯定极了——她之前向烟花姐姐问起这瓶药时,烟花姐姐表情格外紧张,说这是世界上最危险最恶毒的药——沾上它会比死了还痛苦,所以千万不能碰!   事实证明遥灵牢牢记住了烟花姐姐的训导。她说道:“我已经猜到了,一会儿纸飞鸢进来,他一定会让我们先试吃这些菜,以确保没被下毒。”   遥灵从怀中又摸出一个紫色的瓶子:“中毒之后,会过一个时辰才会发作。这是解药,我们只要在一个时辰内服下就可保无恙。”   遥灵难得聪明了一次。   她甚至算到,砚主毒发一死,纸砚两部必定相戮,他们只要趁乱逃走就可以。   完美的计划。   凤川看着那些粉红色的药粉融化在菜汤里。他有些不安,但又找不出反驳遥灵的理由……   但愿真像她预料的那样。顺顺利利。   “好了吗?”纸飞鸢在外面等得不耐烦,走近察看时,他却对遥灵微微一笑。   “好了,该说的我都说了,菜可以端走,你们也可以送我上路了。”凤川先伸了个懒腰,接着双手伸出,“需要戴上枷锁么?”   纸飞鸢双眼眯起:“你就这么肯定,我会杀了你?”   “废话,出来闯江湖,连谁想杀你都不知道,还怎么混啊!”   纸飞鸢深吸一口气。牢内格外寒冷,桌上的饭菜好像早已凉了。   没关系,反正不是给活人吃的。   “如果我告诉你。”纸飞鸢拿了一盘菜递到凤川面前,“只要你,还有你——”   他又瞟了一眼遥灵:“你们,肯尝一口这些菜,我就放你们走……”   遥灵和凤川两双眼睛齐刷刷盯着纸飞鸢手里的菜盘。   目光沉冷。   欣喜若狂!   但是,还要冷静,不能让纸飞鸢看出破绽。   “你这是什么意思?他做的菜让他自己尝就好了,干嘛要把我牵扯进来!”   遥灵故意发脾气。聪明的花招。   “不行。”纸飞鸢眉立,“两个一起尝。否则,休想活着离开这里。”   “切,尝就尝。”凤川用筷子夹起金黄色的虾饼,在纸飞鸢面前晃了晃,“本厨神对自己做的菜很有信心的,要不你也尝尝?”   纸飞鸢看着遥灵和凤川,每个人尝了一口这四道菜。   尽管一开始不怎么情愿,遥灵脸上还是露出了“好吃”的表情。   “这样行了吧?”   凤川换上一双干净的筷子,把盘子里的虾饼重新摆好。   有时候,太过冷静也不是什么好事。   “给遥灵姑娘开枷。”纸飞鸢扬手,便来了狱卒为遥灵开枷锁。   是真的要放他们了。   沉重的铁链被扔到地上。遥灵揉揉手腕,暂且松了口气。   “两位刚受牢狱之苦,如此离开,未免显得我魔族太失礼数。”纸飞鸢突然说道,“不如两位先去山间小亭休息一个时辰,我再派人送你们离山,如何?”   一个时辰。   卡得也未免太准了。   的确……他只说要放他们,没说会马上放他们离山!   难道……难道刚才两个人商量下毒的事全被纸飞鸢听到了么?   如果真是那样,他一定会在接下来的一个时辰内死死看着他们两个,不让他们有服下解药的机会……   接着两人便会受尽毒发之苦,暴尸山野!   果然比一刀杀了他们更加歹毒!   但是反过来说,毒是遥灵自己要下的。   那么她下毒不但害不了别人,反而是杀了自己?   这简直是世界上最大的讽刺!   但是……不能跟纸飞鸢讨价还价,那样只会浪费更多时间。不如……   “我看黛花山风光秀丽,我们两个想在山上随意游玩一下,边游玩边下山。既然你想尽礼数,总不会连客人的这点要求都拒绝吧?”   凤川先开了口。看来他和遥灵想的一样。   “好。”纸飞鸢撩了撩垂肩的头发,“两位随意——不要迷路哦。”   答应得出奇的爽快。   不过……管不了那么多了。接下来当然是要……跑!   一白一黄两个身影奔跑在山间芳林之中。来的时候,的确走的是这条路。夕阳西下,嫩红娇绿皆染红霰,飞鸟凌云,彩蝶弄夏,浓夏胜景美不胜收。   两人却根本没有时间欣赏风景。这下山的路比记忆中要漫长很多。   满头大汗。遥灵只觉得越跑身体越热,还不是正常的发热,火烧火燎,直热得人口干舌燥浑身无力!   是过度使用神行诀,还是提前毒发?   “喂,遥灵……你,你们修仙之士不是都会御剑飞行的吗,我们御剑离开不比这样没命的跑快多了!”   凤川有所不知。在很多门派,御剑飞行都是作为基本术法传授,但在雨巷,只有经常到远方完成委托任务的弟子才得学习御剑——   像遥灵这样每天只跟同门互殴的弟子是根本没有资格学御剑的。   “别,别管那么多了……先,先把解药服了。”遥灵摸出了怀中的药瓶,“我感觉我好像已经毒发了,好难受……”   “什么?那快点快点!”凤川接过药瓶,刚刚拔了瓶塞。   真是的,这个傻遥灵,遥呆子,遥猪!闯荡江湖才几天,不是被人下毒就是自己给自己下毒!呆到家了!   “小心!”遥灵一把推开凤川,原来是一只燕子突然飞过他俩之间——是纸飞鸢的幻化燕子!   原以为已经甩掉了一直跟着他们的魔族人,没想到还是被纸飞鸢以这种方式监控着!   “快追!那燕子叼走了解药!”   “慢着,看我的!”遥灵手一扬,一支水流“嗖”得朝燕子射去——   好快的速度。但遥灵感觉到,刚才射出去的水流似乎是热的……   身体已经热到那种地步么?看来真的是毒发了!   水流击中了燕子。那纸燕“噗”得化成一团灰。   接着,两个人看到它嘴里叼着的东西落了下去。   那个方向!   他们追到解药落下的地方。傻眼了。   是一大片——用肉眼根本看不到边际的,大海一样的粉红色风雨花!   遥灵傻傻看着粉红色的花海。解药就在这花海里了。   “你傻站在这儿解药会自己跳出来吗?还不快下去找!”   大海捞针。   遥灵并不是不想找。她看着凤川跳进花海里,景致的风雨花在山野中织成一片绵延如梦的香锦。   眼睛……快要睁不开了。   滚烫的汗水一滴滴落在花瓣上。随风而飘的花香只让空气更加甜腻。   血脉贲张。衣服被汗水浸湿了粘在身上……怪不得,怪不得烟花姐姐说这种毒会让人生不如死!   也许……脱一件衣服会好过一点。   呼吸越来越浊重,身体也软得像棉糖一般。   她褪下最外面那层白纱。丢进花海里。   13 守宫砂   遥灵倒在粉红色的花丛里。夕阳随着她的衣衫慢慢褪去。柔软的花瓣雨洒落在光滑的背脊上,灼热的疼痛。   难受……要死了……   真的要死了……   有人从后面抱住她,他的身体不比遥灵凉许多,但遥灵还是止不住要把自己贴过去的冲动。   她转过身子,撕下那个人最后的一层薄衫。   不知在哪里闻过的皂角味,和让人无处躲藏的花香,铺天盖地。   这样,这样这样……   慌乱的手和膨胀的心终于有了着落。遥灵像抓救命稻草一般紧紧抓住这个人。   红粉坠香,她如柔兰弱草;   蓝月倾辉,他若朝云暮水。   以花为席,熏风为被。   当遥灵面对着天空躺下,看到漫天星斗光芒氤氲。她开始觉得——   她不需要解药了。   疼……   头疼……   头疼欲裂。遥灵睁眼之时发现自己躺在家里的床上。   昏昏沉沉,但是又觉得脑子里空空的,缺了一大块。   没有死么?遥灵在空白的记忆中一点点搜寻着,为自己出现在这里找寻理由。   回家了?为什么……会在家里?   “你醒啦?”   熟悉的声音。是……是师姐?   “遥月师姐。”遥灵慢慢坐起来。浑身酸痛。难道是因为睡久了?   “真能睡。你这些天做什么去了,不能接委托也不好好在家修炼,难道又在贪玩?”遥月师姐又开始板着脸教训人了。   “我……我怎么会回来的?我记得我应该是在……”遥灵接过师姐递来的茶水喝了一大口。是在……   黛花山。风雨花海。解药。   她想起来了。   “是师姐帮我解毒的?”遥灵摸摸自己脸颊,又确认自己没少胳膊断腿。好像真的没事了!   “解毒?”遥月抱着肩站在门口,好像随时要走的样子——不如说她好像刚进屋不久。   “你中毒了么?我不知道。是阳春馆那个萧凤川送你回来的。这半日也一直是他在照顾你。我刚从剑房回来,顺道过来看看你好些没。”   萧凤川?对了,是和他一起跳进花海找解药的……虽然不记得有没有找到,但看现在平安无事的样子,那就应该是找到了。   “那他人呢?”   “刚走。阳春馆的人叫他回去。”   原来已经走了。还算他有良心,解毒之后没把遥灵丢到山野里不管。遥灵又伸了个懒腰:“那我过几天去找他,跟他说声谢谢好啦。”   遥月师姐仍站在门口,既不进来也不走。她用奇怪的眼神盯着遥灵看。   “怎么了师姐?”遥灵掀开被子,从床上下来,“师姐有事先去忙吧,我已经没事了。”   遥月仍用那种暧昧的眼神盯着遥灵身上某一处看。遥灵不解:“师姐……可是有什么话要说?”   “唰——”   毫无征兆。遥月手中一柄蝉翼剑脱鞘而出,剑锋已经指着遥灵的咽喉。   要说拔剑的速度,遥灵未必会输给师姐。但是这样毫无心理准备得被同门用剑指着,遥灵还是——   本能得咽了一口唾沫:“师姐,你这是!”   半透明的蝉翼剑身上,雕琢而就的虫翅纹路浑然天成。薄如蝉翼,伤不见血。   遥月是认真的。她已经把遥灵的命放在了自己的剑刃上。   “老实回答我。”遥月的声线寒如剑气,“你跟那个萧凤川,到底是什么关系?”   “关系?没……”遥灵怒道,“师姐你到底在说什么啊,把剑放下!”   雨巷之中同门互殴十分常见,但约定俗成的是比剑中只得使用普通的铜剑,以免出现年轻弟子无法驾驭绝世神兵,误伤同门之后果。像遥月现在这样用蝉翼剑指着遥灵,已经犯了门中大忌。   “还不说实话?忘了师父是怎么教你的么?如此不知廉耻,就算你是幻虚祖师传人,我今日也要为师父清理门户!”   不知廉耻?清理门户!   遥灵彻底懵了。她跟着萧凤川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么?私自动武的事已经受过罚了;而这次去黛花山,也没闯什么祸啊。   “你能不能先说明白?你用剑指着师妹,好歹要给个清楚明白的理由吧!”   “看看你的手臂。”遥月突然放下剑,接着剑锋一转,凌锐的剑气已将遥灵的袖子割碎。   洁白如皓雪的手臂。怎么了?   “不觉得少了什么东西?”   遥月说着挽起自己的袖子。她的手臂上,却有一粒血红色的朱砂。   守宫砂。   守宫砂……没有了?   “这……这是怎么回事?”遥灵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记得师父说过,没有了守宫砂,也就是没有了,没有了……   “雨巷不比其他修仙门派门规森严,但雨巷弟子从未出现过任意胡为,道德沦丧之人。现在,该是我问你到底怎么回事。”   遥月收回剑。遥灵久久凝望着自己苍白的手臂,说不出一句话。   她好像想起了什么要紧的事!   就在她因为“中毒”失去意识之前!   “是跟萧凤川么?”遥月的眼神终于由责怪变为关切。她扶着遥灵坐下,“他背你回来时,我看到你们两个都有点……衣衫不整……”   遥灵涨红了脸。她捂住耳朵,使劲摇着头甩开遥月的手:“不可能,绝不可能!这不是真的!不是!”   还是让她一个人静一静吧。   遥月出屋,为遥灵带上门。而遥灵似乎没有注意到师姐离去。她仔细回想着跳入花海以后发生的事。   ……   完全没有印象!只记得开头和结尾,开头好像是因为觉得很热所以脱了衣服,结尾就是,在自己家床上醒了过来!   中间呢,中间最重要的过程,为什么不记得了啊啊啊!   不如再往前想想:脱衣服是因为热,热是因为中毒……   中毒?浮生如梦?   “等一等,师姐!”遥灵急忙下床去追遥月,不料不小心踩到裙子,一跤摔了个嘴啃泥。   “发生什么事了?”还好师姐并未走远,听到遥灵的喊声折回屋子。   “师姐!”遥灵一把抓住遥月的手,也顾不上爬起来,“那个‘浮生如梦’那种毒药,究竟是……”   遥月脸微微一红。她一把丢开遥灵的手,把她重新丢到了地上。   她这一脸红,让遥灵的心完全跌入谷底。   看来真的是……   真是是传说中的……情药?   怪不得烟花姐姐曾经百般嘱咐:这是世上最危险的毒药,千万千万不能碰,碰了会让人比死还难受……   怪不得吃了它之后会发热,会……   怪不得现在守宫砂没有了!   看来,千、真、万、确了。   遥灵趴在地上,先是抽了几下鼻子,泪水慢慢涌上眼眶,“呜哇——”一声哭了出来——   “这——这简直就是坑爹啊!哇——!我不要活啦——!”   14 启程   五日后。雨巷秋水剑台。   秋水,幻虚祖师除流云催雪外的另一把剑。她曾于此台之上舞动秋水,剑意枯寒如水,又似秋声泛天。秋水剑台,因此而得名。   遥灵坐在台阶上,托着腮看着师兄师姐们练剑。流云催雪剑躺在她身边,雪落香沉,少有的毫无战意。   记得小时候,遥灵还不会拿剑的时候,就经常坐在这里,看着师兄师姐,想象有朝一日自己若是能持神兵共舞,那该是多么潇洒,多么痛快!   然而今天,手中有剑,却不知要因何而挥舞。   有个人在她身边坐下,拍拍她的肩膀。   “遥月师姐。”遥灵没精打采。   “怎么了,还在因为那件事揪心?”遥月小声道,“那个萧凤川……再没来找过你?”   做贼心虚的家伙,要是敢来,一剑砍了他!   但是,杀他能解决什么问题?要是能让时光倒流,遥灵早提着剑砍了他的脑袋!   遥灵叹了口气,紧紧抓着地面,转头看着自己的师姐:“师姐……还记得七年前,我跟着你和师父一起接委托任务时,误杀过一个人。”   遥月怔住。虽然那时遥灵还小,但没想到可怕的回忆还是深深烙在了她心里。   至今她是第一次提起,但是一直都记得。   “你还记得那个人是谁?”遥月握住了遥灵的手。冰凉。   遥灵摇摇头。印象中,师父告诉过她那个人只是个普通的小毛贼,所以才会那么容易死在遥灵剑下。   师父说的是真的么?遥灵一直在怀疑着。   “杀人是罪孽。尽管那个人也杀了很多人,他不是好人,但是……我应该为杀生而赎罪的。”   “要怎么赎罪呢?”遥月还没明白遥灵的意思,“七年没接任何委托,留在雨巷潜心修行,这还不算是赎罪?”   遥灵摇摇头。其实她想着这件事,也不是一两天了。   而现在,似乎是一个把想法说出来的机会。   “我想离开雨巷,去闯荡江湖,去做有意义的事。”遥灵站起来,她走在秋水台橙金色的阳光里。这个时候,日斜风起,剑台上的人已经少了。   她环视四方,将整个剑台看在眼里。   把这些曾经日日陪伴她的景物装在眼睛里一同带走。下一次回来,不知是什么时候。   “你一定要离开?一定要一走了之?非这样不可么?”遥月走过来扶住遥灵的肩膀。   “师父不在了,烟花姐姐也是一走杳无音信,但是师姐会好好照顾你的。”   遥月的眼中露出怜爱的光芒。遥灵又忍不住要哭了。   “是你叫我不要去找萧凤川的麻烦,因为你一句话,我可以不去;而现在,也只要你一句话,我就可以把他碎尸万段!”   “谢谢你师姐。不需要那么做……”   遥灵拼命克制自己的情绪。   可是眼泪还是不争气得掉了下来。说好不哭的……真是个……废物……   “遥灵,你跟我说实话。”遥月站到遥灵面前,要她直视着她的眼睛回答,“撇开误食浮生如梦这事不谈,你是不是喜欢萧凤川?”   喜、喜欢……萧凤川?   才不可能呢!那种人!自以为是,嗜赌成性,出尔反尔,就爱骗人欺负人!跟着他已经把八辈子的倒霉事都经历完了!   ——哪来的什么喜欢啊!   “不是、才不是师姐想的那样。”   “那为什么不让我杀他?”   因为……这件事,本来就不是他的错啊。   一开始就是我硬要跟他去黛花山,还出了下毒这样自作聪明的主意,最终,酿成大错……   试想一下,如果浮生如梦真如遥灵原先想象一般是致命的毒药,那后果将更加不堪设想。   任性。莽撞。帮倒忙。   从小到大都是这样。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是我闯的祸我要自己承担。”遥灵闭上眼睛,“我……不能再让师姐为我担心了。我要历练自己,做好每一件事,不再惹祸……直到能真的坚强起来!”   做好每一件事,变得坚强起来。   这就是我的决意……   遥灵双手一抬,流云催雪双剑便飞到她手中。   一剑雕盘云之纹,合风云之迅疾,名为流云;   一剑注霜雪之灵,蕴寒冻之肃杀,名为催雪。   战斗力与灵蕴远逊于秋水。而秋水却早在幻虚与魔族四将对决之时折断。并不强大的流云催雪反而流传至今,成为幻虚传人的至尊武器。   师父说过,这就是剑的命运,人的命运也如此。   然而命运,并非安排在远方等着人过去。命运,也需要去追寻;也只有追寻,才能走上真正属于自己的道路。   遥灵已经决定去追逐,属于自己的命运。   “我已经决定了,师姐……”遥灵身形乘风般向后飘去,手中流云催雪剑划了一个雪雾一样的半圆。   “最后一次,一起舞剑吧。”   刀光剑影去如飞。醉眼送君一觞泪。月华漫冷,剑泣参差,问君胡不归。   流云烟砂催雪急。秋蝉簇水逐寒翼。韶华白首,浮生如梦,不肯忘相思。   师姐,保重……   第二天清晨遥灵赶在早课之前起床收拾东西。她要悄悄的走。说了半天要坚强,但是,还是不敢去面对离别。   打开大衣箱。   说到收拾包裹,除了流云催雪剑和含香紫玉珠这必带的东西,遥灵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衣服。   雨巷的道服肯定是没必要拿的;穿白衣虽然玩酷必备,但只穿白衣也太无趣了;最喜欢的樱色一定要拿……干脆每种颜色拿一件好了……   但如果这样的话得包十二个包袱才能装下!   遥灵拍拍脑袋,这是去历练,又不是去选美,带这么多衣服干吗——于是最后决定,一白一樱一绿。虽然不够换,但是等到了下一个市镇可以马上再买新的。   然后是银子。必须的。多带几张大面额的银票,反正聚财钱庄全天朝连锁,还怕取不到钱?   再然后……药呢?   遥灵总算学乖了。那些稀奇古怪用途不明的药打死都不带了。只带最普通的伤药,最普通的!   遥灵把自己的柜子翻了个底朝天。等等,那柜子的底部好像有什么……   是一封信的样子啊。   遥灵拿起那封信函。上写道:别看了,就是写给你的。   这个口气……会是谁啊?   反正不是娘亲,不是烟花姐姐。   不猜了,赶紧拆开看看。信封中只是一张枯黄沾血的纸片,似乎保存了很久很久。上面只有三个字:   踏、青、遥。   是三个字,不是一个三个字的词。可以清楚得看到,这张纸片是从完整的册页上撕下来的,因为纸片角上还有装订纸页的圆洞;   正好只有这三个横着排列的字的话……   遥灵开始靠着衣柜思索。她不擅推理,单看这三个字能明白什么呢?   她又将信封翻了一遍。信封比较新,似乎是先将纸片保存了很久,才把它塞到新的信封放到衣柜里的。   写给我的?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信封的正面和背面都再没别的字了,那里面呢?遥灵将信封撑开,向里一看——   果然有的!   只有一行字,跟外面的字不是同一个人写的:将纸片交予六公子,听其指示,不得有误。   六公子?   这么巧!   若是在以前,让遥灵去找六公子难于登天;但现在不一样,她至少认得六公子中的“鞮红公子”武陵春,还去过他的府邸!   那还等什么?昨晚想了一夜都想不出要去哪要干什么,现在就已经有目标了!   遥灵将纸片小心翼翼装进信封,塞进包袱——不对不对,这么重要的东西还是放在怀里——   就是这样,启程!   15 伤心   遥灵背着包袱站在武府门前。她还没来得及想奇怪的东西,便急忙扯着身子躲在树后——   那个刚才走进武府大门的人是……   遥灵心里咯噔一下。那脏兮兮的淡黄色衣服,手中拎着食盒的男人是谁啊!   虽然遥灵只看到背影,但是绝对不会错认——   太寸了,寸到家了,简直就是冤家路窄,一出门就碰上了最不想见到的那个人!   萧凤川,他怎么会来武府?还带着食盒,难道真是来送外卖的?   既然他送菜肴来武府,那不正说明武陵春就在府里么!   不管怎样,现在进去的话岂不是跟他撞个正着,还是等他出来了,彻彻底底得离开以后,再进去!   就这么定了。   遥灵右手在左掌心一砸,往树上一倚,打定主意等着萧凤川出来。   一个时辰过去了。   “咕——”遥灵的肚子叫了。出来的时候忘了吃早饭,然而现在已近中午。   是不是去吃个饭再回来?   遥灵抬头望望毒辣的太阳,不由暗骂自己傻:他从正门进去,自己也非要从正门走么?连后门都不稀罕走——大侠出来闯荡江湖从来都是飞檐走壁,再不就是踹门而入。   总而言之,结论就是,门这种东西在武侠仙侠世界中根本没什么用。   说翻墙就翻墙。遥灵轻身一跃便进了武府大院。蝶舞花香碎,蝉歌柳烟迷。朱楼难锁春颜色,兰池羞煞画精神。   好一处诗情画意的宅邸。宜举杯邀月,宜醉挽浮云;宜闲理宫商,宜吟花诵月。   遥灵几番赞叹,又大大懊悔。上次来的时候忙着跟萧凤川生气,都没来得及仔细看几眼。   但是好像现在也不是欣赏的时候,得赶快找到武陵春的房间。这里这么大,谁知道他会在哪一间……   有人来了。遥灵闪身躲在廊柱之后。是萧凤川?他竟然提着食盒走进内院了!   一个送菜的,只要负责把东西送到厨房就可以了吧。还是……他会直接把食盒送到武陵春房间里去?   看他轻车熟路的样子,似乎不是第一次来了。如此说来,悄悄跟着他就能找到武陵春的所在?   这倒是一条捷径。虽然跟着这家伙遥灵心里老大不情愿……算了算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只要不被发现,跟着他走就是。   跟了不多久,萧凤川果然在一题字为“藏珍”的楼阁前停下,他正欲敲门,里面却说道:“是凤川来了?进来吧。”   武陵春的声音?他果然在!   待凤川进去,遥灵方蹑手蹑脚靠近,伏于墙下,右手捏诀,正是雨巷秘术,窥探。   ——毕竟,那种捅破窗户纸偷看的把戏已经太老土了。窥探之处的优点在于,可以清清楚楚得看到房间里每一个角落,而且不会留下任何窥看的痕迹。   原来这里是武陵春的藏宝阁。遥灵心中暗笑,这次又可以大饱眼福了。   那矮桌上摆着的是——西汉时期的照明用具铜雁鱼灯?此灯不仅具有禽鸟衔鱼之形,灯盘灯罩还可开阖调节光照,比常见的雁足灯朱雀灯更加精巧实用;   再看左边,是九柄为一套的九九玉如意!其中一柄以灵芝为形,其余八柄以石榴、瓜蝶、佛手、仙桃为形,两两成对,寓意天地长春、多福多寿、子孙繁盛不衰——是皇家才可享有的玉器,何时到了武陵春囊中?   眼睛花得要瞎掉了,什么刻花白玉杯,兽首玛瑙杯……还有更多遥灵根本叫不出名字的珍奇古玩,哪一件不是价值连城的宝贝?   这么有钱……怪不得萧凤川会把武陵春当偶像……   遥灵定定神,忙着东看西看,萧凤川和武陵春已经说好几句话了。   不对呀,萧凤川把食盒放下就可以走了啊,武陵春有必要跟一个送菜的废话这么多么?   “凤川,你看这个。”武陵春请萧凤川与他同坐,从袖中取出一物放在两人面前的桌子上。   是一个紫色的小瓶。   这不是……浮生如梦的解药瓶子么?怎么会在武陵春手上!难道是萧凤川给他的?   “眼熟么?”武陵春取了三个酒樽,斟满了酒。   为何是三个酒樽,难道今天他还请了别人?   “啊,这不是那什么,那什么浮生如梦的解药?那天我跟遥灵在花丛里找了半天都没找到,怎么会在你手上!”   萧凤川拿了那瓶子看了又看,拔开瓶塞倒了倒,内里空无一物。   里面的解药,想是早在被纸鸟叼走时就撒出去了。   “我们兄弟六人中,我负责的是情报收集。整个天朝,哪怕是皇宫大内,没有我查不到的信息,也没有我找不到的东西。”   这么厉害!既然如此,该不会那些宝物都是……   “太好了!既然武公子已经知道了那天的事,那可否告诉我……”萧凤川的声音有些紧张,“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哼,想装死啊!如果你敢告诉武陵春那天对我什么都没做,我就杀了你!不对,如果你跟他承认对我做了什么,一样杀了你!   遥灵在外面狠狠想道。   “我和遥灵明明都中了毒,为什么会昏过去,为什么没有死?”   难得见到萧凤川脸上这么落寞的表情……哼,一定又是装的。不理你。遥灵听罢恶狠狠对着空气咬了两口。   “那种毒叫浮生若梦,乃是魔族用毒绝世高手炼制。”   武陵春喝了一口酒:“那种毒……会让人把中毒时所经历的事当做梦境一般,有些人会忘记做过的梦,就像你现在这样——”   “啊?就好像一觉醒来什么都不记得?那、那遥灵会不会记得?”凤川问。   “哦?看来你很想知道?”武陵春不知在想什么,一脸的坏笑。   “当然想知道!我感觉脑子里少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我去雨巷找过她那么多次就是想把这件事问清楚!”凤川一激动,“腾”得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可是每次都被你拦下,不让我去——这又是为什么啊?”   “噗。”武陵春被酒呛着,将酒樽一搁,哈哈大笑起来。   “我刚才说了什么很好笑的话么?别笑了!我在问你话呢!”   武陵春好容易止住了笑。他敲敲桌子,笑道:“哎,我不让你去找她,是因为她会来找你啊。”   他说毕,直接望着遥灵藏身的方向:“小姑娘,你要躲到什么时候?再不出来,菜可要凉了。”   太快了——   遥灵头上直冒冷汗,不,是从一开始就被发现了!   在这种可怕的人眼皮底下,果然是耍什么花招都不管用啊……   遥灵推门而入,不由分说,左手流云剑啸如星河怒涛——已经指着萧凤川的咽喉——   “不要看着我,不要问我任何问题,尤其不要问我记不记得做过的梦,因为我会清楚明白的回答你我也全忘了!全都忘了,忘得一丁点都不剩!”   突然出现。突然拔剑。突然发这么大的脾气。   凤川摸不着头脑。他只得闭紧嘴巴,不说话。   若是在以前,遥灵越是生气他就越要逗她——但是现在,他清楚得看到遥灵眼中的泪光。   又怎么惹着这丫头了?难道……难道是中毒失去意识之后捉弄她了?   再怎么受委屈,也犯不着拔剑这么吓人吧……   “你滚出去。”遥灵的泪还是不争气得滑落,滴入酒樽。   正好是她自己那杯。   看来今天这酒,真的要和着泪喝了。   “你出去。我有话要跟他说。”   16 猎魂名册   遥灵坐在桌前。望着酒杯中自己通红的眼圈,她心中狠狠骂道:   你再哭,你再哭!再丢人现眼就给我滚回雨巷去,禁足思过!   “好了遥遥,别哭了消消气。”武陵春为她夹菜,“饿了吧,先吃点菜。”   “我不饿。”遥灵现在真是气得忘了饿,“你一开始就知道我在外面窥看,演那出戏是什么意思?”   武陵春剑眉轻蹙。一张俊脸如雕如琢,任何微妙的表情变化都美呆了。   遥灵当然也没心思欣赏帅哥。她要的是答案。   “你们的事我都已知道。我查探过凤川的记忆,他真的不记得中毒以后发生了什么。我也没有告诉他,浮生如梦其实是情药。”   “查探记忆?什么?”遥灵脸涨得通红,“那如果他记得的话,那些细节岂不是……岂不是全被你看到了!”   “呃?不会不会。”武陵春摆摆手,“我会在看到细节之前收手的。更何况他真的不记得了——我跟你保证。”   虽然不了解武陵春是个什么样的人,但是就他在扬州的名声来看,似乎是个正人君子。   他没必要跟萧凤川那种人联手骗她的吧。   算了算了,好端端地又扯起这些,差点忘了正事。   “我今天来找你,不是为了这件事。”遥灵说着,从怀中摸出信函。   武陵春眉毛微微上扬,不露痕迹的惊愕,原来这世上也有他料不到的事。   “有人要我把这张纸交给你。”遥灵站起身,没有注意到武陵春难以置信的表情,“这里没我的事了,告辞。”   “且慢!”武陵春叫住遥灵,“遥灵姑娘,这张纸片你从何处得来?写这信的人又是谁?”   “是在我衣柜里发现的。信你已经看见了,没有署名,两种口吻,笔迹我也不认识。”   遥灵看着武陵春的神情,好像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事。   既然这事已经跟自己有了一点半点关系,好像一时间也走不了。   而且,包袱一直背在身上没有拿下来。好沉……还是先放在桌子上,且听武陵春说说,他到底发现了什么。   “如此……应该错不了。”武陵春走到窗边,乱花飘落,染得他满身飞红。   “遥灵姑娘可听说过‘猎魂名册’?”武陵春将那张纸片往窗外一丢。   “哎,你干什么?”遥灵急忙追到窗边,俯身向下一探。不见了。难道是被风吹走了?奇怪。   “窗外并非实景,而是我用忘川虚沙幻化出的幻景。六公子的机密情报,全都保存在这里。”   武陵春说着,伸手接住窗外飘进的一瓣红花。柔软娇艳,竟可以将幻术做到以假乱真的地步!   从颜色、香味到触感,还有花的神韵,完完全全的模仿。   遥灵暗自惊叹,了不起。   “这是你们六公子的秘密,为什么,要告诉我?”遥灵回想着刚才他提到的“猎魂名册”。她从未听说过这个东西,更不觉得这事跟她有多大干系。   “你既然拿着猎魂名册的残页交给我,就说明你不是敌人。不但不是敌人,还是我们六公子,甚至全天下的恩人。”   猎魂名册的残页。原来那张纸片,是那什么名册中缺了的一页。   不过……什么“六公子,甚至全天下的恩人”也太夸张了吧……   这到底……   “不必惊慌。猎魂名册,是魔界至尊‘不见’所撰写的一本名册,是他所创炼魂邪法的一部分。所谓炼魂,乃是吸取生人魂魄以增强修为的法术。”   这个倒是很合常理。魂魄之力自古被视为禁术,但禁术又通常被魔族广泛得发扬光大。话本子里常有,这个遥灵懂的。   “那猎魂名册中,记载的难道是被魔尊看上的魂魄?”遥灵问。   这似乎不太可能。他于五十年前看上的魂魄,几经转世,现在一定早已换了身份和名字。撰写猎魂名册,无异于刻舟求剑,徒劳无功。   “自是这样。我肯定这张残片一定来自于猎魂名册而非伪造,正是因为猎魂名册的奇异之处——它是紫林翠管为笔,仄影玄玉为墨,通天建木为纸,东海澄泥为砚,又由魔尊意念注入其中而写成的名册。名册中的法力超乎想象,甚至已经超越了阎罗生死簿……”   武陵春深深吸了一口气:“因为生死簿也无法做到,令纸页上的名字随着魂魄的投胎转世而改变。”   猎魂名册,天下第一奇书。   有了它,就可以追踪那些灵力强大的魂魄生生世世。   遥灵再次叹服。折腾了这么多天,她终于看到了自己闯荡江湖的主线目标:保护猎魂名册中的魂魄,不让魔尊得逞;磨练而使自己强大,助六公子打败魔尊!   等等,笔、墨、纸、砚……   “你刚才说的那些笔墨纸砚,可是跟魔族四将有何关联?”遥灵想起了那个死变态纸飞鸢,似乎他是在江湖上活动最多,名声也最响的魔将。   “猎魂名册形成之后,四件奇宝的法力并未用完,魔尊便用残余的法力,塑造了四将。这种法力虽然强大,但无法延长魔族的寿命。每一代魔将都会在自己生命枯竭之前,将法力传给选定的下任将领。”   仅仅是残余的魔力,就已经那么强大了……   遥灵抹了一把汗,既然是天下第一奇书,又怎会被人撕下一角呢?   “遥灵,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将这纸片传给你的人,很有可能是你的师尊幻虚仙子。”   武陵春做出了最后的推断。   毕竟,有一件事,江湖中人人皆知。幻虚仙子是被魔族四将围攻而死的。   也是在那一战中,她的秋水剑折断了。   虽然那个时候,六公子还未出世;但武陵春还是费尽心思,得知了当年那一战的种种隐秘:   什么事能让幻虚仙子那般冒险,单挑魔族四将?她虽全无胜算以一敌四,但是完全可以做到全身而退。   但是她竟然阵亡。而且,还折断了秋水剑。   “你师尊挑战魔族四将,是为了抢回猎魂名册,令天下苍生免遭被魔族屠戮之难。但是她拼尽全力,最终只用秋水剑割下猎魂名册的一角……”   踏,青,遥。   因为缺了这三个重要的魂魄,魔尊的炼魂之法,一直拖了五十年,都没有练成。   “这三个人决定着全天下的命运。虽然血洗天下的方法无异大海捞针,但五十年已经过去,魔尊耐心有限。以我们的实力还不是魔尊的对手,但是,至少可以保护最后的这三个人。”   最后三个魂魄。一旦被魔尊得到,那现在的天下,将会变成魔尊一个人的天下。   “那我们该怎么做?难道就只有这三个字的线索?”   遥灵的踌躇满志马上变成了垂头丧气。她的师尊,雨巷有史以来最厉害的人,把命都拼没了,才换来三个字的线索。   那遥灵呢?这种术法平平,剑法半吊子,经常脑抽脑残闯下弥天大祸的人,又能为天下做什么?   “不要灰心,遥灵。总会有办法的。”   武陵春回到桌前坐下。   然而遥灵那个没心没肺的家伙已经开始欣赏满屋子的古董。   天下人什么的,已经被她抛在脑后。   到底是个孩子啊。武陵春笑着给自己倒了杯酒。   “话说你为什么会选在藏宝阁里吃饭啊?”遥灵想问这个问题,已经憋了半天了。   “这个啊,是凤川的提议。我看他很喜欢这里,所以就在这里吃也无妨。”   什么啊……干嘛要对那个萧傻子那么好……   分明就是惦记你的宝物,说不准哪天就会顺手牵羊……   再放纵下去,把整个宝库搬光了也说不定……   17 六公子   “说起来,莫非武公子已经聘用那个萧凤川当你的私人庖厨了?”   话是这么问,但遥灵并不关心。她已经打算继承师尊的遗志,助六公子保护“猎魂”。既然要找那三个魂魄,自然是要跋山涉水走遍天下了。   武公子没必要带上厨子出生入死吧?   武陵春的回答却是出乎意料:“遥遥和凤川一样叫我武大哥就行。”   武大哥?还武大郎呢!什么跟“凤川”一样……   搞得跟结拜兄弟似的,突然间感情那么好……   这跟想象的完全不一样啊!   “呃……春哥!”遥灵谄笑道,“我还是喜欢这么叫你,嘻嘻。”   “好啊。只要遥灵愿意。”武陵春倒是颇为乐意。不过,如果他生活在千年之后的时代……   能乐意别人叫他春哥才怪。   “春哥,我现在已经决定,要跟着你们六公子一起去寻找猎魂名册上那三个人,不知道春哥会否嫌弃遥灵这样的……”   谦虚一下子。我知道你不会嫌弃的,嘿嘿。   “遥灵何必过谦。此事若无你带来的线索,我们六个不过一事无成罢了。你若能加入,自是极好。”   得意洋洋。武陵春果然是会说话,一两句话便说得人如沐春风,真没辜负他那如桃源春光般的好名字。   不过遥灵知道自己不能忙着高兴。她自小在雨巷生长修炼,融入天朝,远离世外修仙之所:如青城、蜀山、玉虚这些道派,她的了解都很少,也懒得了解;   反倒是这些年来名声渐响的六公子,让遥灵颇为神往。传说中这六人曾于五年前重创魔尊,除了二公子踏月战后神秘失踪以外,其余五人似乎还在积极活动,势力也比五年前更为广泛——   无论是黑道、官府、皇宫,还是仙山道派江湖游侠,没有他们够不到的地方。六公子虽然只有六人,平均年龄不超过二十五岁,但他们的地位在整个天下都已经牢不可破。   更有传言,那位连名字都不被外人知道的,六公子的大哥,拥有号令六大修仙道派掌门的令牌。   只不知是真是假。   “春哥哥可否向遥灵介绍一下你们六公子?”   遥灵早就想问了。她现在不算六公子的一员也算六公子的助手了吧。现在问这个,正合适。   她目前也只知道武陵春。号鞮红公子,真实身份是扬州武家的贵公子,家产无数;负责六公子的情报收集保密工作,还可能兼管财务。   “我们六公子,于天朝六二七年结义,至今不过七年的时间。我们的大哥号簇水公子。至于他的真实姓名,须得经过他的同意我才能告诉你。”   原来遥灵还不能完全算是“自己人”啊……遥灵点点头,不过没关系,她接着问道:“那簇水公子有多厉害?他是不是像传说中一样拥有控制六大道派的令牌?”   武陵春微笑,手中折扇一摇,其上兰花竟如真花般芬芳阵阵:“市井之言,未免夸大其词。大哥倒是拥有一把可说是‘天下最美’的剑,不知遥灵是否听说?”   天下最美的剑……   遥灵曾经看过雨巷收录的剑谱,其中有一柄似乎可称“天下最美”,名字正好叫簇水剑:   质如冰,明如镜;动如水光澹澹,静如月色森然。薄如无物,轻如呼吸。   比师姐的蝉翼剑还薄,比纸飞鸢的纸刃还轻。   与其说是最美丽的剑,倒不如说是最可怕的剑……   “是簇水剑。剑与主人同名,难道说……”   武陵春的回答证实了遥灵的猜测:“不错。正是我大哥早年学剑时,棠溪铸剑名师襄朔为其打造之剑。”   看武陵春满脸敬佩仰慕的表情,他的大哥好像真的很厉害很厉害……   “那把簇水剑那么漂亮,那我见到簇水大哥以后,能不能让他拔出来瞧一瞧呢?”   这话遥灵问得保守。人家的绝世宝剑,岂是可以随便给人看的;再说那么厉害的宝剑,像遥灵这种小菜鸟万一看一眼就会受伤怎么办?   “这却……普天之下,只有魔尊,我已失踪的二哥踏月,和大哥的师兄见过簇水剑。”武陵春遗憾地笑笑,“簇水的速度太快,无论是拔剑、出剑、收剑,一般人都是看不到的。”   速度太快……   看不到看不到……   到底,是什么剑啊,连看都看不清,还最美丽呢……不知道这江湖传言都是怎么来的……   也许都是那些写话本子的人瞎编的……   武陵春说他自己也是一般人……   那、那遥灵呢?这地位已经没地方搁了。   “呃……说起来,大哥的师兄也很有名,不知遥灵听说过么?”武陵春注意到遥灵的尴尬,干脆转移话题。   但是这问题问得……连簇水公子的名字都不知道,怎么可能知道他师兄是谁啊。   遥灵摇摇头。   看武陵春的表情,好像她应该知道似的。   “我大哥的师兄,就是现如今魔族四将‘笔墨纸砚’的砚主,晏离兮。”   晏离兮……居然是他?   师兄师弟,一邪一正。虽是同门,却走上了截然不同的道路——这个不需要遥灵操心,他们也许早就已经兵刃相向了。江湖中这种事多了去,本来不需要奇怪。   奇怪的是……   武陵春说罢,将扇子一合,起身去逗弄鸟架上的鹦鹉。   太奇怪了,刚才那个鸟架还是空的,鹦鹉是什么时候出现的?遥灵一点都没发觉。   “我的三哥,横云公子现下要任在身,不在扬州;四哥露华公子因为患有眼疾,已去德阳医病多日,近期之内遥灵只怕无机会见到;六弟白萱和大哥一起出去办事,也就是这两日回来。”   听武陵春之意,似乎除了那位失踪的踏月公子和治病的露华公子,遥灵都能在近期内见到。   不过,那位失踪的二哥到底……   鸟架上的大鹦鹉突然拍了拍翅膀,却不说话。武陵春对遥灵道:“遥灵未吃午饭,何不去客房用些点心?现在离饭时还早,可不要饿坏了。”   给他这么一说好像真的是饿了。遥灵很爽快便答应了。   武陵春却是刻意支开她的。至于为什么,恐怕要问问突然出现的那只鹦鹉。   “大哥送信儿过来,想是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那边……情形如何?”   鹦鹉答道:“纸部‘书香’组远比画皮组狡猾。只灭了一群杂兵,头领还是被纸飞鸢救走。”   是一青年男子的声音,并非鹦鹉学舌。原来是千里传音之术。   “辛苦大哥、六弟。你们二人遇上纸飞鸢,可都安好?”   “六弟稍微受了点轻伤,无大碍。”鹦鹉顿了顿,“且不说此事,你对刚才那个遥灵姑娘,说得未免有些太多了吧。”   “大哥何必对遥灵存有敌意。那张残纸,我们找了五年……”   “让她加入我们,却又不能坦诚相对,这便是你报答她的方式?”   武陵春沉默。   “遥灵此人要怎样用,我不干涉于你。至于纸片上那最后三个人……找到确认以后,立即格杀散魂。不要给魔尊留任何机会。”   武陵春沉默。半晌。   “……是。”他答道。   “二弟的事,我也一直在查,切勿心焦。”   “呵,连我都查不到的事,大哥未必……”   杀气。鹦鹉竟然传递了簇水公子远在千里之外的杀气。原来这并非简单的千里传音,而是以灵附壳之法。   武陵春没有退让。簇水可以传递杀气,同样可以远传术法重伤于他。但他竟然……不退让。   “你眼中可还有我这个大哥?”簇水的声音不怒自威。   “陵春这一生最敬佩之人就是大哥。我方才那样说,不过是想提醒大哥,这世上还有一人,虽然经常对大哥出言顶撞,但他一样肯为大哥而死。他就是我们之中的一员——踏月——已经失踪五年了。”   这次换簇水沉默。   半晌。他说道:“我们六人之中,你跟踏月从小一起长大,感情最深。但寻人之事不可操之过急……这五年你为了寻他,已经受了很多苦……”   武陵春嘲讽得一笑。   呵,多大的讽刺。他武陵春自诩搜集情报天下第一,没有他查不到的事,也没有他找不到的东西。   可偏偏是他最亲的人,他找了五年,都是全无消息。   “大哥。五年了。”   武陵春的目光在春风吹拂中一点一点干涸。这五年夜不能眠辗转反侧的时光……没有踏月在身边,即使春光烂漫,也都是别人的。他,什么都没有。   “大哥承诺过的。我们六人永为兄弟,同生共死。谁都不会把踏月丢下。”   18 人靠衣装   这是簇水身为大哥的承诺。他承诺的,就一定要做到。   五年来,他看着武陵春为了打探踏月的下落,不放过每一个微乎其微的线索,好几次甚至为了它们险些丢掉性命……   他不能看着武陵春继续这样下去。   尤其是,踏月的下落已经成为六公子的弱点。就像上次,纸飞鸢以告知踏月之事为条件向武陵春挑战——   如果武陵春克制不住情绪鲁莽应战,那后果将不堪设想。纸飞鸢在魔族四将中排行第三,陵春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好在陵春尚有一丝理智。再加上簇水的严密部署,和遥灵凤川二人的误打误撞……   总算是没出什么大事。   但是,究竟只是一时的平安无事而已。纸飞鸢以及他手下的纸部杀手,不比其他四部低调,最是嚣张嗜杀,近年来多次攻击六公子。纸飞鸢,已经成为六公子最大的障碍。   逐个摧毁纸部杀手团,似乎难以对纸飞鸢产生实质上的伤害……倒不如……   直接寻找机会除掉纸飞鸢。   “小春,纸飞鸢最近可有什么动向?”   除掉纸飞鸢还只是酝酿之中的计划。簇水未跟其他兄弟说过,而且,时机未到。   “呵呵。”武陵春反而坏坏得笑了,他仿佛想象到严肃的大哥皱眉的样子,笑得很是开心,“如果我说,纸飞鸢最近瞄上大哥的心上人了,不知大哥会作何感想?”   “什么?”   “大哥别忙着生气,我绝对不是在开玩笑。”武陵春说着,伸出食指挠挠鹦鹉的翅膀,“要想知道详细的信息,大哥就快些回来吧,不然我未来的大嫂可要……哈哈~~”   顿了顿,鹦鹉不再说话。簇水很快撤去了鹦鹉身上的以灵附壳。好快啊。   看来大哥对那个美人是认真的……这下可有好戏看了,哈哈……   武府花院按琴、棋、书、画四艺布置。绿竹生凉,龙吟细细;亭台楼榭,曲径通幽;清流如镜,倒影成趣;叠翠寄情,花木寓意。   处处景致暗合“奇、古、透、静、润、圆、清、匀、芳”,琴之九德兼优,淡雅清远,虚实平和。虽无一处置古琴,但无一处不是琴意。   琴有九德,棋也有九品。遥灵只见入神、坐照、具体三阁前的地面铺做棋盘模样,棋盘之上置有黑白二色大石所雕棋子。使劲推了推,也推不动。   遥灵将花园游了大半个,却未见“书”、“画”两阁。难道说是和“琴”一样,在于意而不在于形?   也的确如此,武府本身就是一幅绝妙书画,只怕比画中更美。遥灵走了一圈,正好赶上回餐厅吃晚饭——   却有一处不起眼的景物吸引了遥灵的眼光。是一黑漆漆的铜屋,铜屋旁是两棵大槐树。   乍看一眼很是阴森。与整个园子的风格很不搭调。   遥灵决定上前一探究竟。铜楼上无匾额,门上落锁。虽然进不去,但遥灵毕竟还会窥探之术。   偷偷看一眼,应该不要紧吧。   遥灵不过是好奇。但她看到的东西,却让她大为惊讶——   这里就是整个园子体现书、画、二艺的地方。只不过这种体现的方式,大大出乎遥灵的意料:   里面空荡荡,只放了四口棺材。左首第一口,是以笔为形;第二口,通体墨色,黑沉无光,其中盛墨汁;第三口,纸质,肉眼看去似乎和纸飞鸢所用的纸甲纸刃同种材料;第四口,仿端砚形所制。   是为……笔墨纸砚魔族四将所准备的棺材么?   天下有文房四宝,始有书画;有魔族四将,则无诗可书,无景可画。   武陵春故意置此铜屋,是为了表示自己誓灭魔将的决心么?   没想到武陵春,看上去笑盈盈的,心中却深藏如此仇恨。   还……真是腹黑啊……   遥灵不愿多看那屋子一眼。远远得,她望见一人在桥上远眺。青色衣袂随晚风而飞,一头长发如暮色苍翠。   难道是六公子中的簇水大哥,已经回来了?   遥灵的心不由怦怦直跳,没想到,会在武陵春不在场的情况下和簇水大哥单独相见……   不知道他有没有武陵春帅,他的眼神是如夜雨莲花般柔润,还是云梦青山般神秘?抑或,是像他的剑一般美丽而无情?   遥灵矜持得迈着莲花碎步走过去。不敢走得太快,怕被他看出自己的焦急;不敢走得太慢,怕他如幻境般从眼前消失。   好容易走到了桥上。遥灵脚下软绵绵地几乎要站不稳了。那个人,始终背对着她……   不要太快转过身来,让我再想象一下,再紧张一下……   遥灵激动得快要哭了。她就是有这样的直觉,能拿世上最美之剑的人,一定也是世上最美之人!   那人转过身来。   清风裁就水蓝衣,明眸如川荡浮尘。狂气为魂剑为骨,悠然一笑乱芳心。   那人转过身来,刚才遥灵离得远并未看清,原来他一手拎着酒壶,敞开了衣襟在吹风。   遥灵看着他眼前这个人,脸红得火烧一般,说不出话来。   好吧……   想象了半天,全废了……   为什么是萧凤川……   为什么他会穿成这样出现在这里……   “你怎么无声无息得就出现了?”萧凤川喝了一口酒,“是想偷袭我吗?”   还真是人靠衣装马靠鞍。这么一打扮,真是显得萧傻子有几分姿色,遥灵差一点就沉沦了。   “你怎么会穿成这样?”遥灵就是这点不好,心里想什么就说什么,嘴上没个把门的。   “哈哈哈,吓到你了吧。刚才洗了个澡,没有衣服换,武大哥叫我换上这套,说是他二哥以前的衣服。怎么样,帅吧?你不承认都不行,连武大哥看了都看呆……”   “砰”。遥灵狠狠给了凤川一拳。得意忘形。还在那里胡说八道。武陵春才不会看他看到呆!   不过……武陵春二哥的衣服?踏月公子从前穿过的?这不可能吧——萧凤川这货一定是在吹牛皮。武陵春怎么可能把那么重要的人的衣服给别人穿!   “你不信拉倒。我穿好以后,武大哥一动不动直愣愣看了我半天,那热切的小眼神~~他还冲过来把我的衣服解开——”   “啊?什么啊?”   萧凤川得意得指指自己坦露的胸膛:“喏,就是这样。他说踏月公子以前就是这样穿的。这样穿更像他,哈哈~~”   更像。   萧凤川……像踏月公子?   好吧……看在萧凤川长得有那么一点点气质的份上,像就像吧。也不算玷污了美男。   遥灵趴在桥栏上。天色渐渐暗了。   “喂。”   “啊?”凤川晃晃几口就被喝空的酒壶,看来他酒量不差,“怎么了?”   “你……你不再追问那天的事了吗?”遥灵歪头看他。   奇怪,和他这样并肩站在桥上看着暮色,好像……没有之前那么恨他了。   “是你不叫我问的啊,杀气腾腾的,我还敢问么?”凤川委屈道,“还是……你现在想说了?”   “不,不是!我已经说了我都忘了!”遥灵捂住脸。脸啊,求你别再发烧了,求你了……   “我没做什么过分的事吧?我没打你骂你吧?你没受伤吧?”   这毫不知情的语气。这自然而然的关心。   遥灵又要哭了。   她转头,看到了萧凤川裸露的胸膛。虽然直到今天她都记不起“中间的部分”,但是她现在肯定,这个上半身她见过。   然而萧凤川那个家伙居然……居然全都忘了……   就像……什么也没发生……   憋。把眼泪憋回去。根本没有哭的理由啊。   憋。我再憋。我一定不哭!   “呜哇……你、你最讨厌!萧凤川是大坏蛋,最坏最坏的大坏蛋!”   19 惩罚   “喂,又怎么了啊,小姑奶奶,我关心你都不对啊?”萧凤川给遥灵哭得手足无措,酒壶扔在一边不管,仍像上次那样给她擦眼泪——   “你别过来,不许你碰我!”遥灵闹得更凶,哭得也更凶,一把推开了凤川。   这特么算怎么回事啊?每次总莫名奇妙地就哭,上次还是你先抱的我,我还没说被你占便宜呢,你倒先喊起“别碰我”来了,就好像我对你做过什么似的!   这些话凤川只敢在心里想想。算了算了,真是怕了这好哭的丫头。哄吧。没办法,还得哄。   “喂,遥遥。”凤川双手托膝,矮下身子来问遥灵,“到底要我怎——么样,你才能不哭?你告诉我,我一定做到。马上去做。”   遥灵哭声渐止。她像想到什么似的一抹眼泪:“我,我要你答应我。”   “什么事啊。”凤川问。   遥灵睁大眼睛,发现萧凤川的脸离自己那么近,几乎占满了整个天空。   就像那次。   “你,你先答应我……”   “先答应你?你叫我死我也去?才没那么容易上当!”萧凤川往桥栏上一倚,“对了,还有那一个月的点心——我说过的,已经过期了,你可别想着要讨回来……”   小气!自私!根本没有诚意道歉!   “你刚才还说只要我不哭你做什么都可以的!”   “行啦,那你明白告诉我要怎样!”   “想让我原谅你,就从这里跳下去!”   跳下去!   跳下去!   下去!   夜色静默,回音刺耳。遥灵也没想到,几经压抑后自己爆发出的愤怒和委屈会如此慑人。   天已经完全黑了。遥灵一只手指着桥下黑色的湖水,泪眼汪汪。   她看不清凤川是什么表情。会是什么表情呢?难以置信?嘲讽?生气?   凤川什么也没说。他后退了几步。   好像告别一般后退了几步。   遥灵讨厌他没正经的样子,但又害怕他认真的样子。   接着遥灵看到一团黑影落到水里。扑通一声。   从这入水姿势来看,他好像真的不会游泳!   “喂,你……”遥灵刚刚喊出来又马上住了嘴。不对不对,这厮肯定是骗人的,一定是装死要遥灵担心!   不能上当不能上当!这次要是再上当,就真的傻到家去了!   水面上渐渐没了动静。又过了很久……还是没有动静。   遥灵慌了。   难道他真的,真的溺水了?   这跟想象的完全不一样啊!有哪个只念几句口诀就学会凰火咒的天才会被人工湖给淹死啊!   遥灵对着湖面大喊一声:“萧凤川!你这混蛋!你上来!我、我原谅你了!我不哭了,真的!真真的!”   空荡漆黑的园中只有遥灵一个人的声音。世界仿佛就在凤川跳下去的那一刻暗了。   所有的光亮,都和他……一起消失了……   “萧凤川,你出来啊!我认输,我不哭了,我乖!你别吓我好不好!”   遥灵边喊边哭了起来,虽然嘴上说不哭,但是眼泪就是这样哗哗流出来,根本没办法阻止啊!   她突然止住了哭声。   没人可以在水下憋气这么长时间。他可能真的,真的已经。   遥灵一只脚迈在栏杆上。既然已经这样……   陪他一起死掉好了!   “哗——”   水花四溅。一个黑乎乎的东西冒出了水面,不断抖落着满身的水。   “你,你千万别跳下来,我、我憋气憋得累、累死了,我可没工夫、呼——没工夫救你……”   没死!萧凤川!   惊喜——伤心——愤怒……   复杂的情绪在心中一闪而过。   真的是……气得要吐血了。   “喂,轻功我可不会,拉我上去啊。”萧凤川抹了抹脸上的水。他倒是轻松。   “不拉!”遥灵扭头便走,“你喜欢在那里呆着,就别上来!”   “喂喂,别,别走啊!你让我跳湖我都跳了,还不消气?”凤川在湖中游着,跟着遥灵。遥灵却一眼都不看他。   这种大骗子……多看一眼都会折寿!   “那你刚才又骗我了!”   “骗你是骗你了……可我哪知道你那么傻,被我骗到现在还会相信!”   我忍……   “那以后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不会再信!不,没有以后了,我们以后不会再有相处的机会!”   “啊……啊?再不相处?不可能啊,我以后要跟武大哥一起闯荡江湖,你不是也要……”   什么……啊?   难道是寻找猎魂那件事?骗人的吧……寻找猎魂跟萧凤川这个厨子有半毛钱关系啊!   难道就因为这货长得像踏月公子?   不过,照目前故事发展的尿性来看,武陵春十二分得看重这个萧凤川,想把他从春哥身边踢走,真的太不可能啊……   以后无论到哪里都有这灾星在周围,真是想想都想一头撞死!   “萧凤川,听着。”遥灵突然正色,“以后,你要再敢骗我气我,我就一剑杀了你!说到做到!”   “哼,一剑杀了我,你打得过我吗?武大哥说了,明天就教我剑术,到时候谁杀谁还不一定呢,嘿嘿嘿嘿……”   “又在嘀咕什么?还不快回答我!”遥灵不管怎么生气都吓不到人的。用凤川的话说,只是让人想在她脸蛋上狠狠捏一把……或者再荡漾一点——咬一口,嘿嘿~~   “好啦好啦,答应你。快拉我上去。”凤川在水里泡了半天,一天洗两个澡,一个热水澡一个凉水澡……受不了啊。   遥灵眯起眼道:“我什么时候说过要拉你上去了?你哪只耳朵听见了?”   这次轮到凤川傻眼了。   “老老实实游到岸边吧。游不死你,哼~~”   两天后。据武陵春说,簇水公子已经回扬州了。但是他好像有什么别的重要事忙,这一忙,又是不见人影。   还真是日理万机啊……   萧凤川坐在门槛上,无聊地打了一个又一个哈欠。在武府呆得也太闲了,人突然闲下来也是不习惯呐……   “凤川。”   听到有人叫他,凤川一边打哈欠一边回头,是武公子。   奇怪,最近武公子和他说话总是兴冲冲的样子。难道真是因为凤川穿着踏月公子的旧衣很像他的缘故?   “武大哥。”凤川站起身来冲武陵春傻笑。因为看着陵春喜欢,他也就一直没换回厨师装——不过扣子,还是得系上。   “哎,都说了多少次,不要叫我哥,叫我小春就好——二哥他以前就是这么叫我的。”   还真把我当成替身了啊?公子——大哥——小春?这关系发展得也太快了吧……叫你大哥我当然乐意,可什么“小春”也未免太……   凤川挠挠头道:“呃,可是,你明明比我大……如果我叫你小春,你叫我什么?”   听到这话,武陵春好像一下子想起什么重要的事,急问道:“凤川,你今年多大,你父母又是谁?”   “我今年十九了。我娘死得早,我爹嘛,就是萧阳春那个老匹夫——”   凤川骂起老爹来倒是得劲。哼,老匹夫,老杂种,谁让你忙着经营那个破酒馆,把我和娘扔在乡下不管的!五年前娘过世你都不肯回来见她最后一面……却想起把我抓到城里来给你干活了!我浪你个妈……要不是老子打不过你,老子才不会……   凤川在心里暗骂得爽,却没发觉武陵春皱着眉头盯着他,神情很奇怪。   “喂喂,武大……哥你太能歪歪了吧?我从十九年前到现在就一直是萧凤川,没出过车祸没得过大病更没被借尸还魂——虽然说我是你二哥失踪那年来的扬州,但是,我跟他,绝对不会是同一个人的啊!”   的确不可能。   武陵春的神情马上由兴高采烈变为灰心丧气。萧凤川有点后悔自己嘴快,可这明明就是事实嘛,又不能不说。   20 饭剑   “什么都不必说了,凤川。”   武陵春很快平静了下来,他将折扇在手中一拍:“现在,带我去见见你父亲,如何?”   见老匹夫?都已经这么明显了还要求证身世么?   “呃?也好也好……这就去,这就去……”   凤川嘴上虽满口答应,但心里却盘算着另外一回事。离开阳春馆这么多天了,首先对于那个破馆子,他巴不得它被烧了、砸了——只要不用自己赔银子就好;其次对于老匹夫,他更是一眼都不想多看……   不过,回去跟枸杞他们打个招呼还好。捎带着给老匹夫搞点破坏,哈哈~~   一到阳春馆,凤川果然不见踪影。武陵春对馆子也颇为熟悉。   太熟悉了。他径直走到一包厢门前。折扇轻扫,门上便显现出个小算盘的影像。   武陵春又用折扇轻轻点了几下,将算珠拨成一个特定的数字。   门便开了。   “萧叔还是喜欢故弄玄虚。”   武陵春甫刚刚进入门便自动阖上。刚才那个算珠,是一种名为“猜心”的幻术。破术的人不仅要以咒破咒发现算盘,还需得拨出施术者心中所想的那个数字,才能开门。   萧阳春依旧坐在桌前敲着算盘算账。现在这种情形,也难保他不是在研究新的幻术。   他敲出刚才被武陵春破解的那个数字:四,二。   四月初二,踏月消失的那个日子。   他果然为此事而来。   “还不是被小春轻易破解。”萧老板自嘲着,食指拇指拨着算珠,清盘。   “我说的不是那个。”   武陵春坐在他对面:“萧叔有个儿子,我竟然直到今天才知道。”   “家丑不可外扬。”萧老板笑道,“凤川一直憎恨于我,他直到今天都没有叫过我一声父亲。”   武陵春看到萧老板说这句话时的眼光。   失望。无奈。凄凉。   这属于父亲的眼神……的确不像是装出来的。   还好,闯荡江湖多年,武陵春早已不相信任何人的演技。   “那是我冒昧。毕竟寻找二哥这么多年,我自己都快疯魔了。”武陵春站起身,在房间里转了一圈。   在墙上的簪花仕女挂画前停下:“我记得,以前二哥送给萧叔一把剑,不知萧叔现今是否还收着?”   萧老板也走到画前:“自是收着。踏月公子还说,若萧某有个儿子,便要把那剑转送给他——酒后之言,不必当真。”   他说着,伸手抚摸仕女的头发。   稍稍一用力,便将仕女头上的发簪“拔”了下来。   仕女如瀑布般的黑发倾斜一地。黑色的墨流溅漫了两人的衣袂,他们两个却都没有退后。   因为——这也只是幻术啊。   墨流如同渗入地下般渐渐消失,露出一把造型普通,但寒光熠熠的剑来。   见剑如见人。武陵春心中如遭重拳,不忍再视。   “如此就还给小春了。”萧老板将剑捧还给武陵春。   “不。”陵春却没有接,“何不依二哥所言,将此剑送予凤川?”   一时戏言,竟成谶语。难道真是天意。   两人都不再说话,同时望着这把剑。此剑和簇水公子的簇水剑一样出自棠溪名匠,锻造过程中没有用任何特殊的材料和淬炼方法。   它只有一个特点,就是锋利。关于它的传说,也只有一个:世上最锋利之剑。没有它刺不穿的东西。   但传说往往是这样,传的人多,但真正能验证它的人很少。   踏月取剑时很喜欢这剑的锋芒毕露,但又讨厌这个传说。太特么俗了。   不过,剑的名字是由剑的主人来取。踏月自然不肯放过完全抹杀那个传说的机会,于是……   “什么?”   凤川将剑往地上一插。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武大哥,你能不能再说一遍,这把剑的名字叫什么?”   武陵春担心得盯着被剑插下去的地面。他说道:“这剑的名字……有什么问题么?”   “没有问题么?你们觉得这名字稳妥么?我已经当了半辈子的厨师了,就怕你们会送我一把菜刀一把大勺什么的当武器——”   菜刀。大勺。甚至是菜板。这些主意武陵春不是没有想过。   毕竟这些东西是凤川平日里最为熟悉的,练起来应该会事半功倍。   但是……   “世上最锋锐之剑,没有它无法刺穿的东西。”武陵春还是决定重新强化这个传说,“这样的宝剑,凤川还不满意么?”   “不是对剑不满意,是名字啊名字!”凤川又将剑插下去一寸,“难道老子非要背着一个厨师的身份当大侠么?这剑的名字也太贱了一点吧!”   “居然叫‘饭剑’!”   “轰隆——咣朗——”   武陵春藏剑阁用一整块玉石做的地板就这样被凤川一剑劈成了七零八落的乌龟壳。好吧好吧,回头找工匠用金子镶起来……   “居然叫饭剑!这么贱的名字谁取的啊,还跟老子犯冲!老子要杀了他杀了他!”   “住手住手!你再挥剑,一楼的这些名剑全都被你劈烂了!”武陵春急忙拦住凤川,这小子气力极大,累得他满头大汗……   要是二哥看到这情景,还不笑得翻到地上去。   想到这里,武陵春突然松了手。凤川蓄了半天的力一下子爆发了出去。唰的一下,整个一排,连剑带鞘都被腰斩了。   凤川愕然。这货犯起贱来果然……厉害啊。   它是名剑中的名剑。这些剑跟它比起来,跟废铁都没差了。   “这个……一时没控制住。”凤川挠挠头。他看武陵春那忧郁的样子,到底是生气还是没生气?拿不准啊。   凤川试探道:“话说回来,这剑的名字为什么要叫……”   武陵春记得。当时,也是在这个房间。他和二哥整整吵了一天的架。   从早吵到晚。   其实,两个人每隔三五天都会大吵一次。那一次特别厉害,两个人,真的都生气了。   那时二哥的宝剑还没有名字。   他总是“这货”、“这锋利的货”、“这削铁如泥的货”这样叫来叫去。   “你给我解释解释,什么叫犯贱!”   “你给我解释解释,什么特妈的叫犯贱!”   到最后,是陵春先吵累了。他摔门而去,走了不多远却听到藏剑阁传来惨遭破坏的声音。   急忙回去察看。   果然惨遭破坏……   一楼所有的剑都被二哥手中那货腰斩。其中不乏陵春辛辛苦苦找寻好多年才收集而来的……   怒火难遏!真想扑上去,一口咬死二哥!   只见二哥扛着剑气喘吁吁道:“我给你解释解释,这特妈的就叫犯贱!”   他挥舞着剑说道:“你不是每次跟我吵架都要摔东西么?这次我替你摔!我告诉你,这特妈的就叫犯贱!”   于是那削铁如泥的货从此有了名字——饭剑……   “二哥你也太坏了,我咬死你,咬死你!”武陵春说着真的扑了上去,在二哥坦露的胸口上狠狠咬了好几大口。   “哇,痛痛痛……”二哥吃痛,连剑都丢在地上,“小春快别闹了,这次不是痛,是痒痒痒啊,饶了我吧……”   “小春!”   “武公子?武大哥?——小春?”   武陵春陷入回忆。凤川叫了半天,他终于在听到那个称呼的时候回过神来。   这……这是什么眼神?好像要扑过来狠狠咬我几口似的!   凤川后退几步,笑道:“武大哥不用这么在意,名字嘛,不过是个代号;我萧凤川的名字是老匹夫按菜名取的,凤穿还好听点。万一叫牡丹啊,鸡丝啊那不就毁了?所以啊,一菜一饭,我这里也算是齐全了……”   “凤川。答应我,这剑的名字,不要改。”   武陵春知道,把凤川当做二哥的替身,对他来说太不公平。   尽量不用看二哥的眼神去看他。更不会……   更不应该对他作出如此要求。现在,他才是剑的主人。   这样无理的要求,他应该……不会答应。   ……   “好。我答应你。”   21 第一美人   接下来的一整天凤川都在练剑,武陵春在旁边指导。   凤川没有系统地学过剑法,但他做菜的某些绝活也可以称得上是一门“武学”;再加上年少时在乡下跟别的孩子一起疯野,猎野猪、打兔子,拉弓射箭之类无一不会,练就了一副强健的身板,为他学剑打下了良好的基础。   更有一点,凤川的脑子好使。这在他学凰火咒时遥灵就看出来了。但是没想到他对剑的领悟更是让人刮目相看——   总之的总之,遥灵在旁边看了半天也没发现一点可以嘲笑的地方!真没意思!   第二天也是如此。凤川忙着练剑,顾不上欺负遥灵,顾不上骂遥灵,更没心思注意她是生气了还是生气了。   于是遥灵觉得更无聊了……   呆在武府面对着两个根本不理自己的人不闷死才怪。遥灵决定出去转转。   她在雨巷的时候,就极少出来玩。师父说,没有接任务就不要出去闲逛,有碍修行;烟花姐姐说,江湖险恶,就算要出去也得我陪你去,我保护你……   谁保护谁啊!我有那么不中用吗?   这气已经憋了不是一天两天了。遥灵现在大摇大摆走在街上,今天不当女侠,也不玩酷,妹子今天就是一闲逛的!   我要逛到天黑,看谁敢管我,让修为玩蛋去吧!   遥灵出武府,到了闹市。那卖金花胭脂的,通草绒花的,还有卖包子的无一不吸引着遥灵的眼球——呃,那卖包子的就算了,量他的手艺也比不过萧凤川那货。   还未来得及细逛,遥灵发现一小楼前人山人海,热闹非凡,不知何事。难道是——   传说中的抛绣球招亲?仔细一看,那楼子的匾额是“缀锦”。看名字像绣庄啊,从没见过绣庄也会这么热闹的。   过去瞧瞧。看来今天有好戏看了。   “这绣庄门口怎么聚了这么多人,到底是有什么事儿啊?”   “呵呵,怎么这么大的事你都不知道?今天,缀锦楼的青玉案姑娘要公开展示她的刺绣绝活儿,破天荒的头一次啊——还是免费的。你说咱扬州城的老百姓,能不挤破头得往里挤么?”   听门口着一老一少的议论,遥灵不由失望,能有什么绝活儿,不就是绣个花么——虽然她自己也不会——真没意思。白挤进来了。   遥灵刚才是使了个“风吹云散”的身法挤进来的。想要出去还得再浪费一次术法,还什么都没看到,太吃亏了。   要不再留下来看看究竟?   “青玉案姑娘,真的是她?我早听说过她的芳名!她可是我们扬州城的第一美人啊!别说‘十年一梦’的饮桃姑娘,就算是‘长安绝色’苏合姑娘也对她甘拜下风——”   等等……第一美人,那可一定要看一看了。   青玉案,美人赠我锦绣缎,何以报之青玉案。这么美的名字,难以想象她会是多么的国色天香温婉贤淑……   “她今天展示的是什么手艺?是缂丝作还是康国越诺?还是冰蚕丝锦?她会不会借此来个抛绣球招亲什么的……”   “招亲?你小子想得挺美呀!青姑娘已经名花有主啦——”   “谁?这么快就要嫁人,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   “哎……说起这门亲事,倒不如说是抢亲……至于他是谁,不可说,不可说呀……”   哎呀,磨磨唧唧烦死人了,这么一大美女就要被恶霸劣豪给抢走,我遥灵女侠岂能坐视不管?   遥灵正恨这帮人有胆子来看美女,没胆子阻止恶人强抢民女,后面人潮一推,硬生生将遥灵推进了楼内——   与此同时,楼门自动合上。大厅里满满当当都是人,遥灵被两个大胖子夹在中间,还有一只脚根本无法落地。   “各位请静一静。”   一个柔和而洪亮的女声自楼上传来,满院子的客人顿时都静了。遥灵被人夹着无法转身,根本看不到说话的人是谁。   不过她用脚趾头都能猜得到,发出这般声音的顶多是青美人的婢女,绝对不是她本人。   “各位,今日我家主人青玉案姑娘特开缀锦楼门,表演织锦之技艺,来者不论贫富美丑,男女老少,只要是有缘之人,都可欣赏到主人羡煞天神的绝技。”   果然是个小丫头。此言一出,全场哗然。   不惊讶才要奇怪了。什么叫有缘之人,什么又叫“羡煞天神”?口气可真不小!   “各位稍安勿躁。主人将掷十五根丝线于场中,能抓到这根线的人便是有缘之人。其余未得丝线者,请到厅内随意拿一件织物。恕缀锦楼不再招待。”   这大美人倒是挺大方。还挺孤傲。   不管是小丫头还是高高在上的青姑娘,都对全场不满声置若罔闻。   无论如何,现在遥灵心里只想着丝线——毕竟只有十五个人可以留在场中,就是使完吃奶的劲儿也一定要把线抓住!   听着人群一阵骚动,估计是丝线投下来了。遥灵修仙可不是白修的,“啪啪”两掌,打倒了夹着自己那两人,接着纵身一跳——   头发,长头发被那个该死的给缠住了!遥灵忍住剧痛,双手齐用捏了个“驭物”诀,果然有一根粉色的丝线飘飘摇摇落到了她手里。   哈哈,终于抢到了,还正好是喜欢的颜色!   再看旁边那些人,跳的跳踩的踩,推推挤挤好不热闹,愣是连一根丝线都抢不着。   现在总算明白为什么凡人都想修仙了。别说是位列仙班了,就算是会点小术法,都能这么容易把所有人都踩在脚底下——爽啊。   还是先把头发扯回来吧。遥灵一手抓住丝线不松,稍微理了理毛躁的头发。   闹了将近一盏茶的功夫,十五根丝线都找到了有缘人,场中忿忿声偷乐声也渐渐平息。   遥灵有点为青玉案担心。没拿到丝线必须离场的人是有缘人的三倍。虽说他们可以随便拿一件珍贵织物,但万一有人不甘掀动其余人闹事,这该如何收拾?   “如此,请没有拿到丝线的客人随我到内厅。”   那婢女说罢,遥灵只觉脚下轻飘飘的——浮,浮起来了!是被这跟丝线拉上去的?   不是,感觉脚下好像踩着东西……   难道是腾云之术?遥灵脚下踩了踩,这感觉不像云气,她又不好意思蹲下来摸。   十五人一直上升。直到升到缀锦楼的楼顶才停下来。   原来是这样。升到这么高,下面那些人就算不甘也只能束手无策了。   遥灵也能清清楚楚看到这十五个有缘人都是谁。她没什么耐心观察,只有两个男子格外吸引她的注意:   一衣玄黑,一衣墨绿。两人都戴着斗笠。格外沉默。   修仙之人。这十五人中果然有同行。遥灵冷笑,冲他们两人点点头。   那两人没任何反应。但遥灵知道,他们一定注意到了。   “主人。”还是刚才那个婢女的声音,不过近多了。   众人循声看去。那婢女也是腾空着走过来,样貌虽不算绝色,但也算是个秀色。   咦?她走路的声音,像是踩着……   原来如此。有缘人凭空升起似乎真是腾云之术的效果,但现下他们却是踩在一大块极薄的鲛绡之上。能织出这种坚韧轻薄的绡,真的是人力所为么?   婢女经过众人,对着空气行了个福礼:“主人,其余客人已经散去,是否可以开始?”   没有回话。那婢女又是一福,翠袖一扬,又是层层鲛绡如花朵般绽放在众人身后——原来是请大家落座。   这……就要开始了?   众人围成一个大圆圈,正襟危坐。那黑衣绿衣两男子正好就坐在遥灵对面。   看到他们两个,有种奇怪的感觉。他们不是雨巷之人,看装扮也非其余道派的弟子。   一副低调深沉的样子,突然出现在这里看织锦表演,能不奇怪吗……   该不会是什么坏人吧……   22 九张机   “醉留客者,乐府之旧名;九张机者,才子之新调。凭戛玉之清歌,写掷梭之春怨。章章寄恨,句句言情。恭对华筵,敢陈口号。”   章章寄恨?句句……言情?   莫非大美人真是嫁得不满意,才会……   “咻”。缠绕在客人手上的丝线纷纷收去。鲛绡中央,明光华媚,重绡漫舞。   九重雪色鲛绡为幕,渐次拉开。乱花飞似雪,伊人歌着:   “一指梭心一缕丝,连连织就九张机。从来巧思知多少,苦恨春风久不归。”   这个声音,灵秀而冷傲,想必正是……   青玉案的声音!   九重绡与繁花一同落尽。   莲光染就青绮罗,燕舞织作春风衣。   玉珥明珰寒桂魄,皓腕雪肌醉芳词。   那十五根丝线却不在她手中。美人宁静如雪树独立芳庭,不见针线,更不见梭子与织机。   美人玉手轻扬,便有七根丝线如涟漪般自指间绽开,如七弦之琴。妙指未弹,先闻丽词:   “一张机,采桑陌上试春衣。风晴日暖慵无力,桃花枝上,啼莺言语,不肯放人归。”   冰丝为弦,乱花吟哦,疏影缭乱暗香飞。琴曲如梦,一段梦幻般的锦绡却自七弦琴下织出——   绡如仙乐,乐如蝶衣。绡色如深院娇花,绡质如吹弹新荔;绡舞香风卷秀茵,绡静蝶落莺声细;若以绡比美人,美人尚赢三分巧;若以美人比绡,绡却稍输一点媚。   无怪乎可称羡煞天神,天下第一。痴魂醉倒君莫问,横也丝来竖也丝。   然而这才刚刚开始。   “两张机,行人立马意迟迟。深心未忍轻分付,回头一笑,花间归去,只恐被花知。”   弦收,绡落,花不舞——乐声绕梁,弥久不散。   美人手中多了一根绣花针。绣针漫舞,便自美人指间腕下飞出五只缤纷彩蝶。   五只蝴蝶随风而飞,托起美人刚刚织好的一段绡。五蝶围着鲛绡上下飞舞,正如针线穿梭一般,绣出了锦绣图案——   绣线婉柔撩芳蕊,云锦独艳谁闻泪。   繁花落寞锦上织。蜂围蝶阵,美人起舞。   花蔓抖擞星月随,嫣然一笑乱心神。绡随人舞,花色自织。只恐花难留春住,奈何星月落无痕。   如此,凄美。   世间竟有奇女子,果何人哉?如斯之美也……   十五人都是看得如痴如醉。只有一人,看她的眼神颇为不同——有那么一瞬间,两人的目光甚至交汇了。   正是那身穿黑衣的修仙之人。   “三张机,吴蚕已老燕雏飞。东风宴罢长洲苑,轻绡催趁,馆娃宫女,要换舞时衣。”   要换舞时衣。   采莲旧事,长筝短歌,只怕都已成为过去。   美人珠眉轻蹙。只可惜今天她要做的嫁衣,却不能为心爱之人穿上。   海棠红色嫁衣飘落,穿到美人身上。   嫁衣还未完成,鲛绡舞台却换了一种完全不同的气氛。这般暧昧但危险的杀气,很快将遥灵从美梦中惊醒——   那个黑衣人和绿衣人更早得戒备了。他们恢复了冷漠的眼神,几乎将气息完全隐藏。   有个白衣男人踏着凌空鲛绡走了过来。纸羽飞动,花影稀,惊弦断。   怎么是——他?   纸飞鸢?   “还没有做完嫁衣么,我未来的娘子?”纸飞鸢笑着逼近青玉案。   青玉案只是后退。她露出厌恶的眼神,要多厌恶有多厌恶。   纸飞鸢?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是他?   是什么腆着肥肚皮胡子拉碴年纪一大把的臭男人也就算了……可是纸飞鸢……   这简直是天大的讽刺!纸飞鸢这种娘们似的男人怎么可能会娶老婆呢?还娶这么一个天仙?   绝对不是真的……死变态一定另有所图,一定是!   “你说过,会给我一天的时间缝制嫁衣,绣被。”青玉案说道。   那隐忍下去的话是,至于我以什么方式绣,是一个人在房间里闷头绣还是当众表演,你管不着。   她这样的告别表演,甚至用十五根丝线那样高难度的选拔观众,难道说……   她其实是在向大家求助,脱离这死变态的魔爪?   “那是自然。”纸飞鸢打了个响指,对场中人道,“我娘子累了,今天的表演到此结束。各位若没其他事的话,就请回吧。”   不能走!遥灵在心里暗喊着。   可看到青玉案要嫁的人是纸飞鸢,来人都已经吓了一大跳,这才刚回过神来。他们不约而同地向后退了一步。   有修为又怎么样,跟外面那群人一样,有胆子看美女,没胆子保护美女,切!   其实也不能怪这些人贪生怕死。若是被纸飞鸢杀了,估计连全尸都没有。   要怪只能怪遥灵这货太有正义感,上次差点被人杀了,这次照样逞英雄。   遥灵按兵不动。她发现和她一样没动的,只有那黑衣绿衣的两人。   嘿嘿,没想到吧纸飞鸢,除了我这个半吊子可还剩下两个高手呢。我看你怎么办。   遥灵洋洋得意。纸飞鸢看了遥灵一眼,又看了那两人一眼。   只是第二眼的时间更长。   “你们两个——”纸飞鸢转身,直接向那两个人走去。   直接无视掉遥灵。   “参见主上。”   那绿衣的人却向纸飞鸢一抱拳:“砚部涵素组头领参见纸主大人。”   啊?怎么……是一伙的?   那个黑衣的人呢,该不会也是……   “这一位,乃是天朝侠义榜排名第五的侠客,胡山青。”   天朝侠义榜。不管他是胡山青还是胡山药,这五个字亮了。   侠义榜是天朝在各大城镇中设立,由百姓自由张贴委托任务的榜单。不管是赏金剑士江湖游侠还是雨巷仙士,只要接了榜单完成委托,就可以得到委托说明上约定的报酬。   而天朝刑部专门机构负责每月统计接榜侠客完成委托的成绩,排出名次。   如此,朝廷借江湖侠客解决百姓问题——尤其是妖鬼魔魂这样超越凡人力量之事,减轻官府负担;接榜侠客又得益于朝廷维护侠义榜秩序安心赚银子,相得益彰,各取所需。   这个胡山青能排天朝第五,那肯定是个厉害人物。不知他今天出现又是为了……   “原来晏离兮帮我找的保镖就是你们。”纸飞鸢笑着打量那个胡山青,“要是明天婚宴出了半点差错,我可要唯你们两人是问了。”   “是。”   什么嘛,闹了半天是一丘之貉。这下要帮大美人的忙可就难了。   又是砚部的高手,又是天朝第五,又是杀人不眨眼的死变态,这……   遥灵灵机一动:反正纸飞鸢无视她的存在,不如趁现在溜回去,喊武陵春和萧凤川来帮忙,把新娘子劫走——   “慢着——”   纸飞鸢这次却突然叫住了遥灵。   遥灵转身,调皮得一吐舌头:“看完了九张机的表演,这里没我的事,我要走啦。”   纸飞鸢摇摇食指:“急什么?这才表演到三张机而已,后面的更精彩呢。你不如留下来陪着我娘子,好让她继续表演给你看?”   杀气。纸飞鸢要来硬的了。   遥灵心道不妙,一面嬉皮笑脸得退后:“看够了,看够了,我先回了——”   “当——”遥灵迅速退后,催雪剑向纸飞鸢掷出,正好与他的纸刃撞得火花四溅。   “何必逼我出手。”纸飞鸢手上加了力道,一片纸刃狠狠咬住催雪剑,“咱们就不能和和气气的么?何必动手……更何况,我可是你的大恩人……”   大恩人,我呸!要不是你把萧凤川抓进牢房,我才不会用投毒之法脱身,到后来也不会……   慢着!那天,叼走解药的那只幻化纸鸟,难道是纸飞鸢……   他一开始就知道浮生如梦是情药?   “风雨花丛,浮生如梦。”纸飞鸢阴笑,“只顾自己欲仙欲死,竟然忘了我这个大媒人,真是——过分啊。”   23 红线   “你……”遥灵头脑中“嗡”的一声——   接着一片空白。   原来都是这个人的奸计,都是他,都是他害的!   真想现在一剑杀了他!   杀了他!   寒冰在催雪剑刃上迅速生长。纸飞鸢微微有点惊讶。但是,纸刃飞回他手里时,已经被冻成了冰刃。   好可怕的……杀气啊。   纸飞鸢冷笑道:“怎么样,要不要留下来,作我娘子的陪嫁侍女?”   不行,先冷静下来,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就算现在跟他拼了,也不过白搭上一条命。   倒不如将计就计……   “你敢留我,我就敢留。”催雪剑飞回遥灵手中。   “好。”纸飞鸢好像就喜欢遥灵这种爽快。他和色对青玉案道,“娘子可要乖乖待嫁,不要害了这个跟你素昧平生的小姑娘。”   青玉案明眸微眯。她自是听懂了纸飞鸢话里有话。   如果她敢逃走,死的就是遥灵。   青玉案默不作声,背过身去,飘摇青丝在腰际一曳。   “女儿出嫁之前与夫君见面,不合规矩,纸主大人还是请回吧。我还有很多东西要准备。”   纸飞鸢摊摊手:“好,我听娘子的。”   他说毕果然离去。踏纸御空,身形化烟。   纸飞鸢走是走了,可仍有那两个保镖看着,遥灵想逃也是不可能的。   不过没关系,如果自己今天晚上回不去,武陵春一定会寻过来,到时候,不怕打不过这两人。   “请夫人回房休息。”两个保镖齐齐对青玉案拱手。   青玉案移步。遥灵急忙跟在后面。   “你跟着我干什么?”   “啊?不是,我不是监视你的,我是来帮你的!”遥灵扯着青玉案袖子,悄声说道。   “你帮不了我。”青玉案的声音冷得像漫天雪飞,“以你的修为,根本不是纸飞鸢的对手。”   哇,太、太直接了……   这都能被看穿?   遥灵傻了。原来大美人根本就没给予自己这种小角色任何希望。又是容貌倾城,又是心灵手巧,又是冰雪聪明,还真是让人羡慕嫉妒恨啊!   青玉案踏着凌空鲛绡,直接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宝奁惹尘,妆镜昏暗。独绣寒衣,无心打扮。   “不是这样的吧……刚才我能拿到你掷出的丝线,不就代表我是你选中的帮手么?”   遥灵夺过青玉案手中的绣针。她的手指顿时如遭电流——   奇怪的绣针,细若无物,却又冰冷异常。   “那时我选的是十五个人,不是一个人。”青玉案冷冷夺回绣针,飞针走线。   原来她也没有想到,纸飞鸢的出现会一下子吓倒十二个高手。   更没料到剩下的三个,两个是纸飞鸢的人,仅剩的一个是个大草包。   “那为什么要用这种方式?你不愿被强娶,可以去雨巷委托可以去贴侠义榜,还可以去找……”   “没用的。”   银针停顿在刚刚绣好的牡丹之上。鲜红的牡丹,像是被银针扎流了血。   “你竟然如此糊涂。”青玉案冷冷看了遥灵一眼,“普天之下,无论是官府,江湖,还是道派,没有人不怕魔族,没有人敢跟魔族作对!”   这话听得遥灵不乐意了。从一开始这冷美人就大小姐脾气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现在又说这种过分的话!   “雨巷什么时候怕过魔族,你侮辱我的师门可要负责任的!”   “魔族四将曾将雨巷创派祖师幻虚仙子斩于剑下,试问雨巷弟子谁敢说强过祖师?谁敢面缨魔将其锋?”   这话把遥灵问住了。雨巷弟子虽然接得任务多,但没有一个弟子跟魔将对决过。   因为,那是派中长老严令禁止的。   “那……那侠义榜,你也没有试过?”遥灵有点底气不足了。   “凡是直接针对魔族四将的委托都会被官府拦截,是不会出现在侠义榜上的。”   好吧,官府也怕魔族四将……   “赏金剑士,江湖游侠,也无一不是贪生怕死之徒……”   怪不得青玉案会如此绝望。   一个弱女子飘摇江湖,无依无靠,本来就无法决定自己的命运。   更何况还是一个倾国倾城,身怀绝艺的女子。   仰慕她,垂涎她的人不可胜数。但肯为美人一笑付出生命的,又有几人。   但是。   遥灵舒了口气。其实,希望还是有的。   就算天下人都怕魔族,也有六个人,不仅不怕,更有足够的实力对付他们。   “还有六公子呢。你找过他们么?”   遥灵坐到青玉案身边,凑近她说道。门外那两个要听见也没关系。   反正等六公子一到,他们通通完蛋。   “六公子……”青玉案脸色微红,“那些冰冷无情的剑客,我不喜欢。”   哎哎哎?   脸红?   冰冷无情?   不喜欢?   分明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嘛!   不知道她看上的是哪一位?武陵春?太华丽了,不对青美人的胃口;踏月公子失踪那么久了,不太可能;还有拥有世界上最美丽的剑的簇水公子……   就遥灵掌握的那丁点信息来看,似乎那个簇水公子最有可能啊。   只可惜刚回扬州就急急忙忙得又跑了,也不知道瞎忙什么,害得大美人在这里等着,哎……   “总之,我们想办法传递信息给六公子,他们一定一定会帮你的,我保证——”   遥灵夺门而出,却又闪了回来:“你这里有信鸽么?不对不对,我还是用灵扎好了,不晓得会不会被那两个看门狗拦截——”   青玉案将绣被放到一边,起身。   她似乎有了希望,却又不太相信这个疯疯癫癫的遥灵。   “还不信我?六公子中的鞮红公子,今天早上我就是从他府里出来的!”   “别用灵扎。”美人蹙眉,将遥灵叫回房间,又关好了所有门窗。   “用这个。”   青玉案食指一绕,便自空中幻化出一条红线。   “薄情自古多离别,从头到尾,将心萦系,穿过一条丝。”   随着她的念唱,红色丝线绕过遥灵的手指,消失不见。   “已经将信息带到了你说的那个地方。”   好厉害。与其说青玉案是个神一样的织女,倒不如说她是个幻术高手。   她就是。   这种丝线传递信息,只有用她手中唯一的那根银针才能拦截。   高妙归高妙,只是看不出是哪门哪派的术法。遥灵从未听过。   门外有人。   遥灵走过去,“砰”地拉开了门,果然是那个黑衣的看门狗在门口杵着,难不成发现了什么异常?   “喂,你没事站在夫人房间门口干嘛?黑乎乎的影子,吓人一跳!”   胡山青不说话。他只是抬起头,露出斗笠下面那寒光慑人的眼睛。   而遥灵终于看清了他的脸。   在看到他的时候,遥灵以为她看到的是一把剑。   眸光锐利如血月,神色清冷如落照。剑之锋锐,剑之凛然,剑之孤傲群雄,剑之君临天下,此等气质,只有一把剑才会拥有。   西风剑。   西风一出,天地荒芜。天上地下,唯我独尊。   西风虽然肃杀,霸道,却又一种让人不得不低头臣服的帝王之气。   跟遥灵眼前这个男人,胡山青,竟是如此吻合。   不是人选择剑,而是剑塑造一个人。   也许这个天朝第五胡山青手里拿的正是西风也说不定。   “无事。只不过确认一下夫人的安全。”   “夫人现在很安全。你还不快退后,站在门口探头探脑得成何体统!”遥灵一跺脚,把门关上了。   这个胡山青不好对付。准确地说,是小女孩这些把戏对付不了他。   但愿那根红线已经到了武府,但愿……   门外。胡山青走开,他抱着剑,于楼顶上眺望着武府的方向。   手中,捏着一根纤细的红线。   他将红线缠绕在指尖,那线便消失不见了。   24 救美   遥灵一直等着武陵春的回信,一夜未合眼。   直到纸飞鸢迎亲的马车都等在缀锦楼外,也仍然是毫无音信。   这也太狠了吧……是信息没传出去,还是武陵春被别的事给绊住了?   “怎么办?现在不上轿是不行的。”遥灵察看楼外,纸部魔族人已经把这里包围了。   “那就上轿。”   青玉案已经穿好了嫁衣,素妆未改,发髻也未挽。   “哎?你怎么这样马虎?今天是你出嫁的日子,不梳妆算怎么回事?”   遥灵说着拿起妆台上的梳子:“快坐好,我来帮你梳!”   “我今天没打算活着走出这个房间。”青玉案的长发倾泻而下,柔软如丝,精致得让人不忍触摸……   遥灵觉得,就算看不到脸,男人只要触摸到这样的秀发就会爱上她。   希望一生为她挽发,为她描眉。   “不要说这样的话,就算那些好色没胆的男人不管你,我也不会看着你羊入虎口的。”   遥灵将青玉案的头发一梳到尾。   她察觉到镜中青玉案惊愕的表情。   “哎……不晓得新娘子的头发要怎么梳,是我帮你梳个好看的呢,还是你自己……”   “为什么帮我?”   镜中青玉案眉立。遥灵举着梳子愣住。   “身为女侠,自然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遥灵对镜子做个鬼脸,“我帮你,一是不忍心白瞎了这般美貌,二是为了玩酷。”   青玉案伸出手:“把梳子给我吧。”   “啊?呃那我可以歇会儿了。梳妆的时候,心里要想着你喜欢的人。一切都会有转机的——你这么一天下第一的美人,怎么可能没有英雄为你挺身而出?所以我说,恋爱嘛难免遇上几棵烂草,但任何时候都不能灰心失意。要一如既往得美好下去,为如意郎君的出现做好准备……”   遥灵四仰八叉躺在床上。突然说出这么有道理的话——遥灵啊,你还是遥灵吗?   “笃笃笃。”有人敲门。   “催什么催,没看夫人还没打扮好么,给我等着去!”   遥灵话音刚落门便被推开了。是谁这么大胆?   胡山青?他要干什么?要抓起新娘子往马车上塞么?   青玉案站起身来,黛眉深翠,花钿梅红;盛装璀璨,红霞遮面。   隔着屏风,胡山青看不到她。   “吉时已到,请夫人上轿。”   “我会扶夫人上轿,你进来干什么!”   遥灵才不过刚刚从床上跳起来。   “嘶——”阻挡在胡山青和青玉案之间的屏风已被撕成两半。   没见他拔剑,不知是用什么办法撕的。   “这里没你的事了。请夫人跟我走。”   “你休想——”   遥灵的手刚刚按到剑柄上。她的身体便向后重重摔出。   没见他拔剑,没见他用任何术法。   就这样被打飞了。   在遥灵落地的瞬间她已经肯定,这个胡山青肯定不是来为纸飞鸢做事的。   因为他的实力,根本就在纸飞鸢之上。   头疼疼疼疼……疼……   遥灵迷迷糊糊醒过来,发现自己躺在一堆柴草上。   这次似乎……是柴房。   静下心来,隐约可以听见宾客喧嚣声和奏乐声。如此说来,遥灵是被胡山青击昏以后带到这里来的?   哼,以为小小一间柴房能关得住本女侠?看我马上把房门踹成两半,再去救新娘子!   说干就干。遥灵刚刚抬起脚又觉不妥:不知道门外有没有看守她的人,万一给他们惊觉了,喊别的魔族人过来,岂不是很难应付?   所以,干脆还是……   无所不能的术法再一次发挥了物理攻击无法比拟的优点:穿墙之术,无声无息,无影无踪……   遥灵的手才刚刚触及到墙壁便被一道白色的光芒弹开。   怎么会……   这感觉,不像是结界……   倒像是禁制之咒,师姐以前讲过,魔族某种术法可为禁锢之用,令身处一定空间内的所有术法无效。   不能用术法,也就是,还得硬闯?   遥灵正在寻思怎样才能悄无声息得硬闯出去,柴房的门,却被“吱呀——”一声推开了。   推——开的。   萧凤川?   他怎么会来?不对不对,他是怎么进来的?   “你……是怎么进来的?”遥灵下意识得后退一步。她明明没有听到任何开锁或者暴力开门的声音啊,他怎么……   “门没有上锁啊。”萧凤川耸耸肩,接着握了空心拳在遥灵额上狠狠敲了几敲,“笨蛋,才跟纸飞鸢交手几次就被他摸透了心理,放着门不走非要穿墙,简单问题复杂化……怎么样,又被耍了吧?”   “你……”遥灵本身很讨厌被人说笨,尤其是被萧凤川这货——但是她还是冷静了下来,扬起手又没打下去。   既然萧凤川来了,那说明青玉案传出的信息还是到武府了。   那武陵春应该也来了。   青玉案……有救了!   救人要紧,这笔账先记着,日后慢慢跟他算!   “你们什么时候收到的信息,怎么才来!现在新娘子入没入洞房?纸飞鸢在哪?”   遥灵急急忙忙问了一大串。凤川拉着她只是往外走:“什么信息?我不知道啊,武大哥说你有难让我来这里救你。现在没事了就快走呗。”   不知道?   遥灵甩开凤川的手。   “纸飞鸢强娶民女青玉案,她发了消息求你们救命——那条红线,没收到?”   “到底……在说些什么啊……”   凤川耸耸肩:“到底走不走?你不走我可要回去了!”   怎么会这样……   “那春哥他人呢?”   “当然还在武府啦!到底怎么回事你倒是说清楚啊,什么纸飞鸢,什么什么案?”   看样子他是真的不知道。那条红线,到底还是被纸飞鸢的人给截住了。   没准就是那个胡山青。   “纸飞鸢,就是上次,还有上上次差点杀了我们两个的那个魔族大坏蛋,现在,他这个死变态要强娶天朝第一美人!你说这种事,我们该不该管?”   “一猜你就是在管闲事。”   凤川皱眉道:“你管得过来么?你不知道凭你一个人根本斗不过纸飞鸢么?”   我管不过来?   我斗不过他?   “那你还不是一样不怕他!”   “我不怕他,但是我从来没有将自己置于这样危险的境地!你知不知道这样冒险,纸飞鸢随时会杀了你!”   凤川生气了。   说到底,会生气还是因为担心遥灵吧。   遥灵安静了下来。   好像他说的是有些道理……但是……   “我们一起回去,把这件事告诉武大哥,他不会坐视不管……尤其是免得你这货在这儿丢人现眼!”   凤川的前半句话是借口,后半句话才是发自肺腑。   遥灵……这种人,已经不能让她再去帮别人什么了。   她帮人已经跟害人没差了。   但是话说回来,她身上不是有替人消灾的含香紫玉珠么?怎么活脱脱一灾难女王啊!   “不忙找春哥。我现在已经有了一条锦囊妙计——可以救出新娘子,我们两个还不用挨打……”   妙、妙计?   为什么听她说这两个字,心里会有很不好的预感?   凤川摇摇头:“还、还是别了吧……还有,什么时候变成‘我们’了,我说过要跟你一起吗?”   “你难道没答应春哥要把我平安带回去么?”   “是,是答应了啊……不过那是因为武大哥说你有危险,可我看你没危险啊,只是被自己的笨脑子绊住了而已,看你没事,我、我要走了……”   凤川说完,真的掉头就走。   赶紧走吧,再跟满脑子馊主意的灾难女王呆在一起,命都要没了……   “你给我站住!我曾经说过的,你如果再骗我欺负我,我就一剑杀了你!”   凤川止步。身后,拔剑的声音,“蹭蹭”,流云催雪一齐出鞘了。   虽然不相信她真的会对他出剑。   虽然不相信她出剑就能杀了他。   但是凤川却相信——   如果遥灵真的一剑刺过来,或许自己——   真的不会还手。   凤川双眼一闭。   “又是什么坏主意——先、先说出来听听吧——”   25 踏月公子   夜色已近。遥灵和凤川在洞房外窥探,却没料到里面竟是那般情形。   胡山青,那个侠义榜第五的保镖握着新娘的盖头站在床前。   而房间里围了十个魔族人,都持着明晃晃的刀对着胡山青。   被揭去盖头的青玉案满面娇红,正用不可思议的眼神望着他。   准确的说,是她们在对视,彼此眼中,再无他人。   “想不到,在侠义榜上名列前茅的江湖义士胡山青,也会因为美色而背叛雇主。”   纸飞鸢。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进来的。   “那现在,你打算用这种近似于白痴的方式劫走我的夫人么?”   看样子,胡山青似乎被制住了。他先前带着的那把剑不知去了哪里。不过,还好没有受伤。   “那你呢,打算用这帮白痴留住我么?”   口气很大,不过很符合他的气势。   而且他用的词,是“我们”。   就好像青玉案本人愿意跟他走似的。   但是……看青玉案的眼神,似乎也差不多。   这奸情……什么时候有的?奇怪了。   “嗳,你觉不觉得,这个胡山青很厉害的样子。”凤川说道,“打个赌,纸飞鸢打不过他。”   遥灵惊愕。没想到他们两个的感觉竟然一样:这个胡山青绝非等闲之辈。   也许,比什么天朝侠义榜第五,还要厉害。   “既然人家高手对决,你刚才那个计策就没用了吧——”凤川一根手指捅捅遥灵,“我们这些围观的可以走了?”   “什么计策,是妙计!”   遥灵一本正经反驳过去。   现在胡山青被纸飞鸢堵住,青玉案又在旁边,他动起手来多少会有顾忌,倒不如给纸飞鸢使个调虎离山之计,让胡山青有机会逃跑……   嘻嘻,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   ……   “我没打算用这些人留住你。”纸飞鸢示意左右进攻,“打倒这些人,只是为你赢得作我对手的机会。”   “杀!”   十把长刀练成一道雪浪刺来。   胡山青不慌不忙,将红盖头折起,蒙住了青玉案的眼睛。   接着他对着那十把刀,伸出了手——   “嚓!”   血花飞溅。十个人有九个人都停止了动作。   “砰”的一声。是那一个人笔直倒地的声音。   他的胸口插着刚才还握在他手里的那把刀。   剩余的魔族人警觉得皱起眉。胡山青刚才刚才用的是夺刀之术,根本没有加上任何术法。   就已经这么厉害了。估计倒地的那个人,都不知道自己怎么死的。   胡山青缓缓放下了抬着的手。   “原来是夺刀之术。”纸飞鸢冷笑,“不知胡少侠是否听说,我们魔族,有一种破刃之术——”   他说话的时间里又有两个魔族人倒下。   是一把刀,同时贯穿了两个人的心脏。   剩下的那把刀折断在地。   “破刃,不单单是夺走对方的刀,更重要的是破坏对方的刀。”胡山青说道,“听说过。”   而且他已经演示过了。他也会破刃。   比夺敌刀为己用的手法更为高超。   因为这是完全的空手技能,根本不需要任何武器。   于是现在,房间里还剩下七个杂兵。   纸飞鸢吐了口气。依他猜测,胡山青接下来要杀的不是三个人,而是将剩余的人一齐杀了。   到底要用什么方法,一下子杀掉七个人——放大招当然不算。   拭目以待啊。   “纸主大人!”   门外有魔族士卒来报,似乎是外面发生了什么事。   “何事?”纸飞鸢并不惊异。好像又被他料到了。   “婚宴中,有个穿新娘装的女子在大闹,客人都被她吓跑了……”   一定又是遥灵在胡闹。   纸飞鸢挑了挑眉毛:“怎么,你们制不住她?”   “并非……并非如此。”那魔士卒显得十分紧张,“这,还有一个年轻男子和她在一起,小人觉得……”   纸飞鸢转过身。   那个士卒好像不敢再说下去了。静静地,似乎能听到他握着剑浑身发抖的样子。   “到底何事?那个男子又是谁?”   纸飞鸢推开门。   果真看到那士卒单腿跪地,手中握着剑不停颤抖。   只不过……   他浑身是血。   他的头没了。   是魔族人的术法,灵之延续。即使肉体已经失去生命,还可以让魂魄暂留其中,持续作战一段时间,或者逃跑报信。   “说!到底怎么了!”   纸飞鸢发怒了。   “是踏月公子,是踏月公子跟那个女子在一起!小的、小的实在无法想象除了踏月公子,世间还有谁会有那般的神勇!主上、主上还是快去看看,那里……”   士卒说着,终于倒了下来。   术法失效。这下是彻底死了。   纸飞鸢踏着鸢鸿翩跹步迅速离开了房间。   不管那是用几招结束几个人的表演。他已经没有心情看了。   宴席当中。满地魔尸。   那个红衣的新娘已经扯下盖头,同样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这一切。   连遥灵都没想到会……   桌上站着一个人。蓝衣飘荡夜色之中,手中一柄青锋饮血,在暗夜中寒光如刺。   纸飞鸢踏着魔卒七零八落的尸体走过去。   在他们身上,留下血红的脚印。   桌上那个人仍然背对着他。   不过,光是这个背影,就足以让纸飞鸢震惊。   或说,就是惊惧。   他就像他的剑一样,锋芒毕露,坚不可摧。   纸飞鸢看到他转过身。   但那神情却和纸飞鸢想象的不同——没有半点迷茫。   呵呵,不错!手中握有利剑,心中怎能有半点迷茫?   “是第一次用那把剑杀人吧。”纸飞鸢冷笑着,没有任何杀气得冷笑着。   桌子上的萧凤川漠然地看着他。   “没有觉得,它很熟悉?”纸飞鸢蹲下来,摸着一个尸体被切开的断面。   用这种炽热的方式感受剑的锐利。   他很激动。   因为这把最锋利的剑,终于再度苏醒了。   天下宝剑,又要为之战栗!   尽管握剑的人,还没有完全发挥出他的实力。   不过没关系。   纸飞鸢站起身来:“你在这里挥剑,不是遥灵的安排吧?”   遥灵咬紧了嘴唇。   其实连她都没想到……   就在刚才,她略施小术牵引了青玉案的一小部分气,假扮成她的样子在这里闹,就是为了把纸飞鸢吸引过来。   但是……前面已经交代过了,遥灵这个人不管怎么闹都吓不倒人的。   最多只换来大家的异样眼光。   她觉得这还不够,或许凤川挥几剑,演变成刺客劫杀新娘子才有看点。   ……   没想到几剑过去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难道萧凤川中邪了?   “手中握有世上最锋利之剑的人——”纸飞鸢指着凤川道,“不管你是谁,我都希望与你一战。”   凤川抬起袖子,擦去剑身上的血。   清冷的月光便和他的眸子一同映入。   比冰冷更冰冷。   “只不过现在,我有更重要的事要做。也许是误打误撞,不过你们还是让青玉案逃走了。”   纸飞鸢轻身飞去,凤川握剑,追赶不及。   “他们——休想逃出我的手掌心!”   只剩遥灵和凤川在血宴之中。   “你没事吧?”   凤川走过去,将瘫坐在地的遥灵拉起来。   “呼——你刚才好厉害!”遥灵夸到一半突然有点后悔,“不过我看你没用全力,你是不是——想放水让那些魔卒把我杀了!”   “才不是,你别好心当做驴肝肺!若不是为了……我才不会把那个魔卒砍得头掉了还吓得没命地跑……”   哎哎……他省略掉的话好像是,“为了保护你”……   还算这货有点良心。手里拿着宝剑没光顾着耍帅,还记得保护一下同伴。   “胡说什么呀,才不是被你吓的,那是灵之延续的术法!”遥灵扑扑身上的尘土,可不能在这儿耽搁了,得赶紧去追纸飞鸢!   26 夏孤临   遥灵疾步向前走。刚迈出去却发现那段明晃晃的利器就在自己腿边!   急忙退后,得跟这种危险的东西保持距离。   遥灵刚才看得清清楚楚,这剑犯贱起来实在有点诡异。   就是,只要剑刃一闪,两丈之内都是它的攻击范围,哪怕剑刃并没有到达目标。   更诡异的是,这种超越了锐利的剑,凤川居然能驾驭得了!   “你干嘛,走啊!”   “喂你能不能先把剑收起来啊……”遥灵觉得有点害怕。   她好像刚才还跟这两个恐怖的家伙说:“你如果再骗我欺负我,我就一剑杀了你!”   谁、谁杀谁啊……   说的容易,有这个饭剑在,别说遥灵,这世上还有谁敢对萧凤川轻易拔剑?   栽了。等找到机会再加一条:“我拔剑,你不许拔剑!”不不,应该是“不许格挡,不许还手!”   两人正僵着,一个已经倒地的人却从尸堆里缓缓站了起来。   难道又是灵之延续?不像啊,他身上为何没有任何伤口?   没有被饭剑所伤吗?   “小心。”凤川护着遥灵退后。   直到那个人完全站起来,遥灵才看清他的样子。   原来是那个人,那天和胡山青在一起那个绿衣人,叫什么,砚部涵素组头领的。   他亮出自己的武器,百步神弩。   通天神力才能拉弩射箭的武器,力量与锋锐的对决么?   又要接着打?   那个人却笑着摆摆手:   “我看,你们两个不用去追了——”   胡山青带着青玉案逃到了悬崖边。   身后是杀也杀不完,紧追不舍的魔卒。   “前面,就是回玉虚宫的云桥。”胡山青放开了一直握着她的手,“你走吧,我来对付他们。”   “玉虚宫?”青玉案震惊,“原来,你一直都知道我是玉虚宫弟子?”   胡山青点点头:“所以,快回去吧。”   他摆开架势与魔卒对峙。   青玉案却没有动。   “既然你知道我的身份,那你怎会不明白?”青玉案望着脚下滚滚的云涛,双眼湿润,“我不可能回去的。”   “是掌门师兄把我赶下山的。我就算上山,也进不了玉虚宫的门。”   把从小一起长大、修炼的师妹赶下山。   因为门派中风传,青玉案师姐可以缝合一切东西的本领其实是妖法。   她是妖孽。   根本不适合留在修仙的清净圣地。   其实是因为那样的门派中,无法留下她这样强大的存在。   连掌门师兄的地位都受到威胁。   她不得不走。   但是,一个没人挽留她的地方,也就没有留下的必要。   “我刚到扬州的时候,什么都不懂,什么又都要去闯,不愿意承认自己的无力……是你一次又一次救我。”   青玉案悄声道:“你没有告诉我你的名字,但是我知道,你不是胡山青。”   她向后退了一步:“你……其实是六公子之一,对不对?”   黑衣人没有说话。   他只从怀中拿出一根飘红的丝线。   “这是你发给六公子的求救信。我是来救你的。”   青玉案笑了。   “你真的决定,不回玉虚宫?”   他向紧追他们又不敢进攻的杂兵伸出食指。   月华浸满,玉霜连天。是水系冰之术法的第三重,夜雪霜天。   好像夜里下了一场雪,无声无息,无处可藏。   就像霜一般阴柔的力量,从外部将彻骨的寒冷一点点透入。   他的脸上浮着薄霜般的杀气,但眼光还是温柔的。   “如果不回去,那以后便跟着我吧。”   他的手指说着松开。“噗”的一声,十数个魔族人的身体碎裂为满天碎冰。   干净得没有残血,受术人的身体在术法中变成了冰块。而后,才碎裂的。   “簇水公子夏孤临?早该想到是你。”   纸飞鸢就在这个时候出现了。   “如此精纯的水系冰术法,让人佩服佩服。”纸飞鸢装模作样拍拍掌,“不知我今天还能活着见识到几招?尤其是那天下最美的——簇水剑?”   簇水公子,夏孤临。   孤傲群雄,君临天下。   这名字很配他。反倒是跟他的簇水剑,不太配。   “我一生只对两个人拔剑。”夏孤临说的自然是他师兄晏离兮,和魔尊不见,“你有兴趣作第三个?”   “荣幸之至。”   纸飞鸢飞快扫了夏孤临一眼:“不瞒你说,来这儿之前我发现了一件有意思的事。”   夏孤临没有问。他就是拥有这种急死人的镇定。   “我曾与鞮红公子相约决斗,若他赢了,我就相告踏月公子的下落。”纸飞鸢将一枚纸刃玩转在手,“我没有骗他,我真的知道踏月公子在哪。”   纸飞鸢叹了口气:“我刚才看见他拿剑的样子了。到底是五年没拿剑了,很多东西改变了,钝了很多。但是……”   山崖寂静。除了山中呼呼的风,只有漫天繁星看着这一切。   “他的气势不减当年。”纸飞鸢眯眼笑了,“如果鞮红公子知道这一切,一定高兴坏了。”   纸飞鸢说过,凡是写在纸上的东西都瞒不过他。   他没有撒谎。   但是,知道得太多对谁都不是好事。   尤其是现在,他把秘密,告诉了一个他不该告诉的人。   “小春不是你的对手,我不想他白白牺牲性命。”夏孤临说道,“我来做你的对手。”   聪明得转开了话题。纸飞鸢摊摊手:“也好。但愿我打倒你之后还有力气把青玉案带回去……她那种神奇的能力,正是魔尊大人一直在找寻的。”   这下轮到青玉案惊讶了。   那种将任何两种东西缝得严丝合缝的能力,竟然被魔尊觊觎。   虽然不知道他想干什么,但是……   这也许才是青玉宫师兄弟将她逐出门墙的真正原因。   不想得罪魔尊,又不想轻易交人折损了自家脸面。   彻底扫地出门,似乎是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原来如此。   “再提醒一句,就算我输了,你也一定要好好保护青玉姑娘。纸已去,还有笔墨砚三部,要从你手上抢个女人,好像也不是很难啊。”   纸刃跟着纸飞鸢的话一起送到了夏孤临颈下。   又以极快的速度化为冰片震碎。他手上的冰如冻河一般迅速凝结,直贯纸飞鸢。   冻结的速度,只比纸飞鸢闪避的速度慢了一点点。   真难想象被这种冰冻住是什么感觉。   只是不知道,这个是不是他的全力。   “我最讨厌捉迷藏。”   夏孤临的身体开始泛起光晕般的泡沫,纸飞鸢没有想到,水系冰之术法并不是他的唯一。   水系,水之术法,浴兰沐芳。与纸飞鸢的身法相比,这种术法是混淆敌方速度感的幻术。   要用这种方法直接把纸飞鸢的幻身击溃么?   他的确讨厌捉迷藏。   踏月讨厌拐弯抹角。   武陵春喜欢速战速决。   纸飞鸢喜欢慢慢折磨,或者借刀杀人。   每个人都有自己喜欢跟讨厌的打法。   但不同的打法,其实是在暗示着他们各自的实力。   从夏孤临使用浴兰沐芳开始,他的身法就变得特别慢,慢得让纸飞鸢觉得即使不躲也可以。   但是又不能不躲。因为他的感觉已经被混淆了。   无法感知到对方真实的速度,那么自己又该如何……   夏孤临不会不清楚,如果纸飞鸢足够谨慎的话,他根本不会放慢速度。   但是至少,可以逼他出手。   一片又一片纸刃擦着夏孤临的身体飞过。   接着飘零落地,如枯黄的秋叶。   “我有听闻,笔墨纸砚四魔将的力量,来源于猎魂名册。那种力量,非静而动,非实而虚;上及太虚,下通九幽;知过去,言未来;骨磨天下,血涂苍生。”   夏孤临的双脚踩在冰上。   倒不如说,是地面自他的脚下开始结冰了。   “到底是为了捕猎魂魄而创造四魔将,还是为了锻炼四魔将而捏造出捕猎魂魄的传言……一切,犹未可知。”   纸飞鸢心中一冷。他知道夏孤临在想什么了。   他虽然不爱玩捉迷藏,但他卡住敌人咽喉的速度比纸飞鸢的纸刃还快。   “杀戮、恶咒和预言暂且留着。”夏孤临嘴角稍扬,“至于你,‘揭破’……”   揭破,即是揭穿过去之能力。   夏孤临已经不想让拥有这种能力的人存在。   谁知道等了这么久,他还是不知收敛。   只有,秒杀了。   27 天衣无缝   直到呼啸的风像流动的冰一样割过来——   纸飞鸢才开始相信,这世上真的有人会用“超越术法”。   所谓超越术法,就是源自于最基本的五行术法,但又超越了五行单法和合击的术法。   就比如夏孤临现在使用的“冰风谷”   他只看到一个人张开双臂,他脚下的大地却以他为中心辐射出数十道冰谷——大地剧烈摇晃着,仿佛整座山都在激烈地反抗!   好霸道的冰之超越术法……   夏孤临要把整座山都变成自己的王座么?   站在他身后的青玉案却安然无恙……只是有些惊愕而已。   纸飞鸢的手和脸被冰风割开数道细细的血口。   他的全身,也都覆上了一层没有重量的薄霜。   “使出你的全力。”夏孤临在稍有些凉爽的夏天冻出了这么一座冰山,“如果你的速度没有被我的冰冻结,那你就赢了。”   就赢了。   一切,却无法像他说的那样轻松。   人在江湖,什么可怕的传言都有可能听到。   比如超越五行的超越术法,冰风谷。它的冰,可以冻住熊熊燃烧的火焰;它的风,可以割裂奔涌不息的流沙。   化动为静,与笔墨纸砚的术法,正好相克。   “那我倒很想试试了!”   纸飞鸢腾身而起——每一次跳起,都有无数支纸刃从他全身各处飞射而出,接着被冻裂在空中,化为冰末。   这是一场巅峰对决。   尽管,最厉害的剑客没有用剑;   尽管,最擅于揭破别人过去的,也已经三缄其口——   可是,当纸飞鸢旋转着身子,避过一支支擦着皮肤飞过的冰风时,他还是不明白。   如果说晏离兮真的跟这种厉害的家伙不相上下……   那他为何在魔族四将中,屈居最末?   正在想着这件事的时候,纸飞鸢的纸刃,还没来得及射出去,就已经崩裂在手里了。   看来已经没有时间,跟这种变态的术法继续纠缠。   他发足,向中心的夏孤临全力奔跑!   就好像一支刺穿灵魂和肉体的箭!   纸飞鸢的最高速度,不是纸刃,而是他自己!   所有的风都缓慢了。   他跑得太快,白色的身影在风中模糊。最后竟然渐渐地……   完全溶化在风里!   不见了!   “夏孤临,现在你的风就是我。”纸飞鸢的声音无处不在,好像已经深入夏孤临的术法之中,“你没想到吧,我的身体,就是风……”   以夏孤临为中心辐射出去的风突然又倒吸了回去!   冰风谷的术法被纸飞鸢的意志侵占,开始反噬夏孤临!   而夏孤临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惊愕。   看来他对笔墨纸砚的了解,还不够多……   “不要——”   青玉案无法控制得呼喊着,冲了上去。   但是——还是眼睁睁看着疾风横扫千军,完全穿透了夏孤临的身体。   原来,使用冰风谷中的夏孤临无法移动自己的身体!   他被穿透了。   纸飞鸢带着满身血痕轻盈落地时,他的身后只有一座晶莹的冰雕。   还有抱着那个冰雕哭泣的美人。   呵呵,就是这么残酷。   他抚着胸口咳嗽了几声,蹭去自己嘴角的血。   “夏孤临,不该如此托大啊。”纸飞鸢冷笑着转过身,看着被夏孤临冻结的山。   好恐怖的灵力,如果用对了地方,比如对付火属性的人,那才是……   再寒冷的冰,也无法冻结时间流逝的速度。   纸飞鸢暗自庆幸,如果是那柄世上最美丽,但同样以速度著称的剑,他的结局可就没这么好了。   不管是冒牌的胡山青还是正牌的夏孤临,都已经死了。   只剩青玉案一个人在哭。她美丽的嫁衣像一团温暖的火燃烧在冰雕的身旁。   不知道能不能把冰雕烤化,让里面的人死而复生呢。   来点狗血的剧情吧,呵呵。   “跟我走吧。”纸飞鸢走近,“为了让你尽快完成魔尊大人交给的任务,我给夏孤临留了个全尸。”   纸飞鸢尽量淡然地看了一眼被冻在冰里的夏孤临。   他看到了他的眼神。   若不是足够镇定,差点就以为他还活着。   “我不想跟女人废话。夏孤临已经死了,六公子中的其他人,都不是我魔族四将的对手。”   纸飞鸢提醒青玉案。   不会有人来救她了。即使有人来也是枉然。   但是……既然他不想废话,他完全可以拎起青玉案的胳膊飞得无影无踪。   但是他没有动。他不想动么?还是不能?   “你刚才使出了最高速度,所以没办法腾云了对不对?”   青玉案也是修仙门派出来的,这一点她不会看不出来。   她站起来,杀气重新在空气中弥漫。   青玉案也是修仙门派出来的,所以——   她不可能没有修为啊。虽然她被逐出之前,掌门也曾用尽各种办法化去她的功力,但是她那种与生俱来的神奇能力,就是无法消失。   “呵,要替如意郎君报仇了?”纸飞鸢觉得不可思议,“就……凭你?”   青玉案的神色可不像是在开玩笑。更何况,她两只手里各捏着一枚绣针呢。   “你决定了?杀了我,然后找个地方,守着那尊冰雕过一辈子?”   纸飞鸢果然无法理解女人的心思。冻住夏孤临的是他自己的超越之冰,永远不会融化之冰啊。   “你听着,我现在手里,只有两百根针。我把它们一次掷出去,只要有一根刺中你,你就会死。”   “什么意思?”   青玉案深吸一口气:“我是在提醒你,不想你死了,都不知道为什么。”   这一对男女怎么都这么傲!   两百根针,同时?刺中!   这是在班门弄斧么?   纸飞鸢没有拒绝,当然也轮不到他拒绝——   来了!   漫天银针密集如雨。掷针的女子,却曼妙得像是要完成天下间最美的刺绣。   每根针都好像穿了看不见的线,纸飞鸢一开始就错了,青玉案的针一开始就不是为了刺中他,而是好像要把他缝在什么东西上面!   她开始那句话就是为了误导他!   意识到受骗的时候,纸飞鸢的两条手臂已经动不了了。   他的身形凝滞在空中。不,他已经被……   像补丁一样缝在天空上了!   “一百九十九。”   青玉案淡然得数着,又一根针顺着她手指的绕动飞了过去。   奇怪的术法……明明没有一根针刺穿身体……但是就是被缝住了,动不了!   “哼哼,都道外表美丽的女子狡猾,纸某今天算是见识了……什么叫天真一般的狡猾!”   青玉案手中还剩最后一根针:“我没有骗你,只要一根针刺中,就可以要了你的命。”   就是,最后这根。   这根致命的针以纸飞鸢无法想象的速度向他的心脏射去!   不管它有多快,最致命的是要躲根本不可能!   他已经被缝在天幕上了。这一招以天为锦,以气为线,它的名字,就叫做“天衣无缝”!   好一个天衣无缝。   除非纸飞鸢又拉动整个天幕错位的力量,否则,他是不可能逃脱的。   那根绝命针已经离他现在还跳动着的心脏越来越近。   青玉案不知自己是否看错,她好像看到满天的星星都亮了一下。   糟了!   “笔墨纸砚……上及太虚,下通九幽……”纸飞鸢双臂狠狠一震,整个天宇如电闪雷鸣般一震,“他刚才这句话,你没有听懂么?”   上及,太虚……   这世界上,没有什么事不可能的!   上及太虚,那么错变天幕,也可以做到!   纸飞鸢虽然无法脱身,但针至少已经偏离了准心。   这最后一根针,绝命之针,不知道了结的,是谁的性命……   28 殉情   “根本没有什么天衣无缝!”纸飞鸢狂笑道,“你以为你这能骗得了我?”   青玉案眼睁睁看着她的银针扎到了纸飞鸢……   腋下。   被看穿了。   的确没有什么可以把人缝到天穹上的术法。或者说,青玉案还没有修炼到那个程度。   现在的她,最多只能做到,把人和天空上小部分的空气缝合在一起。   而且,只能维持很短的时间。   纸飞鸢从高空中跃下。   怎样凶险的战斗他都经历过。这些,根本就不算什么。   “你败了。”纸飞鸢失去了耐心,“跟我走。”   “我不跟你走。他在这里,我要跟他在一起!”   接下来的事情发生得太快。   纸飞鸢的速度居然没有跟上——   还是那句话,因为使出最高速度而消耗的灵力,还没有恢复过来。   居然只能眼睁睁看着青玉案。   抱着被冻结成冰的夏孤临跳了下去!   这里是悬崖!   暗夜凄迷,流云凉薄。   有谁会知道,曾经,那个舞若惊鸿,羡煞天神的织女;   曾经,那个红衣柔婉,青钗烁玉的新娘;   已经抱着再也无法给她温暖的爱人跳下万丈悬崖……   她抱着他不肯松开手。   冰凉的眼泪一滴滴落在他晶莹的脸上。   虽然隔着无法融化的寒冰。   但他的眸光,依旧只为她一个人温暖。   青玉案不会忘记。   自从她离开玉虚宫到了扬州,魔族,加上师门秘密派来暗杀她的人,一共有一百九十九个。   从缀锦楼开张的第一天起,她就察觉到自己被监视。   以及那种,不屑掩饰的杀气。   她不过是囊中之物,是刀俎鱼肉。   但是,那些人却都莫名其妙地消失掉了。   她开始知道,是有人在暗中保护着她。   却从未出现。   从未留下任何可以供她找寻的线索。   直到有一天,她夜半未眠。   丢开手里的活计,打开窗子。   望着灿烂的星空,默默地感激着那个人。   若不是他,又怎会看到如此宁谧的星河……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飞过了她的窗子。   不是飞,那个男子,他乘着一条晶光闪闪的冰龙。   如傲世天子,人中之龙。   却在她看到他时不经意得转过头。   那温柔,关切,疼爱……欲说还休的眼神。   是笑着的。   便是这一眼让青玉案知道,他就是一直悄悄保护她的人。   而且自那以后,越是频繁地碰到他……有时却又一直见不到。   有时候,是在街上走着,突然下起了雨。   那个黑衣的人走过来,将一把伞递到她手中。   却在她看清他的脸之前,匆匆离去;   有时候,是发现绣料箱里,突然多了一份遍寻不得的稀有丝线;   有时候,是清晨醒来,发现一对青玉的耳坠放在绣架上……   有时候则是更虚幻的,觉得院子里,被他注视过的花,他可能站在其下的树……   都像他的眼神那么好看。   不知道,这种莫名的欢欣会持续多久。   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跟他说话……或者在人群中,悄悄看他一会儿。   问问他,叫什么名字,来自哪里……   又为什么,会保护一个被这个世界厌弃的人。   这样的问题,其实重要又不重要。   心里想着这些小小的,有点幼稚的愿望。   直到那天。   穿上了亲手缝制的嫁衣,不是为他;   披上了决定女子命运的盖头,也不是为他。   纸飞鸢,算上他,是第二百个。   这一次,他还会来相救么?会么?   惶惶不安中红盖头已经被揭开。   那揭开盖头,仍然用从未变过的眼神看着她的,果然是他。   原来……他早就在了。   不,是一直都在。   就从看到彼此的那刻开始,就再没有什么能把他们分开。   哪怕刀剑无情。   哪怕千年寒冰。   “只因你说过,愿意让我跟着你。所以不管到哪里,我都不会退缩。”   青玉案感觉到他们在急速下坠。   她将头伏在夏孤临的胸口。闭上了眼睛。   纸飞鸢站在悬崖上,无可奈何摊了摊手。   这女人不能死啊。   死了自己可就没办法交差了。   他伸出手,向悬崖掷出一条长长的纸索。   得把那女人救回来。魔尊可还等着回话呢。   他的纸索还没有够到青玉案。不过这个速度,绝对能在她摔死之前赶上……   “嗖——!”   纸飞鸢被一座巨大的冰刺贯穿了身体。就这一瞬间。   那从悬崖下伸长而来的冰刺像巨臂一般,捏住了纸飞鸢的喉咙……   不、这不可能……夏孤临被他自己的寒冰冻结了,是不可能出来的!   他自己……的冰?   夏孤临抱着青玉案安然落地。   早该想到。   夏孤临的术法……对他自己无效!   他故意让自己冻在冰中,让全身来吸收寒冰的灵力,等待发出最后致命一击的时机!   “哈哈哈哈……”   纸飞鸢的笑声回荡在漆黑的夜里,凄凉,无奈,绝望。   夏孤临的灵力惊人,但是他还是要靠计谋才能打败纸飞鸢!   这不是真正的对决,不是!   夏孤临的手臂环过青玉案的腰:“我们走吧。”   冰刺之上的纸飞鸢睁着眼睛。他还有最后一口气才死。   “你……你还好么?”   青玉案发觉不是夏孤临搂着自己,而是自己在扶着他。   他太累了。   连续冻出了两座山的冰力,灵力的消耗,已经让他无法支撑自己的身体。   “我没事。”夏孤临用力握紧青玉案的手,看着她的眼睛,“真的。”   青玉案点点头。   她不想说抱歉的话,更不想流泪。   他没事,真的没事……自己该高兴才对啊。   但是,眼泪还是不争气地流下来了。   夏孤临握过青玉案的手,摊开她的掌心。   他没有力气说话。   他在她掌心写道:“我说过,要让你跟着我。”   青玉案点点头。   “但是,我不会要你,跟着我死……”   “尽管本女侠不相信你说的话,但是看你打你不还手的份上,本姑娘就勉强带着你去那个什么山看看!”   “喂喂,遥灵你太过分了,不是你带着白萱大哥而是白萱大哥带着我们去簇水老大跟死变态决斗的地方啊,你说这种话就不害臊?”   “切,谁像你那样轻易相信别人!经过这么多天的历练,本女侠虽不敢说火眼金睛慧眼识人,但最起码比你这个店小二半路出家的剑客强!”   “……是厨师,是厨师不是店小二啊你个废物!”   话说遥灵和凤川在婚宴上被那个闪不死的砚部涵素组头领截住,正准备再闪一剑试试看,那人却自报身份是六公子中的小六子,白萱公子晏清都……   这怎么可能相信嘛,一定是敌人!一定是敌人的阴谋!   但是打来打去又打不过他……   所以,像他这样有实力的人根本用不着拐弯抹角的吧……   最后遥灵跟凤川还是跟着晏清都走了。最终,找到了夏孤临和纸飞鸢决斗之处。   这下应该不会有错了。   那个纸飞鸢被冰刺穿透已经咽气;胡山青是夏孤临假扮的,他为打败纸飞鸢灵力不支;大美女安然无恙,而且还找到了如意郎君……   这……好像是很美好得告一段落了。   遥灵唯一想不明白的是,在这一整个事件里我做了什么呢?好像什么都没做……   萧凤川那货还犯贱着风光了一把呢……   自己竟然完全打酱油了……   接受……不能……   “我看还是先送大哥回去养伤,以后的事慢慢再说。”白萱公子说着背起夏孤临,“青姑娘,还是我来吧。”   青玉案看他的眼神又上升了一个级别……奸情什么时候升华的?错过了啊……   更重要的是,死变态到底怎么死的?还死的这么快?连让自己补一刀的机会都没给!   29 愿相伴   还以为总有一天,哪怕等到大结局呢,总有一天可以手刃仇人!   结果,故事才进行到这里……他就华丽丽地挂了……   他不是魔族四将么?他不是很厉害么?   不对,应该说是,挂掉他的簇水公子夏孤临实在太厉害。   晏清都、夏孤临和青玉案都已先行离去。只剩遥灵和凤川仰望着纸飞鸢的尸体,好像想到了什么。   “萧……凤……”   是谁在说话?两人听到了声音,却未觉得任何活人气息。   是纸飞鸢的灵之延续?   “萧……凤……川……”   而且还是在叫凤川的名字。不对不对,把他挂掉的人是夏孤临,心有不甘死不暝目也应该是叫他的名字啊,为什么会……   “你叫我有什么事么?”凤川把刚拔出来的剑又往地上一插,“有话快说有屁快放,这里冷死了,说完老子赶紧走!”   “呵呵……多年不见……你……还是如从前一样直爽……”   纸飞鸢单薄的身体悬挂在冰刺上像一张破纸。   难为他说出这么有英雄气概的话来。   “多年不见?很多年前我们见过么?还是,你被夏大哥挂糊涂了?”   这一次,虽然凤川没有在意。   但是遥灵注意到了。把他刚才在血宴中的表现和现在这句联系起来想……   “你到底知道什么?你为什么会认识凤川?”遥灵有些激动,这个纸飞鸢的确死得有点早,至少把他知道的秘密说出来再死啊!   “遥灵,别听他瞎说了,我们还是回去吧。”   “不!纸飞鸢,你告诉我,为什么你说你没有活着的手下败将,却一直放水没杀凤川?为什么凤川那么像踏月公子?为什么他能拿踏月公子的佩剑?你告诉我!”   纸飞鸢死去的脸上再露不出任何表情。   凤川有点怀疑自己听错了,遥灵的怀疑,难道是说……   “其实,凤川跟踏月公子有什么不为人知的联系对不对?而且你知道,你曾经打算告诉陵春哥的,是不是?”   纸飞鸢的胸口发出“砰”的声音。他的灵之延续术法正在崩坏……是有人在破坏!   “呵呵呵……凤凰涅槃,浴火重生;清澈如川,心如明镜……”   纸飞鸢说着他最后的话:“他,就是他,从来……都没……变……过……”   这下是真的死透了。   还留下一句这么有悬念的话。   凤凰涅槃,浴火重生;清澈如川,心如明镜。   萧、凤、川。   从来……都没……变过。   到底是什么意思啊啊啊!   “快走了遥灵,你想等着魔族四将另外那三个来找你报仇么?你不走我可走啦!”   不行不行,一定要把这件事追查明白!已经打了好几章的酱油了,没有一场经典对决一直在旁边看着!但是现在不同了,我已经发现了一个他们都没发现的大……呃线索!   遥灵脑中碎碎念着,清醒时发现空旷的冰山上只剩自己——还有纸飞鸢的尸体。   萧凤川那货居然真的自己先走了!   丢下她跟一个尸体独处,自己先落跑了!   刚还说他会顾同伴来着,算了,就当没说吧……   只休养了一天一夜。夏孤临在床上醒来的时候,并没有人守在身边。   正好可以在没有掌灯的房间里,梳理一下自己的情绪。   身体已经慢慢松弛下来,可精神好像还在刚才那场战斗。   其实是险胜。   若他被冰冻之后纸飞鸢没有盘桓,直接将青玉案带走,那么即使他吸取冰中灵力破冰而出追上纸飞鸢,之后更是一场难以预料的恶战。   他很少这样冒险。若不是为了救青玉案,他也不会这么早就决定跟纸飞鸢那种可怕的魔将对决。   或许,还为了一个人……为了一个秘密。   夏孤临静静躺着。也许,让那个人带着秘密死去,是最好的。   房门被推开了。房间里亮起昏黄的灯光。   “大哥,你醒了。”   是武陵春。这里自然是武府。   “纸部魔卒处理得怎样了?”夏孤临第一句话便是问武陵春任务执行得如何。   “魔卒全歼。大哥单挑魔将,小弟灭几个杂兵岂能含糊。”   武陵春在床前坐下。现在是凌晨,天就快要亮了。   遥灵和凤川自然没有起床。清都还有些别的事情处理,半夜里走的。   这些事情夏孤临自能猜到,但他的目光似乎在寻找着一个人。   “呵呵,大哥,你是在找大嫂?她照顾了你一个白天,晚上还不肯离开,遥灵那丫头便硬拉着她去睡下了。”   “不要胡说。”夏孤临坐起来,接过武陵春递来的水,“她……还好么?”   “有什么不好。别说是我们兄弟,就是遥灵那丫头,一个劲护着她,差点就替她照顾你了,哈哈~~”   天色渐渐亮了。夏孤临将空的水碗放下。   “你很为她说话。”夏孤临开始穿衣,一成不变的黑衣,只是衣内绣了一朵红花,是用青玉案那根传信红线绣的。   原来,她还做了这个。   “大哥不是也看到了,这次救青姑娘,遥灵功不可没啊。”武陵春下意识拍了一下扇子,胡闹等于功不可没,但愿大哥不会骂他这个弱智的逻辑。   “你还是觉得,她可以作我们的同伴?”   夏孤临一直都是这么严肃。   对六公子,遥灵的了解太少。总有一天,她会不满六公子的行事风格。   “大哥是怕伤害到她吧。”武陵春知道,自己这个大哥表面上严肃,其实从来都很会为别人考虑。   的确,遥灵心智不坚,头脑又单纯,一下子让她加入这么激烈的斗争,恐怕……   “大哥可以考考她,再决定也不迟啊。”武陵春只能这么说了。   反正,考试什么的他可以放水,嘿嘿~~   “还有那个萧凤川。你也打算让他跟我们一同行事?”   夏孤临的语气已经警告武陵春,他不会答应。   为六公子办事的江湖帮会有很多,六公子从来都不会拒绝朋友。   但是这次不一样。   是要与他们一同行事,与魔族四将直接交锋,而不是听从调遣完成任务。   “大哥,我知道,他很像二哥这点不能作为跟我们的理由。”   武陵春同样坚持:“但是,凤川他真的是个天才,他属于这个战场,我们不能浪费他,更不能把他交给那些根本没有任何希望的修仙门派!”   被魔界打压的正道门派,包括创派祖师被杀的雨巷。   武陵春这么一说,倒是提醒了夏孤临。   “那就送他上蜀山。名门大派,断不会埋没任何修仙之材。”   “可是大哥!”   “不必再说。方才那一战斩杀纸飞鸢,魔尊应该很快会对我们采取行动。你觉得,你有时间教他么?”   夏孤临很快在武陵春眼里看到了失望。   说的残忍一点,就是绝望。就好像,他又失去了他的二哥一次。   失去兄弟的伤痛,其实一直都在他们心中,没有消失过。   “小春不要感情用事。我知道你很喜欢凤川。但是想想,他现在虽有利器护身,但学艺不精,万一遇上魔将,受伤,或是……你能受得了么?”   与其把他留在身边,日夜担心他有一天便会离开,倒不如——   把他送到一个安全的地方,虽然不能相见,知道他就在那里,平安快乐,也就够了。   “大哥,我会保护他的,我绝对……绝对不会让任何人再伤害他!”   夏孤临拍拍陵春的肩膀。   每次……只要遇到跟踏月有关的事,他都会变得这么脆弱。   “再想想吧,小春。不要把你爱的人置于危险。”   “可是……大哥不也一样么?”武陵春反驳道,“大哥不想让青姑娘受伤,但还是让青姑娘留在身边了!”   30 梦幻组合   此话正中下怀。   初升的太阳给房间照进丝丝暖意。夏孤临的手在陵春肩膀上,握紧了。   还要为自己找什么借口么?   说她的门派不肯收留她?说她走投无路?   说她是自愿留下的?说他们早有了在一起的约定?   “小春。”夏孤临推开房门,在离开之前只说了一句话,“你我都无权决定凤川的去留。这件事,要由六公子,共同来决定。”   武陵春心中一喜。   六个人……共同决定?   如果他赞成,二哥也赞成,四哥和六弟人那么好一定也会答应……   也就是说,只要过了大哥和三哥那关,凤川就可以留下来了!   陵春喜不自胜,急忙修书德阳,先告诉四哥一声……   遥灵打着哈欠从青玉案房里出来。   青玉案昨晚睡得够晚的,现在自然还在睡觉。遥灵不忍心吵她,但是答应过她,夏大哥醒的时候一定要把她叫醒……   啊……欠。还是先去看看夏孤临醒过来没有吧。   遥灵揉揉眼睛,却见夏孤临迎面走了过来,穿戴整齐,精神奕奕,似乎已经全好了。   好得……这么快!   他、他现在走过来,难道是要看青玉案!   不行不行,如果他现在进来,那昨晚设计的可就全打乱了!   遥灵像疯了一样飞扑过去,一边压着嗓子喊道:“不行——你不能进去!”   夏孤临看到遥灵如此,微微皱眉。只在她刚要扑到身上时,轻轻向右一闪。   遥灵便在廊上摔了个大马趴。   “疼疼疼……讨厌!遇到这个人总是摔呀摔的,次次都是脸朝下!真是的……”   遥灵呻吟着爬起来的时候,夏孤临已经走到青玉案房门口了。   没见过这种人!摔了别人还跟没有事一样!   “喂,你!站住!我叫你不要进去没听到么?她还在睡觉呢!”   夏孤临转过头:“我只看她一眼,不吵她。”   “切,她就是为了照顾你累了一天嘛,能有什么大事啊~~”   不过,这个夏孤临还算有点良心,知道疼人呢。哼,就是这目中无人的态度,惹人讨厌!   “你若无事,且去别处吵嚷,离这个房间远一点。”夏孤临说着推门便进——   “喂不行!你不能进去!”   遥灵冲上去死死扯住夏孤临的袖子,虽然已经做好了被他摔的心理准备,但没想到他的胳膊跟铁铸似的,根本拉不动啊。   “到底何事?”   “你,如果不想我们一直在这里吵啊吵把她吵醒的话就跟我过来!不,应该是,你不想让她失望的话,就回你房间乖乖躺着去,快!”   ……   夏孤临也不知自己为什么会任由这个小丫头胡闹。   到底……是雨巷出来的修仙之人,行事古灵精怪。雨巷祖师会选她为传人,说不定就是看上了她这点。   总之,夏孤临在明明可以反抗的情况下,乖乖换上亵衣,盖好被子回床上躺着。   接着便听到遥灵在走廊上跑来跑去欢快的声音。   接着还有别人要进来探视被她赶走的声音。   然后,便是那个几不可闻的轻盈脚步,停在门前,推开了门。   夏孤临突然有些紧张。   除了她身上熟悉的香气,还有清粥的香味。   那个青色的身影终于走进了房间,将粥放在了桌上。   然后走了过来……   夏孤临突然握紧了床单。房间里光线不亮,他的脸红无处可藏。   “你、你醒了?”   她在床前的椅子上。墨发芳泽,青华如梦。   直到现在放松下来,看着她,夏孤临方才想起曾经看过她的许多样子。   她在春雨延绵中走过,青色裙裾如染银河;   她在荼蘼架下入神刺绣,穿针引线的样子很是好看;   她独坐镜前梳妆,小心翼翼戴上她送的青玉耳坠;   有时则是他自己的想象……   想象着,她专心侍弄缀锦楼院中花儿的时候,抬头找到他注视她的方向,对他笑……   如今终于知道,她看着自己的眼神,原来是这样的。   “嗯。”恍惚许久才想起回答,“辛苦你了……”   “不会啊,夏公子无恙,我很开心……”   她欣慰地笑了。   原来,遥灵千方百计让他重新躺下就是为了这一幕么?   其实这样,也不坏……   “我为夏公子熬了米粥。”青玉案端来了米粥,刚刚熬好的,放了一会儿还是有点烫。   “夏公子,你的身体……”   夏孤临脸上一红,他慢慢坐起身:“我,我自己可……”   “嗯哼!”门外却传来提醒般的一声咳嗽。是遥灵?她一直都在门外……听着?   可恶的小丫头……   夏孤临轻咳两声道:“我……劳烦了。”   青玉案于是舀了一调羹米粥,放在唇边,轻轻吹了吹。   接着将调羹送到夏孤临唇边,她的手有些不易察觉的颤抖。   夏孤临轻啜了一口粥。   “烫么?”   “不烫。很好喝……”夏孤临嘴角微微上扬,“如果你不介意……”   “嗯?”   青玉案被夏孤临的笑容震住。好像,这是第一次见他笑。   “如果你不介意,跟小春他们一样,叫我大哥就好。”   原来,遥灵是为了成全青玉案这份心意,所以才……   她倒是热心肠。不过……   夏孤临不敢确定自己脸有多红。只听门外有人低声吵嚷:   “你过去一点,过去一点,我要看不见啦!”   “谁让你在这里偷看的!没看到人家卿卿我我吗?”   “不是啊这也太急人了!要是我,一定撑到血脉喷张青筋暴突才没抱她!”   “你还说?就是因为你在这里,他们俩不说话了也不动了,都是你,毁了我精心安排的一切!”   是遥灵和凤川?   听到声音,青玉案起身开门,便见两个人“咣当”一声摔了进来——   是偷听得太专心了,没注意到她过来开门?   “啊?啊没事,没事,你们先忙——我们,我们也忙去了!继续、继续——”   两个人没命得跑,不知怎的,又跑到了上次说话的那个桥上。   一早上忙着安排夏孤临和青玉案的事,遥灵根本没吃早饭,跑得实在累了。   “啊……累死我了,都是你捣乱,不然就能听到青玉姐姐喊‘夏大哥’了!”   “你着什么急……以后机会有的是!别说什么‘夏大哥’,什么‘夏郎’啊,‘孤临’啊,‘小临临’啊,包你听得耳朵都出茧子!”   真恶心……萧凤川这货口味还真重……   遥灵在心里狠狠鄙视了下凤川,不觉心情大好。她成功地当了红娘,成就感顿时一发不可收拾——   多般配的俩人啊,一个是天下第一的剑客,一个是绝世无双的美女。   虽然套路了点,但这种梦幻般的组合有谁能抗拒?   “喂,看人家那么好,你也赶紧找个人嫁了呗。”凤川又开始调侃遥灵。   “我?天下第一的剑客已经名草有主了,其他的人我可看不上眼!”   遥灵深吸了一口夏天振奋人心的空气。六公子的大哥已经回来,那么跟魔族四将的大战也要开始了吧,令人期待呀。   遥灵到底还是小孩子心性,满脑子打打杀杀,嫁人问题根本没当回事。   “切切,还天下第一剑客呢,有哪个天下第一会看上你这货?”   “不用你管~~等本女侠的威名传遍五湖四海,将雨巷发扬光大,到时候追我的人一定像……”   “咕——”   谁的肚子叫了。凤川摇了摇头,反正他永远都不会错过早饭。   遥灵在空中挥舞的手也终于放下,按到了肚子上。   切切,这吃货。   “喏,给你。”凤川从怀里拿出一个油纸包着的包子,扔给遥灵。   他怎么会带着包子?   “看着我干嘛?今天吃早饭没看到你来,就……顺手拿了一个包子。你这吃货,不吃早饭一定撑不到中午的。”   萧凤川装作若无其事。   “嘻嘻,谢谢你。那我不客气啦。”遥灵说着向包子咬去。   “慢着。”凤川坏笑道,“你就不怕这包子被我下了毒?”   凤川认真地看着遥灵,那眼神,真是让人真假难辨。   “不——怕!”遥灵爽快地咬了一口包子,“你就承认是真的关心我又能怎么样啊,干嘛不好意思承认啊,小川川?”   这……这丫头乱叫什么,小、小川……川?   “看来你口勿不系很肿么……言来你以黑脸红……”遥灵嚼着包子,眼看凤川脸越来越红,举着拳头要打人了……   当然是叼起包子就跑!   “死遥猪,你给我站住!有种别跑!把我的包子给我吐出来!”   ****************打滚求收藏~~~~~~****************   31 怡红快绿   齐云山云桥下,纸飞鸢的冰之坟场在清晨的阳光下,闪烁着冰蓝色的光泽。   刺穿他身体的冰非但没有融化,反而像植物一般生长,最终将他的尸体完全包裹在了里面。   成为了一代魔将纸飞鸢,真正意义上的坟墓。   他死后第二天,第一个来祭拜他的,是这个白衣的青年。   他抬头仰望的时候,清风吹乱他长长的刘海,几乎遮住了半张脸。   而那另外半张脸上,反射着冰一样的表情。   他竟然……这么快就死了……   被夏孤临……   白衣青年走上前去,他打量着冰刺和谷下冰柱的形状,想象着那日发生过怎样的恶战。   不过,这个穿着儒雅斯文,全身没有带任何利器的男子……   他是谁,又为什么会出现在灭魔冰坟场呢?   “参见砚主大人。”   一个婀娜曼妙的女声在他背后响起。朱砂色的衣裙,精致妖冶的面容,她整个人的气质,只让人想到两个字:   毒药。   像毒药一样璀璨耀目。   像毒药一样魅惑人心。   也像毒药一样,杀人于无形。   魔族砚部辰砂组的组长,第一用毒高手,落袄。   “你来了。”晏离兮俯身拾起一支纸刃,它锋利如旧,但如果杀不死对手,锋利,又有什么用呢?   落袄有些不屑得打量着满地碎冰和纸刃,眼珠转动极快如明珠流转。   “纸飞鸢已经死了,魔尊大人要我们采取行动。”   晏离兮用的词,是“我们”,而不是“我”。   砚部传言,在晏离兮当砚主之前,落袄在砚部的地位相当高。若不是老砚主执意坚持,她应该坐砚部的第一把交椅。   “砚主大人如何吩咐?”   风吹起落袄的红裙,裙子开叉很高,露出了她纤长的美腿。   “你去办。”晏离兮捏碎手中一支纸刃。   他的吩咐就这三个字。晏离兮当砚主,命令从来都这么简洁。   三个字,就这么简洁。你最好明白是什么解释,不要问是什么;   三个字,就这么模糊。他要看的是想要的结果,具体怎么做,一概不问。   “呵呵。”落袄娇笑,“就算我杀了夏孤临也没关系?”   身为砚部顶级杀手,落袄怎会不明白老大的意思。但她之所以敢这样问,还是因为,她是砚部一人之下,千人之上。   晏离兮不说话。他感觉到落袄试探的目光。   “他可是你师弟啊。”   “带上平儿吧。”   这就是晏离兮最后的吩咐。再多带一个人去。   落袄只能皱起眉头。   却没有觉得自己被小瞧。这世上除了魔尊,没人清楚夏孤临真正的实力。   带上平儿就带上吧,反正带他出去,两个人也是单独行事。   这一次……为夏孤临做什么样的毒药呢?   她抬头仰望着万里晴空。红裙盛开在冰山上,鲜艳如曼珠沙华。   “寻找猎魂名册残页之事,进展如何?”   晏离兮已在脑子还原出当日这里恶战的情形。他的师弟进步惊人,已经可以将超越术法随心所欲得运用。   既是这样,纸飞鸢死得也不冤了。   就让他安眠在冰里吧。眼下还是处理更重要的事——猎魂残页。   落袄好久都没跟他禀报进展了。   确实……好像没什么进展。   看她欲言又止的表情就知道。   但是……三个魂魄,困了魔尊五十年,真是可笑。   “那件事虽然没有头绪,但我却打听到,六公子近日要招收两个新人。砚主大人猜猜,会是什么人能被六公子看上?”   落袄掩口一笑。   难道是……那日纸飞鸢带来黛花山的那两个……   一个厨子。一个草包仙士。   晏离兮露出了恶寒的表情。在冰山上讲这种冷笑话,还亏落袄能笑地出来。   “不过,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加入的。他们两个现在应该在接受六公子的考验……”   这日清晨,武陵春接到了他三哥四哥送来的灵扎。综合他们五个人的意见,便是最后出给遥灵和凤川的题目。   武陵春再三思量以后,还是将写有试题的纸条分别给了遥灵和凤川。   两人翻开纸条的神情也证实了武陵春的预想——   这道综合题目,对遥灵来说,实在有点难。   “你们有一天的时间考虑。等到天黑,我们便去考试地点……”   武陵春不忍心说下去了,遥灵的眼泪已经快兜不住了。   “呃……随时,可以退出……”   “我才不会退出!”   遥灵鼓足勇气喊出来时,却发现武陵春、萧凤川、夏孤临和晏清都都用奇怪的眼神看着自己。   怎么,不相信么?   “你害怕就说出来,我们可以再换题啊。”萧凤川这幸灾乐祸的口气……就像在找死!   “谁怕了!题、题是不用换……”遥灵已经把纸条揉成了一团,“考试地点……能不能……稍微换一下啊……”   扬州城外鬼庄。怡筝山庄。   每个仙侠世界,总有个闹鬼的地方。但是不像在武侠世界可以破除迷信,因为每个闯入者碰到的,都是实实在在的……   “鬼呀!”   遥灵跳起来的时候怀里一大叠避鬼符跟着散了一地。定下神来仔细想想刚才做鬼脸的那个人其实只可能是萧凤川。   “我不是跟你说过害怕就不要去!”萧凤川一张张捡起地上的符纸。这些东西……真的会有用么?   这个凤川就有所不知。用剑攻击也就是物理攻击对鬼的效果不是很大;相反如果用术法却能制敌——如果用遥灵现在收集的符纸,那就是特效。   “不管对方是人,是魔,还是鬼,你只记住一点——打不过就会死。”   遥灵故作严肃。就像凤川说的那样,现在申请换题也不是不可以,但是那不是承认自己胆小,不是就被六公子看扁了么?   所以……绝对不能承认自己害怕……不,是应该勇敢起来!   “说起那个怡筝山庄,我猜那些小鬼嘛,应该难不倒你。至于里面那个鬼庄主的话那就……”   凤川一脸坏笑。他说这些话有两个目的,第一是为了吓唬遥灵,第二嘛,就是因为关于那个鬼庄的传说他的确是听过的。   怡筝山庄变鬼庄的时日并不长,大概也就是六七年前的样子。庄主应长天虽是朝廷中人,但十分喜爱结交江湖侠客。就在七年前庆贺他晋升的烧尾宴上,他也请了颇多武师游侠,甚至还有凡人难得一见的得道真人。   但就在开宴前夜,一个不速之客逃过所有守备和家丁的眼睛,神不知鬼不觉出现在他家的屋顶。   那人只说一句话便走了:明日莫请怡红快绿,否则性命难保。   “怡红快绿?那是什么啊。”遥灵听到这里便发问了。   “是个江湖杀手的绰号吧。这个绰号还挺好听的……据说怡红快绿其实是两个人。一个常穿红衣的少妇,是用毒高手;一个绿发碧眼的幼童,天生怪力。”   “切切,什么绿发碧眼天生怪力,还幼童……”遥灵冷笑道,“被谣传成什么样子了啊,扬州城六七年前有这样的怪人,我怎么不知道!”   遥灵说完这句话却踟蹰了。怡红快绿……那个应长天胆子挺肥,连杀手都敢邀请,也不看看是什么场合。   用毒,怪力……不可能是修仙门派的人,难道又是魔族?   “后来的事情是不是,怡红快绿把那天参加烧尾宴的人全杀了?”   遥灵用脚后跟都能猜到故事的结局。自古以来鬼故事不都是这样嘛,一庄子上百口人全被杀光了,冤魂盘踞在里面散不去啊散不去,有时还会出来伤人……   “那你就猜错了。”凤川得意道,“怡红快绿占据了怡筝山庄,那里成了他们的地盘。至于里面是什么样子,去看了自然就知道。”   ************求收藏,求票,各种求~~~*******************   32 闹鬼   遥灵背着比双剑还重的符咒来到怡筝山庄门前时就后悔了。   因为这样看上去……这个山庄根本没有闹鬼。   通体琉璃色的建筑,无论墙壁、大门、还是瓦片,都光滑如镜毫无瑕疵。遥灵凑上前去,便在琉璃大门中清楚得看到了自己的样貌。   “怡筝山庄被改建了么?”遥灵看着这么美的地方,有点害怕不起来。   她反倒想起来,自己曾在《十洲记》上看过的,龙宫图。现在的怡筝山庄可称作陆上龙宫了。   “呃……美是美,就是有点诡异的味道……”凤川随遥灵一起踏上台阶。   他心里直发毛。为什么站在这冷冰冰的台阶上,不像踩到死物,却像是踩到了……活物?   等到天黑就可以进去了。   需要完成的题目,也会在进门之时以灵诀的形式传递到他们两人手上。   除了题目,还有救命的锦囊,每人三个。也会在必要的时候从六公子那边传过来。   天黑了。   遥灵将手伸向琉璃大门。   倒不如说,是将手伸向琉璃世界中的那个自己。   遥灵没有发觉,但凤川却恍惚间发现遥灵的倒影冲她眨了一下眼睛!   而遥灵并没有眨眼!   是……幻觉么?   门开了。   “你怎么了?进去啊。”遥灵先迈了进去。切,她倒是不害怕了。   来之前曾经想过,无论对方是人,是魔,是鬼,只要打不过一样会死。   看来这个心理准备还是不够充分。   因为现在,根本不知道对方是什么……   算了。不想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凤川也进了庄子,摊开手,准备接收灵诀题目。   这下子,连他都没有注意到,虽然遥灵已经进了院子,但她的倒影,却依然留在琉璃门上……   两人站在院中。这下,四面墙,前后两扇门,还有地面,四面八方全是两人的倒影!   有点可怕……   “奇怪,等了这么久,怎么也不见灵诀传过来啊。”遥灵摇了摇手,显然没什么耐心站在这儿。   “那继续向前走吧,看看能遇到什么。”   遥灵说着提了提一包袱的符咒向前走。   这丫头怎么该害怕的时候不害怕!凤川无法,只得跟着遥灵。走到下一扇门前时,遥灵却停住了。   怎么不走了?   “喂,萧凤川……”遥灵僵硬得回过头,“为什么我站在琉璃门前,那里边映着的,却不是我的影子?”   凤川心里咯噔一下。   他已经看见了,那里倒映的,也是一个女子。白衣白发,红唇如血……   “遥灵退后!”凤川拔剑之时才想起遥灵说过,剑击对鬼魅是无法造成致命伤的。他忙在左手燃起凰火咒,凝成火箭刺向门中鬼影;   而遥灵也很快反应了过来,抽出一张符咒向火箭掷去——   只听呼的一声……   熊熊火焰连同符咒一起消融在了水一般平滑的门中。   门里那个鬼影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用人的眼神看着攻击她的两个人。   就好像在欢迎远道而来的宾客,十分礼貌,谦逊,含蓄。   遥灵握紧了拳头。   剑是无法伤到鬼魅的。唯一能杀鬼魅的术法,又透不过这诡异的琉璃门扉。   如果等会儿这个鬼影反攻的话……   但是两人戒备许久也不见鬼影有任何变化。难道,她也只是幻象?   “奇怪,她明明是鬼,却好像没有意识……”遥灵恍然大悟,“难道她不是完整魂魄?”   “是三魂七魄中,主品行的‘德魄’?”遥灵无奈。难道是这个原因,鬼影才会安安静静看着他们,没有出手?   “既然这样,那我们过去吧。”   这一关是过了。但是,前路却变得更加凶险。   因为整个山庄都是用吸收魂魄的奇石所造。   其中时隐时现的鬼影会对遥灵他们发动攻击。   而遥灵两人,却根本无法反击。   也不是无法反击……至少,现在还没有反击的方法。   “凤川,你听说过可以贮藏魂魄的……这么大块的石料么?”   遥灵是没听过。她也不相信这世上会有。   所以,一定有什么办法把这个幻术破掉……   又走了一些时候。遥灵突然觉得有些头晕。怎么回事,晚饭明明吃的很饱,难道是困了……   “你怎么了?”凤川很快察觉到遥灵的异常。   “没……就是觉得没力气……”   遥灵也不明白自己这是怎么了。两人在庄内绕来绕去,最终竟然走到了一间卧房。   “要是你觉得困,就进去躺会儿啊。现在都快子时了,会困也是正常的吧。”   会困是正常的,但是困得连走路都困难就不正常了。   “鬼庄的床也敢躺?”遥灵强打精神环视屋内,一样的琉璃所造,连床也是的。   “有什么不敢的!你别以为本大侠会跟你一样怕鬼!”凤川扶遥灵到床上,“总之,你先躺会儿,要是还不见好我就……”   来之前,武陵春曾教给他们一道瞬间脱离怡筝山庄的口诀。不过一旦用了,也就视为放弃考验。   放弃就放弃,拿得起放得下……如果出人命的话那可就不划算了。   遥灵躺在琉璃床上闭目养神,凤川坐在踏脚板上,密切注意四周的动静。   遥灵现在基本是没什么战斗力了。奇怪,到底是什么时候中招的?难道是这里阴气太重,对女孩子不好?   “你觉得怎么样?”凤川关怀道。   “我……其实……也不是困……”遥灵不是困。她只是觉得一点力气都没有,像是……像是身体陷在软绵绵的床里了。   不能再躺下去了……   “快……扶我……起……来……”   凤川只听“咕咚”一声。好像是黏糊糊的一团东西被人吞下去的声音……   转身时已见遥灵半边身子都陷进琉璃床里了!不,不是琉璃,看上去像琉璃,但是软软得像皮蛋一样!   “遥灵你坚持住,我拉你出来!”   凤川拉住遥灵的手拼命使力,谁知这邪门东西有这么大的吸力,根本……根本拉不动,反而更加陷下去了!   到底……怎么回事……   看来跟这怪东西拼力气是不太可能。凤川定睛看去,只见遥灵两条胳膊下面似乎还多伸出两只手,狠狠抓着遥灵的腰。原来是这两只怪手在跟他抢遥灵!   可恶!不是说剑器伤不了鬼魅么?那剑器能不能砍烂这帐怪床?   这一剑不由分说得就劈了出去。果然,怪床在利剑之下折为两半。那两只手像受惊似的抖了一抖。趁着它松劲的空隙,凤川便把遥灵抢了回来。   “遥痴,你没事吧?”   被凤川救下的遥灵已经完全没了知觉。凤川无奈,只得背着她。   再看那床上,通透如冰的床里,似乎冻结着一个影子。   又是鬼影?   还是个女鬼?   快跑,趁她没有出招之前,快跑!   凤川背着遥灵奔出了房门。他却没来得及看清,那不是女鬼的影子。   而是遥灵的影子,又一次留在了上面。   凤川背着遥灵想要离开,却找不到最开始的那个院子了。   难道真是因为女孩子阴气重?不然凤川自己怎么没事?   既然这样,吃寻常的药也就没用了。不如在她身上贴一张避鬼符……   凤川将遥灵放下,在她随身携带的包袱中翻了又翻,张张都是鬼画符,谁知哪个是避鬼的,那个是杀鬼的?   不管了。凤川只挑了五张比较顺眼的贴上去。左脸一张,右脸一张;额头一张;前胸一张,后背一张。   这样差不多了吧。   凤川贴完符咒,总感觉背后凉丝丝的,好像有极冷的目光在注视……   *********今天在跆拳道课上摔跤了~~~哭~~~求收藏安慰【眼泪汪汪~~~】************   33 烧尾宴   “哎,这跟想象的也差太多了吧。本来以为见鬼杀鬼就好,谁料到连鬼都没见着就被暗算了。”   凤川说罢这句话立马打了自己一嘴巴,什么时候开始学遥灵的语气开始吐槽了。   但是,如果她已经昏迷,吐槽的任务不也只有凤川来完成了嘛。   只有继续向前,有点迷路——不过也没其他选择了。   凤川背着遥灵推开了又一扇门。奇怪,好像自从遥灵昏迷以后,更是连鬼影都不再出现。   这次进去的似乎是个大厅。   这个大厅不再是空的了。   宴席中坐满了琉璃雕成的宾客。你别说,这雕像做的还真是惟妙惟肖,那个探身与邻座说话的男子,头上的浩然巾微微下垂;   那个端着酒壶走过的丫鬟,正用鄙视的眼神看着席上一个狼吞虎咽的客人;   主人家的孩子正抱着他的玩具风车在侧门边哭泣,旁边一位妇人正弯下腰,将食指放在嘴边示意孩子噤声。   这也就算了。问题是,那个琉璃做的风车被鬼庄里的阴风吹拂而转动着。   也一下子提醒了凤川,他不是来参加宴会。而怡筝鬼庄的冒险,也不过才刚刚开始。   所幸凤川是个厨子。他属于战场,当然也属于厨房。在捉鬼找机关之前,当然还是看看宴席上都有什么菜色。   这琉璃雕还真是巧夺天工,不仅能表现人的喜怒哀乐,动静结合,还将菜品都表现得这么让人垂涎三尺——   冷盘有生鱼脍;热炒有逡巡酱;烧烤有金铃炙;点心有贵妃红;粥有长生粥;面有婆罗门……   慢着慢着。先别忙着欣赏,看这宴席食单子,似乎正是烧尾宴啊。   也许正是七年前应长天办的那场烧尾宴!   所谓烧尾宴,乃是天朝士人登第或官级晋升,邀请亲朋同僚前来庆贺的盛大宴会。所谓烧尾,是取“猛虎变人”,“新羊入群”,“鱼跃龙门”而烧其尾之意。   应长天这个人升的是什么官位凤川也不清楚。不过他连杀手都敢请,那就活该会出事。有人来指点他他也不听,那死得就更不冤了。   只可惜他当日请来那些达官贵人……算了算了,估计也都是脑满肠肥,恶贯满盈,不然也不至于被变成琉璃在这里呆了七年!   凤川眼尖,很快发现两个空着没有琉璃座像的席位。   他们席位上的酒是盛满的,没有喝过;盘子也是空的,没有夹过菜。   不会就是那怡红快绿的位子吧……   不知道有没有什么机关,可以让这里场景重现一下。   比如转动一下花瓶这些琉璃雕就可以马上动起来什么的。   凤川在屋子里仔仔细细看了好几圈,凡是杯盘碗盏没有可以挪动的;每一块砖也都变换着不同的节奏敲过了;那个老头的胡须也捏了好几把,差点折断。   没有任何反应。   凤川忽略了最关键的一点,那就是,宴会是进行到一半,被人神不知鬼不觉得停止下来,成为雕像的。   不然他们不会保持着如此自然的神情。还什么都不知道,就被下了毒手一动不动在怡筝山庄里宅了七年。   既然这个房间没别的线索了,凤川打算再往里走,也许收获更大。他背起遥灵——其实这半天差不多已经把她忘了——向小孩哭泣的那个侧门走去。   侧门是开着的。   走到这里的时候,凤川突发奇想。   为什么这个小孩会哭。   这样重要的场合,小孩手里还拿着风车,看来他原先不在这个房间里,也不适合出现在这里。   他哭着走进来,侍女,也可能是奶妈哄住孩子的哭声。然后时间就在这一刻停止了。   难道……   这个小孩是在房间外面看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哭着跑进来要告诉宴席上的大人!   然后一切就都发生了!   凤川夺门而出。他背上的遥灵不知何时自己醒了过来,迷迷糊糊直起身子——   然后“砰”的一声头就跟门框撞上了。   “啊哟……疼疼……”遥灵揉着额头,顺便从额头上撤下一张符纸。奇怪,是什么时候贴上去的!   “你醒了?醒的还真不是时候,自己能走吗?”凤川问着她,双眼却在急切地寻找着可疑的线索。   “你还是背着我吧。”遥灵精神稍稍好了一点。她没弄明白萧凤川在跑什么。是在找出口么?   “到了,就是这里!”   萧凤川放下遥灵。这里是厨房。厨子和下人都在忙碌着。   这里,也被静止了。   先前走了那么多房间,甚至主院里都是空无一人。   为何只有宴厅和厨房里有琉璃像……   凤川又在厨房里仔仔细细看了一遍。   没有人会比萧凤川更了解厨房里的东西。   茴香、大料、桂皮……即使闻不到味道,凭这活灵活现的形状,也能猜出来它们是什么。   “萧凤川,你快来看!”   遥灵倒已经有力气嚷嚷了。凤川走到院里,发现她正趴在水井边张望:“你快看,连井里的水都变成琉璃的了,真好玩!”   “不要乱看!”凤川一把拉开遥灵,急忙捂住她的双眼。   他自己却向井内望去。   他看到的,果然不是自己的影子。   是一只手的影子。捏着兰花指的,女人的手,正捏着一个瓶子。   就像那个时候,有人捏着瓶子,往这水井里洒过什么东西……   而那个倒影,一直留到了现在。   是投毒?   不,不可能。世上怎会有那种毒药,让服食的人全都变成琉璃雕像!   不然又怎么解释,只有吃过宴会上食物的人,和干活时碰过菜和水的下人被变成了雕像。   而其他的人,全都无影无踪……   如果说是目睹这些人石化以后吓得跑掉了,却又没有慌乱奔逃的痕迹留下来……   凤川想不明白。   不过,既然遥灵这个灾难女王已经醒了,那潜伏在庄里的鬼怪,也差不多该出来了。   凤川苦笑。   四面墙上,果然隐现出很多鬼影。有仆役、小孩、穿着华丽的少女——   不过他们的表情可不像刚开始那个鬼女那么友善了!   这……这回出现了,这就是真正要打的鬼!   “遥灵,你准备好了么?既然,既然术法透不过去,那我们要拿什么打?”凤川拔了剑在手里,既然刚才用剑砍琉璃床事有效的,那不如先砍墙,再放火?   “对啊,用,用什么打?”遥灵也拔了剑在手里。   “我在问你啊,你是修仙之人,我是厨子,你说谁见鬼见得多?”   凤川说着,一剑挡开墙内某鬼喷出的蓝色火焰——他也放火?如果他也放火,那是不是用水对敌有效?   “你才见鬼!有哪个门派规定修仙之人要跟鬼打交道的!”   一吵起来遥灵才发现自己精神好了很多。她也很快发觉这里的鬼都喜欢放火,不多想了,用水克之!   “看我的冰雪咒!”   上次同修水系仙术的夏孤临用的是夜雪霜天,遥灵是冰雪咒,一听名字就知道实力差距。光名字很短很土也就算了,但是但是……   一泼冷水华丽丽地把鬼们喷出来的火焰全浇灭了。   “水?为什么是水?冰呢,雪呢?”用水倒是成功了,但是……   凤川有点担心了。现在的遥灵难道连冰都凝不出来了?她已经虚弱到这种地步了?   “遥灵,听我的,别用仙术——不,你还是不要动手了!”   凤川将一整面墙劈得粉碎,亮晶晶的琉璃如流星一般哗哗洒落,那其中的鬼魅,果然也都出来了。   果然是世上最锋利的剑。   “不动手,可是,水系仙法你还不会!”遥灵抬起手,她知道,要克制这些火鬼非用水术不可,如果自己放弃的话,如果自己放弃的话……   “那我就以火攻火!”   不等遥灵反对,萧凤川已经用自己的凰火咒对上了火焰,一红一蓝两道火焰燃烧在一起,一团糟了!   萧凤川……还有什么奇怪的事你做不出来……   ***********求收藏求票票***************   有木有!!有木有!!有木有!!……   34 怪力娃娃   “用火没用的,那些鬼魅没准还会吸收你的火焰,还不收手!”   遥灵就差在凤川耳边嚷嚷,凤川却是置若罔闻,右手挥剑,左手放火;琉璃如雨,火海延绵,他倒是战得尽兴!   不过这次也算遥灵料错。鬼魅非但不能吸收凤川的咒火,反而是咒火将鬼火彻底湮灭……   这是违反常理么?   是……是对鬼特效的术法飞火沉星么?   这个家伙,竟然自己就领悟到了!   随着凤川华丽丽地将长剑一扬,琉璃风静,凤凰火熄。方才还在张牙舞爪的鬼魅,已经通通化作烟灰散去。   灭杂兵的速度,比上一战更快了。   “怎么样,我都已经说过——不用你动手的。”凤川扛着剑道,“去别的地方吧,其他地方的鬼怪也差不多要出来了。”   “等一下。”遥灵解开包袱,除了一兜子的符咒,她当然还准备了很多伤药。   “怎么了?”凤川没见遥灵受什么伤,难道是体力不支,想靠嗑药维持?   遥灵往嘴里送了一颗药丸。郑重其事道:“往后的鬼怪还很多,我是和你一起通过考验,不是靠你通过考验!”   这个意思就是要动手了?   凤川白了遥灵一眼:“没门!有本大爷在,哪有女孩子动手的份?”   “不对,你刚才吃的是什么?”   凤川回神时已经来不及了。遥灵已经吃了灵力增长之药。现在如果不让她动手,反而对她有害。   可恶的丫头,又在自作主张!   “不要把我当成女孩子。萧凤川,我是你的同伴。”   不得不承认现在遥灵手中握着双剑的样子,的确很霸气。   甚至有些祖师幻虚仙子当年的风范了。   “话说回来,这几天春哥教你的是什么剑法?”遥灵和凤川刚刚走到下一个院子,墙里的鬼怪就已经开始攻击了   “不会是,辟邪剑谱吧?”   遥灵嚓嚓两剑出去,分别刺中一个鬼魅。这个不是普通的剑攻,而是修仙之人才可学得的“御剑之术”。   “是诸神剑谱。”凤川又是三剑连发,直将厉鬼打得灰飞烟灭。   这一招叫做“三皇”。不愧是诸神剑谱,才一招就把伏羲、女娲、神农天地人三皇的名字算进去了。   一听这剑谱就是踏月公子当年所创。连神佛都不放在眼里,不正是他的个性?   凤川到底有多像踏月公子?从这套剑法只怕就可以看出来。就像他的着装,加上了发带,衣襟也拉上了——   狂傲之中,还多了一分少年的可爱。   “喂,遥灵,好久没看过你开挂了,放个大招出来让我看看吧!”   距离上一次像样的战斗的确过很久了……   上次用的是什么,天香引?   “我出剑不是用来好看的!”遥灵是这么说,不过她会的技能,不也就是个好看嘛——   遥灵将双剑交叉在胸前,腾身跃起——   就像要飞向明亮的月光。包围飞扑向她的鬼魅,就像暗夜里吸血的群蝠——   皎洁的月光洒落在遥灵的双眸中。她腾身翻跃,双刃搅动万里夜云,播撒千年寒雪,却在一时间镀上了伤痕般的月色!   双刃在她手里飞快地转动着,月影和雪光为剑气糅合,化作千万刃雨向下流击!   雪月交光,以正义的月华之力,涤荡世间所有尘埃。   “还不错嘛。”鬼魅碎片幽幽飘到凤川眼前,他轻轻一吹,那魂片便彻底湮灭成灰。   其实在女子当中,遥灵的战斗力已经算不错的了。   不过凤川并不关心这个。他把那些快死的杂兵交给遥灵应付一下,接下来就是……   “保护好你自己。”凤川仗剑将遥灵挡在身后,“我来解决他们!”   尽管诡异的事情接二连三。   怡筝鬼庄是座琉璃城堡;   六公子的试题和锦囊没有传送进来;   鬼怪被封在墙壁里,还有两屋子的琉璃雕塑……   至少有一条常规,还没有被打破。   那就是,杂兵灭尽现鬼主。   当那个苍老的笑声在鬼庄上空回响之时,遥灵和凤川终于松了口气。   是不是打倒这个人……这个鬼,就可以出去了?   拐杖敲击着地面的声音震动心魄。那白发老者出现他们面前时,遥灵还是意外了。   这个时候……是该他出场么?   这个白胡子的老爷爷,是人啊。   既然是人,不是鬼,那要不要把他打倒?   凤川和遥灵交换了同样的眼神,不得不防。先听他的开场白吧。   “我等的人不是你们。”老爷爷咳嗽几声,“你们走吧。”   他说这话的时候眯着眼睛。准确的说,是白眉毛太长太沉,把眼睛都快盖没了。   “老爷爷,你睁大眼睛瞧瞧,我们不是路人甲乙,我们是故事的主角,要是你让我们走这戏就没法演下去了。”遥灵例行吐槽。   老爷爷睁开了眼睛——原来他之前果然是眯着眼的!吐槽奏效。   “呵,嗯,咳咳咳……”老爷爷瞪圆的眼睛只望着凤川一个人,“是你,你,你怎么又来了!”   “又?”这个老爷爷见过萧凤川?遥灵耸耸肩,可能这不怕鬼的家伙偷偷进来玩过?不对,从他之前的惊讶程度来看一定是没来过啊!   “你,大侠,就是你……”老爷爷激动得老泪纵横,连爬带扑得揪住了凤川的衣衫,“大侠,老朽后悔啊……后悔七年前不听你奉劝,引狼入室,这才招致这么大的祸患……”   老爷爷的眼泪是滚烫的。看来真的是如假包换的人类。   “七年前?七年前我没来过扬州城啊,你认错人了吧老爷爷。”凤川扶起老人,不过听他的话,好像他就是……   就是应长天啊!   原来应长天没死,而是在这个鬼庄里,由宅男变成了宅爷!   “老朽,老朽怎会错认恩人……你,你七年前来这里,就是穿的这身衣服……”   遥灵明白了。很明显,七年前来这里报信的是踏月公子。即使这应长天老眼昏花,也不至于记得一身衣服就认错人吧。   还是萧凤川,他的真实身份可疑!   “老爷爷,这里,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啊……”凤川之前已经有了一定的推理。不过具体的过往,还得听应长天慢慢道来。   应长天官拜司仓,中年得双子,老年晋升刺史。本来是好人一生平安,再吃几年公粮就可以安度晚年寿终正寝的,却在他晋升的烧尾宴上,发生了谁都没有料到的事……   应长天就是再傻也不会二到请那种毒辣杀手来参加如此重要的宴席。就算不遭血光之灾,万一惹恼了上司,他全家都没好果子吃。   但是怡红快绿还是出现在了当天的宴会上。   她是可怕的魔族杀手。当年砚部第一用毒高手,一人之下,千人之上。   就算应长天不想请她,要把她拒之门外,凭她的身手要想不请自来又有何人能阻?   她本身就是一种毒药。   像毒药一样璀璨耀目。   像毒药一样魅惑人心。   也像毒药一样,杀人于无形。   如果怡红就是这个妖艳少妇,那快绿呢?她的搭档在哪?   美人举杯,在这场盛宴之上,她远比珍馐美酒更加诱人。   “我的快绿,就是你的儿子。”   她不是来赴宴的,她是来要人的。   要应长天的宝贝儿子——之一,应太平。   这名字起得就有问题,什么太平,这才五岁就要被人抓去当小杀手。   不过更重要的原因是,应太平天生怪力。居然已经传到搭档刚死的怡红耳中。   她有那种自信,给应太平服毒,让他成为天下第一大力士。   应长天是死都不会答应让自己儿子去当杀手的。就算刀架在脖子上,他也还是那句话,就算你杀了我,我也不会把儿子交给你。   你是魔族又怎样?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尘。就算你杀了我,在场这么多达官显贵,只要他们上奏皇上派兵,准叫你们魔族死光光!   应长天最终为自己的幼稚付出了代价。他现在已经牢牢记住,在仙侠世界里,皇帝不是最大。   35 一魂一魄   不交人?不交人,就把庄子里所有人都杀了。把他们的魂魄封进墙里,让怡筝山庄变成魂筑鬼宅——   当然这还不够。还要把大厅里的人定格下来,升迁之喜,高朋满座,欢聚一堂,这最幸福的画面经过漫长孤独的时间,终于酿成刻骨铭心的痛苦……   这岂不比直接杀了应长天,更为有趣~~~   但是,她是怎么做到把整个宅子和人都变成琉璃的?   前面已经说过了,怡红是用毒高手。她不光能对人下毒,也能对建筑物下毒。   毒药的名字,就叫东海水晶宫。整座宅子,一砖一瓦,一草一木,盘子里的菜,水里游的鱼,全都变成了美丽的琉璃。   除了直接碰过毒水的人变成琉璃雕塑,其余人的肉体和魂魄一同被吸入琉璃壁。魂魄在琉璃壁中分散,久而久之成为厉鬼;肉体则和琉璃长在一起,使之变得更加晶莹剔透。   怡筝山庄,不,琉璃龙宫,终于变成了怡红快绿的宅邸。   “既然如此,应庄主之后还见过你的儿子么?”   遥灵忍不住问。   “哼哼……那个毒妇,不知道给我儿喂了什么毒药,让他的身体一直保持七岁的样子,绿发碧眼,怪力更为惊人……他,他现在已经不认识我了……”   这么残忍!   事情进展到这里,遥灵觉得六公子的题目已经很明确了,是帮应长天打倒怡红,夺回他的儿子!   “老爷爷,既然怡红已经占据了这里,那她什么时候会回来?我们用什么方法才能打败她,救出你儿子?”   凤川也是这样想的。   “怡红……这里,是她的毒巢……在这里,可以利用琉璃壁内的魂魄修炼,令她毒功大进……”   那就是要毁掉这个琉璃宫?   刚才凤川劈碎琉璃壁,里面所有的厉鬼都被他的剑刃送去转生了。   但是琉璃宫却没有被摧毁的迹象。难道还有别的魂魄在这里,作为琉璃毒宫的能量供应?   “凤川,我们再四处找找,有没有被漏掉的魂魄!”   遥灵提着剑手中捏着符咒开始探寻。刚走了半个院子,她胸口突然一痛,拄剑跪地。   又是,又是刚才的感觉,浑身无力……   丹药的效力已经过去了么?这么快……难道是刚才打得太投入……   “遥灵!”凤川急忙回身搀住遥灵。她的身体无力地像是要化掉。   “呵呵呵……”   鬼宅上空突然传出一阵美人娇笑。漆黑的夜空上,仿佛有一双魅惑的眼睛在注视着这个晶莹如玉的宅邸。   “谁?”凤川将已经昏迷过去的遥灵抱在怀里,听这个声音,似乎发笑的人不在附近,只是意念传音罢了。   “萧、凤、川……你还没明白,整座鬼宅的魂魄能量供应来自哪里么?”   不用说了,这说话的就是现今鬼宅之主,杀手怡红。   她这句话让凤川不得不在意。鬼宅的冤鬼都被消灭了,如果说还有能量供应,那么就是原先并没封在琉璃壁里的。   莫非……   凤川抱紧了浑身冰凉的遥灵。从一开始,她觉得头昏,到后来躺在琉璃床上,身体莫名其妙陷进去!   “你对遥灵做了什么?”   凤川手中握着剑,尽管他已经预料到,今天,已经没有跟这个看不见的毒手正面交锋的机会。   “遥灵是女体,阴气重,她一进我的毒宫就成了我琉璃壁的猎物……只要影子落在琉璃壁上,只要她内心戒备有那么一点放松——她的魂魄,就会不知不觉得被吸进去一层……”   原来是这样。   因为遥灵一路上都没被吓到,心里戒备很松,所以琉璃壁就在她影子落下的瞬间,吸取了她的魂魄?   所以她才会觉得浑身无力……所以她使用术法时,连最基本的凝冰都无法做到……   一进门就中招了,还在傻乎乎勉强自己,靠药力战斗!   这个笨蛋!   “现在有她的和魄和爽灵,这一魄一魂守护和滋养着我的毒宫,远比千百条亡魂还要牢不可破……”   女声越来越远,又忽远忽近,这种术法难道是天籁幻音?   这种幻觉,就好像一下子她要消失不见,一下子又握着刀捅到人心里的感觉!   “你可能还不知道吧……遥灵虽然灵力不及你,但我刚刚发现,她的魂魄之力万里挑一,实属难见。我猜啊,有可能她就是猎魂名册上,魔尊大人找了五十年的那三个魂魄——之一……”   可恶!   如果真是这样,那怡红更不会放手了!   第一种选择,打败她,必须要找到她身在哪里,要是她自己不愿意现身,凤川有剑都没地方砍;   第二种选择,跟她谈判,就必须要找一样可以让她为之放弃猎魂的东西。   有么?有么?有么?   现在的凤川有什么?他只有两只手,左手里是遥灵的手,右手里是剑!   他很快平静了下来。   真是急糊涂了。竟然想要跟魔族杀手谈判,蠢到家了!跟魔族谈判不如直接做菜请他们吃了!   打败她。   除了打败她,没有第二种选择!   凤川把遥灵抱到应长天身边:“老爷爷,帮我照顾好遥灵。”   他拿着剑走到院中,抬头仰望着那个声音传来的方向。   “哦?这是要打了么?我有说过愿意跟你打么?”   怡红就像幽灵般漂浮在鬼宅的上空。一切,都在她的掌控之中。   她原以为萧凤川一定会跟她谈判的。   那样的话,还能多玩一会儿……   算了,跳过那些没用的情节直接打,也很不错。   “老子要跟你打,由不得你不愿意!”   他说着,一剑已经霸气得朝上空挥了出去——   这就是……诸神剑谱中的一招,逆天。   没有任何口诀,武陵春当初是这样教凤川的:   出这一剑的时候,所有的力量和心念都要集中在剑刃上。只要手中有剑,只要有战的意念——   你的对手将无处可藏。   “把遥灵的魂魄还给我!”   凤川的身形飞在高空。青色的剑光划破了夜空,他感觉到怡红的声音,在暧昧地暗示着她可能出现的方向。   但是凤川没有理会,逆天的要诀,就是将一切的精力,都放到剑刃上!   他把剑刃送去了剑想要的那个方向!   不知道敌人在哪里,不知道这一剑是否可以击中,是否可以致命——   到底是个热血冲动的孩子啊。   一旁观战的应长天叹了口气。   刚才已经说过,要想打败怡红,必须摧毁她的力量来源,也就是鬼宅毒宫。   这样用蛮力硬打是不行的。所以,他已经猜到了结果——   挥到空中的剑刃被不知来源的力量压弯。萧凤川连人带剑重重摔到了地面上。   他两手勉强撑地才没完全倒下去。   那琉璃地面中倒映着的,却不是他的影子。   是遥灵?是遥灵的影子!   凤川似乎一下子忘记了被敌人一脚踹下来的伤痛。他不禁伸手敲了敲遥灵的额头。   哎,一魂一魄被冻在琉璃壁里,样子看上去还是这么傻啊。   琉璃壁中的遥灵仿佛怕被凤川敲痛一般晃了晃头。   她的嘴唇翕动着,好像在说话。   这是……要说什么?   隔着琉璃壁声音传不出来。不如,试着解读一下她的口型?   凤川仔细思考着遥灵的手势,她好像是在描述一个地方,是……   明白了。   凤川站起来,现在怡红现不现身,已经不重要。遥灵的一魂一魄被琉璃壁吸纳,这不代表她没有战斗力。   用怡红的话来说,遥灵的魂魄之力极强,万里挑一,千年难遇!   遥灵魂魄的强大之处在于,虽然被琉璃壁束缚,却能不受怡红控制在其中自有移动。她在里面游移,已经发现了整个毒宫的弱点——   不用消灭供能魂魄就可以摧毁毒宫的地方……   就在厨房院子里,那口水井!   *****玦妃有话说*******   亲们,这几天的黑票是肿么了?麻烦投黑票的盆友在书评区里写下意见好吗?不然玦妃看着这么触目惊心的小黑会迷茫滴……   36 遥遥   没错,就是水井里那只手的倒影。   是七年前怡红投毒的时候留在那里的,正是控制整座毒宫运转的机关!   凤川奔跑的呼吸逐渐加重。   他知道琉璃壁中遥灵的魂魄在看着他。   他知道被这座毒宫束缚着风烛残年的应长天在看着他。   他也知道,没有现身的敌人怡红杀手一定注意到了他的举动。   他必须赶在受到阻挠之前,破坏那口水井!   细密的毒雨从四面八方向凤川进攻。这里是毒做成的宅邸,想要中毒可不是一般的容易。   他听到毒雨在伤口上灼灼燃烧的声音。   他听到毒箭划破皮肤,又嗖嗖插入琉璃壁的声音。   他听到遥灵和应长天惊恐呼喊的声音。   从他们的表现来看……自己受伤似乎很重。   不过凤川还是决定,在数清自己身上有多少伤口之前,把剑刃送到井里去。   “叮——”   剑尖击在井里的琉璃上,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可怖的手影被鲜血晕染,所有的琉璃也如风化般开始消失——   这世上最锋利的剑,不是盖的。   随着凤川嘴角鲜血慢慢流渗,那七年如一日的琉璃人像,时间被停下的珍馐佳肴,还有吸饱了魂魄的砖石瓦砾,都化烟雾散去。   包括应长天最爱的笑脸。   包括应长天人生中最辉煌的时刻。   也包括那一刻他正计划着,没来得及做的事……   通通都没了。   其实,早在七年前就已经都没了。   只不过他面对着这些残酷的雕塑,追悔了七年,凭吊了七年,疯狂了七年。   现在,终于是时候,停止了……   结束了。   凤川把剑拔出来的同时吐了一大口鲜血。   最后的琉璃之光在他最锋利的剑尖消失。   天,也快要亮了。   应长天衰老的双眸用不可思议的眼神望着天边第一缕曙光。   七年来,好像是第一次看到日出。   他的眼睛终于被阳光照出了泪水。面朝东方,笔直地倒了下去……   “老爷爷!”凤川赶回去的时候,应长天已经双目紧闭。他忙用手探他的鼻息——还好,还有气息,只是很微弱。   遥灵呢?遥灵怎么样?   两朵白色的光团飘飘摇摇飞落进了她的身体。那一魂一魄终于归体了——   凤川舒了一口气。现在要带他们尽快离开这里——要快!   带他们去看大夫,一个是垂暮之年气恨交加的老人,一个被抽去魂魄又刚刚归体,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哦呵呵呵~~萧凤川,你好像忘了你自己啊……中了我的毒,这世上只怕没人能救你……”   又是那个讨厌的声音!死女人!   “你到底对应庄主做了什么?他刚才还好好的!”   “我……没事……不……是……”   应长天声音很虚弱,他睁开了眼睛,但看的却不是凤川。是虚无的天空涨潮的阳光,或是他自己头脑中回忆的画面,只有他自己知道。   看这架势,似乎是要挂了……   难道真的是他寿数已尽。   难道他真的已经受够了七年孤独的折磨。   难道他……他不想再见到儿子了么?   “老爷爷,你不要放弃,我和遥灵答应过你,要救出你儿子的!”   凤川受不了老人此刻的眼神。   这七年,与其说他被囚禁,倒不如说他一直在守卫。   家人的生命和魂魄已经没有了,但却固执地守住他们毒化的遗体,不肯松手。   对着他们永恒消失的音容笑貌,流连忘返。   他是这样坚持了七年。   即便是这样坚持,也没办法将寿命延长到,可以再见儿子一面么?   “太……平……”老人的目光已经涣散,“太……平……是爹……爹对不起他……”   生命的最后时刻,应长天脑海中最后残留的,会是什么?   是那晚踏月公子报信后,踏着夜色离去的背影;   是他两个争抢风车玩的小儿子,他们一齐丢下风车,叫着爹爹扑向他的怀抱;   还是,那个绿发碧眼的,再也不认识他的冷漠表情……   “老爷爷,你不要自责!怡红这种人,要牺牲别人的幸福让自己变强,早晚有一天她会遭到报应的!”   凤川急忙在遥灵包裹中寻找丹药,一瓶瓶丹丸药粉在他努力镇静的手指下碰倒、散落……   “怡红,你给我出来,我再跟你斗过!把应太平交出来!交出来!”   凤川突然停止了动作。   阳光终于迈上了沉睡一夜的地面。琉璃虽散,浮色未去。那些有毒的美丽反射着晨光,阳光铺天盖地。   这里已经没有怡红毒妇的气息,也没有那个垂死老人的。   凤川缓缓放下了紧紧捏着的药瓶。   用手抚合老人望着天空的双目。   他静静坐着,在阳光里沉默着,一动不动。   这场战斗……不是才刚刚开始么?怎么就结束了?   这跟想象的……完全不一样啊……   可恶,又得替遥灵那个家伙吐槽了……   不是还应该跟毒女大战三百回合,逼她交出应太平,让他们父子相认么?   可是,现在——   应庄主死了。   死了就完了。   死了。   死了就完了。   凤川握紧了拳头。好不甘心啊。   旁边的遥灵在这个时候醒了过来。   太阳出来了,她醒来之后的世界却并不温暖。   在她身旁的,是一具老人的尸体,还有一个目光黯淡的人。   “凤川。”   遥灵爬起来。除了他眼中的落寞和不甘,她还看到了凤川皮肤上汹涌缠绕的红气。   是毒。   可他自己好像没有感觉到,他已经中毒很深了。   “凤川!我们快回去,只有六公子他们能想办法帮你解毒!”   “好。”凤川却依旧坐着不动,“对不起,遥灵……老爷爷死了……我们,我们的试炼算是没有通过吧……”   又在找借口了。   遥灵心中一痛。   他现在在意的根本不是试炼嘛。是他想保护的人死了,所以才会难过……   “说好还不快走!再不去解毒,你也死了!”   遥灵想把凤川拉起来。凤川的双臂却蜷缩着,他的额上沁出豆大的汗珠——   什么?原来他动不了了?   “凤川,你要坚持住!”遥灵祭出双剑,“我御剑带你回去!”   凤川勉强微笑:“遥灵,我……”   “还要罗嗦什么?放心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应庄主的尸首,春哥自然会派人厚葬的……夺回应太平的事也可以从长计议!总之现在你先跟我……”   “不是那个。”凤川勉力挪上流云剑,“我是想说,谢谢你,遥遥。”   什、什么啊……   谢什么……谢我发现了毒宫的破坏点?那是我魂魄之力惊人,你不得不服!   还是谢我现在要带你御剑回去?开什么玩笑你以为我会跟你一样自私把同伴扔下么?   还叫什么遥遥……真恶心,这是报复!报复我上次叫你小川川是吧!赤果果的报复!   遥灵脑内乱哄哄了一阵,又脸红了一阵。直到两人御空飞起都没再说话。   萧凤川这个家伙,身体素质还不错,中毒那么深还能挺这么久。   不对不对,是我及时醒过来,救他于水火之中!总之这次的大功臣是我是我,没有被萧凤川抢去一点风头!   遥灵在脑内安慰着自己。   她本不需要自我安慰。就算没风头可出,她也知道自己的主角地位无人可以撼动了。   “你可能还不知道吧……遥灵虽然灵力不及你,但我刚刚发现,她的魂魄之力万里挑一,实属难见。我猜啊,有可能她就是猎魂名册上,魔尊大人找了五十年的那三个魂魄——之一……”   毒妇这句话实在让人在意。   遥灵很可能是猎魂。   魔界和六公子斗争的焦点。   三界最危险,自身有危险,也对别人有威胁的魂魄。   她以何种形式存在,将改变整个天下的命运……   37 礼物   “哈哈哈,真是太刺激了,太刺激了!”   如果我真的是猎魂之一就好了,如果可以证实怡红毒妇的话,从今以后我就是六公子的重点保护对象了~~他们六个帅哥,都要围着我遥灵转了~~   遥灵脑内浮想联翩喜不自胜,直到一束恶寒的目光射过来她才恍然清醒。   “喂,是你自己死乞白赖要给我上药的,现在扯着我胳膊傻笑什么?”   只可惜凤川现在刚服了解药,浑身又都是伤口痛得不能乱动,否则定要敲爆遥灵的头!谁知道她又在瞎想些什么?   “总之你别乱动!”遥灵狠狠在凤川被毒箭所伤的伤口上洒了些药粉。   看到他痛得龇牙咧嘴……这感觉还真是爽啊~~   “好了好了,现在乖乖躺着吧,等开饭了我给你送过来。”   这么好?不光帮忙上药,还给送饭?   凤川打了个寒噤。遥灵该不会是魂魄离体以后脑子坏掉了吧……   从昨天回来一直到今天中午她都不怎么正常啊……   遥灵可不管那些,心情好,对人也好。即便是对萧凤川这种爱捉弄人、爱骗人,又把女主角风头都抢走的大烂人,她也乐意为他疗伤送饭服务到家——   之前的新仇旧恨都忘了。所以说嘛,这种随性而为,永远坚持原则,永远感情用事的女人——就是不行。   遥灵打算去找青玉姐姐,跟她分享一下自己入鬼宅魂魄分离九死一生,最终窥破机关扭转乾坤的冒险经历。路过凉亭时,却见夏孤临和武陵春在那里喝茶。   该不会是在谈什么重要的事。遥灵耸耸肩,打个招呼就走吧,反正在六公子的世界里,偷听几乎是不可能的。   “遥灵!”远远的,却是武陵春朝遥灵招了招扇子。   遥灵欢快地跑了过去。夏孤临看她的神情永远是这么严肃。严肃就严肃吧,谁能像他的青玉案一样,坐有坐相站有站相,跑路有跑路相——   慢着,好像从没见过青玉案跑路的样子!   也许,她的动作设定只有坐,站,走,跳舞……   好恐怖……   “遥遥。”武陵春倒是一脸和气,“恭喜你和凤川顺利通过此番试炼。”   “嘻嘻,过奖过奖。”遥灵眯着眼笑笑,哎?这感觉不错呀~~在雨巷的时候怎么就没被师父师姐这样夸过呢?   或者说,就是被武陵春夸心里才特别舒服呢?   “往后,你和凤川就随我们一起行动。”夏孤临说道,“按照惯例,我们会送新加入的同伴一样礼物。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什?么?   这话的意思……难道说只要想要的,他们都可以给?   这么狂啊……   遥灵张着嘴半天说不出话。她知道夏孤临一诺千金,绝不会跟自己开玩笑,方笑呵呵道:“老大,我还什么都没做,就伸手向你们要东西也未免太……”   礼物遥灵并不是不想要。只是现在突然间问她,她以前没有想过,又不给个挑选的范围,怎么能脱口而出呢?   “哈哈,遥遥还跟我们客气。还是……要我带你去宝库里慢慢挑?”   武陵春说着喝了一口茶。还是他最懂别人心思啊……   “呃……我不是那个意思。”遥灵摆摆手,“礼物什么的我没想过,老大,春哥,能不能帮我查一件事——就当是给我的礼物?”   夏孤临眉头微蹙:“你可是想问我们,如何解救应庄主的儿子应太平?”   怎么个个都能猜中别人心思……好恐怖……   “是啊……这次试炼最遗憾的,就是没能救应庄主,令他们父子团圆。我和萧凤川那个家伙一直都很挂心这件事。”   遥灵悄悄观察夏孤临的神色。没料到夏孤临突然反问遥灵:“遥灵,你可知道魔族现在为何异常强大,致使各个仙山道派,都对魔族噤若寒蝉?”   这……   这也太没心理准备了。遥灵一时语塞,支支吾吾道:“强大?强大是因为他们修炼方法特殊,功力可以速成吧……”   至于魔功是怎么炼的我就不知道了。我哪敢研究这个呀,要是让师姐知道,非把我劈了不可。   遥灵用求助的目光望着武陵春:该不会答不出问题就不告诉怎么救应太平吧?   “说的不错。魔族修炼方法繁多,但剑走偏斜,法术狠毒,往往是以牺牲自己为代价,因残害生灵而强大。他们可以在短时间内获得强大的力量,一旦得了喘息的机会,就会像毒草一样疯长,让群山遍野都变成魔的领土。”   夏孤临面带忧虑。他已经为此事忧虑很久了。   刚刚除掉的纸飞鸢。   实力跟自己不相上下的晏离兮。   谜一般的笔、墨二主。   还有眼下新的威胁,怡红快绿。   “就拿怡红快绿来说,这个绰号,不过是他们刚刚在江湖上兴风作浪的时候叫出来的。当时所传,‘怡红毒万物,快绿力千钧‘。他们以制毒投毒,蛮力破坏为乐。”   毒万物。听到这个,遥灵也把玩笑的心思收了。   怡红的毒的确可怕,化生为死,化善为恶;化时间为静止,化魂魄为凶器。   只要她能毒到的东西,都可以为她所用……   “那怡红快绿难道就没有弱点么?”遥灵发问。   “要对怡红下手很难。我二弟踏月,曾经趁怡红闭关炼毒之时挑战快绿,也成功得将他打败了。”   夏孤临回忆起那件事。   老实说,踏月的实力并不足以向快绿挑战。但是……踏月和别人不同,他能做到别人想不到、做不到的事。   “我们都以为,趁怡红丢失左膀右臂,可以趁胜追击。谁知道……”夏孤临抬头看了一眼陵春的眼神,继续道,“快绿竟然在临死之时对踏月下了三天不能动武的咒术。”   咒术?   谁都以为快绿只是个力大如牛的猛士而已。   没想到他竟然会咒术。   三天不能动武。怡红在一天后出关,两天内找到了新搭档的人选。   就是应庄主的儿子,应太平。   踏月中咒。其余五人,或有旧伤或有要事,时间太短,谁都无力阻止怡红。   就算派再多人守卫,怡筝山庄也不过是一座对天下绝毒毫无抵抗力的空城。   怡红来去自如,她想要的那个孩子自被盯上那一刻起,就只是囊中之物……   “二哥为此愧疚了很久。直到最后他唯一能做的,也只是通知应庄主会有危险。”   武陵春勉强一笑:“怡红得到了应太平,击败快绿变得没有任何意义。那一战……是我们六公子的耻辱。”   所以……才会把怡筝鬼庄作为遥灵和凤川的试炼场所。   要成为六公子的朋友,不仅是跟他们共荣,更要跟他们共辱。   这只是第一个用意。更重要的用意是,让他们心中有数,六公子的敌人究竟有多强大。而且那些敌人,很多时候他们不得不独自面对。   “怡红用毒将应太平的身体和灵魂,彻彻底底打造成了她心中设计得完美搭档。用毒改变一个人,可能只要七七四十九天;但用心改变一个人,却需要你付出无法可想的光阴和努力。遥灵,我这样说,你明白了么?”   夏孤临……绕了半天原来是这个意思。   就是说应太平被怡红改变以后就不是原来的应太平了   即使把他抢回来,也没有任何意义。   他不记得自己的亲人都是被那毒女人害死,也不记得他自己是谁了。   要先把他变回来。要达到这个目的很难很难……   因为要一个人变回好人是没办法用暴力做到的!让好人变坏却可以!   “好吧,我明白了。反正,我会努力的……只有这样,才对得起应庄主!”   *******关于加字数的问题,为了不砍断存稿的章节划分,玦妃将于下个月扩充每章字数。   敬请期待。感谢娟子同学的建议~~*****************   38 落袄   夏孤临点点头。   “既然你已下定决心,就要全心全意去努力。此事同样不可操之过急。”   着急也没办法,他刚才已经说了,要付出无——法可想的光阴和努力。   “遥遥刚才还说不要礼物,我们已经帮你准备好了。”武陵春的话永远是这么中听——礼物?已经准备好了?同一句话跟夏孤临比完全是两种感觉啊!   武陵春从袖中取出一方锦帕,置于桌上:“打开看看吧。”   不猜了不猜了,没耐性了。遥灵上前三两下拆开锦帕,其中包着一枚条形玉佩,双面镂刻:一面是“遥”字,一面是“柒”字。   柒?是说遥灵是六公子的小七妹?   如果遥灵是小七,那凤川的排号不就是八了?排在遥灵后面,哈哈哈高兴高兴……   遥灵小心收了玉佩,对武陵春甜甜一笑,哦对了,再跟夏孤临补上一笑:“谢谢老大,春哥!”   “那没其他事的话我先走了。”遥灵一溜烟不见了,这次比来的时候蹦地还高。   遥灵走了。夏孤临和武陵春的茶也凉了。   或许本来就没有要喝的意思。   “为什么没有问遥灵关于猎魂的事?”   武陵春从袖中摸出另一块玉佩。这块跟遥灵的形制完全相同,只是一面刻着萧字,另一面没有刻字。   踏月公子真名也是姓萧。这个意思不言而喻了。   “问她又怎样,她也不会知道。”夏孤临站起身,显然已经不想再讨论这件事。   遥灵的魂魄之力极强。   这可能是怡红特意给六公子放的烟雾弹。   也有可能的确是真的。   不幸的是,六公子无法佐证灵魂的强弱。   也许只有先把遥灵保护起来,再慢慢验证,遥灵到底是不是猎魂名册残页上那个“遥”字。   只有这样了。   *****************************   没有了扬州第一名厨的阳春馆依旧生意兴隆。遥灵也很久没去过,自然也没人问起阳春馆那些菜刀凶器,以及精通茶叶的枸杞小二和算盘神手萧老板。   无论到哪里,客栈和酒楼,无不印证着“大隐隐于市”这个真理。隐来隐去,大隐也就成小隐了。   所以,你想去探寻江湖的秘密,就先去市井之中找吧。   今天姑且将阳春馆当做一个纯粹吃饭的地方。为了庆祝遥灵和凤川这两个新人的加入,武陵春决定请他们两个上外面吃顿好的。   多此一举吧……武府里已经有全扬州最好的厨师了,还就是萧凤川本人。去外面能吃到好的么?   奇怪的逻辑。武陵春可能是跟遥灵在一起时间太久,脑子坏掉了。   凤川脑子可没坏掉。别说吃不着好的,嘴里塞满泥巴都不介意——   但就是不能见萧阳春那老匹夫!不见就是不见!   凤川闹得不行。武陵春只得悄悄告诉他非去阳春馆不可的理由:隔一段时间带你回阳春馆一次,免得你爹想你。   免得你爹想你。   爹想你。   想你。   ……   要吐了……   那就去吧!算是被这恶心巴拉的理由打败了!   “好久不见啊凤川哥,大家都好想你啊。”一进门枸杞就热情不已,酒楼里有个阳光有朝气的小二还是不错的——   “遥灵变漂亮了啊!咦?戴的玉佩跟凤川哥一模一样?你们是一对啊!”   ——除了这不合时宜大煞风景让人恶心的吐槽以外……   挑个靠窗的位子坐下。武陵春将折扇一摇,只见遥灵傻兮兮得也不知在高兴什么,凤川一脸怨气,好像生怕会撞见老爹似的。   “你们两个别都愣着,倒是点菜啊。”   武陵春望向窗外。从这里正好能看到缀锦楼。   今天,青玉案回缀锦楼去了。   她坚持的理由是,不想放弃楼里的织造刺绣工作。再说缀锦楼跟武府相隔不远,往来方便。她自己也完全能照顾自己。   于是就这么走了。   武陵春叹了口气,大哥也真是的,都不知道留人家一下。   “喂喂,你们两个还真不打算吃了?”武陵春朝凤川眨眨眼。   凤川装没看见似的偏过头去,那意思就是,我来是来了,但是让我主动去见老匹夫,门都没有!   明明是父子俩,怎么结了这么深的仇。   “嘻嘻,他不吃,我吃。我要蜜莲藕,还要麒麟鲈鱼,槐叶冷淘,我还要夫妻肺片,麻婆豆腐……”   “你一个人吃得了那么多嘛笨蛋!”   “哼,是你自己说不吃,我只好连你那份一起吃喽……”   两个活宝开始例行斗嘴。   武陵春微笑着抿茶。正在这时,一个红衣少妇牵着个绿衣的幼童,走上了阳春馆二楼的楼梯。   武陵春没有朝那个方向看一眼。但这并不代表他没注意到——   那个少妇的风情万种。   那个幼童的冷淡阴沉。   以及,二楼明明没有位子,他们还是上来了。   “这位客官,实在不好意思,小店二楼厅里已经没位子了,不如我给您安排个雅间?”   枸杞招呼他们的时候上下打量了一下这两位客人。店小二的直觉总能准确地告诉他,哪些客人只是一般客人,哪些客人需要小心侍候。   “雅间怪闷的。”那女子嫣然一笑,甜声道,“我看大厅里好,大厅里热闹。小二,你给我们母子俩搬把椅子来,我们就等大厅的位子。”   会觉得放置藏冰的雅间闷热,反而愿意在大厅里跟人挤的华丽少妇……和安安静静眼光黯淡的小孩子……   确实需要小心侍候。   “是,二位客官稍等。”枸杞正待行动,却见武陵春朝他们走了过来,折扇在手中一合,对着少妇恭敬一揖:   “不知这位夫人是否愿意跟在下同坐?”武陵春示意他和遥灵凤川二人订的大桌。再多两个人坐,的确是没有问题。   “夫人不敢当。小女子落袄,这是我的儿子,名叫平儿。”   落袄。好别致的名字。   少妇回礼,又拉一拉儿子的手:“平儿,还不谢谢这位公子诚意相邀?”   小男孩却像没听见。双眼直愣愣没有眼神,望着虚无。   “不必客气。”武陵春说着做了个请的手势。   桌边遥灵和凤川正闹着,见那母子正走过来,不由压低声音大发议论:   “喂喂,你看见没,那么年轻的美女都有那么大的儿子了,想不到啊!”   “切,她看上去都二十二三岁了,有个六七岁的儿子不很正常么?你夸人家美得不像话就直说!”   “哦哦?这么说遥灵的年纪也该成亲了啊~~我看枸杞那小子挺喜欢你的,不如我给你们俩做个媒……”   “胡说八道!谁说枸杞哥对我有意思了!再说了,有人喜欢我就嫁,也太贱了吧!”   “哈哈,就你这货有人喜欢就不错了,还挑三拣四小心嫁不出去哈哈……”   看那母子已经过来落座,凤川也就住嘴。只是桌子底下的腿被遥灵狠狠踢了一脚。   回头再跟你算账……   就这样。五个人同坐一桌,相互寒暄罢了,母子俩点完菜,遥灵和凤川继续在桌下暗争腿斗。   其余三个人倒是颇为安静。   那少妇落袄美得出奇,整个大厅却基本没人盯着她看。那半露不露的酥胸,那娇艳欲滴的红唇,那柔滑凝香的玉手——   太过精致。美得让人不舒服。不光没人盯着她看,反而大家的目光都在避开她——   就好像看她一眼会中毒似的。   再看那个孩子。他两手捧着一只双耳酒盅在玩。   低着头不看任何人,这孩子好像有孤独症。   玩着玩着,咔嚓一声,那酒盅裂了。   裂得碎碎渣渣的……这小孩,力气好大……   而且他柔嫩的小手丝毫未被碎片划伤。在他母亲注意到之前,他突然对母大喊道:   “娘,我要吃糖,我要吃糖!”   *************说我词语围巾了。。在蜜莲藕的蜜字后面加个汁字才是菜名,大家懂的。*******************   39 毒与药   突然这么一喊,是不希望母亲注意到被他弄碎的酒盅么?   他母亲是没注意到。但坐在旁边的凤川已装作不经意得瞥了他脚下的酒盅碎渣一眼。   恐怕没那么简单。   武陵春轻摇的折扇送来阵阵兰香。没想到今日除了吃饭,还能见识到一场好戏。   且静观其变。   “平儿别闹。不是跟娘说的好好的,吃完饭再吃糖么?”   落袄轻声安慰儿子,又向其余三人投来歉意的笑容。   “小弟弟也喜欢吃甜食么?姐姐点了蜜莲藕,很香很甜的哦,要跟姐姐一起吃吗?”   别误会。遥灵并不是喜欢这小孩子才这么说。没人会觉得这有点吓人的小孩子可爱——   遥灵只是遇到了志同道合的饭友,也就顾不得想他可不可爱。   平儿就像没听见,继续冲他娘喊:“娘,我要吃糖,我要吃糖!”   居然……居然被小孩子无视……   这小破孩是不是就会说这一句话啊……横看竖看都是智商有问题!   遥灵无奈,白了一旁偷笑的凤川一眼,当做什么也没发生,托腮望着窗外。   “哎,真是拿你没办法。”落袄摇摇头,从袖中摸出个红色锦袋,倒出一颗妃色的糖丸在掌心上:   “只吃一颗哦。”   平儿眼睛瞪得大大的,盯了那糖丸一会儿,突然又喊道:“我要买糕人,我要买糕人!”   从他的善变和馋嘴程度来说还像个正常的小孩。落袄经不起孩子闹,等不及上菜,又带着平儿到街上买糕人了。   但是她用来装糖的锦袋却落在桌子上,没有带走。   “刚才她给小孩子吃的糖丸那么好看,我都没见过。街上应该没有卖的——”遥灵踢踢旁边的凤川,“趁他俩还没回来,你把那锦袋递给我,我瞧瞧!”   遥灵吃货本性还是不改,连小孩子的糖都要抢!   凤川趁遥灵伸出贼手之前将锦袋抢在手里:“哎——慢着。我看你不光是要看看,是不是还要——尝一颗啊?”   “拿来给我!”遥灵踩着凳子飞扑过去,却被凤川闪了个空。   “真没见过你这种没出息的吃货,连小孩子的糖都要抢!”   “哎呀你就让我看一眼嘛~~这么漂亮的糖,如果连看一眼的机会都没有,我会后悔一辈子的啊啊……”   凤川将锦袋高高举在手里,正想再逗一逗遥灵,只觉有人将锦袋轻轻从他手里拿了下来。   是武陵春。他将锦袋放在桌子上:“不光遥灵好奇,我也想再瞧一次,毕竟是那么别致的糖丸啊。”   他将锦袋放在落袄将它落下的地方。   然后从筷筒中取了一双筷子,往那锦袋中夹去。   夹出一颗妃色的美丽糖丸,凝视许久。   接着将筷子移到盛满茶水的茶杯上方。筷子一松,糖丸便扑通一声落进了茶水里——   “嘶嘶嘶——”冒出一股呛人的红烟,武陵春折扇轻舞,将那阵红烟向窗外送去。   遥灵和凤川看得目瞪口呆。   隔了许久。   “哇,好厉害的糖,还会放烟啊!不知道吃起来的话会……”   “笨蛋,那是毒药!”   毒药?   遥灵咽了一口唾沫。原来武陵春早就看出那“糖丸”可能是毒药了,真不敢想象如果自己偷偷吃下去会是什么后果……   武陵春安然将筷子搁下。看来邀这母子过来同坐是对的。   “等他们母子俩回来,得赶快告诉他们这袋糖丸里被人混入了毒药!真不知是谁如此歹毒,竟要害这么小的孩子!”   遥灵首先开始愤愤不平。   “笨蛋,还是担心你自己吧。”凤川严肃道,“故意落在桌上的红色的毒药,红衣美妇,怪力幼儿——这么多事,你都没联想到什么吗?”   遥灵心里咯噔一下。   她每次总是瞎担心别人,却不知自己已经大祸临头。   “你是说,刚才那个难道是……怡红快绿?”遥灵这才醒悟,“那个落袄就是怡红?说话的声音……跟我们在怡筝山庄听到的不一样啊!还有那个小孩子就是应太平?   遥灵不敢相信。   她以为自己需要付出无法可想的光阴和努力才能找到的人,居然这么快主动送上门了!   “怡红擅长用毒,易装对她来说未为难事。”   自这对母子出现起,陵春就料定他们就是怡红快绿。   毕竟是多少年的老对手了。易装试探,遗毒为赠,的确便是她的作风。   在这个时候出现更是再恰当不过。   正在这时,三人点的菜上桌了。   怡红快绿走了那么久——当然也不会回来了。这菜还安全么?还能吃么?   陵春放了一锭银子在桌上。旁边的美味佳肴犹自散发着无害的热气和香味,让人有些不舍。   “走吧。”   **********************   胭脂丽人,华服美衣。她俏立于扬州大街上,身边并没带着她的小儿子。   刚才送给六公子那份礼物,也不知他们满不满意。   那个毒,有个好听的名字,叫胭脂泪。   就像美人涂了胭脂的脸上滑落的,芳香晶红的眼泪一样美。   本不该这么早就亮明身份的。   落袄叹了口气。她抬头望望刚才还万里无云的天空,此刻变得阴沉了。   六公子已急招身在德阳的露华四公子回扬州。以医术对毒术,这种常规的战略,他们早在七年前便该使用。   露华公子南歌子。他是弱不禁风的医者,也是手不释卷的盲人。   一个笑话般的存在,又是一个传奇般的人物。   六公子中他极少正面与魔族对敌。   但每一战,他都是魔族最棘手的敌人。   因为不管魔族四将把六公子打得多么狼狈不堪半身不遂毒入脏腑,他都能把他们医好。   他的常年卧病并不影响他的医术;   就像踏月是六公子锐不可当的利器,武陵春收集天下情报一样,露华公子南歌子,是他们的大智囊。   攻守之术,还有观星占卜,这些事非他不可。   他是六公子中最脆弱,也是最强大的部分。   落袄没想到刚刚宣战就能遇到如此有挑战性的对手……看来她自己的实力也增长不少啊。   平儿的身份……自然也很容易被他们识破了。   六公子当中,也只有那个老六白萱公子晏清都,他的百步神弩能对付平儿骇人的怪力。   只是,他似乎一直都在担当跑腿的角色。魔族对他的资料掌握也最少。   落袄冷笑。她抬起头,雨丝的声音从无渐有地洒向大地。   竟然只是一场平凡的雨,没有雷声和闪电。   不管怎样,现下平儿不知跑哪里去了。还是先找个地方避避雨吧。   迎面只有一座绣庄还算入眼。落袄走到门前,轻轻叩了三下门环。   门自动开了。她抬脚跨过门槛——   “嗖——”   排山倒海的力量自她袖旁擦过。身边的风已经被瞬间割裂了,落袄身形急速向院内飘去,才勉强没有被击中。   回身一看,是一支精钢打造的弩箭射到了门上。   还真是不友好呢。   落袄走回去,伸手握在弩箭上。   好像射箭的人并没使出全力,就像是害怕把整扇门都射塌了才只用了一半的力道。   但是还是拔不下来。   “这位夫人。”一个丫鬟的声音叫她,“夫人是来我们缀锦楼看绣面织锦的,还是——来避雨的呢?”   落袄笑道:“都不是。前些日子,我刚搬进隔壁的扑蝶小院。今日前来是专程来拜访邻居的。”   “哦——”小丫头急忙有请,“前些日子我家小姐还在问,隔壁那么漂亮的院子新主人是谁,还打算亲自过去拜访呢。可巧您今天就来了。夫人快请进。”   好个巧嘴的丫头。   以她主人青玉案那样目无下尘孤芳自许的性子,好像不太容易主动拜访邻居吧……   40 藏春戏蝶   精致的绣庄。薰风晶帘剪,春睡锦未凋。光夺窗前镜,香黏壁上椒。   落袄坐在客厅里,想象着这位名动天下的织女该是如何模样。   头上是天姿灵秀绿芳簪。   身穿着意气高洁暖雪缎。   足蹬着万蕊参差锦云履。   ……   在落袄见到青玉案的那一刻她方才意识到自己想错了。   美人浩气清英仙才卓绝,不与群芳同列,本不需要这般人为雕琢的精致。   自古以来都是文人相轻,美人相轻。更何况现在落袄眼前的,是让天下美人羡慕嫉妒恨的青玉案。   “久闻缀锦绣庄主人青玉案姑娘,织绣之术无人能出其右,芳华绝代当称天下第一。”   落袄先行了个欠身礼:“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青玉案这么快现身相见,可不是为了听这种恭维话。   她淡淡回礼:“不知夫人如何相称?”   “青姑娘何必见外。若不嫌弃,叫我一声落袄姐姐便是。”   落袄感觉到了青玉案的戒心。   她也知道,有人在暗处密切地看着她们两个。   是六公子的人?   是刚才射弩箭的那个人……晏清都?   不是夏孤临对青玉案有意么,怎么是他守在这里?   有意思。   “请坐。”青玉案请落袄落座,吩咐丫鬟看茶。   “姐姐尚有一份薄礼送予妹妹。”落袄说着,将一方锦盒推到青玉案面前,“请妹妹笑纳。”   她为青玉案打开锦盒——里面竟是——   妃色的胭脂。   这绚丽诱人的颜色,如美人红泪……   不同于丝绵蘸红蓝花汁而成的绵胭脂;   也不同于石榴山花芳苏木制成花片的金花胭脂。   是青玉案从未见过的……   “是姐姐自己调制的。”落袄笑道,“妹妹不妨先用着,若是觉得好用,姐姐这里还多的是。”   说得这么霸道——让人完全没机会说拒绝的话。   当然,青玉案也不屑于跟她争任何口舌之利。   她回言道:“多谢。”吩咐丫鬟收起胭脂,又命道:“把我那匹百花藏春锦拿来。”   落袄眉毛轻挑。   不一会儿,她的丫鬟便捧了一匹锦缎过来。当然是用红绸盖着的。   丫鬟将锦缎置于桌上,撤了盖绸。   百花吐芬蕊,燕呢春明媚。好个百花藏春,甫一掀开盖绸,春色竟是扑面而来,莺歌燕舞,令观者仿佛置身画境。   落袄方才相信了坊间传闻。   青玉案的织物绣品是有生命力的。   她的技艺居然与落袄之毒有异曲同工之妙。一者是将天下化为毒物,另一者是将丝线化为天下。   “这是我前些日子,闲来无事织作的锦缎。此锦虽不宜缝制衣裳,但若做成屏风帷帐于屋中,倒是别有一番雅趣。”   青玉案把整个扬州都奉为至宝的织品随意送人。   而且是送给敌人。   这不仅仅因为,织锦工艺对她来说只是信手拈来。更重要的原因是,对方已经奉上了精心炼制的毒药,自己怎能小气,怎能失礼?   “多谢。”落袄的笑容刚刚开始有些僵硬。   她也没必要再挂着僵硬的笑容待下去,收了礼物,声称有事,起身告辞。   青玉案命丫鬟送客。直到看她的背影完全消失,这才舒了口气。   她仰起脸,眼光在房梁上搜寻一番,方试探着问道:“白萱公子,你还在么?”   白萱公子晏清都。   方才射落袄那支弩箭正是他所为。刚才两女互赠东西,也都被他看在眼里。   “是,青姑娘。”晏清都答着话,不知为何仍不肯现身。   “多谢公子前来相告。若非如此,青玉案竟不知住在隔壁的,竟是魔族毒女……”   青玉案自抽屉中取出那盒胭脂。这肯定是毒物。   “无需言谢。近日大哥有事不能前来,我代大哥保护青姑娘,理当尽责。”晏清都道。   有事不能前来……   青玉案听话沉默。说起来,确实有好些日子没见到夏孤临了。   据说,是六公子的老四露华公子要从德阳回来,夏孤临亲自去接。露华公子身体孱弱行动不便,去时便是夏孤临送的。   “我倒是不解,青姑娘回赠落袄锦缎是何意?”   青玉案没想到晏清都会问这事。如果是夏孤临,一定早就想明白了。   “从前玉案独自一人之时,为求自保,曾做些许织物防身之用。那百花藏春锦便是其中之一——”   若以之做屏风帷帐于屋内,巧趣雅致只是表象。其中暗藏幻术将人困于幻象中不可脱离,才是其真正目的。   落袄不会傻到真的把敌人送的东西挂在房里。   青玉案也不是真的以为,如此小小花招就可以将敌人打败。   不过彼此试探,罢了。   “敢问白萱公子,夏大哥他什么时候回来?”   什么时候回来?   青玉案低下了微微发红的脸。   她一度觉得自己这样问有些失礼。   但是……   当初是她自己不放心辛苦经营的绣庄主动要求回来的。   可她没有想到,见到他,跟他说过话,跟他一起出生入死之后——   会更想念他。   想念他破冰而出,抱着她乘冰龙飞上高崖;   想念他躺在病榻上,喝下她亲手喂的粥,称赞她做的好喝;   想念他送她回来的时候,背影久久停留在门口,欲言又止……   一切都不可能回到被默默注视就幸福到天下无双的从前了。   她心里总之激动而又不安。   她时时刻刻想着心里挥之不去的那个人。她想陪在他身边,像默默被他注视一样,默默注视着他。   说不清多少次她趴在织机上睡着,做了遇见他的梦;   说不清多少回她盯着绣棚子发愣,就是想不出该绣什么花样;   说不清多少个早晨一睁眼就下定决心,要回武府看看他。尽管这实在唐突,尽管他有可能不在……   但最终都没勇气迈出那一步。   直到如今,他有事离开了扬州城。   早知如此,真该回武府去看看的。   哪怕见不到他,能去到一个他曾经待过,或者有可能在的地方,也是好的。   一张机,采桑陌上试春衣。风清日暖慵无力,桃花枝上,莺啼言语,不肯放人归。   两张机,行人立马意迟迟。深心未忍轻分付,回头一笑,花间归去,只恐被花知。   ……   唱了这么多年九张机。时至今日,方才明白其中深意。   若将千丝万缕寄锦书,亦不足表达这般思念。   原以为被视为亲人的同门赶出师门,便再也不会轻易付出感情。   谁知还会遇到一个人……可以不由自主为他付出身心的全部。   “大哥便在这两日回来。他担心落袄会对青姑娘不利,说一回来便亲自保护姑娘。”   他在担心着她。   他是不是……也想着她?   虽然早就知道他还会像从前那样保护她。   亲耳听到“担心”这样的话,青玉案还是不由得高兴。   “好……”   青玉案抬头,向看不见的晏清都送去感激的一笑。   自然……仅是感激而已,再无他意。   *************************   “大哥?大哥?”   夏孤临在万里云波中被耳边的唤声惊醒。   他方想起来自己正御空往扬州的路上,还是带着四弟一起御剑!   要不是他叫他,估计两个人要一起从万丈高空坠落摔个粉身碎骨了。   “怎么了?”夏孤临故作镇定。   “大哥,你这一路上都在走神啊……你到底在想什么?”南歌子问。   “没有。”夏孤临被看穿了心事很是尴尬,再说南歌子双目失明,平日里一直用白布蒙着双眼,怎么可能看得到。   “看不到是看不到,大哥你忘了,我是用听的。”   南歌子在夏孤临背后坏坏地笑了。   南歌子生来具有听懂别人心声的异能。若不是夏孤临走神失去防备,心声也不会轻易被他听去。   难道……真的是走神了?   是有些紧张。   也许是因为,马上要见到她了吧……   是有些焦虑。   也许是因为,怡红快绿已经盯上了她……   是有些欣喜。   也许还是因为,马上要见到她了。   抛开一切杂念吧。   总之,很想她。很想见她。   41 南歌子   南歌子回到碧窗梦居的第二天。   池影澹迤,桐花落砌。他倦卧竹椅之中,手里捧着一本《灵枢》。旁边竹几上茶烟凝绿,惹的兰园微醺。   他眼上依旧蒙着白绢。此去德阳寻医无果。   其实也早在意料之中,作为当今世上最厉害的医者,连他都对自己破碎的双眼束手无策。   他合上手中书卷。   也罢。多年修行,心目视物已经无碍。执着于声色表象,或许是自己太放不开。   倒是这次来的敌人……   那个魔族毒女落袄……   南歌子伸手,准确地握到了竹几上那枚锦袋。   他也已经找到了化解这种毒药的方法。但是,解毒容易,要对付那种歹毒无情的心肠却很难……   南歌子听到一个欢快的脚步跑进了自己的院子。   他仿佛看到她双手提着的樱色裙裾在风中飞如蝴蝶;   他仿佛看到她腰间的玉佩洒下一串串莹光;   他仿佛看到了女孩子纯洁无邪的脸,还有她笑起来眉毛弯弯的模样……   不是仿佛,他真的能看见。心目视物,比常人肉眼都要来的敏锐。   “是遥灵啊。”南歌子起身相迎,却不料被遥灵一把握住了袖子。   “南歌先生!”遥灵曳着南歌子的袖子摇晃作撒娇状。自从昨天在武府见过一面后,遥灵就死乞白赖缠着他——   南歌先生好温柔,南歌先生好可爱,南歌先生如诗如画如切如磋如琢如磨什么什么的……   见一个爱一个的丫头。完全将武陵春贵公子夏孤临帝王气质什么的都抛到脑后,追南歌子追到碧窗梦居来了。   “何以寻得我居所?”南歌子的手被遥灵拉着。他的手指瘦长而冰凉,让遥灵不由自主想去温暖。   在温暖他的同时,自己也占了点便宜……   “嘻嘻,是春哥告诉我的。”   南歌子为遥灵倒了茶:“怎么不见凤川?他没有跟你一起来?”   哎……怎么连南歌先生都惦记着那个萧凤川啊……   难道他也觉得萧傻子像踏月公子?   “啊,这个……这个……他,他其实……”   遥灵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好不容易有了跟南歌先生独处的机会怎么能让萧凤川坏事啊……   碧窗梦居的竹篱门却再一次被推开了。   站在门口的人正是遥灵最不想看见的人——   萧、凤、川!   他来这儿干嘛?还扛着他那把饭剑!   “南歌哥,是我。”   竟敢那样称呼南歌先生!谁允许他这么叫的!   就这样大摇大摆走过来了!还踩坏了篱旁那丛跳舞兰!   遥灵不能冒着在南歌子面前形象崩坏的危险指着萧凤川鼻子破口大骂。   我忍!   这家伙一进院子,什么诗情画意的气氛全都毁了——当他不存在好了!   “哟,遥花痴也在这儿啊。”   遥……花、花痴……   竟然在遥痴的中间又加了一个花字……   他是成心来闹事的吧!   “你又来干什么!”遥灵没好气地白了凤川一眼。无奈南歌子见到凤川来了却是欣欣然的——   他嘴角上翘的弧度都跟刚才完全不同了。那种发自内心的笑……   怎会对着萧凤川那个讨厌鬼笑呢……   “关你什么事。”凤川将饭剑往地上一插,“南歌哥,是五哥叫我来的。他请你试试我的剑钝了没有。”   请南歌子这个易碎而美丽的男人。   来试凤川手里最最锋利的剑。   这……绝对行不通的吧!   萧凤川那个没轻没重的家伙,南歌子跟别人可不一样,他虽然医术和占卜之术都很厉害,但看他弱不禁风的样子根本是没有自我保护能力的啊!   武陵春才不会做出这么不靠谱的决定!   一定是萧凤川这货嫉妒南歌先生比他帅,比他温柔,比他儒雅大气所以才会用这种卑鄙的手段要加害于他!   “不行!”   遥灵丢了手中的茶盏挡在南歌子身前——   “干嘛?”凤川一脸无害得耸了耸肩。他举在手中的剑正好指着遥灵鼻尖。   “你最好离剑远一点,不然会受伤的。”   “不,不是……”遥灵小心翼翼推开那危险的东西,“凡事都得有个先来后到吧——”   为了躲凤川的剑刃,遥灵几乎整个人倒在了南歌子身上。   原来……他看似孱弱的身体其实这么宽厚……   等等,不是想这个的时候!   “是我先来找南歌先生的!他已经答应我要教我念诗了!”   这……也不算急中生智。本来想好的台词,萧凤川一进来就没机会说了。   “滚一边去。”萧凤川的剑在手里掂了掂。真搞不懂这个遥灵,明明都大战在即了还不快把那些小孩子的玩意儿收起来——还念诗,切~~   尤其是现在,躺在一个总共才见过两次面的男人身上,这就名门大派的作为啊~~应该把她师姐叫来,摘了她的花痴脑子去喂猪!   “我不。”遥灵干脆横坐在南歌子膝盖上,双手环了他的脖子。   “先试剑!”   “先吟诗!”   “试剑!”   “吟诗!”   “剑!”   “吟!”   “吟!”   “剑!”   奇怪……为什么突然这么生气……   不知怎么了,凤川只觉血气上涌怒不可遏,平日里整遥灵的几百个招一时都在脑子里跑光了,要骂她也不知该骂些什么!   干脆——   凤川将饭剑高高向上抛去。三尺青锋迎着阳光嗖嗖打着圈子,飞向蓝天。   “在剑落地之前——让开!”   剑被抛至最高点,又瞬间开始下落。南歌子察觉到两人之间的微妙气氛,轻轻一笑。   他将膝上的遥灵抱下来。站起身,盈盈阳光自白衣抖落,不染纤尘。   “不如想个折中的办法。”南歌子笑道,“边试剑,边念诗吧。”   飞转的长剑在凤川将鞘高举的同时插入其中。   这把剑,切裂空气的声音,还是一如往昔的悦耳。   “好。”   两人对峙于绿泱泱的院子当中,时近日隅,虽有树荫遮凉,可还是能感觉到阳光灼热。   遥灵站在树下不远不近得看着他们两个。   凤川慢慢将剑拔出鞘。   那声音,无论是在月黑风高杀人夜,还是醉卧花荫寂寂春,听上去都是那么悦耳。   尤其是对于南歌子来说。   他是个声音控。视野一片黑暗的他,尤其依赖于各种各样的声音。   拔剑的声音,是南歌子最爱听的。   或慢,或快。或含蓄,或嚣张。或挑衅,或试探。   没有任何一种情绪能瞒过他的耳朵。   只有一次意外,就是第一次听到踏月拔剑的时候。   他丝毫没有感觉到拔剑的人。就像是那剑,自己在出鞘。   这种感觉,应该算作人剑合一呢,还是人——完全变成了剑的奴隶,失去了他自己?   南歌子一直没有肯定这个问题的答案。   直到今天。踏月失踪以后,他第一次再次听到饭剑被主人拔出鞘的声音。   竟然跟踏月一模一样——   完全听不到主人的心声,也就无法预料到他要出什么样的招数!   南歌子并不慌张。认识到这一点,或许正好帮了他。   他朝凤川的方向张开五指。   双耳仔细听辨着他的进攻。   是诸神剑谱中那劈头盖脸似的那一剑——巨灵?   有如巨灵神舞动宣花板斧而得名的一招么?   刚猛、直接、丝毫不掩盖其目的的招数。不过凤川运用起来是个例外,他出招很少拐弯抹角。   “南歌先生!”   看着如此排山倒海的一剑不负责任得劈下来遥灵终于担心了。   萧凤川那个家伙长进得,未免太快了一些。   而南歌子并未后退。他很快在脑海中搜索到了制敌之术——   应该说,是制敌的,声音……   42 词剑合鸣   他抬头仰望着光线一般的剑刃。   任由那股力量排空驭电而来。   听着身后遥灵的惊呼声,他喃喃如自语道:   “遥灵听好了,这是,第一句……”   遥灵在扑上去的那一刻闻到了新鲜的泥土芬芳。她只觉鼻尖湿湿的。   下雨了?   雨声从天而降。敲打着瓦片的声音,隐入池塘的声音,抚摸树叶,亲吻花瓣的声音,在天地之间连绵成衣。   来了!   手中的剑很快感觉到了密集如雨点的还击,凤川却无法马上做出回应——   从未见过这样的防守!好像雨丝一样,明明处处有空隙,但又根本无从下手!   他从哪里听过这样的招数……   想起来了。   武陵春说过,这世上有一种剑术,叫做疏雨。凝剑气为雨,一旦发动便可形成漏洞百出却无懈可击的防守。   这种剑术只属于一把剑,那就是簇水剑。   夏孤临的簇水剑?   不对啊,在此出招的明明是南歌子,他不用剑,难道不是疏雨?   真不知这一剑下去会是怎样的后果……   凤川仿佛透过蒙眼布看到南歌子的眼神。   这让他没有丝毫对敌的感觉。   因为他只看到两个字,信任。   仔细想想,自己为什么要选用巨灵这一招……   因为这一招能最刚猛,对付南歌子这样的玻璃娃娃最直接有效。   饭剑,像他的名字一样,是一把直奔主题,从不拐弯抹角的剑。   这是它的特点,也是它的优点。   既然如此……为什么要放弃它的优点,而去考虑也许根本就不是疏雨的奇怪防守术呢?   哼哼,我却不信你这疏雨之剑,能抵挡得了我万钧巨灵!   这一剑最终毫不犹豫劈了下去!   同时,雨声顿住。   南歌子没有一丝狼狈地站在插进地面的剑旁边。   很快发起了反击:   “疏雨池塘见,微风襟袖知!”   南歌子后跃的同时,若有若无的风声提醒凤川迅速拔出了剑。   绵密宁静的风如纸轻薄。凤川早在还不会用剑的时候,就见识过这种刃的厉害。   是纸刃,纸飞鸢的特有武器……   一片接一片纸刃在凤川剑刃上化为齑粉。为什么,难道是南歌子学会了别人的剑术?又或者,这根本就是幻术?   “破得好!”南歌子喝道,“阴阴夏木啭黄鹂,何处飞来白鹭……”   声音,又是声音。   像黄鹂一般小巧而灵秀的声音会是……   暗器!   凤川没时间去回想这是出自哪门哪派的暗器,在幻身躲避举剑格挡的时候,下一句……下一招,已经来了!   “立——移——时!”   南歌子刚才还出现在那里。   他身形如撕裂般模糊开去,化作白色的雾消散在空气中,不见了。   那种衣服的布料,血肉,骨头,关节被撕裂的声音如此逼真地响在凤川耳旁。   他头一次发现自己耳力居然这么好。   但须臾间南歌子的身形已经重新凝聚在他身后!   又在凝成的瞬间撕裂!凝结,撕裂!周而复始,越来越快……   而凤川,一剑,又一剑,刺空了,还是刺空了……   这个速度堪比纸飞鸢,较之更诡异之处,就是那太过真实的声音……   南歌子有可能真的把自己身体撕裂再重新凝聚,只为了让凤川恐慌么?   不可能,就算他能做到,凤川的耳力向来没有这么神,他不可能听得分毫毕现……   所以……   凤川已经基本识破了南歌子的奇怪术法!   接下来,就看怎么反击了。   “易醉扶头酒,难逢敌手棋!”   这一次……   南歌子反倒在出招之前先唱出了词句。   这算是……放水?接下来他可能会用醉拳……身法长生劫?   凤川不敢怠慢。他听到了剑在空中挥舞的声音——   却没有戒备。这不像是攻击,倒像是、倒像是……   单纯得在舞剑。醉饮一壶,轻雨柔风中,将一切狂气,傲骨,爱恨,尽诉剑上!   凤川闭上眼睛仔细听着剑划破空气的声音。   他越来越激动。   这居然是……是一整套诸神剑谱的招式!   南歌子模仿了整套诸神剑谱的声音!   这……不可思议。   凤川在惊讶的同时,眼前浮现出一幅画面。   好像很久以前,就是在这个院子里,有两个男子在对弈,一个黑衣,一个白衣……   一个面若覆霜,一个羸弱优雅……   那不是,不是夏孤临和南歌子么?   再看着,南歌子幻化的声音变成一把真的剑在挥动,九曜,朱雀……诸神……   只是,看不清那个挥剑的人,是谁……   是踏月公子么?   如果那个人是踏月公子,那手里握着剑的我,又是谁……   头痛欲裂。   刚才出现的那个幻象,仿佛伸埋血肉中的旧画。突然间抽出来,记忆越清晰,画纸越新锐,就越是……   剜肉钻心般的疼痛……   凤川倒下的时候,没来得及听到南歌子的最后两句:   “日长偏与睡相宜。睡起芭蕉叶上自题诗。”   阳光洒满院子。南歌子俯下身来,扶起昏迷的凤川。   南歌子嘴唇颤抖着,他努力克制着自己心绪的起伏,突然想起自己的眼睛已经无法流泪。   他抱起凤川,在他耳边轻唤了一声——   二哥。   小春的感觉一直都没有错。   何不承认呢……萧凤川,就是他们失踪多年的二哥,踏月公子。   有很多时候,判断一个人,不需要看他的相貌,衣着;不需要考察他的剑术,身法,战斗力。   只需要感受到他回想起过去时须臾的眼神。   那种流动在你我之间的东西……只是被深藏了,从来都没有改变过。   二哥,睡个好觉吧。我们会等你,一直到你想起一切的那天。   “南歌先生,刚才那是——”   遥灵从开始就担心南歌子会受伤。她没想到是这样的结果。   南歌先生明明没有出招啊……为什么萧凤川大叫一声就倒下去了呢?   该不会是破坏精神的幻术吧……   “凤川只要睡一觉就没事了。”南歌子并不着急向遥灵透露凤川的身份。为什么要着急说呢,一切等到凤川想起来再说。   “他……才刚刚开始学剑而已。急于求成总是不好。”   南歌子拿下凤川仍然紧握在手里的剑,放在桌上,又为他盖上被子。   “南歌先生的幻术好厉害啊,又是簇水,又是纸刃……”遥灵赞叹道,“都仅仅是用声音就可以做到么?”   原来南歌不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医者。   他是个术法绝顶高手。利用声音读懂人心,化生万物,和夏孤临一样——不,是夏孤临之上的超越术法运用者。   真不知道他这样的人若能看见——会有多厉害。   没准……没准六公子的老大就要换人了。   “我喜欢声音。”   南歌子说话的声音,也很好听。   “疏雨池塘见,微风襟袖知。阴阴夏木啭黄鹂。何处飞来白鹭立移时。”   自然的声音是那么美妙。   他喜欢听雨入睡,喜欢以指画风。他喜欢鸟鸣声敲棋声读书声……   但是声音永远无法告诉你,白色是什么颜色,茜色和火红区别在哪里……手指摸上去,是否温热的就是暖色,冰冷的就是冷色。   形状可以描摹,质感可以触摸,味道可以品尝,只有颜色,只有颜色……   连“心目”都无法做到。因为自从五岁以后就再没见过任何光亮,连记忆中,都无法还原“颜色”究竟是怎样一个概念。   只要有颜色这个弱点。什么医术,什么占卜,什么声音幻术……   全都不堪一击。   这便是南歌子执着于医好双眼的原因。   与魔尊再战之际,他不能就这样轻易被击垮。为了天下苍生都是虚言,但为了六公子的承诺,他决不能输!   不过现在……似乎松了一口气。   二哥回来了。六公子的胜算又多一分。   尽管他换了身份名字,也不记得从前的事。但是,战斗力不输从前。   他们之前的坚信也是对的:上次大战中,踏月并没有死,他只是失去音信罢了,他一定会回来,一定会……   二哥。   他永远,都不会令相信他的人失望。   43 吃货对吃货   果然是大战在即的气氛。   一碟碟精致点心摆上了桌,一坛坛陈年好酒开了封,武陵春似乎还嫌武府不够热闹,请了揽月搁的舞姬来花园中助兴——   总过得这么醉生梦死,战意不会被消磨么?   遥灵百无聊赖地托着腮歪在桌边。自从住进武府两天一小宴五天一大宴,刚开始还觉得有点新鲜,现在,已经完全打不起精神了……   遥灵眯着眼睛将手伸向点心碟子——   “啪!”   “好疼!”遥灵甩甩被打疼的手背,整个人也从催眠般的歌舞声中醒了过来。   “干嘛打我!”遥灵撇着嘴望了望几碟子原封不动的点心,又怨念得抛给萧凤川一个白眼。   “你忘了,这些都是诱饵,引怡红快绿上钩的!”   萧凤川拉了椅子在遥灵身边坐下。   按理来说,现在他们布置的是陷阱,应该让一切看起来正常点。   凤川也不知道怎样才能叫正常。是像武陵春那样纵情歌舞酩酊大醉?   也不知他最近怎么了,动不动就喝醉酒……   凤川可做不到。他最多只能保证,食物的味道绝对正常。   “小气……吃一块能怎么样?”遥灵趁凤川不备捏了块丹桂糕塞到嘴里,“反重还宇这木多,楼下来给怡翁下毒用……”   “吃吃吃你就吃吧!没准这些东西已经被下毒了,吃死你!”凤川没好气得狠敲遥灵脑袋——   耳边,武陵春的醉笑声又传了过来。   他提着酒壶在那边跌跌撞撞得乱跑,晏清都一边夺他酒壶,一边拉他回去休息……   怎么撒起酒疯来了。以前酒品明明很好的啊。   凤川到底还是有点不放心武陵春。   自从南歌子回来以后,他就一直很不正常了。   过去看看吧。   “喂,你!”遥灵的刘海已经被抓得乱七八糟的,凤川只好捏起遥灵鼓鼓的腮帮子,“别全吃了,等我回来要是看见有一个碟子空了,打爆你的头!”   遥灵嘴里塞得满满当当,眼睛已经甜得眯成了一条缝,哪里有工夫骂回去,只朝凤川扬了扬拳头:   还不一定是谁收拾谁!   哼,不能让一个碟子空了是吧?那我就吃光三碟子,看你敢把我怎样~~   凤川一离开这桌,遥灵的嘴就再没空过。   仔细想想,萧凤川那货还欠着她一百二十四样点心呢。数数遥灵从厨房里偷的,在武陵春那里蹭的,聚香团,桂花糕,红酥皮……   还差八十六样呢!不对,中间拖了的那一个月还要算利息,掐指一算……   不算了,反正也不擅长算术,总之萧凤川走到哪儿就吃到哪儿!不管遇到什么样的境遇都不能忘了这一点——吃死萧凤川!   遥灵左右开弓往嘴里塞着点心,不管能不能咽下去,塞到嘴里再说,不带吃亏的!   点心渣横飞的同时却发现桌子的对面似乎多了个人。   是个小男孩,瞪着黑黝黝的亮眸,一眨不眨得望着自己——   嘴里,的点心。   “哇靠!这不是那天那个吵着要吃糖的小破孩么?什么时候出现在这里的什么时候!”   遥灵嘴里塞着东西吐字不清,但是由于此刻她的吐槽非常关键,特地翻译出来。   遥灵嘴里的点心残渣扑啦扑啦嘣了小男孩一身。他眨巴眨巴眼睛,嘴一撇——   流出了好长一道哈喇子……   这货不是快绿这货不是快绿!   没想到摆下鸿门宴,没引来怡红下毒,倒是快绿这个怪力娃娃来了!   遥灵知道快绿的厉害。虽然他表面看上去只是个不超过八岁的孩童,但是他的怪力足以扭死一头大象!   可怕的敌人已经出现,为什么其他人都不注意这边的情形呢?   凤川和晏清都两个人扶着烂醉的武陵春回房,夏孤临去了缀锦楼,南歌先生也不在……   难道,难道就剩遥灵一个了么?   既然这样,严肃对敌吧!   首先要把塞满口腔的食物吐掉!   但是,实在塞进去太多了,刚才一紧张分泌太多口水,各种点心在嘴里抱成一团……   呕……好恶心……   总之吐不出来了!   “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   遥灵的战斗开场白已经没必要翻译出来了。她虽然拔了剑气势汹汹——除了头部——得站在桌上,但是快绿那小子根本没在看她。   他仍然盯着桌上的点心一动不动。滋溜一声,右嘴边又是飞流直下三千尺……   遥灵蹲下身来凝视着他。对了,不该杀他啊,同是吃货,相煎何太急呢?   不对不对,应该说是,这怪力娃娃是应太平,是应老庄主的宝贝儿子啊,只不过命不好被那个毒妇抓去培养成了杀手而已。   要温柔得对待他他才会想起从前的一切。就像夏孤临说的,付出无法可想的光阴和努力,他才能变回原样!   遥灵用剑尖推了一碟点心到他面前。   为什么要用剑推呢?   遥灵害怕这小子太馋,连自己的手也一起吃掉。   “太平……啊不,你已经不记得你的名字了,毒女叫你平儿。毒瓶子,嗯嗯……”   遥灵要直着脖子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才能继续装温柔。   “这个是姐姐请你的,吃吧,别……”   小男孩把三块跟他脖子一样长的点心咕咚一声吞了下去。   遥灵也咕咚一声,把未出口的“客气”二字咽了下去。   好可怕的孩子……   光知道他怪力,这样恐怖的吃相,第一次见呀……   接下来,拿他怎么办好呢?   在他吃完所有点心之前?   遥灵又用剑推了一小碟点心到他面前。   这个碟子,是有点小……   “呜哇!”   “应太平,快把我的剑吐出来吐出来!”   事实证明不用手给他递盘子是明智的,不然这手当鸡爪猪蹄被他啃了!   还好流云剑锋锐,只是被他死死咬住剑尖不松口而已……拔不出来啊!   为什么不松口?这东西好吃么?不硌牙?   “救命啊救命啊!”眼看流云剑要被这熊孩子整个吸进去了,搞不好遥灵紧握剑柄的手也要遭殃,她只好不顾形象大呼小叫——   “嗖——”   “咣当——”   “噼里啪啦……”   一支弩箭惊得应太平松了口,射塌了整个桌子不要紧,遥灵一屁股摔在了破桌子碎盘片点心堆里,定睛一看,好不容易抢回来的剑居然……   居然有牙印!   是应太平那个熊孩子咬的!   不愧是熊的孩子啊,力气比狗熊还大!   可恶!   太欺负人了!   遥灵拍拍屁股坐起来,指着应太平破口大骂:   “竟敢咬我的剑,可恨可很可恨!清都哥,给我射死他,射死他射死他!”   旁的树上,晏清都已经装好了另一支弩箭,对准了怪力娃。   “遥灵,你去五哥那里,这里有我在。”   遥灵开始明白了什么。武陵春那里,似乎也已经开战……   而这里的战场属于应太平和晏清都。   但是遥灵还是咽不下这口气。陪伴了自己十几年的宝贝剑啊……就这么被那熊孩子咬上了奶牙印!   “不行!”遥灵扬扬手里的流云剑,“我现在就要找这倒霉孩子报咬剑之仇!”   ***********************   扬州城墙。红衣女子慵懒得撩一撩长发,露出柔滑凝脂的后背。   好热啊。   落袄眯着眼打量城内熙熙攘攘的人群。   乞丐们都在窃窃私语;身着青城道服的弟子聚集于各大酒坊;五火神焰帮的人出入客栈,街巷……   也只有夏孤临能有本事让江湖帮派仙山道门都听他的调遣。都说江湖上没有武林盟主——他不就是所有人默认的武林盟主么?   六公子就这么肯定,落袄会在食物中下毒——还是在全城的食物中下毒么?   相斗多年,彼此太了解也让这场战斗变得更为有趣了。   如此,水路也不用再查。   落袄转身离去。   不过,谁规定下毒一定要有媒介——食物,水?   这世上,没有落袄的毒到不了的地方。如果有,她的生命必将在那里结束。   44 蝶转花移   黄昏。   扑蝶小院的门环上盈盈停着一只凤蝶。它轻轻舞动自己金色的裙摆,无声无息滑翔而过,如一只画舫无声地驶进了缀锦楼的院子。   它就像身着夜行衣的美艳杀手,用繁枝茂叶隐去自己黑色斗篷下的芳裙。   它是一只蝴蝶。太美丽,太娇弱,太无害。   有谁会注意到有只蝴蝶悄悄落在了院内的树上。   尤其是现在这个时候,冰冷的剑客已经牵起了心爱之人的手,他的身上,本不该留有任何杀气。   “你……不回去看看么?”   两个人就这样手牵着手在二楼阑干凭栏而望。青玉案只希望静静握着他的手,哪怕不说话也感觉欢欣无比。   但是,她还是有些担心武府。那边传信过来,晏清都和应太平,已经开战了。   “不必担心。我相信清都,能应付快绿。”夏孤临握紧了青玉案的手,“我留在这里,保护你。”   有他在身边,青玉案已经别无所求。   但她能感觉到夏孤临心中的焦虑。   如果快绿不足为患,那么怡红呢?   她究竟有没有投毒?   怡红是个让人琢磨不透的人——就像她的毒药一样,千变万化,你永远猜不到她的下一种毒是什么。   她初次拜访之后就再没有来过缀锦楼,更没邀请青玉案过去。   这并不代表她会放弃对夏孤临最心爱的女子下手。   她把自己埋成了一颗雷火弹,随时都有可能爆炸。   密叶遮蔽下的凤蝶一直在轻轻抖动它的翅膀。黑色金色的鳞粉抖落在空气中,弥散如雾……   凌厉的冰刺几乎是同一时间射穿了柔软的蝴蝶,将它牢牢钉在树枝上。   接着咔嚓一声,蝴蝶尸体被冻在一大块寒冰之中,如同晶莹的琥珀在阳光下闪烁光芒。   夏孤临在第一时间发现了毒的来源。   也在第一时间把它冻成了冰块。   “恐怕还有很多凤蝶已经飞到其他住民的家中了,我们快去看……”   青玉案却被夏孤临拉住。   她回头,很快从他惊讶的眼神中,找到了自己手臂上绵延的花纹。   已经中毒了。   夏孤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一粒药丸按入青玉案口中,拉她回房,关上房门。   “夏大哥,这到底……”   青玉案手臂上的花纹如残烟散去。夏孤临以掌风关好所有窗子,右手很快凝结了冰气。   他似乎没有中毒的迹象。   “青儿,快回床上躺着,把床帐拉上。”   青玉案也感觉到杀气越来越近。夏孤临的眼神已经容不得她有半点犹豫。   她终于按他说的去做。   夏孤临松松领口。门外那个妖媚的笑声越来越近,最终在门口停下。   “真是有趣呢……”   落袄的声音还是这么惹人厌。   “在进去见你之前,我有三个疑问。   “第一,仅凭一颗帝流辟毒丹,是否能抵御我的万艳夭蝶之毒?   床里传来了青玉案难过的呻吟声。   丹药果真不起作用?   “青儿!”   夏孤临拉开床帐。他惊呆了。   青色的衣裙被周身痛痒难当的青玉案撕成了碎片。她裸露如玉的肌肤上长满了各色花朵。   玉兰花琥珀色的光芒打湿了她的肩膀。   玉琢似的睡莲飘荡在她光滑的长腿上。   血色的红梅与她眉心的花钿一同凋谢。   黑色的凤蝶飞舞花间。她好像在煽动着这些花,汲取美人的生命,疯狂绽放。   “青儿!”   夏孤临唤她的名字,身体已中剧毒,如果再被毒花吸取意识的话就很难再醒过来。   “看见她的样子了吧。现在你唯一能做的,就是把你那颗帝流辟毒丹喂给她。如果等到百花齐放,就是大罗金仙也救不回来了!”   夏孤临没有任何犹豫就将丹药送到青玉案嘴边——   “把你的解药给了我……你怎么办?”   “我不会有事。”   夏孤临将丹药按入青玉案口中:“咽下去。”   直到看着她泪盈盈地吞下丹药,他才拉过被子给她盖上:“相信我。”   夏孤临合上床帐的同时,一缕细细的花纹才不安分得从他手臂上冒出来。   不愧是夏孤临,直到现在才冒出一点花纹而已。   “第二个疑问呢?”   夏孤临以寒冰冻住了生出花纹的手背。   “第二个疑问,没有任何辟毒措施的夏孤临,到底还能撑多久?”   房门被疾风吹开。   青玉案拨开床帐,看到了落袄。   她狡黠的笑容一成不变。   她身上的红色锦绣裙有点眼熟。   她想起来了——   落袄把她送她的百花藏春锦穿到了身上。但是布料上绣的花朵彩蝶却不见了。   难道说……   万艳夭蝶之毒就是这样炼制出来的!   “第三个疑问,你夏孤临的冰风谷能耐我何?”   冰风谷拥有其他超越术法无法比拟的优势,攻击范围无限。无论是在空旷的山野还是狭窄的屋内,都能将杀伤力发挥到极致。   而这种事先铺设在房间内的陷阱式冰风谷,暗含了另外一种禁锢式的术法在内——   只有完全破坏施法者的冰阵闯入者才能脱离。   所以,对决的关键要看落袄有没有勇气走进来。   落袄纤细的玉腿像新娘跨火盆一般迈过了门槛。   矜持又优美。   她蹬着门槛跳了起来!   她就像蝴蝶一样滑翔着,火红的翅洒下火焰般的毒砂……   是火毒?   夏孤临抬手扬袖之间便将毒砂化为冰粒洒落地面。   他还是不打算拔剑。   剑,要留给有资格的对手。   但是,一大朵白花不安分得从他的脖颈处冒了出来。   夏孤临拔了那朵花掷在地上。花茎上,还沾着他的鲜血。   窗外,月亮已经升了起来。铺满冰的地面镜子一样反射着月光,将对战中两人的脸照得格外冰冷。   落袄喂满火毒的十指燃烧着血滴般的火苗,随着她曼舞般的攻击,擦着夏孤临的睫毛,皮肤,一闪而过……   夏孤临踩着冰面后撤的同时,将上衣撕下抛至空中。   太多毒花在他的皮肤上蠢蠢欲动。它们在他脱去衣服的瞬间化为冰粉飘洒而下……   “呃呵呵呵~~~”落袄掩口娇笑,“夏孤临,如果我的毒能让你把衣服脱光,那这场战斗即使落败,我也不亏呀~~”   夏孤临交叉双掌,一道道汹涌的流冰之河自他掌内发出,向落袄奔涌而去——   正在这时,扬州的夜空之上却响起了奇妙的乐声。拨动琴弦之人,仿佛来自九重天上。   蛰伏在缀锦楼的蝴蝶,它们爬满了门,铺满了阑干,墙壁,窗户……   它们也听到了乐声,平静的翅膀猛的一震!   乐声如无形的幽魂飘过每家每户的院子。蝴蝶们不受控制得仰面跌落,黑漆漆的眼神在夜色中失去了所有的光彩。   缀锦楼内对战的两人,武府花园里角力的两人,都听到了这乐律。   以乐声解开万艳夭蝶之毒的,只可能是一个人。   南歌子。   *****************************   遥灵几乎是捂着耳朵看两个大力神打来打去,随便踏一步就能踩裂石砖,这一场下来只怕会毁掉半个花园。   看了这么半天,遥灵手里拿着剑根本没有机会出手。应太平身材矮小,像只小虫子嘀溜嘀溜在晏清都身周转动,晏清都的神弩适合远攻,根本拿他没有办法。   更糟糕的是,因为这小子是应老庄主的儿子,晏清都下手不能太重;应太平一拳一脚虽然准狠,但也伤不到清都铁打一般的身躯……   这样下去什么时候能打完啊?   “清都哥,别让这小子靠近你,射死他射死他!”   遥灵呐喊助威着,突然想起来自己还是能起到作用的——趁应太平一个劲往清都近身跳,遥灵将流云剑向他背后射去——   哼哼,臭小子没想到会腹背受敌吧!   “遥灵危险!”   没得意多久,遥灵却见晏清都的弩箭射了出来——却没有射中应太平,而是穿过他的腋下,撞开了流云剑的剑尖!   流云剑被弩箭击开,飞旋回遥灵手里。   这是……什么意思?怕她伤到应太平么?   45 龙凤斗   “清都哥,不管怎么说先把他打倒啊,这样下去就算打到天亮这熊孩子也不会服的!”   遥灵有点沉不住气了。她一向沉不住气。   已经打了这么久,晏清都不急,她已经急得掌心冒汗了。   “不是那样的遥灵。”晏清都严肃道,“别让你的武器接近他,他的怪力可以破坏武器!”   破坏武器。   遥灵心中一震。   破坏武器……也就是说流云剑会被他毁掉?   流云催雪是祖师修成仙身之后所用的仙器。应太平连仙器都能破坏?   不过从他留在上面的牙印来看……只要他想,就能做到!   刚才好险……   要不是晏清都相救,遥灵可算无颜面对历代传人了。   “咔嚓。”   晏清都的弩箭被应太平嫩藕般的小手捏成了粉末。   他一直奋力接近晏清都,并不是为了伤他的身体,而是为了破坏神弩!   他对破坏的执念,就好像对食物的执着一样深。   既然如此……   遥灵心里冒出了一个很蠢的念头。不过她还是决定试一下。   正在这时,凤川从武陵春处回来了。他还未来得及开口问一句话便被遥灵揪住:   “凤川,你快去厨房,把那些还没上桌的好菜都拿来!”   “上菜?难道你要边看边吃?这么精彩?”   半块龙凤糕呱唧一下糊到凤川眼上。果然很……精彩。   两个不懂得珍惜食物的家伙!   相比之下遥灵反而不算太糟。最起码她知道,美食是要拿来品尝的。   “你等着啊。”   “慢着。”遥灵叫住凤川,她若有所思得盯着凤川脸上残留的枣子和糯米——   她用双手比划了一个尽量大的圆圈:“给我做一个这——么大的水晶龙凤糕!”   “这么大?你要干嘛?”   “问那么多干嘛,让你去做你就做啊!你还欠我八十六样点心呢,动作快!”   遥灵每次想出奇怪的主意时都忘了她上次想的有多么糟糕。   “这么大,估计得做到天亮啊——你慢慢等吧……”   “哎哎,你傻呀,不用做那么认真,看上去又大又香像好吃的样子就行了!”   照应太平之前连盘子一起吃下去的表现来看,他的味觉根本没有那么挑剔。   也许用打架的办法让他屈服从一开始就是错的……   “如果你敢拿我做的东西当他们两个的互殴道具,小心脑袋!”   凤川其实并不介意做个龙凤糕山噎死应太平,但是不管什么事情只要到遥灵手里就会弄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由着她胡闹算了!   ……   但是凤川绝没想到会是这样——   “平儿平儿,快看快看!姐姐这里有世界上最大最香的水晶龙凤糕!快来吃啊,管保你吃到天亮都吃不完!”   遥灵踩在假山一边大的龙凤糕上上蹿下跳,裙角鞋子上沾满了糯米枣泥,更大的问题是激斗正酣的应太平好像根本没注意到她啊!   又在丢人现眼了……   装不认识她不认识她……   还好糕点只是作个样子,如果真是这么大一块龙凤糕,还不得把她整个人陷进去烫死!   遥灵跳得正开心,没留心脚带起一块糯米溅到了凤川脸上——   “疯婆子,你给我下来,下来!”   “啊哈哈哈,你的脸被糯米沾上可比平时好看多了,再来点再来点!”   遥灵玩心大起,干脆蹲下身来往凤川身上撩糯米:“哈哈~~你做的点心,好不好吃好不好吃?”   凤川虽屡屡中招,可是如果扔回过去那还跟遥痴呆有什么分别?   还好他做点心时还留了一手,他故意向龙凤糕后绕去:   “你少得意!你别忘了这东西是要引应太平过来的!”   “你还说啊——引不过来是因为你手艺太差,难吃啊!不信你自己尝尝!”   以为躲起来就没事了么?哼哼。遥灵左右手各掂着一块香喷喷的糯米追过去:   “萧凤川你跑不掉——啊呀!”   遥灵整个人“硕咚”一声陷进了糯米糕里。凤川甩甩身上黏糊糊的枣泻,中计了吧,整块糕只有这里做的最软,我就不信你陷不进去!   “你要是喜欢把自己弄得满身糯米就好好在里面呆着吧!本大侠不奉陪了!”   真应该去洗个澡。   真是脑残了才会相应遥痴呆的主意!   凤川正欲离去,只听砰的一声,龙凤糕倒了一大片。   原来是晏清都的弩箭把应太平射到了米糕上!   死、死了么?   凤川回身察看,那小子头完全扎进糯米里,没了动静。   过了许久……   “滋流”。似乎是舔舌头的声音。是应太平?   没死啊……箭只是穿过衣服而已……   应太平把他的头拔了出来,伸长舌头舔舔脸上的糯米,懵懂而炽热的眼神望着这么大一块水晶龙凤糕……   好像这么长时间才注意到一样。   左看右看上看下看看了很久,努着鼻子闻了又闻。   “滋溜”。又是一道亮晶晶的口水流了出来——开始大吃大嚼。   糟了!遥灵还在里面呢!看他吃的这么投入,该不会把遥灵当肉馅一起吃掉吧?   这下子可是凤川始料未及。他急忙回到遥灵掉下去的地方,伸进手去摸索着——   他很快抓到了什么柔软的东西,是遥灵?   这么软?不会是枣馅吧。凤川又捏了捏。是人身上的部分没错。   不过为什么这么软啊,该不会是应太平那小屁孩的屁股吧,再使劲捏捏……   “呀——!”   被凤川捏到的人像喷泉一样从糯米里跳出来,还捂着胸口脸涨得通红……   凤川脑子嗡的一声。   真是遥灵啊。   那刚才……   该、该不会是捏到……了吧……   “萧凤川你混蛋,我要杀了你杀了你!”   “哼,才没有摸到那里呢。摸了那么久才有反应你是木头啊……还是,你是想让我多摸一会儿?”   遥灵生气加害羞的表情被糯米这么一塑造真是更好看了。   凤川知道她现在满脑子想的都是怎么整死他。   趁她想到满意的方法之前赶紧开溜!   “呜嗷——!”   凤川被脚下的糯米一滑,身体已经被遥灵倒提起来摔回在糯米糕上。   扑通。   两个人都妥妥摔进了米糕里。   “可恶,应太平的怪力什么时候被你学去了啊!”   “我要跟你同——归——于——尽!”   “冷静点,要是不出去的话会被应太平吃掉的!”   “不用等到他吃,我先咬死你咬死你!”   “呃啊——你竟敢真的咬我!”   “哼,本姑娘咬你又怎样!有本事你咬回来啊来呀来呀!”   水晶龙凤糕里是三个人在乱斗。   外面,只有晏清都握着弩弓,完全搞不清楚状况。   这时,幽灵般诡秘但美妙的乐律盘旋在武府的夜空。   大片大片的凤蝶如落花般飘零入湖水,就像它们生前滑翔的姿势一样美。   房间里,武陵春残酒初干的嘴角挂着一丝微笑。   被他扔在地上的酒壶,壶嘴还在叮咚叮咚滴落着琼浆玉液……   人生在世,莫负春光。   武陵春翻身,月光在他敞开的衣襟上流转开去。   真是,无聊的战斗。   ****************************   凤蝶被南歌子的弦曲魅音击溃,落袄以全城百姓性命为赌注的战斗计划也宣告落败。   她抱着被夏孤临的冰河擦伤的手臂退到门口。   已经试了好几次了,果然没办法离开这个房间。   难道夏孤临……真的想杀了她?   果然是小瞧他了啊。   不管是战斗力,还是智慧。   “回答我三个问题,我不杀你。”   战局已在夏孤临掌控之中。落袄的勉强也被他尽收眼底。   “你在我师哥手下做事多久了?”   房里未点灯烛。月光照耀着落袄的红衣,让她的流血看起来不是很显眼。   他竟如此直接得把身处敌对阵营的晏离兮叫做“师兄”么?   一个是地位超越仙山道派的六公子之首,夏孤临。   一个是魔族四将新秀砚部之主,晏离兮。   师弟,师兄……   江湖上很多人以为,这对师兄弟会因走上不同的道路而成为敌人。   他们会同室操戈,兵刃相向。   谁料到……   46 烟花易冷   “很久了。”   血沿着落袄的腿淌到冰面上。   “很久,自从他入砚部以来,我们就一直是搭档。”   血流如河,仿佛照见了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   “那我师哥妻子的死,是否与你有关?”   这是第二个问题。   晏离兮的妻子,辛夷。   那个像辛夷花一样单纯而勇敢的女子。   足以让落袄这样毒药一样的尤物自惭形秽,无地自容。   她咬紧牙关道:“不,与我无关。”   “你是用什么方法做到的?”   夏孤临没有任何问题便问出了第三个问题。   这就是他预设的三个问题。   不管前两个答案如何,如果不回答第三个问题,落袄就必死无疑。   落袄冷笑。   原来,早就怀疑她是杀害辛夷的凶手了。   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   晏离兮是因为爱上那个女人才不肯回到砚部的。   他为了那个女人抛弃了自己出生入死的战友。   他活该独守空坟孤寂终生。   他活该的。   “我的毒药可不是用来杀人的,而是用来体验两种完全不同的人生的。”   落袄答道。   她身后的门开了。   她却没有立即离去。   身负重伤,却依然坚持着。   “怎么,你不为你师哥报仇么?”   落袄早听说过晏离兮夏孤临,这对仙途双绝的故事。   他们师承十分神秘,很多人都猜测他们的师父是来自海外仙山的神。   他们的剑同出棠溪铸剑池。棠溪之金天下利,江湖中却极少有人见过他们拔剑。   师兄弟两个谁更厉害,更是无人知晓。   他们一个冷酷忧郁,一个霸道煞气。   一个堕入魔道,一个为正道推崇。   究竟谁正谁邪,是敌是友,还很难说。   有趣的两个人。   比起落袄与晏离兮的纠葛,倒是他们之间说不清道不明的羁绊更有看头。   “我与师兄之事,无需旁人多管。你走吧。”   房门大开。明月独照着夏孤临赤裸的上身,残花留下的伤痕殷红而斑驳。   毒显然还没能被化去。   夏孤临立即掀开床帐:“青儿!”   那个被月光涂满的清凉玉体却猝不及防扑进怀里。   双臂环住了他的脖子。   两片樱唇湿漉漉地凑上去,将温热的舌尖送入夏孤临的口中。   连同那颗苦味的丹药。   原来……夏孤临喂给她的第二颗丹药她根本没有咽下去。   一直都为他留着。   他想说你不用为我这样。   他想说我说过会保护你就一定做到。   他想说不用担心我的安危,为了你我不会让自己有事。   不过……   还是算了。   夏孤临由着那粒丹药滑进喉咙。   他含住青玉案的双唇,抱紧了她。   *******************************   好像差不多了。   南歌子对着满天繁星张开手掌,乐声如长鲸吸水一般收回了他的指尖。   整个扬州城的弦曲魅音都在同一时间消失,只留下夏夜蝉鸣,家犬时吠,和灰烬一般绝望的蝶尸。   但是还有一片不和谐的红色飞过碧窗梦居的上空。   南歌子毫不留情得扬起手指,自指尖发出的五根亮弦准确得缚住目标,将它摔到了地上。   原来南歌子是有武器的。   不是琴,而是弦。   他不用看就知道琴弦那一头绑着的是落袄。   他素未谋面,也没机会真正“见面”的敌人。   她受了重伤,浑身都是被流冰之河所伤的裂口。   有的还在流血,有的已经干涸。   只有那不甘和仇恨的眼神还鲜活地,盛满了月光。   真可怜呢。   “你受了重伤,如果不及时处理,搞不好会丧命。”   “少管闲事,放开我!”   落袄扭动着身体。她惊讶得发现这琴弦不但可以绑缚人体,甚至还能禁锢毒功。   她很快放弃了挣扎。且看看这个白衣的瞎子想干什么。   这下轮到南歌子惊讶了。   这貌似聪明的毒女竟然没认出他的身份。   她可能是因为什么事昏了头脑。受了什么刺激。   “我不但不放开你,还要为你疗伤。”   南歌子当然不是认真的。他不过是想以此羞辱一下落败者罢了……不不不这不是他性格的阴暗面,调皮,调皮而已。   “哼,好笑。我才不用你来医!”   “你自然不用我医,你会找晏离兮医。”   南歌子取了一只漏网,开始打捞池塘上漂浮的蝶尸。   他听到落袄惊愕的声音——这表示她知道他是谁了。   这反而让她平静了下来。   “晏离兮从不原谅失败的下属。他明明知道你不是大哥的对手,却还是派你做这个任务。他这么做还能说明什么?”   南歌子的鱼网打碎了池中的月光,久久不能复原……   “你胡说——离兮他,他不会抛弃我,我是他的——”   落袄的情绪就这么轻易得失控了。   感情用事的女人就是不行。   哪怕浑身是毒也是一样不行。   “晏离兮没有朋友。何况,你是他的杀妻仇人。”   落袄惊恐。他……他竟然也知道……   对啊,南歌子占术天下第一,他本来就该比夏孤临更早知道此事。   但他们谁都没有告诉晏离兮。   否则,晏离兮会让她比死更难受。   而不是这样简简单单抛弃她而已。   “你们……你们……”落袄痛苦得闭上眼睛。   真是兵败如山倒啊。   她明白老砚主为何执意不肯传位于她了。   她的毒再厉害,也仅仅是毒而已。   “只要你放了应太平,我们就不会把你的秘密告诉晏离兮。这个交易,对你还算公平吧。”   南歌子手中的渔网一沉。水花四溅。   原来是条肥鱼不小心钻了进来。   “当然——晏离兮自己发现这个秘密的情况,不在我们保证的范围之内。”   南歌子走到落袄身边。   她眼中的绝望就像他最熟悉的黑暗一样。   他松开了绑她的琴弦。   “现在,可以为你治伤了?”   这次是认真的。南歌子手中已经燃起治愈之光。刚签完不平等条约,还是给她一点优惠比较好。   落袄坐直身子。   “不必了。”   好像也是,跟心里的伤一比体肤之伤根本不算什么,不必医了。嗯。   “毒药毒药……是毒,也是药……”   落袄的背影渐渐消失在碧窗梦居。   她的毒一直以来就是这样。   可以杀敌人,也可以救自己。   不救自己又能怎样,试问天下间,还会有谁真心为她疗伤。   看来真的没必要回到那个不爱自己的人身边。   天色渐亮之际,落袄摸出了自己最后一瓶毒药。   只有毒,能让她觉得安全一些。   拇指撬去瓶塞,将瓶中之物一饮而尽。   世上再不需要毒女落袄了。   她的毒本不能征讨四方,她的美本不能引人魂伤。   她未干的鲜血和破碎的红裙如蝴蝶破茧一般剥落。   她雪样的肌肤和花样的容貌在曙光之下悄悄融化……   如春冰消融,不流痕迹。   世上再也不会有毒女落袄了……   落袄的形体却并未消失。   她的形容剥落干净之后,竟从中露出了一个布裙荆钗,微微发胖的女子。   她眼角的鱼尾纹不知是在懵懂还是在微笑。   这个似乎凭空冒出来的女子整整衣襟,掩盖住自己脖子上的五彩烟花纹身。   背上蓝底白花的包袱里,沉甸甸地装满了从家乡带来的特产。   落袄不见了。   雨巷仙士遥灵的保姆,烟花,却从乡下回来了。   她装作不知情迎着阳光走在回雨巷的路上。心心念念被她从小养到大的遥灵有没有淘气,是胖了还是瘦了。   如果看到这一幕,夏孤临恐怕就能明白“我的毒药可不是用来杀人的,而是用来体验两种完全不同的人生”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毒女落袄……   和保姆烟花……   是同一个人!   47 正太&保姆   熊孩子应太平顺理成章留在了武府。   他每餐都吃五人的份。   他除了“我要吃什么什么”不会说任何话。   他没笑过。   也没哭过。   他咬坏了南歌子送给他读的《山海经》。   他咬断了武陵春的床板害他睡觉的时候摔下来伤到了腰。   ……   其实这些问题都不是问题,可以慢慢解决。   最关键的是,毒女落袄落跑了,搜遍扑蝶小院也找不到可以让太平恢复正常的解药。   至少得让他一直保持在七岁的身体恢复成长。   遥灵打开厨房角落里的一只木桶。   这就是……给太平准备的晚饭?怎么像垃圾一样?   “喂大厨,要我帮忙把晚饭送到太平那儿么?”遥灵拎起木桶。等会儿,这种感觉怎么像是喂猪?   “你最好送到他房里。要是跟我们一起吃饭,整桌饭都会变成他一个人的!”   身着厨师装的凤川提着饭勺漫不经心敲了敲锅边。   好久没看过他这副打扮在厨房里忙碌的样子了。   拿着锅铲的凤川,和拿剑的凤川就像是两个人。   “我还是陪太平吃饭吧。”   “啊?你要节食——不,绝食?”   跟应太平那熊孩子一起吃饭是个危险的活动。饭被他抢走不算什么,但如果被他用看食物的眼神盯上一会儿……   真是让人连死的心都有了。   凤川严禁应太平接近厨房。他怕把食物的味道吓坏了。   “什么啊,我只是想陪他吃饭而已。”   遥灵也是出于好心。好好一个孩子,总不能像养小动物一样养着吧。   还是要多陪陪他他才会知道,这世上除了吃和破坏东西以外,还有很多美好的事。   凤川拍了一勺炒饭在碗里递给遥灵:“这是你的。打个赌——如果炒饭没被熊孩子抢走,我就把我自己输给你。”   说的太平就跟饿死鬼一样,过分!   什么“把自己输给你”,好恶心……后半句话更过分!   “好哇,如果你输了,就把自己炒成菜给我吃。”遥灵夺过炒饭,但她发现一只手端着炒饭另一只手拎不动木桶。   尴尬……   “再提醒你一句。那份炒饭是最后一份最后一份……如果被抢走你只有饿着肚子睡觉了哦。”   凤川把剩下的炒饭分别装碗,回头却发现遥灵还站在那里——两只手拎着桶,嘴里叼着碗。   哦明白了,拿不动啊。   “嘿嘿,你把炒饭倒进桶里跟他一起吃。这样呢,他才会知道这世上除了吃和破坏东西,还有很多美好的事……”   凤川坏笑着去抢遥灵嘴里的碗。   这好像在抢小狗的食物一样,好玩啊。   “哎小心小心,要掉了,要掉了!你口水甩到我手上了快停下!”   抢了半天还是凤川妥协了。他拿了食盒,把自己那份饭放进去,又死命拽把遥灵死死咬着不松口的碗也放进去。   这下也很容易分得清了。沾满口水那只碗是遥灵的。   “给我桶,你拎这个。”   于是变成两个人陪太平吃饭。   倒不是其他人不愿意陪太平吃饭。   武陵春毕竟有生意要忙,晏清都有任务在身,夏孤临呢几乎每天都在缀锦楼泡着。   只剩凤川和遥灵陪着熊孩子啊……   难熬的日子,不如出去打架了……   “遥痴,你不在意太平咬坏你剑的事了?”   “开什么玩笑他只是个孩子啊,更何况我们答应过老庄主要照顾好他!”   遥灵已经把流云催雪剑送回雨巷铸剑炉了。还好师父骂了几句遥灵不知轻重肆意妄为以后还是说这牙印可以消掉。   可以消掉……   遥灵长长呼了口气。这比什么都强!   再跟铸剑爷爷说几句好话,求他不要把这么丢人的事说出去,就算齐活了,嘻嘻。   “对哦……答应老庄主的时候也没想到他会是这副德性……”   “说起来,毒女也不知跑到哪去了。砚部那个老大好像容不下失败的手下,很可能她已经……”   最好是死掉了。   这种莫名其妙消失了的感觉实在让人心中难安。   转眼到了应太平房间门口。   送饭的时间,比往常晚了一点点。   推门的瞬间……遥灵有种不好的预感。   她鼓足勇气碰了一下门框——   “轰隆隆——”   “咣当……”   “噼里啪啦——”   整个房间都塌了。遥灵、凤川灰头土脸,木桶里也浮着一层土灰,不能吃了。   不,是给应太平的话就还能吃。   而且……   房子塌了也是他的杰作。难道他饿得连一刻都等不了把房子吃了吗?!   尘土渐散。瓦砾残垣中,应太平正灰呼呼得坐在桌子上,双眼眨都不眨得盯着凤川手里的木桶和遥灵提着的食盒。   那口水,滋流滋流,滋流滋流的,又闹不住了……   “啊,桌子!桌子还在!”   凤川激动得指着太平屁股下面的桌子:“他没把桌子吃掉,他知道桌子应该留下来吃饭用!有进步啊……”   这算什么进步……   总之,看现在的情形还是把饭放下就走吧。   要教会熊孩子世上美好的事不能操之过急……   遥灵抹了抹自己脸上的灰,还是先去洗个澡为妙。   ***********************   呼……   洗澡洗澡。洗个花瓣澡。   遥灵舒服得泡在水里。其实身体已经洗干净了,但是泡澡就是很舒服,没办法~~~就这么一直泡到肚子饿吧。   “啊……好舒服啊……”   遥灵从浴池中站了起来,在武府的小日子就是滋润,一个人可以享受这么大的温泉浴池……   在雨巷下饺子一样泡澡的日子,可算是一去不复返了。   “啊……好舒服啊……”   空旷的浴池中传来慵懒的回声。   遥灵披浴袍的动作僵了一下。   回声的话不可能隔这么久吧。而且这个声音……   不是她的!   “谁!谁在那里!”遥灵从花瓣篮里抓了一把湿漉漉的花瓣——   宝剑送去修理了,在洗澡洗得太安逸又忘了拿别的武器……   不过既然是女侠,什么东西都可以用来当武器的!   遥灵定睛扫视整个浴池,水雾弥漫,似乎真藏了个人也看不见。   “怎么,你打算用玫瑰花瓣偷袭我吗?”   良久,浴池另一头传来水声。那人举起一只手臂冲遥灵挥了挥。   “萧凤川?是你!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遥灵把浴衣又往上拽了拽。衣服衣服衣服!   不对,之前脱下来的那件上全是土灰已经不能再穿,来的时候太急又没拿换的衣服!   遥灵……你活该……   这种没脑子的事只有你能做的出来……   你活该被萧凤川看光……   上次是被他扒光……   这次主动光给他看……   ……   废物啊!!!!!   “哇~~~~~~藏了这么久才被你发现,看来是本大侠功力大进~~~~”   萧凤川舒服得伸个懒腰,伸出食指指了指遥灵:“话说,你的浴衣有点微短啊。”   可恶,光顾着往上拉,忘了下面!   “算啦……又不是没被你看过……看一次跟看很多次也没差啦……”   “嘟哝什么?”   “没什么啊!”   还好凤川没听见这句要命的吐槽,不然他一定会为遥灵什么都没有的身材大喷鼻血……   现在遥灵只是纠结该怎么出去。   总不能披着浴衣走回房间,还有好长一段路;   叫丫鬟来送衣服?可是萧凤川还在这儿,被人家看到算怎么回事啊……   “喂,你洗好了就赶紧出去!”   “哦哦?你不下来了?这鸳鸯浴我还没洗够呢……”   “少来了,这么恶不拉心的话亏你说得出来!”   两人越吵越凶,丝毫没注意到门外响起了沉重的脚步声……   “遥灵姑娘,是你在里面吗?”   某个丫鬟已经推门进来了……听声音似乎是乌梅!遥灵吵得太投入没有一点准备,她急忙捂着嘴示意萧凤川赶紧钻到水下去——   凤川两条手臂大摇大摆搭在浴池边上,冲遥灵扬了扬眉毛。   “遥灵姑娘?”   乌梅隔着屏风询问,并未进来。   “啊……我,那个,我还没洗完……还没穿衣服呢!你、你先别进来……”   尴尬到家了……随便被一个丫鬟发现,遥灵以后就没办法见人了!   “……是,遥灵姑娘。”乌梅自然没有进来,她继续道,“是雨巷的人连夜给您送剑来了。”   剑?流云催雪,已经补好了?   遥灵来了精神。奇怪的是,她并不着急用剑,为何铸剑爷爷要人连夜送来呢?   “来者是谁?”   “是个女子,她自称是遥灵小姐的保姆,名叫烟花。”   “那为何还不请她进来!”遥灵干脆穿着浴衣冲到乌梅面前,之前的顾虑通通忘到九霄云外了。   烟花姐姐回来了!   她归乡之后一直杳无音信,今天居然突然回来了!   这可是要把嘴乐歪了的大喜事啊!   “哎哎,前些天还奇怪她怎么老不回来,千万别出什么事!她差人送个信过来就好,该是我回去看她啊!哦对对对,烟花姐姐一定是想给我个惊喜,说不定还带了礼物呢哈哈哈……”   遥灵不由分说拉了乌梅的手就跑:“快陪我回房换身衣服去迎接烟花姐姐!”   气喘吁吁跑到房门口,遥灵才发现月亮已升到中天了——竟然已经这么晚了,自己这澡洗得真够长的。   “乌梅,你去客厅告诉烟花姐姐一声,就说我稍微收拾一下,马上就过去见她,免得她等得心急。”   遥灵头发散乱浑身半湿的样子只怕要收拾到天亮了。   “这……可是,烟花姑娘她……”   乌梅吞吞吐吐。可惜她的肤色跟乌梅是一个色儿,乍一看根本看不出是什么神情。   “怎么了?”   “遥灵姑娘还是亲自去看看吧。话梅和玫瑰梅已经大门口劝了半天,烟花姑娘就是不肯进来呢……”   *********以后每日更3000+章节、、玦妃戏言~~XD~~*****************   48 冷战   第二天。   凤川躺在太湖石上晒着太阳。也许只有在武府的花园里睡个午觉,才能体会什么叫风清日暖慵无力,莺啼不肯放人归啊……   一只水饺。两只水饺。三只水饺。   我怎么还没睡着啊……   “怪不得食时已到还不见饭菜上桌,原来是我们的萧大厨在此处睡懒觉啊。”   武……哥的声音?   凤川急忙起身,可头还是被武陵春按住揉了揉。   “武哥还不知道我的规矩么?食时准时开饭!”   凤川连打了几个哈欠。困得不行。饿的。   “哦?难道今天不是凤川掌勺?”   武陵春在凤川身旁坐下。他双眼望着厨房的方向,若有所思。   “哼,被遥白痴抢去给她那个一样白痴的保姆用啦。”   果然。   武陵春回想起昨晚发生的事。   那个衣着朴素洁净,眼神懵懂惊恐的女子,自称是遥灵的保姆,来给她送剑的。   但她只说这一句话就涨红了脸。低着头死死抱着剑匣往后缩,偶尔飞快地抬眼扫视一下别人,又飞快地把眼神藏起来游移在别处。   无论几个丫鬟怎么劝,她都不肯进门。乌梅想要拉她,她竟然吓得大叫一声瘫倒在地,双眼泛着泪花,咬着手指啜泣起来……   没人再敢碰她、跟她说话。   直到遥灵出现,好言安慰许久,她才平静下来,紧攥着遥灵的手进了武府大门。   自始至终,不肯看除遥灵外的人一眼。   ……   “切切,说什么‘烟花姐姐要做我最喜欢的面给我吃,你在厨房里会吓到她’,愣是把我赶了出来!那个烟花一看就知道精神有问题,还会做饭?就她?我算明白遥灵为什么那么白痴了,被这么个白痴养大的,能不傻么!”   凤川气呼呼骂了一通,从衣兜里掏出两个苹果在衣襟上擦了擦。一个扔给武陵春,一个放到嘴边咬了一大口:   “总之我不吃那货做的饭!谁爱吃谁吃!”   “你骂够了没有!”   凤川被苹果噎得狂咳了起来。怎么回事啊,遥灵怎么会过来这里?   她不应该在厨房围着那痴女人转,“烟花姐姐”长,“烟花姐姐”短的么?   不管怎么样听这口气是生气了。凤川心一横,你有什么资格生气啊,自打痴女人进门你眼里就没别人了!   他索性把苹果往地上一砸,腾地站起来:   “没骂够!我就是不爱看她那白痴样!”   “啪。”   凤川脸上的五指印火辣辣地疼着。   遥灵的眼泪顺着脸颊滑下,扑扑落到地上。   真的生气了。   又生气又伤心。   两个人吵架以来遥灵最伤心的一次。   遥灵跑开许久,凤川却依旧静静坐着,似乎气已经消了。   “凤川,你刚才是故意的吧。”   “嗯?”   凤川原本托着腮,手指一跳不小心碰到了肿胀的五指印,痛得轻轻咧嘴。   “你是故意辱骂烟花,想看遥灵的反应吧?”   凤川呵呵一笑,果然还是被武陵春看穿了……   他一定也怀疑那个女人了。   据遥灵所说,烟花是前代雨巷主人收养的孤女,因颈部有五彩烟花烫痕而得名。   这孩子眉清目秀乖巧听话,但是沉默寡言,尤其害怕生人。师尊曾想过传授她剑术,谁知她更害怕刀剑。   烟花除与师尊之外不与任何人亲厚,对于烹菜女红,花草鱼虫,反是雨巷之中无人能及。   直至遥灵三岁入门,烟花十五,也许是两人有缘,烟花并不害怕遥灵,反而对她悉心照顾,疼爱有加。师尊仙去之后,烟花更成了遥灵的专职保姆。   这个故事本身是没有什么问题的。   遥灵说,三个半月之前烟花忽然说有事,只身一人回乡去了。   就算她的脑子没问题,但是那么怕生人的一个人,足以独去千里之外的西南蓉城,再毫发无伤得返回么?   直到今天武陵春布下的探子也没发现任何落袄已经返回砚部的线索。   落袄战败失踪的第二天,烟花就突然回来了。   也太蹊跷了。   “遥灵这个人就是这样,对她身边的人一点防范都没有。”   凤川鼓了鼓腮帮子,看来今天这脸是消不了肿喽……   “从刚才她的反应来看,她跟烟花感情真的很好。烟花对于遥灵来说,就像是姐姐,甚至是母亲。”   武陵春点点头。   那种感情是装不出来的。但谁也不能肯定,一个对自己好的人,就是好人。   烟花身上,有种天然属于弱者的危险气息。   “我会彻查烟花的身份。”武陵春拍拍凤川肩膀,“倒是你,刚才骂得那么狠,还不快去给遥灵道个歉。”   凤川苦笑。   道歉会有用么?   他刚才骂了她最亲的人,她会凭一句道歉就原谅他?   “遥白痴无理取闹起来都叫人往河里跳,这一次,我看就是把自己切成十段她也不会善罢甘休的……”   道歉的事暂缓吧。实际一点,还是去厨房看看那痴女人走了没,走了的话去找点吃的,不然可要饿到晚上了。   “萧公子!”   凤川正走着,远远的便有个女孩子喊他。回头一看,却是乌梅丫头,手里还拎着食盒,正小跑着往凤川这里赶呢。   “哟,乌梅姐姐,这是给我送午饭来了?我可饿坏了。”   “正是呢。”乌梅温婉得笑着一欠身,看得凤川无比舒心。   这笑涡,这动作,这叫一淑女,在遥灵那野妹子身上就是别想看到啊。   “嘻嘻,还是乌梅姐姐心疼我,不像某只~~~~哼。快让我看看,是什么好吃的啊?”   “是烟花大姐做的面,特意给你留的。”   凤川把揭开一半的盖子又盖了回去。这么吓人啊……她不是不跟生人说话么?昨天乌梅摸她一下就跟要她命似的。   难道是遥灵?   这个武府里能跟痴女人搭上话的也只有遥小痴了……   那、那更不敢吃了。   “遥灵说了,烟花大姐感谢六公子对遥灵的照顾,特地给大家做了面,希望各位公子不要介意她昨天的行为……”   她真这么说?   既然这样,那更能说明她智商没问题,情商问题也不大——只是不愿意跟别人有直接接触,好像人家目光有毒似的。   算了算了。   “谢谢乌梅姐。”   凤川接过食盒。也许……她真是个可怜的弱女子?也许她只身返乡是另有原因,比如,被什么人控制了?   现在想这些也想不明白……等武哥的调查结果吧。   “……也帮我谢谢……烟花大姐吧……”   ********************************   不晓得遥灵什么时候才会跟我结束冷战呢?   明天,后天,大后天,大大后天……   凤川发现数这个入睡比数水饺要容易得多。   可是十天,过去整整十天了,不管是吃饭,练武,还是在花园里擦肩而过……   遥灵没跟凤川说一句话。   更没看他一眼。   当他不存在不存在……   真难熬啊……   比凌迟,还、要、难、熬……快要发疯快要发疯了!   遥灵你打我两句你骂我两下吧!总之不要不理我不要不理我!   但是这种话也只有在脑子里歪歪一下,表面上还是要装作没事似的。   也不是完全没事。   在两个人闹别扭这十天里,武府发生了两件大事。   砚部的人不知从哪里得知了六公子拥有猎魂残页的消息。   他们甚至已经清楚地知道残页上的那三个字:   踏、青、遥。   晏离兮已经向六公子下了战书,若三日内不交出猎魂残片,便要屠尽扬州城民。   夏孤临只是淡淡将战书放在桌上。   南歌子,武陵春,晏清都,遥灵,凤川垂首站在旁边,谁心里都不好受。   怎么会走漏风声呢?   武陵春的保密幻术是最强的。除非接近虚沙幻境,否则是不可能看到猎魂残页的。   莫非……有幻术高手接近藏珍阁虚沙幻境,破了法术窥探到残页。但以其之能似乎还不足以将残页取出,故只是向砚部通风报信再某他策。   魔族就是这一点不好,打就打吧,动不动就以全城百姓的性命为要挟。   六公子不会为猎魂残页而让扬州城民受到一点点损害。   所以,夏孤临已经做出了决定。   “南歌、小春、清都,留下来守护扬州城民,以防魔族入侵。我去一趟黛花山,见晏离兮。”   “是,大哥!”   夏孤临当然不会把残页交出去。   他只是一贯用他们师兄弟之间的方式来缓和魔族和正道的矛盾。   这一次……不知是否会像从前那样奏效。   “可是,老大,我……们呢?”   遥灵和凤川已经是六公子的一员了,但是竟没接到任何任务!   “你们两个,什么也别做。”   什么也别做……   这命令下得残酷了点吧!好像他们俩根本没用似的!   “可是老大,会有这件事显然是武府里出了奸细……我们不应该先把奸细揪出来么?就让我来负责这件事如何?”   所有人的目光都射向说话的凤川。   这话说得好像他知道奸细有可能是谁一样。   其实大家都知道,大家更知道不应该说出来。   烟花才到武府十天,猎魂残页就泄密了。   没理由不怀疑她。   但是……   “你来查奸细?你是怀疑烟花姐姐对不对?”   遥灵果然怒了。凤川心里倒是大喜,多不容易啊,十天了,整整十天了终于肯跟他吵了!爽!   “这可是你自己说的,我可什么都没说……现在我们大家哪敢得罪你的烟花姐姐啊,查谁也不会查到她的头上……”   “你!你……”   哇,这么快就气得说不出话,还以为憋了十天憋出几百句抬杠的话呢,闹了半天还是这点水平啊……   凤川心里暗笑,看她那极度受伤想骂骂不出想哭哭不出想打人自己又没理的样子,又不忍心继续气她了。   这下……恐怕她更不肯原谅他了……   “够了。”夏孤临打断两人,“虚沙幻境被破是小春的责任,彻查奸细一事,也由小春负责。”   虚沙幻境。   在此之前武陵春从未听说,这种幻术会被施法者以外的人破解。   他也并未感觉到烟花有多么高的灵力。   关于烟花身世的调查已经有了结果,与遥灵所说并无出入。但她究竟是如何只身远行依旧是个谜。   就好像来往杨益二州的官道上从没出现过烟花这个人一样。   烟花越来越可疑,但没有证据是不行的……   “如果有谁敢平白无故诬陷烟花姐姐,我一定不会放过他!”   49 离兮,孤临   遥灵摔门而去。现在她跟凤川生着气,也只有武陵春能安慰她。   她跑了很远才停下,扶着树大口喘气。   与以往不同,这次遥灵没有哭。她强忍着泪水满了眼眶都不让它们流下来。   武陵春把自己的手帕递到她面前。   遥灵没有接,但眼泪已经大颗大颗滚落到手帕上。   “春哥……烟花姐姐是无辜的,真的,我敢保证,你们不要赶走她好不好……”   遥灵还是不懂得掩饰自己的脆弱。   武陵春将她的头温柔得按在怀里:“好好,我相信遥遥,也相信烟花是好人。乖,不哭了。”   “大家……我知道大家也不是刻意为难她的。烟花姐姐胆子很小,她不懂得表达自己,但是她的内心真的很温柔很温柔……是她把我养大成人的,她就像我的娘亲一样……   “我小的时候,剑术和术法学得都很差,总是被师兄弟们欺负,他们总爱追着我打,看到我出丑,他们就高兴得哈哈大笑……”   “哦?”   武陵春倒是从未想过遥灵经受过这些。雨巷也算是名门大派,怎么会有那么不入流的弟子啊。   “因为我笨,天赋远远不如他们……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流云催雪剑选中我成为幻虚祖师的继承人。我真的已经很努力得练剑了……可是,即便后来有了师祖的神兵,还是打不过他们……”   其实那些被追着打的日子遥灵已经习惯了。   习惯了每天衣衫褴褛得回家,习惯了比别人早起晚睡得练剑,习惯了自己是每次剑术考试中,拖到最后才合格的那个。   按师父曾经说过的话,流云催雪剑会选中遥灵,自有道理。   可那是什么道理?   遥灵辛苦学剑十几年也不过混了个一般弟子的水准。如果不能在剑术修为上出类拔萃,她别说掌门,就是连长老也做不成。   更别谈什么,继承祖师之志,将雨巷发扬光大了……   “只有烟花姐姐,还有遥月师姐一直鼓励我,保护我。尤其是烟花姐姐,有一次我被门派里最霸道的远烈师兄欺负,她那么怕人,居然不顾一切冲上来,用身体为我阻挡师兄的拳脚……”   遥灵泪如雨下。   那次烟花被打成重伤,她却不让遥灵禀报长老,追究远烈的过错。   她说,戒律长老惩罚弟子极其严厉,怕远烈师兄会受不了……   她连打伤自己的无赖都能原谅。   她将全部心思用来照顾一个被整个门派蔑视的废柴身上。   这样的人……会给魔族做事么?会害大家么?   遥灵就是不明白,为什么凤川那么讨厌烟花?   难道就因为烟花痴痴的样子,无法跟别人正常交流么?   好哇,那我遥灵是被痴女养大的,我只有比她更笨,更痴!我可以容忍你百般欺负捉弄我,但是对我的烟花姐姐不敬,我绝对不能原谅!   但是不能原谅又怎样……   萧凤川剑术那么好,那么聪明,又打不过他……   我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变强?   我到底什么时候才能不被欺负,保护自己想保护的人?   流云催雪,回答我,回答我啊!   “遥灵?”   遥灵在武陵春怀里半晌都没说话。武陵春叫她:“你怎么了?”   “我没事。”   遥灵已经下定了决心。   不能再等了。   即使成功的几率很小,她也要做点什么,绝不坐以待毙。   明天……   夏孤临就要去黛花山,砚部的总坛见晏离兮了。   盗取情报的奸细,一定是晏离兮安排过来的!   遥灵做了一个有史以来最大胆的决定。   她也做好了必死的觉悟。   悄悄跟着夏孤临上黛花山——   用一切办法逼晏离兮说出奸细到底是谁,为烟花姐姐洗脱罪名!   ****************************   很久没来黛花山了。   夏孤临站在山脚下,仰望着满山苍翠的树木。   五年前,就是在这里,和师兄分别的……   “师兄。”   夏孤临抬了一下斗笠。师兄的眼神藏在刘海的阴影下,看不出他的悲喜。   一黑一白两个少年人面对面站着,山风在漫野绿草中吹起波浪,残红乱飞。   “师兄真的决定不回砚部了?”   “嗯。”   晏离兮冷峻的脸上似乎从未露出过笑容。但是夏孤临能感觉到他内心的快乐。   将要跟珍爱的女子一起,隐居在这座风景秀丽的山上,忘却所有江湖往事。   不正是每个有情的剑客在内心深处真正渴望的结局。   “如果落袄再来滋事,孤临必来相助师兄。”   两人互一抱拳。   他们腰间的剑在日光下流过一丝光彩。   簇水,西风。   也许是因为有这两把剑,任是谁,都可以轻易斩断离别。   谁也没有问下次见面是什么时候。   谁也没想到,下次见面,是辛夷下葬之日。   晏离兮在亡妻墓前发誓,定要找到凶手,将他挫骨扬灰。   但即便是这样……辛夷也不会活过来了。   深秋的落叶铺满了整个院子,雨水打在上面,发出凌迟般的钝响。   极度悲恸之下的晏离兮做出一个并不理智的决定。   他要重返砚部,继位砚主,借助魔族的力量找到凶手。   他并非执着于仇恨。   他说,等手刃仇人之后,就去陪辛夷。   夏孤临至今记得师兄说那句话时的神情。   提到辛夷的名字,他的目光中马上充满了温柔。   如果说师兄的剑心是冷,那么辛夷,就是他剑心中仅有的一丝暖意,让他即使握着世上最冷的剑,也不会感到寒冷。   可是如今……   晏离兮已经握着那把足以冻伤任何人内心的剑寻找了三年,真相,还是没有浮出水面。   反倒是他身不由己得为魔族做了很多事。   像是这次,安插奸细,逼迫自己的师弟交出猎魂残页。   夏孤临知道师兄已经在黛花居等着他。   但在上去见他之前,他还要处理一件事——   “你们,出来!”   四周静悄悄,好像……没有什么人。   “遥灵,凤川,出来!”   静了一下,两个人分别从左右两旁的树后出来。不愿被别人称作“你们”么?夏孤临无奈了。   “跟着我做什么?”   “嗯……是……是她先跟着你的!”   “是我跟着又怎样,上次砚部老大差点杀了我,我不能找他报仇么?”   夏孤临指指遥灵腰间的玉牌。   “你是六公子的一员,行动要听从指挥,明白么?”   “啊?啊是啊是啊,大哥是吩咐我们……不,我,跟那个——什么都不做来着。我想来这里散散心看看风景也不算做了什么,所以就……”   “我找晏离兮是报私仇。我做自己的私事也需要六公子下命令么?”   凤川恨得咬了咬牙齿。眼看夏孤临已经生气了,遥痴怎么还一个劲在惹火他,不想要命了啊!   “哦?你有自信能杀得了晏离兮?”   “大哥你,你别生气啊……遥痴又在说傻话,她早饭没吃饱,大脑缺氧,不用理她……”   “我就是能杀得了他——不信你们等着看!”   遥痴不可一世得看着夏孤临。   夏孤临却意味深长得看着她。   两个人你看我我看你。   只有凤川急得手心冒汗,生怕夏孤临手起剑落把遥灵给废了!   “嚓——”   夏孤临把剑往地上一插。   “那——你们去吧,我就不上山了。”   他在树下盘膝而坐,真是要完全放手不管的样子。   遥灵“哼”了一声,真的沿着路往山里走了——夏孤临动都不动——真的不拦——   这不是让遥灵去送死?   “你为何不去?”夏孤临问凤川。   “我……我?”凤川把手一摊,“我跟晏离兮可没仇。”   “你一路跟来不就是为了保护遥灵。”夏孤临闭目调息。   这拆得也太穿了。   既然都拆穿了那还装什么!   凤川身形嗖嗖几下消失在林间,去追遥灵了。   还真是一对推不离打不散的冤家……   夏孤临闭着眼,听到这两个脚步声越走越远,却有一大队脚步声越来越近。   他耳力极佳。那些人一边往这里走,一边还在窃窃私语:   “海队长,你听说没,老大的师弟,也就是六公子的头儿簇水公子,要来咱们黛花山了!”   “是啊,就是那个簇水公子,杀害了纸主大人……何等的厉害啊……”   “厉害?简直是可怖!我就见过纸主大人一次,他从我面前经过的时候,我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那气势!便是那样厉害的我族高手,竟也被簇水公子……”   “对,待会儿巡山万一遇见他,咱们,咱们可得小心着点。”   “你们几个就不能有点出息,何必怕他!江湖传闻,他的剑法可比不过我们砚主大人!”   原来是砚部的魔卒在巡山。   夏孤临睁开眼睛。   簇水公子。砚部之主。   簇水。西风。   剑。   剑术。   他看了一眼身旁的剑。   许久未遇到相配的敌人。   许久未出鞘。   他一定……也寂寞了吧……   十年前。棠溪独家铸剑池。   棠溪之金天下利。作为棠溪最有名的铸剑池,它的名字本来叫“唯吾独尊”的“独尊”来着。   但是因为铸剑师的怪癖被改成“独家”了。   他说,他的铸剑池是天下独一家。   师父对他们师兄弟说,若想得到一把属于自己的好剑,就去天下独一家。   那里出名剑是没错的,只是那个自称是夏赫连氏传人的铸剑师却很奇怪。   首先,她是个对帅小伙色迷迷的丑老太婆;   其次,她要求晏离兮和夏孤临手持木剑与他斗一场,得胜才准入内选剑;   最最变态的是……如果在任意一回合内被她闪避三次以上,就要留下来陪她一年……   师兄弟两个当时就捏了一把汗。   死都不能输啊。   那次的一招一式夏孤临至今记忆犹新。   师兄的剑,冷,快,绝,准。他挥剑的姿势更是翩翩如浊世佳公子,异常地好看。   而他自己的剑,霸道,凶猛,有着荡平一切横扫千军的气势。   他们战胜老太婆的时候,双剑自然交叠到一起。   他们是联手作战的师兄弟,是攻无不克的双剑盟。   直到见到世上真正的名剑之前,他们不相信,剑可以改变人的命运。   ***********海哥你龙套终于出来了,有台词~~~******************   50 师兄,师弟   簇水剑。   它躺在冰蓝色的剑池中如同一叶琉璃舟。   像冰一样冷,像“无”一样薄。   它沉静而冷冽。   它是剑中的贵族。蓝色的淡光是它的美丽,略去了剑格是它的气质。   见血封喉是它的杀伤力。   这有这句有点残忍。   它的出世,不是为了杀戮,而是为了它的宿命之敌,另一把剑——   西风!   剑之霸王。所过之处,西风萧瑟,万木枯萎,天地变色,乾坤消亡。   它也不是一把杀戮的剑。它是……毁灭的剑。   也同样被放在单独的剑室中。   老太婆说,她所铸的所有剑,除了簇水——只要和西风放在一起就会变成彻彻底底的废铁。   师兄弟冒着成为丑老太婆私人禁脔的危险与她大战三百回合,到最后却只看了这两把剑。   也不需要看其他的了。   他们两个将在两把剑之间做出选择。   在他们的手伸向剑的时候,老太婆又说了一句话。   此刻你们选的剑,将暗示你们今后的命运。   晏离兮没有说话。他选择了他想要的。   夏孤临在拿剑之前说了一句话:“大师,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么?”   丑老太婆笑了:“呵呵,这世上还有别的词,比‘丑老太婆’更容易让你记住我是谁么?”   *******************************   “那边有人!”   随着魔卒头子海纵横一声号令,十几个魔卒将夏孤临团团围住。   他们纷纷亮了兵刃。   夏孤临仍是坐着,头也不抬,眼光只在斗笠下慢慢将那十三双脚扫视了一遍。   “你是什么人!”   随着夏孤临慢慢站起,魔卒们下意识得往后退了两步。   夏孤临拔起插在地面上的剑。   那十三把剑当中,已经有数把开始不受控制得颤抖。   他向前走,一步一步,非常稳健。   魔卒的包围圈渐渐散开,直散得两人之间的空隙可以容夏孤临走过去。   没有人敢阻拦他。   十三双惊恐的眼睛呆呆的,看着夏孤临走了出去。   他将套着剑鞘的剑在手中一横。   “砰——”   十三个魔卒,同时笔直地摔倒在地。   而夏孤临开始望着上山的路。   已经放任那个小鬼走了很久,自己也……该上山了。   沿着山路慢慢地走上去。   就像十五年前拜师的时候。   一步一个脚印,在蜀山的怪藤乱石之间,走出一条通往山门的道路。   他的铜剑上沾满了妖魔的和自己的鲜血。   他的黑衣上浸透了数十个日夜的雨露和风霜。   他的倔强和顽强让蜀山派所有的人记住了他。   这个十岁的孩子,如何通过蜀道上的重重关卡,站着出现在山门之前?   他狂妄的话语更让所有长老与弟子唏嘘。   “我要拜浮槎剑仙为师!”   以他的资质绝对是千里挑一……   可惜的是,他来晚了一步。   浮槎长老曾经立誓,一生只收一名弟子。   “不,浮槎剑仙到底收了谁做弟子?我不相信他的资质会胜过我,你们——叫他出来!我要与他比试一场!”   他伤痕累累的手已经握不住剑了。他撕下衣摆,将剑柄绑在手中。   鲜血将青色的衣摆浸染成深黑。   他的剑却还执着地指着山门,不肯放下。   直到山门中走出一个只比他高一头的小少年。   他手中同样握着一把铜剑。落落白衣,眼神深邃而宁静。   他慢慢走到杀气腾腾的挑战者面前。   “你真的要打?”   “怎么,身为浮槎剑仙的弟子,也会害怕挑战么?”   “你已不能再战。”   “少废话!”   “啪。”   只是一招。   血迹斑斑的铜剑,和浸透鲜血的衣摆一同被击飞上天空。   不服输的少年瞪大了眼睛。   不知是眼泪还是汗水,无声无息流了下来。   不知是体力不支还是太过惊讶,他终于跪倒在地。   “为什么!为什么我会输!如果浮槎前辈肯教我剑术,我一定不会输给刚才那个家伙,一定不会!”   他的拳头在地面上砸出鲜血。鲜血混着泥土和碎石子,却感觉不到疼痛。   “你站不起来了么?”   他感觉到眼泪模糊的眼前伸过了一只手。   他不需要胜利者假惺惺的同情。   “干什么?”   他擦掉眼泪,抬头恶狠狠看着他。   “跟我进去吧。”   “为什么?”   他站起来,那个白衣少年已经向山门内走去。   “以后,不要叫我‘那个家伙’,你要叫我‘师兄’。”   师兄。   尽管一直不甘心屈居浮槎剑仙的次徒,“师兄”这个词,却叫得越来越顺口。   十一岁那年。   “师兄,我的道服不合身了!”   “穿我的吧。”   十二岁那年。   “被师父罚面壁思过了一天……你怎么也不帮我求一下情啊,师兄!”   “我给你留了晚饭……在桌上。”   十三岁那年。   “师兄,我已经跟你一样高了。”   “嗯。”   十四岁那年。   “师兄,你为什么学剑这么拼命?”   “为了你。”   “……”   “为了不被你超越。”   十五岁那年。   “师兄,你为什么学剑这么拼命?”   “为了你。”   “……”   “为了打败你。”   蜀山十年一届的剑术大赛。   夏孤临在他们师兄弟经常坐的石头上刻下新的文字:   “六千三百二十二。六千三百一十九。”   五年来师兄弟二人比剑以来积累的比分。   “师兄,明天我们两个就要争夺蜀山同辈弟子中的第一名了。”   “嗯。”   “这是我们在蜀山最后一战了。下山之后,师兄想去哪儿?”   “浪迹天涯。”   “……”   “你呢?”   “我?恐怕不能跟师兄一起了……”   “你要去找魔尊报仇对不对?”   “魔尊是全天下的仇人。雨巷的幻虚祖师跟浮槎师父齐名,居然还打不过魔尊手下的四将,简直就是奇耻大辱。”   “你还是好好想想明天的对决吧。”   蜀山的最后对决。   也成了夏孤临最难忘的。   因为那场对决,从他们师兄弟的,变成了魔族和蜀山的。   他们第一次从前代砚主清平乐身上,见识到了魔族四将的可怕……   整个蜀山,只有浮槎师父的剑术可与清平乐一较。   但清平乐却不是为了打架而来。   “我听说,蜀山第一剑仙浮槎真人收了两位高徒,他们,皆是世上天资绝佳之人。”   竟是为了晏离兮和夏孤临而来。   “浮槎真人不是只收一个弟子么?为何多收了一个,还教授他剑术——难道,是想将天下根骨最佳的人才尽收门下?”   清平乐咄咄逼人,蛮不讲理,盛气凌人的样子已经激怒了所有蜀山弟子。   但是被激怒了也只能趴在地上喘气而已。   “浮槎老兄,我看,你还是把你两个徒弟分我一个,不然的话——”   师兄弟二人握紧了剑。   他们已经准备和这个老魔物拼了。   浮槎师父旧伤在身……不能让他为了保护弟子们而冒险!   “这两个小子都很不错。未来的天下第一,势必要在他们两个人之间产生……”   未来的天下第一,势必要在他们两个人之间产生。   这样的话……浮槎师父从未对他们说过。   原来赢了对方,自己就可以是天下第一?   不过,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师兄弟二人的剑齐齐指着清平乐。   他的狞笑让人作呕。   “如果你们其中一个不跟我走——今日,我就灭了蜀山!”   灭了蜀山。   休想!   跟这老魔物拼了!   但是……   现在蜀山有战斗力的弟子已经不多了,师父又……   仅凭他们两人,如何战胜砚主清平乐,和十万魔族?   “师兄,我们一起,杀了这个家伙!”   “好。”   两人的剑交叠在一起。   西风呼啸,激流似箭——   师父说过,当你意识到自己的卑微时,修炼才刚刚开始。   初入门时总输给师兄,夏孤临感觉到了自己的卑微;   后来见识到师父剑术臻入化境,他感觉到了自己的卑微;   而那一次,魔族砚主清平乐带走了他的师兄,他一生的对手。   他的人生就此改变。   他只身一人闯荡江湖,不再轻狂,不再好斗,不再鲁莽。   十六岁的少年在一夜间成熟了十岁。   六公子结义那年,晏离兮凭着自己的力量脱离了砚部,成为浪迹江湖的游侠。   两个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他们距离自己的梦想却越来越近。   流浪……   报仇……   命运让他们似乎变得毫无瓜葛。   但是。   六千三百二十二。六千三百一十九。   夏孤临还没有追上自己的师兄。   他还要继续赢下去。   六公子成为武林绝响。   他掌握了号令六大道派的令牌。   他控制了天朝三十一大帮会。   他是天下默认的武林盟主。   但他没有因为这些骄傲过。   清平乐已经死了,可他的话却一直没被证实是错的。   夏孤临踏遍了天下,却找不到一个比师兄更让他值得拔剑的对手。   他的师兄,一生的对手。   ********************************   “夏、夏大哥怎么走得那么慢啊,还没上来!”   “闭嘴!我才不要他救,自己杀出去!”   “喂喂,是我骂了你的烟花姐姐,是我惹了你又不是夏大哥惹了你,你别像疯狗似的乱咬人好不好!”   遥灵和凤川被两队魔族拦在了山腰上。动手吧,太多了,打不死也得累死;不动手吧,又进退不得。   “我要一招秒死他们。”   遥灵又开始了自己的霸气言论。问题是,她在师门所学的招数,没有一个是可以秒死人的——   不,应该说是,都是可以秒死人的,只不过被遥灵一使就秒不死了。   “要杀你自己杀,这么多杂兵,我看到天黑也杀不完。”凤川本来就不想上山,现在被这些小杂兵围着,你也不惹我,我也不惹你,多好——比找晏离兮单挑安全多了。   “谁要你帮忙了!”   遥灵抬手就将催雪剑飞了出去。出剑之快,连凤川也吓了一小跳。   魔卒们看着剑光残影在自己咽喉处迤逦而过。唰的一声,催雪剑飞回遥灵手中的同时,已有一圈魔卒倒地。   ***************真是对不起大家……为了凑每章大于三千字不得不砍断存稿章节,一章就这么多分割线啊……泪目……**********************   51 以身代君   “喂,你打架不能光图好看啊,这么打下去不得累死啊!”   凤川已经靠着树坐下闭目养神了。   居然就这么臭不要脸得歇着了!   看着女孩子一个人受苦!   不过……也对,他本来就是这种人。   自己不打不说还在那儿恬着个脸指手画脚!   “不是要你闭嘴吗?再说话,连你一块杀!”   “你这个人怎么就会用暴力解决问题啊!”凤川实在是看不下去了,拍拍手站了起来,“用你的水系术法把这些杂兵身形定住然后逃之夭夭,这都不会啊?”   遥灵挥剑的动作一僵。   呃,这么,这么说好像是很有道理……   自己怎么没想到……   她的剑尖瞬时由冰雪之气化为泡沫。这一招令行动暂缓的浴兰沐芳,夏孤临与纸飞鸢对决时也曾用过。   “可是……你也别用剑气来吹泡泡啊,剑刃那么锋利,会把泡泡刺破的……”   萧凤川又在废话了……不,简直就是笑话!   “剑尖会把术法形成的泡泡刺破,你想笑死我吗?”   只听“噗”的一声。   巨大的泡泡在遥灵剑尖化成了一条水流。   遥灵的脸色比任何时候都要难看……   “啊哈哈哈啊哈哈哈——”凤川特有的大笑声让遥灵更为火大,都是他,都是他乌鸦嘴!   “笑,再笑我把你关到泡泡里去!”   萧凤川已经笑得翻过去了……   遥灵在他刺耳的笑声中明白,对这货采取冷战手段从一开始就是错的。   应该整他。   好好整整他。   趁着他笑得前仰后合——   遥灵也不管那些左右向她冲过来的魔卒了,双剑插在腰间,双手最大限度得凝聚起水流,泡泡越凝越大——   “啵——”   萧凤川觉得自己身体浮了起来……怎么会浮起来!脚下还滑溜溜站不起来!   “喂,遥痴你做了什么!”   凤川明白过来自己被关在滑溜溜的泡泡里了。只能坐着,或者趴着。   “你不是嘲笑我术法很烂么,你笑啊,继续笑啊,还不是被我关起来动不了啦?别想用凰火咒那种愚蠢的术法,水能克火!”   “这我知道,可是……”   凤川向前爬了爬,离遥灵更近了些——   “你……有必要把自己一起关进来吗?”   这都不算技术失误?   都失误成这样了,还恬着个脸数落了别人半天?   不愧……不愧是遥灵……   “哎,现在你逞强也逞够了,我们现在怎么出去呢。”   遥灵装作没听见一样把头偏向一边。隔着泡泡,还能看到外面的魔卒在张牙舞爪。   看来泡泡的确很坚固,只有流云催雪那种利剑才能……   慢着,那饭剑呢?饭剑可以把泡泡刺破的吧!   凤川取出饭剑向泡泡插去——   泡泡被利剑毫发无伤得穿过了!   这么说……   被刺穿的缝隙在剑拔出的同时合拢得天衣无缝。   “到底要怎么样才能出去啊……姑奶奶……”   “你不是不让我上山吗?这样呆着,不挺好?”   “……该不会……你也不知道该怎么出去吧……”   “我……我又没被关进来过,这种低级的术法……”   凤川服了。   凤川彻彻底底服了。   遥灵这货办的囧事可不是凡夫俗子一眼可以看透。   还说这是低级术法,低级你倒是用好啊!   凤川能感觉到遥灵还在生闷气。   趁现在安安静静的,跟她道个歉好了……   “喂,遥灵,嘿嘿嘿嘿……”   “笑这么阴森干嘛?”遥灵伸了个懒腰。你别说,在这里躺着还挺舒服。   “那个,别生气了嘛……”   “我不是生你的气。”遥灵面无表情得说道,“是我自己无能,连烟花姐姐的冤屈都无法洗刷。”   自己无能……而已。   遥灵不是在气凤川,而是气自己。   连这么简单的术法都用不好,呵,这种废柴,还能干什么?   一头撞死在泡泡上算了!   “你着什么急,那些事可以慢慢调查啊。还有什么‘无能’的,谁说你无能了!”   “这一路走过来你还没看明白么?”   遥灵突然提高了嗓门。   还没看明白么?   “从一开始我就被师兄弟追着打,为什么?因为我不管怎么努力都打不过他们,都会被瞧不起!   “我自作聪明给晏离兮下毒,结果呢?反而害了你跟我!   “我原以为只要跟着六公子,就可以成为一个有用的人……结果,连夏大哥也……呵,不怪他,我的术法一团糟,剑法也没法看……”   遥灵终于把这一切说了出来。   她一直憋在心里。   萧凤川箍住她的肩膀:“你已经是六公子的一员了,大家从来都没嫌弃过你,你要相信大家。”   “遥灵。看着我。”凤川晃晃遥灵肩膀,“告诉我,你相信大家么?”   遥灵开始认真思考凤川的问题。   陵春哥是那么善解人意。   南歌先生那么温柔。   清都哥,做什么都那么努力、认真……   “我……我相信大家。我其实没有不相信大家,我只是……不相信我自己。”   “你听我说遥灵,你的术法不差,剑法也不烂……只是,你好像不怎么懂得学以致用……你别瞪我,我可是忠言逆耳啊……你是实战经验少,在师门每天打群架怎么能算数嘛……”   萧凤川这……   到底算是安慰,还是打击?   算了算了,就当是安慰吧。   “还有,你就不能理智一点吗,大家都看得出来,你那个烟花姐姐有问题,你不能因为她对你好,就一口咬定她是好人吧……”   遥灵甩开萧凤川的手。   得,这些又不中听了。   “你是不会懂的。总有一天,我要向你们证明,烟花姐姐是无辜的!”   “混蛋!”   这次轮到凤川生气了。   “你怎么还不明白我的话!你口口声声说相信六公子,可又不相信大家做出的判断!我们怀疑烟花都是因为担心你!如果烟花是奸细,那现在处境最危险的人是你!夏大哥什么都不让你做,就是为了让我们把你保护起来,他自己却只身涉险!”   遥灵被震住了。这些,她从未想过……   “你忘了在怡筝鬼庄发生的事了么……落袄怀疑你是猎魂,而猎魂残页上正好有一个‘遥’字……如果你上黛花山,无异于羊入虎口。”   这些遥灵更没想过。   “那、那他刚才为什么还纵容我上山?”   “那是因为夏大哥相信我能把你劝回去,他更相信你能理解他的安排。”   所有的事,凤川都替遥灵想到了,想明白了。   一切都是为了保护她。   她还有什么理由拒绝……   虽然,虽然大家怀疑对她最重要的人,但是也没有人拿烟花怎么样……   是遥灵太冲动了。   “遥灵,乖,跟我回去吧。”   “现在想走,只怕已经晚了。”   泡泡被这个声音托起,升向天空,往黛花山顶飞去。   糟了。   现在不是互相埋怨的时候,如果见到晏离兮再逃那就真的没机会了!   凤川已经想到一个办法,把饭剑从泡泡里穿出去,然后载着泡泡对抗这股力量,虽然只有一线希望,但还是要一试!   “慢着,看下面——”   是夏大哥?他……已经上山来了!   绿竹漪漪,竹屋笼翠。   自辛夷死后,夏孤临还是第一次回到这个院子。   这里的时间似乎没有流逝,一花一木,跟她在的时候没有一点分别。   不过院子里多了一样东西。   是一块可容两人坐下的大石,表面已经被磨得光滑非常。   侧面,却刻着一串数字。   六千三百二十五。六千三百二十五。   想不到师兄竟从师门弄了这个回来。   还根据两人近年来的对决,把比分刷新了。   还正好……是个平手。   晏离兮站在辛夷墓前,手抚墓碑,久久注视着“辛夷”这个名字,仿佛能穿透冰凉的石碑,穿越阴阳之隔,看到昔日爱人的音容笑貌。   这么多年过去,每当想起师兄,就是他怀念亡妻的样子。   他果然……还是这样。   明明无可挽回,却还不愿放手。   “师兄。”   晏离兮抬头看了夏孤临一眼,他的目光冰寒依旧。   “为何把那块石头搬了过来?”   “为了打败你。”他回答,“为了不被你超越。”   夏孤临解下酒囊。   “我带了好酒过来。”   “我无心喝酒。”   尽管晏离兮这么说,夏孤临还是我行我素得进屋拿了酒杯,斟满,掷了一杯给师兄:   “我知道。可是这个酒,师兄也不想喝么?”   这个味道。   晏离兮捏紧了酒杯。   是孤鸾师叔酿的酒。两个人从前在蜀山的时候,一起喝的……   他将酒一饮而尽。   这味道,就好像把人带到了往昔。   “师兄,我曾说过,不管到了哪里,我们都是师兄弟,永远都是对手,但永远都不会是敌人。”   晏离兮当然记得。   有些感情,只能被深藏,不能被遗忘。   “我没有把你当敌人。”   “既然这样……师兄为什么要侍奉魔尊?”   魔尊是正义的天敌。   如果说年少时被清平乐抓走是无奈,那现在呢?   “杀害大嫂的凶手,我会帮师兄找,哪怕踏遍天涯海角,凭我们师兄弟之力,一定可将他碎尸万段挫骨扬灰!为何一定要借助魔族的力量——师兄!”   莫不是被魔族的强大力量所折服?   莫不是已经忠心于那个高高在上的魔尊?   晏离兮没有回答。   “啪。”   夏孤临将酒杯摔在地上。   他心里再清楚不过。   当年,师兄被清平乐砚主抓走的事……   “其实……从一开始,清平乐看上的人就是我。他是想收我为徒。可是,师父说,我煞气太盛,争胜好斗,不如师兄冷静坚毅。如果……如果我被魔族收徒,定会受不了对方威逼利诱的手段,修炼魔功被魔族利用……”   夏孤临听到了师兄被带走时,师父交代他的话。   他那时并没有昏迷过去,将这些话记得一清二楚。   “师父说……‘今日蜀山遭难,如果定要牺牲一个弟子,那还是把离兮交出去,更为放心’……”   晏离兮在砚部待了三年才得脱身。   其间他遭受了魔族怎样的欺辱虐待。   其实……   都是在代师弟受罪。   而已。   52 簇水,西风   夏孤临一直痛恨着。   他不恨师父对自己做出那样的判断。   他也不恨师兄擅自为保护自己做出牺牲。   他只恨自己。   他发誓改掉以前的毛病,做个真正的好人。   他变得沉稳,老道,剑术修为更是在当今天下难逢敌手。   他,夏孤临,是六公子之首,黑白两道,六大门派无一不向他俯首称臣——   孤傲群雄,君临天下!   他已不再是当初那个一把铜剑杀上蜀山的热血少年。   可即便是号令天下的力量。   也无法挽回为他牺牲之人的命运。   “师兄。”   既然他已经变了。   他就不会像从前那样用剑指着他逼他脱离魔族。   “我不会把猎魂残页给你。”   “不给也无妨。踏、青、遥……我会在这三个人死之前找到他们。”晏离兮果然是这么打算的,“遥灵,很有可能就是猎魂对不对?”   两人仰望着他们头顶飞来的泡泡。   “遥灵我留下了。萧凤川,我只是想谢谢他为辛夷做的菜。”   “如果我要带他们走呢?”   “那,就拔你手中的剑吧。”   “砰——”   巨大的泡泡落到夏孤临和晏离兮面前,激起阵阵烟尘。   “萧凤川!快起来你压着我啦!”   “哇哇,你这个泡泡还真够结实的啊,从这么高的地方摔下来都没破……”   两个人很快从打闹中恢复了严肃。泡泡外面,晏离兮和夏孤临正用奇怪的眼神盯着他们两个。   这个穿白衣服的就是晏离兮。   他的眼神冷漠但不邪恶。   他的姿态儒雅但不失刚毅。   绝对是个气质型帅哥啊……   师兄弟都这么帅,这……   “我们两个来比一场,获胜的一方,有权决定他们的命运。”   师兄弟之前的聊天到此结束。   接下来,是魔族砚主,和簇水公子一剑的对决。   遥灵的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   他记得武陵春说过的话,夏孤临拔剑的速度极快,一般人是根本看不到的。   如果什么都看不到那岂不是浪费了这次宝贵的观战机会!   遥灵已经想到了办法。   就是借助困住她和凤川的泡泡。   浴兰沐芳,是水系术法中属于“慢”的术法。   在泡泡内部观看,应该可以将外面的速度放慢一点点。   遥灵紧张得趴在泡泡内壁上。   因为夏孤临的手已经握在剑鞘上。他拇指推起剑格。   慢着,剑格?   世人都知道簇水剑是没有剑格的……   难道说这一场竟然是绝世高手使用铜剑的对决?   不,也不对,那个光芒。   剑被微微推出剑鞘的部分。   就好像漆黑的夜空中,恶魔猛然张开了他因狞笑而眼角微微上扬的眼睛!   这种感觉就像……   第一次见到夏孤临的时候。   眸光锐利如血月,神色清冷如落照。剑之锋锐,剑之凛然,剑之孤傲群雄,剑之君临天下,此等气质,只有一把剑才会拥有。   西风剑。   西风一出,天地荒芜。天上地下,唯我独尊。   遥灵第一次见到夏孤临的时候,觉得他像西风剑,   而没有在他身上找到簇水的感觉……   遥灵一直以为她对剑的直觉是错的。   但是今天……但是今天……   夏孤临拔剑的动作很慢。   不过,他这么做并不是为了让遥灵看清,他的剑是什么样子。   他是为了让他的对手看清。   这把墨绿色的剑。   一点点被拔出来。   那暗沉沉的光芒,晦涩得叫人睁不开眼。   好像它一见到阳光。天地间的气息就开始微微地紊乱。   遥灵按紧了腰间的流云催雪。   “凤、凤川,你的剑……还好么?”   遥灵已经出了一身冷汗。   “还好。”   凤川按住遥灵的肩膀,安慰她不要紧张。   两个人都知道接下来会是怎样一场对决。   夏孤临的剑,完全展现在了他们眼前。   沉稳如暗夜。辽阔如青冥。   萧瑟如秋霜。肃杀如西风!   它就是西风!   怎么……怎么会这样……   簇水公子夏孤临,武林正义的代表,他的佩剑,竟然是西风……   这样一把凶残的剑。   煞气的剑。   杀戮的剑。   遥灵瘫坐在地,仰望着执剑的君王。   他的人与剑已经浑然一体……   不容任何质疑。   如果西风的主人事实上是夏孤临……   那么晏离兮的佩剑,又是什么?   *********************   天朝六二四年。   蜀山剑仙浮槎真人高徒,晏离兮与夏孤临,在棠溪独家铸剑池通过铸剑师襄朔的重重考验,成为了名剑西风,和簇水的主人。   世人皆知,晏离兮乃魔族砚主,属邪道;   夏孤临是六公子之首,属正道。   大家自然而然得默认,西风凶剑属于邪魔,而簇水君子剑属于正义。   所有人都想错了。   晏离兮和夏孤临,一对被人误读的师兄弟。   “师兄。”   绿色的风安静得环绕着西风剑的剑身,慢慢缠绕上了夏孤临的手臂。   “心无杂念,来一场真正的对决吧。”   “一决,胜负。”   风!强风以西风剑为源头向四面八方狂涌而去,一时间灌满了晏离兮白色的袍袖;茶色的辛夷花花瓣漫天飞舞,树摇屋震,连同囚禁着遥灵和凤川的泡泡也被一同吹上了天空!   夏孤临还没有出剑,他不过——是在蓄力!   不,是——   就在遥灵和凤川都以为夏孤临的蓄力还没有结束的时候,他已经握着剑冲到晏离兮身前。   缠绕着风沙的剑刃向他的咽喉滑去……   “叮。”   月光般宁静的光芒随着晏离兮的广袖一挥而散。   他在拔剑的同时轻轻格开了夏孤临的第一击,夏孤临的身体乘着疾风向后飘退。   那月色般的纤细剑芒。   是簇水。   晏离兮是簇水的主人。   他全身都笼罩着跟剑光一样的柔和水光。   簇水公子这个称号,似乎给他更为合适……   不过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晏离兮要展开还击了么?   “晏离兮刚才用来格挡的那招,叫飘雨轻尘,与簇水剑轻薄细巧的特性不同,注重的反而是力量。他似乎在等着夏大哥破这一招……”   远攻。   凤川握紧了拳头。   如果用远攻就必须放大招了……夏孤临会这么快就用大招么?   西风剑呼啸着擦过了晏离兮的右耳。   凤川猜错了。   随着簇水剑高高扬起,狂风卷着晶莹的雨滴,将夏孤临的身体挡飞了起来!   明明知道这种正面的进攻会被飘雨轻尘格开,为什么还要……   “嗖。”   本来已经偏离了目标的剑,连同夏孤临飞起的身体在空中一转。   西风剑沿着奇怪的轨迹再次刺向晏离兮!   原来……夏孤临利用风的战场环境改变了剑的轨道,再一次向晏离兮发动了攻击!   观战的两人各自舒了一口气。   飘雨轻尘已经被破了。   夏孤临如风中残叶轻轻落地。   上次与纸飞鸢对决之后,他的速度又快了不少。   这种用风化为自身速度的方法,也是在上次那一战中学得的吧……   他黑色的身影在晦涩的西风中染上了不可一世的杀气。   晏离兮深邃的眸子也在冰透的剑身上映出遗世独立的风姿。   两人同时向对方冲去——   澄明的水色,浑浊的墨色,将天地搅动得更为昏暗。   不见天日。   两剑即将相撞的时候,凤川下意识得捂住了遥灵的耳朵。   那把似乎碰到水就会融化,与江河流川融为一体的簇水;   和包裹着摧毁一切的强风,它似乎锋利到不需要刃。   它们慢慢碰到一起。   剑气碰撞摩擦,发出电流般随时会爆炸的声音。   寒冷的剑光照着他们的脸。   簇水剑冰河般的剑身倒映着墨绿的杀气,如同倒映着苍翠的森林。   如果其间继续的力量爆发,那恐怕半座山都会毁掉!   不过晏离兮似乎不会让这一切发生。   因为这里,还沉睡着他去到另一个世界的爱人。   两剑如暗夜的烛火轻轻一抖,迅速格开。   嗑嗑。   是听起来像水晶碎裂的声音。   是从……晏离兮的剑上传来的!   簇水剑上竟然蜿蜒着一道极细——不过肉眼可辨的裂纹!   是刚才与西风相击是的创伤?   不,不可能……   簇水的力量,随稍逊西风一筹,但绝对不至于被弄出裂痕……   “是‘蚀’剑术……”   遥灵轻轻叹了口气。   蚀剑术。   就像铸剑师襄朔说过的那样,在西风品级之下的剑,只要和它放在一起就会被毁坏。   是因为西风本身具有“蚀”的特性。与之对决时必须倍加小心,否则轻则裂,重则断。   那现在簇水剑该怎么办?   容不得去管剑上有没有裂纹,西风的下一波攻击已经来了!   “砰!”   晏离兮站立的地方乱叶飞舞,没有躲开么?   群叶还未落下,其中已经伸出一段冰一般的剑尖!   夏孤临身形向后撤去。   剑尖却已经送到了他的心口。   他伸出手——将剑刃捉住——   徒手捉住了簇水的剑刃!   他想赤手化解簇水的力量么?   这不可能!如果有西风剑尚可一搏,空手的话,还未蓄力就已经被簇水割断手掌了!   “啪。”   遥灵永远想象不到接下来发生了多么不可思议的事。   无数晶莹如月的碎片,沾着嫣红的鲜血,自夏孤临的腕下洒落。   他的手保持着捉剑的好看姿势,远远望去,就如同桂树在飘零着月光般的花瓣。   宁静如雨。洒向大地。   簇水剑,被夏孤临徒手折断了。   晏离兮手中握着孤零零的剑柄。   满地落花狼藉。   这……不可能啊……   簇水是棠溪名剑,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就被……   还是,还是夏孤临太过厉害……   遥灵的眼中闪烁着泪花。   她感觉到,凤川也是同样的难过。   为一把名剑的死亡而难过。   也许也为了他们两个,即将交付于魔族的命运……   对决的两人却是出奇地镇静。   “很久以前我就在奇怪,簇水为何不能超越饭剑,成为最锋利之剑。”   夏孤临目光一直留在簇水的剑柄上,“它的确没有饭剑锋利,也没有它坚固。”   有趣的,不是簇水剑遭到夏孤临的否定。   而是接下来发生的事。   晏离兮眼中没有一丝惋惜,难过,甚至没有一点触动。   他握着剑柄向夏孤临挥了出去——   “铛!”   西风剑格挡住了空气!   奇怪,簇水的剑柄上明明什么都没有了,却依然在和西风角力!   53 不灭   “我明白了……簇水剑,本来就是一把‘虚无’的剑。它的剑身,是用自然之水凝合而成——水是不会被打碎的!”   以天下至柔驰骋至刚。   攻无不克,战无不胜。   簇水,永远无法毁坏的剑。锋利或坚固,都不是它的特性——   它的特性是“隐”。   剑身被毁灭之后,剑的攻击范围不再受剑身长短的限制,而能根据持剑之人的意志自由伸缩。   接下来他发出的每一次攻击。   可能是远攻。   可以是近攻。   也可能,根本没有攻击。   一切都需要夏孤临去判断。   夏孤临却笑了。   之前每次跟簇水对决,总觉得它没有传闻中那么厉害。   原来……那是因为从没尝试过将它折断。   他加快了幻身的速度闪避簇水剑的攻击,眼光却不着急判断攻击范围,而是仍然注视着簇水的剑柄。   没有剑身还可以战斗。   那么……如果没有剑柄呢?   一把握不住的剑,要怎样战斗?   看来虚无之剑,也并不是完全的虚无!   夏孤临顺风而起。   或许,不该采用被纸飞鸢附身似的战术。   有的战术,能使人变强。   有的战术,却能使人变弱。   要打倒一个剑客容易。   要让一个剑客放下他手中的剑,却很难。   夏孤临想要的,也并不是晏离兮战败,战死。   他只是想验证一下,簇水没有剑柄的话……会怎么样。   两剑一次又一次在暗夜中撞击出火花。   两个人都不再吝惜力道。   咔咔。   跟原先那个声音不太一样……   这一次是……   簇水的剑柄也出现了裂纹!   只有剑柄不是用自然之水凝聚的,一旦被摧毁就无法再重聚!   除非……除非晏离兮还有备用的剑柄。   西风剑又一次挥过来。   晏离兮没有接,闪避跳开。   那么再来一击,只需一击,最后坚持着的剑柄也将崩溃——   “月之合。”   不知何时,月亮已经出来了。   明亮的月光凝聚在剑柄上,形成剑身的样子。   月光流进晏离兮的掌心,连同剑柄上的裂痕也一同修复得完好如初。   原来簇水也可以在月光下凝聚!   真正的不灭之剑。   有趣。   可惜的是……对簇水的探究只怕得拖到下一战了。   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簇水,摘星!”   晏离兮将长剑挥舞成圆月般的光圈。   光圈如月光涟漪一点点散开,消弭在静夜之中——   漫天星斗都是一亮。   这诡异的光芒让凤川心中一紧。   一旦晏离兮将攻击布满整个战场,夏孤临就得分心保护凤川和遥灵,形势将进一步变得对晏离兮有利。   倒不如趁这个机会……   借助晏离兮的攻击把泡泡击破,然后溜之大吉!   簇水剑锋在夜空中划转。   如水月色如涟漪般慢慢荡开。   霎时落星如火,山石轰鸣。眼看一道星光朝泡泡飞了过来——   就是现在!   凤川一把推开遥灵,同时“噗”的一声,泡泡果然破裂——   凤川举剑在眼前格挡。   他还没开始发力,只觉手上猛震。   那股大力将他连人带剑得弹了开去。   重重,摔在了地上……   “凤川——!”   遥灵飞奔过去搀扶凤川,他却自己拄着剑站了起来。还好还好,看样子没受太重的伤……   “我们,脱身了?”   已经没必要再管激斗正酣的两个人了。   “趁现在,我们,快走……”   “走?为什么?晏离兮不是说,这场战斗的胜利者才有权决定我们的命运……”   “笨死了,耍帅的台词你都当真啊,现在好容易脱身,当然是要逃跑啦!”   凤川拉起遥灵的手往山下跑去。   这个时候虽说用御剑逃离更快,但是……   守山的魔卒有哪个不会御剑的,对于空中作战还不熟悉的遥灵和凤川来说,只会更加危险!   两人向山下杀去。   杀了不多久便停下来,各自执剑,背靠背站着。   月光将他们的影子拉长,合到一起。   前后左右已经全是魔卒了。   晏离兮至少调动了四个主力组,来围攻他们两个人。   “怎么了遥痴?这次,愿意跟我并肩作战了么?”   “切,不是你跟我并肩作战,是我愿意让你协助我!”   “好好好,我很荣幸能协助你,遥灵大侠……不过我们从哪里开始杀起呢?”   “这个……就这边吧!”   遥灵闭着眼睛随便选了一个方向刺过去。   真是个不懂得判断的女子。   凤川轻笑,向遥灵相反的方向杀了过去——   月光虽亮,暗夜凄迷。   一只乌鸦飞向月亮,飘逸的乌云隐没了他的归处。   黑暗中已经看不清敌人在哪里。   只有一道又一道亮芒在虚无中闪过。   用敌人的尸体和鲜血,铺就一条下山的道路。   不管发动多少人来拦截都是没有意义的。   没有一个像样的对手。   接近山下了。   “我早说了,你很有战斗力,只是没把实力放在该用的地方!”   凤川走在遥灵前面。   “喂喂,随从,不要走在主人的前面好吗?”   得寸进尺的女人。   刚不还算帮手么,现在已经称别人为随从了!   凤川没有因为走到山脚而高兴太久。   按照逻辑……杀完那些没用的杂兵,那些组的组长应该出来的吧。   但是,阻挡他们前进道路的背影——   却比任何时候,都让人感到绝望。   白色的背影。   月色的剑。   晏离兮。   他追到了山下,难道说,难道……   看到这种情形再冷静的人也会紧张。   他慢慢转过身。   凤川将遥灵护在身后。   “我早就猜到你们会逃跑。”   晏离兮用奇怪的眼神看着萧凤川。   “但是,我师弟是个信守约定的人。他中止了战斗,让我带你们回去。”   居然这样。   凤川舒了口气,他还以为夏孤临战败或者是挂掉了。   “不对!夏大哥放你下山追我们,万一你不守约定杀了我们呢?”   遥灵的质疑反而提醒了凤川。   “你们两个的战斗只怕三天三夜都打不完。我和遥灵先回家歇着,等你们分出胜负再来找我们吧。再会。”   凤川拉着遥灵绕开晏离兮。   他却像鬼魅一样又把路挡住了。   “你的谎撒的可真不咋地。”凤川突然咳嗽了两声,“夏大哥固然没有被你打败——可你一定用什么方法治住了他让他不能下山——然后再随便编了刚才那些话,想兵不血刃带我们回去,对不对?”   凤川的猜测并不是没有依据。   他能体会夏孤临的安排。   他不是那种只顾自己决战,而将同伴性命放在次要位置的人。   但是……即便晏离兮在撒谎那又怎样?   他本不需要撒谎。   只要用手中的剑,可以将任何他想要的人带走。   “我也是用水系术法的人。只要用浴兰沐芳的泡泡把你们带走一切就结束了。”   但是那样未免太过无趣。   晏离兮用剑指着萧凤川。   挑战。   天下数一数二的高手竟然向才学剑没有几天的无名小卒挑战。   这真是……   “不行!”   遥灵绝对要阻止这场明摆着是要萧凤川送命的战斗。   他赢不了的。   如果两个人现在屈服,那至少凤川可以不死!   “我的生死不是由你们这些人之间毫无意义的决斗来决定的!”   她走近了揪住凤川的衣角。   果然被认定为猎魂是件玩命的事。   “凤川,你快逃吧……晏离兮的目标是我……我不希望你……”   “你在胡说些什么啊。”萧凤川转过脸用不可理解的眼神看着遥灵,“刚才我看人家打架看了半天眼馋死了,现在终于有机会跟这个厉害的家伙一决高下了——你躲开,别碍事!”   煽情又被浪费掉了……   可恶的萧凤川!   自私、爱打架,总让遥灵陷入尴尬的处境,一拿起剑就得意忘形——   这个萧凤川怎么一点都没变!   与往常不同遥灵却没那么生气了。   凤川说他想打架,可他的眼神并不兴奋,甚至异常冷静。   是因为历练多了,变得沉稳了?   “凤川,你确定不要我帮忙?”   “我求求你别当倒忙了……闪到一边,那边啦!”   遥灵退后几步。   不知道这场战斗会变成什么样子。   还是有点担心……不,很担心这个家伙。   饭剑的特性是锋利。这个特性,对簇水无效。   凤川决定在招式上取胜。   也正应该依赖招式。   这是比剑,不是杀人。   诸神剑谱的招式,凤川还没有学全。   但是……用来对付簇水的话……   他想到了一招。   二十八星宿连击。   伤害值随着连击成功率翻倍。   这招没什么奇特之处,它的要诀在于一直打,打到对手握剑的手神经麻痹,剑脱手为止。   令武器脱手是个大胆——不切实际的想法。   但是,剑士一旦站在战场上,只有想赢,才能活下去。   “二十八星宿乱序连击——”   凤川挥起了剑,心月狐,奎木狼,危月燕,虚日鼠——   晏离兮的应变能力比凤川的想象还要快。   他当然无法提前判断完全被打乱的二十八星宿,下一招会是什么。   他是在凤川出招的瞬间做出反应的。   “恨水长东。”   明晃晃的剑尖擦到了凤川的睫毛。他后撤闪避,连击就在惊诧中被打断。   居然……   簇水剑并非在无实体的情况下才能自由伸缩,正常形态下也可以!   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   诸神剑谱,曾经多次被踏月公子用来跟晏离兮对打。   凤川对晏离兮的了解却仅限于刚才那一战。   更何况,凤川不会超越术法,与剑招相配合的五行术法根本没有用上,就算会用也来不及配合,就算来得及也不一定就能用的天衣无缝。   全是破绽。   凤川垂下剑。   第一回合,战术失败。   晏离兮竖起簇水剑。   凤川在镜面般的剑身中,看到了自己的脸。   “噗噗。”   凤川的胸前凭空崩裂出二十一道伤口。   是他熟悉而又陌生的。   未完成的二十八星宿乱序连击造成的伤痕。   谁能想到簇水剑还有吸收、反射的作用!   不,应该想到。簇水剑是自然之水化成的,水的特性,它都应该拥有。   凝为薄冰,是为细巧;   以柔克刚,是为不灭;   光滑成镜,是为反击。   凤川自己回想着夏孤临刚才的出招,他根本没有给簇水剑反射的机会。   是凤川大意了。   遥灵站在凤川背后,没有看清刚才发生了什么。   她跑到前方,被凤川胸前的伤口吓了一跳——   不过还好,簇水无法做到十成的反射,否则凤川此时已经被切得七零八落了!   可是……他那个最严重的伤口好像不是被反射所伤,像是受到什么厉害的撞击。   是在这场战斗之前?   莫非是那个时候!   54 使命   “萧凤川!”遥灵扑过去一把揪住凤川的衣领,整个人挂在了凤川身上。   “你干什么啊!”   “萧凤川,你又骗我!你混蛋!”   “你快放开我,快下去!”   “泡泡破裂的时候,你已经被摘星打成重伤了!你居然硬撑着杀下山,现在还要逞强!”   凤川胸前的鲜血很快濡*湿了遥灵的衣服。   从半山腰开始,凤川就一直背对着遥灵,不让她看到他……流血已经很严重。   “那是因为我喜欢打,喜欢拼命,跟你没关啦,笨蛋!”   “我讨厌这样无条件得被你保护!”   遥灵眼里的泪花让凤川无力辩驳。   他只好伸出手臂,抱紧了紧贴在他身上的遥灵。   “遥灵,听我说,你已经被魔族认定为猎魂,现在他们的目的,就是为了杀你,取魂。”   他轻轻在遥灵耳边说着,俯身,将她放下来。   “而我们,六公子的使命,就是保护你。”   他揉揉遥灵的头发。   “我的使命,就是保护你。”   遥灵眼睁睁看着凤川握着剑向晏离兮冲过去。   她知道自己的战斗力,已经被凤川超越。   他是天才,天生就是握剑的。   遥灵不是不相信他。但是……   她拔出双剑,在胸前交叉为十字。   “凤川,你有你值得为之不惜一切的使命,我也有。”   遥灵的剑锋向下滑动,如水中捞月一般轻轻捞起。   “我的使命,就是和你,并肩作战。”   凤川发觉了他背后的那束亮光。   他回头,看到流云催雪的光芒,已经耀满了遥灵整条手臂。   雪月交光。   已经凝聚了相当惊人的冰雪之力,不过……只怕遥灵没有足够的力量把剑锋送出去!   遥灵坚持而勉强的表情让凤川无可奈何。   鲜血已经把他的左裤腿染成鲜红。   虽然……   灾难女王只会把事情弄得更糟,不过……   豁出去了!   反正以前跟她胡来过那么多次也没死掉,不差这一次了!   凤川沾满鲜血的左手握住遥灵的右手,将她手中的剑高高托起。   就这样帮她完成这一招吧!   “不行,我快撑不住了,萧凤川,那只手也借我!”   “啊?什么?你这点力气都没有啊!”   凤川与遥灵面对面,握住她的两只手。   “不行啊,你个子太高挡住我的视线了!蹲下去一点点!”   “蹲?太难看了吧!”   “随便怎么样,总之矮下去!”   凤川干脆仰面躺下,让身体形成一个斜坡。他双手奋力一托,流云催雪双剑便交错缠绕着射了出去!   要维持这个姿势还真是不容易……很难掌握平衡……   尤其是,视线完全被遥灵胸前那两个不算太大,但是充满了弹性和年轻活力的叉叉所挡住了……   由于她动作太大领口撕开了一点,好像还能看见深深的……   “射,射中了!”   遥灵高兴得手舞足蹈,完全不记得她脚下还踩着一个人。   她动作更大了,这下完全能看清了。   凤川脚一滑,两人啪嚓摔倒在地。   遥灵抬头看去,想确认下晏离兮是否真的受伤。   她却只看到一个黑色的身影挡住了晏离兮。   黑色的背影。   风色的剑。   夏孤临。   来的正是时候嘛!   “遥迎你酷起哎吾怪被你闷死呃……”   遥灵踩着她身下的身体跪了起来,还蛮舒服的。话说回来,刚才摔倒也没觉得疼啊。   凤川在遥灵起身的同时深深吸了一口气。好家伙,没被凶器杀死却差点被胸*器闷死!   “咦?凤川你脸上怎么也有血啊,奇怪了……他刚才有打到你脸吗?”   凤川慢慢直起身子。遥灵就跪在他大腿上。   “喂,你能不能下来……有你这么对待伤员的吗……”   “我看你现在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双眼放光脸蛋红红……”   凤川捂住伤口。   失血太多,已经没力气了。   逞强,也得有个极限吧。   “你们两个走吧,这里交给我。”   于是师兄弟两个又变为没有彩头的单打独斗。   一切如凤川所料,什么胜者决定人质的命运,耍帅的台词而已……   “喂,我站不起来了,扶着我点。”   “体壮如牛的萧凤川也会站不起来?少装了!”   “战斗已经结束了,现在是能偷懒就要偷懒的时候,快点!”   遥灵把凤川的手臂搭在自己肩膀上。   “这样可以吗?”   “嗯,走啊。”   “都不知道说声谢谢……”   “谢什么啊……我跟你都那么熟了!”   月亮偏西。   遥灵凤川共御一剑飞回武府。   凤川靠在遥灵肩上,不出声音。   ……睡着了?   “喂,萧凤川,你是睡着了还是死了?”   遥灵用手肘捅捅背后的凤川。   一不小心用力过猛。   “喂喂别掉下去啊啊!”   遥灵抓住凤川的手臂环过自己的腰,飞剑在空中摇摇晃晃了好一阵才渐渐平稳。   萧凤川……   谢谢你。   山脚下的两人仰望着远去的飞剑。   夏孤临抖掉袖子上的尘土。   “刚才……为何替我挡掉那一击?”   刚才遥灵的最后一击并没有命中晏离兮。无双剑威力很大,但根本不足以命中晏离兮这种程度的高手。   而且……被夏孤临仅仅用袖子就格挡掉了。   “你这样做是想让遥灵以为,她的剑*无双打中了我。”   晏离兮收剑入鞘。   “你想让遥灵恢复自信,让她觉得她自己还有用武之地……这么爱护这个‘猎魂’么?”   夏孤临沉默不语。   他很早以前就对他的兄弟们下达了命令。若找到猎魂则格杀散魂,不给魔族任何获得魂魄的机会。   但是现在他竟然这样保护一个猎魂。   是还在伪装?   不,没这个必要。   或者是心软了?   不,这不像他。   那到底……   晏离兮第一次发觉看不懂师弟的作风了。   还是……   只要猎魂在这世上存在,那么,狩猎魂魄修炼邪术这样的事还会不断发生;魔族和人界的斗争,也就永远不会停止。   所以,只有将猎魂完完全全的化为无,才是最干脆利落的办法。   这也是人界最后的希望。   夏孤临绝对不会心软。   哪怕牺牲六公子的一员都无所谓。   哪怕牺牲六公子的恩人都无所谓。   遥灵必须要死。不光是死,必须散魂。   还有未找到的那两个猎魂,也必须……   “师兄。”夏孤临岔开了话题,“师兄竟然也学会耍花招了呢。竟然用定身术这样的手段……”   兵不厌诈。   夏孤临没想到,师兄为了收集猎魂竟不惜使用这种他曾颇为不齿的手段。   就算魔尊真的收服了天下,晏离兮也不过还是个臣下罢了。   有什么意义呢?   夏孤临也发觉他不懂他的师兄。   不过无所谓。   “来日再战。”   夏孤临的西风剑也归为沉寂。   这将是一场旷日持久的战争,并不着急在今夜分出胜负。   *********************************   “萧凤川,最近的饭也太难吃了吧……”   遥灵懒洋洋用筷子戳着米饭。   其实不应该戳米饭,只有米饭是正常的。   所有的菜全都没放盐!   “啪”。   萧凤川把筷子往桌上一拍。   “搞什么啊,我带着伤给你做东西吃,你还敢抱怨不好吃?”   “不是不好吃是难——吃!”   “这有什么办法,南歌哥嘱咐过的,我不能吃口味太重的食物!”   “那也不能让大家全体陪着你吃无味餐吧!”   大——家?   偌大的圆桌旁也只有遥灵和凤川两个人罢了。   烟花和太平两个人上午吃点心吃多了,直接省略了午饭。远远望过去他们似乎在亭子里玩……跳绳?   感情很好嘛。   一个有生人恐惧症,一个只知道吃的怪力家伙……总之这两只不爱说话的怪人成好朋友了。   遥灵托着腮绝望地看着萧凤川捧起碗拼命地往嘴里扒拉饭粒。   其实他才是最怪的怪人……   前天明明受了那么重的伤,现在表面看上去一点事都没有。   “遥灵。”   凤川搁下吃得干干净净的碗,“今天有什么打算?”   “去南歌先生那里练字,你呢?”   明明才几天不见,可是感觉有好几个月都没见到南歌先生似的,难道这就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嘻嘻……   “嗯,你的字挺丑的,是得好好练练。”   可恨的萧凤川!   “还没回答我呢——你今天要干嘛?该不会是回床上躺着吧?”   萧凤川开始收拾碗筷。按理来说武府有的是丫鬟婆子不需要他动手,但是他已经习惯了。   “啊。南歌哥让我只要能躺着就躺着。”   能躺着就躺着……萧凤川到底是怎么理解这句话的啊!都这样了还得得瑟瑟出来做饭……白痴。   遥灵动手帮凤川收拾桌子。   “那个,你就别做晚饭了……我会让烟花姐姐做东西给我们吃的。”   “哈?”   “我是说……你最好去歇着,别乱动!”   凤川轻笑,玩味的眼光打量着遥灵。   怎……怎么回事?稍微得同情他一下,被看穿了?   “你的烟花姐姐帮忙带孩子已经够累了,还让她做饭……你忍心啊?”   遥灵清清嗓子:“总而言之,结论就是,你的无味餐我已经吃够了!我会让烟花姐姐做淡一点的——总之,跟你没关啦!”   凤川望着遥灵跑远,直跑到亭子边,被太平故意绑在两根亭柱之间的花绳一跤绊倒。   不用说,又是脸朝下……   呵,真是个让人没办法的丫头。   凤川的目光很快从指着应太平鼻子破口大骂的遥灵身上移开了。   他悄悄观察着烟花,她只是一言不发得笑着,拉开厮打在一起的遥灵和太平。   好像是在管自己淘气的孩子。   这自然流露的母性……   甚至让凤川想起他自己已经过世的母亲。   不像是装的。   难道烟花真的是好人?不是奸细?   55 往事苏醒   黛花山。   激战过后的小院伤痕斑驳。眼蒙白布的医者踏进坑坑洼洼的地面,双耳仔细倾听着岁月在此流过的声音。   三年前,就是在这里,黛花居的女主人辛夷被一群持刀闯入者强行灌入毒药死去。   血染辛夷,紫花成黛。   她死了以后,爱着她的人心也死了。   隔绝尘世的黛花山,被隐士们忘却,成了魔族砚部的盘踞点。   想这一切,都好像发生在昨天。犹如幻梦。   南歌子走向那座坟冢,对着墓碑深深一拜。   旁边的黑衣男子仍在默默整理篱笆,没有理会这个一言不发的擅入者。   “把这里选作破坏性的战场,不觉得可惜?”   “辛夷去的那天,这里就被那帮人烧毁了。你现在看到的,也不过是我重建的。”   破坏了再重建。再破坏,再重建。   这间屋子,这个院子已经和生者的心一样千疮百孔。   无论重建多少次,都回不到从前的模样。   南歌子蹲下身,按住晏离兮正欲拾起的竹条。   他的手苍白得近乎透明,全无血色。   他是一个挣扎在生死边缘的脆弱医者,远比他人更懂得生命的可贵。   “如果当初,我能解辛夷所中之毒,那么今天很多事情,都会不同了。”   这世上,会少一个失去心灵的男子,多一对逍遥快活的爱侣;   蜀山会少去师兄弟同室操戈的悲剧,六公子会多一个朋友,一分力量。   但世间容不得这样的假设。   一切已经无可挽回。   晏离兮抽走被南歌子按住的竹条。   他一心一意得修整自己的篱笆。   南歌子站起身,退后。   这是属于他的辛夷的篱笆,不需要别人插手。   “你的病不宜独自远行。为何来找我——还瞒着你大哥?”   当然不能被夏孤临知道。   这是南歌子第一次自作主张。   他之前为六公子出谋划策,都要经过夏孤临的拍板才被采纳。   但是这次,他来找晏离兮不是为了六公子。   是纯粹为了晏离兮。   “辛夷被害前不久,你们在家中收留的那个迷途女子——你对她还有多少印象?”   晏离兮停下了手里的工作。   他稍微偏过头:“什么意思?”   那个时候……   魔族老砚主频繁邀他回砚部,传承魔力,继位砚主。他忙于与魔族交涉,经常不在家。   对于那个突然被妻子收留在家的陌生女人他没怎么留意。   只见过一面。   他曾一度怀疑辛夷的死与那个女子有关。   他回到砚部之后积极展开调查,但那个女子就像凭空蒸发了一样不见踪影。   完完全全得,不见了。   “她的长相是不是——这个样子?”   南歌子袖中滑出一幅卷轴。他将之慢慢打开,展示于晏离兮面前。   他听到晏离兮喉中发出极度压抑的惊恐声音。   看来是没错的。   “你怎会……有那个人的画像?”   南歌子相信晏离兮有足够的理智,慢慢把他的推断听完。   这幅画像,自然是武陵春的情报组,埋伏在寻常人根本无法察觉的角落,悄悄为那个有生人恐惧症的女子画的。   烟花。   遥灵的保姆,烟花。   “在怀疑这个人之前,我倒觉得有个人的嫌疑更大。”   南歌子在画轴被晏离兮冰寒的目光冻碎之前把它收了起来。   “你的下属,落袄。”   晏离兮眼前一亮。   毒死辛夷的毒药是天下奇毒,在那之前南歌子从未见过如此毒药,不知道以何种方式进入人的体内,也不知如何在短短数个时辰之内夺去人的生命。   数个时辰,相对于鹤顶红五步倒之类的毒是有点长。但这个时间刚好够辛夷说完诀别之言,刚好够南歌子诊断之后得出无法可医的结论。   刚好成为晏离兮一生难忘,永恒痛苦的记忆。   这就有点奇怪了。   就像预先完美设计,要晏离兮越痛苦越好似的。   这种奇毒,除了落袄还有谁能炼制出来。   “你应该第一个怀疑落袄的。是什么原因,让你容她平安无事在你手下办事十年?”   “……我答应过辛夷不杀落袄。”   原来是女人同情女人。   也罢。   “根据小春的情报组调查,我们得到一些有意思的发现。”   南歌子正式步入正题。   这些发现只有武陵春,南歌子和夏孤临三个人知道。   “本月二十二,落袄被我大哥打败,伤重后经过我家,不知所踪。第二天,归乡三月杳无音信的烟花突然就回来了。”   这是第一个发现。   “天朝六三一年,也就是三年前,上任砚主清平乐多番逼迫你继任砚主。他派魔卒追踪于你,头领都是落袄。只有那个烟花住进你家那段时间,头领换了别人。”   这是第二个发现。   “天朝六二七年,遥灵随师父外出执行委托,走了一个月,烟花没有随行。由于她恐惧生人不与别人来往,这一个月她人是否真的在雨巷没人知道;也就是在那个月,落袄血洗怡筝山庄,江湖人尽皆知。”   这是……第三个发现。   “天朝六二五年……”   “够了。”   晏离兮已经不需要继续听了。   他已经了解,六公子的发现就是,落袄和烟花这两个人,从来都没有同时出现过。   她们……很可能根本就是同一个人。   “落袄曾经跟我说过,她的毒药不是用来杀人的,而是用来体验两种完全不同的人生的。”   南歌子并没有听过那种毒药。   但是他通过落袄这句话大胆得做出推断——   “落袄通过服毒,在毒女落袄和保姆烟花之间不断转换着身份。”   当然这只是推断。   在掌握证据之前,还不能动她。   否则,对遥灵造成的伤害将无法弥补。   “你来这里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些?”   当然不是。   从刚才晏离兮的反应来看,他不知道烟花就是落袄,烟花当然也不是他派来的奸细。   那么……窃取虚沙幻境情报的人……   会是谁?   ***********************************************   凤川合上眼睛不多久,迷迷糊糊听到有人闯进他的房间,扑进床帐掀开了他的被子。   他闭着眼一把拉住了来人的手腕。   冰凉而柔弱,好像使劲一掐就会断的手腕……真是枉为练剑之人!   “放开,快放开我,疼疼疼疼疼!”   “你不是去找南歌哥了吗?这么快就练完字啦?”   凤川伸了个懒腰。其实本来就不困,不过是躺得太无聊才迷迷糊糊的。   “别提了。南歌先生竟然爽约不在家呢。”遥灵撅嘴道。   “哈哈,南歌哥果然放你鸽子了哈哈——”   “我被放鸽子你这么开心干吗!喂你到底在笑什么?闭上笑,不准嘴!”   遥灵实在搞不明白萧凤川在高兴什么。自己被晾一边,他就这么高兴?就这么喜欢看到自己倒霉?真是过分!真是躺了一天,闲的!   你喜欢笑是吧,那我就让你笑个够!   遥灵掳起袖子,将十根纤纤玉指伸向萧凤川腋窝——   “哈哈哈——啊哈哈,太痒了……哈哈,遥灵,快停下,停下!你手好凉!”   凤川一个劲往床角躲去。遥灵够不到他,只得跪到床上。挠乱了凤川的衣衫,他裹着绷带的胸膛若隐若现。遥灵心中莫名一慌,只听凤川惨叫道:   “啊!痛死了痛死了!我伤口裂开了!”   “啊?裂开了?哪里哪里?”遥灵急忙查看,手上一暖,竟被萧凤川牢牢扣在手里。   坏了。上当了。可恨的萧凤川,竟然用受伤作掩护!   “接下来——该我反攻了!”   凤川的身体排山倒海般压了过来。这种又陌生又熟悉的感觉让遥灵头脑中一片空白。   那天……也是这样……   “哎……该从哪里开始报仇呢。挠痒痒这招已经被你用过了,我该怎么做才好呢?”   萧凤川清澈得不正常的眼神扫视着遥灵的脸,他微微皱眉,没意思啊,怎么遥灵不叫不喊不咬人,一副小羊羔似的任人宰割的模样?   他的手揉揉遥灵头发,漫不经心将发簪拔去。   遥灵青丝流泻满床。锦被凌乱,青丝如缎,玉体横陈,这风光可不是一般的绮丽啊……   两人对视。恍惚中,遥灵觉得萧凤川眼中多了什么东西。好像在看着遥灵,又好像是走神了。   每当萧凤川的眼神变得煽情的时候,遥灵就知道没有好事发生。   就是……自己要挨整了……   遥灵是很想把萧凤川一脚踢开的。但是,第一自己没那个力气,第二萧凤川毕竟有伤,这是可怜他,不是心疼他,虽然说他受伤多多少少也跟遥灵有那么一点点的关系……   “起来啦。”耳边轻轻的说话声呵痒了恍惚中的萧凤川,他慢慢的,就要爬起来——   “凤川,你醒了吗?青玉姐姐来看你了。”   门外——   两人齐齐扭头,是乌梅的声音,她已经在推门了!因为知道萧凤川并没有睡觉,只是合帘躺着,所以也就进来了!   如果她看到这副情景怎么办?就算两个人能马上起来,遥灵披散的头发又算什么事?   “来、来了!”凤川一边起身一边嘱咐遥灵,“我出去,你呆在床里,别动!”   凤川以最快的速度起身,拉开床帘,正好看到乌梅迈进一只脚。   时间刚刚好。他想伸手掩好床帐,却抓了个空——   “咣当。”   乌梅的微笑僵在脸上。她红着脸转过身,刚才看到的画面一时间却无法从脑海中消掉。   半裸着身子的凤川压在披头散发的遥灵身上。这是……谁在非礼谁?   这两个人……进展得有点微快呀。   “青玉姐姐在外面等你们呢……”乌梅快步逃离,还好没叫青玉案一起进来……   房门终于再一次关上。两个人暂时舒了一口气。由于遥灵今天这身行头是为去见南歌子特别准备,所以稍微有点隆重。浑身珠珠串串挂得有点多,就这么把萧凤川的衣服给钩住了。   萧凤川下床时丝毫没注意,两个人就这么很不雅得一齐摔到了地板上……   “你倒是起来啊!”   “别着急啊,你身上挂的什么东西乱七八糟,解不开啊……不如你把衣服脱了,我解得快些……”   “少废话!”   56 浮槎七绝   遥灵足足折腾了一个时辰才换好衣服梳好头发。她迫不及待要看看青玉案是变漂亮了还是变漂亮了——   尽管做好了充分的思想准备。   遥灵还是大吃一惊。   这女人谈了恋爱就是不一样了呀……   不同于以前那种清冷孤绝的美,整个人容光焕发,连看着花草树木的目光都充满了爱意……   遥灵快要被熏晕过去了。   “青儿姐姐!”   遥灵扑过去给了青玉案一个熊抱,才发现微笑着没有回抱她的青玉案手里还拎着东西。   “咦?青儿姐姐还带东西来了?怎么不叫乌梅姐姐帮忙拎着?”   “青姑娘说是重要的东西,一定要自己拎着呢。”   嗯,看锦盒就知道很贵重。   “这是……”   青玉案打开了锦盒的盖子。   是件襕袍,还是萧凤川喜欢的颜色……沉静中不失典雅,潇洒而狂气不露,如披月色,如得风露。与其说它是日常穿的衣服,倒不如说是战用防具啊……   “这是前些日子,武公子特地去我那里订做的‘临江仙衣’。连日赶制,直到今天才成了。”   临江仙衣?是给萧凤川的?   糟蹋一件好衣裳。   “此衣料坚韧,可比你们雨巷的玉箫道服。簇水那种程度的反射之击,倒是可以抵挡。”   原来上次的事夏孤临已经都告诉她了。   也只有青玉案的手艺能担当织造防具的工作。   “青玉姐姐的衣服送得还真是及时呢。登州步家村发生了一件大事,三公子在那边已经招架不住了,武大哥正要过去帮忙,如果凤川哥也能去那就再好不过……”   乌梅是武陵春手下情报组“梅花三弄”之长,她这一消息宣布得令遥灵十分惊讶。   步家村兔妖扰民事件。   一直未曾谋面的横云公子已经在那里呆了近一个月,事态反而越来越严重。   甚至连凤川这样有伤在身的,都得过去帮忙……   “哪里有架打?我要去我要去!”   ************************************   武陵春已将梅花三弄交上来的资料看了一遍又一遍。   摇摇手中的酒壶,也已经喝空了。   却还没有做出决定。   他从藤椅上起身,月色正好,流萤飞舞。   五年过去了,还是……   很害怕独自面对月色。   害怕想起,和他一起赏月观雪的时光。   他拿着空酒壶在桌上敲敲:“凤川,是你?”   蹑手蹑脚路过院子的萧凤川僵了一下。看来他的功力,还需要更加精进。   “啊……是,是我……”凤川往院子里探头探脑,“这个,乌梅姐姐跟我说,武哥在想事情,不想被打扰……”   “没关系的,进来吧。”   萧凤川捧在手里的酒壶让武陵春有点惊讶。   “为何带酒过来?”   “啊,看你进来这么长时间,酒可能早就喝光了,我就送酒过来喽。”   “你的伤可都好了?”   “嘿嘿,好了,小伤,小伤——”   凤川为他们两人各斟满了酒。   他们各自望着酒杯,谁都未饮,谁也都没有说话。   “武哥。”凤川的双眼在月色下格外明亮,“兔妖的事,怎么样了……”   武陵春把卷宗递给凤川。   “咦,兔妖步蟾宫为为步家村一村之长……横云公子奉命斩妖,却受到全村村民的阻挠……”   这倒是新鲜了。   没想到,还有村民帮妖魔对付六公子的。   “武哥打算怎么做?”   “步蟾宫的实力并不在横云之上,要杀他并非难事。但要怎样才能在不伤害村民的条件下杀他……却是难题。”   也就是说这兔妖非杀不可。   “可是……既然村民们那么维护他,可能他是个好妖吧……”   凤川是这样想的。   但他没想到武陵春的反应却是如此激烈:   “凤川想法,未免太过天真。常言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妖性本恶,妖人混居,更是荒谬可笑之举。”   武陵春放下已经噙在唇边的酒樽。   澄明的酒中倒映着一轮无暇的明月。   “我只是担心……步蟾宫用什么诡谲术法控制了村民,令他们俯首帖耳。仅仅杀他,根本难以解决所有问题。”   凤川哑口无言。   听武陵春的口气,他好像特别痛恨妖的样子……他现在的杀心,就好像现在的月光一般通透森然。   暂时还是不要跟他争执这个问题了。   “凤川遥灵,明日随我往步家村一探。”   “好。那……时间不早了,我先回房休息,武哥也早点睡吧……”   武陵春点点头。   不过再看看那本快被翻烂的卷宗,早睡是不太可能了。   凤川已经暗下决心,到了那个村子,如果查明那只妖是好妖,或者情有可原的话,就想办法救他一下。   这样做,武哥应该不会生气吧……   “喂,萧凤川!”   走出院门,墙角处似乎有人压着嗓子喊他。笨蛋,这么大声肯定早被武陵春发现了!   “怎么了?”凤川循声走过去,除了遥灵还能有谁。反正看她胡闹已经看够了,这就把她拖走吧——   “明天的行动,有没有我的份啊?”   “没你的份,睡你的觉去。”   “哎你拉我干嘛!你一定是骗我的,我要进去问武——”   凤川捂住遥灵的嘴将她拖到树后。   有很强的杀气冲着这个院子来了。   凤川肯定他不是这个人的对手。   只有隐藏起来,静观其变。   那个黑影已经飞进了院子,凤川赶忙捏诀在墙砖上一划,院内情景立刻一目了然。遥灵常用的窥探术,竟不知何时被他偷偷学去了。   那个人像黑色的流星一般击入地面——   月光飞溅!   月光如万箭齐发般以来袭者为中心向四周扩散,战阵中的两人衣袂飞举,浑身被镀上了银闪闪的月色!   这一招,好像在哪里见过……   对了,是晏离兮以月华重塑簇水剑身的那招!还有,簇水*摘星!   是晏离兮?这么高调地就打进武府院子里来了?还没被其他人发现?   武陵春在剑雨中挥起了君子扇,剑气在扇面上迅速擦过,月光四起!   怎么会……不像是幻术,为什么月光会燃烧,跳动连绵着晶蓝色氤氲的火焰?   肃穆的火焰中。   凤川终于看清了那个人的脸。   月辉如花瓣般自地面升起。   飘过他似乎始终由杀气护卫着的眼瞳。   是……夏大哥?   凤川松开手,他感觉到遥灵的嘴巴,也惊讶得张大了。   “那是……银河浮槎七绝剑啊……”   遥灵趴在墙壁上,看着夏孤临君王般指挥着月光剑阵。   银河浮槎七绝剑,蜀山剑仙浮槎真人,也就是夏孤临和晏离兮的师父所创,分金、木、水、火、土、天、地七绝。   其中,五行五诀两两形成合击技又有十五小合诀;五行同发为超越合诀。此剑法自创立之日起,便被修道之界誉为“真正随万物而生,顺应天道,威力无穷”的剑法。   现在夏孤临使用的,应该是“吞饮日月,凝气为火”火之诀。   完美得将剑术、月光、火力融为一体。   没想到会在今夜看到……   不知道武陵春会怎样应付——   香。   异香。   似乎,是自他扇下发出的……   “快屏住呼吸!”   凤川屏息,但还是感觉浑身酥软无力。   扇舞香风,凤川有点怀疑自己已经中毒产生了幻觉,怎么看着月光火焰都成了紫红色的……   是梦魂香。武陵春不常使用的技能之一。   用特殊手法配置的婆律膏藏于扇骨之中,其散发的香气可以用来削弱剑气。   夏孤临的剑阵如中毒一般攻势大减。   遥灵和凤川只见过武陵春击退纸飞鸢的时候用过那招醉花惊鸿,毕竟六公子中,他是很少出手的一个。   没想到竟有这般诡异的特技……   月光火焰在慢慢降落。   就是现在……   发动反击!   凤川的神情却没遥灵那么紧张。   他注意到夏孤临的眼神自始至终都没变过。   他根本不会把任何人,放在眼里……   “全是破绽!”   武陵春箭袖扬起,万剑光火如百川入海,凝聚为比分散剑阵更加可怕的气剑!   如果这招放完武陵春怕是没命了吧!   兄弟之间过招不用这么狠吧!   萧凤川差一点就冲上去了。   气剑却与婆律膏的香气一同烟消云散了。   整洁的院落月光铺就,没有一丝燃烧过的痕迹。   跳舞兰在夜色中静静沉睡。   “嚯,大哥你这是搞突然袭击啊,命都快被你吓掉了……”   武陵春掸掸衣服,坐回藤椅上。   今晚的酒已经沾了火药味,不堪再喝。   “步蟾宫的事,你打算如何处理。”   “哦,我想过带四哥去看看那帮村民是不是中了妖毒。不过……”   武陵春自己也知道没那种可能。   也许就连落袄,也无法制出可以令人心自然流露出某种感情的毒药。   “还是我亲自去那边才能把情况搞清楚……以三哥的个性,能拖这么久也不奇怪。”   武陵春望着晴朗的夜空。   子时已过,睡意全无。   “你还是想杀步蟾宫。”   夏孤临的心就像暗夜的月色一样,让人想隐没在黑暗中的秘密无处可藏。   这点远比他的剑术可怕地多。   “那又如何,他是妖,他该死。”   既然被看穿也就直言不讳了。   武陵春将被火药味玷污了的美酒一饮而尽。   仿佛是为将心中的怨火浇得更高。   “他还是兔妖。我不仅要杀他,还要让他死得难看!”   谁都无法想象出,武陵春那双调花戏月的桃花眼也能燃烧出这般仇恨的火焰。   可能,他真的跟妖类——兔妖,有什么不共戴天的仇恨。   “遥灵……我们先走吧……”凤川撤去了窥探之术。   遥灵会意。接下来的事情,应该都是武陵春的私密,若他认为可说,若他认为到了合适的时候,自然会告诉遥灵他们的。   两个人突然良心发现,偷窥不宜,悄悄溜走。夏孤临和武陵春的谈话不紧不慢得继续着。   57 明月千里寄相思   “事到如今……小春竟然还是放不下仇恨……”   夏孤临已经不想再说劝慰的话。   他知道那件事对陵春伤害很深,那岂是旁人几句言语可以化去的仇恨。   那种受辱。   孤独。   绝望。   若是踏月在时,他的安慰倒还可能管用。   “凤川刚才来过了。”   武陵春捧起凤川送来的那只酒壶,把壶嘴含在口中,并未饮酒。   夏孤临皱了皱眉。   “凤川他越来越像二哥了。”武陵春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微笑,“二哥,我的二哥,他回来了……他知道小春一直一直在这里等着他,我们之间的感情,哪怕换了身体,消失了记忆都不会有分毫改变……”   “够了。”   夏孤临一把夺过酒壶,琥珀色的酒滴在武陵春衣摆上。   “哼,什么够了?在四哥试剑之前你我都已经确信凤川就是二哥,你不让我跟他相认;现在凤川已经重新成为我们的同伴,你还不让我跟他相认——这的确已经够了!”   陵春拔腿往门外走去:“我现在就要告诉凤川,告诉他我们曾经的关系,我——”   “嚓。”   暗绿色的剑芒抵在武陵春胸前,阻挡了他的去路。   却不止是阻挡而已。   剑芒飞快地刺入他的身体,血花四溅,又飞快地抽了出来。   “感情用事,没有长进。”   这是夏孤临对不听话的兄弟的惩戒。   尽管他知道……流血,伤痛,最多会影响一个人的行为,却无法改变他的内心。   现在也只有这样了。   “踏月是如何变成萧凤川的,这个谜题暂时无人解答。但是现在的凤川,他是乡野间长大的平凡少年,他有个不负责任的爹,他现在既是名厨,又是成长中的剑侠……”   夏孤临的目光冷了下去。   “你觉得,告诉他他其实不是自己,而是另外一个截然不同的人,他能接受么?”   血液从伤口流逝,也许可以让一个冲动的人恢复清醒。   武陵春不得不赞同夏孤临说的有理。   “而且现在……大家都看的出来,凤川喜欢的是遥灵。你跟他的事情就……”   凤川喜欢的是遥灵。   凤川喜欢的是遥灵。   凤川喜欢的是……   他们两个从一开始就……   风雨花丛,浮生如梦。   凤川虽然不记得那次的事,一直欺负她,捉弄她,甚至惹她哭害她伤心……   但凤川一直都保护着她,同甘共苦,风雨同舟。   武陵春握紧了拳头。他一直以来都不愿承认的事实,就这样直接得被说了出来。   他从未阻碍过凤川追求自己的幸福。   他只是实在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现在连他也说不清楚,心里那个人,究竟是离他更近,还是离他更远了。   武陵春的双眼溢满月光望着天空。   举杯邀月,夜色茫茫笼罩四周,白梅一瓣抹过冰轮,仿佛是明月对美酒做出的回应。   梅瓣如轻舟滑进酒樽。   梅中皆染酒香,漫天皆是梅花飞舞。   梅花飘散的月夜里,往事恍如梦境,重寻梦境何处求……   “人隔千里,路悠悠,未曾遥问心已愁。   “请明月代问候。思念的人,泪长流。   “月色朦朦夜未尽,周遭,寂寞宁静……   “桌上寒灯,光不明,伴我独坐苦孤伶……   “人隔千里,无音讯,欲待遥问,终无凭,请明月代传信……寄我片纸儿慰离情……”   这是从前跟踏月举樽共舞之时,唱过无数次的歌。   只是当初年少轻狂,谁也不知道歌词中所唱的,会变成今天的事实。   天各一方,无处可寻。   月光如毒药,太深的思念足以让一个人遍体鳞伤。   武陵春不知道自己还要等多久,多久,多久……   才能让爱,回到从前。   遥灵和凤川一前一后往房间走。月光太盛,惹得人睡意全无。   遥灵就从来不知道晚上的月亮这么大,像个大饼似的悬在夜空,惹的人馋虫都出来,更不想睡了……   她猛得站住脚步,回身看萧凤川,也是一副懵懵懂懂游魂似的倒霉样子。   “萧凤川。”   遥灵叫他。   “啊?”   凤川慢吞吞走过来,“怎么了?”   “你是不是……也还不想睡?”   遥灵倚在桥栏杆上,奇怪,这不是上次要萧凤川跳下去的那座桥么。只不过今晚的月光可亮多了。   “怎么啊,想让本大侠陪你赏月?”   赏月?似乎是个不错的主意,就像过中秋节那样,在一轮明月底下,喝着小酒,吃着点心,水果……   “我要出去,没工夫陪你啊,再联系……”   萧凤川……   还是这么……不给面子……   把好事变成坏事……   “你给我站住!这么大半夜的要去哪里啊?”   “去赌坊啊。”   死性不改。不是说要当大侠么,看来赌徒还差不多。   “你哪来的银子去赌啊——是春哥给你的?”   “去去去,男人的事,小姑娘少管。”   就知道。   春哥这样下去会把萧凤川惯坏的,自从他到了武府就什么都依着他……   宠媳妇也不能这么宠吧。   话说回来,武陵春长得这么帅,又是富二代,武功人品没得挑,为什么没见到女孩子追他啊。   他的确没跟什么女子来往过。   是因为六公子的大业太忙么?不见得吧,夏大哥不就跟青儿姐姐……   “不准你出去!”   遥灵一把拽住了凤川的袖子死不松手。凤川无奈苦笑道:“我说姑奶奶,我去赌坊又碍着你什么事了!我又不输你的钱!”   “才不是那个问题呢,大半夜去赌坊太奇怪了吧……”   遥灵努力嗅了嗅也没闻到任何偷香窃玉的味道。   当她看到凤川眼神她才明白过来。   他心情不好。   心情不好所以想去赌一把发泄情绪?   “你到底怎么了……”   很少看到萧傻子露出这么悲伤的情绪。   精心烹制的菜被怪力娃连盘子一起吃下去时他没有这样。   被遥灵吵得睡不成午觉神经衰弱也没有这样。   练剑心浮气躁被夏大哥训斥也没有这样。   ……   “没什么,看到这样的月光,心里突然很不舒服。”   遥灵有点惊讶。   凤川第一次如此直白得承认自己的情绪。   “那,我陪你在花园里走走?”   “……大半夜的在花园里游魂,有病啊!”   呃……好像,是有点不正常。   凤川却已经开始漫无目的得游荡。   踩碎满地让他不开心的苍白月光。   他走得很慢,特意让遥灵跟上他的步伐。   两人各自东张西望,都不说话。   哎……   今晚看来是睡不成了……   不知道明天会不会犯困,明天就要去步家村了。如果战事激烈的话,萧凤川就没时间做好吃的了。   是不是该提醒他提前做点好吃的带过去呢?   现在说,是有点晚。   “萧……”   遥灵突然感觉自己的手被温暖所包围。   是凤川……牵住了她的手?   虽然……在砚部牢房的时候已经被他牵过;   在黛花山还做过比这个过分一百倍的事;   上次在浴池也被这流氓看光了……   可现在遥灵还是紧紧捂着胸口才能不让心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她的身体仿佛轻飘飘的,一下子就被萧凤川拉到了假山后面!   不、不会吧……他想干什么?   “嘘,别出声……”   凤川依然拉着遥灵的手。他隐藏身形,从假山罅隙向外张望。   遥灵却一直看着他。   原来他是为了拉她躲起来。   有人走过来了。那两个提着莲花灯的,不正是话梅和乌梅么?   这么晚了,她们俩出来干什么。   “哎……这次去步家村,可千万别出什么事才好。”   “能出什么事,咱家公子那逢妖必杀的个性,你又不是不知道。”   “我才不是为咱家公子呢,我是担心那只兔妖。你说它作什么妖不好,偏偏是只兔妖……我听说,公子爷的母亲,就是跟着一只兔妖私奔了,丢下公子父子两个……”   “乌梅!”   “呃,好啦好啦,我不说了,这么晚了就只有咱们两个,别人是不会听见的嘛……”   ************************************   遥灵也不记得是几更回的房间。   反正第二天卯时她是闭着眼睛被萧凤川拖出了房门。   没在御剑的路上睡着已经是奇迹了。   “啊……困困困困困……”   遥灵趴在茶馆的桌子上连眼都睁不开了。   第一次到这么远的地方做任务,竟然要在迷迷糊糊中度过……哎……   也不知道萧凤川哪来的精神,居然还在那东张西望……   春哥也一直都不说话。他好像心事重重的。   即便是困成这样了都感觉到他心情很凝重。   遥灵还是决定爬起来,依然闭着眼睛。   “前面就是步家村了。你们两个在此等候,我先前往一探。”   咦?这就走了?   好像急匆匆的样子。   “遥灵,我不放心武哥,跟过去看看,你在这里看着行李!”   什么?萧凤川也要走……   春哥那么厉害还需要帮手么?   他们都走了留下遥灵一个人干嘛……   遥灵迷迷糊糊伸出手揪住萧凤川的衣服:“喂,既然你们要先去,我能不能先找个地方睡一觉……”   “拜托你有点紧张感,刚才武哥发现了重要的线索,他看上去不太冷静,我不放心。那边很可能有危险,你还是别去了……”   萧凤川不是没有注意到那个灰衣农人从旁边经过时武陵春的反应。   那招摇过市的妖气。   似乎让武陵春浑身上下每个毛孔都受到了羞辱。   他恨不得将那个妖捏在手里,将他的骨头血肉攥为齑粉浓浆。   他在第一时间追了出去。   根本没有考虑,也许那根本是敌人的陷阱!   “……你能不能别睡了先!哈喇子都流到我身上啦!”   萧凤川一把推开遥灵,看她烂泥似的歪在桌子上又开始吹泡泡,除了恨铁不成钢得白她一眼也只能马上去追武陵春了。   还不如把她扔在家睡觉呢……   茶馆人声嘈杂,可对现在的遥灵来说,只要能闭上眼睛,就是站着睡觉也没关系。   她似乎已经做起了美梦,春哥和凤川打飞妖怪很快回来了,三个人一起御剑回了武府,正好赶上吃午饭……   午饭,嘿嘿嘿……   午饭吃烤全兔……   咦?烤全兔?   58 懒鬼上身   遥灵一下子起猛了,头晕了半天才站稳。   差不多要午时了。自己还呆在闹哄哄的茶馆里,春哥和凤川果然还没回来。   不过睡倒是睡醒了。肚子有点饿,叫点东西填饱肚子先。   “小二,给我来一壶蜂蜜柚子茶,再来一笼生煎,再来……”   遥灵习惯性得摸兜。后来一想不对,刚才嫌碎银子太沉,钱袋放包袱里了。   于是再摸包袱。   咦?奇怪了,刚才还在屁股下面呢……   “这位客官,有何吩咐?”   脸红。   尴尬。   包袱一定是被人偷走了。   居然趁人睡觉的时候,可恶……   又要吃不着饭了。   “呃,没事,我刚才没睡醒……没事……”   真是囧里个囧。   遥灵这个被偷了东西的反倒像做贼似的溜出了茶馆。   现在怎么办好呢?刚才自己睡了那么久,小偷一定早落跑了,要追回来是不可能的——   但如果不追回来呢?   岂不是要被萧凤川骂死。   所以也不能去步家村找春哥他们。   遥灵只得在驿道边漫无目的得摇晃着。看着来来往往的胡商,蒙着面纱的异族歌姬,还有紧随主人的新罗婢——   哎。   比起她这种出生入死刀口舔血的女侠,还是这些整天旅游的人好过啊……   其实,是别人出生入死,她偷懒睡觉,还弄丢了行李……   算了,不想这些。趁饿得睡不着之前再睡一觉吧,哎……百年的睡虫都被萧凤川带着她游魂那一夜勾出来了。   遥灵很快选中了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靠着树干乘着凉,赶快睡着赶快做梦,赶快梦到吃烤全兔……   咦?怎么又是烤全兔?   春哥是去杀兔妖又不是打猎。   再说,吃妖怪是有点恶心。   也不知那只兔子的肉,是老的,还是嫩的……   有什么硬邦邦的东西捅了捅遥灵的腰部。不是很痛但弄得她睡意全无。   再一次极不情愿得睁开眼睛。   只见一张比夏孤临妖冶比萧凤川成熟比武陵春瘦削比南歌子霸气的脸占满了遥灵的整个视野。   他正用横刀的刀鞘抵着遥灵的腰。   他眼下的青黛色暗示着他的缺乏睡眠和不耐烦。   无论如何是个尤物,冰雕美人啊。   遥灵有点怀疑她到底是睡着还是醒着。   “喂,这里是我睡觉的树,麻烦你让开点。”   这帅男又捅了捅遥灵。   长得帅就可以随便捅人啊!   “你睡觉的树?我刚才在树下走了一圈没有看到别人啊,是我先来的吧?”   遥灵不想跟帅男吵架,但这家伙跟女孩子搭讪的方式实在有点……   帅男直起身子:“我已经在上面睡了三天了。是我先来的。”   可是……   这逻辑有点意思。   一个人怎么可能在树上睡三天。   还会在睡觉的过程中察觉到树下多了个睡觉的人。   算了,还是别这么认真地吐槽了……   “我说,你睡上面我睡下面,我不会影响到你吧?”   “怎么不会——一想到有人跟我分享同一个树荫,同一根树干连接着我的屁股和她的背,我就浑身不舒服……”   浑身黑线……   连这都会不舒服,如果这也算理由的话该是遥灵说不舒服吧。   这个人到底是变态还是自私呢。   总之,很讨厌是真的。   “那,你是要我离开喽?”   “嗯嗯。”男子使劲点了两下头,“我不想继续被打扰,你已经浪费我一盏茶的睡觉时间了。”   已经睡了三天还会在乎这一盏茶的时间吗?   而且这不是问题的重点啊……   遥灵……为什么总是在睡觉的时候被男人赶走……   遥灵往前跨了一步,刚刚走出树荫,突然觉得这男的身上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是了,他腰间那把横刀。   从遥灵对兵器的了解来看,是把名刀。   从刀柄到刀鞘散发着与众不同的气息。   她想回头看得再仔细些——   “咦?人呢?怎么不见了?”   左顾右盼。刚才还在这里的,难道是一场梦?   遥灵仰头。树冠深处,隐约可见随风而飘的黑色衣带。   这么快就又回去睡觉了。   再次浑身黑线。   仔细想想这件事,为何步家村附近会有这样佩戴名刀的奇怪高手出现。   春哥和凤川去了那么久……居然还没有回来。   难道真有他们两个联手都无法应付的事。   话说回来他们好像是第一次真正联手。   也不管会不会被萧凤川骂了,先进村看看吧。   说干就干。遥灵拔足狂奔……   两个时辰后。   遥灵气喘吁吁得扶着树干,渴,饿,累……   不是说步家村就在前面吗?为什么,为什么转了两个时辰都没找到!   遥灵不愧是路痴中的神。   她正想靠着这棵树歇会儿,头顶上却马上响起一个刺耳的声音——   “喂——你怎么又回来啦?不知道每次下去赶人走很麻烦吗?”   是刚才那个讨厌帅男的声音。   仔细一看这不是刚才那棵树吗,果然又回到原地了。   没发觉呀……   “那个——不好意思——”遥灵急忙退出树荫,“那个,请问你知道步家村怎么走吗?”   没回音。   遥灵又走进树荫里去——   “请问——你知道步家村——怎么走——吗?”   那人果然呼地一下飞落到遥灵面前,遥灵忙着按住被他带过来的风吹翻的裙子,没听清他说什么。   “你说什么?”   “看来这棵树是不能呆了……我还是找个没人打搅的地方继续睡吧……”   这就反应。就这点反应。   这人没睡过觉吗没睡过吗?   虽然遥灵很理解缺少睡眠的痛苦。   可是可是……   “喂,你给我站住!”   帅男就像没听见似的继续往前走。   到底要怎样才能让这臭屁男有点反应呢?   遥灵的手已经按在剑柄上。   这也是她一贯的做法,用暴力来解决问题——   冰雪的呼啸声如同从暗夜穿梭而来。遥灵只觉眼前银灰色的光芒一闪,却不知是那男人的眸光,还是他垂腰长发的色泽。   有什么东西硬邦邦得压着遥灵的手背,她根本没办法把剑拔出来。   仍是帅男的刀鞘。   遥灵低头仔细去看那把横刀。外形与军队所配之刀并无太大区别,一样的窄刃厚脊,刀身长直。但是遥灵肯定佩戴这种刀的帅男不是普通人——   这把刀霸气的外表之下,隐藏着慈悲的仙家之息,这种感觉是西风簇水等名剑绝对没有的。   遥灵也摸不清这刀的底细。   不过在弄清这些之前——   “疼疼!快把刀拿开!”   帅男白了遥灵一眼扭头就走。遥灵揉揉手背,果然都已经红嫣嫣的一大片了。   居然也不追究一下自己为什么会被袭击就走掉了。   走着走着还挠着头发自言自语。   “说起来这里还真是不安静,不如去那个村子睡一觉?”   那个村子。   这附近除了步家村还有别的村子么?   不如真的跟着他走好了。   顺便看看那把刀。   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   帅男的身法十分诡异,明明看上去走得那么慢,遥灵却怎么也追不上他。   难道是用了“缩地”之类的法术?   追了不多会儿,遥灵就累得上气不接下气,不见了帅男踪影,只得扶着道旁的石头休息。   仔细一看这块石头上还刻着字。   “步、家、村”三个字。   啊?这就到了?   不像是自己找到了地方,倒像有人把步家村送到自己眼前似的。   不过村子里好像很平静的样子……   难道还没开战?   遥灵也不知该以怎样的姿态走进村子。自然点,严肃点,还是玩酷点?   拍拍脑袋,这次反正忘拿斗笠面纱了。   遥灵驻足村口东张西望。正要往前走,腰部又被什么硬邦邦的东西撞了一下。   慢着,这力道不像是那个刀鞘——   低头一看,原来是一根长木棍——似乎是从锄头上卸下来的那种,抵在自己腰上。   顺着木棍看过去,是一双肉乎乎的小手在抓着它。   是个小孩子啊。   遥灵双手夹住木棍,慢慢弯下腰:“小朋友,你这样用棍子指着人家,很不礼貌喔——”   那小孩子憋红了脸蛋用极其仇恨的眼神看着遥灵。   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却依然抽不出被遥灵紧紧夹住的木棍。   奇怪。明明才刚刚进村,什么地方惹到这个小男孩了?   “大家——大家快来!有陌生人闯进村子了——”   小男孩才不过用极其稚嫩的嗓音吆喝了一声而已。   几乎是须臾之间。   村子里挑着担子卖青菜的,摇着拨浪鼓卖杂货的,扛着锄头牵着牛的,突然在同一时间扔下手里的东西冲到遥灵身前将她团团包围!   同时包围她的还有数十根长棍子。   “啊?别、别这样,我什么都没做,有话好说,何必动刀动枪的呢?”   在仙侠世界里,不怕遇上魔族,不怕遇上妖怪,不怕遇上同道败类,就怕遇上这些不分青红皂白的普通人。   就算术法再高深也不能用来对付老百姓啊……   “还说不是?你、你身上佩着刀剑,一看穿着打扮就不像是会来我们村子的人——快说,你来这里有何目的?”   说话的是个比小男孩还要矮的小老头。   遥灵都有点怀疑他能不能举动棍子。   “对呀,我来这里是干什么的呢……哦,对了!我是来找一个黑衣灰发的佩刀男子,我是来找他的,跟你们没关哈……”   遥灵是越到紧急关头越不会编瞎话的人。   还好遥灵的确是跟着那个帅男来的,要是直接说是来找村长的麻烦,那可就……   麻烦了。   村民们愣了一下以后用更为敌意的眼光看着遥灵。   “果然跟那个刀客是一伙的,大牛二牛,快把她关到马圈里去,别让她跑了!”   什么?   那个刀客也是步家村的敌人?   村民们这么激动,虽然不想伤害他们,可是总不能真被塞进马圈里吧……   遥灵长袖一挥,拨倒身前两三个村民,惊呼声中她已跃上了屋顶。   “你们——一群不讲理的家伙,我不想再动手了!有没有人能说清楚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遥灵往后退了退。这下那些长棍子也够不着她了。   谁说用暴力解决问题就是错的,看现在,村民们果然都安静下来了——你看我我看你,似乎都不知道该怎么对付遥灵。   ************困困分割线********************   我写这篇的时候已经十二点了。我的确很困。   蜂蜜柚子茶穿越了,我的确也很渴………………   59 步蟾宫   “你们都不会武功魔法,对付不了我的。我也不认识刚才那个刀客,我是觉得他可疑才一路尾随至此——”   单是这样说有谁会知道真假。   不过,爱信不信。   小老头率先放下了手里的木棍。   他的木棍造型却不同于别人,一头粗一头细,是杵形的。   “哼,我们也不想如此对待每个进到村里的陌生人,但是——我们宁愿这样也不要村长受到任何伤害!”   果然还是为了步蟾宫啊。   一定是横云公子先去找了步蟾宫的麻烦。   紧接着又是春哥、凤川。   或许还有那个灰衣刀客……   来为难步蟾宫的人越来越多,村民们已经不信任外来人员了。   这种做法是有点鲁莽。   但是这种感情却让人感动呢。   “如果姑娘真的没有敌意,就请离开我们村子吧——请恕我们无礼。”   看来小老头是村里的长辈。   他已经代表了所有村民的意思,那么……   “澹叔!不好了,那个带刀的男人又回来了?”   “什么?”   老爷子露出极其惊恐的表情。   “他,他回来了……就在阿花家的牛背上呢……这次更奇怪了,那个男人躺在牛背上不知是睡着还是死了,大家十个人一起拉他都拉不下来,不知是什么妖法!”   惊声一片。   什么妖法,睡法还差不多。   “大伙快跟我去看看,把那些下地干活的都叫回来,越多越好——无论如何要把那个男人弄走!”   他们已经吓得顾不上遥灵了。   那个刀客不一定在村里动过刀子,不一定又做了什么奇怪的事,把人家吓成这样……   “没用的。”   遥灵叹道,“你们就是去再多人都不能把他怎样。”   遥灵背对着村民们,白纱随风飘起,腰间的双剑光辉随夕阳闪烁,名剑的气质显露无疑。   她就像一只凌风而舞的白孔雀,剑气是她的舞姿,剑芒是她的羽毛,她,就是剑,是强者,是旁人根本无法及其万一的仙道之士。   “刀剑相逢,刀剑的问题,要交予刀客和剑客来解决。我的剑,在这个地方碰上那把刀是宿命的安排。所以,我看你们还是……”   遥灵转过身。   房子周围空空如也——   刚才围着她的人呢?   难道这半天她一直都在自说自话?   ——根本……   没有人在听?   再次浑身黑线。   这帮人过分啊……   怎么能不把人家话听完就落跑……   那就……硬着头皮把接下去的台词说完吧。   “我会帮你们把那个刀客弄走——这样你们该相信我不是好人——啊不不,我不是坏人了吧!”   遥灵指天长叹。   果然,意识到没有观众之后,好好的耍帅台词成了这样。   “我会相信的。”   啊?   遥灵转身,屋顶下方,一个胡子拉碴鬓角斑白,浑身酒气满面沧桑的大叔,正扛着坛酒仰着脸对遥灵笑呢。   啊……也是这里的村民吧。   真是不好意思,又糗了……   “这位大叔……不好意思。你都听见我的话了?”   遥灵跳下屋顶。已经够尴尬了,还好跳下屋顶时没有再绊一跤。   “大叔?”那男子眼珠转转,“我有那么老么?”   可不是么,看这样子至少有四十岁了吧。   遥灵也不好意思盯着人家看,拱手道:“既然您都听见我说的了,那我、我忙去了……”   “你真的要去对付那个刀客?”   “嗯……啊。”   “刚才那些村民那样对你,你还要帮他们解决麻烦?”   “那算什么啊,比起同门师兄弟,他们对我可客气多了。”   遥灵调皮得吐吐舌头。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这个大叔很亲切,不知不觉的话就多起来了。   “呵呵,看你的样子身手,就像是修仙之士呢。”   “啊,不敢当,只是师门劣徒而已。话说回来,大家都在为那个刀客烦恼,大叔扛着酒这是要做什么呢?”   这样被傍晚的风吹着,走在乡野之间,闻着泥土和野花的香气,感觉还真是不错。   尤其是,身旁还有个让人特别有安全感的大叔,宽厚的肩膀,彪悍的身形,如果小时候就有他在身边,也许连雨巷里的混世小魔王们都不敢欺负她呢。   要是有这样一个父亲就好了。   “步家村来了三个客人,一个是那个拿刀的,还有两个拿剑的。”大叔笑道,“加上你,四个。”   那两个拿剑的……   说的显然是凤川和春哥啊。   大叔要招待被全村视为敌人的三个擅入者喝酒?   这打的是什么算盘……   “步家村好久都没来过这么多江湖中的客人。不过得等你把牛背上那位请下来,咱们才能一起痛痛快快得喝酒啊。”   遥灵脸红。   她的确一直想要做好事,可是直到现在,她心里一点主意都没有。   不过既然有了大叔这句话,就算使出吃奶的力气,也要把臭屁男从牛背上扒下来,必须的!   走了不多久,远远得看到某个院子里里外外围了好多人。想必就是阿花家的院子。   “咦?大叔不一起进去么?”   遥灵正要上前,却发现大叔没有跟上来的意思。   “我再去弄几碟农家小菜,希望下酒菜置办妥当之时你能把牛背上的客人请来。”   大叔转身就走。   “可是大叔……”   “我就在村长家等你们。”   大叔扛在肩上的一大坛酒轻若无物。   不过他肩上的东西并不重要。   还是先去看看牛背上那位吧。   “让一下,借过,借光……”   遥灵挤到院子里。睡在牛背上的臭屁男一副死猪相,真服了他,旁边的农妇阿花拽着牛尾巴哭得那么悲伤他还能睡得着。   果然是没有任何同情心只知道睡觉的家伙。   跟他一比较觉得萧凤川那个人还不错嘛。   “你让开,我来解决他。”   遥灵拔出了双剑,谁料阿花哭得更伤心了:“不,不要杀我家的牛——!”   眉毛抽搐。   这么一个双剑女侠被人看成宰牛的?什么眼神啊!   “好啦好啦,别哭了大婶,我是要把那个人弄下来不是要杀你家的牛——现在可以让开点了吗?”   那妇人被围观的村民拉开了。还真是一波三折。   不过……从哪里下手好呢?   从他之前表现出来的睡功来看,不攻要害是不行了。   遥灵提剑猛得向臭屁男心口扎去——   围观者阵阵惊呼。   大家用了各种方法让这个睡神从牛背上下来,包括把牛仰面摔倒的,牵牛下水的,在牛尾巴上点燃鞭炮惊得牛四处乱跑撞坏了半个村的葡萄架……   但谁也没想过遥灵这么极端的方法,直接杀人了!   就算再过分也不用因为一头牛杀个大活人吧……   村民们也不知该说遥灵笨,还是狠。   总之是个与众不同到无论乡野农家还是修仙圣地之人都会刮目相看的女孩。   唰——   遥灵的剑尖在睡神心口前停下了。   “咦,原来这边是左胸啊,左胸不是心脏吗,差点扎错了,换右胸!”   围观者浑身墙裂黑线。   这都能看错……   “大家这是什么表情?难道真的要我刺左胸啊?”   “你这又是什么无辜的表情,都是被你吓的啊啊啊!”   遥灵也不明白村民们为何会有这么大的反应,她拿着剑继续比划她的。剑尖在睡神胸膛上方游移,绕了半天终于选中了个黄金位置。   就是这里啦,刺这里,刺这里……   **********************************   归鸦声声,夕阳西下。   胡茬大叔将酒坛放在院子里。现在屋子里没有了动静。他待了片刻,才有一身着临江仙衣的背剑男子走了出来。   “萧公子。”胡茬大叔向他抱一抱拳。   “你回来了?”   “武公子呢?他……”   “是我制住了他的行动,不然现在你已经没命了。”   “如此,多谢了。”   两人于院中石桌相对而坐。好酒在一旁,自然要等人齐了再开封。   “为何帮我?”   胡茬大叔双手放在膝上看着凤川,就像看着多年的老友。   “只是想弄清这是怎么一回事。谁都看得出来那些村民是真心得拥护你……”   萧凤川的手已经伸向酒坛。没办法,不喝酒只坐着聊天太不自在了……   “不用这么着急吧,你就不怕——我在酒里下毒?”   若不是这胡子拉碴的沧桑意味,大叔的笑容可与萧凤川这种货色有的一拼了。   “切。”   萧凤川一把撕开坛盖,双手抱起酒坛咕咚咕咚痛饮起来。   好酒。好沉的酒坛。   “步家村距今不过五十年的历史。村民们世代农耕,民风淳朴。”   “嗯。”   “我是个孤儿,被村里人养大的。他们虽不是我的亲人,却胜似亲人。”   “嗯。”   “我曾因为自己妖的身份,想过离开这里。但是既然连他们都能接受我,我为何不能留下,报答他们对我的养育之恩……”   “……嗯。”   “你们,就不相信妖和人会有真感情?”   “喂喂,你刚才说的那些我早就猜到了,而且那根本就不是问题的重点啊。”   萧凤川无聊得打了个哈欠。   他没有被胡茬叔刚才所讲的故事感动。   “我不像你那么擅长感性思维,我只想问你几个问题。你最好趁武哥醒之前回答我,不然——谁都救不了你。”   胡茬叔无奈。   感情左右着人与人之间的斗争。   当博取同情失败以后,决定命运的,就是不能被抹去的仇恨。   “你问吧。”   他单手抓起酒坛往喉中灌去。是浇灌内心,而非饮酒。   “村中男女老少攻击我们的时候,用的都是长棍,他们之中某些人甚至懂得棒术。我想知道这些……是你教他们的,还是他们一直都会的?”   没有回答。凤川继续问。   “我直到现在也感受不到你身上有任何妖气,你似乎懂得隐藏妖气的法术……若非三哥的刀有识别特效,我们谁都不会发现你其实是妖。”   没有回答。凤川还是得继续问下去。   “以上两个问题,我猜到你不会作答。这第三个问题是留给你的最后机会——”   萧凤川站起身,拔剑抹上他的咽喉,“步蟾宫,如果你愿意离开,现在就去向村民辞行,在武哥醒之前消失。我会告诉他,你已经被我杀了。”   步蟾宫低眉看着青光流溢的剑刃。   他早就知道逃不过这一天。   他没想到这个用剑指着自己的少年,会是如此敏锐——又是如此多情。   他想同时保全两方,又能做出如此理智的判断。   了不起。   但是,每个人做事,都有自己的理由。   “我不会答应。”   60 色女vs贱男   “嗒嗒嗒嗒嗒!”   遥灵满头大汗得从牛背上摔了下来。牛背上的人继续鼾声震天——   围观的人似乎已经散去了一些。遥灵也实在没力气继续这种无聊的表演了。   不管自己的剑刃刺到哪里都会被臭屁男的怪刀格住,真是奇了个怪哉我了个去哉!他可以保持只有手醒着其他部分都睡得跟死猪一样吗?   遥灵握紧双拳。   她差点忘了,她首先是个女人,其次才是个女侠。   这女侠今天已经够丢人了,那么……   虽然那么做,代价是有点大,反正都已经趴在臭屁男身上忙乎半天了,豁出去了!   遥灵翻身上牛背,继续骑在臭屁男身上。   俯身——   想不到今日,我遥灵竟会为了一头牛牺牲美色……   跟这件事一比,在风雨花丛里发生那件事可不算太过分啊……   她俯身紧紧抱住臭屁男,反正现在根本没人看着她,天色也暗了,连舍不得牛的阿花大婶也被人拉进屋子里继续哭天喊地——   几乎把自己贴在了臭屁男身上。   这……是男人都应该有点反应才对吧。   遥灵偏头东张西望,好的,人群已经完全散光了,一不做二不休!   她将灼热的呼吸贴近男子的两片薄唇。   嘴唇却在仅有一线之隔时停了下来。   浑身灼热……   自己究竟在干什么干什么啊……   简直贱到天上去了!   正愣着,忽然感觉腰部一阵麻酥*酥的,紧接着有什么热乎乎软绵绵湿漉漉的东西将自己的嘴唇包围……   呜哇——!   遥灵的第一个反应就是将这个人推开——   却不料手刚刚碰到臭屁男的肩,反而整个人被他按在了怀里。   这就叫,偷鸡不成蚀把米。   遥灵心一横,在臭屁男的下唇上狠狠咬去。咸腥的味道,流血了。   “哇——!”这次轮到臭屁男惨叫了,他放开遥灵,却不料被遥灵揪住领子从牛背上跌了下来——   这落地的位置,还是她上他下。   臭屁男抹去唇上的鲜血,想笑却又不敢笑,撕扯着唇上的伤口,会痛啊……   “你——你这个无耻的家伙!”   “谁无耻啊,是你要亲我的!”   “你,那你就不会拒绝一下吗,一个才见过面连名字都不知道的女孩子要亲你,你都不会拒绝一下吗?世上怎么会有这种人啊?”   “怎么没有,我不就是!”   这个坏人,坏人!   比萧凤川还要坏一百倍!萧凤川好歹是忘了,他呢?居然居然……   天哪,为什么我遥灵注定要被这种坏家伙吃豆腐……   苍、天、不、公。   欲、哭、无、泪。   “对了,你,不准在阿花大婶的牛背上睡觉!”   这句话……好像有点不对劲……   “……应该说是,从阿花大婶的背上下来!”   还不对。这句喊的有点大声,屋里阿花大婶的哭声停止了。   “……我说最后一遍,不准你再上阿花大牛!”   屋里阿花大婶“呃”的一声昏了过去。   先不管这些了!   遥灵从臭屁男身上起来。虽然气得死的心都有了,可也不能忘了正事!   自己就是为了这件正事才被占便宜的……   正事……   “行。”   臭屁男站起来。答应得居然这么爽快,难道都是因为刚才……   反而有种更吃亏的感觉?这算什么,感觉像是做了见不得人的交易!   “喂,你叫什么名字?”   臭屁男打个哈欠:“算了吧。刚才那个感觉还不错,偶尔这样一下还可以,更进一步的话就算了。”   什么叫还不错。   什么叫还可以。   什么叫更进一步……   谁想跟他更进一步了……   “胡说八九道!谁要跟你更进一步了,我是问你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来找步蟾宫的麻烦!”   总算转到正题了。   “无可奉告。”   臭屁男转身就走。   什么态度!   “你给我站住!”   “如果你想让我说,我只能说你很软,很娇小,很香,很青涩,很纯情,别的,没了……”   遥灵僵在那里。   这男人真够贱的。比萧凤川还贱。   如果这辈子,能有幸结识比他们两个还贱,还自私还无耻的男人。   遥灵就去死。   “你站住!”   遥灵真的要跳脚了。她实在搞不懂这个男人,抛开他刚才那些怪异举动不说,他对遥灵就没有任何疑问么?   为什么莫名其妙攻击他?   为什么要帮那些村民对付他们?   为什么要追问他和步蟾宫的关系?   这个人都没有好奇心的吗?再这样下去剧情怎么发展啊……   现在遥灵跟着他往步蟾宫家里走,他都不管不问的。   这种人真是眼里只有自己……   遥灵走进院子。此时院中正是剑拔弩张,三个男人——春哥、凤川还有胡茬大叔各执武器围着酒坛,气氛紧张得便是有一片羽毛落入酒坛,也要激起千层辣浪。   “啊——呃——姆。”   臭屁男打了个招牌式的哈欠。这声哈欠倒引得武陵春望了过来。他挑眉道:“三哥,你来了?”   三哥?   武陵春叫臭屁男三哥?   这么说臭屁男实际上是——六公子的老三横云公子?   就这种烂人也会成为六公子的一员,排行第三?   “大哥说我办事没效率,居然把你派来了,我看你来了半天也没搞出什么名堂么——除了,一坛酒?”   好吧,没有任何团队精神,鉴定结果一;   “这就是你带的新人?”横云按了按遥灵的头,又瞟了萧凤川一眼,“还有那位?他我就不说了,这个女的……”   难道要把刚才那些难为情的事说出来?   不要不要不要!   “这个女的年纪轻轻,有点好色啊。”横云说着舔了一下嘴唇,“呃,好色带一点闷骚。”   好色好色好色……   闷骚闷骚闷骚……   哪里好色哪里闷骚了?被强吻的不是遥灵了么?怎么反而变成她好色了呢?   不看武陵春的反应,萧凤川淫*荡带一点惊讶惊讶带一点嘲讽带一点幸灾乐祸的眼神快要把遥灵射成筛子了!   无地自容。   彻底崩溃。   说话歪曲事实不留情面,不负责任,完全不顾别人的感受——鉴定……结果二。   “嗯哼。”武陵春若不咳嗽一声便无法在如此尴尬的环境下继续说话,“三哥,先说正事,我和凤川已经怀疑,其实这村所有的村民都是——”   “都是妖怪?”   横云席地而坐。这就个性,能坐着绝不站着。虽说再走三步就有小板凳,但是还得走三步呢太麻烦了,还是坐地上吧。   他说起了整件事情的起因。   “两个多月前我闲逛到步家村,正碰上一票山贼在这里杀人放火。我想反正闲着也是没事,出手赶跑山贼救了他们。”   说起来横云倒还是步家村的恩人呢……   “不过,村长步蟾宫在与山贼搏斗时受伤,我便提出用横云刀——”   就是横云公子佩戴着的这把横云刀。   相传横云刀是以传统的百炼钢之术锻造,刀成之后被墨阳铸剑名师看中,以铸剑之术注灵,使刀得到仙家之息,有了存储和记忆的异能——   就是说刀会把它伤过的妖类的妖气记录下来,再次碰到同种妖时,便会在第一时间内为主人识别;   此刀多次易主,除“识别妖物”之外,还被追加了“对人治愈”的特效。   横云公子便想到用横云刀为步蟾宫治疗。   可当刀触及到步蟾宫伤口的时候,横云公子马上感觉到了刀的异样。   步蟾宫不是人类。   他将自己的妖气掩藏得太好,但刀的记忆和反馈绝对不会出错。   “他是只玉兔精,广寒宫玉兔下界之后流传到地面上的,唯一一支玉兔族。”   步蟾宫是玉兔精。   “不光他是,这一村的村民都是。”   横云公子用食指敲了敲刀鞘。原来他在步家村逗留了这么长时间就是为了用横云刀识别那些村民在不经意间散发出来的妖气。   ——然后彻底证实他们的身份。   步家村为玉兔妖村,药杵为村中最高权力的象征。村民血脉中含有妖力但不会妖法。他们聚居登州城郊,不知有何目的。   “啊——呃——姆。我的任务到此结束,你们忙吧,我先睡会儿。”   说完“咣当”。   像木头杆子似的直挺挺倒下。鼾声大作。   居然在这种时候睡着!   众人黑线。   他佩戴的横云刀有着其余刀剑不具备的特殊才能,他很有耐心,思维缜密。最重要的是睡功天上地下无人能及。   鉴定……完毕……   “武哥,现在怎么办?”   凤川担心得看着武陵春。   说实话横云公子刚才说那番话太不是时候。   现在的武陵春想杀的不仅仅是步蟾宫了——还有整个村庄的兔妖,他都不可能放过!   “哼哼。”遥灵从未听武陵春如此冷笑过,“步蟾宫,在杀你之前,我有话要问你。”   “若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你就会放了村里其他人么?”   胡茬大叔倒是很淡定。   原来胡茬大叔就是步蟾宫。   虽然这么优雅的名字跟他的硬汉形象很不搭,但遥灵更想救他了。   他是妖。他带领着一村的妖类在这里与世无争得生活着,没有做过任何恶事。为什么,为什么春哥一定要杀他?   “不会。不要以为我是在跟你谈条件。如果你不说,我这里有一百二十种酷刑供你的村民们,细细挑,慢慢选,挨个都来一次,也无所谓……”   从未想过武陵春嘴里也会说出这样的话!   花月酿毒,春风冷酷!   “你想问什么?”   “我想问——你们村中,是否有过一个叫步虚声的男子?”   步蟾宫沉默。   片刻。   “你——是他什么人?”   “现在是我在问你。”武陵春无意看到酒坛中倒映的月亮,那其中似乎正有一只玉兔在捣药。   “我并未见过此人。村中老人曾说,有个名叫步虚声的少年,二十年前离村后就再未回来过。”   武陵春眼中血光炽盛。   在他眼中燃烧的不光是仇恨,还有仇人近在咫尺的兴奋!   ************这几天的成绩当真不给力,难道我这几章写得很难看么?求意见,求建议,求黑!!好吧我抽了……**************   61 叛离   酒坛在武陵春的指节用力下咔咔裂开。   二十年了。步虚声,自从他有了记忆之后,他就记住了这个名字。   二十年了。无论是吃到好吃的,牵着奶娘的手去逛庙会,还是习武刻苦受师父夸奖……只要一想到这个名字,再大的幸福也会如泡沫般崩裂。   步虚声。   深入灵魂的噩梦。   是这个名字一直提醒着武陵春,他的幸福对于那个本该最爱他的人来说,根本不值一提。   武陵春忘不了。   六岁那年,他练完功满头大汗得跑去母亲的房间。   他今天又被师父表扬了。他很开心,想给母亲一个惊喜。   他屏住呼吸推开门,蹑手蹑脚,不敢发出一丁点声音得走进房间,想要给母亲一个惊喜。   像父亲那样,从后面抱住母亲。   听着她惊讶又欢喜的声音。   等着她慢慢转过身来捧住他的脸,抱他,亲他。   那就是他想要的幸福。   但是他没想到,才刚刚日落的功夫,母亲竟然在床上……   她不是一个人躺着。   她和一个男人,一丝不挂得躺在床上。被翻红浪,交颈缠绵。   那个时候他还看不懂他们在干什么,但他已经懂得了羞耻。   为母亲而羞耻。   他看到了那个男人的脸。长得极其俊秀,他抱着母亲的动作,就好像他们要在激烈的碰撞中融为一体。   他也看到了母亲幸福的表情。   那种流淌着无耻光芒的幸福,真是和她平时在家的样子完全不一样。   就好像是……为了那种幸福马上就死掉也无所谓。   武陵春走过去,离床很近了,母亲却没发现他。   他从头到脚开始冰冻。   他弯下腰,从地上捡起一根发带。   是那个男人的,上面绣着三个字。   武陵春那时还不认识那三个字,但他知道那是名字。   是那个男人的名字。   他想起来了,不久前,他缠着母亲不肯睡中觉的时候——   “娘,娘,您怎么不陪小春玩呢,小春不想睡觉!”   “小春乖。娘手上还有活呢。”   “娘到底在绣什么啊,是给小春的新鞋面么?”   “这个啊,叫发带。”   “发带?是束发用的?给父亲的么?”   母亲笑而不语。   那种笑可真令人难忘。   她睹物思人,仿佛是在对着千里之外的爱人含情脉脉得笑。   她也对父亲笑,可从未那般笑过。   那种信任。   狂热。   依赖。   这种目光,除了步虚声,这世上的男人谁也得不到。   武陵春感觉到有一束目光射向了他。   他惊得松开了手中的发带。   是床上的男人在看着他。   万万想不到。   他那嘲讽、不屑、厌恶,像看破烂似的眼神——   瞥了武陵春一眼,伸手放下床帐,翻身,继续。   当时的武陵春已经没有任何感觉。   血液不流了,冷汗也不冒了,心也不跳了。   刚才他为母亲而羞耻。   现在,他为自己拥有这样的母亲而感到羞耻!   “卡啦啦——”   酒坛被武陵春捏为碎片坍塌在地。酒水崩散,迅速渗入土地,再也倒映不出明月,还有那些讨厌的东西。   玉兔精步虚声。   二十年了。找不到他的下落,不知他是死是活。   却阴差阳错机缘巧合发现了他族人的村庄。   这不是天赐复仇之机,又是什么?   二十年前,他拆散别人的家庭。   二十年后,他的族人被别人毁灭。   天理循环,报应不爽!   “你们一个一个,一个一个地——”武陵春慢慢抽出了他的折扇。   一点点打开的折扇,如云遮月般隐藏他绝美的容颜。   杀气蘸着黑夜的浓墨,在霜白的扇面上,涂抹一幅深沉绝望的画卷。   “都得死!”   “不要啊武哥,别杀他!”   凤川拦住了武陵春。   但他眼中纵横的杀意,让他觉得难以置信。   武陵春吞噬一切的仇恨目光却在凤川的注视下稍微安静了下来。   “凤川,你让开。”   “可是武哥,你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既然他们都是兔妖,那让他们回深山修行不再来人间不就可以了么?为什么一定要痛下杀手?”   所有人都不明白这一切是怎么回事。   武陵春觉得没必要向别人解释,那段不光彩的过去。   “哼,身为妖孽聚居人界,本来就是不轨之举。凤川倒是问问他们,为何要在登州繁衍生息五十余年?”   遥灵向步蟾宫使了个眼色。   但愿他能说出一个合情合理的理由,到时就算武陵春还想杀他,遥灵和凤川还可以为他开脱。   步蟾宫闭上了双眼。   遥灵顿时有很不好的预感……   “这是我族秘密,无可奉告。”   糟了。遥灵心中暗叫不妙。   武陵春冷笑道:“我对你们的秘密也没有兴趣。让你们带着秘密,带着未完的心愿死掉,似乎也不坏!”   “大叔!都死到临头了还管什么秘密不秘密的!你……唉!”   凤川遥灵同时挺剑拦在步蟾宫身前。   武陵春眼中掠过些许惊讶。他问道:“你们,为何阻我?”   “我们不能看着武哥这样毫无道理得杀戮!你现在太冲动,根本……不像是我所认识的武哥!”   折扇“嚯”得格开凤川的长剑。   “你又是何时变得如此妇人之仁!你,根本不像是我所认识的二哥!”   这句话中,除了震怒,更多的是失望。   被折扇击开的凤川拄剑向后滑了很远方才停下来。   他并未受伤,平静得直起身子。   漠然看着武陵春。   “……我和你所认识的二哥,根本没有半点关系!”   周围突然静下来了。   遥灵连大气也不敢喘。   步蟾宫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不妙的事,也不出声。   只有地上那个打鼾声,随着横云公子的肚子起伏着。   武陵春和凤川的目光在飞快地交汇。   谁也没有说话。   就在安静下来的须臾之间,武陵春想起了好多事。   好多年前的争吵。   那晚的月色就像现在这样,毒得人睁不开眼睛。   在父母的房间里。   名贵的瓷器一件接一件被摔烂在地。   父亲低沉的骂声和母亲尖利的喊声撕扯在一起一浪高过一浪。   还有愤怒的拳脚和拚命的抓扯。   如骤雨如闪电般般落在笑陵春身上。   “说!你……你对这个家,到底做了什么?”   “哼哼,武郎,你想不到吧……多年苦心经营的一切毁于一旦,这就是你囚禁我的下场!”   “呸!若不是你和那姓步的妖人串通害我,我又怎会落得一文不名倾家荡产!我囚禁你?你和姓步的做下这等伤风败俗寡廉鲜耻之事,我没宰了你,已经算大发慈悲了!”   “我早就说过,只要你放我和虚声远走高飞,我就把小春留给你,你有权有钱有声望,一定能教好他……”   “贱人!我有权有钱有声望又有何用,你走了,小春再没有亲娘!你到底是哪个世界出来的贱女人,竟然会为了野男人放弃自己亲生的儿子!”   “我不管……我爱虚声,我不能没有他!如果不在一起,我们两个只有死掉!”   ……   “呵……好。很好。”   苍冷的笑声。   月光照着父亲的头发,如雪洁白。   他转过身。   “眉妩,算我看错了你,看错了你……你走吧。”   你走吧。   武陵春的童年就这样随着母亲的离去,结束在了那个残酷的夏夜。   他一个人蹲在池边,听着撕裂夏夜的蛙声,没有眼泪。   明天,这一切将不再属于他。   没有母亲。   没有家。   他没有哭着挽留母亲别走。   他没说一句道别的话。   虽然母亲抱着他痛哭,绝望的吻啜痛了他的脸蛋。   他都没掉一滴眼泪。   失去他,母亲只有这种程度的痛苦而已,她还是要走的。   而失去那个男人……她说,她会死。   会死。   事隔很多年之后,他才明白,自己亲生的母亲最爱之人,不是他也不是父亲,是何种感觉。   ……   武陵春已不是当年那个夏夜里,抱着膝盖在池边沉默的小男孩。   他的痛苦沉淀了太久。压抑了太久。   等的,就是这一天。   报仇。   把自己受过的折磨十倍百倍千倍万倍得还给仇人。   就算他现在最在乎的人要阻止他。   他也不会有丝毫动摇。   更何况现在,他最在乎的人根本不懂他的感受!   甚至还说出那种话……   “武哥,我知道你不爱听,但我还是要说!我不是踏月公子,我心里很清楚我自己是谁。我是萧凤川——即使穿着他的衣服用着他的剑,我也是我自己,不是别人!”   凤川认真了起来。   无所谓,这件事可以过后再研究。   重要的是步家村。   他要马上动手,不能迟疑。   “武哥……我知道二哥失踪以后你很挂念他,可是不管有多像,我真的只是萧凤川!”   武陵春点头。   现在的确不是追究这件事的时候。   “好。那么凤川,你让开吧。”   让开。   折扇扇骨中暗藏的六骰格已经沙沙作响。   不让开,就拿起手中的剑,应战!   武陵春折扇自下而上得一舞,流星般的弧线自扇中射出,在凤川脚边轰然炸响。   “砰砰!”   凤川后跳两步,敏捷得躲开了。   是六骰格。骰子落地掷出几点就爆炸几次,如果不跳开的话就会被炸伤的。   “喂凤川!看上去很危险!你,你会听骰子么?”   遥灵知道凤川好赌。不过他的赌龄要从进城开始算起吧……五年。   遥灵这话问得就有问题。赌场上骰子在杯子里摇会四下碰撞发声,高手倒是能猜出来点数。可是现在……   萧凤川不可能神得听出骰子和空气碰撞的声音吧……   “笨蛋,听不见还可以用看得啊!”   “啊……除了猜点数就没别的办法了么?一直跳行不行?”   一、二、三、四、五、六……七?   怎么会掷出七点,难道武陵春增加了骰子的数量?   得先封住武陵春的行动,速度……   要比他掷色子更快!   凤川躲开骰子的同时将饭剑插在了地上。   这个笨蛋,光顾着闪避把武器都落下了!   “武哥,诸神剑法是你教我的,我不会对你出剑!”   都什么时候了还这么煽情……如果不用全力,凤川会受伤,全村兔妖也都会死的!   62 为谁   遥灵在一旁也只能干着急。地上那位还在呼呼大睡,六骰格擦着他的睫毛飞过去都没半点反应。   但是遥灵完全估计错了。   凤川只是说他不会出剑,可没说他不会用全力!   他浑身已经燃烧起了火焰。   他要用术法跟武陵春对决!   不要这么认真,但愿武陵春别理这头疯子——   他的双手却已经缠绕起了金色的闪电。   这——武陵春学的竟然是金系?虽说火系正是金系的克星,但萧凤川毕竟修习术法时间不长……   天色昏暗,墨云翻涌。武陵春手中两道金色的闪电灌入云海激浪,他手中仿佛握着一把驭电的巨剑!   金系术法在五行术法中杀伤力最高,但极耗灵力不易操控。看武陵春这招雷云袭魄运用得游刃有余,凤川这一战凶多吉少!   明明是自家兄弟,打什么架啊!   萧凤川浑身的火焰也在风中狂舞。他还愣在那里干什么?已经被雷电锁定,他根本逃不开的!   生死一线,决定于他能不能靠自己的能力承受住这一击!   这帮打起架来不要命的疯子!可恶!   “遥灵,你还愣在那里干什么?”   萧凤川飞快地向遥灵使了个眼色。   什么?   我……   遥灵恍然大悟,他是要遥灵带步蟾宫先走?   原来他一开始就没打算取胜。   他只是想用这种方法保护他们!   虽然看着萧凤川糊里糊涂被雷劈死很不爽,现在情况已经这么危急,不能辜负他的用心!   “大叔,快跟我走!”   “我不能走。”   “都什么时候来还耍帅!你再待下去全村人都得跟你一块死!”   “我……我们步家村的玉兔精,有着非留在这里不可的理由……这并不是我所能决定的。”   都这种时候了还在卖关子!   遥灵也懒得跟他废话,这些台词根本就是没用的。她拔出催雪剑,倒转剑柄在步蟾宫后脑上一敲。   “咣当。”果然倒了。这就对了嘛,省得那么多送死的废话!   她抄起步蟾宫御剑而去,武陵春现在雷阵之中,不可能分心来追她!   遥灵却回头去看凤川。   向他点点头。   凤川也正好在看着她,朝她眨眨眼睛,仿佛在说,这次你还不算太傻嘛。   遥灵却一直看着凤川。直到飞得越来越远,怎样回头都看不到他了……   傻瓜,可千万千万不要被雷给劈死啊……   我这么相信你,你可不能随随便便死掉,丢给我一个抛弃同伴的骂名啊……   还是想好眼前的事吧。   只要那睡神不发神经得爬起来追他们,遥灵就有把握送全村人到安全的地方——   一次送不了那么多人,先给村长找个安全的地方再说!   御剑疾行的遥灵却感到背后有什么东西,冷飕飕的……   她飞快地侧身回头望去——   哗,竟然是冷冰冰一把剑擦着后脊梁刺过去了,好险!谁这么卑鄙,竟然偷袭!   遥灵倒也没时间骂那人卑鄙。她额头上已经冒出了冷汗:这种无声无息的偷袭可不是谁都能发动的。   就算不是高手,遥灵这种半吊子飞在空中,剑上还带着一个昏过去的人,打得过谁啊?   她在转身的同时做足了心理准备。   却没想到——   “师——姐?”   那个眼神凌厉,容貌清雅,手执蝉翼剑冷冷立于云端的,不是师姐遥月却又是谁?   “师姐,你怎么会……”   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怎么会偷袭我?   怎么会这么严肃地看着我?   遥灵并不想得到问题的答案,她只想开溜!   “铛!”蝉翼剑和流云剑擦出烟火棒似的火花,若不是师姐没用全力,遥灵已经连人带剑摔得粉身碎骨了。   “师姐,你到底要干什么?为什么阻我救人?”   “你要救的不是人,是妖。”   又来了!什么人啊妖啊的有必要分那么清楚么?再说了,她到底为何会突然冒出来的呢?   是奉了门派长辈之命?不可能,那帮老不死的如果早出来管事,天下也不至于乱成现在这样;   是接了委托任务?兔妖们不可能傻到委托雨巷吧,雨巷现在今非昔比,长老们根本不会像祖师一样把妖看在眼里;   或是师姐她一直在关心着自己?   这种煽情的可能性,还是……   “不管他是人是妖,我就是要救他,师姐请你放开我!”   “我不放。”   “哎哟那你不放我可怎么办!我根本打不过你呀!再说你的登场太莫名其妙了,能不能解释下?”   遥月放下了剑。老用剑指着自己师妹,这可不好。   “是他让我来的。”   哈?他?谁啊……   *********************************************   战阵之中喊声鼾声起伏。   萧凤川双手托起火焰结界,将雷隔在外面。现在不是玩酷的时候,如果不用火焰缓冲一下雷电的力量,就是有九条命都不够死的。   但愿遥灵这次能办成点事。   凤川也并非完全得想牺牲自己。   这跟在赌场上一样,其实就是赌一把,赌自己命大!   无情的雷电已将夜空照得如同白昼。   手纵雷电的武陵春长发飘飞,金瞳冷酷。   在术法方面,凤川绝对不是他的对手。   但如果踏月公子的话那就另当别论!   他不是想用这种方法来验证,他不想的!   “凤川,想起一切吧,想起一切,我就……放了你……”   他用连自己都听不到的声音喃喃自语。   他已经疯了。   没有结果的思念,近在咫尺而远在天涯……   所有的,已经将他推向灭亡之路!   他不想用这种极端的手段,不想……   他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得祈求着凤川。   承认吧,凤川就是踏月。   哪怕是谎言也好。   真的。   “喂,武哥,你不会杀我的对吧!”   凤川的嘴角已经渗出鲜血。他消耗了太多的灵力,能在闪电轰鸣下保持站立已经是奇迹了。   他看不清武陵春的眼神。   武陵春也看不清他。   那个好赌成性,厨艺惊天的阳春馆厨师;   那个天赋异禀,向往江湖的热血少年;   他属于厨房,也属于战场。   他到底,是不是踏月……   到底是他们感觉相像,还是因为思念生出的幻觉。   也许是上天看到他的剑太寂寞,所以特意派来了新的主人?   ……   武陵春十八岁那年。他用不择手段不为人知不显山不露水的方法,夺回了被抢占的家产。   那个春天的阳光格外明媚。   格外恼人。   父亲在一年前就去世了。他看不到这一切了。   他看不到他为之付出半生被人抢走的东西,又被他的儿子给夺回来了。   他将整个府邸翻修了一次。   即便很想留下童年时,跟父亲一起在这里渡过的点点滴滴。   但一想到,这里也曾是母亲流连忘返之地。   还是算了。   家破了,人散了,幸福,就这么不见了。   万贯家财,学富五车,武功卓绝,誉满扬州……   呵,又有什么用。   有什么用啊……   那个时候二哥是身边唯一的亲人。   他知道武陵春为夺回家产用了那么多肮脏不堪的手段。   他知道武陵春因为母亲的缘故痛恨女色。   他知道武陵春还是满心想着找步虚声和母亲,甚至是他们的族人复仇。   他却不愿离开他的身边。   “有一天,连二哥也会离开我的吧……”   “怎么会。我,还有你,我们都是誓死效忠大哥的嘛,怎么会分开。”   “嗯……如果不是你,我不会有亲人,也不会有那么多好兄弟……”   “小春。”   踏月说这句话的时候,嘴唇凑近武陵春的耳边。   他说的所有的话,都如久旱甘霖,让他难以抗拒:   “答应我,别再去报仇了。已经够了。”   的确已经够了。   为报仇所作的牺牲,已经够了。   够了么?   那个贱女人跟她的奸夫不知在哪里游山玩水过着快活神仙的日子,可父亲……   父亲却睡在冰冷的黄土陇中。   他把所有的心血都给了这个家。   换来的,却是欺骗和背叛!   罪恶之人根本没有得到应有的惩罚!   他不甘。   仇人未死,他又何心情安于平淡。   若不是有二哥从旁劝阻,他早就找到那对奸夫淫妇,他们早就死了几百次了!   他为踏月着迷。他为了他,暂时放弃了报仇。   可是现在……   如果放弃报仇就可以让二哥回来——   如果放弃报仇就可以让二哥回来——   如果……   “哈哈哈哈——!”   武陵春突然爆发出凄厉疯狂,几乎要将雷电吞噬的大笑!   他什么都做不了!   无论放弃多少东西,哪怕是全部,失去的也不会再回来了!   二哥已经消失了!   他根本什么也做不了,无论做什么都是没用的!   这些肮脏妖类的生命与他何干?   死吧!   通通死掉吧死掉吧死掉吧!   还有步虚声,和眉妩……   对了,得问出这两个人的下落再杀他们,就算不说也没关系,呵呵……   武陵春现在除了踏月公子——   全天下的人,没有找不到的!   “格拉拉——”   雷声炸响。   萧凤川的火焰如火山喷发般冲入闪电。   是在释放自己最后的火焰么?   “萧凤川——”   遥灵远远得已经看到了冲天的火焰和惊天的雷声,怎么会!   “站住,你要去哪?”   她还是被遥月拦住了。   “我要去看看萧凤川是死了还是活着!”   “那跟你有什么关系?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为什么为六公子做事?”   “这些一言难尽!你先放我过去!”   “不行。”   “嚓——”   遥灵的流云剑飞云般刺向遥月咽喉。   果然还是用打架解决问题最实惠!被打倒的人,哪有资格废话!   她一直没有信心胜过遥月师姐。   但是,她一定要拔剑。   为了萧凤川而拔剑。   为了他而战,为了他而胜!   遥月冷静应战,却未料到遥灵的剑术如此……   师父说过,剑术发乎于心时便不再受招数和心诀的拘束,将发挥出最大的威力……   就像遥灵现在这样。   她对萧凤川是认真的。   63 为情   “遥灵你疯了么?”   遥灵透过轻薄的蝉翼剑看到师姐的眼睛。   她还是像往常一样严厉,但是根本没有敌意。   她甚至充满了惋惜。   惋惜什么?她最爱的师妹正在为一个玷污了她清白的男人拼命?   疯了。   遥灵的确疯了。   为了那个自私无耻根本不在乎她的人向师姐拔剑——   她放下了剑。   “师姐,我,我很在意他……请你……让开吧……”   “遥灵你……”   遥月闭上了眼睛。   “我现在没工夫仔细想我到底在意他的什么,我真的……不能看着他死掉。”   连绵的雷光和不熄的火焰模糊了整个地平线和半边天空。   其中的人生死未卜。   如果相遇,注定要一起出生入死,那她现在除了立刻奔去他的身边,别无所想,别无所求。   “好吧……你和他之间的事容后再谈。”遥月也收回了剑,“但是这个男人……你到底打算如何处理?”   她指的是步蟾宫。   看来遥月不打算硬逼遥灵了。师姐,到底还是心疼师妹的。   “就算真的是恶人也不能随随便便杀掉!师姐,我想……”   “轰——!”   巨大的爆炸声颠覆天地山川,金光奔涌耀得人睁不开眼睛。   现在除了战阵中的武陵春,没人能看到,浑身燃烧着火焰的萧凤川朝他跑了过去。   他是燃烧的箭。是咆哮的龙。是孤注一掷的流星。   他的火焰要将天地焚毁。   将雷电,战意,和疯狂的心一同燃烧殆尽。   那是武陵春最熟悉的,非赢不可的眼神。   只是现在,这个人非赢不可不是为了他,而是为了遥灵。   为了守护遥灵带走步蟾宫时,回眸相望的信任眼神。   他为此将自己燃烧。   “火之术法第三式,烈火飞花!”   火焰如飞花狼藉,以武陵春的身体为中心向四面八方散射。   凤川的拳落在武陵春胸口上。   汩汩渗出的鲜血浸红了他的指缝。   凤川抬头望着武陵春眼中的花火。   他放手了。   ***********************************************   萧凤川醒来时烟消火灭,云开雾散。   夜空晴朗得不像话,好像倒悬天幕的大海。   悠闲入耳的蝉鸣更加不合时宜。这战后的气氛转化得有点微快啊。   凤川坐起来。床脚堆着被他踢成一团的被子。天气已经很热了。   话说这应该是村长家里吧。   怎么屋子里一个人都没有,其他人都上哪里去了……   凤川蹬鞋下床。只是灵力消耗了一点而已,睡一下就又满状态了……   院子里果然热闹。横云已经睡醒了,懒洋洋躺在板车上打哈欠,跟没醒差不多;   步蟾宫正在切颗大西瓜。从瓜皮表面淡淡的水痕来看,应该是放在河里冰镇过的……既然他好好在院子里呆着,就说明武陵春已经不在村子里了。   是他们送他回去疗伤了吧;   遥灵坐在磨盘上,和一个不认识的高挑女子手舞足蹈得聊着。慢着慢着,这个女子穿着雨巷的玉箫道服?是雨巷的……   啊对了对了,那天从砚部大牢回来,送遥灵回雨巷时见到那位,应该是遥灵的师姐!   “师姐……直到现在我都不愿意相信。”遥灵的表情仿佛受了极大的打击,“你千里迢迢跑到登州就是为了这个懒鬼?”   遥灵食指向横云公子一戳,不料戳到什么又凉又沙的东西上——   正是步蟾宫为她递来的那瓣西瓜。   她不好意思得接过来,冲步蟾宫笑笑,继续怒目对师姐道:“你是什么时候认识这只懒鬼的啊师姐!”   按理来说,认明身份以后遥灵该尊称横云一声“三哥”才对。   但她还是“这只懒鬼”、“臭屁男”之类得叫来叫去。   不过横云也不在意。   “……早就认识了。我在雨巷接到他的讯息,他说他多日来猎取不得的那只妖物被别人救走,需要我的帮助……”   然后遥月就屁颠屁颠得来了。   来了以后发现那个口口声声说自己有麻烦的人其实一直在睡懒觉。   而且他要遥月对付的人还是她的师妹!   想玩死人啊!   “臭屁男!你给我起来!”   两片西瓜皮砸在横云公子脸上。   他极不情愿得转了转眼珠,看到两腮憋得红扑扑的遥灵。   “干嘛啊?”   “你干什么捉弄我师姐?”   “我哪里有捉弄她,是她自己要来的嘛……呃——啊——姆。再说了,她都不生气你生什么气啊。”   懒货蠢货无耻货!西瓜汁甩到脸上了都懒得擦一擦,真够贱的!   “师姐——!你看他~~~~你到底喜欢这个人什么啊!”   遥月已经脸红了。步蟾宫递给她的西瓜,半天也没咬一口。   遥灵傻了。   看来是真的。   遥月对一个完全不在乎她感受的烂人死心塌地了。   还傻乎乎地幸福着。完了完了完了。   “咱师姐妹两个怎么一辈儿傻呀!居然为了两个无耻之徒拔剑相向!”   “说谁无耻呢?”   凤川推门出来。大家都各有表情得看着他,只有横云还在眯缝着眼打哈欠。   “师姐,三哥。”   凤川倒是出奇得有礼貌。   遥月看凤川的眼神耐人寻味。   责备?怀疑?试探?质问?   总之不是很友善。   难道她真的认为他是无耻之徒?   遥月又看看遥灵。   责备?怀疑?试探?心疼?   一副怕她误入歧途的关切模样。奇怪了。   “今天先这样吧。遥灵,你既然已经成为六公子的同伴,便要发挥生平所学,惩奸除恶行侠仗义,不要叫江湖人,小看了我们雨巷的威名。”   凤川心中暗哂。好个一板一眼闷冷无趣的女人,难怪三哥会不喜欢。   江湖人?是在说凤川么?   遥月走到横云身边:“云深,我要走了。”   遥月居然知道横云公子的真名,楚云深。   “嗯嗯。”呀,这下他还不算太懒,说了两个“嗯”呢。   “喂,我师姐要走了,你送送她。”   “送她?她不是会御剑飞行么?有什么可送的。”   “你……”   就这德性还三哥呢。人家叫他他还好意思应!   不过毕竟是师姐的事,遥灵也不好再说什么。   倒是师姐根本没生气的样子,急死人了。   “师姐,还是等天亮了再走吧……遥遥还有很多话想跟你聊呢……”   遥灵不舍得抓住师姐的手。每天总跟一群大男人泡在一起,萧凤川就会欺负人,夏大哥太冷,清都哥只会说“嗯”和“啊”,也就春哥好点吧,这次事件遥灵又跟他对着干——下次见面还不一定得多尴尬呢。   “都聊了一夜了。”遥月拍拍遥灵手背。   “可是,遥灵舍不得师姐……”   “要是真舍不得我,就跟我回雨巷。你师兄师弟们好久没打架了,都还惦记你呢——”   “啊啊?那,那算了,师姐慢走,慢走哈,帮我给师兄弟们带个好,就说遥灵一年半载是回不去了,让他们重新找个群殴对象……”   遥灵跟她的师姐感情还真是好。   待送走了遥月,遥灵已经困得坐不住,回屋补觉了。   楚云深几乎没有清醒的时候。   现在似乎是凤川跟步蟾宫好好谈谈的时候。   这个人不咋说老实话,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为了他得罪武哥,也不知道到底值不值得。   “你这样救我,得罪了鞮红公子,值得么?”   步蟾宫果然这样问。   问这样的问题,比痛哭流涕感谢别人的大恩大德要实在。   “值不值得看你现在一句话。你们玉兔族呆在这里究竟想干什么?还是不能说么?”   萧凤川抄起一片西瓜大嚼起来。   他倒没指望步蟾宫能说出来。   保护了人家一次就想探听人家的秘密,这似乎有点……   “你应该听说过,猎魂名册吧。”   “噗——”   凤川差点没被西瓜给呛死。   这……跟猎魂名册有什么关系?   “魔尊、修真界,整个武林都在找猎魂残页。”凤川开始了解到事态的严重性。   步蟾宫接下来所说的话,对整个天下都有不凡的意义。   “正如你所看到的,步家村的玉兔精并不修炼,妖力低微;但五十年前,我族中出过一位妖力极高的大妖,名叫步娇。她曾一度从魔尊手上夺过猎魂名册——”   能跟魔尊一较高下,甚至还曾占有过名册?   “那后来呢?”   “后来……步娇前辈被魔尊杀害。名册也被夺了回去。”   看来最终还不是魔尊的对手啊……   这位大妖如果活着,一定会是超越六公子的绝世高手吧。   同样的……被魔尊杀害的修真高手还不知有多少。   “但是,步娇前辈给我们留下了一条重要的线索。她说五十年后,会有猎魂出现在我们族人当中。”   她指的是那未被魔尊捕获的三个猎魂中的一个?   还好及时阻止了武哥——不然的话,如果猎魂宿主因此死掉,猎魂落入魔尊手中,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那猎魂宿体是你们当中的……谁?”   “不是我们当中的任何一个。”   步蟾宫的回话实在太吊人胃口了。凤川把西瓜皮向后一扔,还是一口气说完吧。   “武陵春问我,我们族中是否有一个叫步虚声的男人。我说是的。他二十年前就离开我们村子了……”   虽然宣扬别人的家丑太不道德。   但这么大的事,步蟾宫已经没能力再隐瞒下去。   ——步虚声和武陵春的娘亲眉妩私奔后定居登州,育有一女,名不详。   那个半人半妖的女孩也算是玉兔族的族人吧。   素未谋面的族人。   既然存于步家村的族人中没有猎魂的存在。   那么猎魂宿主,应该就是她了。   听到答案的凤川表现出无限的惊愕和后悔。   惊愕是惊愕武陵春竟有这么一段痛苦的回忆。   后悔的是,自己刚才的表现虽然顾全了大局,却根本没有体谅到武陵春的感受。   ……   “你们找那个女孩这么久了,没有找到么?”   “确有传言,步虚声一家是在登州。我几番找寻,只找到了步虚声和眉妩的坟冢。他们……应该是养育了女儿不久后便死了。死于瘟疫。”   悲凉的结果。   一对至死不渝的恋人。一个舍弃了族人,一个舍弃了家人,不顾一切走到一起,最后的结果竟然是……   死在一起。   是不是这种自私的爱注定得不到上天的祝福。   64 玉兔魂主   “那个女孩儿没死,就应该是被人抱养去了吧?难道还是没有消息么?”   “没有。准确的说,生死未卜。茫茫人海,却又到哪里去找。”   这……到底算是找到了猎魂的线索,还是没找到呢?   遥灵说过猎魂残页上是“踏、青、遥”三个字。假如说,假如说“遥”指的是遥灵,那个女孩名字中应当有“踏”或者是“青”吧。   踏雪?踏歌?踏云?   青菜?青花?青苹果?   总之都是好名字。没准还是个美女呢,嘿嘿。人妖出品,必属精品。   凤川正在畅想着,却发现一个黑影挡住了照耀着他的浅淡月光。   是步蟾宫站在他面前。   神色相当郑重。   “萧公子,帮我找那个女孩。拜托。”   “可是……你们不是妖么?是妖的话为何不支持魔尊?”   凤川不明白了。他对三界之间的关系一向不甚明了。   “并非如此。无论是人统治天下,还是魔族统治天下,我们妖族都不过是他们想法设法要赶尽杀绝的异类。魔族比人更看不起妖,太古时代魔本是神,现在魔的力量也最接近于神。”   步蟾宫的意思是说,魔尊取得天下的话妖族会更惨。   魔尊对于所有苍生来说,都是危险的存在……   决不能让他得逞……   凤川点点头。月色褪去,他看不清步蟾宫的脸。   ……天快亮了。   斗争,却还很漫长。   中午。   遥灵是被床边的火药味给呛醒的。   她在看清凤川抓狂扭曲恨不得吃了她的表情之前飞速掀开被子,跃出窗子——   “杀人啦——!”   遥灵只穿着亵衣便在院中乱跑。虽然不想被萧凤川撕碎,但是只穿亵衣在村子里跑的话,就算再吹嘘自己昨天如何英勇得救步蟾宫于刀山火海之上人家也不会相信她是英雄了……   “你给我站住,好哇,昨晚我受伤没来得及追究……哇靠三哥,你能不能换个地方睡太挡路啦!”   凤川刚才才发现,他们三个之前来带的行李全都不见了。   除了凤川随身携带的习武笔记,珍贵调料食材,还有他从丹房偷来的药……   全都被遥灵那头蠢猪给弄丢了啊!   那么大个人,连两个包袱都看不住!   这不是废物是什么?   “我,我又不是故意的!要不是你拉着人家逛了大半夜的花园,我第二天会困得睁不开眼睛吗……”   “你嘟哝什么?后半句?”   遥灵懒得解释,反正丢了都丢了,都丢了一天一夜了,又找不回来。   她心安理得打着哈欠去洗漱。反正自己没丢什么重要的东西,旧衣服丢了正好买新的,嘻嘻。   “没心没肺的二百五……”   凤川拍拍脑门,还是把东西交给遥灵的自己更二百五……把事情交给遥痴就对了!没有她办不砸的事!   “好啦三哥,起来吃早饭!”   凤川从仰面躺在地上的楚云深身上跨了过去。都说他挡路了,还懒得动。   “啊?不是吧,今天就吃这个?炒青菜?馒头?清粥?”   奔进厨房的遥灵惨叫道。   她的确不记得上次吃这种简单的早饭是什么时候。   难道这就是萧凤川的惩罚?   “吵什么吵,还不快盛粥?谁让你把我带的食材都弄丢了。步家村就这么点土特产了,凑活吃吧。动作快!”   “隔壁就是登州啊,去登州菜市场,一定有好食材!”   “还不死心?大哥传信让我们吃完早饭马上赶回去,来不及啦!”   “那就回家再吃早饭!”   “不行不行。空腹御剑对胃不好。”   遥灵垂头丧气望着清得能当镜子照的粥。   忙活了半天,就这待遇……   出差什么的就是辛苦啊……   春哥一定在武府吃着有二十样小菜的精致早饭呢。   对了,不知道春哥现在怎么样了。两个兄弟窝里斗,害的春哥受了伤。   回去见他的话要跟他道歉吧。   不知道该怎么说……哎,真是……   “快点吃,我先吃完我可走了,懒得等你。”   切,谁要你等了。遥灵将筷子往桌上一拍,端起清粥一饮而尽。   真跟喝水似的。   再看臭屁男啃馒头那样,比萧凤川还像饿死鬼。   遥灵苦笑。   真没想到,有朝一日她竟能和这样两个极品的男人坐一桌吃饭!   她上下打量着楚云深的吃相。   眼光……最终还是落到了他腰间的刀上。   她咽了口唾沫。   直勾勾盯着他,直到他放下碗筷。   “呃……三哥,你那把横云刀的刀身,可不可以借我看一下?”   楚云深起身离桌。   就好像没听到遥灵刚才的话。   “搞什么啊!不想给人家看的话到底吱一声啊,摆着张墓碑脸恶心人算怎么回事啊!”   总之遥灵这气一时半会儿消不了。她拉着凤川手腕:“走,我们回家,谁也不理他!”   凤川眨巴眨巴眼睛。   她居然跟平日里最爱捉弄她欺负她的人结成一党……   难道已经气出精神病来了?   不要紧吧……   步蟾宫正在一旁闷闷得砍柴。   他直起身子擦汗的时候楚云深走过他的身旁。   他的眼光不经意得滑过他的腰间——   横、云、刀。   他曾完整得见过它的刀身。   就在初次相遇,楚云深想用刀为他疗伤的时候。   那差点要了他的命。   ……那不是一把完全的刀,因为它完全不是用来杀人的。   拥有它的少年也表现出对杀戮漠不关心的样子。   “喂,大叔,我们要走了!”遥灵伸手在发呆的步蟾宫眼前晃晃,“那个,后会有期,碗麻烦你洗下……”   萧凤川的拳头果断落在遥灵头上。   “疼——!干嘛使那么大劲儿,脑子都要被你砸坏啦!”   “脑子被砸坏的前提是要有脑子!”   凤川向步蟾宫拱拱手:“再会了老兄。还有什么要交代的么?”   步蟾宫回礼。他的眼神中是全盘的信任。   相信萧凤川能顺利找到那个女孩。   保护她。   如果是别人凤川还能有点信心。武陵春曾经自信满满得说过,整个天下,没有他找不到的东西,没有他寻不到的人。   但要找的这个人,偏偏是他视为死敌,同母异父的妹妹……   不知他会如何面对这件事。   “后会有期。”   ***********************************************   扬州城。武府。   守了武陵春半夜的夏孤临决定到院里活动活动筋骨。   冰冷的足刀手刀在清晨的空气中激起气浪。月季花香浓而不腻,沁人心脾。   “砰!”   夏孤临的掌风吹起了他身边那袭白衣。   也吹散了他身上若有若无的药香味。   “他怎么样?”   “伤势已无大碍。不愧是凤川啊,即便是对自己兄弟,下手也这么没轻没重。”   “这,就是他比小春强的地方。”   夏孤临的手刀毫无预兆得扫过月季花丛。   如同泡泡碎裂的声音一般,六七朵半开的月季花花瓣齐齐打散开来,飘散落地。   每枚花瓣又都是完好无损。好像是被少女的手小心翼翼撕下来的一样。   南歌子皱了皱眉。他听到花朵流血的声音了。   现在武陵春的心,不正像这散落一地的花瓣么。   “凤川传信回来了?”   “嗯。”   “他就要回来了?”   “不。他说要去趟登州,找找那个宿主玉兔。”   “嗯?”   真的是要去找猎魂宿主?还是……逃避和武陵春见面呢?   要跟夏孤临的心性比,凤川还早了一百年呢。   他不过是小孩子般的莽撞和害怕麻烦罢了。   “被我阻止了。”   这么说来,凤川应该正在回来的路上。   该面对的,总要面对。   南歌子走近花丛,捧住一朵月季花苞。   他一片片抚摸着月季花的花瓣,又顺着向下摸去,花萼,花托,花茎……   仿佛是要彻彻底底占有这朵花的花香。   花朵在他微凉的手心中颤抖。   “大哥。”南歌子突然问,“这朵月季是朱红色的吧?”   夏孤临出掌的动作略有凝滞便很快继续了下去。   他没有回答。   南歌子握紧了花茎。   他记得去年月季花开的时候,小春告诉过他,这里的月季是朱红色的。   清晨的时候,朵朵鲜艳饱满的花冠上滚落着晶亮的露珠,像宝石一样美。   花茎上的刺深深嵌入南歌子的指腹。鲜血淋漓。   但是武陵春没来得及告诉他,因为遥灵一直喜欢粉色,他特意命花匠改良土壤,现在月季开的花已经是粉红色了。   南歌子松开手。他踏着满地狼藉的花瓣,独自走开。   ……   又回来了?   夏孤临听到一个轻巧的脚步声停在了月季花丛边。   他转身时,正看到那个青色的身影在俯身嗅着月季花的清香。   姣花似霞,美人如玉。   “你来了。”夏孤临收势。脸上挂着难得的微笑。   青玉案点点头。   “听说武公子受伤了,我来看看……怎么……”   她也听说了武陵春被萧凤川打伤的事。   “现在当务之急,是找到猎魂宿主。”   夏孤临望了一眼武陵春的房间。   武陵春的情报组,主要依赖于话梅、乌梅、玫瑰梅这三个人。   她们只听武陵春一个人的命令。   所以倒不如说,当务之急是劝武陵春不要再感情用事。   “青儿。”   “嗯?”   “你们玉虚宫,对妖的了解有多少?比如……可以运用什么方法辨别妖的种类?”   “道行低微的妖初化人形时,会保留兽形的特征;若是道行高的妖类,则需要深入了解找出破绽,或者直接动用法宝照妖鉴。”   夏孤临颔首。   “那么……半妖呢?”   半妖就很难说了。妖和人的结合本来就违背自然,生下来的后代可能既不完全像人,也不完全像妖;可能极其丑陋,也可能容貌倾城。   但有个共同特点,灵力极高。   在当今乱世之中,群雄并起,这样的时代怎能容忍任何一个灵力高超之人被埋没?   夏孤临微抬手臂,青玉案自然而然将其挽住。   “走吧,我送你回家。”   65 歉意   青玉案依偎着夏孤临走在寂静的庭院里。   他们两个路过乌梅的房间,正碰上那丫头支起窗子,脸蛋红扑扑得冲他俩微笑。   两人甫一走开,乌梅便急忙提着裙子跑到话梅床边,使劲摇她:   “喂,懒鬼!起来啦!”   床里的人不满得哼哼着,扭了扭身子,照睡不误。   “死丫头,太阳都晒屁股了,还敢睡懒觉!”   武府的规矩是容许下人睡懒觉的。尤其梅花三姐妹照顾了重伤的武陵春一整晚,这才不过刚睡了一个时辰而已。   “啊——呃——姆。”话梅就像几年没睡觉似的打了个美美的哈欠,抱紧了枕头。   “喂,话唠,你怎么回事啊!公子爷还等着咱们去服侍呢,你,你竟敢这样——”   “哎呀公子已经没事啦乌梅姐姐,你就安心得去睡吧,没看夏公子已经离开了吗,连他都放心了你瞎操什么心。南歌先生还有早上刚起床的小丫头们寸步不离得守着公子爷呢,多你一个人也不顶什么用……”   话梅闭着眼啰啰嗦嗦。传闻这位有着“话唠”诨号的大丫头拥有用后背看人,边睡觉边说话,浑身所有器官都可以用来收集情报的神通。   看来不假。   乌梅只得捏了话梅一把轻轻走开。   她却根本没心思睡觉了。   她打来水洗脸。望着脸盆中自己憔悴的面容,怔了半天。   他身上的伤好了,那心上的呢?   他是被自己最爱的人打伤的。那个人,还不知道他的心意。   他现在一定很不好受。   没精打采洗脸梳妆。   仆人们的扫帚扫过青砖地面的声音沙沙响起。时不时有小丫头轻快的步子响过走廊。   洒水壶“咚”得搁在窗台;鸟笼的门被“吱”得打开。   武府鸟语花香的一天又开始了。   乌梅拉开首饰盒,第二层抽匣里只放着一支凿花银栉。   她郑重其事将它戴好,对着镜子照了又照。   “乌梅姐姐,遥灵姑娘和萧公子回来了!”   是小丫头隔着门在喊。   萧凤川……回来了。终于。   “好,我马上来!”   “乌梅姐姐,遥遥回来了!”   遥灵扑到乌梅身上撒娇,“乌梅姐姐,这几天有没有想我呀?”   “肉麻兮兮……”   凤川嫌弃得嘟囔着绕开遥灵进府去。   “我想死你了呀,小讨厌鬼~~~~”乌梅捏捏遥灵的脸蛋,眼神却很快飘向凤川。   他向武陵春的房间走去了。   “嘻嘻,姐姐吃早饭了吗?”遥灵仍然缠着她不放,像块粘糕,甩也甩不掉。   “还没有呢。”   “好啊好啊!啊……我的意思是说,遥遥也没吃,正好呢,陪乌梅姐姐一起吃!”   “好啊,那遥遥是先吃饭,再去看公子爷喽?”   遥灵拍拍脑门:“难怪萧凤川说我是吃货,光顾着早饭,把春哥都给忘了,该死该死!走啊乌梅姐姐,我们追上萧凤川,一起去!”   两人手拉着手奔至武陵春房间门口。   萧凤川还在那里站着,没有进去。察觉了他们两个,才失神得一抬头。   “呃,乌梅姐……”   凤川垂头丧气得走开。是不想打扰武陵春,还是没准备好去面对?   乌梅道:“凤川还是进去看看公子爷吧,他已无大碍了。”   “嗯。”萧凤川勉强笑笑,还是不进去。   遥灵已经看出来了,这个平时风风火火天不怕地不怕的萧凤川……是在逃避啊!   这样逃着可不是办法。难道两个人以后就不见面了?不做兄弟了不成?   春哥那么在乎凤川,如果凤川去看一眼,没准春哥会好得更快呢。   决定了,激他一下!   “喂,你这个打伤春哥的家伙,还不进去跟我春哥磕头认错!”   声音大了点。遥灵赶紧捂住嘴巴。   “什么!什么磕头认错啊,哪有那么严重?”   凤川嘴硬,但还是露出了担心的眼神。   莽撞的家伙……现在才感觉后悔吗?   现在才后悔下手那么重吗?   “凤川,现在公子爷已经没有大碍了,但是我猜想他一定是想见你的。”   这下连最了解武陵春的乌梅都发话了。   凤川却难以启齿,也许武陵春真的能原谅他,他却不能原谅自己。   他当时一定是昏了头了,不过他自己并未料到,武陵春防御全开的状况下还会受伤那么重。   他还在犹豫。   如果要道歉,该怎么做呢?说对不起就可以吗?   “好了乌梅姐姐,你先去忙吧,我来骂这个死要面子活受罪的家伙!”   等乌梅走了,凤川应该就能把心里的话说出来。   凤川对着满院灿烂的月季花叹了口气。   “你怎么怂啦?快进去,见了面就好啦!春哥不会怪你的!”   遥灵捅捅凤川,手腕却被他一把扣住:   “我不是担心这个。我打伤他,就算他原谅我我也无法原谅自己。”   “那你不理他就对吗?”   “还有更重要的原因。”   凤川回想着那一夜的经过。   他误会武陵春了。他不信任他,以为他是个滥杀无辜一味只知憎恨妖类的人。   他没有替他考虑。   还说出了……令他伤心的话。   说自己是萧凤川,不是踏月,不是任何别人。   他的确是这么想的,可在那种时候说出来未免太……   这又该如何跟他解释?   “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说。”   “等你想好要怎么说,春哥伤都好啦……”   “慢着。好像不光是我,连你也对不起武哥吧!”   遥灵差点忘了。   那个时候她自己也阻挠武陵春来着。   “那我们一起进去,跟春哥说对不起!”   遥灵就是头脑简单。   可凤川被她拉着,不由自主得跟她进了房门。   武陵春躺在床上,醒着。他的面容没有凤川想象中苍白,他的笑容没有凤川想象中勉强。   凤川舒了口气。   但他想不到,他和遥灵手拉手站在武陵春床前,对他也会是种伤害。   他笑得却够自然。   “你们来了。”   “啊,对呀春哥,你,你好些了吗?”   “嗯。已经好了。只是乌梅担心我,不让我起来。”   “呃,躺着好!躺着多休息休息……”   遥灵的话就此打住。她冲凤川使了个眼色。凭她对武陵春的了解,不出意外的话他应该会说……   “你们两个,可是有话要对我说?”   遥灵使劲掐凤川的手。   “啊——”   “什么?”武陵春皱眉。   “啊——是……好疼!”凤川低眉看着自己的手,都慢慢变青了……   这才叫真的下手太重啦!   遥灵却在一旁着急。这个萧凤川到底说不说啊?   三个人大眼瞪小眼算怎么回事呢?   遥灵都快冒汗了。   “那个春哥不好意思,等我们一下下,一下下就好!”   她拉着萧凤川背过身去——   “喂,你怎么变木头了,说话呀!”   “说什么啊,你看你把我掐的,我说你……”   “不要岔开话题!萧凤川,扭扭捏捏像姑娘!你再不说我遥灵一辈子看不起你!”   遥灵又把凤川扭到武陵春床前。   左手紧紧拉着萧凤川,以防他临阵脱逃;保持着掐人的手势,更防他胡扯八道不说重点!   武陵春饶有兴致得打量着他们两个。   “武哥,对、对不起……”   遥灵舒了口气。   她总算领教了什么叫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当然放屁不能用棍子打,要直接掐!   “呵呵。”武陵春轻松得笑了,“你……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个?”   “呃……嗯。”凤川后面这个嗯倒是答得干脆。   “我没有怪凤川。兄弟过招难免失手,何况这只是小伤,也许是梅梅们担心我,所以才夸大其辞了。”   武陵春一直都是这么会安慰人。   遥灵鼻子却酸酸的,她也说不出自己是哪里难过。   “春哥,这次我也不对,我们不该……”   “不该反对我?呵呵。”武陵春闭上眼睛,“我那个时候,的确有点冲动。就像我能理解遥遥和凤川,你们也一定能理解我,原谅我的对不对?”   武陵春再说下去遥灵要哭了。   他只是对妖恨之入骨而已,是妖类害的他家破人亡。   但是他对他的朋友已经好得不能再好。   遥灵使劲点点头。   “遥遥,我有些话,想单独跟凤川说。你能暂时到外面等他吗?”   “好,那你们两个好好……”   遥灵发现自己的手被萧凤川死死握着抽不出来了。   她奋力甩开凤川的手。用看废物的眼神狠狠瞪了他一眼。   待遥灵离开房间,凤川只得无奈得耸耸肩,给自己搬了张椅子坐下。   他一直低着头。   “凤川这是怎么了?”   “我……”   “你一向不是这么吞吞吐吐的人。不要把我想得那么脆弱,有话尽管说出来便是。”   “我说了‘我不是踏月’那些话……武哥……”   “不必挂心。凤川,仔细听我说。”   四目相对。   “凤川。若你不是踏月,我只希望你做你想做的,爱你想爱的,别无他求。”   也就是说不再怪他了。   好像这样说也对……兄弟之间意见便不能有分歧么?   凤川点头。   武陵春沉默。   说完了?好像没说完的样子……   武陵春果又补充道:“武哥有幸,能与你做兄弟。”   凤川终于笑了。他永远也忘了武陵春此时的眼神。   他却永远不会有机会知道,真正被武陵春藏起来的后半句话:   “若你是踏月,我只求你已回到我的身边。哪怕,你心里已经爱着别人。”   66 金胖子   乌梅走出议事厅,阖上房门。   夏日的午后,橙色的夕阳褪去了白天的闷热,终于有丝丝吝啬的凉风吹来。   武陵春伤还未痊愈便向梅组下达了搜寻玉兔魂主的命令。经过多天测算调查,她们最终确定了两个最有可能的地点。   妖界桃雪谷;   登州港海船。   得出这两个结果的时候,乌梅深深吸了一口气。这是第一次,连她自己都不敢把这种奇怪的结果汇报给武陵春。   桃雪谷终年积雪不化,栖息冰女、雪狼等妖。这些妖性情大都冷酷暴虐,绝对不会允许外族妖类进入其领地,更不会接纳半妖;   登州的海船似乎还有些可能。玉兔魂主双亲殁时尚且年幼,她不大可能自己选择去处,或是被商队带走,或是被海盗掳去,都指向了“海船”这一条线索。   夏孤临决定将人员分成两队,分别去两地调查。武陵春伤未痊愈,南歌子不宜远行。因此参与这次行动的便是夏孤临、楚云深、晏清都、遥灵、萧凤川五人。   夏孤临皱皱眉,提起毛笔,划去了楚云深的名字。   “咦?不让自私鬼三哥去吗?为什么呀?”   不是不让他去。楚云深此人从来都只是单独行动,讨厌与别人结伴。   尤其步家村事件时,因为他拖了很久没完成任务,夏孤临派去帮手,反倒是他先生气了。   如果楚云深不会去的话,人手就有些不够了。   夏孤临将毛笔递给遥灵:“遥灵,你可以推荐一人。”   “我?”遥灵迷迷糊糊接过了毛笔,思忖起来。   她本来想推荐师姐去的。既然夏孤临都让她推荐了,那就说明就算师姐是雨巷中人也没关系吧……   还是算了。自私鬼不来,师姐一定也不会愿意来的。   “你到底写不写呀?你不写我写了!”一旁看着的萧凤川急了。   遥灵闭着眼飞快得写下三字。   众人静默。   “不是吧?”萧凤川一把夺过纸张,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脑残女就是脑残女啊!连‘应太平’那熊孩子你都敢带?”   夏孤临并未发话。武陵春用招牌式的微笑缓和着议事厅中的气氛。   “应太平根本不听我们指挥,带上他添乱还差不多。更重要的是,万一他被魔族掳走怎么办?万一他受伤怎么办?你如何向九泉之下的应庄主交代?”   还是凤川反对的声音最大。不过——他的想法就是大家的想法,只不过他大声喊了出来而已。   “那么——凤川,你也来推荐一个人选吧。”   凤川拿过笔唰唰唰也在纸上写下三个大字。   遥灵的脸就在凤川搁笔的瞬间烧得通红——   怎么可能!萧凤川……   一个乡下长大的痞厨子,竟然,竟然……   写得一手这么好看的字。   遥灵倒塌。亏她小时候还被师父逼着临了半天魏碑呢,这字跟人家比,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啊!   无、地、自、容。   羞得她几乎忘了注意萧凤川写下的是谁的名字。   她发现众人都已经石化了。连武陵春都不笑了。   只见纸上赫然写着:   青。   玉。   案!   遥灵现在只想找个地洞钻了。   他又是怎么想的?他觉得夏大哥可能让自己最心爱的人涉险么?   再说了,人家爱人的名字,是你随便写的么!   这怎么能说是脑残呢……这简直就是脑残!   门外。   乌梅已在庭院中站了许久。他们进去议事这么久了都没出来。   而且现在里面出奇得静。刚才,还听着萧凤川大喊了一声来着……   不会是又有什么分歧吧。   乌梅托着腮开始猜测。   公子们在里面议事,她是不能进去打扰的。   她想得入神,都没注意到有个人已经走到她身侧,很近了。   那股寻而不得挥之不去的清香。   “青玉姐姐!姐姐何时来的?”   猛然惊醒的乌梅很快恢复了仪态,她拉着青玉案在廊边坐下。   青玉案的笑容让整个院子的月季花都着上了瑰丽之光。乌梅不禁感叹:只有这样的美人才可称得“绝世”——   万物不如她美。但万物因她而美。   “上次姐姐去我那儿,说喜欢我的屏风。”青玉案说着打开锦盒,“这是夹缬绢一段,无论作屏风帐幔还是衣裙都是极合适的。姐姐先看看合不合意,若不合意的话,我今日回去再染缬一块。”   蓝色花绢如静静的湖泊躺在锦盒之中。这精美的手艺让乌梅不忍触碰。   扬州无人不知,缀锦楼主人青玉案织布、刺绣手艺天下第一。乌梅却是第一次知道,她的夹缬手艺也是如此登峰造极。   更让她惊讶的是,数次交往以来,青玉案并不像传闻那般面冷心冷。她是如此外冷内热之人。上次去到缀锦楼不过随口夸赞屏风之美,青玉案竟如此为之上心,特地做了绢送过来。   或者说……是夏公子把她的心给捂热了。   她从幼时便因身怀绝技被同门所妒;   正当青春年少之时又被青梅竹马的懦弱师兄抛弃;   而后流落江湖,遭遇追杀,尝尽人间冷暖;   现在,终于遇上了真心爱她的人,便是再有风雨颠簸,一起经历,也就不再害怕了。   美貌,才华,爱情,她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实在太……太令人羡慕。   乌梅愣了愣神。   “怎么会不合意呢?青玉姐姐的手艺乌梅赞叹羡慕还来不及呢,多谢多谢。”   乌梅盖上锦盒。她心中暗喜,青玉案这次可真是雪中送炭,武公子房里的屏风,确实该换个新的了呢。   “谁在外面?”议事厅中响起了夏孤临的声音。   “啊,夏公子,是……是青玉姑娘来了。”   怎么他也在这里。青玉案听到声音,脸上微红。   “请她进来吧。”   青玉案进了房间。乌梅仍然在外候着。   她对议事厅中的人也差不多都熟悉了。笑容虽不向对着乌梅那样灿烂,淡淡的,倒是让大家都觉得心情舒畅——   美人浅笑,谁不爱看呢?   她径直走到桌前,看到了那张写着名字的纸。   她又抬头看看大家。   “我愿意去。”   她说。   大家不约而同舒了口气,跟聪明人就是不用废话。   接下来就看夏孤临怎么说了。   “……这次行动十分危险。我希望青玉姑娘,能做好十分的考虑。”   他是以六公子当主的身份在说话。   若是以恋人的身份,当然是不希望她去的。   但是就修仙者来说,青玉案可说是身手不凡,有她前去也多一分助力。如果她自己愿意,夏孤临没理由拒绝。   青玉案颔首。   看来这件事就算成了。萧凤川得意得朝遥灵挤眉弄眼。   “两个地方。妖界桃雪山,登州海港。妖界行事多有凶险,遥灵凤川,你们两个还是前往海港查探。”   夏孤临的意思是他和青玉案去更危险的妖界?   这样安排固然没有偏私,但是……   “不行不行!妖界桃雪山听上去那么有意思,我要去!”   “我也想去桃雪山!但是我不要跟那种谁都打不过的人一组。”   “你说谁?”   “哼,谁应就是说谁!”   “够了。”夏孤临沉声道,“你们两个的实力,尚不足以对付雪山妖魔。清都,你也去海港吧。”   “是。”   什么叫“实力不足以对付雪山妖魔”啊,实力不都是历练出来的吗……   这一路上还要被清都这个大龙套跟着,一定要无聊死喽……   ******************************************   来登州港瞎晃悠真的能找到线索?   遥灵面对着大海垂下头。这是她第一次看到大海——也是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大海捞针!   春哥还说,整个天下没有他找不到的人呢,根本就是吹牛!   遥灵弯腰,捡起一块石头狠狠向海里掷去——   “别在这儿丢——人——现——眼——啦!”   是萧凤川那个讨厌鬼的声音。   他不是去探听消息吗?这么快就回来了?   “打水漂不会么?”   萧凤川走到遥灵身边,鄙视得看了她两眼才将石头掷了出去。石块果然在海面上蹦跳起来了。   “……怎么样啊。”   “什么怎么样啊,就算问遍整个登州城,也不会有人知道二十年前那场瘟疫留下的孤女去了哪里。”   萧凤川在沙滩上坐下。登州这个地方其实原本就没必要来。步家村的妖类在这里守了这么多年都没有那个孤女的任何消息,他们在这儿待十天半月,能查到什么?   说到底还是夏孤临想跟青玉案雪山蜜月不让其他人跟去……切……   “哎,遥灵,反正现在这么闲,什么都查不到,不如我们租条船出去玩吧!”   遥灵白了萧凤川一眼。   “怎么了,你不是最怕闷的吗?我听说连皇帝派人出去找仙山仙岛都是从登州港出海呢!我想海上一定有很多好玩的地方!”   又在异想天开了。来了这么多天见水就往里冲……不是不会游泳么,还出海呢……总有一天掉水里淹死……哼。   “别胡思乱想了,我们还是回客栈找清都哥商量一下,下一步该怎么办吧。”   凤川一把将席地而坐的遥灵拉了起来。   他好像发现了什么人,但是……海滩上并无可以藏身的大礁石之类。   只能光明正大得偷看了。   “遥灵……你看,那艘楼船旁边那个人,像不像清都哥?”   会有楼船堂而皇之泊在这里已经很奇怪了。清都哥不是一直在客栈么?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跟他说话的那个光着膀子一身肥膘的大汉又是谁?   “我们过去看看。”   “慢。再看一会儿。等他发现了我们,我们再过去打招呼也不迟。”   萧凤川挡住遥灵。   那个肥膘大汉好像在极力压抑着愤怒的情绪对清都说什么。   清都抱着肩,眉头紧皱,神色越来越凝重。   他好像在考虑什么干系甚大的事,都没注意到凤川和遥灵就在不远处看着他。   “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凤川惊道,“哎?清都哥走了,一挥袖子便走了,好像他也生气了!”   清都哥跟那个肥汉子不像是第一次见面。   他在登州港有熟人?   怎么没听他提起过?   67 喜欢   晏清都跟那个肥汉子见面之后,话越来越少。虽然他平时就是个闷葫芦——   就连吃饭的时候他也不再一个劲夸凤川做的菜好吃了。   凤川朝遥灵使个眼色。   “清都哥,你今天话这么少,是不是生病啦?”   这个笨蛋。   萧凤川狠狠嚼了两口饭。有这么没水平的旁敲侧击么?生病了还能吃这么多?真是笨死了!   “没,没有。”晏清都尴尬得笑笑。   “哎清都哥,今天我跟遥灵见到一艘楼船呢,真是旗帜林立矛戈森严,好威武啊!那是不是咱们天朝的战船啊,可是……如果是战船……”   凤川就知道,晏清都最不会掩饰自己的情绪。   “如果是战船,怎会随随便便停泊着,上头连个人都没有呢……”   “哦?是、是么……还是凤川有心,我来登州这么久了,都没见到过那么威武的战船呢……”   这么快就撒谎了。没想到清都哥这种老实木讷的人也会撒谎。   还撒得这么烂。   晏清都搁下碗。   “你们两个慢慢吃,我,我出去探听消息……”   “清都哥,别忙着走啊!现在可是中午,太阳很毒的!你至少等我跟遥灵,一——起——去——啊——!”   不说一起去还好。说一起去,晏清都跑得更快了。   “他有事瞒着我们。”   凤川瞟了一眼被晏清都溅在桌边的米饭粒,“别吃了,跟上他!”   遥灵点点头,飞速抓起包子叼在嘴里,跟着萧凤川一路追去。   仙炉铁铺沉重的打铁声掩盖了晏清都走进的脚步。   连通红的炉火都无法将他铁青的脸色照出一丝光彩。   打铁的汉子抓起颈上的毛巾擦了擦汗:“怎么?想通了,要跟兄弟回去?”   “不。金大哥,我并未改变心意。”   “哼,没改变心意,哭丧着脸来找老子干嘛?”   “我是来劝大哥不要出海的。”   “呸,你不跟老子回船,老子没辙;你说你们那六个杂毛小畜生有正经事要办,老子,也不再管你;你反倒插手起老子的事来了?你兔崽子翅膀长硬了?”   这个姓金的肥汉发起火来,眼上那道伤疤抻得好像要再度裂开了。   受了那么重的刀伤,眼睛还能保住……   遥灵和凤川就在屋外盯着。看来这次,真能听到什么了不得的大秘密。   “金大哥,六公子寻找猎魂,乃是心怀天下之举……”   “格老子的,嘴上说着心怀天下的,没一个好东西!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现在那个大哥,是什么德行!真不知道他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子,让你跟着他这么死心塌地!”   这个金胖子,听这话里的意思是想要晏清都脱离六公子,跟着他“回船”、“出海”什么的,这根本不可能嘛。   居然连夏大哥都骂上了,真是疯狗乱咬人。   “金大哥——您对我有养育之恩,兄弟不敢忘。但是现在,我必须跟夏大哥一起,找到猎魂,猎魂一旦落到魔尊手上,后果将不堪设想!”   “你们说的那什么猎魂,老子不懂。你不愿跟着我拉倒,少管老子闲事!”   “金大哥!元洲的宝藏不是那么容易寻到的,海上凶险万分,远不是一艘楼船几片大刀可以应付的!不如,等我忙完了眼下的事,就跟大哥一起去!”   “哼,你若真关心老子死活,现在就跟老子一起去!”   通红的铁剑在淬火盐水中“嘶嘶”腾起白雾。   听到这里,凤川和遥灵基本明白了一些事情。   这金胖子是个海贼,是他养育晏清都成人的。晏清都长大后可能跟着他做了一段时间的海贼,后来改跟夏大哥混了。   这次碰巧来登州执行任务,清都再次跟金胖子会面。金胖子拉清都一起去元洲仙山找什么宝藏,被清都阻止。   大概就只能知道这么多了。   “对不起,大哥。”   晏清都的情绪跟着水槽里的铁剑一起慢慢冷却下来。   他已经选择了这条路,就不会再回头了。   “好,好,老子养了你十几年,第一次见你这么干脆利落。看来姓夏的有两下子,把你调教得不错,当真不错。”   晏清都沉默。   他一向不想解释也不会解释。   “清都,从你光屁股的时候,老子就带着你在沙滩上跑了。你想些什么花花肠子,老子能不知道?”   “什么?金大哥,我……”   “哼哼,我看,你的心也不全在那姓夏的身上。你看上扬州缀锦楼那个小娘们了是不是?你一门心思要留在扬州也是为了她,对不对?”   这个时候若不是被萧凤川捂着嘴,遥灵已经喷了!   什么啊,原来原来……   晏清都喜欢上青玉案姐姐啦?   可是,可是她跟夏大哥已经是一对了!   遥灵竖起耳朵也没能听到晏清都半句反驳。   看来……是真的!   萧凤川拉着遥灵落荒而逃。   已经跟她一起偷听过许多次了,每次都能听到暧昧新闻,真是……   听得人起鸡皮疙瘩。   “现在我们怎么办?”   “我们现在,当然是看清都哥怎么办。以他的性子,绝不会任由金胖子去海上寻死,到时候,我们只要跟着他,见机行事——”   “啪。”   这次轮到凤川被遥灵打头了。她比凤川矮那么多还要学人打头,跳起来打也不嫌累!就不能换别的地方打么?   “我不是说那个,我是说,清都哥喜欢青玉姐姐,这件事怎么办?”   凤川抹了一把汗。   “这是他们之间的事,怎么你又想管别人闲事啊?”   “你怎么一点都不着急呢?青玉姐姐跟夏大哥两情相悦,清都哥一定受伤很久了……他是暗恋,青玉姐姐一点都不知道……”   遥灵又是揪头发又是砸掌心,这么大的事她怎么早没发现呢?夏大哥不在的时候,都是晏清都去缀锦楼保护青玉姐姐的……   但是现在青玉姐姐眼里只有夏大哥一个人。   “凤川,你说我们到底要不要把这件事告诉青玉姐……”   咦?人呢?   萧凤川人呢?   什么时候跑掉的!居然根本没有在听人家说话!   四下看去,熙熙攘攘的街市上真的没有萧凤川的人影。   “遥灵?你怎么在这里?”   是清都哥的声音……   他已经谈完从铁匠铺出来了么?   遥灵咽了口唾沫。这个地方离铁匠铺那么远,应该不会被怀疑吧。   “呃,嗯,吃完饭没事,出来,出来逛逛……”   “凤川呢,他没陪你一起?”   “刚才还在的,那个家伙不知跑哪里去了。”   “那,我们一起回客栈吧。”   遥灵想起了上次,跟步家村那个胡茬大叔走在一起的感觉。   今天也是一样,很有安全感,觉得自己被别人保护着。   这是她渴望了很久的。   在雨巷的时候,师父不能偏袒她一人,烟花姐姐自顾不暇,遥月师姐能力也是有限。   现在她终于可以不再一个人勇敢了。   而且,她想为保护他的人做点什么。   “清都哥。”遥灵问道,“你,你有喜欢过谁么?”   “啊?”晏清都微微脸红,“怎么突然问这个?”   哎,总不能直接问人家,你是不是真的特别喜欢青玉姐姐啊……   “清都哥,告诉我告诉我嘛……”遥灵摇晃着晏清都的手臂。   “呵呵,我明白了,是遥灵有喜欢的人了对不对?”   什么啊,反而上了他的套。   遥灵涨红了脸。不对不对,是她在盘问清都怎么变成了清都盘问她呢?现在可不是脸红的时候……   “不,才没那回事……”   “呵呵,我知道,遥灵喜欢的人是凤川对不对?”   哈?越来越离谱了吧……   午后的太阳一时间全烤在了遥灵一个人脸上,热度急速向耳根和脖子扩散,快要热死了热死了!   不能脸红。就算用内力也要控制住,不能脸红!   “怎么可能是那个家伙,我跟那个家伙根本不搭!”   这个理由……应该比“就算全世界的男人都死绝了我也不会喜欢他”这类型赌气的话容易让人信服一点。   “那遥灵喜欢的会是谁呢?该不会是五弟吧……他的确是很讨女孩子欢心。”   武陵春?   对了,像春哥那样,又有钱又帅,对人又好的公子哥应该有很多女孩子喜欢啊,为什么从没见过他有交往的对象?   遥灵下决心要问问清楚。清都哥连个谎都不会撒,从他这里问出来还不容易?   既然他都已经这么猜了,不如将计就计——   “呃,春,春哥嘛……光是我喜欢有什么用,喜欢春哥的姑娘那么多,我哪里排得上……”   晏清都脸上无比震惊的表情让遥灵十二分的满意。   “不,不会吧遥灵,你真的喜欢五弟?”   当然是——假的啦。不这么说怎么从你这头大笨牛嘴里套出话来。   装得再像一点。遥灵害羞得低下了头。   “这……这……”   晏清都面露难色,他担心得看着遥灵,好像看到小马驹掉泥坑里越陷越深。   “怎么了?我不能喜欢春哥吗?我就这么配不上他?”   装得再像一点。遥灵难过得撇着嘴,强憋住笑。   “不是不是,遥灵你别哭……你,你很好,五弟他没有……哎,怎么说呢……”   遥灵还没怎么施展演技清都已经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骗他可真无聊。这么容易上当。   “哎呀,清都哥你别忙着安慰我,我看你也不怎么会安慰人,你就直接告诉我,春哥是不是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没有!”   “没有是吧?这次办完事回去,我就告诉春哥我的想法,说不定他也喜欢我呢?”   “不,不行,绝对不行!”   “为什么啊?清都哥干嘛要阻止我跟春哥在一起?难道……你喜欢我?”   “啊?不是不是不是……”   “清都哥,你能不能说点‘不是’和‘不行’以外的词?好歹给我个理由先,不然我现在就回去跟他说啦!”   “别,停,停下!”   晏清都郑重其事挡在遥灵面前。他声音大得惹得路人纷纷侧目。看他那严肃的表情,就差把百步神弩掏出来了。   遥灵倒要看看被逼急了的他能给出什么样的答案。   晏清都认真地看着遥灵。   他不知道远处的一双目光也在注视着遥灵。   “理由,理由是……有个人喜欢你很久了,只是他没有跟你说过,他……”   哈,这次又要编谁了?遥灵饶有兴致得抱肩听着:是南歌先生?臭屁男楚云深?还是应太平那个怪力娃?   “那个人是……”   68 出海   “啪。”   不知谁在晏清都背后拍了一掌,继而很快绕到前方——好哇,萧凤川!他干嘛要在这么关键的时候打断晏清都说话?   “啊?凤、凤川?你怎么?”   不知为什么,晏清都见到凤川出现显得特别尴尬,脸又红了。   “嘻嘻,刚才跟遥痴呆玩捉迷藏来着,我藏那么久她都找不到我,躲腻了。”   “你说谁痴呆?”遥灵扬扬拳头。哼,大好的计划又被萧凤川破坏了,好端端冒出来捣什么乱!扫把星!   “行了行了,小妮子一边玩去,我们男人有正事要谈。”   你们男人。臭男人。有事要谈。哼。   遥灵也没心情跟凤川玩笑,他这么一搅自己刚才的功夫算全白费了。跟晏清都套话,得另外找机会了。   对了,她要套什么话来着?   不是问清都对青玉姐姐的意思吗?怎么变成问春哥的事了?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遥灵骂了自己一句,悻悻离开。   剩下的两个人,晏清都更尴尬了。   虽然,喝醉酒之后不小心承认自己喜欢上谁的事情有点老套,可谁又能否认,酒后吐真言的确是个真理。   凤川拍拍清都的肩膀,不轻也不重。   “凤川,你都听见了?”   “是啊,听见你差点就泄露我秘密了,还当不当我是兄弟啊!”   “不是……是前面的,遥灵说她喜欢……”   “什么呀,她逗你的!切,这么烂的演技都能把你骗到。”   “哦。”   还好凤川及时阻止了清都。他才不打算被遥灵知道。知道了也被她笑。就算要她知道……   也要凤川亲自说出来才行。   当然这件事并不重要。   “不说这个。清都哥刚才——查到什么线索了吗?”   “没,没有……”   就知道他什么都不会说的。   凤川倒是刚打听到,那艘楼船明天就要出海,去往元洲寻宝了。   第二日。   要潜入金胖子的船对遥灵和凤川来说其实很容易。但是他们很快便遇到了棘手的事。   找遍整艘楼船都不见晏清都的影子。   他没有上船?怎么可能?   他难道真的不管义兄死活,任由他一介凡人莽夫出海寻仙?   遥灵和凤川躲在厨房里。其实他们完全可以大模大样躲在舒服的船舱,现在金胖子和他的海盗们都在甲板上喝酒,谁也不会发现他们。   但是——   “咔嚓。”遥灵掰下一只鸡腿在凤川眼前晃晃,继而很果断得塞到自己嘴里大快朵颐。   真是走哪吃到哪。   凤川正托腮思索着,此刻晏清都能干什么去,他身后却发出“咚”的一声。   被发现了?凤川警觉得回头看去——他身后是一堆木桶。对了,就是这木桶被什么人撞到的声音。   或者说,这木桶里躲着人?   这么小的木桶,最多也就能进去个孩子。   凤川站起身慢慢向木桶走去。忘情唆着鸡骨头的遥灵没有注意到他。   他脚步极轻。不过如果木桶里藏着一个缩骨高手的话……   凤川做好了十足的迎战准备。他手上的火力,足够把十几条这样的楼船完全烧成灰烬,无声无息融入大海。   “咚咚。”   凤川的脚步停住,他右手边第二只木桶又摇了摇,动静比刚才更大。   果然是故意暴露自己的。   那只桶的盖子被人从里面慢慢推开。   凤川的目光也愈来愈冷。   他终于看到了桶盖下的那双眼睛,是——绿色的!   怎么会……好像,在哪里见过?   凤川捏诀的手划到半空就卡住了。   “咣朗”一声,木桶的盖子被推到一边,落地咕噜噜滚了好远才停下。   骗人的吧……   凤川从桶里拎出那个绿发碧眼的小男孩,放到地上。   应太平为什么会在木桶里。为什么会在这艘船上。什么时候上的船。为什么会来登州。怎么来的。他自己来的还是有谁送他来的。   萧凤川正想弄明白这些的时候应太平已经跑去抢遥灵的鸡腿了。   “你们小声点!”   凤川实在无法理解为了半条鸡腿打得像两条疯狗的人。   他真想把这两个人一齐塞进木桶里扔进大海算了。   凤川干脆趁遥灵不注意夺过她手里油腻腻的鸡腿。太平热切的目光很快转移到了凤川身上。   “太平,告诉我,你怎么会在这儿的?”   太平指指凤川手里的鸡腿,咧嘴道:“吃。”   哎……在武府呆了这么长时间,还是只会说跟吃有关的词么?   “太平,想吃鸡腿的话,告诉我你是怎么上船的?”   应太平眨巴眨巴眼睛。他抓起围嘴,擦了擦口水。   是烟花大姐给他缝的围嘴么?他还算有点进步,懂得给自己擦哈喇子了。   他的智商本来足以回答凤川的问题。但是现在有食物在,智商为零。   凤川像喂小狗一样把鸡腿丢进应太平张大的嘴里。   趁着这熊孩子“嘎嘣嘎嘣”把鸡腿连着骨头一起嚼的当,凤川和遥灵开始讨论下一步的计划。   “清都哥一定是在犹豫,要不要跟过来,不过我想他会来的。”   “那我们真的要跟着金胖子去找仙山?”   “不,阻止他。否则不光是他,连整条船的海盗,还有我们都得送命。”   “要怎么做?”   “把他们的海图抢过来。没有海图他们就无法寻找仙岛,只得原路返航。”   “海图……在控制房?”   “不,海图,在金胖子身上。他没有发现我们却依然保持警惕,海图一直贴身而藏。”   贴,贴身?他上半身根本不穿衣服,怎么贴身藏?难道是藏在……   “那我们去偷海图,太平怎么办?”   两个人一齐望着吃完了鸡腿舔着嘴唇的应太平。   他……   凤川倒着拎起太平往原来那只桶里一丢。   他拍拍手掌。   “好了,我们行动吧。”   甲板上。金胖子微醉的目光流连在他手中的海图上。他已在大海上扑腾了十几年,没有一次不是抱着必死的觉悟出海的。   然而这一次……   “金大哥——您对我有养育之恩,兄弟不敢忘。但是现在,我必须跟夏大哥一起,找到猎魂,猎魂一旦落到魔尊手上,后果将不堪设想!”   “你们说的那什么猎魂,老子不懂。你不愿跟着我拉倒,少管老子闲事!”   “金大哥!元洲的宝藏不是那么容易寻到的,海上凶险万分,远不是一艘楼船几片大刀可以应付的!不如,等我忙完了眼下的事,就跟大哥一起去!”   “哼,你若真关心老子死活,现在就跟老子一起去!”   他合上了海图。   晏清都的话,他不是没有放在心上。海上风浪巨大,不是寻常船只可以应付;更何况仙岛附近都被设下厉害结界,莫说很难寻找,即便靠近了,遇上风暴漩涡,这一船的人只怕都得葬身大海。   但是他非去不可。他一定要去元洲,一定要找到那样东西……   只是一想到晏清都那兔崽子窝窝囊囊的样子,他就火冒三丈——   他拎起手边的酒坛往嘴里灌去,借酒浇怒火。   他却不知船舱后面有两双眼睛正在盯着他。   “你不是怕吃错药,以后都不带毒药在身上了吗?”   “我有那么笨吗?快看,金胖子已经把酒喝下去了!”   遥灵也是刚才接到武陵春发来的灵扎。原来这个金胖子本名叫金错刀,十几年前是东海上有名的大海盗。天朝六二七年,也就是六公子结义的同年,金刀海贼团忽然销声匿迹。   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迫使金错刀放弃了他热爱的海上生活;现在又是什么理由,令他重新召集自己的船员,远涉北海寻仙?   这些就要靠遥灵和凤川自己去探索了。   遥灵从小熟读《海内十洲记》,她对元洲的记载,至今记忆犹新:   “元洲在北海中,地方三千里,去南岸十万里。上有五芝玄涧,涧水如蜜浆,饮之长生,与天地相毕。服此五芝,亦得长生不死,亦多仙家。”   五芝玄涧?饮之长生?   金胖子当了几十年的海盗突然想要长生不老了吗?   无论如何也说不通的!   “砰”。   酒坛摔碎的声音提示遥灵,金胖子睡着了。   现在就下手,把海图抢过来!   “凤川,我的身法快,我去,你在这里盯——咦?”   遥灵回过神来,凤川已经捧着海图靠在自己身边大模大样看起来了!   这动作也太快了点吧……   “遥灵你看,元洲就在这儿,我们现在是在这个位置对吧。”   慢着。   遥灵抢过萧凤川手中的海图。   好厚的纸张,就好像两张纸叠到一起似的。   “凤川,你的刀工好,帮我把这张纸切开。”   “切纸?干嘛啊。”   “不是横切是纵切!”   “啊?我刀工再好也不可能把一张纸劈两半吧?”   “你的饭剑不是世上最锋利的吗?试试,快试试!”   萧凤川接过地图,翻到背面对着太阳一照:   “笨蛋,这样不就看见了,还要用剑劈开真是服了你了……你别说啊,这么一照还这能看出点名堂……”   是仙符。遥灵符咒学得不算太好,但也能认出这是用于破开某种结界的仙符。   金胖子为什么要把仙符贴到地图背面?难道他要用这个破开元洲结界?   他是从哪里弄到这种仙符的?难不成真的可以破开结界?   “你发什么呆啊?”凤川捅捅遥灵。   “我要把这个仙符用灵扎传给春哥看,他一定能看懂。还有这个地图。”   这时,厨房里传来霹雳乓啷的声音。两人一缩头,只见一个船员慌慌张张跑到金胖子跟前,拼了命得摇他:   “金大哥,快醒醒!不好了不好了!”   要是金胖子真被摇醒,遥灵就没机会把海图放回他身上了。她灵机一动,跃到那人身后向他脑后来了一掌。   遥灵把海图往金胖子手里一塞,对凤川道:“走,赶快去看看厨房里发生什么事了!”   搞不好就是太平被船员给发现了。幸好那熊孩子怪力过人,寻常大人根本伤不着他——   两人打开厨房的门,愣了。   所有的木桶、锅子、菜筐子都被打开了。   ——全是空的!   金胖子搬到船上的够全船人吃十几天的酒、菜蔬、肉,凡是能入口的东西全被应太平一个人吃了吗?   才这么一会儿工夫?   遥灵眉角抽搐。灶台后传来响亮的饱嗝声。   看来现在不仅不是担心应太平的时候,也不是担心凤川遥灵被发现的时候……   全船的人都要渴死饿死在海上了!   “早知道这样真应该把这小子扔进海里喂鱼!”   凤川从菜筐里拎出应太平。很快,全船的人都会知道,这艘装备齐全的海船上没有淡水,也没有食物……   如果现在立即返航还来得及。相信金胖子能做出这样的决定。   “凤川,我想传封灵扎给清都哥,让他追上我们。”   “又怎么啦?你该不会认为,船上都这样了金胖子还会继续航行吧。”   “我……总觉得会有什么事发生,我有很不好的预感。”   69 决胜千里   翌日。碧窗梦居。   武陵春拂灭了手中的灵扎。南歌子抱着一摞书从屋里走出来:“怎么样,确认了吗?”   “只能确定,是破开某种强大结界的仙符。”   至于到底是不是进入元洲的仙符,那只有试过才知道。   武陵春接过南歌子手中的书:“不到七月七,四哥为何想到要晒书呢?”   清晨的风拂动着满院藏蓝色的扉页,如微波粼粼的大海。   “就没有什么别的发现?”南歌子蹲下身子,将他的宝贝书一一摆好。旁人便是用尺量着都不如他摆得整齐。   “呵呵,四哥神机妙算——”   武陵春开始帮武陵春摆书,“那个仙符很是特殊,十天之后便会自动失效。”   “呵。”南歌子哂笑,“怎么,金错刀有信心在十天之内找到元洲么?”   武陵春不置可否。   南歌子白皙如玉的手指不知从哪里摸出一只砚台,随手往书堆中一掷。   风起。书海中涌起白色的浪花,砚台恰似一只汪洋中的小船。   武陵春蹙眉。他的手停顿在一本《淮南鸿烈》上,没有摆下去。   他这才明白南歌子为何选在今日今时晒书。他并非晒书,而是以书为海,以砚作舟,摆出“决胜千里”阵!   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   只要南歌子在此砚上施加“御风”、“神行”二咒,术法效果便可作用在金错刀的海船之上;用不了一天,海船就可抵达元洲!   “四哥你……”   武陵春知道,他这位四哥是绝顶聪明之人。即使连大哥都猜不透的事,也没有他看不破的。   “四哥真的打算帮金错刀?”   他也知道,他的四哥,从不会轻易帮人的。   “不是帮金错刀,是帮六弟。”   书海中,一方端砚真如小船般缓缓航行。   武陵春仍记得七年前,他们六个结拜的时候,金错刀特从登州赶到扬州,要带走他的弟弟晏清都。   他是个地地道道的粗人。一把大片刀抡烂了焚香的供桌,一身肥肉都跟着他舞刀的动作晃悠。   真难想象他这样的个性,会教养出晏清都这般温和谦逊的人。   他那天骂了夏孤临很多。夏孤临剑术绝世,聪明过人,虽年纪轻轻却已在武林中颇有威名。   金错刀却一口咬定夏孤临人品恶劣。清都,以及其他四个兄弟跟着他,断然不会有好下场。   夏孤临听得很平静。他一向不在意别人的评价;   二哥见此情景大笑不已,他是唯恐天下不乱,也不怕夏大哥生气,搂着他的肩膀大赞其个性;   三哥呢,一直坐在蒲团上睡大头觉,金胖子吵成那样都没把他扰醒;   四哥沉默不语。白绢蒙着他的双眼,无人知晓他的眼神。但武陵春知道他对此事有所想法。   “金错刀名义上是清都的哥哥,对他却有养育之恩,长兄如父。清都年已弱冠,却不能留在他身边尽孝,反而跟着我们……”   武陵春能体谅金错刀的心情。当日金错刀劝不过清都,又敌不过夏孤临,只得忍气吞声。他又是生气,又是失望,七年间未与清都有过任何往来。   “所以,四哥此举是为了平息金错刀心中的怨气,缓和他们兄弟之间的感情?”   “关键不在于我要怎样做,而在于六弟。”   “哎,他那个性难说啊,总是拖拖拉拉的。”   武陵春希望晏清都现在已经去追金错刀的船了。   数个时辰后。   南歌子缓缓展开遥灵传过来的海图。掐指一算,船应该已经逼近元洲了!   “晏清都应该已经追上金错刀了。”   南歌子已经想见此刻元洲结界外的情景。金错刀手中掣着夹有仙符的海图,在强风中招展如旗;晏清都站在船头,拉满的百步神弩对准了那张海图——   天崩海啸,电闪雷鸣。   巨大的风浪撕碎了楼船。遥灵醒来的时候,她确信自己没有死,却疑心眼前的一切都是死前的幻觉。   碧蓝色的天空和岛屿融为一体,如同整块蓝宝石。她的身侧,月色般的河流在潺潺流动,香味如同花蜜。   遥灵挣扎着爬起来。不过是结界炸开时被冲到岛上而已,并没有受什么伤。   她使劲揉了揉眼睛。   这河水之畔生长的,那几棵奇形怪状的树是什么?   一、二、三、四、五……五棵树。   那形状就好像参天的灵芝!   五、芝、玄、涧!   饮之长生,与天地相毕!   不可能是真的找到五芝玄涧了吧?   “呃……”   脚边突然传来奇怪的声音。遥灵低头一看,是一只粗大的男人的手——正抓着自己的脚踝!   “哇——!”   遥灵尖叫着跳开。咦,怎么这么轻易就挣脱了……   遥灵拍拍惊魂未定的胸口,定神想想,好像刚才不是那只手抓着自己脚踝,而是自己的脚踩到人家手了,人家吃痛才呻吟的吧。   仔细一看这人不是金胖子嘛。   “金大哥,醒醒醒醒!”   金胖子睁开眼。他模糊的视野被遥灵那袭白衣占据。他心中纳闷起来:这个漂亮小姑娘是哪儿冒出来的?难道这已经到了元洲仙岛,见着仙女了?   他爬将起来。遥灵的身影方在他眼中摆正了。奇怪,怎么正着看没有倒着看好看……   “仙、仙女……”   “仙女?慢着慢着,金大哥,我叫遥灵,是清都哥的朋友,跟他一起来帮你的!”   金胖子这才慢慢回过神来。看着小姑娘的样子风尘仆仆,的确不像是仙岛上吸风饮露的仙女。   他也慢慢回想起刚才发生的一切。就在船载食物一夕之间莫名消失,船员们惊慌无策,大家都坚决要返航之时,船突然疾驶如飞,似有神明相助一般,才用了一天的时间就到了元洲入口!   金胖子完全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船员们欢呼雀跃,都认为这是天神眷顾。他自是顺理成章将仙符贴到船头,将船靠岸——   一支沉重刚猛的弩箭却挡住了他的去路。   是晏清都,他竟然偏偏在这个时候追上来了。   “大哥。”   “不要在这个时候叫我大哥!若你眼里还有我这个大哥,就让我过去!”   “不行。我宁可大哥继续恨我,也不能让大哥,还有船上的兄弟们冒险!”   “你给老子滚开!”   后来似乎发生了爆炸。金胖子自己被轰上了岸,四周围却不见其余兄弟们。   “小姑娘,我的弟兄们呢?还有……我那小兔崽子呢?”   金错刀无心观赏仙岛奇景。料想兔崽子也不会这么轻易丢了小命,倒是那些跟着自己出生入死的海贼兄弟,不要有什么事才好。   “我没有看见,金大哥,我们一起去找找他们吧。”   “好……”   金胖子踉跄着站起来。   “金大哥,你没事吧?要不要我扶你?”   “哈哈哈哈……”金胖子忽然仰天大笑,“小姑娘真是好心肠,我几百斤的大胖子要你这麻杆似的小姑娘扶,还不把你压折了!我自己能走!”   “嗯。金大哥若是支持不住就托着我肩膀,我没那么娇弱的。”   金胖子也是没想到,这能这么顺利就找到了凡人梦寐以求的仙岛。   真的就像做梦一样。这会发光的河,这亮晶晶的草,若是回去说故事给村里的人听,不管是见多识广的老人,还是异想天开的孩子,有谁敢相信呢?   还有自己身边这个娇滴滴的小姑娘。清都那榆木疙瘩什么时候认识了这么水灵的丫头,该不会是他的……   金胖子的态度立马更温和了。   “小姑娘,你是跟着清都来的?怎么在船上没有见着你?”   “金大哥叫我遥灵就好啦。我……我是紧跟着他来的,可能当时情势危急,金大哥没有注意到我吧……”   金胖子点点头。看着小丫头的眼神倒是很机灵。   “丫头,你是怎么认识我们家阿都的?”   “要说相识的过程嘛……那说来可就话长了。总之,我也是六公子的一员……六公子的小七!”   也是听命于夏孤临那个伪君子的?   金胖子脸上闪过不悦之色。遥灵忙着东看西看,倒是根本没在意。   “丫头,那你跟阿都那小子……谈得拢么?”   啊?这话什么意思。遥灵歪着头想了想,说道:“还好吧,清都哥这个人话很少。不过……他人很好的,夏大哥是个黑面神,二哥落跑了,楚云深是个自私鬼……总之相比之下,还是清都哥靠得住啊!”   遥灵不知道自己这么夸人合不合适。当然是不合适。   “丫头,你一个姑娘家,怎么,怎么也掺和起男人的事来了……”   奇怪,金胖子话怎么这么多啊,一句一句的还都是问跟遥灵自己有关的事。   “我是雨巷的弟子嘛,来帮助六公子,也算是奉了师命……”   跟他说这些没有关系吧?   对了,在仙炉铁铺的时候金胖子骂过夏大哥,他问来问去,该不会是想找机会挑夏大哥的毛病吧。   这又不像他的性格。想挑毛病的话他应该会直接破口大骂。   “啊对了,金大哥来元洲是要找什么呢?宝藏?寻仙?还是——长生不老?”   五芝玄涧静静流淌在两人脚边。金胖子却一直无动于衷,就像没看见一样。   难道真的不是来找这个的?   两人不知不觉走到流水旁第一棵大灵芝下面。   那灵芝上倒挂着什么东西……仰视过去,就像挂着巨鸟拉的屎。   遥灵为自己脑中浮现的比喻打了个寒噤……哎毕竟在这么美的地方,不应该用这么恶心的比喻……   “啪嗒。”   那挂着的东西就像被遥灵恶心到了一般掉到地上。着地的声音有点粘稠。   什么嘛,是个人。   那人好像没被摔死。自己爬起来了。   哎哎哎?这不是——   萧凤川么!   怪不得长得像屎……   “笑什么呢,遥痴!”凤川白了遥灵一眼,顺便拍拍身上的尘土——哗,这掉在仙岛上就是不一样,身上连尘土都没有!   “哟,金大哥也在!”   凤川乐呵呵跟他打着招呼。   “这位是……”   “这位是六公子的小八!”   “呸呸呸,谁是小八,还排在你后边……我是小二!不对,我也不是小二……”   “好啦,我看你是从灵芝上摔下来脑子坏掉了。你在上面挂了那么久,有没有发现金大哥的船员们?”   70 锦袋乾坤   “谁是在灵芝上挂着……我是在想办法把灵芝拔下来,你不是说过嘛,元洲上的什么芝什么涧,吃了可以长生不老……”   金胖子突然扑过去抱住那根灵芝。   如果遥灵没看错的话,他现在的动作才是要把灵芝拔起来。   果然是来找灵芝的!   “金大哥,你……你这是……”   “别,拔不下来的!”   可是他的样子还是很执着。可是灵芝仙品并非人力可以摘取,他自己就算掉一层皮也拔不下来的。   “金大哥,如果你想长生不老的话,只要喝一口五芝玄涧的蜜水就好了,跟灵芝的功效是一样的……”   遥灵忍不住提醒了一句。金胖子听话,这才松开灵芝,俯身溪边,差点就掉进水里。   他急迫的手却被另一只手挡住。   “金大哥,可否告诉我,你为何要取这涧水?”   金胖子这才抬头打量着凤川的脸。他也是清都的朋友?为何他说话的样子,那么像……   “与小兄弟无关吧。”   金胖子没想到凤川年纪轻轻,手劲却很大。他几番使力都没能将凤川推开。   难道……真的是不再年轻了?   “如果是清都哥在,他也会问的。”   “也不关那兔崽子毛事!”   果然还在生清都的气呢。   遥灵放眼望去,视野中尽是无暇的蓝色。这样的景象,就像天地回到了混沌未分的状态,一切都是那么静谧,蓝色的草木生长得很慢,它们的姿态如婴儿般懵懂。这个凡人眼中神圣的仙境,对贸然闯入的人们却没有丝毫戒备。   现在的元洲还有仙人么?   如果有的话,还是要小心翼翼,不要打搅了他们才好。   何况,饮之长生不老的五芝玄涧就这样毫无隐蔽得暴露在人眼前,万一那些船员们起了贪念,争抢夺食玷污泉水,那可就不妙了。   倒是先不用担心船员们。   还是先找到应太平吧!如果他也在这附近,非把整条河都喝干了不可!   “你们两个不要再闹了,我们现在得赶快去找——”   遥灵捂住嘴巴。应太平一个人吃光全船食物的事金大哥应该还不知道,如果让他知道了,生气倒还是小事;这么恐怖的事一下子要接受的话也实在有点……   两个人停了争执,本来注视着对方的愤怒眼光齐刷刷射在遥灵身上。   “金,金大哥,你看五芝玄涧就在这里,跑得了和尚跑不了方丈。当务之急,还是去找那些失踪的船员,看看他们有没有受伤。”   遥灵冲凤川使眼色。   “也好。还是丫头明事理。”   三个人终于又继续前行了。金胖子和萧凤川分别走在遥灵左右,谁都不搭理谁。   现在好像不是为这种事赌气的时候……   遥灵暗暗捏了把汗。仙岛是什么地方,别说碰上真正的仙人,就是有仙石迷阵,仙兽什么的他们也应付不过来啊。   要是夏大哥在就好了。遥灵也不知道他对元洲仙岛知道多少,反正跟那个人在一起,就有种“一切尽在掌控之中”的感觉。哪里像萧凤川——   “遥灵遥灵,你看那些花会发蓝光哎!”   “遥灵遥灵,还有这些亮晶晶的粉末从天上掉下来,是什么啊?”   就知道看东看西,根本没意识到危险的存在。不过看在金大哥也很好奇的份上就解释一下吧——   “那些发光的粉末其实是月光。月光洒向大地,与元洲极盛的清气交汇而被实化;月光粉末洒到花瓣上,当然会发光了。”   “咦?你干什么——”   遥灵发现萧凤川蹲在花丛旁边,左手轻轻掸着花瓣,右手托着一方丝帕,将掸落的晶粉接在上面。   “会实化的月光,元洲之外的地方一定没有吧——我带些回去,做个纪念。”   这……一般只有女孩子才对这种漂亮的小玩意感兴趣吧,萧凤川怎么……   好奇怪的喜好。元洲到处都是宝贝,大灵芝拔不下来,还有蜜水可以舀。   他该不会认为月光粉末也可以做菜吧……   凤川接了满满一手心的月光粉,小心翼翼包好帕子,揣进怀里。   “好了,走吧。”   元洲这个地方十分空旷,大得出奇。更奇怪的是明明走了一个时辰,月亮悬在天空的位置,却好像根本没有变过。   “金大哥,等走到下一棵灵芝那里,我们歇会儿吧。”   月光静静飘洒着,就像一场没有温度的雪。   遥灵浑身沾满了月光粉末,白裙凌风,正如一只萤光蝴蝶。   她不时去看萧凤川的胸口。他要把这么美丽的东西带回去……却不是给他自己的。   那……会是给谁的呢?   遥灵胡思乱想。无法露出像凤川一样开心的笑容。   “啊,遥灵遥灵,你看这些月光飘舞起来,就像雪一样呢……”   雪。   遥灵伸出手,任那些怕冷的月光雪蜷缩在自己洁白的掌心,轻轻叹息,却是无心赏景。走了这么久,都看不到金胖子失散的船员,难道他们根本没被结界撞入元洲,而是船毁之后葬身大海了么?   那清都哥呢?应太平呢?   真是揪心。走了一整天,腹中空空,不敢吃奇珍异果,怕吃了长出三头六臂;蜜涧之水也不敢饮,怕饮了连寿终正寝的权力都没了。   算了。反正修仙之人一天不吃不喝也没关系,比起肚子,还是找人要紧。   “金大哥,您之前拿的那张海图,可不可以借我看下?”   遥灵希望能找到别的线索。最好是那张海图里,还有别的玄机。   “这……”金胖子面露难色。   “怎么,不方便吗?”   “丫头说哪里话。咱们现在是同甘苦共患难,我金胖子哪有不信你的道理。只是那张海图……哎,只怕是结界冲开的时候,掉到海里啦。”   那可就糟了,岂不是连回去的路都找不到……   “那,金大哥可以不可以告诉我,您是从哪里得到那张海图的?”   既然金胖子刚才都说会相信遥灵了,应该不会隐瞒。   “呵,说来也怪。我也不知道,给我海图和仙符的人是谁。”   “蒙着面么?”   “嗯。一身黑衣,又带着黑不溜秋的面具,就算是再见了面也不会认得呢。”   真的是这样?那金胖子凭什么相信,海图和仙符都是真的?万一是故弄玄虚的江湖骗子怎么办?   金胖子虽然看上去粗枝大叶,其实精着呢。他一定对海图和仙符的真实性有百分之百的把握,才重组船员,回归自己阔别七年的海盗生涯。   他不知道送图人的身份,骗谁呢?   也许不是有意隐瞒……也可能是那个人来头太大,不让他说出去。   遥灵和金胖子背靠着参天灵芝休息。萧凤川闲着无聊,在他俩头顶上爬灵芝玩。   “噼里啪啦。”   遥灵拍拍头顶,站起身跑远几步,回身仰头对灵芝上的萧凤川喊道:“萧凤川你给我下来!你鞋底上的泥都掉我脸上啦!”   “笨蛋,仙岛哪来的泥巴,那是我蹭下去的灵芝,你们俩快吃了吧!”   “你用脚蹬下来的我才不吃……”   “你不吃饿不死,那个胖子可要受不了了。”   遥灵只顾自己和凤川,倒把金胖子给忘了。他可是凡人,走了一天路不吃东西可不行。   “哼,老子饿不死。”金胖子不耐烦得拍拍脑门上的灵芝渣渣。刚才他还死命得要拔灵芝,这会儿现成灵芝掉到眼前他倒不吃了。只是因为讨厌凤川么?   “金大哥还是吃点吧。你要是嫌萧凤川太脏,我来帮你弄。”遥灵说着就要拔剑。   “呵呵,丫头不用费心了。这玩意儿吃了死不掉,老子宁可早死,也不愿意活受罪!”   他不想长生不老……那他拔灵芝取蜜泉是想干什么。   “那金大哥刚才为什么会……”咦,本来是在心里想着的,怎么问出来了。   金胖子果然陷入了沉默。   “呃……金大哥就当我没说,我去看看那边树林,有没有什么可以充饥的果子……”   遥灵知道自己又说错话了。问得太急了。   她独自站在树下,仰望着满树绿油油的果子,挠了挠头。   到底能不能吃啊。仙岛上的果子,就一定没有毒吗?该打发萧凤川来的,食材他见得多了,总比自己这个只会吃现成的家伙强。   还是让萧凤川来吧。遥灵提步往回走,脚底却踩到什么肉呼呼的东西,险些滑倒。   这草丛里隐着的是……   遥灵回身,两袖清风一拂,悄悄拨开了草丛——   是人啊。好熟悉的衣裤……   是应太平!   遥灵矮身探他的鼻息。还活着,仔细检查下,没受什么伤,太好了,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   “哇——!”   “咣当。”   遥灵甩开狠狠咬住自己手腕的应太平。熊孩子居然在这个时候醒了,一睁开眼就大口咬人家手臂,都咬出血了!   真是孽根祸胎!   被甩出去的应太平咕噜噜滚了好远才停下。遥灵揪住他衣领子向上一提:   “你干嘛咬我!”   “饿。”   应太平撇着小嘴,双眼水汪汪得蓄满了泪珠。呀哈,被烟花姐姐惯得都会撒娇了!   “吃光了一船的食物,你还敢卖乖!”   “没。”   “还学会犟嘴了!你把吃的给我吐出来,吐出来!”   “……”   “别以为你是正太我就不敢打你!”   遥灵将太平倒拎起来上下晃荡着:“你给我吐出来,吐出来!吐……”   应太平小脸憋得通红却没有任何要吐的意思。怎么可能嘛……倒是有什么东西“扑铃”从他身上掉了下来。   是个……锦囊一样的东西。   遥灵把应太平扔在一边,拾起那只锦囊研究起来。   方形的锦囊,还没被打开过。上面绣着行字:“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字下面还绣着一碗白饭,一双筷子。   这……看了这东西,浑身上下有种很奇怪的感觉……   71 子夜银辉   “这是什么啊?”   遥灵质问旁边的应太平。这货的眼泪在脏兮兮的脸蛋上划出两条黑道道。都不知道自己抹一下。   不过,除了会吃,他还会哭,会委屈,会挨打,真是了不起的进步啊……已经可以算个弱智的孩子,而不是刚开始那个冷冰冰的杀手快绿了。   遥灵用袖子为太平沾沾眼泪:“好啦好啦,姐姐不凶你。告诉姐姐,这是什么东西?”   “饿。”   在遥灵的温柔攻势之下太平终于憋不住了。他“噗”得哭了出来,但是不是哭出眼泪来——而是喷了些冒着泡泡的鼻涕,还正好溅到了遥灵的脸上……   算了。遥灵强压怒火。双手狠狠箍着应太平的小肩膀——不教而杀谓之虐,我忍!   脸就这么脏着也不是办法,旁边没有别的水源,用五芝玄涧洗鼻涕只怕会遭天谴……   遥灵抬起袖子,大义凛然往脸上擦去——   “走啦!”   原先的那棵灵芝下面。百无聊赖的凤川翘着二郎腿,看到遥灵牵着应太平,一扯一扯得回来了。   “这就是你找回来的食物?”萧凤川捏了捏应太平的手臂,“不错,肉多多儿的。”   懒得理他。就会说风凉话。   “金大哥,久等了,介绍一下,这个小朋友叫应太平,也是我们此行的同伴……”   “行啦。我都跟金大哥说了。”   遥灵脸上的笑容僵住。都说了?说了什么?难道……把应太平偷吃东西的事也说了?   看看萧凤川那犯贱的表情,只怕是的。   回头再跟他算账!   遥灵陪着笑脸道:“啊,都知道啊,那好那好,不必我再介绍了……呵呵呵……哎呦……”   手腕上的牙印突然一痛。   “这是什么?”   遥灵将袖内的锦囊扔给凤川。上面只怕还沾着应太平的鼻涕。   “这什么啊……小篆,人是铁饭是……咦?”   凤川将锦囊揉在掌中。这个字体,这口吻,他走到哪里都忘不了——   是老匹夫!一定是他!   “太平,你快告诉我,这个东西,是不是一个满脸褶子,身上一股葱花味总是带着算盘的臭老头给你的?是不是他送你上船要你跟着我们的?”   应太平快被萧凤川摇散架了。算了,直接发封灵扎问问老匹夫!   “这到底是什么啊凤川……”   “这个叫做乾坤锦囊,无论多少东西,山川河流日月星辰死的活的都能装进去。不过你也可以理解为饭袋子。”   饭袋子?   不是宝物么?难道是因为锦囊上的那句话。   “不管了。”凤川捏着锦囊凑到太平嘴边,“太平,咬。”   太平舔舔嘴唇。他的眼中立刻迸发出看到食物时无与伦比的幸福光芒,“啊呜”一口咬了下去。   光芒四射。   看这样子,的确是个宝贝……   一只烤鸭“咕咚”从巴掌大的锦囊中掉了出来。遥灵眼疾手快,赶在太平把它吃下去之前抢在手里。   看这样子,的确是个饭袋子……   这么说太平并没撒谎,他的确没把整船的食物吃光,而是全都装进了这只锦囊里,避免了食物跟船一起葬身大海的悲剧。歪打正着。   “金大哥,快看!这下子我们都不用饿肚子啦。”遥灵朝一头雾水的金胖子晃了晃手里的烤鸭。最饿的是金胖子,可遥灵见到食物的样子可比他高兴多了。   四个人在灵芝下面饱餐了一顿,直到第二天,凤川才接到了萧阳春发回来的灵扎——   乾坤锦囊是萧阳春送的没错。不过应太平和楚云深是奉大哥之命来跟着凤川和遥灵的……   咦?楚云深?自始至终都没见到他啊。   算了,完全不用担心那自私鬼的安危,他不是在登州某个地方睡着了,就是在海面上睡着了……总之一定在睡觉!   大家决定继续赶路,找人。遥灵觉得带着应太平走太麻烦想把他放到乾坤锦囊里。但是考虑到一袋子食物的安全,还是算了。   “吃饱了,人也找得差不多,有种想打架的感觉……”   萧凤川说罢打了个饱嗝。是他那双毫无战意的眼皮有打架的感觉还差不多。   遥灵望着没有尽头的五芝玄涧。是幻觉么?   ——她看到有个人,是个男人,正握着一条长鞭站在水边,朝他们一行人看来。   是自己看错了么?如果真的有陌生人出现,萧凤川那个家伙应该更早警觉啊。   遥灵眨眨眼睛。咦,刚才那人又不见了。   可是为什么遥灵竟能清楚得看到,并且记住那个人的眼神:   审视,戒备,却又冷漠。   “遥灵你看,前面有个人!”   凤川首先向遥灵刚才看的那个方向跑了过去。他找到的人并不是刚才遥灵看到那个人,而是昏迷倒地的晏清都!   “清都哥,清都哥!”凤川摇摇晏清都,金胖子却比他更着急得扑过来,将他一把推开了。   “兔崽子,小王八蛋,你没事吧!”   “金大哥不要着急,清都哥只是昏过去而已……”   金胖子仿佛没听见遥灵的话,他双手箍住清都肩膀将他拉起来,死命得左摇右晃着:“兔崽子!你不是本事大得很么?你不是看不起老子,不让老子来找仙岛么?怎么到了仙岛,你小子先晕了!你给老子醒过来!”   “金大哥不要这样嘛,我用咒术来叫醒他……”   遥灵的咒语还没念完,只听“啪啪”两声,金胖子已经给了晏清都两个大耳刮子。   好……好恐怖。   遥灵收手,还是让金胖子用他自己的方式把弟弟叫醒吧……   晏清都争气得睁眼了。再不睁眼,不知道还会遭受什么酷刑……   他睁开眼,手捂着被金胖子打肿的右脸,委屈似的低声叫道:“哥。”   “哼!”金胖子粗暴得把晏清都推到一旁,自己走到一边生气去了。   “能找到清都哥真是太好了。不过你怎么会在这儿的?”遥灵实在觉得奇怪,就好像有人把晏清都送到他们眼前似的。   “我……”晏清都缓缓站起来,示意不用凤川搀扶。看来他并未受伤。   “遥灵,凤川,你们刚才有没有看到一个手持铁链的男人?”   铁链……长鞭?   这么说遥灵刚才看到的不是幻象,是真的!   “算了,先不说此事。”晏清都径直走到金胖子面前,“大哥,你为何不听我劝,执意要来元洲仙岛?”   开口便是质问的语气……这跟以往的他,跟那日在仙炉铁铺的他大为不同呢。   “此事与你无关!反正老子来都来了,拿了自己想要的东西就走,用不着你多管!”   “大哥,你老实告诉我,给你海图和仙符的人到底是谁?”   “兔崽子,你翅膀长硬了,敢跟老子这么说话!”   兄弟两个这次是真的吵起来了。遥灵只得在旁劝阻。她不希望他们两个闹翻,但又希望晏清都问出,给金胖子海图的人到底是谁——   是朋友,还是敌人?   若是朋友也便罢了。若是敌人,那么金胖子已经被利用,他们所有人正处于非常危险的境地!   危险……又是那种气息,带铁链的男人!   “嚓——”   遥灵的剑才拔到一半,就被一根黑沉沉的铁链连剑带鞘缠住了。   如果对方的目标不是剑,而是遥灵的脖子,那么遥灵现在已经没有命在。   她顺着铁链看过去,握着铁链另一端的男人仿佛身处月中,银色的月芒下,他一双银眸中的光辉顺着铁链流淌下来,浸湿了遥灵的手指。   真想不到!   这个男人的眼光可以像月光一样被元洲灵气实化——这该是多么不一般的人!   而现在,这个人要把遥灵的剑夺走吗?   他没有。他只是紧紧扯着,纹丝不动。   “接下来……”那个男人说话了,“该怎么做呢?”   哈?奇怪的问题。已经制住了对手,当然是要乘胜追击了。不过既然他还在犹豫,遥灵也就不打算提醒他了。   “是你。”晏清都停住了争吵,也望着铁链男。   铁链男也望着他。   “你是我刚才打败的那个人。”铁链男喃喃道。清都皱起眉头。   打败晏清都……是真的么?清都虽然在六公子中排行最末,年纪也最小,可他的大力神弩可不是一般人能应付的。   “刚才,是我第一次战斗。我不知道打败一个人以后应该干什么。”铁链男好像在自言自语。   原来就是遥灵刚才看到他的时候,他已经打昏了清都,却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他察觉到有一行人在向这里靠近,所以遁去了。   那现在为何再次现身,攻击遥灵?   “打败一个人以后,当然是战斗结束,双方收手!”遥灵喊道。   但愿铁链男是真傻。想打架的是萧凤川,遥灵可不想。   “好。”铁链男乖乖收了铁链,真是出乎意料地听话。他从空中徐徐降下,落于众人眼前。   真是高大挺拔的好身材。相貌嘛,马马虎虎还算可以,气质太过懵懂了点。   “你是谁?你不会是这岛上的仙人吧,我可不相信仙人都是你这副德性。”   “切,不是他这样难道是你那副德性?”   遥灵一句话把凤川呛了回去。她像教导晚辈一样抱着肩翘着脚说道:“省去那些没用的对白。初次见面,你应该自报一下家门,越详细越好,这是——规矩。”   “我叫子夜,是这里的囚犯。囚禁我的人对我下了咒,若有一天我能令来到岛上的人背叛自己的朋友,我就可以离开元洲。”   囚犯?可不是么,浑身上下都缠绕着铁链呢。他身上的铁链拖了很长很长,不知道被捆绑在什么地方。   72 在你身后   “哦哦,那囚禁你的人是谁?是不是厉害的神仙?你是因为犯什么罪被囚禁的?我早说尽量详细嘛……”   “那些,不能说。”   子夜用他银色的眼睛扫视着他们几个。遥灵,凤川,太平,清都,金胖子……   他突然笑了:“我觉得,这次,我真的可以离开了。”   凤川毫不犹豫得拔出了剑。子夜银色的目光同样流淌在饭剑的剑刃上,缠绕着子夜的铁链在风中舞成一张巨网——   “我刚才看着你们几个的时候,发现了一些有意思的东西。你们,想不想听听?”   子夜懵懂的眼神一下子清亮了。他刚才那天然不知杀戮的本性,已经转变成一只织网的毒蛛——并不下手捕杀,却已设下了最恶毒的陷阱!   “清都哥,你带金大哥快走,这里有我们挡着!”凤川挺剑护在他们两人身前,“快,等到铁链网织得更广,就谁都逃不掉了!”   晏清都点点头,现在,不是婆婆妈妈的时候。他拉了金胖子的手臂绝尘而去。   “那你们自己千万小心,我们在结界外汇合!”   凤川遥灵两个人三把剑面对着遮天巨网。当然,还有脖子上挂着乾坤便当袋,迷迷糊糊的应太平。   呃……其实应该让清都哥把他也带走的。   不过既然都留下了,一起打吧!   这么一大张网,从哪里开始打起呢?还是……直接攻击那只织网的蜘蛛?   凤川长剑一扬:“冲啊,太平!把那些烦人的铁链通通咬断!”   遥灵白眼。应太平根本无动于衷。   “那……算了,要是你不想打就好好呆在这里,看好晚饭,不许偷吃!”   凤川还是决定用最直接的招式,北斗七星——阳明贪狼至天关破军七式混合连击。这是他一贯的风格,有了直接的实力,便不用再拐弯抹角!   剑势如虹向子夜贯去。长剑飞星流彩,所过之处精铁即碎。   他却被一道高速移动的屏障挡回了攻势。原来,子夜收回一部分铁链飞舞在身前为盾,令凤川根本无法靠近。   “凤川别过去,铁链飓舞会把你切成碎片的!”   在遥灵的警告下凤川终于没有轻举妄动。他望着被铁链重重包裹的子夜,静心思考起来——   到底用什么办法才能突破?   “凤川,试试用火攻!”   遥灵的提议不失为一个好主意。举火烧红铁链,那么万条铁链将由束缚两人的巨网,变为炮烙子夜的酷刑!   “不行的,遥灵。那样做虽然可使攻守势易,但是我们也将完全没有退路——”   遥灵并未想得这么远,她只想着遏制子夜的进攻,却忘了烧红的铁链遍布天空之后他们也将逃亡无路。   可是,凤川向来不是如此畏首畏尾的人。他不是一直都热血冲动,有架必打的么?   “我们两人的实力不在子夜之下,但即便在这种情况下,也要想出万全的计策——如果我们被困住,晏清都和金胖子一定也没办法全身而退!”   原来凤川是因为心中记挂着他们的安危……   “那好,按你说的办——我和你一起!”遥灵已经习惯和凤川肩并肩站在一起。反正,不是第一次跟他一起出生入死了……   直到现在她也分不清,是最后的胜利重要,还是……   “遥灵,我打算用饭剑冲进去,等我打开突破口,你就跟在我后面。”   遥灵点点头。她相信区区几根铁链,不会是饭剑的对手。   凤川突然低下头来认真地看着遥灵:“一定要紧紧跟在我背后,听明白了?用你的流云催雪防身,必要的时候,也只能让剑牺牲一下——”   “哎哎,这些我都知道啊,交代那么多干嘛,我又不是小孩子!”   “你要是害怕呢,在原地等着我也可以……”   “少废话!”   长剑掀起飓风,带动凤川的身形飞快向铁链风暴的中心移动。遥灵永远都忘不了,月光下他坚毅而冷静的侧脸,青色临江仙衣随风飘动,苍龙般的铁链划破了他的发带,墨色长发在空中扬成好看的弧度——   是为了给遥灵让出空间,才会不小心被铁链碰到的吧……还好只是轻轻碰了一下,并未伤到他。   自始至终凤川都未回头看遥灵一眼。他的长剑却向破夜的流星,为遥灵指引着前进的方向。   突破了!   遥灵从铁链的缝隙中看到了子夜惊愕的银瞳,她的反应简直要比以往任何一场战斗,都灵敏百倍!   她抢先将催雪剑掷向子夜的胸口。她在凤川后面,流云催雪又不及饭剑长,她只有用这种方法,比凤川先够到子夜!   接着——连凤川也不敢相信的一幕发生了。   催雪剑如同长着眼睛一般,灵活得躲开最后几条稀薄铁链的封锁,直贯子夜心口!   插了进去!   子夜痛苦得闭上眼睛。他握紧手中的铁链向外一扬,将遥灵甩出了链圈之外——   遥灵手中仅剩的流云,根本不足以抵挡铁链的攻击。她被重重击落在地面上,昏了过去。   “可恶。”凤川举剑砍断铁链,完全跳进了子夜的防御范围之内。   催雪剑身完全插入了子夜的身体,只余剑柄在外,被子夜鲜血淋漓的手握着。   “哼哼……咳、咳咳……你们这样也没用的,铁链遮天网一旦发动,便没人能将它终止,你们,根本无法离开元洲……”   “我到现在都搞不明白,你是哪里冒出来的,干嘛要对我们出手!”   “我不是……说过了么……若我能令来到岛上的人背叛自己的朋友,我就能……重获……自由……”   凤川不想再跟他理论。铁链遮天网一旦发动就无人可以阻止是吧?凤川倒要看看,这些破铜烂铁怕不怕红烧!   他双拳燃烧起金色的火焰。身在火焰之中的他,反而不知道他的火力中,蕴含着多么惊人的力量——   倒地的遥灵慢慢睁开了眼睛。她也不知是自己更扛揍了还是子夜刚才那击放水了,昏了一下之后竟然没事了。   太平叼着乾坤便当袋蹲在遥灵身边打量着她。那懵懂的表情,就像个可爱的小宠物。   “干嘛看着我,我又没事……啊,那是——!”   遥灵挣扎着坐起,她被天空的景象震慑住了——   飞舞的铁链在蓝色的天空中燃烧成一朵绝美的红莲。缓缓飘洒的月光粉末如焰火般在天幕上绽放,花火连绵,整个元洲如同瑰丽的琥珀!   从未见过如此壮丽的景象……这是,萧凤川的火焰……   遥灵突然将应太平护在怀中,右手撑起浴兰沐芳结界的同时,只觉头顶的天空轰隆隆一震:   烧红的铁链熔化成汁,如浓郁的油彩从高空滴落。天空的画布已经失衡,如天宫的阶梯慢慢倒塌,向大地倾去——   萧凤川这把火放得有点太过了!   而身在高空的凤川完全不理地面上发生了什么。铁链遮天阵已经被他攻破,他不着急离开。还是给子夜说最后几句话的机会吧。   毕竟,他再也没机会离开元洲了。   “没想到这么快,就遇到了你们这么厉害的对手。”   “嗯。承蒙夸奖。”   “是我输了。我……呵呵。刚才那个人护着他的哥哥离开,你和那个女孩又保护着对方……看来我没机会让你们互相背叛了。”   “……把这些老套的东西抛到一边!算了。反正现在你也没有战斗力,跟我下去,我们有办法医你的。”   “不必了。”   子夜忽然拔出了插在他心口的催雪剑。   没有再流血!   他松开手。催雪剑向映红的大地坠去。   “我的咒印,已经解除。”   这话……什么意思?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们一行人的目的不是元洲,而是一个对你们,乃至你们口中的‘苍生’都非常重要的半妖,是不是?”   他怎么会知道。凤川警觉起来,他本能得判断子夜只是想松懈他的戒心发动拼死一击,却感受不到任何杀气。   “那个半妖,是玉兔精和人类的后代……”子夜勾唇一笑。他移开捂着伤口的手。   骇人的自愈能力。凤川皱眉。   “我可以告诉你们,那只半妖的下落。”   诱惑的话语。现在这里只有他们两个人。说与不说取决于子夜,而听与不听,完全取决于凤川一个人。   “哦?怎么这么好心告诉我?”   “我可以告诉你。那只半妖不在别处,她就是你们当中的一个。主人预感到你们必会因此互相背叛,所以,他解开了说出这件事的我的咒印。”   玉兔魂主是他们当中的一个?   玉兔魂主是女人……而六公子伙伴中的女人,只有遥灵,梅组三姐妹,和青玉案……   但是她们都不可能是妖啊。   而且,这种隐秘的事,怎么会被一个远在海外的囚犯知道。   这种假话,又不是想编就能编出来的。   凤川现在用不着决定相信还是不相信他。   他看着子夜驾着他的铁链飞远,飞向了被火焰映红的月亮。凤川哂笑,若说是他为元洲带来了第一个日落,倒也不为过呢。   “还好?”   凤川回到地面,捡起催雪剑,递给坐在五芝玄涧旁的遥灵。   “如你所见,没事啦。”遥灵指指子夜遁去的方向,“跑了?”   “嗯。我们去找清都哥,然后马上离开这里——”   凤川扶起遥灵。   “咦?没有船,怎么走啊。”   “没有船游也要游回去!放火烧了神仙岛,我可一刻都不想多呆。”   “哼,现在知道害怕了……”   两个人各自收剑。此时火光染透西方云海,倒是像极了夕阳西下。遥灵仰头望着天空,几乎不敢相信这些天来发生的一切。   记得还在雨巷师门时,每天在秋水台上结束了一天的修炼,橙色的夕阳染红了天空,就像年少未尽的壮志,安静得燃烧着……   那个时候,心中渴望着战场,渴望遇到更强的敌手,渴望将整个夕阳下的世界尽收眼底;   但是现在,经历了激战,经历了生死,反而是这落幕的阳光,这宁谧的空气更为重要,让人觉得踏实,安心。腥风血雨,斩奸除恶,都是为了此刻美丽的夕阳。   “用不用我拉着你?”   凤川朝遥灵伸出手。他的手却抢先被一只黏糊糊的小手拉住了。低头一看,竟然是太平。   凤川笑笑,作罢。   遥灵也笑。她拉起太平的另一只手:“现在去跟清都哥他们会合吧。”   三个人手拉着手,连绵的身影渐渐融化在无限的夕阳中。   73 谜底   晏清都和金错刀已经回到结界入口。先前被仙符揭开的地方,已经合得严丝合缝了。   而唯一的仙符已经失落。就算已经除去了子夜这个障碍,他们也还是无法离开。   “灵扎无法穿过这层结界。”晏清都捻灭了手中的灵扎。半透明的结界蛋壳似的将他们包裹在这看似广袤实则封闭的空间里。眼前景致虽美,心中却难以畅快。   “那现在怎么办?难道要在这破烂仙岛待一辈子?”   “我也不知。四哥神机妙算,若他料到我们有难,定有办法搭救我们。”   晏清都看到结界之外,漆黑的海面上漂浮着船只的残片。金大哥的船员难道真的……全都葬身大海,无一幸免?   凤川遥灵身有灵力,自然能保护自己;金胖子也是在晏清都的保护下才未受伤,而剩余船员都是凡人,根本无力抵御结界冲撞之力……   此刻金大哥心中一定不好受。晏清都也不出言安慰。越是安慰他,他只会越难受。   既然预想到可能会牺牲自己的兄弟,他为何还要执意出海?为何一定要来元洲,寻五芝玄涧?   晏清都忍不住又问:“大哥,海图和仙符,是不是一个叫晏离兮的人给你的?”   金胖子眼前一亮,随即冷笑道:“老子不认识什么晏离兮!”   只可惜金胖子光明磊落惯了,不擅扯谎。晏清都凭着对金胖子,还有对晏离兮的了解,对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基本也明白了八九分。   晏离兮为了阻碍晏清都一行人找寻玉兔魂主的计划,故意给了金胖子海图,唆使他出海寻仙;金胖子落了陷阱,晏清都就不可能不管,只得将先前计划暂且搁下。   所以现在的问题就只剩下,金胖子为什么一定要找五芝玄涧。   若说是他自己想长生不老,晏清都是打死也不会相信的。   “好吧。暂且不谈晏离兮的事。大哥究竟为何要找五芝玄涧?这也不能告诉我么?”   “喂——!清都哥,金大哥!”   是遥灵的声音。晏清都循声望去,是遥灵在朝自己招手,凤川和太平也跟她在一起,他们都没事。   果然,相信凤川是没错的。   凤川遥灵看到大家都是平安无事,都松了一口气。金胖子也终于勉强挤出一丝笑容。他从地上坐起来,拍拍屁股:“呵呵,既然丫头没事,大家都没事,那我去取涧水了。”   “啊?金大哥,可是……”遥灵也不知该怎么劝他。好在晏清都已经挡住了金胖子的去路:   “大哥,回去!”   “老子要是不回去呢?”   “必须回去,现在我们的处境非常危险,凤川火烧元洲,若是惹得仙人动怒,后果更是不堪设想……”   “老子不管。火又不是老子放的!”   “大哥!”   晏清都按住金胖子掳袖子的手臂,义正言辞道:“我已经说过了,不行!我不管你有什么理由,速速跟我离开!”   这哥俩吵得比先前更凶了。两个人都是剑拔弩张,谁都没有让步的意思。   空气凝固在两兄弟之间。   金胖子望着此时的晏清都,突然想起了很多很多……   清都才刚刚学会走路,抱着他的腿仰望他的样子;   清都十岁,因为练功太苦抱着他痛哭的样子;   清都离开他独自闯荡江湖,拍着他的肩膀,对他说“大哥,保重”的样子……   而如今,是死死按住他的手臂,不肯让他前进一步。   这兔崽子的力气,真是比以前大得多了。   金胖子冷笑:“若你真想拦我,就拿出你的百步神弩吧!”   晏清都摇头。他的目光没有刚才那么凶狠,手上却毫不松劲:“不。我不会对大哥兵刃相向,不会由大哥做危险的事,更不能眼睁睁看着大哥像其余兄弟们一样白白丧命!”   金胖子看着晏清都。   他是从清都生命垂危的姐姐手里,接过了襁褓中的晏清都。   他对她发誓,要将清都带大,把他培养成光明磊落,正直勇敢的好人。   他一直努力实现着自己的诺言。清都长大成人,他却不认为自己的使命已经结束。   金胖子不希望他视如亲子的弟弟,落到夏孤临那个心术不正的人手里。   但是现在,他似乎……   金胖子放下了手。晏清都脸上闪过一丝惊愕。   他转身,面对着黑色的大海。那些为了此次出海,献出生命的二十七个兄弟,不知魂归何处。   “是我金错刀,对不起你们……”   他面对登州的方向跪下。一声悲叹,惹得漫天褪去的夕阳苍凉黯淡。   萧凤川上前,按住了晏清都的肩膀。他没有刻意去看他的眼神,这场劫难之中,他们两兄弟的心都受伤了。   还有,所有人的。   遥灵也是黯然神伤。想来想去,还是让他们兄弟俩都冷静冷静的好。   应太平喉咙中发出咕噜噜的声音。饿了在咽唾沫么?现在可不是吃东西的时候。   太平摇了摇遥灵的手,又指指海面。   那个方向……有什么?   遥灵顺着太平所指的方向看去。   是船?   怎么会有船朝元洲方向来了?不会是海市蜃楼吧!   遥灵奔过去,将脸贴在结界上,想要看清楚。真的有船,真的有船!   “你们快来看,是船!有船朝我们驶来了!”   众人心中都重新振奋起来。遥灵更是欢呼雀跃,那船头上站着的黑衣男子和青衣女子,不正是夏大哥和青玉姐姐么!   他们这么快就完成桃雪谷的任务了?   说话间,海船已经驶近结界入口。夏孤临从船头跃下,右手仙符如旗帜般随风展开,正贴在结界之上。   金光刺目,结界微微震荡。许是夏孤临懂得符咒且催动了灵力的缘故,结界就这样平静得被打开了。   “夏大哥好厉害!我就知道夏大哥一定会来救我们的!”   遥灵乐得直拍手,抢先跃上船去,拉着青玉案的手转了一圈:“青儿姐姐!你们这么快就从桃雪谷回来了?那里都有什么好看的好玩的?对了,找到玉兔魂主了么?”   “大哥。”晏清都则来到夏孤临面前,低下了头。   “先上船吧。”夏孤临点点头,并无责备之意。   金胖子最后一个走到夏孤临面前,他冷冷瞪着夏孤临。   夏孤临拱手道:“请上船。若是有话对夏某说,上船再讲也不迟。”   ******************   遥灵在船舱中醒来。她将窗户掀开一条小缝,数颗星辰不小心滑落进了她的视线。   是晚上啊。她翻身,在元洲上呆得分不清白天黑夜,更是不知道自己睡了多少时辰。   四周静悄悄的,舱里只剩遥灵躺着。“咚咚咚”、“砰砰砰”的脚步声响过甲板,一定又是萧凤川在跟应太平追打着玩。   一天到晚像个孩子,没正形。   遥灵伸着懒腰下床,到甲板上时,只看到晏清都和夏孤临在一起,凭栏望海,不知在说些什么。   “早啊,大哥,六哥!”   “不早啦遥灵,都该吃午饭了。”   尽管晏清都别别扭扭缓和着气氛,遥灵还是被夏孤临严肃的表情震了一下。   一大早……呃一大中午就搞这么严肃干嘛,难道真是在说什么重要的事?   那还是不要打搅他们了。   “啊?那我去帮凤川准备午饭,你们先聊~~~”   看到遥灵走远了。夏孤临才继续刚才的思考。   这次出行之前,小春搜集的情报显示,桃雪谷和登州港会有玉兔魂主的线索。   遥灵、凤川在登州港一带虽无头绪,但机缘巧合来到元洲仙山,却从铁链囚徒子夜口中得知,玉兔魂主就在他们中间。   而就在刚才,夏孤临也告诉了晏清都他前往桃雪谷的所得。桃雪谷乃是雪狼冰晶女二妖并居之地,二人初到之时,雪狼对夏孤临颇有敌意,却并不攻击青玉案,任其自由来去;而冰晶女却刻意支开青玉案,告诉夏孤临青玉案的真实身份有可能是——   “妖。”   夏孤临深邃的眼光一直延伸到碧波万顷的海面上。他此刻的心意却如藏深海之下,冰冷得连最炽热的阳光都无法到达。   结合以上两条线索,不难得出结论……那是一个他无论如何都不愿意承认,却极为明显的事实。   青玉案,就是玉兔魂主。   是他们要寻找的第二个猎魂,残页上“青”字的所有者。   ……   “大哥,我看尚不能做出如此推断……”   “这件事我会慢慢确认。”夏孤临倒是表现得很淡定,他反问晏清都,“阿都,你金大哥的事,你打算如何处理?”   晏清都不语。金胖子醒来之后就一直在船尾呆着,不肯理晏清都,对夏孤临更是看都不看一眼了。   “阿都还是无法理解你金大哥的心情么?”夏孤临眺望着一望无垠的大海,额前几缕头发随着海风飘动。   晏清都就知道。这世上,没有夏孤临猜不透的人心。   “金错刀起了寻仙之念,是否我师兄蛊惑并不重要。但如我所想,他寻五芝玄涧是为了帮你——为了帮我们。”   “什么?”   “若是给猎魂宿主服下五芝涧水,他们便可长生不死。既然不死之身,魔尊也就永远无法取魂。”   “这……这……我并未……”   “想不到这一点也无妨。魔尊原本就无需等到猎魂宿主寿尽。要取魂,杀人的手段有的是。”   “大哥说的是。”   “不过,金错刀这份心意,我们六个自当体会。除了他,当然还有那些无辜葬身大海的船员。”   夏孤临已经下令给七海联盟的盟主,做好金错刀海船上丧生船员家人的善后安抚事宜。   事已至此,夏孤临能做的,也不过聊以慰藉。   74 踏歌行   “开饭了!”   遥灵招呼大家进了饭厅。除了凤川挥舞着饭勺追偷吃的太平之外,还有一个人未入席。   金错刀。   “大哥,我去看看他……”   晏清都离席。他到甲板上寻找,金胖子果然在船尾眺望,不知为什么,清都觉得,他那个彪悍的大哥瘦了,也老了。   强压住心酸,他走过去,叫了声大哥。   金胖子缓缓转过身:“兔崽子?你来干什么?”   晏清都不说话。双手扶舷,想起小时候,坐在金大哥的肩膀上,第一次看到了大海。   现在他已经弱冠,越来越少想起过去的事。而大哥,也已经一天天老去了。   他已不是那个乘风破浪如蛟龙戏水的海上枭雄。或许在清都离家那天起,他就已经不是了。   “大哥,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老子最不爱听这些酸话。”金胖子硬邦邦的,但是晏清都知道,他这样就是不生气了。   “大哥……不要为那些死去的兄弟们难过了。”   “难过?”金胖子神色忽然严肃,“你忘了我以前是怎么教你的吗?干我们这行的,死在海上,是一生的荣耀!”   “是,大哥。”   金胖子从来讨厌安慰。可是现在晏清都除了出言安慰,还能做什么?   他已经不是光着脚,骑在他肩膀上跟他一起朝着大海呐喊的小男孩了。   “小子,你以后打算怎么办?”金胖子突然问。   “啊?这个……大哥,我不能跟你回……”   “老子不是叫你跟我回去!老子以后不再出海……难道叫你跟我一起打铁,浪费你的武功魔法吗?”   原来金胖子已经不再坚持改变晏清都今后要走的路。虽然他对夏孤临的成见依然存在。   “那大哥是问……什么啊。”   “我是问你……”金胖子凑近晏离兮,扭头望了望船舱,低声道,“你的人生大事!那个青玉姑娘,还有遥灵丫头,你到底中意哪个?”   “啊?”   金胖子朝晏清都脖子上打了一掌。   “臭小子,喊什么喊?想让船舱里两个小娘子听见吗?老子问你话呢!”   “这,可是……这里怎么会有遥灵的事……”晏清都已经闹了个大红脸。   “哼,老子就知道,你还是喜欢那个绣娘。上船这半天我也看了,绣娘子跟那姓夏的……”   晏清都沉默。他觉得脑子晕晕的,只觉得那个清冷绝美的模样在自己眼前模糊得浮现,说不出的心驰神往,竟然根本没在意到金胖子后半句话。   “大哥你……还是不要管这些了……不是不是,我的意思不是不让大哥管我的事……哎!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晏清都急得原地转了好几圈,又不知该怎么面对金胖子,正遇回船舱,却又被他一把拉住:   “小子,不是你大哥我多事。大哥这辈子虽没娶过媳妇,没吃过猪肉可也看过猪跑。依我看,遥灵那小丫头——模样好,心地又善良单纯,远比那清高的小娘子好了不止百倍呢。”   “哎呀,大哥你就不要乱说了……”   两人正说着,只见遥灵“噔噔噔”跑了过来,招呼二人道:“金大哥,清都哥,大家都在等你们吃饭呢,凤川今天烧了好多菜,凉了可就不好吃了。”   遥灵温柔得笑着,金胖子却在心内狐疑:凤川,就是那个咋咋呼呼的毛头小子,他还会烧菜?   两人各怀心思,都不说话。遥灵突然转身,狠狠敲着船舱道:“萧凤川!那两个珍珠丸子是留给清都哥和金大哥的,不许吃!还有应太平,把他的嘴堵上扔出去!”   遥灵感觉到背后那两束寒冷的目光。完了,说漏嘴了……还说什么大家都在等着他们俩吃饭……   遥灵摸摸嘴角,还好没沾着饭粒,还好还好。   “总之……总之,大家一起去吃饭吧!嘿嘿……哈哈……”   “好了,丫头,你先去,我跟老弟说几句话,马上就去。”金胖子和蔼得对遥灵笑着。   “嗯嗯,那你们快来哦。”遥灵又欢快得跑回去,她不仅怕饭冷掉,更怕饭没掉。   船尾甲板上重新只剩晏清都和金胖子。晏清都只怕金胖子还要旧话重提,低着头,不敢看他。   先这样吧。他的事,还是要他自己来决定,但最后谁会跟谁在一起,都是天意决定,无人能够改变。   就像当年金胖子和清虹。谁能想到,她会在成亲前两天,坠楼而亡。   金胖子愿为清虹孤独一生,至少他们两人是心心相印;   但是晏清都为了青玉案算什么呢?青玉案眼中,根本只能容得下另一个人。   金胖子摇摇头,他重重拍拍晏清都的肩膀,温和得看着他:“若是有一天,想退出江湖了,大哥就在登州仙炉铁铺,等着你回来。”   晏清都愣住。他很难说清此刻,自己心中的感觉。   这世上,只有一个地方能容忍你的任性,自私,孩子气,所有的不成熟。那就是家。   ……   “走,吃饭去吧。”   *****************************   “咚咚咚咚咚……”   凤川的菜刀又欢快得在菜板上跳跃了起来。这可是回来的第一顿饭啊……   经历了一场恶战十几天的颠簸,能回到自己最喜欢的厨房为大家做顿美食,这种感觉也不错……   “啪。”凤川接住了朝自己脸颊飞来的藕片。他将藕片在清水中清洗干净干净,接着往藕孔里填熟稻米。他动作极其娴熟,手却一直很洁净,并未沾上半粒米。   别看凤川打架的时候闹哄哄的,他一到了厨房里干起活来就会变得很淡定——   淡定到厨房里鸡飞狗跳鸡飞蛋打兵荒马乱一团乱麻他也是心定手稳,气定神闲……   他一只手继续着干活,不经意得快速移动着身形,另一只手接住横飞而来的食材,将他们放好在灶台边上。   “应太平你给我站住!把食材通通给我放下!不然我一剑杀了你!”   遥灵举着菜刀满屋子追太平,太平的耳朵里,鼻孔里,嘴里,凡是能塞的地方都塞满了萝卜、青菜、鱼、肉……呃……腋下夹着炖鸡烤鸭,跑得比兔子还快。   凤川叹气。这遥灵威胁男人跟威胁小朋友怎么都一个套路,什么叫“一剑杀了你”,太吓人吧……虽然说也没吓到那熊孩子。   凤川把填装好的莲藕片放入蒸笼,冲遥灵喊道:“遥灵!蜜*汁莲藕要蒸两柱香时间,两柱香之内你还不能把熊孩子拿下,今天就不用吃晚饭了!”   “哼……看我的吧,做你的饭去!”遥灵蹭了蹭一鼻子的面粉,掳起袖子继续喊杀起来。   真是比在外面打架还爽。   凤川耸耸肩,继续忙自己的。   厨房外面。烟花和乌梅在摆碗筷。武府终于又恢复了热热闹闹的气氛,真是让人心情愉快。   未开席,武陵春已经握着酒壶悠然自得得饮了起来。虽然此次出去并未找到玉兔魂主——不过,大家都能平安回来,还是值得庆祝。   “四哥呢?”晏清都就在武陵春旁边,靠着阑干站着。武陵春让他酒,他也不喝。   “已经叫话梅去请啦。”   话梅?对了,那个最能唠叨的姑娘。四哥不喜欢热闹,但每次都是怕话梅的唾沫把碧窗梦居给淹了,他才委委屈屈不情不愿得来了。   “那……三哥呢?还在睡觉?”   “呵呵,等话梅请四哥回来,再让她去把三哥叫醒,哈哈。”   晏清都咽了口唾沫。无比强大无坚不摧的话梅啊……这世上无论是隐士还是睡神,都被她毫无悬念得打败了。   “那……大哥怎么,还不来?”   “唉,你到底想问什么啊。”武陵春苦笑着摇晃酒壶,“大哥跟我们的大嫂在一起呢。他们马上就来。”   “哦。”   烟花和乌梅已经把桌子收拾妥当了。武陵春却将酒壶一搁,素衫一抖,对乌梅道:“乌梅,更衣。”   “公子?怎么……”   武陵春站起身:“咱们今天不在府里吃,出去吃。”   “可是,凤川差不多都把菜做好了……”   “把做好的菜带上,食材锅碗什么的也带上。我们出去踏青野炊,如何?”   乌梅愣住。武陵春很少这样说风就是雨的,难道是今天心情太好么?踏青不都是春天么,现在正值盛夏,怎么……   “乌梅,你去通知大家,叫马号备车,我们这就走!”   马车出扬州城,到了武陵春说的地方时正褪去了午后的炎热。   遥灵跳下马车。湖水澄碧,华枝凝绿。芳菲如雾锦,莺鸟花枝戏。遥灵正想对着美景大赞一番:“好美的地方,天朝江山如……啊!”   还未说完便被什么重重的东西砸倒在地。   凤川掀开车帘,只见刚才跳下车的应太平正稳稳当当骑在遥灵脖子上……   这个遥灵……亏她还是修仙之人,竟然处处被个八岁大的孩子欺负。太丢脸了,不理她。   “别走啊萧凤川,帮我把熊孩子拿下来,我脖子要断了啊啊啊!”   遥灵一把抓住凤川的若无其事经过自己身边的那只脚。凤川却俯视着遥灵道:“别玩了,快起来吧,我们要开饭啦。”   “我没有玩啊……你又不是不知道,太平怪力,他要是故意折腾人家人家根本没办法的嘛……凤川,小川川~~你可不能见死不救哇……”   凤川赶在起鸡皮疙瘩之前把应太平拎起来,放到一边。   “这样可以了吧。”   遥灵爬起来,拍拍衣服上的尘土:“哼,真是的,衣服都弄脏了!”   还真是。好好的樱色衣服,被揉巴得不像样子。难得出来玩,才刚到地方,形象全无了……   “应太平我要杀了你!”   ***************冒个泡泡,免得大家忘了我*****************   大家饿的时候看我的章节是不是很爽~~~╭(╯3╰)╮   75 占花名   “哎哎哎?”凤川急忙挡住手舞足蹈的遥灵,“你别动不动就喊杀喊打的嘛,我们是出来玩的,又不是出来打架的。那,虽然你现在形象全无了,但是你本来也没什么形象,所以我看没有太大关系……”   “你说谁没形象?”   “好啦好啦,冷静点,听我说完。这次大家一起出来,本来就是吃吃喝喝,开心一下,又不是出来选美。再说了,等会儿见到我做的好吃的,你肯定会没形象的,现在怎么样也都无所谓了……”   “你说谁见到吃的就没形象?”   “总之——我呢,这次就算大发慈悲,只要这次你乖乖的,别跟小孩子计较,别再胡闹,我承诺回去以后给你一件礼物,怎么样?”   凤川朝遥灵眨眨眼睛。怎么觉得这个动作,好暧昧啊……   该不会……   是要给遥灵做点心吧!   “嘿嘿,真的?说话算话?”   “那当然……我什么时候骗过你。咦,好像每天都在骗……不说这个——这次是真的!”   “那我现在,看上去怎么样啊?”   遥灵抖了抖她微皱的长裙。凤川惨笑,真服了遥灵,出来郊游干嘛穿这么长的裙子。还有这个颜色,怎么形容好呢?糖果?桃子?玫瑰糕?   喜欢吃甜食有必要把自己打扮成甜食么?   凤川回头一看,其余人都下了马车,在那边树下等着他们三个。青玉案站在湖边,蓝色裙裾在风中吹如涟漪,这种气质,真是把蓝色穿到了极致,怎么看都赏心悦目。   夏孤临和她站在一起,两人不知在说什么,青玉案脸上一直挂着笑容。这还真是奇怪,两个话很少总是很严肃的人,怎么在一起就变得有说有笑起来了。   “遥灵,凤川,太平!”   烟花和乌梅从食盒中取出珍馐美酒摆在席子上,一面招呼他们三个过去。   乌梅看着凤川和遥灵,不知笑着跟烟花说了什么;烟花已经跟大家都熟络起来,虽不说话,却也淡淡笑了。   窃窃私语什么呢?听不见。   “好啦,乌梅姐姐在叫我们呢,走吧。”   遥灵凤川和太平走到席子边,青玉案和夏孤临也正好走了过来,加上乌梅烟花,话梅、南歌子和楚云深,武陵春,晏清都,十二个人一同围坐。   “哇——今天竟然有这么多好吃的!一看就好好吃!”   遥灵差点没扑到菜盘子里去。凤川将她拦下:“那是当然。大家为了猎魂辛苦了这么长时间,我当然要拿出八成的手艺,好好犒劳一下大家咯。”   “嗯?怎么才八成……”遥灵已经捏了一片蜜*汁莲藕,笑眯眯塞进嘴里。   “使出十成功力你吃上几天几夜都吃不完……你以为大家都跟你似的,饭桶一个……”   凤川发现在遥灵吃东西的时候骂她根本没用。她嘴里塞满食物的时候智商为零,脾气为负。   “喂喂,遥痴,你怎么先吃了,大哥都还没动筷子呢!你看看太平还乖乖坐着,你竟然还不如小孩子懂事!”   “什么啊,熊孩子早在厨房吃食材就吃饱了。他才是饭桶呢,生的熟的香的臭的根本分不出来……”   夏孤临虽不说话,却也默默得为大家倒酒,夹菜。青玉案和南歌子自然很少跟这么多人一起吃饭,闹哄哄的,却也有些不太适应。   大家正吃得开心,凤川突然托着腮思考起来:单是这样吃也太无趣了,辜负了好山好水好风景……不是说什么文人骚人面对山水都会诗兴大发吗?不如……   “不如我们划拳吧!遥灵遥灵,你修仙那么久肯定不会划拳,来来来我教你……”   “去去去,要划拳找阳春馆那帮小混混去,我才不跟你玩。”   “切切——装什么呢,你也是混混,女混混,小女混混……不玩划拳那玩什么啊?”   “玩……嘻嘻。”遥灵对乌梅道,“乌梅姐姐,把我准备的好东西拿出来——”   呀……没想到遥灵竟然还带道具来了,她除了吃,果然还想着玩……   不知道是什么恐怖的东西。凤川咽了口唾沫。   乌梅很快从马车上回来,手里握着一只签筒。咦?   该不会是要玩花签吧……   “这个不行!绝对不行!这是女孩子玩的,我可不玩!”凤川一百二十个不愿意得抱了个肩。遥灵怎么搞的啊,一个修仙的,又不会诗文,凤川这个厨子更不会……   这不是存心找尴尬嘛。   “哼,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根本不懂诗。但是呢,这个花签跟别处不同,里面的诗除了《千家诗》,还有我遥灵自创的好签呢。”   什么?遥灵自创的?更恐怖了,不玩不玩……   武陵春从乌梅手中接过签筒,大致看了一下,强憋住笑:“甚好,我们便玩这个。”   他说罢又将签筒递给夏孤临。夏孤临也笑了。武陵春接着道:“我看遥灵设计签筒时花了不少心思,我们便玩上一玩,如何?”   凤川无奈。划拳,哪怕行酒令呢,不比这个有意思多了。但是今天偏偏有两个不会说话的变态——烟花和应太平,花签什么的,也算把所有人都照顾到了。   “是遥灵设计的?那我可要好好看看。”乌梅等人纷纷表示乐意,忽然有人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啊——呃——姆。你们玩吧,我就不参加了……”楚云深正想打第二个哈欠,突然觉得被话梅抱着的胳膊一痛,咧着嘴道,“参加,参加,没说不参加,呵呵~~~”   于是,游戏从夏孤临开始。刚有签掉出来,遥灵和凤川便迫不及待地爬过去偷看。   “咦,这什么怪东西啊,上面画的是……竟然是把椅子!”   “那才不是椅子呢。”遥灵不服气得白了凤川一眼,“这是王座,是皇上坐的龙椅!”   “你不会画就不要画……画这么难看,还画什么龙椅,怪到家了……”   夏孤临却一言不发得注视着花签上的字。   “昔时人已没,今日水犹寒。注云:得此签者,自饮一杯。”   竟然是骆宾王的,《易水送别》。   为何会抽到这样的句子?这跟画的龙椅又有什么关系?   昔时人已没。这是说有谁……死了?   今日水犹寒。说到水,夏孤临只能联想到一个人,晏离兮。对于夏孤临而言,簇水公子不过是个误称。簇水剑真正的拥有者只有晏离兮。   其实……自从晏离兮代替夏孤临入魔之后,两人的命运一直在交错,重叠,颠倒……   难道今日夏孤临抽到的花签,会暗示晏离兮将来的命运么?   夏孤临轻轻捏着花签,自饮了一杯酒。遥灵凤川一对活宝在旁争吵不休,竟然将签筒打翻,各色花签散了一地。   “别闹了。”夏孤临将花签装好,签筒递给青玉案。   “哼,我才不跟你吵呢。下面该青玉姐姐掷了,我敢保证她抽到的签,一定跟她很配!”   青玉案慢慢摇着。她掷得的是一只梨花签——遥灵偷笑——上面的诗句道:   “春风且莫定,吹向玉阶飞。”   “这是什么诗啊,从来没有听过。”   丘为的《左掖梨花》。夏孤临记得此诗,全诗为:“冷艳全欺雪,余香乍入衣。春风且莫定,吹向玉阶飞。”   的确跟青玉案很配。夏孤临唇角轻勾,比雪更洁白,比梅花更香,这不就是青玉案么?至于后两句……   春风……吹向……玉阶?   夏孤临注意到武陵春不经意飘来的眼神。他不动声色,等青玉案掷完色子。十一点。正好是与武陵春对饮一杯。   “哼,怎么样,我就说我的花签编得好。”遥灵白了凤川一眼,又奔到南歌子身边。接下来当然是南歌子掣,遥灵一激动,忽然忘了规则,伸手掣了一支:“南歌先生,我来帮你选!”   “哎停下停下,这个不合规矩,要么放回去让南歌哥自己来,要么这支签就算你自己的!”   凤川发现遥灵看着签的表情有点奇怪。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连签带筒抢了过来。   看。   “噗……哈哈哈!”凤川抱着签在草地上打起滚来,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春,春宵一刻……哈哈……”   “笑什么笑!把签拿来,这次的不算不算!”   “哈哈……春宵一刻值千金……花有清香月有阴……太符合遥痴了,简直就是形容她色女的本质嘛……哈哈,跟你太配了,太配了……没想到掷花签也这么好玩,哈哈哈……”   萧凤川在地上乐得打滚,知情者笑而不语,不知情者面面相觑。   遥灵唯一想做的就是狠狠踹萧凤川一脚。踹死他……踹死他……不提这件事还好,一提这事遥灵半点玩的心思都没了。好好的干嘛要把这句写上!更可恨的是签上画的风雨花……   不对不对,遥灵再傻也不可能干这样作茧自缚自掘坟墓的傻事。想起来了,订做签筒的时候,好心的老板送了她几只旧签。遥灵也没仔细看,笑呵呵得就收下了。   这也太巧了……简直是为遥灵的浮生如梦事件设计的。   “你想笑就一个人在这儿笑吧。哼。”   遥灵转过身不理他——不,该是时候好好整一整这个萧凤川了……   “凤川呢?怎么还不过来?”南歌子问。   “啊,他刚才抽了一支好签,有点激动——”遥灵说罢从背后拿出一支花签给大家看,“是我精心设计的特别签哦,跟刚才那两支都不一样!”   76 遥灵的反击   特别签?众人往遥灵手上看去,只见那签子上写道:“得此签者与席间最能吃的人比赛吃米饭……输者要罚……吃遥灵做的,特别食物……”   比赛吃米饭……   特别食物特别食物……   最能吃的人最能吃的人……   大家的眼光刷刷刷聚焦到应太平身上,不约而同地叹气:凤川惨了。   众人将凤川和太平围在中央。乌梅、烟花分坐他们两人身边,负责帮忙盛饭;遥灵手中高举饭勺,确认对决双方手中都捧好了米饭——   “堂堂正正一决胜负——慢着!”   “咔咔咔……拜托你不要喊到一半停下来,会噎死人的!”凤川吐出了刚含在嘴里的米饭,既然比赛还没开始,现在吃下去就是吃亏。   “我觉得呢,有必要把‘特别食物’展示一下。如果连受到什么样的惩罚都不知道,你们两个怎么有动力比赛呢?”   遥灵一本正经将自己准备的食盒端了出来。还真是有备而来啊,这么一大盒子食物……   凤川眼角抽搐。不管这丫头出什么阴损招,一定要扛住!   遥灵打开了食盒盖子。   “铛铛铛铛~~~这就是我遥灵设计的特别食物!”   凤川捂住了嘴巴。其余人虽不敢做出这么明显的动作,但还好还好,怎么说大家都是修道之人,暂时闭气一小会儿,不碍事的。   这气味……实在难以形容……   好吧,先不说气味,这粉红色的一坨究竟是用什么做成的?还黏糊糊的……   夏孤临皱了皱眉,没说什么。青玉案和南歌子都是笑而不语;   “果真……很特别……”武陵春手中折扇轻摇,悠然自得,气定神闲;   晏清都和楚云深,沉默许久,脸色已经有点难看了;   最冤枉的是乌梅,她最想给遥灵面子,但是那副生不如死的表情已经把她完全出卖——   遥灵啊遥灵,你做这个特别餐,难道是想考验大家的修为吗?   “嗯哼,首先由我来介绍一下,这道菜是怎么做成的。凤川讲过,做菜要色香味俱全;南歌先生也跟我说过,甜、酸、苦、辣、咸是生活中必不可少的五味。五味即是五精,乃五脏所藏,是用化五气的基础。五味均衡,五气才能平合……”   这个死丫头到底想说什么?凤川皱着眉,无奈现在不能张嘴,只能脑内吐槽了。   “所以呢,我就做出了这道色香味俱全,五味均衡的好菜,不仅吃了以后回味无穷,长期食用,养颜美容,益寿延年,修为大进——哈哈哈!”   遥灵叉着腰大笑起来,谁说只有萧凤川那货才能做出好菜!他不过是按照前人发明的菜谱循规蹈矩罢了,哪里有遥灵这样惊人的创造力:   首先,是这个色。遥灵是最喜欢粉红色的,但是要把菜做成粉红色不太容易,把月季花瓣研烂似乎能有点效果,但是今天上午,遥灵实在是没有时间了……   所以干脆用一点上次跟南歌先生学画画时候剩下的颜料好了——虽然遥灵燕子画得像熊猫,枇杷画得像蛋黄,鱼虾的话看不出来像什么东西,但是调色还是会的;   香的话,不能太单调。南歌先生教过,世间万物都有它的奇特美妙之处,那它们也一定都有奇特美妙的香味了。流连花间的蝴蝶蜜蜂很香,下过雨后泥土很香,洗碗水刷锅水,应太平的围嘴,烟花姐姐的篦子,这些都很香很香;   最后是味。既然五味均衡最好,那就把糖醋辣椒咸盐什么的都放等量进去好了……就是苦味不知道怎么做出来。对了,黄连,再去春哥药房里顺点黄连……   啊,忙活了一上午,属于遥灵的特别餐终于做好了,可惜把应太平得围嘴抢下来再把他赶出厨房花的时间太多,遥灵的好些创意都没来得及发挥——   “怎么样?都准备好了吧?”   准备好了。凤川点点头,一头扎进米饭——宁可被米饭撑死,也决不被那种怪食物毒死!   “堂堂正正一决胜负——开始!”   米饭横飞。两人身边的空碗越摞越高。好个萧凤川,往嘴里倒米饭故意倒得满身都是,分明就是作弊!   不过没关系。嘿嘿嘿……   遥灵阴险得笑着。转眼,应太平的肚子已经像皮球一样鼓了。   “萧凤川二十二碗,应太平二十二碗!你们两个加油喽,锅里的米饭可不多了。”   萧凤川迅速趴到锅边,黑乎乎的锅中,米饭已经不够一份的了。   真是……   萧凤川闭了闭眼睛,一看米饭就想吐!转头看一眼遥灵的特别餐——   不行,一定要吃下去!就算把自己吃成米饭也要吃!   凤川来不及要饭勺,刚想用手抓,却见应太平像皮球似的滚过来了……   谁说这孩子只会吃,分不清香的臭的!   不管了!   凤川将锅捧住,双脚燃起熊熊烈火,乘火而起!   “萧凤川!吃米饭比赛不允许用术法的啊啊啊!”   凤川完全不听遥灵呐喊,反正现在腾空这么高,应太平不会轻功,他输定了,哼哼哼~~~   他俯视着地面上皮球般的应太平。小家伙两腮沾满了米粒,眼神大概是因为吃得太多稍显迷茫——   他小拳头一握,下定决心般向上一跳。   哈哈哈,笑死人了,普通孩子的弹跳力能比得上凤川神火飞鸦般的腾翔之术吗?   凤川咧开的嘴忽然僵住。   因为他看到应太平那只皮球弹了起来!速度这么快!完了完了,且不说最后的米饭鹿死谁手,要、要撞上了!   “乒乒乓乓……”   应太平一头将铁锅撞破。两人纷纷从高空坠落,决定胜负的米饭洒了满地。   仰面朝天的两人没了动静。凤川的右腿抽了抽。应太平打了个响亮的饱嗝。   现在——除了在话梅肩膀上打着呼噜的楚云深以外,所有人都汗流满面……   遥灵平静得数了数两人身边的空碗:“萧凤川二十二碗,应太平二十二碗。但是由于凤川用了三只大碗,但是太平用的全是小碗,所以,凤川吃得多!”   遥灵将碗一丢。   “哈哈哈!赢了赢了,终于赢了,哈……咳咳咳……”凤川原地复活,真是不容易啊,虽然说留下了以后看了米饭就恶心的后遗症,但是……   只要不吃特别餐干什么都行!   以后的人生,将是多么美妙,没有饥荒,没有战乱,没有遥灵做的特别餐……   遥灵笑眯眯将一坨粉红色的东西端到凤川面前。奇特的味道将遐想中的凤川惊醒:   不是在做梦吧。   “请吃。”遥灵把筷子摁进凤川手里。咦?拳头握这么紧,摁不进去……   遥灵将筷子对准萧凤川指缝狠狠一捅。   “啊啊啊啊啊!”   狠心的丫头……戳、戳出血了!   “好了,筷子拿好。快快享用我精心为你烹制的美食吧。”遥灵眨眨眼睛。   “不是个这吧!不是说,输了的人才要受罚么?”   “是啊,可是……你输了啊!”   凤川的心顿时沉到无底深渊——明白了,明白了……明白了!现在已经知道这丫头耍的什么花招,但是,太迟了!   并不是吃得多的人赢……而是吃得少的人赢!   故意模糊规则,就是为了让凤川上套……   可恶可恶可恶!   “怎么样,快吃啊,别耍赖。”遥灵得意得扭扭身子,“你可以只尝一口,舔一下也可以,这可是我说的哦,绝对算数!”   什么叫你说的绝对算数……   难道我说的就不算数……   这……难道是在讽刺以前没有兑现点心诺言那件事么?好么……几样破点心记了这么长时间!   “遥灵……那个……不如,咱俩商量个事……”凤川陪起了笑脸。哇哇,好久都没对遥灵这么客气过了,自从见完第一面——利用完了以后就再没这么客气过了!   “什么?不能吃完再说吗?再不吃可就凉了!”遥灵将盘子往凤川鼻尖凑了凑。   “不、不着急,凉的我也爱吃~~就是,咱们,交换条件怎么样……”   遥灵挑挑眉毛。她倒要看看萧凤川有什么话说。   “嘿……嘿嘿,那个,遥遥,这个特别餐呢,你先帮我记着,咱们先不吃——今天我实在吃太多了,要是撑坏了,可就没办法帮你做……做点心啦。”   哼,萧凤川,现在想起还点心了?太!迟!了!   别以为点心什么的可以收买我,我就是要整你,整你整你整死你!老虎不发猫,你当我病危啊!   遥灵故作为难之态:“啊?这……不好吧,我刚才说了,只要舔一下就好。舔一下你肚子会爆炸不成?吃了那么多米饭,再吃一口跟不吃也没差啦。再说做这道菜很麻烦的啊,你一天不吃,我就得放它一天。放在这青山绿水之间,且不说污染环境,就是熏坏了花花草草也不好嘛——”   好,遥灵,算你狠……   凤川继续笑道:“别介,咱们,咱们一起出生入死都这么熟了……这样吧,不光是点心……我的毕生所学,都做给你吃!我保证随叫随到,一天之内任何时辰任何地点只要你想吃,我保证在一炷香之内,准备完毕!喂你吃都可以!”   “还喂我,恶不恶心。”遥灵白了凤川一眼,这还差不多,还算有点诚意。她继续道,“要是说话不算怎么办?”   “这……”一炷香之内想吃什么就有什么,你以为变魔术啊,肯定是不算话啊!凤川咬咬牙,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以后再找机会赖过去——   “我萧凤川对天发誓!要是以后再不讲信用,再欺负遥灵骗遥灵,我就一辈子吃她做的特别餐!”   “特别餐!”   “别餐!”   “餐……”   回声响彻山谷。完了。把话说死了点。   “好!萧凤川已经发誓,我们所有人,还有天与地,山川草木,都是见证!”   77 美丽的羁绊   遥灵想很有气势得把特别餐砸在地上,一想不妥,污染环境啊,还是稍后再做处理吧。   夕阳西下。闹剧总算告一段落。刚刚看完遥灵胡闹,武陵春等人便开始举樽共饮。   酒香与夕阳将武陵春的脸染上绯色。他举杯敬夏孤临:“难忘的一天呢,大哥。”   夏孤临仰脖喝光了杯中酒。他未料到青玉案如此不胜酒力,才饮两三杯,便伏在他膝上,醉眼朦胧。   “是啊,看着大家……”夏孤临又去望那闹哄哄的一群,才刚灌完米饭,遥灵又开始灌凤川酒了。   “呼……”一个圆滚滚的东西从夏孤临眼前飞过。   “呀——话梅住手!不可以用太平来玩蹴鞠啊!”是乌梅的喊声……   “咣”。圆滚滚的太平球不偏不倚砸在酣睡的楚云深头上。准确的说,是太平肉乎乎的屁股压在了楚云深脸上。   看不到楚云深醒了没有。但是被压着的他手舞足蹈——不知道是呼吸困难呢还是做恶梦……   奇怪,跟乌梅对踢的人是……   夏孤临的目光停留在晏清都身上,看他又鼓掌又蹦跶,估计是他了。没想到喝醉了的他竟有这种嗜好。   南歌子一直安静得坐着。夏孤临对着他遥遥举杯。   ——他知道他是看不见的。   但是,南歌子却准确得拿起身边的酒杯,对着夏孤临的方向回敬。   他的敏锐本来胜过天下人,何必执着于一双残缺的双眼呢?   夏孤临再次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武陵春走到南歌子身边,席地而坐,问道:“四哥今日玩得可尽兴?我知道四哥喜散不喜聚,可是,偶尔大家出来玩一下也是不错。”   “还不是你调教的话梅厉害——”南歌子手按了武陵春握酒杯的手,“勿多饮酒。”   “呵呵,今日高兴,多喝无妨。”武陵春说着再次举杯,倒是只轻轻抿了一小口。   众声喧闹,月光却静。南歌子听到话梅在不远处喋喋不休,苦笑道:“你家话梅一张利嘴令人生畏,却不知你如何治她?”   武陵春笑而不语。每个人都有弱点,若是让南歌子知道了,以后如何能请得来他?   “呵呵,四哥只管养只狗来防她便是。”武陵春摇晃着手里的酒杯,察觉到了南歌子的迷惑。   谁会想到话梅那个丫头——会有害怕小动物的毛病呢。   南歌子手中亮起五根琴弦。   “四哥想弹琴么?”   “呵呵,一时兴起。”他的玉指在琴弦上缓缓拨动,如此自然天籁,竟不似世间名琴发出的声响。   这声音……就好像武陵春此刻的心音一样。欢乐,平静,无比满足,好想就这样跟大家在一起,让世间,永远在此刻停留。   “乌梅。”南歌子叫乌梅过来,递给她一张纸,“早就听小春说你歌喉非凡,我独居碧窗梦居,不喜相聚,竟一直无机会欣赏。今夜我们共和一曲,如何?”   乌梅微微脸红:“乌梅不通音律,哪里配得上南歌先生的琴艺……”   “乌梅不必如此过谦。我们今日欢聚,弹琴唱歌,不过为了一抒胸臆,为大家助兴。南歌弹奏的,也不是真正意义上的琴,当不得乌梅谬赞。”   “如此……那,那乌梅就献丑了。”乌梅仔细看着纸上的唱词。墨迹初干,似乎是刚才写成的。   不过这曲名竟然叫——踏青遥?   这不是猎魂名册么?怎么……   乌梅惬意得一笑,不愧是南歌先生别具匠心,将猎魂名册那么让人感到沉闷和压力的事物,转化为永久铭刻于心的欢快之曲,就好像这世上所有的纷争与不快,都可以付诸云烟,留下的,只有美好的回忆。   不。也许,踏青遥,本来就是美好的东西也不一定呢。   踏青遥,是挟制魔尊的杀手锏,是人间最后的希望。   也是踏青遥,将他们大家聚在一起,一起经历出生入死,一起享受和平宁静,风雨同舟,相守到老……   踏青遥,是最美丽的羁绊。   乌梅失神中,南歌子幽雅而欢乐的琴声已经如月下涟漪般层层绽放,晚霞,星辉,青山,绿水,这些他们共同经历过的美好,都是他的琴音。   “琴声……”   青玉案从夏孤临怀中起身,她双颊泛红,却寻觅着琴声走去——   好美的琴声,好想跳舞。   月光下的青玉案如同萤光莲花一般翩翩起舞。乌梅的歌声,随着她的舞步一起将静夜点亮:   “春眠晓,风清日和人意好,细数落花寻芳草,双燕呢喃,绿水参差,酌酒风月笑。   “美人娇,蝴蝶飞上金步摇,舞时香风振玉箫,朱砂点绛,皓腕凝雪,裙旋手迢迢。   “素琴调,弦音若梦绝尘嚣,弹歌剑舞醉今朝,青山依旧,云音泛天,轻狂正年少。   “月上早,乘风归去流萤扰,此今别去托青鸟,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再和踏青遥。”   美丽的歌声久久回荡在夜空中。夜色晴朗,江山如画;琥珀杯中,月光溢满。   歌声未绝,忽然有谁大喊道:“我是天狗我会飞!我是咆哮的火龙!我会火龙的钩爪!火龙的铁拳~~~”   原来是凤川啊。他也醉了,正在遥灵身上试验火龙的钩爪——咦?不像是爪更像是在抓……   “萧凤川放开我!啊啊啊!”   甜蜜的闹哄哄啊,真可爱。   真希望时间永远停留在,我们在一起的时光。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一杯愁绪,几段情缘,莫过与君,共唱踏青遥。   ******************************************************   武府重新热闹了起来。每天清晨,乌梅打开窗子,都能看到武陵春和夏孤临一起练功;   中午的时候,又有凤川和遥灵互掷包子的好戏上演;   到了晚上,大家对饮花间,或是看青玉案跳舞,或是几个姐妹在晴朗的月下学绣花,打着哈欠时,都舍不得一天竟然就这么过去了……   这夜也是这样。话梅那个懒鬼早早就挺尸了,只留乌梅一人侍候武陵春沐浴。   白毛巾在花瓣水中漂过。乌梅将毛巾拧干,细细擦拭着武陵春的手臂。   武陵春看着乌梅倒映在水中的微笑。   “乌梅最近,好像很开心呢。”   “是啊公子,夏公子和青姑娘从桃雪谷回来,遥灵、凤川、太平还有晏公子也平安从元洲回来,大家开开心心在一起……”   乌梅双手扶着武陵春肩膀,“尤其是遥灵和凤川,有他们两个在的地方,总是充满了欢声笑语……”   武陵春笑笑,并不接话。   梅组三姐妹中最伶俐,最懂武陵春心思的就是乌梅。武陵春的任何反应都逃不过乌梅的眼睛,哪怕是——没有反应。   “公子还在在意玉兔魂主的事?”   “呵。”   武陵春拍拍乌梅的手,示意她不要紧张。他手下这个情报第一人,聪明心细万里挑一,但是太敏感了也是不好。   夏孤临刚回来那天便与武陵春密谈。是六公子开会之后,夏孤临特意找他进行的秘密谈话。   谁也不知道他们两个谈了什么。乌梅却知道,两人谈完以后,脸色都很难看。   “有件事,乌梅不敢问。”沐完浴,乌梅取来浴衣,撩起武陵春的散发,给他披上。   “这次乌梅……实在是猜不中公子的心意。”   乌梅低头为武陵春系扣。武陵春轻轻抬起她的下巴。隔着沐浴后氤氲的水汽,武陵春的眸子更为明亮,足以看破眼前这个女子的彷徨。   “你,是不敢猜吧。”   乌梅咬咬嘴唇。玉兔魂主,极有可能是青玉案……夏孤临会怎样做,武陵春又会怎样做?   夏孤临早就说过。找到猎魂之后立即格杀散魂,不留给魔尊任何机会;   武陵春更是与玉兔一族不共戴天。更何况,如果青玉案真的是那个玉兔精……   那她就是武陵春同母异父的妹妹!武陵春在这世上,最大的仇人!   乌梅浑身颤抖,不敢再想。   她的手无力得垂在洗澡水中。水已经冰冷,花香也已经冰冷。   “公子……你不会对青玉姑娘怎么样的,是不是……”   “呵呵,乌梅何必紧张。现在只是怀疑而已,谁都没有确定玉兔魂主的身份。”   武陵春掐痛了乌梅的下巴,“就算是确定了——我也不会把私人恩怨放在六公子的大事前面。我听大哥的。”   那……夏孤临一定不会对青玉案不利的!他那么爱青玉姑娘,一定会全力护她周全!   乌梅的心依旧颤抖着。她握紧了拳头,努力控制自己不要想太多未来的事。   夏孤临现在心里一定也不好受。要保护自己心爱的人,他现在压力多大,可想而知。   但愿信息有误。但愿一切都是误会。   武陵春放开了乌梅。   “公子现在有确证猎魂的方法吗?”   “还没有。”武陵春光着两条腿站在地上。他为了凉快,特意穿了这种无法遮住大腿的浴衣。   “乌梅多言,公子勿怪。乌梅只是担心公子……”   他打量着乌梅,思索的却是另外一件事。他手下情报组的三人,乌梅,话梅,玫瑰梅——   乌梅最善解人意,伶俐懂事,但又太过敏锐;   话梅总是话多,偷懒,没有责任心的样子,但她却是个收集情报不可多得的天才;   玫瑰梅年纪最小,沉默寡言,情感单纯,是她们三人中最不需别人操心的一个……   各有优缺点,但都是武陵春一手培养。是他除了六公子兄弟之外,最亲的人了。   除了这些人,武陵春觉得自己一无所有。他讨厌生意场上的尔虞我诈虚情假意,更对那些疯狂追逐自己的侯门千金不屑一顾。   这世上能信任的人,实在太少。试问除了他们,肯对他倾尽所有,为他担心为他伤心的人,又有几个?   武陵春心中一暖,忽然将乌梅抱在怀里。   “公子!”   乌梅无法拒绝武陵春的怀抱,她的身体无力挣扎,眼光越过武陵春的肩膀,却看到——   不知什么时候起,遥灵在门口站着!   她怔怔看了两眼,木愣愣得转过头,双手挡在眼前,疾步走开——   “咣当”。听这声音,好像是撞上柱子了……   武陵春却不在乎门外发生了什么。他在乌梅耳边轻轻说:“乌梅,今晚陪我一起睡吧……我有很多话想对你说。”   乌梅张开双臂抱紧了武陵春。女人的心看是一块冰,舔是一块糖,到最后总会被男人炽热的柔情融化,甜到连她自己都无法自拔。   这夜。是乌梅第一次躺在武陵春的床上。他从背后抱住她,头紧紧贴着她的背,像个小孩子。   “乌梅……你约了青玉案明天喝茶,是不是?”   “是……”   “帮我把其他人都支开。我想跟她单独谈谈……我想确认她的身份,我要直接问她。”   用最直接的方式知道她是谁。武陵春已经不想用错综复杂的线索和虚实难辨的证据中让事情变得更复杂。   那种怀疑和猜测的日子,十年前就过够了。   “可是,青玉姑娘自己也不一定知道……”   “没关系。你继续帮我寻找,确认猎魂的方法。”   “是……公子。”   武陵春闭上眼睛。他的手搂住乌梅纤细的腰,隔着亵衣,慢慢向他很久不曾到过的地方摸去。   78 青雨   武府的日子热热闹闹继续着,除了南歌子独居碧窗梦居之外,还有一个人,总是在所有人的视线之外——   楚云深。神出鬼没,什么都不做,大部分时间都是在睡觉的家伙。   其实这些天他并未走太远,只是呆在屋顶上,看着大家忙来忙去。   就在昨晚,他面对着星空失眠的时候——   失眠。哼,都怪话梅那话唠,一天到晚死缠着他。   他听到有人慌慌张张从武陵春的房间里跑出来,脚步还算轻快,是个女孩子,有哪个女孩子出个门都能发出这么大噪音的。   想想也只有那个傻女了。   他翻身,闭眼。连续两个时辰没有睡觉了,史无前例的,严重失眠。   换个地方,说不定会好过点。   楚云深奔跃过座座屋顶,细长的灰色身影飞快得擦过月亮。他被厚刘海遮住的双眼布满血丝,眼下的黛色比以往更深了。   去哪里好呢?   他停在一个大屋顶上。已近子时,屋内却还人声鼎沸,摇色子声,叫骂声,摸牌声听得人头晕。原来是武陵春的赌坊……   这里可真不是个思考问题的好地方。   楚云深很奇怪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停下来。与其说是巧合,倒不如说他是不由自主停住的。   青玉案和晏清都正在这条街上走着。楚云深不想知道他们两个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在一起,他只是一个不小心,将这幅画面看在了眼里。   既然都睡不着……那看看倒也无妨了。   此时街上已没有多少人。澄红灯影照着青玉案粉雕玉琢的脸,她青色的裙裾在凉爽的夜风中拂荡,如风中柔草。   她的神色永远是这样淡淡的,真有遗世独立的感觉。晏清都走在她身边,既不敢靠太近,又不敢离太远。那悄悄脸红左顾右盼的样子可真是——   丢人啊。楚云深偷笑,好久都没对跟自己无关的事感兴趣了。他盘腿坐下,看着他们越走越近。   走了几十步的路,两人愣是一句话都没说。   晏清都笨死了,两个人在一起不说话,那么静,太不自在了。他这个人本来就不会说话,见到美女更怂……   青玉案突然停了下来。转身时垂肩的头发飘漾的弧度,都完美得恰到好处。   “晏公子找我何事?可以说了么?”   尽管是被她很简单的询问眼光注视,他还是紧张得欲言又止。   他偏头看看一旁的赌坊。原来是忌讳这个地方啊,千金赌坊里不缺武陵春的人。这么说,是要背着六公子告诉青玉案什么事么?   叛徒。楚云深嗤之以鼻。他用脚趾头想想也知道是什么事了。   “能到青姑娘的住所再说么?我的意思是……到门口就行。”   青玉案点点头。两人继续往前走。楚云深探探身子,直到看不见他们的身影了——他才鬼使神差得跟了上去。   他从来不管别人的事。但是他心里很清楚,晏清都今天所做的一切一定逃不过大哥的眼睛。而楚云深看见了他们,也有机会阻止晏清都的情状也定然会被大哥知道。   既然这样就不能什么都不做了。   他跟着晏清都和青玉案停在缀锦楼大门口。青玉案道:“晏公子,还是进来说话吧。”   “不必。”晏清都拱手。   不就是要告诉青玉案,她自己有可能是猎魂,还可能是武陵春同母异父的妹妹,武陵春可能跳过夏孤临的决断直接对她下手嘛……   哼哼,倒要看看他怎么说出口。   “晏公子?”   见晏清都这般眉头紧锁,青玉案也不知他是怎么了。   “不,没什么,在下只是想说,大哥这几日事务繁忙,青姑娘独居绣庄,还是要多加小心。”   青玉案淡淡道谢。以她聪明,不可能看不出晏清都原本想说的不是这个,但她竟然也不追问了。   两人道别。青玉案正要进门,晏清都却又将她叫住——   这下,终于想好怎么说了?   “还有何事?”   “青姑娘明天有什么安排么?”   “还有绣活要忙。若侥幸得空,便到乌梅姑娘那里喝茶——都已经推了好几天了,实在脱不开身呢。”   乌梅约青玉案喝茶了?   乌梅不是一直忙着搜寻确认猎魂的方法么。怎么她忽然有时间请青玉案喝茶,还这样几次三番得请?   有意思。   楚云深在缀锦楼对面的屋顶上仰面躺下,双眼眨都不眨得望着星空,直到眼中溢满了星光胀得发痛了,他才闭上眼睛。   这里好安静。今晚,不如就在这儿睡吧……   *********************   第二天傍晚。青玉案捧着淡蓝色的蝴蝶花草杯,葱白的手指仿佛护着一弯宁静的湖水。   茶烟凝碧,蕊光枕霞。约了好几天,反而是乌梅失约了。   青玉案独坐。背靠阑干,转眼望池中锦鳞欢游,荷花正艳。   不知何时起……竟然不习惯独自一人赏景品茶了。   遥灵,凤川,太平……闹哄哄的三个人,都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偌大的花园内,似乎只剩下青玉案一人。无论如何,等喝完这杯茶,她就要离开了。   她举杯欲饮,一人华衣烂漫,折扇轻扇,竟是微笑着向她走了过来——   武陵春。没想到,他在。   “武公子。”   “呵呵,乌梅那丫头呢?怎么她竟把好姐妹一个人晾在这儿?”   武陵春坐在青玉案对面。提壶为自己倒了杯茶。   “无妨。喝完茶,我便走了。”   翡翠耳坠在青玉案耳际摇曳着,如翠雪玉滴。还是夏孤临送她的那对,她一直都戴着。   “你手上的蝴蝶花草杯,跟你很配呢。”   水蓝的晓梦迷蝶,琉璃的草长莺飞。果然很配。   “乌梅说特意为我准备了茶杯——没想到,是这等好物。”   “若是喜欢,这杯子,就送给你。”   “这……”   “这杯子并不是乌梅的东西,是我娘留给我的。父母下世之后,他们的遗物,我都交给乌梅保管了。”   “既有这层缘故,青玉更不能夺他人珍重之物……”   武陵春摇摇折扇。花园中光线渐暗,天分明还未黑。原来是阴云遮蔽,竟是要下雨了。   空气中弥漫着闷热潮湿的味道。   “青玉姑娘。”武陵春问,“我可以像大哥一样,叫你‘青儿’么?”   青玉案点点头。   “你也像大哥那样,叫我小春便是。”   青玉案缓缓点点头。风声渐疾,她竟然听不出武陵春刻意支开所有人进行的这场对话,用意何在。   仿佛在心中酝酿了很久很久。多少个不眠的夜晚,多少个发呆的清晨,甚至不止数月,长达几年。   他才能用这么深沉的眼光看着青玉案。   “青儿的样貌,总是让我想起我母亲。二十年前,她是瘦西湖畔最有名的美人。”   武陵春注意观察着青玉案表情变化。他继续道:“我母亲叫眉妩。”   眉间风情如画,曾令多少英雄豪杰,拜倒在她裙下。   昆仑剑圣曾宣告天下,他的剑和他的人,只为她而生;   前朝太子为了娶她惹怒皇上,被软禁太子宫忧闷而死;   江南第一才子因为得不到她,自毁双目,一生与丹青绝缘……   她不在乎那么多男人为她生,为她死,为她疯狂。她依旧美丽,依旧招摇——   直到她嫁人。她的销声匿迹在意料之中,她的选择却令人意想不到。   比她年长二十岁的扬州首富,武桃源。据说迎娶她的彩礼,有来自沮末、大食、僧伽罗等番邦进贡的奇珍异宝,不知被武桃源以什么渠道用什么办法拦截了下来……   当时的武家如日中天富可敌国。眉妩一介贫家女子嫁入武家,也算是飞上枝头变凤凰。   武陵春平静得讲述着母亲的故事。细雨沙沙得下着,凉风袭来,凉得人心中畅快。   故事到这里差不多该结束了。无论一个女人出阁之前有多么光鲜亮丽名声远播,一旦嫁人,她就踏上了所有女人相夫教子,深居简出的人生路,再多传奇,为了守护家,也要归于平淡。   那些琐碎的烦恼和温暖的快乐也只是被记在心里,留在回忆里。   “可惜双亲殁后,府中横遭变故,并未留下母亲的画像。青儿真该看看,你跟我母亲,真是长得很像很像。”   青玉案微笑。   “当然还有更多的是不像。幼时穿母亲缝制的衣服,父亲便总说母亲的女红不细致。”   武陵春笑道,“想来,也非人人都能习得青儿这般技艺——青儿由此绝技,想必也是家学渊源了?”   青玉案眼神转淡。地面的雨滴已经很密,将青砖染得深了一层颜色。   “家……我并未太多关于家的记忆。我幼时的记忆,始于齐云山。”   “哦?可是家中父母盼你修仙成才,早早将你送上山学习道术?”   青玉案的手指在蝴蝶花草杯上渐渐冰凉。   “师父和掌门师兄并未提过关于我父母的任何事情。他们说……我是个弃儿。”   武陵春面露难过之色。他是真的难过,看来这下,只有去齐云山问掌门,才能得知青玉案的身份。   也罢。   “如此……是我问得唐突了。”   雨越下越大。武陵春笑道:“凤川陪遥灵在市集逛了一天,这下只怕要淋雨呢。”   “这雨今夜怕是不会停了。青儿还是在府中盘桓一晚,绣庄有事,想也不急在今夜。院内凉了,我送你回房如何?”   武陵春打开折扇,遮在青玉案头顶,一路护送她回了房间。   他的衣服却被细雨淋湿。他迅速回到自己的房间,并不着急换衣服,将湿淋淋的君子扇搁在书案上,剑指点在鬓角,口中念咒,进行远空念话:   “乌梅,你在哪里?今夜赶往齐云山玉虚宫,找到玉微掌门……”   79 雨梦   “乌梅姐姐……乌梅姐姐?”   “嗯……啊?”   听着旁边遥灵声声呼唤,乌梅方才从遐想中惊觉,想起自己正在米店的屋檐下避雨。   天色幽暗,雨声淅淅沥沥,市集上匆匆忙忙收摊的小贩们也都已走光了。唯有杂货郎收得太急不小心打翻在地的绵胭脂还流散在雨里,痛心疾首的绯红。   乌梅长长舒了口气。已经决定了么,就是在今夜么?   “乌梅姐姐你怎么走神了?刚才你紧紧握着左手,我怎么叫你你都不答应呢。”   遥灵伸出手接住雨滴。晶莹的雨在她白嫩的手心跌碎了。   “是么……”乌梅无奈得笑笑,趁遥灵专注得望着雨,松开手,将打好的灵诀放了出去。   那是给武陵春的回话。内容只有一个字,“是”。   “嘻嘻,今天真的买了好多好东西,从前在雨巷的时候,师姐总是不让我涂胭脂……现在可以涂个痛快啦~~~~~~我要一天换一个颜色。不过这盒就送给青玉姐姐吧,虽然她不抹胭脂也漂亮得不得了……”   樱草色的胭脂盒子在没有眼神的乌梅眼前晃动。她勉强挤出一丝笑容,点头道:“嗯。遥灵选的,青儿一定会喜欢。”   “奇怪了,凤川跑到哪里去了,怎么还不回来。还指望他拎包呢。”   “陪两个女孩子逛市集很无聊吧……”   遥灵暗自得意,上次野炊用“特别餐”来治萧凤川果然没错,这么长时间以来他一直是言听计从百依百顺~~~   “乌梅姐姐,不如你先回去吧,我一个人留在这儿等凤川,他会回来找我的。”   “嗯?”   “哈哈,姐姐就别蒙我了,刚才是春哥念话叫你回去对不对?”   乌梅脸色微红,拢了下耳边潮湿的头发。这……不回答,算是默认。   “哎,叫你回去你就回去咯。反正春哥给你安排任务都不会让我们知道——我不会多问啦。”   天已经完全黑了。红灯在雨中模糊,照出一条流花的道路。萧凤川可真慢,自己跑了也不说要去哪,让人家在这里等着,腿都站麻了。   还说什么稍等一时半刻有惊喜?哼哼,若是敢骗人,绝对让他死得难看!   “可是遥灵,天已经这么黑了,你一个人……”   “啊哟……乌梅姐姐,我遥灵连鬼都不怕还会怕黑?好啦好啦,你先去嘛,我一个人可以的!”   “那你自己小心,我先去了。”   于是,整条街只剩下遥灵的叹息声和不同的雨声。偶有脚步声“啪啪啪”响起在雨里,惊得遥灵伸长脖子四下寻找,却又都不是。   难道他一直不出现遥灵就得一直傻站着等下去吗?   越来越冷了……   穿透薄衣的风惊醒了遥灵:不对吧,前两天明明是她驯服了萧凤川,应该是萧凤川对她俯首帖耳惟命是从才对,可是现在的情况怎么反过来了——   只听了萧凤川那么一句不靠谱的承诺就傻傻等在这里快半个时辰……   可恶!又被涮了!这一定是报复!   遥灵抱紧包袱靠在墙上。这次不是她不想发火,而是有火没处发。空荡荡的巷子连根鸟毛都看不见,天又这么黑,肚子又这么饿,哪有精神发脾气啊……   所以现在的问题,该怎么回去。雨越下越大,遥灵又没有伞。   就算御剑飞快得回去,也得淋个落汤鸡。上次出去踏青已经被熊孩子弄坏一件衣服了,遥灵的衣服这件经不起揉,那件又不能淋水,比她本人娇贵多了。   所以,等吧。   虽然遥灵心里笃定萧凤川是个没有良心的人,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她的脚牢牢粘在原地,没有离开一步。   也许只是不愿一个人回家。   又发了好久的呆。噼噼啪啪的脚步声终于响过遥灵眼前。萧凤川大口喘着气,好像在雨里跑了很久。他浑身湿透,背后却藏着什么东西,好像是用油纸细细包过的盒子。   “跑到哪里去啦?”   “哇……你居然还等在这里啊,瞧你的脸冻得跟冰棍似的,吹了很久冷风吧。”   看看他那鄙视的嘲讽的难以置信的眼神,遥灵再也不想用特别餐这种慢吞吞的方式来惩罚他——还是一剑杀了吧,这样最快!   “我问你去哪儿了!”   “哦,最近大哥管得太严没机会去赌坊。刚才去爽了两把。”   “你……你去赌就赌,干嘛要骗我傻等在这儿!”   “嘿嘿,要是我比你晚回去,大哥一定会板着脸问‘怎么这么晚啊’,那我多不好解释。如果是跟你一块,大哥就不会多问了。”   “你……居然又是为了赌!还拿我当挡箭牌,不可原谅!”   遥灵挥起的包袱被凤川腾出一只手牢牢抓住。   “嘻嘻,别生气嘛,我也不是成心利用你——只是想说说看,看看你会不会上当……没想到你被我骗了这么多次还会上当啊,真是没想到!”   “你!”   这算什么呢?现在要打他么?为什么要打他?只为了他一句话就就傻乎乎得上当,不是因为自己太笨么?   要怪只能怪自己太笨!   遥灵放下了刚刚举起的拳头。她冷然道:“你让开。”   “让开什么?”萧凤川被雨水洗过的眼神格外清亮。   “让开路,我要回家!”   遥灵一把推开萧凤川将自己完全曝于雨中。就这样走回家吧,在雨里好好得反省,好好得清醒。   再也不要相信他了。   已经无数次告诫自己,为什么还会重蹈覆辙……为什么……   “遥灵你等等我!干嘛,真的生气了?”凤川疾步追上遥灵,他举起手中的大盒子为遥灵挡雨。   “你走开。”遥灵向雨中飞跑,完全不去听身后的萧凤川在喊什么。   脑中一片空白。只想赶快回到家,钻进被子里再也不要面对萧凤川。   可是不知为什么,雨滴滑过脸颊,竟是温热的……   “遥灵回来了?”   遥灵根本没来得及看清是谁在跟自己说话,将沉重的包袱向她怀里一丢,自己便奔进房间,“砰”的关上了房门。   面对镜子,无力得抱着自己。   到最后……还是弄得这么狼狈……   像落汤鸡一样。难怪会被萧凤川用那种眼神看着。   难怪会被他嘲笑,被他骗……   遥灵抱着肩缓缓蹲了下去。现在要干什么?要靠着床抱着膝盖没出息得哭吗?   为什么要哭?   从前在雨巷不也经常被嘲笑被鄙视么?那时,不都是拿着剑冲到他们中间,勇敢得单挑他们一群人么?什么时候这么窝囊过?   就算不打,为什么不去争辩?把萧凤川骂个狗血喷头?   如果是那样……要骂他什么才好呢?   他本来就没做错任何事。他只是开个玩笑罢了。   而自己却……   “砰砰砰。”敲门声响起。遥灵抬起头,是他?   “遥灵,是我啦,快开门!还生气呢?”   遥灵默不作声。   有什么好生气呢,自作多情,有资格生别人的气么?   “遥灵,遥遥~~别生气了嘛,我是来给你道歉的,开开门好不好?”   遥灵站起身。湿衣服还冷冰冰贴在身上,眼睛也肿了。   算了。什么邋遢样没被他看到过,从第一面起,他就知道她是个邋遢又古怪的女孩。   遥灵拉开门。   看到了凤川焦急的面容。   这个神情,她太熟悉了,从一开始,倒在纸飞鸢的纸阵中,他冲过来抱住自己的时候;   到后来,自己被琉璃鬼堡吸去魂魄,他们隔着琉璃壁对视的时候;   一直到不久前,跟他在元洲突破天罗地网铁链舞的时候……   他那么得关心遥灵,他那么懂遥灵,他那么让遥灵觉得可靠。   他是个多么好的……多么好的同伴。   他什么都没做错,只是她想太多了。   “遥灵?”凤川惊道,“你怎么没换衣服?没让乌梅姐姐给你煮碗姜汤喝?”   “淋了点小雨,紧张什么。”遥灵低下头不看凤川,“没有怪你啦……只是想比你早回来,好让大哥治你的罪!”   “别骗我了,你是不是哭了?”   遥灵强压住眼中的酸意。   “没有啦,你也去换衣服吧,杵在我门口干嘛。”   “等一下——”凤川扒开被遥灵关得只剩一条缝的门,“我有东西给你!”   那个油纸包着的大盒子也被凤川强行塞进门缝。   “你拿回去吧,我不要。”   “不要?不是说不生我气嘛,怎么又不要。”隔着盒子,遥灵看不到凤川的表情。   遥灵将盒子往外一推。迅速关上门,上了门闩。   “遥灵!不要动不动就翻脸嘛……你到底怎么了?说清楚啊……”   到底怎么了?   遥灵一步步走到屏风后面,脱下了湿衣服。摸着冰凉的身体,感觉不到任何温度。   不要对我太好。我很傻,会当真的。   遥灵第二天早起,给自己换了素白的衣服。昨夜翻来覆去不过睡了半个时辰,现在……却不困,也不饿。   她打开门,发现那个大盒子居然还放在门口。她弯腰将它捧起,盒子上还带着昨晚那场雨凉凉的味道。   她捧着盒子,脑子里挥之不去的,是凤川捧着这个盒子的样子。   遥灵不想扔掉,也不愿把它放在这里不管。心软了,还是拿回房间,放到桌上。   平静得将它打开。里面还用绸缎细细包着,不知里面是什么。不过,缎子上面倒是放着一张字条。   这……萧凤川写的?   果然是他的字!   忍不住想笑。遥灵对着字条迷茫了好久才一个字一个字读下去。   “遥遥:上次踏青的时候答应你,只要你不闹,我就准备一个惊喜给你。现在终于弄好咯,打开看看吧~”   看第一个字心中翻江倒海;看最后一个字泪已夺眶。   决堤的泪水模糊了凤川的字迹。遥灵来不及想太多,迫不及待打开了绸缎——   **********假期分割线****************   祝大家午饭愉快。加更美味不解释~~O(∩_∩)O   80 情报女王   她惊呆了。   她以为她看到了一片桃花林。烂漫的桃花香片片飘落,满屋生香,春色盈盈。   这真的……只是一套衣服么?上面像蝴蝶翅膀一样闪闪发光的粉红色粉末是……   月光粉末!元洲仙岛上的月光粉末!只是不知用了什么方法,染成了粉红色。   莫非他收集那些月光粉末一开始就是为了……   遥灵抖开裙衫,将它小心翼翼穿在身上。   漂亮。真的很漂亮。这件衣服好像懂得人意,用它的光彩恰到好处得掩饰着主人昨夜的憔悴。   遥灵看着自己的样子开始又哭又笑。她赶紧将衣服换下来,照原来的样子小心翼翼得包好。盖上盖子,放到衣柜里。   这一切好像是在做梦。残留在屋内的桃花香味告诉遥灵,这都是真的。   她坐在妆台前开始梳妆,奇怪,肚子突然饿起来了。还是先搽一点胭脂,脸色惨白惨白的,眼圈黑黑的,怎么能见人呢?   “遥灵,夏公子找你!”   玫瑰梅的声音?怎么不是乌梅呢,她不在么?   “来了!”听玫瑰梅的声音很着急,她只得将刚刚解开的一根辫子又原样编了回去,拂了两下头发,拔腿就跑。   夏孤临在房里等着遥灵。   “大哥。”遥灵本以为大家都已经等在这里——仔细一看,大家好像的确都在:臭屁男、南歌先生、春哥、话梅……   “怎么不见萧凤川?”   看这样子,夏孤临有大事要宣布,连南歌先生都从碧窗梦居赶过来,臭屁男也不是犯困的样子。   那萧凤川怎么会不在呢?   不见了他,遥灵总觉得心里慌慌的。   “呵呵,乌梅和六弟也都不在,怎么遥遥只注意到凤川啊?”   遥灵没心思跟武陵春开玩笑。她直接问夏孤临:“大哥,其他人呢?”   “凤川和六弟一起去别处执行任务了。”夏孤临解释道。至于乌梅他并未说什么,毕竟梅组是武陵春直属的。   “哦……”遥灵觉得怪怪的,好像从加入六公子以来,他们还从未分开行动过。   夏孤临并不理会遥灵的异常。他开始宣布要说的事情:“昨日,昆仑派掌门发来密函,称门派禁地中或有高能量猎魂的存在……”   到了后半段,遥灵只是望着夏孤临的嘴唇在不停得动,根本听不进他在说什么。她不时偷看武陵春一眼,考虑着待会儿散会要问他凤川到哪里去做任务。武陵春那个家伙却连眼睛都不眨得看着夏孤临,听得要多认真有多认真。   夏孤临唠唠叨叨说了一大堆。临到最后,遥灵才听清这次夏孤临给她安排的任务是——留守。   留守就留守,又不是没留守过。自从加入六公子她就从来没被重用过,这也是理所当然的是……   总之遥灵现在最关心的只有凤川的下落。   “春哥,等等我!”众人才散,遥灵便追着武陵春去了。武陵春摇着折扇,总是一副花月春风悠然自得的样子。   “哦?遥遥找我有事?”   “哎,还不是想问你萧凤川的事。”遥灵料到武陵春会明知故问得逗她,遂直截了当问道,“他去哪里做任务了?”   “呵呵,看来遥遥真是着急了,这不才一夜不见么。”武陵春笑道,“说也奇怪,大哥安排萧凤川去执行秘密任务。具体是哪里,我竟也不知呢。”   “哈?这是什么道理,他去执行秘密任务,我却要在家留守?”   “什么留守,是让你在家保护四哥!”   遥灵吐吐舌头,刚才走神太严重,这句漏听了。不过说武陵春不知道凤川的行踪,遥灵一点不信——他能不关心么?就算夏孤临不说,他的情报组能查不到么?   “好了遥灵,先去吃早饭吧。”武陵春转身,他自己却没有要去的意思。   他的焦灼在转身的同时泄露无遗。   这次是遥灵料错。武陵春的确不知道凤川的行踪。他也没有去查。两个原因。第一是他相信清都会保护好凤川;第二便是,眼下有更让他不放心的事。   齐云山。太乙真庆宫。   乌梅站在宫殿阶下,紫色的紧身衣让她的身材分毫毕现,深紫的披风在山雾中飘动。   守门弟子不经意得看了一眼她的服饰。原来这位,就是鞮红公子梅组的情报女王。   通报弟子进去很久了,还没有出来。   乌梅自然有耐心等待。云涌天壁,霞光万顷,这就是青玉案曾经呆过的地方。站在这里,感觉整个世界都在自己脚下,无怪乎她从小便养成了那种目无下尘,孤傲清绝的个性。   “乌梅姑娘,掌门今日不见任何外客,您请回吧。”   通报弟子终于出来了。他神情诚恳,但带来的回话却着实让人失望。   玉虚宫现任掌门玉微年纪轻轻,行事却如此爱摆架子。乌梅冷笑道:“你觉得我会就这样下山么?”   简简单单几个字,被她说得威风煞气,让人不敢断然接话。这跟在武府扮演着丫鬟角色的乌梅完全不同。   “乌梅姑娘若执意要见掌门,贫道这便带姑娘去客房休息。”   客房?那就是说至少要等一夜?   乌梅抬头望着天色。她已经知道该于何时去见玉微掌门了。   “不必引。”她转身走下石阶。太乙真庆宫离月华街还有一段距离,但是修仙之地阵法禁忌遍布,贸然飞跃是冒险,更是不敬。   而且现在,有求于人。   乌梅进了道房,不由讶异。早知有这般让人预料不到的事发生,临来前真该跟南歌先生求个锦囊呢。   “玉微掌门。”   乌梅平静得站着,没有做任何动作。在他见到玉微的第一眼起,她便知道,有件事她猜对了;还有件事,她猜错了。   猜对了的是,玉微此人果然极端城府,且算不得光明磊落;   猜错的是,他人品一般但修为不可小觑。乌梅处于他锐利的目光之下,已无任何掩饰自己全身装备的必要:   手套上镶着毒针,臂上绑着毒箭;左右腿上绑着短剑,腰上缠绕着链剑。   不过……只是简简单单没有任何架势得站着,武功路数也会被看穿么?   真有意思。   玉微的目光只在乌梅身上专注了须臾的时间。他年纪太轻还没有长胡子可捋,只点头道:“鞮红公子手下的情报女王乌梅姑娘,找到本座这里来,不知所为何事?”   “区区一个乌梅,不敢自夸为情报女王。初时掌门不肯相见,我还道玉微掌门根本不会把六公子放在眼里。”   乌梅的表情不喜不怒不傲不悲。今日只怕来了十个乌梅,玉微也不会略萦心上。但是,乌梅此行代表的是六公子。六公子的老大簇水公子手上握有号令六大门派掌门的令牌,自然也包括齐云山玉虚宫。   但愿玉微不会知道,派乌梅来的人,并不是夏孤临。   “乌梅姑娘果然伶牙俐齿。本座不喜逞口舌之利,你所为之事,尽管讲个明白。”   “爽快。”乌梅知道玉微不会这么简单就知无不言言无不尽,首先,主人和客人站在屋子里说话就很奇怪。   “不过是想问掌门……”乌梅抬睫,“去年,被掌门逐出门墙的弟子,青玉案……”   玉微的眼光锐利如电。乌梅小心翼翼又不能在气势上输给对方。他们两人之间的气氛就像峰回路转的箫声,锐利而苍凉得响在莫测的夜色中。   谁都不敢轻易卸掉松懈,被黑暗中的危险,捏得粉身碎骨。   “怎样?”   “她的身世,我想知道。”   谁都不会料到,情报女王乌梅获取情报的方式是如此简单直接。她不会去翻阅书库典籍,也不会从玉微的嘴里套话。   谁也不会把门派中收容一个妖孽的事录入典籍,让仇人窥探滋事,供后人翻阅唏嘘。   而玉微也是吃硬不吃软的家伙。   此时,道房门窗都闭着。乌梅的披风却被悄悄吹起,她看着玉微,她已经做好了该有的准备。   她摆好了架势。   多少年,多少情报都是她用血肉横飞生死一线换来的。那些情报都由她自己亲手写成卷帙浩繁的报告书,一笔不落得存在虚沙幻境之中。   她早已经忘记了生死。   她的命,也根本就不属于自己。   乌梅拔出了自己腿上的短剑。乌金剑在昏暗的屋内挥动不见其形,鬼魅般得刺向玉微。   玉微闭上眼睛。紫色的光球在他体内变幻不定得闪耀着,在乌梅短剑接近的瞬间迅速膨胀,包裹起玉微的身体,将乌金剑完全格在外面。   是体内结界。除非破坏镶嵌在玉微身体内部的法器,结界是不会破的。   乌梅冷视玉微,看来真是小瞧他了。她的手颤抖着,怎么也拔不出被结界吸住的剑。   乌金剑身与结界摩擦,蓝光四射,发出刺耳的金属破裂声。乌梅松手后跃,果断弃刀。   她高高跃起,双足一弯,倒挂在房梁上——   她就不信这个结界没有弱点!   手套上的毒箭毒针“嗖嗖嗖”从不同方向射向玉微。他不用看也知道乌梅身法如何了得,这种鬼魅般的幻身之术已经让她的身体没有任何重量感——几乎已经等同于腾空而飞了。   不幸的是,即便如此,乌梅也完全没能找到结界的突破口。玉微倒也不着急反攻,他等待着乌梅下一步的动作。   乌梅从房梁上跳下,垂下双手。就算她的装备再完全,一个人能携带的利器也是有限的。   她的攻击却是马不停蹄。   她腰间的链剑如长蛇般游向玉微。   玉微冷笑,怎么到现在还不肯使出真功夫!这种凡品武器,是根本破坏不了真武结界的!   链剑如蟒蛇般一圈圈缠绕上了光球结界。这次的情况,却和刚才完全不同了!   链剑没有被结界吸附,更没有剧烈摩擦造成损坏。这看起来就像水蛇在水面自由游动一样,没有丝毫得阻碍!   水蛇缠了一圈又一圈,将它的猎物紧紧缠住,等待它在绝望中慢慢窒息……   她要用这种方法让结界崩裂么?   不对,不是崩裂,玉微体内埋有真武魂玉,是绝对不可能从外部破坏的;既然不能破坏,那乌梅是想——   玉微心下一紧。方才乌梅那些收效甚微却又大费周章的攻击,到底有何用意?   如果说乌金剑只是试探,那毒针毒箭呢?也只是单纯得为了找到突破点么?   她根本就不需要突破点!结界不能从外部被毁坏,不代表也不能从外部改变!   先用毒箭上的毒物将结界软化,而后使用链剑慢慢游进结界内部攻击么?   哼,原来不是乌梅小看玉微,倒是玉微小看了乌梅!   81 藏妖   玉微长袖一挥,将探进结界内部的蛇头击得粉碎!   自作聪明!   他同时收去了真武结界。眼前的敌人,就像她用的武器那样蠢:轻巧迅疾却力量分散,刚柔相济却破绽百出。   六公子的情报女王?   哼,盛名之下,其实难副。   玉微一掌就能了结这种程度的女人。她算不得修真者,最多算个刺客。   乌梅咬着牙恶狠狠地望着玉微。她向墙角退去,额角冷汗涔涔。   她知道,如果自己今天死在这里,死在玉微手上,就算他日武公子前来寻仇,玉虚宫也不会认账的。   六公子……不知会不会为了她跟玉虚宫翻脸。若是翻脸呢?那六大门派和六公子的抗魔同盟怎么办?若是不翻脸呢?她的离去,是否也算六公子的一大损失?   她后退着,直到退无可退。   “且慢。”乌梅咬着字说道,“如果掌门不肯相告,乌梅即刻下山,再不叨扰。掌门为何……一定要置乌梅于死地?”   “呵呵,我还道乌梅姑娘早将生死置之度外。”玉微掌中电闪雷鸣,果然是雷诀杀招!   乌梅咬紧牙关。看玉微的实力,应该跟晏清都不相上下……   应该说,外功不相上下。这掌中的内劲,却又是晏清都比不了的。   “我可否将乌梅姑娘刚才的话理解为‘求饶’?”玉微嘲笑道,“没想到鞮红公子千里迢迢派你来我齐云山,就是为了求饶,哼哼……”   尽情得羞辱吧。乌梅报以冷笑,现在玉微心中最阴暗的角落藏着什么,她已经看穿了!   那种长久以来仰人鼻息苟延残喘的耻辱,不愿屈服于人却又不得不俯首称臣的的不甘——   堂堂名门大派的掌门,却要听从一介江湖游侠的号令!真是丢尽了颜面!   夏孤临……   他只身一人代表六公子杀进玉虚太乙真庆宫的时候,玉微还不是掌门。他的师父玄澜真人在十招之内败给了夏孤临,当着派中所有弟子的面宣布,齐云山玉虚宫,永听簇水公子夏孤临的调遣。   他从此恨上了这个名字。   恨他的修为精深,恨他的目空一切,恨他的高高在上,恨不得将他踩在脚下,踩断他的脖子,踩烂他的脸!   虽然……虽然这些为门派雪耻之事,暂时还做不到。   但如果能亲手杀掉他手下的人,也让人心中大快!   玉微掌力迫不及待地向乌梅头顶拍去。这种感觉好像望着近在嘴边的肥肉,必须马上把它吞到肚子里,心中暴涨的饥饿和欲念,才得慢慢平息……   玉微黑暗的手掌笼罩着乌梅的天空。   她黑色的瞳仁毫无畏惧得看着那只巨掌,月光转过她古铜色的肌肤,说不出的诡异。   月亮出来了。月光转过乌梅的脸以后,就再未照进这间道房。   两人对战的道房,一时间成为整座齐云山最黑暗的地方。   安静。安静得很。   玉微的手掌停在乌梅头顶上方,完全遮住了她的表情。   他的手开始无法控制得颤抖着。这种……浑身无力的感觉……到底……   好像体内的灵力……一下子都被抽空了!   玉微不知道,自己的脸已经变成了枯槁的黄绿色。他的掌心发着时有时无的黑气;而乌梅的眼睛,却冷冷盯着他,如月色般耀白!   为什么!为什么感觉不到灵力的存在了!   玉微的膝盖开始颤抖。他知道自己不能就这样倒下去,不能倒在这个女刺客的面前!   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   乌梅抬起右手,平举在他眼前,摊开手掌。   是一粒丹药。玉微不会不认识,是助长灵力,恢复功力的丹药!   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她的药是从哪里拿出来的?   现在……是要谈条件了么?   “只要你告诉我我想知道的,这个……就是你的。”乌梅将丹药递得近了些,又快速将手掌一翻,那丹药便不见了。   ……   玉微喉咙中发出沉重的呼气声。在没有月光的房间里,就像一头沉闷的困兽。   “好。”玉微缓缓道,“青玉案是我师妹,自我记事起她就呆在齐云山了……”   “师父说她是个孤女……双亲殁于她出生那年登州的瘟疫……”   乌梅神色淡定,但心中已经笃定,她已经听到了她最不想知道的答案。   “自小我便觉得师妹与众不同,她不光美得出奇,灵力也是普通弟子的两倍……我曾因此疑惑,师父却不肯告诉我只言片语……直到五年前师父仙逝,才将师妹的身世告知与我……”   “怎么不说了?”乌梅警觉得看着玉微,他已经没有灵力,极度衰弱,不知道还能耍什么花招。   “在我说之前,乌梅姑娘可否告诉我……你究竟是如何做到……”   原来是好奇这件事。   乌梅倚着墙抱着肩,月光再度照上了她的脸。   好像方才那么长时间的黑暗,只是月亮被乌云遮住了而已。   “世上有种超越术法,叫做‘无’的,你听过么?”   超越术法。谁能想到情报女王不仅收集信息无人能及,竟也会一般修真者都无法企及的超越术法。   无。   化有为无,也就是可以在没有任何光线的空间内,将一个人的灵力化为虚无。   强大的法术。如黑夜降临般悄悄夺取修真者视为生命的灵力,让人防不胜防;   又是脆弱的法术。若是封闭空间内有哪怕一丝的光线,术法就无法彻底,甚至是无法完成。   但是乌梅已经做到了。没有月光。时间,把握得刚刚好。   “原来如此。鞮红公子,竟有你这等出色的手下,呵呵……那我就告诉你吧,青玉案却是半妖之身,是罕见的玉兔族与人类结合的后代。”   乌梅沉默。   现在……所有的线索都合拍了。踏青遥的“青”,果真就是青玉案么。   芳华绝代,巧思玲珑的女子。   她不仅仅是夏孤临所爱的人,更是他们所有人的一份子。   为什么……   乌梅决定先不想这些,在所有的疑问都解决之前,她还抱有一丝希望。   “你撒谎。”乌梅沉声道,“你也察觉不到青玉案身上有任何的妖气,不是么?”   “呵呵。如果我说,青玉案的妖根是被缝合起来的,你会相信么?”   “什么意思……”   “青玉案的缝合能力,是遗传自她的父亲……所以,极有可能是他父亲为她在人间的生存考虑,把她的妖根缝死了。”   怪不得没有妖气。缝合能力……果真骇人。   乌梅知道现在的玉微不可能说谎。罢了,拷问就到此为止。她松手,将丹药放在桌上。   “请你拿走。本座不需要六公子的施舍。”   乌梅的脚步停在门边。怎么,这个时候,反而开始逞强,装作有骨气了?   无所谓。留下丹药是之前定下的协议,论理乌梅怎么也该留下,服不服下去,就随他吧。   **************************   遥灵不厌其烦得敲着青玉案的房门。她敲得越来越急,越来越响,这午后闷热的空气也让她越来越烦躁。   青玉案明明没有歇晌的习惯。以往这个时候,她应该都是在喝茶看书。难道现在……她不在屋里?   遥灵本也不想在这个时候打扰青玉案。只是萧凤川走后,遥灵便一直百无聊赖心烦意乱,今天中午更是连最喜欢的午觉都睡不着。她于是想道,干脆来找青玉案聊聊天,顺便问问她,那天送的那盒胭脂好不好用。   ……既然没有回音,进去看看吧。   遥灵小心翼翼将房门推开一道缝。屏住呼吸看去,床帐子果然是拉开的,遥灵舒了口气;再看书案上,那摊开着的似乎是青玉案最近爱看的《汉书》——慢着,就是这儿,怎么感觉少了什么东西……   遥灵推门进去。走近书案。书的旁边没有青玉案常用的那只蝴蝶花草杯,倒有两滴似乎是不小心泼溅出来的茶水。   这个样子……不能让人不疑心。青玉案一向喜好洁净,无论有再着急的事,她也绝对不会丢着凌乱的床铺或者溅了茶水的书案急匆匆出门的。   遥灵有种不祥的预感。说不清的恐惧在她心中回响着,如同夏日刺耳的蝉鸣……   “春哥,青玉姐姐不见了!”   她急急忙忙推开了武陵春的房门,一只脚刚刚跨过门槛,另一只脚却怎么都迈不过去了。   这个房间的气氛也有些不对。遥灵僵在那里,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房间里摆着的夹缬绢屏风被什么锋利之物撕为两半。透过那条气急败坏怒火攻心似的裂缝,遥灵看到武陵春正在对她微笑。   他的脖子上架着一根极细的冰刺。寒气不重,但是绝对锋锐。好在——只有杀气,没有杀意。   “春哥!”   遥灵失声喊出来。她另一只脚跨过门槛的同时,破败不堪的屏风终于支撑不住,向着遥灵的房间轰然倒了下来。   “走路像个男孩子,进别人房间从不敲门。”武陵春无奈得笑笑,“遥灵,这个毛病你到底何时才能改掉?”   他倒是有心思担心别人。   遥灵愣住。她望着那根寒意森然的冰刺不知道该做什么。若是别人,她一定不管三七二十一握着双剑噼里啪啦打上去了。   可是——为什么用冰刺指着武陵春的人是夏孤临呢?   82 踏过爱人的尸体   “大哥……这到底……”遥灵不由想起上次,他们兄弟两个也是莫名其妙干了一架,还满华丽的。   可是这次的情况跟上次完全不同。夏孤临的眼神完全就像是看着绝对不能放过的敌人。   “遥灵出去。”夏孤临冷然道。   遥灵不敢怠慢。她知道夏孤临越是沉静的样子,实际上就越是生气。   “呵呵,大哥,何不问问她找我所为何事?”武陵春朝遥灵眨眨眼睛。   哎……真搞不懂他们两个在干些什么!遥灵稍微松了松紧绷的神经:“哎,那个,青玉姐姐怎么不在房里啊?夏大哥,春哥,有看到她吗?”   心倒是放松的。一没留神,说话的声音还是紧巴巴的。   武陵春轻笑。   “我跟大哥都没看到。青儿——可能只是去别处走走,遥灵何故如此着急?”   武陵春的笑容越来越邪恶,夏孤临的表情却是越来越冰冷。冰刺反射着太阳光,快要把遥灵晃瞎了。   遥灵有点不敢说了。可看现在这个样子,似乎也是非说不可:“我觉得不太对劲——青玉姐姐书案上的茶杯不见了,旁边却残留着几滴茶水……我的意思是,这不太像她平时的作风……”   武陵春显出惊讶的神情。夏孤临也是一样。他们似乎都在惊讶大大咧咧的遥灵竟能注意到这么小的细节。其实遥灵并非细心,只是因为对青玉案太过了解。   所以任何异常都瞒不过她的眼睛。   “大哥……现在怎么办?现在,咱们要不要去找找青玉姐姐?我有点担心她。”   遥灵这话里自然还有一层意思——你能不能先把冰刺从武陵春的脖子上移开先。   遥灵双眼紧紧盯着夏孤临的动作。这实在不像是兄弟间普通的争执,这样……就像是在杀人!   夏孤临听话,眼光流转,稍作思忖,手中微微用力,匕首般的冰刺很快在他手中化成了一滩水。   “不必。我自己去找便可。”   总算……没出什么事啊。   遥灵大大松了一口气。准确的说,夏孤临身后带过的那股凉风与遥灵擦肩而过后完全离开这个房间,遥灵才彻底松了口气。   “喂,你们两个,究竟在搞什么啊!想吓死我吗?”遥灵一面抱怨,一面扑过来踮起脚抱着武陵春的脖子查看,“你没受什么伤吧?”   “怎会。”武陵春笑着放下遥灵的手,扣在自己胸前,“遥灵表面上生气,其实还是在关心着我呢。”   “哇——春哥你也会说这么厚脸皮的话?跟萧凤川一样!”遥灵夺了手,瞪眼道,“快说,你们兄弟两个到底怎么了?”   “没什么。”   遥灵仰着脸。她现在虽无法触及到武陵春的内心,却已经从他凉薄的呼吸中感觉到了他内心的冰冷。   一定有事。   “少骗人了!快告诉我!”遥灵干脆揪住了武陵春的衣领。没办法,对付武陵春总不能用对付萧凤川那套,“不说我杀了你”之类的吧……   “遥遥何必如此紧张。刚才,我不过同大哥开了个小玩笑。谁料到,他竟然真的生气了。”   武陵春笑得比刚才更邪恶了。不知为何,遥灵忽然想起了在步家村,武陵春一心要杀全村兔妖时的样子。   那时的微笑,跟现在真是一模一样。   遥灵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自从上次事件结束之后,我就一直怀疑,青玉案……事实上,就是我们要找的玉兔魂主。当然,玉兔魂主对我来说,不单单是猎魂的存在,还是……步虚声与眉妩之女,我的仇人。”   遥灵猛然松开了武陵春。   “你……春哥,你不是答应过凤川,不再复仇的么?”   “几时说过?”武陵春疑惑得耸耸肩。的确没有说过!他那次放过步家村全村,不过是因为凤川已经将他打伤,不得已才放弃复仇的!   而后,遥灵和凤川因为打伤武陵春心中愧疚,一直没再提让他放弃仇恨的事;这些日子以来大家过得都很开心,武陵春和青玉案相处得也很融洽……   遥灵以为他已经跟青玉案化干戈为玉帛了!没想到……这一切都是错觉!   是武陵春故意造成的错觉,还是……   遥灵哑口无言。   是他们自己给自己造成的错觉。   “遥遥想知道我跟大哥开了什么玩笑么?”武陵春整整被遥灵弄乱的衣襟,“我说,我终于等到这一天,可以手刃仇人,为父亲,也为我自己报仇了呢。”   武陵春这样说,就说明他已经找到青玉案是玉兔魂主的证据了!   “不行!就算,就算青玉姐姐真是玉兔魂主,她是无辜的呀,再说,她,她是春哥的亲妹妹啊……”   “遥灵,我不许你再说下去。那个男人和那个女人生的孩子,根本不配跟我扯上半点关系。”   遥灵一步步倒退着。不知为什么,现在她眼前的武陵春是那么陌生,那么可怕。   青玉案,是他大哥心爱之人,也是他的同伴,怎么会在一夜之间,就变成了必须除之而后快的仇人!   她的脚碰到了什么东西。是那块撕碎的屏风。夹缬绢是青玉案亲手染缬的,后来被乌梅以此为料订做了屏风,摆在武陵春房间里。   现在,就这么毫不留情得……一撕两半。若绢有心,那撕裂的声音一定是千丝万缕,痛彻心扉。   本是一体,今作分离,情何以堪……   “我不相信,难道真的是春哥把青玉姐姐……”遥灵的眼神渐渐冷下去,冷下去,“青玉姐姐……”   遥灵背转身,眼泪滴落,晕开在湖蓝色的绢底上。   “我自然已经把她藏在你们找不到的地方。”武陵春缓缓走过来,拍拍遥灵的肩膀。   遥灵明白他是什么意思。武陵春想藏一个人,就和他想找一个人一样容易。   “春哥!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前几天,青玉姐姐还和我们一起踏青,喝酒,跳舞,你一定也把她当成好朋友的对不对?你不是真心要害她的对不对?”   遥灵捧住武陵春的手。只可惜,他的手已经冰冷。   他还记得,他失去家后的第一夜,衣衫褴褛,赤着脚走在滂沱大雨中;他失去父亲的那天,靠着墓碑,忍着秋风,彻夜未眠。   还有失去踏月,失去全部,既不能为他而生,又不能为他而死的时候。   一想到那些冻彻心扉的时刻,他就无法放弃仇恨。他所经受的一切,难道凭那个女人几句无辜的温言笑语,跳几支舞敬几杯酒就可以一笔勾销?   武陵春甩开了遥灵的手。   他低头,望见了倒地的,撕碎的屏风。   嗤笑。   既是嗤笑这不堪一击的东西,更是嗤笑遥灵的质问。并非无爱,只可惜仇恨太深太久,已经将爱的萌芽完全摧毁。他所做的,只是坚持原来的选择,甚至做得更彻底。   “春哥……我,我能理解你的痛苦,我没资格劝你忘记过去。但是请你想想,若是青玉姐姐死了,夏大哥会难过,我会难过,大家都会难过……而且,春哥自己也不会好受的!”   武陵春正要迈向前的脚步不经意得后缩。   “春哥是个内心善良的人……虽然,虽然经历了很多痛苦,但春哥一直都是真心得对大家好……春哥,你现在心里一定很难过对不对?你还是不忍心杀青玉姐姐的对不对?”   不忍……   不忍,不敢,不愿,便不能达到心中所求啊。   他已经下定决心要报仇。他等报仇这一天已经太久了,该怎么报这个仇,也已经想了无数多次。   比起让仇人受尽生不如死的折磨,倒不如快快结束这场余恨空虚,干净利落来个了断。   用最简单的方法结束她的生命。   更重要的是,她是猎魂——为了阻止魔尊得到猎魂,迟早要把她……   既然现在大哥下不了狠心,武陵春就替他做这个决定!   要完成六公子的事业,要拯救整个天下苍生,就必须踏过最爱之人的尸体。从一开始,夏孤临就别无选择!   武陵春踏过破碎的屏风走出了房间。   宁静的夏天,空气中没有一丝风。穿过花丛,月季仍艳。武陵春仿佛又看到那个青色的身影流连花间。与其说是美人赏花,倒不如说是鲜花朝拜美人。   武陵春一直以为青玉案会喜欢清冷高傲的花朵,如白梅,水仙。月季含苞待放时,他便想问她为何会钟情于这片繁华灿烂;而今花团锦簇,他却亲手将她推向了地狱的深渊。   “公子!”   远远的,是乌梅在廊下喊他。不知不觉中,已在花间踟蹰太久。   武陵春转身。离花太近,衣带竟不小心被花枝勾住。花冠微漾,在阳光下浮动着衰弱的光芒……   83 无助   “何事?”   武陵春走到廊下。乌梅手中握着冰丝鲛帕,为武陵春拭了拭头上的汗水。   “没什么。只是看公子在太阳底下出神,现在太阳正毒,万一中暑怎么办。方才我给公子送酸梅汤,发现公子不在房间……”   武陵春干笑,这么热的时候站在大太阳下看花是有点奇怪。他深吸一口气,冰丝鲛帕清凉芳香的味道让他的精神为之一振。   他静静看着乌梅,乌梅也静静望着他,不再说话。武陵春也觉得奇怪,乌梅去过他房间,难道就什么都没发现?就算没撞见遥灵,也应该看到了倒地的屏风吧。   她竟没半句疑问。乖巧得……让人都不敢相信。   “乌梅。”武陵春莫名得愧疚起来,“屏风的事,对不起。”   武陵春知道那虽然是青玉案的手艺,但实际上是乌梅的心意。这般糟蹋,实在是不应该。   “公子这是哪里话,凡是物件,都有损坏的那天。”乌梅释然道,“再说……只是件屏风罢了。这个坏了,换了新的摆上,岂不更好。”   “呵呵,物虽如此,人却不同。”武陵春手指轻轻抚过乌梅头上的凿花银栉,柔笑道,“乌梅在我心中,永远是无可取代。”   武陵春的话说得乌梅心中一阵狂热。跟着他这么多年以来,他的每句话都是那么动听,贴心,让她甘愿为他做任何事。   为他做任何事,自然也包括,支持他要做的每一件事。   ************************   “臭屁男!”   一大瓢凉水哗啦一下子浇到熟睡的楚云深脸上。他打着激灵睁眼的时候看到漫天繁星银光四溅,连绵成线又翻涌如浪。接着他自己从太湖石上“扑吭”掉了下来。   睡了一天都好好的,没想到会被这种方式叫醒啊。   楚云深抹了一把脸上的水,靠着石头懒懒坐起来。他的视野刚刚从颠三倒四恢复正常,便看到了那个他最不想见到的,爱穿粉色的闹哄哄的小姑娘。   也只有她会用这么缺德的办法叫人起床。   “怎么了?”楚云深托腮支着头,“啊——呃——”   他的哈欠还没打完,遥灵已狠狠将水瓢塞到楚云深嘴里:“不许打哈欠,听我说话!”   可是你还什么都没说呢……   楚云深耷拉着眼皮望着遥灵,现在嘴被塞着没办法说话,只能脑内吐槽了。   “现在六公子起了严重的内讧!春哥竟然把青玉姐姐绑架了!”遥灵已经手舞足蹈喊了起来,“我和夏哥要把青玉姐姐找回来,清都哥和凤川都不在,你必须要来帮忙!”   遥灵现在对着自己的三哥,命令下得还真是理直气壮。她瞪着眼叉着腰开始等楚云深答复,突然想起自己刚刚把水瓢塞进人家嘴里——   急忙拔出来。清清嗓子:“你必须答应,不答应也得答应!”   好多口水。遥灵尴尬得甩甩水瓢。   “呵,你不知道我只听大哥一个人的命令么?”楚云深哂笑,“是你自己要我去帮忙,而非大哥授意,是不是?”   真难得露出这么有精神的表情!他笑什么,很好笑吗?不过就是被拆穿了而已——又不是没被拆穿过!   “切,不管是谁的命令!现在你同伴有难,你不应该去救吗?”   “同伴?谁?”楚云深一脸无辜,慢慢站起来,伸了个大大的懒腰。他一站起来遥灵不由退后——他太高了,比萧凤川还高还瘦。遥灵完全没了气势,举着水瓢才能够到他的肋下而已。   “好啦好啦。你不把青玉姐姐当好朋友,我也懒得跟你打深情牌——再说你这种人会把谁当朋友啊!”遥灵也不得不服软。现下臭屁男是唯一可以利用的资源,不找他帮忙又去找谁?   遥灵叹气。萧凤川不在身边了她才发现,不是每个人都能像萧凤川一样容忍她胡作非为,和她一起胡作非为。一直以来似乎都误会了那个家伙……他虽然嘴上不客气,爱跟她抬杠,但每次她闯祸,都是萧凤川帮着收拾烂摊子;遇到危险的时候,也都是他挡在遥灵前面。   现在不知道那个家伙怎么样了。夏孤临不肯透露他在哪里,灵扎也发不过去。   为什么现在有种寸步难行的感觉……难道没了萧凤川我遥灵会比以前更废柴么?   不行。不能认输。如果让萧凤川知道,一定会嘲笑到天亮的!   遥灵振作精神,既然硬的不吃,那就先来点软的。先想想,臭屁男有什么弱点。   色诱已经试过了,效果不明显,后果很严重,不提了;   他对吃似乎也没什么执着,吃饭的时间都用来睡觉了;   钱?他喜欢钱吗?他不会抢不会偷更不会自己去赚,因为那些都会浪费他睡觉的时间;   打架呢?从他出场到现在都挎着把刀装相,没正经打过一次,看来他也懒得打架……   遥灵很无奈得得出一个结论。他只爱睡觉。睡觉,就是他第一,唯一,也是最终的爱……   真让人无奈!   “……帮我这个忙,你要什么报酬,我尽量满足你。”   “什么叫‘尽量’啊,找人帮忙就这么点诚意么?”   靠!没诚意帮忙提起条件来这么起劲啊!遥灵强压怒火道:“好……通通……答应你……”   哼,做一桶子特别餐来答谢你!   “呵呵,这还差不多。”楚云深大大伸了个懒腰,“呃——啊——姆。”补完了刚才被遥灵打断的哈欠。   遥灵急切地等着楚云深的答话。   他懒洋洋插着兜从遥灵身边走过。   “我要换个地方去睡觉了。晚安。”   ……   这算什么啊!遥灵回身抓住楚云深:“喂,怎么回事啊?刚才谈条件算是成功了?我们连夜出发?”   “谈条件?什么条件?我只是说你刚才那句话还算有诚意。你有诚意我就一定要答应你吗?”   说罢。拂袖而去。   只剩遥灵跟旁边镀了月光的太湖石傻傻呆立着。   她的确傻……   怎么会傻到,跟楚云深这种自私到骨子里自私到坟墓里自私到娘胎里自私到上上上辈子的自私鬼谈判!   算了,不靠他了!就凭她遥灵——和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大英雄簇水公子夏孤临,还怕找不到青玉案么?   遥灵很快垂了头。夏大哥打架没的说,找人这方面根本不如武陵春强大,因为梅花三弄情报组只听命于武陵春。那么,还有谁能给他们两个指个明确的方向呢?   遥灵仰头望着漫天繁星。小时候每次看着星空,总觉得世界很大,世界上的人就像星星一样多得数不清,各自不同,却又让人认不过来。   长大后看星星,又觉得世界好小。两个人即使隔得再远,如果能仰望同一片星空,目光便可以把两颗心连接在一起,天涯也近在咫尺。   现在想想,那些想法还真是幼稚。在同一片星空下又怎样,看星星能找到青玉案么?能跟星星喊话,问问它注视着它的另一束目光在哪里么?   遥灵忽然灵机一动。对了,怎么没想到呢?夜观天象,神机妙算!南歌先生啊!南歌先生懂得最多,最重要的是他会占卜……就算占不出青玉案的具体方位,有个方向也好啊!   遥灵的反应实在有些微慢。夏孤临早在离开武陵春房间之后便去了碧窗梦居。现在夜色降临,也正好得到了南歌子卜算的结果。   北方蛮荒之地,死灵山。   亏武陵春能想到这个地方。死灵山被誉为昆仑山周边第一大妖魔山,百年前曾一度成为魔尊的大本营。后来因为某些不为人知的原因魔尊废弃了那座山,反而留了很多妖魔盘踞在那里。   六大门派为阻止妖魔对昆仑山以及凡尘的侵扰,组织了灭灵队前去剿魔。谁都以为被魔尊遗弃的族类不过是些弱小之辈,但历史证明修仙者们为自己的无知付出了惨痛代价。   牺牲千人,血流漂杵,千人生魂被妖魔啖尽,最终融为死灵,结为一体。   英雄为了斩杀妖魔而被妖魔肮脏的鲜血弄脏了高贵的灵魂。外界的传说永远那么虚无缥缈遥不可及,当英雄的滋味,只有英雄知道。   且不谈历史。死灵山至今充满死灵,极端危险。武陵春是想让青玉案在那里自生自灭,还是要用其它手段,夏孤临也不清楚。   他明知道夏孤临和遥灵一定会前去相救,还要把青玉案放在那么危险的地方——难道他也在针对其他人?   这不可能……也没有必要。那他的用意……究竟是……   夏孤临御剑飞往死灵山途中。遥灵的灵扎啪啪啪在身侧响过,通通被夏孤临屏蔽了。他不能带遥灵去涉险。   他并非不肯定遥灵的实力。他只是希望凤川回来的时候,能看到一个活蹦乱跳跟以往一样闹哄哄的遥灵。   对他们两个的祝福……也算是,对他自己和青玉案的一种祝福吧。   夏孤临耳边拂过一丝飘渺的鬼笑。   死灵山近了?这么快。   他落地。收了飞剑。很久都没来过昆仑派。夏孤临竟然刚刚注意到,死灵山离昆仑派如此之近,魔气环伺,已经严重威胁到了昆仑派。至少,影响了昆仑派的形象。   强大如昆仑派……都没办法彻底解决死灵山问题么?   84 珍爱之物   夏孤临站在黑白的,死寂的山头。云雾缭绕,焦树狰狞,风声呜咽,如埙声般肃穆苍凉。   他迈开步伐,墨线勾勒般的土地,踩上去没有任何质感。竟然……不是真实的山?是四魔将画出来的幻境杰作么?   夏孤临微微呼了口气。呵,虚沙幻境将幻术实化的水平跟这座死灵山一比,算是小巫见大巫了。   空气中……忽然混进一股血腥味。夏孤临觉得脸上湿湿的。下雨了么?   他伸手摸去。殷红的,血……   腥风。血雨。   仰起头,红色的雨点淅淅沥沥淋在他脸上,身上。夏孤临眯着眼望着天空,血雨越下越大,瓢泼一般疯狂得给这座黑白的死山染上最鲜艳的颜色。   鲜血淌过夏孤临的嘴角。他注意到,一重重浓雾般的影子,风吹云涌般向自己滚滚而来。   初时,当然是白色。等夏孤临看清他们的时候,已经是红色了。   有玉虚宫、蜀山、青城、昆仑、蓬莱、沧海派的道服。原来是当年死去的灭灵队?不对,他们的魂魄已经跟妖魔融为一体,怎会以怨灵的形式出现?   夏孤临已经被团团包围在中央。血红色的怨灵双眼空洞,默默等待着夏孤临冰冷的眼神,寒风般从他们身上扫过……   怨灵血红色的身体开始结冰。像冰一样闪烁着寒冷的光芒,像冰一样冻结原地纹丝不动,像冰一样——随着夏孤临眼睛轻眨,“砰砰砰——”碎裂为千万片血红的珠光!   竟然是冰之超越术法,观武。所谓观武,便是不用做任何动作,只用眼睛锁定目标便可发动术法的超越奇术,用来对付没有意识的鬼魂最为有效。夏孤临练成不久,第一次用,竟然就成功了。   满地鲜红,如同通向王座的红色地毯。夏孤临心中冥想,方才出现的那些,的确并不是灭灵仙士亡灵的本体,不过是他们的“残留意念”罢了。   一共是……九百九十九个。不是千人灭灵队么?怎么少一个?   难道当年,竟然有不愿意献出自己的灵魂,临阵逃脱了么?   算了,事过已百年,往事逐尘烟。就算当年真的有人逃了,他也无可能活到现在。不过都是一个死。   夏孤临仍然感觉不到青玉案的气息。但只要她在这座山上,就算把山翻过来,也要找到她。   慢着——虽然没有青玉案的气息,但是的确有一股他很熟悉的气息,正离他越来越近。   该不会是……   夏孤临后退半步,避开自己身前震动不定的气流。果然听到“咕咚”一声,一团白色的东西掉到了自己脚边。   “啊——疼疼疼!早知道空间传送还得摔来摔去我不如自己御剑慢慢过来好了……但是就怕追不上大哥……啊哟……疼疼疼……”   闹哄哄的女孩。至于她是谁,已经不用解释了。   “你来干什么?”夏孤临皱眉头。他早该料到南歌子定然拗不过遥灵软磨硬泡,只得送她过来。   “啊?夏大哥……这……”遥灵拍拍屁股站起来,南歌先生算得准得不能再准了——再准点,岂不要砸到夏孤临头上?   “大哥,你来找青玉姐姐,怎么也不带上我?”遥灵撇着嘴低下头对对手指,“人家可是很担心青玉姐姐的说,当然,也很想帮大哥的忙……不就是死灵山么?连怡筝鬼庄的考验都通过了,大哥难道还以为我胆小?”   遥灵握起拳扬起头来,对,根本没什么可怕的!再说这次跟上次可不一样,有夏大哥在,什么鬼啊怪的根本不够看嘛!   “大哥——”咦?人呢?遥灵茫然四顾,刚才还在自己眼前的夏孤临……现在已经不见人影了!   闪得也太快了!遥灵挪动脚步,方才觉得自己脚下窸窸窣窣的。原来是踩着鲜红色的碎冰所以才……   遥灵白色的鞋尖已经浸染成了红色。还有曳地的裙角,也隐隐浮着一层微红。   这是……是血?   话说,刚才看到的夏大哥好像也浑身是血的样子……居然现在才注意到么?   “哇——夏大哥!等等我!我害……不,我要跟你一起去找青玉姐姐!”   ****************************   青玉案缓缓睁开眼睛。她的视野渐渐清晰,可惜仍是一片昏黑。   没有光线么?   她尝试着挪动身子。原来,手脚已经被什么冰冷沉重的东西捆住了。似乎是捆仙绳之类的东西,挣扎无用。看来,绑自己的人的确是个能用得起这种仙品的大人物。   这里……是哪里……   阴冷。潮湿。昏暗。青玉案闭目想了想,也许,是个山洞。   她的嘴并未被塞住。感觉到自己身边另一个人的气息,她马上开口发问:   “你是谁?”她尝试着将身体向后缩了缩。   “呵呵,我的声音,难道师妹听不出来么?师妹自从入门就跟我在一起,你曾经说过,无论走到哪里都不会忘了你的玉微师兄,玉微师兄就像你的哥哥,你的良师,你的益友,甚至是你的……”   那个人说话了。青玉案听到这里,急忙喊停,脸上微微红了。还好,山洞黑暗,想必对方也看不到青玉案是什么表情。   这个声音,的确是玉微师兄的没错——只是比印象中更成熟、老道了些。   至于他说的那些话……也的确是青玉案当年亲口对他一个人说的,别人不可能知道。   看来真的是他。只是,有一个地方不一样……   “师妹是在怀疑我么?怀疑我,也没关系。师兄找你来,并不指望着你还能像从前那样对待我。毕竟,师兄还有师门都对你做下了不可原谅之事,你如果不想原谅也可以不原谅,如果你轻易原谅,师兄反倒会更加愧疚,所以……”   “停。”青玉案第二次喊停。她轻轻道,“我不是不相信……只是,师兄……你……你话变得多了。”   对方愕然。不过很快又恢复了正常:“哎……也许是太久不见,有太多话想对师妹说了……师妹走后,师兄在玉虚宫再无知己,做了掌门之后更是……”   玉微赶在青玉案第三次喊停之前走过来,为她松了绑。师兄连身上的味道都没有变。青玉案心中一时百转千回。现在知道错了,又有什么用?   她已经离开玉虚宫了。而且离开了,就再也不打算回去。   前事不提。至于这次,青玉案直到现在都想不通,师兄为何会抓她。   是要把她献给魔尊,邀功请赏么?不可能。玉微虽然惧怕魔尊,但他最多只会逃避现实息事宁人,表面上还会装作有名门大派的骨气,不会这般卑躬屈膝讨好魔尊的。   青玉案揉揉酸痛的手腕,她只觉两手空空的,好像少了什么。她急忙追问玉微道:“师兄,我的东西呢?”   “什么东西?没有啊……”玉微茫然,不知道青玉案要的是什么。   青玉案坚信自己没有记错。她被绑的那个中午,正在书案前看书喝茶,忽然觉得自己的身体抽丝剥茧似的疼……就好像,有股力量要生生把她渗透到另一个空间里去……   她根本无力叫喊。视线也逐渐模糊。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留下线索,让大家知道她是被人掳去——   青玉案的手剧烈颤抖着,反抗着那股力量,握紧了手边的蝴蝶花草杯。   “是只杯子,师兄。你把我带到这里的时候,没有看到我手里我这东西么?”   “呃……这个……”玉微擦亮了火折子,青玉案立刻顺着昏黄的光线在地上摸索,甚至没来得及看上久别的师兄一眼。   她的手很快触到了那抹光滑的冰凉。指腹嘻嘻摸索杯壁上蝴蝶的纹路,果然是的!   青玉案捧起杯子,温柔得吹去杯身上的尘土。蓝色静谧的光芒,茶叶的余香很快让她镇静了下来。   总算是……没有弄丢。   “好别致的杯子。”玉微赞叹,这句倒是够简洁。   青玉案微笑。她抖开丝帕将杯子细细包了,揣入袖中。   “原来是师妹爱惜之物。我倒不知,师妹何时有了收藏琉璃杯的嗜好……”   “此杯形制我的确十分喜爱。更是友人所赠,不敢丝毫毁伤。”   友人……所赠么?玉微不再追问,只笑道:“蝴蝶花草杯,宁静秀雅,与师妹十分相配。赠送之人,想是与师妹关系不匪。”   青玉案惊讶。这蝴蝶花草杯果真名品,否则师兄,又怎会知道它的名字。   两人的表情同时严肃。寒暄完毕,正题开始。   “出去说吧。”   玉微引着青玉案出了山洞。青玉案心下一沉,师兄带她来的地方,果然不是齐云山。   这个地方青玉案从未来过,但她听说过。百年之前,六大门派千人灭灵队与妖魔同归于尽的坟场。幼时听了这个故事,只觉悲壮,惨烈……   而今亲见,历史在时间中尘封,时如逝水,匆匆逝去。生命如花瓣,飘零成血。旧的生命已经逝去,新的时代已经开始。腥风血雨,战火纷争,却从来没有停止过。   青玉案闭上眼睛。冷风送来血的味道。果然,是新鲜的。   “师兄,你找我,究竟何事?”   85 无法逃离的背叛   “是跟……死灵山有关么?”   青玉案低眉望着脚下茫茫烟尘,百年前那场恐怖厮杀的影响仿佛还在不时得闪现。这是一片没有任何希望的土地。不光没有希望。站在这个位置,正好可以望见不远处的昆仑山上青翠色的建筑。   距离相当近。说起来可能不太让人信服,但是这座死灵山百年来正以越来越快的速度向昆仑派移动着。   带着满山可怖嗜杀的死灵。这,也许是魔尊“遗弃”死灵山的真正用意。   “师兄,想让我做什么?”   玉微长长叹了口气。既然已经把人带来了,不如开门见山得说吧。   “青儿……愿意像百年前灭灵队的勇士一样,为天下牺牲么?”   牺牲?青玉案杏眼圆瞪,她惊愕了须臾,悲戚了须臾,又无奈了须臾,苦笑道:“我一直以为,只要离开齐云山,师兄就会放过我……没想到,师兄还是一心要把我逼上死路。”   青玉案闭上眼,呵呵,想让我死,何必想这么冠冕堂皇的理由?我的死,不是为了扫清你眼前的障碍,而是为了天下人么?我死了,不是你欠我,而是我欠你——欠你一个为天下人牺牲,流芳千古的美名么?   可笑。可悲。   玉微师兄的确那样保护过青玉案。门中多少男弟子为青玉案的美貌流连忘返百般殷勤,但只有玉微能走进青玉案的内心,体贴入微,无所不至……   但是一旦威胁到他自己的利益,他便会将她毫不留情得推开。   现在呢……光推开还不够。光杀了她还不够,这简直……就是虐杀。   “青儿何出此言。斩妖除魔维护正义,难道不是青儿心之所向……若……若青儿能平定这座死灵山,师兄,师父,还有整个门派,都会以你为荣。”   虚情假意!青玉案立眉瞪着玉微,眼波流转如电:“哦?以我为荣?完全封印死灵山,竟然要靠我这个玉虚弃徒和‘缝合妖法’,你们不该以此为耻么?”   玉微怔住。他的脸色微微有些难看,一时间竟然想不出反驳之言。   青玉案的个性向来刚烈。即便是在门派中遭人排挤,最不受欢迎的时候,她的态度也是不卑不亢,绝不做任人摆布忍气吞声之事。   现在也是一样。不管玉微说得多么大义凛然天花乱坠,青玉案都不可能答应。   不过……玉微既然有能力把青玉案从武府绑出来,要做什么,还用得着征求她同意么?   玉微目光一寒,猛然拧住了青玉案的手臂。青玉案愕然发现,自己已经没办法催动灵力,没有灵力的她,根本不是玉微的对手!   在她昏迷的时候……他到底做了什么?哼哼,好师兄,还能做得更绝,更狠么?   “青儿最好不要反抗。”玉微冷笑道,“你现在,已经完全没有反抗我的能力!”   的确……现在的反抗不过垂死挣扎。青玉案被玉微抓住的那只手,袖子里沉甸甸的,正是那只蝴蝶花草杯。   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六公子他们尽快来相救!   完全封印死灵山的方法,青玉案已经大致了解……不光是要利用缝合术法将整座山缝入地下,还要祭献出施法者——也就是青玉案自己的魂魄与肉体,才能将其永久封印。   但是她却不相信,要阻止移动的死灵山只有这一种方法!   “跟我走!”玉微粗暴得扭着青玉案的手腕,拖着她向死灵山的最高处走去。青玉案几乎是两步一回头得望着山下。他来了么?他来了么?他……   青玉案的发丝在诡异的风中一扬。是血腥味。新鲜的血液的味道。有人在死灵山上动手了么?会不会是他?   流血了……是死灵流的血,还是他受伤了?   青玉案心中一痛。不对,自己怎么不知不觉开始依赖他了。她怎么能看着他一个人流血,看着他一个人战斗呢?   尽管现在她根本没有能力出手……但坐以待毙,根本不是她青玉案的作风!   青玉案的目光清寒如水。玉微敛神戒备的同时扣紧了青玉案的手腕,指甲深深嵌进她的肌肤之中。她乌发狂舞,针如密雨般向玉微击去!   可恶,竟然忘了她还有这招!玉微举袖格挡,微风为针发丝为线,已经将他的手臂完全封死成弯曲的形状。   青玉案的缝合之术,一针一线,同为虚可缝天地须臾;同为实则无惧金玉;一虚一实为咒合,只有特定的咒法才能破开。她刚才对玉微使用这招,针为虚,线为实,若玉微不知底细,是完全无法破解此术的。   “以为控制住手脚就可以封住我的行动么?太天真了!”   玉微的手脚已经完全被青玉案的针线缝成了扭曲的形状。他的脸却依然恐怖得狞笑着,这个表情提醒了青玉案,她手中的风针已经射出,但还是晚了一步!   “啊——!”   半空中,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揪住了青玉案的头发,肆意得,疯狂得拉扯着,痛得她眼角不知不觉已经湿润。   观武……他是什么时候练成的……   玉微竟然也学会了用眼睛杀人。不过还远没有夏孤临那般厉害,他只能用眼睛来代替肢体动作,而无法使用术法。   “呵呵,你的头发可真美。师妹,记得我第一次发觉喜欢上你的时候,是透过你房间的门缝,看到师伯正在为你梳头。那年你只有十三岁,却比齐云山任何一个女弟子都要美。你披散着头发的样子让我觉得,能一生为你梳发的男人,会是这世上最幸福的男人……”   玉微说得极其动情。他的眼神,疯狂,喜悦,迷乱,而又残忍。这一次,他使出了几乎将头发连根拔起的力气:   “真是没有想到……曾和我定下三生之约的师妹,会用她最美丽的头发来杀我!”   三生之约?   青玉案的眼泪顺着脸颊滑落下去。这四个毒药般的字,突然让她忘记了头皮上的剧痛。   原来他还记得曾经的誓言。   其实换了谁都会以为,青梅竹马呵护备至的师兄,是最了解自己的人,最懂得自己的人,是自己可以托付一生的男人。   但是谁又能想到,掌门师尊死后,整个门派都指责她是妖的时候,他会三缄其口,完全不肯站出来哪怕为青玉案说一句话?   她永远忘不了。那个安静得没有一丝声音,没有风声,没有雨声,没有蝉鸣,仿佛整个世界都离她而去的夏夜。穿着颜色深浅不一的道服的同门一个接一个从跪在大殿中央的她身边走过,昏黄的莲花灯一盏接一盏灭去,沉重的殿门一重接一重得阖上——   她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周遭太空荡。视野太黑暗。如果这个时候起身,最后一次推开这扇再也不欢迎自己进来的门,这种离开的方式,太凄凉。   妖孽,妖孽!   她无法理解,为何师兄弟们看自己的目光,会从看仙女变成看怪物;   她无法理解,为何长老们察看她入门以来的资料时会那般长叹不已。她不是玉字辈女弟子中最优秀的么?长老们在惋惜什么,遗憾什么?   她无法理解,玉微师兄在名册中划去她名字的时候,把笔搁在笔架上,抬头看着她的眼神。就好像——从来都没认识过她!   她为什么没做任何调查就相信了那些谣言,说她是妖孽……妖孽!   将妖孽青玉案逐出玉虚宫。废去门派所授道术,一生不得再以玉虚宫弟子自居。   这便是玉微继任掌门之位后,下达的第一道命令。   她就是这样,被她以为最亲的人,最爱的人,最可信的人,潦草地,坚决地,完全不合情理地扔了出去。   还有谁可以去相信?   还是……相信谁都无所谓,和谁在一起都没关系呢?   她茫然得站在扬州的大街上。任那些不同的目光或欣赏或羡慕或嫉妒或猥亵得围观着她。没什么好在乎的了。   冷笑。如果有一天,这些殷勤的人知道她其实是被玉虚宫赶出来的妖孽?不知他们会以什么眼光看着她?以什么方式对待她?   她不想对任何人好。她的绣工在整个天下无人能及。她的冷若冰霜,她的不通人情,她的任性妄为让她的绣楼生意饱受排挤。但是她什么都无所谓。反正本来也不是为了钱。手艺本是天下无双,若敢动粗强逼得先问问她手里的针线。她就这样平安无事,毫无生趣,折磨别人也折磨自己得活了下来。   那时的青玉案心肠冰冷,但她不懂世故,不会勾心斗角。人与人之间的斗争中,她不过是个懵懂的少女,横冲直撞到处树敌,不知收敛。   终于。她得罪了容王府,只不过是用绣针穿透了容王爷小儿子不规矩的手。   她知道自己犯了死罪。她不是不能逃,不能抵抗,她是不想逃,不想抵抗。逃走了,又能怎么样呢?就算不过逃亡生活,继续现在这种生活又有何意义?   不如,放手吧。   她还需要做一件事。在官兵来抓她之前,烧毁缀锦楼。她不能容忍自己一针一线绣出来的,凝聚着所有心血的东西被她讨厌的人触染玷污。   可那把火最终是没放成。她没等来最后的审判,反是容王爷道歉的礼物堆了一大厅。小王爷在家养伤,并未登门致歉,倒是写了封虽不长但痛心疾首十分诚恳的致歉信。   她可以不用死了。不仅不用死,还能在容王爷的庇护下,过着十分舒服的日子。从前的敌人,也都得冲着容王爷,让她三分。   容王爷他……绝对不是这么有容人之量的人。青玉案相信,是有人在暗中帮她——还是个了不得的人物,容王爷才不敢造次,不仅不追究前事,还要将她宝贝似的供起来。   尘埃落定那一刻,她发现自己其实不想死。虽然不知道活着要做什么,可是,还是不甘心就这么死掉。   她决定对暗中帮她的人说声谢谢。不,还是不说了。至少还是应该知道那个人是谁。   她放低姿态,托了很多人打听。那个人,竟然没有留下任何蛛丝马迹。除非去问容王爷本人,否则,她这一辈子都不可能知道。   86 犹豫   那个人……到底是谁……   他为什么要帮她,又为什么不肯表露自己的身份?   青玉案不明白。不过,既然上天见怜,派了这么一个人来救她,她何必一心求了断呢?   好不容易静下心来,决定平静度日。独守一方宁静的院落,看着水缸中倒映着清澈的蓝天,秋叶云浮。日子虽然简单得一眼就能望到底,可总觉得前方有什么非凡的风景,在等待着……   她终于等到了那个人。若非遇见他,她根本不敢相信,在经历了这么多不堪回首的遭遇之后,还有一个人如约定好一般等着她,爱着她,守着她,哪怕她很危险,是妖孽,都至死不渝。   他既至死不渝,她岂能舍他而去。   青玉案能感觉到,他已经离她很近很近了。但她再也不愿看到他为自己流血,受伤。她要保护他,而不只是一味地被他保护着。   “师兄,放手。”青玉案冷声警告玉微,手指轻扣,一条玉色的缎带灵光飞舞一般环过了她的手臂。这杀气,美得如同清虚之舞。   这又是什么武器?柔弱,凌厉,清绝,就像是青玉案自己!   是心魂实化而来的武器的么……青玉案竟有这等可怖的魂魄之力……错不了!   清风曼舞,飘带如柔软的柳烟淡淡萦绕。玉微心头一晃,碧丝乱倾,温柔得化解了他抓住青玉案秀发的那股力量。   青玉案被玉微揪落的头发如打碎的月光般缓缓飘堕,飘带纱裙魅影缭乱,无风自舞。她坚毅的眸光如灿雪般晶莹肃杀,不可一世。   因为没有灵力而催动魂魄之力的青玉案……比任何时候,都要强大!   飘带如风而不见其影,如烟而不见其形,灵巧得避开玉微观武魔爪,在空中燃烧起淡雅炽盛的魂之光芒。她的魂魄之力虽主治愈,但由此生发的化解力量,却无疑是攻击系术法的克星!   “师妹果真令我刮目相看。”玉微赞叹着,他不着急变招占据上风,更不会轻易认输。观武不行,还有道术;道术不行,还有剑术。青玉案呢?被封了灵力的她不过是第一次强行催动魂力。这于她而言是吉是凶,还很难预料。   “可是,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用的力量,叫做‘魂魄之力’?这种力量一般人是无法想象,无法修炼,也无法使用的。魔族的禁术便是通过夺取别人的魂魄增强自己的功力。自古以来,能催动自身魂魄之力攻击他人的,还从未有过。”   如墨发丝飞拂如云,在青玉案雪般的肌肤上投下重重暗影。魂魄之力?难道他是指六公子和魔尊一直在寻找,争夺的“猎魂”的能力么?   她只能想到这里。她的脑海中还有个无法解答的问题:如果不是魂魄之力,那她现在不用灵力就可以施为的术法,又算什么呢?   “既然师兄这么认为,那么最好心无杂念,全力以赴。自古以来,观武能胜过魂魄之力的例子,也是从未有过。”   还是这么伶牙俐齿呢。玉微狞笑。杀人可以慢慢来,万物终逃不过一个死。但要毁灭一个人的心,却必须一鼓作气乘胜追击,丝毫不给对方任何冷静喘息的机会,才能达到最完美的效果。   “先前我说,师妹的牺牲是为了天下人,师妹不服,反以为我是出于私心。那我若换一种说法——你的牺牲,是为了你自己,为了你身边的人,为了你爱的人,你又当作何感想?”   青玉案的纱袖笼着模糊的月色。在这片没有任何生命气息的诡异土地上,她如青云出岫,她如月宫姮娥,她就像上天派来的,拯救这个死灵墓地的神。   她飘带上的魂光已经开始暗淡。力不从心。   “你这话是何意?”   玉微微笑。他等的就是现在——魂光已经闪现出枯竭的征兆,青玉案必须追问下去。现在需要拖延时间的不光是玉微,还有青玉案自己。   “我想师妹也许到现在都不明白。为何师父仙逝之后,众长老纷纷指责你是妖孽,为了将你逐出门墙,不惜捏造出子虚乌有的证据;而我,也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就下了将你逐出的命令。一切都不是那么合乎逻辑。你有追问过原因么?”   青玉案冷笑:“呵。过去的事,我不愿再想;你们龌龊绝情的手段,我也不想知道。”   “过去?哼,过不去的,师妹。”玉微一字一顿道,“今天,我就告诉你——”   *******************************   血……开花了。是幻觉么?   夏孤临停住了脚步。惨白的荒野中,是千只红色的风车在转动。   “沙沙沙……”风吹动风车的声音让旷野更加寂静。夏孤临走进这片红色。为什么会有这么多风车插在这里,还正好是一千只。是在祭奠灭灵队么?   “大哥!”   又是她。还真是甩都甩不掉。女孩子冒冒失失得闯进风车林之中,跌跌撞撞的脚步把风车碰得东倒西歪。她终于不小心踩坏了一只,停了下来。   “那是……”遥灵大口喘着气,她没有看错,站在风车林彼端的人正是武陵春。   他果然还是来阻止了。   长袖灌风。武陵春右手自然得垂着,君子折扇“啪”得展开。   却不是折扇。是一只鲜红的小风车。红得鲜血淋漓。   “我不会让你们带走她。”武陵春说着,发如墨练,随风飘舞,与薄云一同氤氲了月亮。   夏孤临没有说话。杀气暗凝,武陵春手中的风车,也开始滴血。   “春哥,如果你执意阻止,那我们也只有硬闯了!”遥灵明明已经下定决心,可拔剑的手还是犹豫了。   居然这么快……就要对朝夕相处的同伴拔剑。   “没用的,遥遥。青玉案势必成为这座死灵山的祭品……她的魂魄之力绝对可以封印复苏的妖魔,这样一来,连魔尊都没办法夺去她的灵魂。如此一石二鸟之计,我想,大哥也不会反对吧。”   原来这就是武陵春把青玉案带到这里的原因。他也是在逼夏孤临做出抉择,是牺牲所爱之人,还是天下人。   夏孤临没有说话。   “我才不管那些!要封印这座山一定还有别的办法……总之,今天不管你说什么样的理由,我都不会放弃青玉姐姐的!”   两道十字光芒旋转在遥灵掌中。流云奔壑,落花催雪,遥灵的身形已如闪电一般向武陵春冲去。飞转的风车“咔咔咔”被她的脚步折断,电光迸射,血花四溅!   夏孤临一惊。武陵春平静得射出了自己手中那支风车,如玫瑰花一般与呼啸的催雪剑擦身而过。   浓郁的鲜血雨点般打落在遥灵袖上。风车衰落在地,折为两半。   “大哥,快去找青儿姐姐,我来挡住春哥!”   遥灵……来挡住武陵春?夏孤临不语,脚步如同被这片炽烈的红色黏住。   武陵春轻笑。果然还是犹豫了。   是在抉择吧!要爱人,还是要天下?救妖孽,还是救苍生?把爱人的心魂交出去,还是踏着兄弟的尸体走过去?   好好想想吧。但愿不论将来发生什么,你都不会因此刻做出的决定而后悔!   “大哥,你怎么还不走?”遥灵喊道,“我一定会挡住春哥的,请大哥相信我……也让遥灵,为你和青玉姐姐做点什么!”   夏孤临仍是不动。   “呵呵呵……哈哈哈……”武陵春冷笑忽又大笑,笑得遥灵不知所措。   “你笑什么?笑我自不量力么?”遥灵的脚下尽是风车残破的尸体。武陵春的笑,让她很不舒服。   “遥遥,傻孩子,我不是笑你。不——我就是笑你。”武陵春一点点打开折扇,这把才是他真正的武器,“你以为大哥真的会去救青玉案么?”   这话……什么意思?   青玉姐姐是大哥最爱的人,他当然不会眼睁睁看着她死掉,这种问题还用问么?   难道他的意思是……   “哼,大哥才不会像你一样!就算青玉姐姐是妖类,他也会像从前一样爱她的!”   “我说的也不是这个。问题的关键在于,青玉案是猎魂。她是猎魂,所以不能救。”   武陵春决定提前告诉遥灵这个残酷的事实。什么“找到猎魂就要保护他们的安全,绝对不能被魔尊得手”这种话,完全是骗人的——   找到猎魂,格杀勿论,就地散魂。绝对不给魔尊任何机会。夏孤临一早就做出这样的决定,下过这样的命令。只是遥灵不知道罢了。   而现在已经确定了青玉案是猎魂。该怎么做,夏孤临应当比谁都清楚。   “骗人的!”遥灵喊道,“不会的,我不是你们发现的第一个猎魂么?我现在不也好好的活着,没有被杀没有散魂么?”   武陵春无奈得摊摊手。遥灵是猎魂么?怀疑罢了。谁都没办法拿出确凿的证据。武陵春决定让步。   他向后撤了三步,将折扇收回袖中。   “那,我现在不拦着大哥。大哥想救那个猎魂,尽管去救。”   遥灵回头望着夏孤临。夏孤临抬眼望着他们,竟然还是不动声色。他自见到武陵春起,就再没说过一句话,再没前进一步!   为了救她不顾一切来到这里……最终,还是犹豫了么?   遥灵不相信。   她不相信大哥真的会为了和魔尊的斗争,牺牲最爱的人!如果连最爱的人都不去保护,那还有什么资格去守护天下人!   夏孤临身上的时间仿佛静止。虽然遥灵相信他不会,可他一直这样不动声色,遥灵的信心也只有一点一点崩塌……   难道这一次,他也是有难言之隐,是有别的安排么?   遥灵想起了上次去黛花山的时候——   “夏大哥什么都不让你做,就是为了让我们把你保护起来,他自己却只身涉险!”   “那他刚才为什么还纵容我上山?”   “那是因为夏大哥相信我能把你劝回去,他更相信你能理解他的安排。”   凤川。如果是凤川的话,一定能理解大哥现在的用意吧!虽然现在实在无法理解大哥的想法,可是……就算对他的信心已经动摇,就算现在心里已经乱成一团,可至少还有一个人可以寄托完全的信赖!   凤川……如果是凤川的话,一定能从大哥的神色中看出破绽!如果他真是那种绝情绝义的人,他从一开始就不会用冰刺指着武陵春,更不会如此决绝得踏上死灵山!   凤川!如果是凤川的话,现在一定会……   遥灵深吸一口气。她狂乱的双眸恢复了清亮,漾着清澈如水的月色。   “春哥不用再言语相激,我相信大哥。”遥灵手中剑花一抖,“快快收了那无用的心思,专心应战吧!”   ****************************************   “呃呵呵呵~~~”   青玉案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玉微接下来要说的话上。直到这个妖媚诡异的笑声打断了玉微的话,她才回过神来。不知何时,飘带上的魂魄之光已经灭了;玉微的观武魔爪下,却多了一只雪团般的白毛小狐狸。   是鬼魅么?死灵山这种地方……怎么会有狐狸?   是只可爱的幼狐,它轻摇着尾巴仰头望着那双悬在半空的枯褐色魔爪,晶莹的眸子好像会说话。   竟然是狐妖?   刚才那声娇笑,也是它么?   “这种怪东西,也能称之为观武?”小狐狸对着魔爪叹了口气,迈着曼妙的步子向玉微走去,“算了,就当是我发发善心,让你见识一下真正的观武再死好咯。”   小狐狸乖巧得在玉微脚跟前蹲了下来。它用狐狸特有的狡黠目光注视着玉微——   没有任何预兆。风驰电掣般蹬着玉微的身体,“蹭蹭”蹿了上去,狐狸嘴狠狠咬住了玉微的鼻梁!   青玉案惊得捂了嘴。竟然会用这种招数——之前说要用“观武”的那些话不过是迷惑之言么?   很土的诡计。但狡诈如玉微,竟也被骗到了。他惨叫得不似人声,却完全没办法把糊在脸上的小狐狸弄下来。   看着玉微脸上糊着白狐狸满山乱跑乱叫,青玉案一时也没了主意。本来很想听听玉微会说什么,现在看来没必要了,走为上策!   青玉案正想御空,方才想起自己灵力仍然被封着;至于魂魄之力也是消耗甚大,不便妄动。既然这样,只有徒步走下山了。   “青玉姐姐,你还不能走呢。”   还是那个妖媚的女声,叫住了她。青玉案转身,小狐狸乖巧得看着她,眼神一改刚才的狡狯,反如雪白的毛皮一般纯洁无害。   “刚才,谢谢你。”青玉案冲狐狸点点头,“你叫住我,又是为了什么事?”   “啊?怎么?都不给我自我介绍的机会……”小狐狸委屈得耷拉了耳朵,一只肉乎乎的小爪子在地上画着圈圈。   青玉案无奈,开口道:“那请问你是……”   “哎,不过老大吩咐过我不可以透露我的身份的,所以还是不说了!”小狐狸抓抓耳朵,不小心打了个喷嚏。青玉案僵住。好在小狐狸很快又说道,“虽然不能说是谁叫我来救你的,我还是可以告诉你我的名字啦。我叫云折烟,是只道行浅浅的小狐妖。你叫我折烟就好啦~~”   “折烟……”青玉案笑着拢了拢耳边的发丝,“‘我若乘烟飘摇去,君折柳枝为那般’么?好名字。”   “嘻嘻,姐姐知道我名字的出处,想必也读过《茗香集》咯?”云折烟咯咯笑着,又向青玉案走近了几步。   “说起来……既然你自称道行不深,又何以能制伏我玉微师兄呢?”方才折烟虽然出其不意,但充其量不过是……狐狸咬了一口而已。   “原来姐姐不知道,那家伙……呃,有害怕小动物的毛病。见了身上长毛的就头晕目眩浑身冷汗,更别说被咬一口——一定昏迷三天三夜才能醒过来,哈哈~~”小狐狸掩口偷笑。   害怕小动物?青玉案托腮思索,她怎么不记得师兄害怕小动物?这个弱点倒是很耳熟,一时倒是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   “呀,差点忘了正事。”折烟敲敲脑门,一只爪子无法保持平衡差点栽倒,“姐姐,你现在还不能离开死灵山呢。”   “为何?”青玉案对折烟已经没有丝毫敌意。既然师兄一时无法反攻过来,还是静下心来听听小狐狸要说什么。   “百年之前,为了守护苍生而牺牲的灭灵队魂魄与妖魔相合,封印了他们的力量。外人要想解封就必须击破千魂的力量,这根本是不可能的。死灵山本可以一直平安无事得存在下去。可就在十年前,千魂中力量最强,几乎起着决定性作用的魂魄竟然将自己从封印中强行剥离出来,逃脱了。”   所以近年来,死灵山的妖魔之气才会越来越重。原来是主魂逃脱,封印减弱的缘故。   “妖魔们虽被封印百年,却不甘一直背禁锢下去。封印虽然弱化,他们却仍无足够力量逃离死灵山——也不需要逃离。他们将积攒了百年的魔力慢慢渗透出来,推动着死灵山在地表上慢慢前进,最近的目标,就是昆仑派!”   昆仑派只是最近的目标。昆仑若被死灵山吞噬毁灭,那其余各大门派,天下生灵,也将无一幸免!   这是被遗弃的魔族,等待了百年的复仇。他们一旦出手,必定毫不留情。   “那我……”青玉案将手指虚拢,好像捏着一根无形的针。夜色苍茫,她望着星光璀璨的针尖,心中百转千回。   如果真像折烟说的这样,那青玉案便能理解,师兄方才所说的“你的牺牲,是为了你自己,为了你身边的人,为了你爱的人”是何意义。   *************玦妃有话说******************   “我若乘烟飘摇去,君折柳枝为那般。”为云折烟妹子原创。折烟妹子对这只萌物龙套满意否?热乎乎刚出炉的小龙套喔~~味道一定是酸酸甜甜的~~~(*^__^*)呃这章我为毛大放血了,居然写了5000+,有存稿的孩纸你伤不起XD~~~   87 内心的声音   “姐姐,折烟言尽于此,希望姐姐能好好考虑。”折烟狐狸冲青玉案眨眨眼睛,化作一团雪烟,消失不见了。   正好留青玉案一个人,可以好好冷静。   牺牲……吗?   如果说,刚才的拒绝,是不愿被师兄欺侮摆布。那现在,该是真正做出抉择的时候了。   如果是他……如果是他……他会怎么做?   他是六公子之首,簇水公子。号令天下,以守护苍生为己任。   这是他的理想,他的事业。如果是他,一定会不惜一切……彻底毁灭死灵山吧!   不惜,一切。   青玉案站在崖边,萧瑟的风吹透了她的青裙,凸显出她匀称纤细的玉腿。如果牺牲是必然的,如果死亡已经近在眼前,那她唯一希望的,就是再在脑海中,想象一下他的样子。   因为这最后一面,怕是不能见了。见了,就会不舍,不忍,再也放不开手。   如果只有我才能拯救你的天下,我愿先放开你的手。   青玉案闭上双眼。纤长细密的美睫叹息般低垂,优雅得如同一个世界的落幕。   松开紧握的手,青色的灵光在掌心闪烁着,灵力回来得太是时候。   她缓缓张开双臂,徜徉在无情的风中,心中却希望着,这风是从他的方向吹来。   手间的灵光烟花般抖落,青色的光芒以青玉案为中心向四周层层绽开。潮水般涌动着,顷刻间,便成了青色的海洋。   青玉案向自己耳边摸去。摸到耳垂上那滴淡绿色的清凉,将它摘了下来,捧在手心,目光怜爱,流连忘返。   是他送的耳坠。青玉案将她贴近脸颊,心中温暖源源不断。   这么久以来,它是他温柔在耳边的话语,它是她融化在心里的温暖。   而今到了诀别时刻,就让它化为手中的针,拆散这未解的缘吧……   青玉案将耳坠高高抛起。泪飞云袂,如星如线,不偏不倚穿过了碧色的耳坠。她自己的身姿随着青色海浪涌动的方向,轻轻旋转……   被碧潮包围的死灵山上,一时间像是有无数个青玉案在共舞。灵光海浪如裙带般优雅而壮烈得飞扬成了最美的弧度。碧光引泪,如奋笔疾书般熟悉,又如工笔画一般细心。天宇为绢,已在其上绣出了一个人的模样。   青玉案仰起脸,看到他的眼睛,就像倒映着她的大海。而在她眼中,他就是她的天空。   她望着他,望着他,目光纠缠不断,痛得没办法流下泪来。   她眼中溢满了星光。唇角轻勾:“再见。”   这一刻,天与海都寂静了。除了碧色的光和滚烫的泪,无声得落入大海。   是我们,分开的那刻。   “砰——”巨浪翻滚。青色的海水打湿了青玉案的发丝和衣裙,她仍固执得望着天空,尽管她知道,脚下的漩涡,已拉得她离天空越来越远。   青玉案单薄的身子几乎要被狂风怒浪撕碎。她的身体明明已经被吸住,却无法完全被拖入地下,完成最后的缝合封印。   难道是……死灵山的妖魔在反抗?   她事先并未料到妖魔竟有如此骇人的反抗能力,甚至不惜将辛苦积攒的灵力孤注一掷……   鬼啸声震痛了青玉案的耳膜。令人作呕的魔力如排山倒海般袭来,化作狰狞的鬼影漂浮,撕扯在幻海上。她已经没有多余的力量用来镇压妖魔,再这样下去,不仅封印不成,连她自己也会被妖魔撕成碎片的。   怎会这样……   “轰隆隆……”缝合之阵的作用只起了一半,死灵山体已经开始崩塌。但仅这样是没有用的,甚至适得其反——解开实体封印,令妖魔彻底逃脱!   青玉案脚下的土地在不断得坍塌,灰石崩落,竟已完全成了深不见底的巨坑!   *********************************   怎么回事?   “哧——”流云剑将武陵春的袖子撕开长长一道裂口。地动山摇,遥灵差点站不稳。血风车仿佛也被地下的巨力震撼,大片大片得枯萎。   地震了么?   是青玉案开始祭献魂魄了吧……武陵春袖子一抖,甩开了遥灵的剑。他虽然仅用袖子就可以格挡遥灵的剑尖,他已经笃定遥灵不是他的对手,他已经确定夏孤临仍然会按兵不动,他知道青玉案已经死定了——   可不知道为什么,心里依然快乐不起来。   家仇已报。却没有想象中的畅快淋漓。反而是莫名的空虚,难以言说的……难过。   是因珍惜之人对自己兵刃相向而难过么?   先是凤川,这次,又是遥灵。或许,还有大哥。   为了给去世的亲人报仇,而伤害了当前最亲密的人。   这样的交换,是否值得……   武陵春麻木得闪避着。雪亮的剑尖碰不到他的身体,可他的心,早已被那凛然的恨意深深刺痛。   报仇之后,要去做什么呢?凤川不会原谅他,遥灵不会放过他,大哥,更不会像从前那样对待他。   他又会回到从前,孤独一人的生活。   一切又回到了刚刚夺回家产的那天夜里。他独坐在幽深偌大的庭院之中,空空荡荡,再也找不回从前的欢声笑语。   那样的生活,会比跟仇人生活在同一屋檐下好受么?   武陵春抓住了遥灵的剑尖。他看着鲜血染红了五指,顺着剑尖流淌下去。   “遥灵,杀了我吧。”   不如……同归于尽吧。不能放下仇恨,不能因仇恨继续活着,也不能因爱活着。那么,只有死。   只剩下死。   他抓住剑尖,慢慢抵到了自己的心口。   “遥灵,杀了我吧。对不起,我……不能再像从前那样保护你。”   武陵春温柔的笑容如春风轻抚过遥灵的脸。这个笑容,把她杀气腾腾的心一下子拉回了从前。   认识他以来,他的脸上便一直挂着这样的微笑。   笑着帮爱闯祸的遥灵解决所有麻烦。   笑着安慰扑进他怀中痛哭的遥灵。   笑着原谅鲁莽的遥灵,柔声鼓励她要更坚强。   遥灵习惯了被这样温暖的笑容保护,包容。她却从来都不知道,这样和暖的笑容背后,藏着他压抑了十几年的屈辱和伤痛。   他已经为复仇,献出了他全部的青春。   遥灵不能让他为了复仇,献出希望和生命。   “遥遥不要春哥保护。若不是春哥,我根本没有机会结识大家,凤川,大哥,自私鬼,南歌先生,清都哥……我最喜欢大家了。我相信春哥跟遥遥一样,最喜欢和大家在一起……你一定,舍不得牺牲青玉姐姐,舍不得大哥伤心对不对……”   所以,这次,谁都不用牺牲,谁都不用为牺牲别人而歉疚。   如果一定要牺牲的话……   我来吧。   遥灵猛然抽出了被武陵春按住的剑。鲜血溅上了她的脸。剑柄倒转,剑锋已然向她心口刺去!   “遥灵!”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夏孤临凝滞的脚刚刚迈出一步,却只能和武陵春一般眼睁睁看着剑锋扎进了遥灵的心脏!   为时,已晚。   武陵春张大了嘴说不出话来。遥灵狠狠咬着嘴唇忍耐着剧痛,但她的心口,却并未流出一滴鲜血……只是点点灵光如萤火虫般在剑锋上蹦跳着,越聚越多。   难道这是!   武陵春和夏孤临同时回过神来,疯了似的冲上去阻止遥灵。剑尖跳动的光点却瞬间凝聚为飓风激浪,将遥灵完全包裹。   “小春,别碰!”夏孤临果断拔出了西风剑,呼啸的西风摩擦上包围着遥灵的刃风墙壁,却唯恐使出全力刺进去会伤到遥灵。   “大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巨大的风力令武陵春几乎睁不开眼睛。整个天地都在风暴中震荡模糊,地动山摇。这就是遥灵催动“心魂祭”激发出来的魂魄之力么?她的魂魄破坏之力果然远在青玉案之上!   夏孤临执剑不语。他心下十分清楚,现下遥灵、青玉案两个猎魂的力量同时苏醒,势必对死灵山造成毁灭性的破坏;但破坏之后,她们是全身而退还是同归于尽,犹未可知。   遥灵现在的力量虽然强大,可她初次使用,根本不会控制。必须抓住刃风墙壁吞噬遥灵的瞬间切断连接点,将遥灵解救出来,否则……   夏孤临眼前一亮。现在能与刃风力量抗衡的,只有他的西风。   所以……一切,都还没到无可挽回的局面。   “小春,遥灵这里交给我。”夏孤临的声音在风涛中模糊,绿色的风龙缠绕上刃风墙壁,如猛兽激斗,“你,去救青儿!”   去救……青儿……   武陵春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夏孤临怎么敢做出这样的安排?就算他再脱不开身,也不可能把青儿的命托付给一个本来就想杀她的人!   他倒退几步,放下了横在眼前挡风的手臂,劲风无情,就像要把他整个人掀翻一样。   “小春,听我说,现在,只有你能救青儿。”   武陵春看到夏孤临背后的群山连绵得倒下。乱石翻空,刃风裂地,仿佛整个世界,都在毁灭……   “我相信你。”夏孤临深深看了武陵春一眼,两只手,同时握住了西风的剑柄。   武陵春完全没有回过神来。   他脚下的山石已经开始松动,他却没有挪开脚步。血红的风车碎片像被风撕碎的火焰般在他眼前乱舞,缭乱,炽热,迷惘。   原来这就是无论他刚才怎么挑衅夏孤临都不发一言不向前迈一步的原因。   他相信他。   夏孤临相信武陵春——从一开始,就不是真的想杀青玉案。或者,想杀也杀不了。   即使仇恨在深,人也是因为心中有温暖的存在才能活下去。青玉案就是那千丝万缕的温暖之一,他不愿承认却不能否认。无法割舍的牵绊,早在他坏笑着喊她大嫂,月下共酌,雨中品茗的时候,就已经注定。   她不是仇人。她是武陵春在这世上,唯一的,也是最后的亲人。   夏孤临比任何人都清楚武陵春有多渴望朋友,渴望亲情。他知道他珍惜自己身边的人,超过自己的生命。   自然,也超过其他任何的一切。   88 真心   青玉案开始在漆黑的漩涡中下坠。她闭上眼睛,如同一颗蓝色的流星无声得滑过黑夜。   青色的裙裾晕开在静谧的黑色中。她以为自己的三魂七魄已经开始散去,却在镜子般的黑色中,看到了自己的脸。   那张哭过,笑过,忧愁过,绝望过,也感动过的脸。   那些为爱过的和爱着的人哭过,笑过,经历过那么多故事的脸。   虽然这一次,无法再回到他们身边。可是现在,真的很感激师兄的那句话,如此贴合自己现在的心情。   她不想当什么拯救天下的英雄。如果一定要牺牲,如果牺牲,是为了自己身边的人,为了自己爱的人,那她便心甘情愿,没有遗憾。   青玉案笑着闭上眼睛。   请无边无际的黑暗拥抱我。就像你们,曾经拥抱过我的那样。   她的身体忽然一沉。明明脚还没有落地,她却不再下坠了。   悬空了么?青玉案睁开眼,她自然还在这个无底洞般的漩涡中。可能是下坠得太久,她的感官已经很迟钝了。   手心麻麻的,也暖暖的。抬头看去,原来是手不知何时被拉住了。   熟悉的脸。熟悉的笑容。熟悉的温度。   “小春……怎么,是你?”   青玉案无法使力,她的手被武陵春牢牢抓住,她悬空的心早已安然降落在他的怀里。   “是……我……”   武陵春握痛了青玉案的手。她正不知所措,他滚烫的热泪已经大颗大颗落到她的脸上。   心痛的哭泣。忏悔的哭泣。解脱的哭泣。   青玉案抬起袖边给武陵春擦泪。她并不想问他为何会哭,只笑着安慰道:“为什么哭?我……并未有事……”   “青儿,我,我来带你走。”武陵春顾不得多说,像逃离罪案现场似的拉了青玉案御空便去。   青玉案却原地不动。   “小春,对不起,我不能跟你走。”青玉案摇头道,“我的魂魄之力已经摧毁了半座死灵山。若想将妖魔斩草除根,我必须马上祭献出自己……”   她说得如此自然而然,就如平日手头上有重要的绣工一般严肃而淡然。   武陵春愕然。   为什么?这是你的责任么?这是你的义务么?为什么不推到一边去,让别人完成?   “若是,若是他问起来……”青玉案忽然垂头,耳边仅剩的一颗坠子颤抖了一下。   她深吸一口气,眼波流转,方才抬起头来,尽力对武陵春微笑:   “你便说,青儿,先走一步了。”   武陵春哑然。   这个神情,是他在武府见过无数次的。青玉案来串门,跟梅花姐妹们讨论过绣工活计,吃过晚饭,闲话几句,她起身告辞时便是这样的神情。   就好像……第二天,真的还会再见一样。   还会再见么……还会再见么?   还能像以前一样,看到你,和你在一起么?   “哦,对了……还有这个。”青玉案从容地从袖中摸出一样东西,双手捧到武陵春眼前。蓝光粼粼,似是为盛放离别的眼泪而备。   “被师兄带走的时候,不知怎么,心里一急,就把它抓在手上了。”   流连在青玉案唇边无数次的蝴蝶花草杯。   是她的亲密之物,心爱之物。   武陵春的手艰难得伸向她。沉静的,安然的,与世无争的蓝色,就好像会把他冻伤一样。   “以后……用不上了。还是交还给小春吧。”   武陵春怔怔望着蝴蝶花草杯。不过一只茶杯,茗香萦绕,时光隽永,旧物总能把人带回到过去么?   他注视着青玉案,用那日在雨下茶亭注视她的眼神。   眼前的人,真的就是与他血脉相连却无缘相认的亲妹么?   她美如天神,柔如锦缎。她身上的气息就像清泉甘露,治愈着她目光下干涸的心灵。   若是早些有她在身边就好了。原来这世上,竟有她这么完美的人,娴雅淡泊,不染纤尘。   若有她撑伞,就算赤着脚走在冷雨中,他也不会像当初那么绝望;   若有她的目光拂照,就算戴上面具满手鲜血孤军奋战,他也不会对整个世界都失去信心;   若早些知道她是他的亲人,就算她是那个女人和那个男人的孩子——   不。   他不能接受任何人离开他的身边。父亲,母亲,为了帮他复仇而牺牲的人,二哥……   他失去的已经够多了。他再也不想看见任何流血和牺牲,再也不想了。   “不!”武陵春将茶杯按回青玉案手中,“不,青儿,你拿着它,我喜欢……你用它来喝茶。”   青玉案温情得一笑。漩涡深处的阴风袭来,虽披着武陵春的外袍,她还是冷得打了个寒噤。   “已经晚了,小春。”青玉案放开他的手。退后两步。她的身体并未下坠,而是在黑暗中发出温润如玉的柔光。   是猎魂之光,燃烧着她最后的魂魄与生命,不再留一丝渣滓。   若她走了,什么也不会剩下。完完全全得消失了,一点不剩。   她的脸色越来越苍白。魂魄之力和生命力如沙漏般一点点流失,化作青色的晶粉揉散飞舞,就像给她插上了一对晶莹灿烂的蝶翼。   武陵春的眼泪在脸颊上风干。他不能……他不能看着她就这样消失,离开他,离开所有人!   他冲过去将青玉案横抱起来:“不,还没结束,我要带你走!”   他抱着青玉案御空而去,高处的漩涡入口却在一点点闭合。但愿还来得及……但愿还来得及!   “小春,快放我下来!”   “不行。青儿,我们大家不会有任何一个人会允许你就这样离开!”武陵春已经使出了御空的最高速度,漩涡深处动荡不已,想是另外一边,夏孤临已经破开了遥灵的刃风墙壁,封印漩涡将会坍塌得更快!   可恶。武陵春发觉他根本无法赶上漩涡入口闭合的速度。他手中的折扇如闪电般掷出,正好卡在合得只剩一条细缝的入口上——   “我要的是爱……不是牺牲!我不会看着你们任何人牺牲,永远不会!”   青玉案苦笑。他手上、身上都有血迹,来的时候一定经历了一场恶战,一定很辛苦吧……现在只剩一线希望,他却还这么努力。   青玉案温热的手为武陵春拂去额角的汗水。和大家在一起,继续像从前那样,她难道不想么?   可是……   他们刚刚赶到漩涡入口。“咔嚓”一声,折扇不堪重负折为两段,好不容支撑起来的裂缝,眼看就要再次闭合。武陵春怒吼一声,一手搂住青玉案,另一只手奋力向裂缝抓去——   他难道想赤手撕开漩涡入口么?   “小春不要!”青玉案抱住武陵春的手臂,他的手与漩涡结界激烈摩擦,已经血流如注!   “这样不行的,没用的!”   “青儿,我要救你出去!我一定要做到,一定会做到!”武陵春丝毫不理会钻心的剧痛,哪怕鲜血染红了整条手臂都无所谓,哪怕这只手废了都无所谓,哪怕因为牺牲性命都无所谓!   只要是为了保护珍惜之人!   他努力着,坚持着,忍耐着……终于,血肉模糊的手已经抓住了那条裂缝!他已经痛得感觉不到手的存在,但他心里却十分清醒,要用最快的速度扯开裂缝送青玉案出去!她现在的身体已经无法再支撑了!   “小春……”青玉案抱着武陵春的手臂,泪如泉涌。漩涡结界是她自己的力量形成,别说仅靠一只手,就算拿出武陵春的仙术,也是无法抗衡的……   “小春,放手吧,不值得的!只要放我回去完成祭献,结界便会消失,你也可以全身而退,听我的话,不要再折磨自己了!”   武陵春回头,看到了青玉案的脸。她的脸已经开始模糊,她的身体也开始急速虚化,只能从青色的烟雾中,看到她闪烁着泪水的双眸。   “不行……我绝对要救你!”   武陵春再次握紧了漩涡裂缝,他怒吼着,受伤的手忽然迸发出了金色耀眼的光芒——   是灵力释放!他想把所有灵力都释放出来,撬开结界裂缝么?   “住手!这么做的话,你可能永远都会失去灵力的!”   “不……我的灵力,本来就是为了用来保护大家,如果连你都保护不了,我留着它又有何用?”   金色的风暴席卷着黑暗中的一切,武陵春脚下的法阵陡然旋转放大,布满了整个视野。他手中射出一道冲天光柱,贯穿了结界裂缝!   这是……成功了么?   青玉案视野忽然明亮。她察觉到身体被人轻轻抱起来,头也被他按进怀里。   她再次感受到了夜风的清凉,和那个人胸口激烈如鼓的心跳声。   脚下的世界依旧在坍塌,在毁灭。青玉案一时悲喜交加,她抓住武陵春的衣襟问:“小春……”   “嘘,别说话。”武陵春柔声道,“虽然你并未真正祭献,但还是流失了很多精力。不要说话,保存体力。”   青玉案欲言又止,她试图摸索武陵春抱着她的手。   “不用担心,我没事。”武陵春安慰道,“大家也不会有事。遥灵……她用了自己的魂魄之力助你。今夜,死灵山就要彻底走向灭亡。”   武陵春的身体忽然摇晃了一下。他很快站住,如果这里的事情已经结束,接下来……要怎么离开呢?   青玉案现在的身体自不必说,武陵春方才透支了太多灵力,短时间内根本无法恢复。他们两个现在想要御空离去,根本就不可能。   “青儿,坚持住,我们先去找大哥。”   89 想一个坏人   武陵春带着青玉案在飞堕的乱石之间跳跃,随着心里慢慢放松,他也重新感觉到了手上的剧痛。   看着满目疮痍的死灵山,这就是猎魂的力量,怪不得魔尊疯狂醉心于此。两个并未完全发挥的猎魂力量尚且如此,五十个,岂不足以毁灭整个天下?   武陵春的目光在末日般的画面中搜寻——找到了!   “遥灵,大哥!”   武陵春放下青玉案时又踉跄了一下方才站稳。夏孤临已经被刃风壁擦得伤痕累累,他背上的遥灵因为使用太多猎魂之力已经相当虚弱,她勉强睁着眼睛,看到他们两个也都平安无事,方才流出了激动的热泪。   现在还不是高兴的时候。夏孤临沉默。他也在和武陵春担心同样的事:如何离开。   夏孤临的御空最多可以承载三人。他们当中一次只能走三个人。无论是分两批离开,还是向其他人求援,时间都已不够用了。   怎么办。   怎么办!   “哎……我说……”一直没力气说话的遥灵忽然支撑着身子从夏孤临的肩头爬了起来,“大哥,你能不能先把我放下,你的背好硬啊……”   夏孤临皱眉,他可不认为这个时候遥灵有心情开玩笑:“怎么了?”   “总之你先放下我,快点……”   “到底怎么了?”夏孤临不肯放手。遥灵说话的声音气若游丝,若是现在放下她,她岂不会像棉花条似的软下去。   “就是让你放下我!”遥灵轻咳两声,眼前一片漆黑,脑子里嗡嗡直响,也看不见大家是什么反应,“你们先走!”   众人惊住。武陵春第一个反对道:“不行!这里眼看就要塌了,我们必须马上离开!”   “说什么傻话,现在我们四个根本……咳咳,根本没办法一起离开啊!就让我等在这里,夏大哥一旦把大家安全送离就会回来找我……我会等着……”   耳边的坍塌声轰鸣声越来越模糊。她感觉到自己嘴唇在翕动,却听不到自己发出的声音。不过,既然在大哥耳边,他应该能听到的吧。   “遥灵不要胡闹!已经没有时间了,你……”   “难道春哥和大哥有更好的办法么?”遥灵苦笑道,“我知道,现在只能让我们当中的一个人留下……我留下,并不是因为我想死,呵,萧凤川欠我那么多,我这么早就死也太亏了……我,我只是相信大家……相信大哥,一定、一定会回来……救我的……”   夏孤临沉默。他与武陵春交换眼神,冲他点了点头。   他同意了。   “大哥!我们不能丢下遥灵!如果非留下一个人不可,我留下!”   武陵春只能这么阻止。不能让大家一起死在这里,那么,只有这一个办法。   “春哥……留下你,留下我,有什么区别吗?”遥灵眼前的视野忽明忽暗,她忽而能看见武陵春的脸,又看不清他的表情;忽而,又什么都看不到。   她必须留下。只能是她留下。   夏孤临是唯一还有能力御剑的人;青玉案受伤最重,必须先走;御空离开的路上,结界重叠错乱,气流动荡,残魔拦路,又必须有人照顾青玉案,使夏孤临能够专心御剑。   遥灵现在的状态只能被人照顾。所以,她必须留,武陵春必须走。   虽然现在脑子很不适合思考,她还是把这些都想明白了。   夏孤临打开一个悬空法阵,将遥灵轻轻放在上面。这个法阵,只能维持一炷香的时间。   一炷香的时间。能赶回来么?   他也只有竭尽全力!   “遥灵,等我。”   “遥灵,一定要坚持!大哥很快就会回来的!”   夏孤临和武陵春的神情一个沉稳,一个则焦急非常。但是他们眼中都有相同的东西,让遥灵的眼泪无法克制。   “好啦,不要婆婆妈妈……”遥灵偏过头,眼眶已经被热泪充盈。   她听到他们御剑离去的声音,闭上了眼睛。   整个世界都在无法挽留得下坠。只剩下她,在苟延残喘得悬空着。   地面深不见底。天空高不可攀。   这种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感觉真是……哎……   好慢啊。他们,怎么还不回来。   遥灵睁眼,望着太阳照常升起的天空。绚烂的朝霞将云朵染成了橙红色,天光穿过云层倾泻而下,远处的昆仑山上,碧城连翠,仙鹤翱翔。   旧的世界毁灭了。新的一天照常开始。   居然坚持到日出了,真了不起啊。   让眼泪静静流淌,不再去伪装坚强。   由衷得赞叹自己一句,不再骂自己废柴,不再骂自己没用。   这算是……害怕自己马上会死掉?害怕自己来不及做这些事么?   那还有第三件事。   现在,很想见萧凤川。   仔细算起来,已经有六天都没看到他了。他去执行什么危险的秘密任务,怎么到现在都没有消息。   希望他平安。   想到这里,眼泪又不争气得流下来了。   希望你平安,我也平安,我们才能够再见。   遥灵眼前走马灯一般闪过和萧凤川有关的东西。那条好看的裙子,还没机会穿给他看;那盘精心准备的特别餐,还没来得及让他尝;当然他欠着的那八十六样点心必须一样不差得还回来,这是必须的!   想想当初,也真是奇怪。萧凤川明明有机会委托更有经验的雨巷弟子,却偏偏要头脑不灵光打架总被揍的遥灵帮忙。   跟着他趟浑水,玩酷不成还差点送命。捡了一条命回来吧,又变成了在阳春馆打杂苦役的命。从修仙之士到杂役,这样的落差她也习惯了——可是,为什么,要跟萧凤川那种自私、狂妄、出尔反尔色迷迷的白虎星,做出那种、那种不可原谅的事……   本以为发生那种事之后就再也不会理他。   反而莫名其妙得跟他缠得更紧,分都分不开。每天忍受着被他骗,被他捉弄,被他嘲讽,被他欺负,可日子就这么不知不觉得过来了。明明觉得他讨厌之极可恶之极,时间一长,竟然把他当成了自己身边的,理所当然的存在。   这样回想起来,萧凤川好像也没有刚刚认识时那么坏。他不同样也包容着遥灵的冲动、任性、做事不过脑子么……   他也一直在保护着她。冲在最前面,为她解决麻烦,替她受伤。虽然每次到了煽情的时候,他总是说出一堆煞风景伤人心的话来……   切。嘴硬罢了。你就是为了我,想不承认都不行。   想到这里,遥灵发觉自己笑了出来。原来每次想到萧凤川,开心还是多于生气的。   不,应该说,就是开心吧。   遥灵的身体,知觉在一点点消失。她察觉不到温暖的阳光拥抱着她,也不知道身下的悬空法阵在一点点减弱。   她沉醉在回忆中。   想起刚到武府的时候。那日,一连编坏了三个蝈蝈笼子,心里憋气不说,还被闻风而来的萧凤川嘲笑了一顿。一个像大象鼻子,一个像苍耳,还有一个像被人踩烂的南瓜……   遥灵一气之下把三个惨不忍睹的失败品全扔到了水塘里。她想了想,从衣内摸出颗亮闪闪的宝珠,也往水中砸去——   “慢着,这是什么?”   萧凤川拦住她,肆无忌惮得扭过她的手臂,强掰开她的手指一看究竟。   是那枚转运珠。凤川眼前一亮,是跟纸飞鸢那战时他就见过的,现在当然记得。   “转运宝珠含香紫玉。这么好的宝贝居然要丢到水里喂鱼,你的脑子里都是浆糊啊——”   凤川说着把珠子往兜里揣,“你不要,给我。”   “才不给你!这是我从师门拿来的东西,就算喂鱼也不给你!”   “哎——这可是你说的哦。”   萧凤川少有的听话。亮晶晶的珠子从他手里一滑,反射着太阳光在空中划出优美的抛物线,“咕咚”落入了水塘。   “萧凤川,你看你都做了什么!跳下去,跳下去给我捞出来!”遥灵揪住萧凤川的衣领差点没把他给摇散架,凤川懒洋洋道:   “说什么啊,水塘下边全是污泥,很脏的。再说掉下去这么久了,肯定被鱼儿吞掉了……好了别摇了!”   萧凤川的脸突然变得很严肃。遥灵只当他是装严肃骗她玩,可还是被他认真的样子震慑住了。   “我……我就是要扔掉!什么含香紫玉转运珠,根本转不了运!自从我拿着它就一直在倒霉!”   遥灵发泄般得丢开萧凤川,拳头在阑干上狠狠一砸。她推开萧凤川,赌气得逃离这个让她不愉快的地方。   “遥遥,别生气了。”   正想离开,手却又被讨厌的家伙抓住。他的手却没有那么讨厌,遥灵的心又软了。   “好啦好啦,刚才是我不对,不该嘲笑你……虽然你做得真的太丑……呃,我的意思是,那个,遥遥大人有大量,原谅我嘛。我知道你一定不会生我气,对不?”   这是他一贯的,真诚,戏谑,而又动听的道歉方式。遥灵不得不承认她很吃这一套。   “哼,那你,帮我把珠子捞回来。”   萧凤川无奈得笑道:“哈?你还真打算把那种无趣的东西弄回来么?”   无趣?   遥灵不解。两人的手平静得牵着,谁都忘了放开。傍晚橙金色的风从池塘上吹来,耳畔发丝随风扬起,挠得人脸上痒痒的。   “你如果想把事情做好,那就放手努力去做就好,为什么不相信自己,反而要去依靠那些什么‘转运’的外物啊。”   哈……又在讲大道理了。不过,听上去还是挺有道理。   “我已经很努力了,可是,结果,你也看到了。”   遥灵瞟了一眼漂浮在池塘上的三只蝈蝈笼子。从远处一看真相不知是谁扔出去的垃圾……萧凤川那货,形容得还真像。   “不要轻易对自己丧失信心……”萧凤川调皮得冲遥灵眨眨眼睛,“告诉你个秘密,想不想听?”   90 生死未卜   说这句话时,萧凤川的双眸就像阳光下的春水般闪烁着令人心醉的光芒。   “你……无条件得告诉我我就听。”遥灵不知不觉脸红了。   “那是当然的。”萧凤川笑着将嘴唇凑到遥灵耳边,“我第一次在雨巷见到你的时候,就知道你是最强的——最好的。”   你是最……好的。   遥灵脸红不知所措的时候,萧凤川的笑容已经悄悄离开她的耳边。   在这样一个晚风轻拂晚霞摇曳的春天的黄昏,要怎样才能不曲解这句话:我第一次见你时就觉得,你是最好的。   就从听到这句话起,遥灵就已默默决定:是你让我相信我很好,我也愿意为了你而变好。   更加自信,不气馁,努力面对所有困难。只为了,你的鼓励,你的肯定。   遥灵猛然睁开了眼睛。阳光刺眼,她不得不抬起手背遮挡。也不知在往事中浑浑噩噩沉迷了多久,太阳晒得她全身都好热。   还没结束!   她……不是最强的么?既然是最强的,就要拿出最强的样子来,哪能轻易说放弃!   她手脚并用得爬起来。虚弱的法阵马上就要消失,她仰头望着天空,任万丈阳光冲破了云层——   “萧凤川!”   她朝天空奋力呼喊,用尽所有力气,就好像他真的能听见。   “萧凤川!”   “萧凤川!萧凤川!萧凤川……”   她喊着,喊着,直到自己的嗓子再也发不出声音,她垂下了拢成喇叭状的双手,大口大口得喘气。   是你告诉我,自己的努力最重要,不要依赖别人……那么,是不是只要我足够努力,就可以再见到你!   “萧……”   遥灵忽然听不到自己的声音。头顶上巨风掀起,她矮下身子,白裙被吹得如同浪花一般流转翻飞。好像有什么巨大的东西朝这边飞过来了。   遥灵抬头望去。只见一团蓝色的冷焰冲破了层层云雾,陨星般风驰电掣飞奔而来。   这是!   冰蓝色的鹿角,燃烧着蓝色冰冷火焰的皮毛,御风而行,目如炽电——是妖兽蜚鹿!   遥灵很快看清了骑乘着蜚鹿的人。看清他的脸的瞬间,他已经向她伸出了手。   真的是他。   真的是他!   真的,是他……   直到她的手和他握在一起,遥灵迷惘的眼中方才流下清澈的泪。   他的微笑中充满了疼惜和喜悦。   他的临江仙衣上沾满了杀戮,风云,马不停蹄飞奔而来的味道。   他紧紧抱着遥灵就好像失而复得,害怕她忽然从眼前消失。   遥灵被凤川拉上鹿背的瞬间,原本支撑着她的法阵“砰”的一声,碎裂成晶莹的粉末,随风逝去。   她任由凤川霸道得把她揉碎在怀中。她任由自己整颗心沉溺在他无边无际的温存里。   “你没事,太好了。”   ***************************************   早晨。   武府宁静的一天照常开始。乌梅将最后一道点心上了桌,退在一旁侍候。   四个人围坐桌前。夏孤临盯着自己眼前的空盘子,眉头紧锁着好像在思索什么;青玉案捧着碗,仿佛热粥不是用来喝的,是用来捂手的;晏清都忽而呆望青玉案,忽而眼神游离,不知所往。   谁都没有动筷子。   武陵春轻咳了一声:“乌梅,去喊凤川来吃早饭。”   “玫瑰梅已经去叫了好几次……凤川守在遥灵床边,不肯离开。”   乌梅的话让餐厅的气氛变得更加静默。静得让人不舒服。   武陵春无法,自己先捧了碗。舀了一调羹的汤送进嘴里——味道有点怪。不是怪,是不习惯。凤川已经五天没进过厨房,这几天的饭食,全是烟花一个人做的。   “遥灵的事,四哥已经在想办法。他不吃不喝守在那里,遥灵就会醒过来么?”武陵春放了碗,再也无心吃第二口。   但是,大哥还好好坐在那里,他也不便先行离席。   这下子,桌子上连碗筷偶尔碰撞的声音也听不到了。乌梅看到了青玉案的碗里,食物也是纹丝未动。她不由凑上前去,弯下身子在青玉案耳边道:   “青玉姑娘还是吃些吧。你身子才刚恢复,总跟大家一样耗着,怎么受得了……”   她说着伸手碰碰碗壁,已经温了,忙又撤下去,重新盛了碗热腾腾的上来。   青玉案捏着调羹在汤里搅了又搅,搅了又搅。   说也奇怪。夏孤临和武陵春都肯定,封印死灵山时遥灵和青玉案两人消耗的魂魄之力相当,休养三天便可回转,虽一月内不可妄动魂力,但与正常人一般行走饮食,应该是没有问题。   可是现在,青玉案已经恢复得神采奕奕,遥灵却……连苏醒过来的迹象都没有。   南歌子已经开始回碧窗梦居书库中寻找办法。那个书库里有的,可能还没他存在脑子里的东西多。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在门外的走廊上。一时间,餐厅里所有人不约而同猛得扭头向门外看去。   青玉案已经站了起来。   是小丫鬟纹银,跑得气喘吁吁扶着门框喘了半天,才抬起头来。她惊愕得忘了继续喘下去。因为大家看着她的眼神,实在太过沉重,太过希冀,太过热切。   “呃……”她没想过自己会这般引人注意,大家的目光刷刷齐聚在她身上,十二分的不自在。   “何事?”夏孤临平静得问她。可他的眼神分明比其他人的都要在意。   “这个……夏公子,沮末人送来了答谢白萱公子和萧公子为他们收服妖兽蜚鹿的信函……”   纹银说着,从怀中抽出一封揉得皱皱巴巴的信。大家的目光在她抽出信的瞬间齐齐灰暗。该低头的低了头,该坐下的也落座了。   夏孤临更平静了:“知道了。”接着伸手,接过信,却没马上看。   “你先下去吧。等会儿若是见到应太平跟蜚鹿打了起来,也不必来报。”   纹银诺诺退下。   乌梅看大家都按原样坐着,料想这顿早饭也跟前几顿一样,原封不动得被撤下去。   大家都知道这样呆着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帮不上遥灵的忙,可是……却偏偏没有心思仍旧去做自己的事。   一顿早饭吃到邻近中午。乌梅想去厨房告诉烟花,午饭也不必做了。夏孤临不在,青玉案和晏清都都说不想吃。至于武陵春,则是生意场上的朋友请他赴宴,推托不掉,只好去了。   烟花却在厨房里埋着头专注得忙碌着。她不应该也是担心着遥灵的安危么?还是,她只想这样竭尽全力准备饭菜,等着遥灵醒过来么?   乌梅就这样由她去。过了晌午,青玉案房间的织机又响了起来。南歌子叫她好好休息,可她说闲着无聊,一天大部分的时间又花在了织布机上。   她现在做的,是寿桃纹妆花纱。乌梅从未见过她做这种寿字纹寿桃纹的,更何况现在并无人过寿。   乌梅扶着门框停在门口。犹豫再三,她还是敲了敲门框。   “乌梅姐姐……何事?”青玉案站起身,勉强微笑。   “有事。”乌梅迈进门槛,走过来拉了青玉案的手同在织机前坐下,嗔怪道,“只怕我接下来说的事,你又不会听我的。”   青玉案抱歉得一笑:“我也知道我该好好休息……可是看着遥灵这个样子,怎能不心焦。若是什么都不做,只能每天望着日出日落干等下去,更是叫人难熬。”   乌梅拍拍青玉案的手:“我们大家的心都同青儿一样。只是……除了遥灵,大家也都在担心着青儿。尤其是夏公子,还有我们家公子爷。他们两个,不愿意看到青儿受到哪怕一点点的伤害。我希望青儿至少要为了他们两个,好好照顾你自己。”   听着乌梅的话,青玉案脸红了,乌梅也不知,自己在心里反复了好几遍的话怎会在此刻忽然说出来。   其实……这是她的心里话。无论武陵春是要杀谁,还是要保护谁,她都只会支持他的决定,而已。   这样……完全没有自己的主张,好像有点奇怪。   “谢谢你,乌梅姐姐。我会的。”青玉案点点头,呼了口气,握紧乌梅的手道,“乌梅姐姐,这块料子就快完成了,我们一起做完它好吗?”   “做好以后,我们把它送给遥灵,庆祝她的重生?”乌梅冲青玉案眨眨眼睛。   “嗯。”青玉案点点头,毫无精神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开心的光彩。两个女子在织机上一上一下配合默契得忙碌了起来。   遥灵一定会很快好起来的。大家都相信着。   两个人一直忙碌到了傍晚,正在兴头上,青玉案却发现丝线不够了。她不顾乌梅劝阻,非要回缀锦楼去取,只在天黑前赶回来就是。   青玉案走到缀锦楼的大门口。手刚刚去摸门环,她却察觉到一丝异样的气息。   好像有谁……   她循着那气息向缀锦楼对面望去。“哗”的一声,一团黑色的影子从房顶上跳了下来。落地的声音很利索,但是姿势过于慵懒。   那男子就好像特意等在这里似的枕着臂靠在墙上。两只朦胧睡眼有意无意得扫过青玉案,吧唧吧唧嘴。   青玉案知道他不是在等她。好多天前他就每天都睡在这里了。这是第一次见他醒,这期间……也很少在武府碰到他。   青玉案先冲他点点头。楚云深呢?愣愣神眨眨眼,好像不知道该如何表示。   打个招呼而已。楚云深耸耸肩,即刻便走。他睡完觉,忙着找另一个地方睡觉。   慢着……这股气息……好像又……   “等一下。”   青玉案追上去,拦住了楚云深:“能不能进屋一叙?我有话想请问你……”   楚云深还算有精神得点点头。与三番五次无视、拒绝遥灵相比,他对待青玉案的态度可是出人意料的礼貌、爽快。   这是因为……   算了,还是不要解释原因,昏迷中的遥灵做梦都会气醒的。   进厅堂。落座。看茶。楚云深每天都在绣庄外面睡觉,却从未进来看过。厅堂布置得极为精致,想必闺房更甚。博古架上满满的都是珍奇古玩,具体都是什么名目楚云深也不明白,不过那个衔着灵芝的八宝白玉兔子在这里出现倒是——十分有趣。   “什么事?”楚云深的手指在茶几上跳动着,仿佛精神游离在天外。   “……”青玉案仿佛先是轻轻叹了口气,才说道,“在死灵山,谢谢你。”   什么?这下楚云深又要觉得好笑了。他皱眉道:“死灵山?什么啊。”   91 云深南歌   他这样赖账,倒是让青玉案觉得很难把话继续下去。看来,也只有硬着头皮一口气挑明了。   “那只小狐狸,不是你派来救我的么?若不是它及时相救,我可能已经被师兄……”   不承认也没关系。青玉案试图从楚云深眼中找到破绽,但是还是失败了。他眼神中——只有困意。   真是个让人一点办法都没有的男人。青玉案清楚得感觉到,楚云深身上有跟那只小狐狸相同的气息。她的感觉不会有错。十天之内,楚云深一定是跟折烟碰过面的。   而且,关于那只狐狸的事,她已经问过晏清都。他说不是他,他不会撒谎;南歌子呢,没有不承认的必要。其他的人更无可能。   就只剩下楚云深了。他明明是关心着别人的,为什么要装作与他毫无关系,冷漠无情的样子呢……   这个问题的答案,他自己知道,他的兄弟们应该知道。现在的青玉案,只怕还没有机会知道。   青玉案用感激的眼神直视着楚云深。他尽力逃避着她欢欣而温情的目光,直到退无可退,避无可避。   他低下头不敢直视她含着清露云霞般的目光。这算是承认了。   “说起来……现在死灵山已经夷为平地,师兄他一世英名,却不想落得这等下场……”   青玉案语露悲戚。什么下场,死无葬身之地么?楚云深又暗自觉得好笑。青玉案这般聪明,竟然也没看出她那位“师兄”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么?   至少她应该注意到——话很多。简直就是个话痨。   有什么办法呢。这就是话梅的毛病。她窃取情报的最高手段就是远程操控机关人。无论是相貌,形体,动作,习惯,甚至武功魔法,绝对可以做到以假乱真的地步。   但是只有一个破绽。那就是,机关人会在语言上继承话梅的毛病——话多。因为机关人和本人太像,即便是最亲密的人也辨不出真假,便更少有人知道机关人在设计上的弱点——   话梅做的机关人无一例外,全都和她本人一样,害怕小动物。   不知道青玉案将来发现她师兄其实并没死,会有什么反应。   “呵呵。”楚云深想着,不由笑出了声。青玉案不明白楚云深在笑什么。虽说玉微口碑很差,门派之外很少有喜欢他的,可毕竟他已经去世……   “啊——呃——姆。”楚云深打了个招牌的哈欠,起身道,“啊,话都说完了吧,我要走了。”   他头也不回得疾步走掉,就像是逃跑。他也不明白为什么会逃避青玉案的眼神。被她看着,实在是不大舒服。   简单得概括下那种不舒服的感觉:睡意全无。   楚云深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这两天,大家都为遥灵的身体状况忧心不已。他却不知在干什么,连睡觉都不回武府。   今天晚上连缀锦楼附近都不想呆了。   他枕着手臂在街巷中漫无目的得游魂。之前好几次也是这样,找不到睡觉的地方,走着走着,“噗通”一声倒在地上,开始呼呼大睡。睁眼之后,已经是不知几天后的早晨了。   踏着踩不碎的月光,听着远处的喧闹声,陌生的嗔怪,熟悉的怒骂,酒香味混着夏夜特有的味道飘然而来。绣楼的红灯笼摇曳着含蓄的寂寞。扎着羊角小辫的小女孩,拉着穿肚兜的小男孩咯咯咯欢笑着跑过他的身旁。   不知不觉走到热闹的地方了。   他从来都讨厌热闹的地方。他应该转身就走。   但是他的脚步竟然不由自主得向前迈进。融入这片繁华,融入陌生人的气息,尽管,他仍然是一个人。   那种与世隔绝的,将整个灵魂放逐到梦境中的日子,不知过了多久。   真的是与世隔绝。坐在茶馆里,边听说书边喝茶;放河灯,点燃焰火棒,许下心愿;甚至是在酒馆里为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拍桌子抽刀子得吵起来……   可笑的愿望。都只是在梦里做过罢了。大多数时候,他都只是仰望着星空,想象着那些遥远的浮华。   楚云深脑海中浮现出那个粉红色的闹哄哄小姑娘,至今记不住她的名字,也许是脑子里有意识得在抗拒记住。她天生活跃,总是能很容易得融入到陌生人当中。尽管她很傻,很呆,不着调,不知所云,颠三倒四五……   她很会吃。她每天剥削萧凤川的手艺开小灶还不够,这一条街的小摊她都吃遍了,跟包子吴面条张豆腐西施好得就差拜把子;她很会玩,无论是说书,杂耍,比武招亲,卖身葬父,她场场不误,心血来潮还友情客串;她也很有眼光,她看上的胭脂,首饰,布料,全都是当家店里最贵的,讨价还价,更是说得舌灿莲花天花乱坠,比剑法和术法(功)夫好一百倍不止。   她是属于这个世界的,给大家带来快乐的,甘于平凡又超越平凡的女子。   这世上不是谁都能拒绝一颗真诚纯白的心的。   连楚云深……都不例外。   他近乎麻木得低着头向前走,繁华的暗影离他越来越远。他向前走着,听不懂身旁擦肩而过的人在兴高采烈得谈论什么;他向前走,看不懂那些赌色子的人为何捶胸顿足;他向前,完全找不到他要去的是哪个方向。   迷失了。   彻底迷失。   他终于找到了一条黑暗的街巷。靠着墙壁缓缓坐下,却没马上睡着。   头顶,轻衫如云拂过皎白的月光。此人身法极快,竟是踏着游丝般的琴弦向前滑行。丝履与银光闪烁的亮弦摩擦,发出乐曲般舒缓宁静的声音。   楚云深却只能垂着头,屏住呼吸,等待那个声音渐行渐远。   琴声陡然停下。弦收如夜风吹柳。白衣人自云端缓缓飘下,准确得降落在楚云深的眼前,终于给他黑暗的视野照进了洁白的光线。   “你何以在此。”   他蹲下身来捉他的手腕,被他倔强得避开。   他起身,伴着轻轻的叹息:“你这几天都在忙什么?多久没睡过了?”   楚云深忍着汗水不断得流下额角。他真想跳起来扯掉他的眼布,看看他是真的瞎了还是装的。   “我很忙。”楚云深一不小心说漏了嘴。他应该说:“我要睡觉。”   “我不是嘱咐过你,能不出手就不出手,能睡觉就尽量睡觉。我给你开的方子,照法子煎了,每天按时吃——这些都忘了么?”   南歌子向楚云深伸出手。哎哎,这算什么啊,是四弟反过来教训三哥么?还是单纯的大夫在嘱咐病人?   楚云深握住南歌子的手。他的手真瘦,还冰凉,每次都不忍心握,真怕一使劲捏就会碎掉。   “知道。”楚云深靠着墙站好。看南歌子刚才要去的方向,好像是武府。   找到救那个小姑娘的法子了么?楚云深眉毛自然而然得上扬。   他没有多问。看样子是的。是的话最好。   “药材是不是已经没有了?”南歌子无奈得再次向楚云深伸出手,“若没有了,再叫话梅去找便是。”   “又——找——她?要找你自己去找!”楚云深急忙摆摆手,话梅那丫头可不是好惹的。她行动速度很快没错,可光是交代她“找药”这两个字,就得花去一个下午的时间。就是太能说了。   “也罢。话梅一直关心你,你却对她避而不见。”夜风吹透了南歌子的薄衫,淡淡的草药香味将楚云深包围。这种感觉让他不太舒服,就好像是他病弱单薄的身体在帮他挡风一样。   “她对你还不是一样。”楚云深白了南歌子一眼。真想一走了之啊……但是南歌子眼盲心不盲,楚云深的五脏六腑没被他看穿已经谢天谢地了。   南歌子站得离楚云深太近。就好像他预感到他会说上几句话就溜走一样。   这种完全被人拿准看透的感觉真是不爽。   “哎好了,我要睡觉了。看样子你有急事,先走咯。”   睡觉,就在这条漆黑幽深的巷子么?南歌子皱眉道:“我说过,你不宜谁在太冷的地方。可你偏偏不肯进屋里睡,总是不听话。”   “……”   不听话……你才是,真是啰嗦!   楚云深总不能把眼前这个易碎的玻璃人推倒然后落跑吧。万一摔成一堆碎玻璃怎么办。即便是现在看他站在这里,他都有点想扶着他。太弱不禁风了,就跟纸片没两样。   “我自己会找地方睡觉,总之我不回武府。”楚云深贴着墙,小心翼翼迈开脚步,“我走了!”   手臂却被他拉住。不敢甩开。跟这样柔弱的男人打交道真是让人毛骨悚然……真想……干脆一口气揉碎他算了!   “不如,去我那里吧。”   碧窗梦居?   不管是南歌子还是楚云深,都忘不了去年晒书日那些大摇大摆着踩过整部《云笈七签》的大脚印子……   至今让人心有余悸。   从那以后,楚云深再没去过碧窗梦居。他也不明白是自己不好意思再去,还是南歌子不欢迎他去。   既然他主动邀请了。   那里可真是个闲人不扰车马不闻的睡觉圣地。   “呵呵。”楚云深笑笑,去就去,反正去了只管睡觉,那些陈年旧事,不管七八九签手抄本珍本校印还是孤本校印都只是书嘛,没准南歌子已经忘了这事也不一定……   南歌子的确已经不在意那些事了。楚云深却没料到南歌子竟会得寸进尺得——再次向他伸出手。   “扶着我。”   真是得寸进尺。   哪怕他现在有那么一点点虚弱,也不至于要依靠一个长年缠绵病榻的盲人吧?   楚云深背着手等南歌子把手收回去。南歌子固执得抬着手,一副等多久都要等,等再久都无所谓的样子。   明明是急着要去武府的!现在居然……   楚云深舒了口气。算了,让一个病人在这里吹冷风,另一个病人躺在床上昏迷,其他一群人等消息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他还没那么缺德。   他让步了。伸手,扶住了南歌子的手臂。两人并肩而行,月光流转,渐渐照亮了整条巷子,也照亮了他们的前路。   前方的路,却没有尽头。   92 只想赖着你   昨夜,南歌子给所有人带来了不幸的消息。准确得说,只有凤川还不知道。   遥灵并不是昏迷,而是被人施了“锁魂术”。与一般的昏睡术不同,这种专属于魔族的邪术直接作用于魂魄,而且必须近身施为才能生效。   这五天以来有谁到过遥灵的身边,凤川心里最清楚。   不能告诉他。如果告诉他,他只会怀疑一个人。   烟花。   此刻,她还在毫不知情得喂应太平吃饭。在她的关怀下,应太平终于学会了一勺一勺得吃饭,偶尔嚼几下,而不是连碗一起吞下去。   乌梅和青玉案远远得从敞开的房门望着他们两个,他们就像一对母子。该如何试探呢?   时间久了,烟花虽不像刚来时那样见人就躲,可她也是自始至终都没跟大家说过一句话。   根本没有试探的办法。这么久以来,武陵春和梅花三弄都没放松过对烟花的警惕,可她却是按部就班滴水不漏得在过日子。遥灵不给她添置,她便日日随身旧衣,今天白色,明天月白,后天米黄,如是轮换;只要凤川不在的时候,她便泡在厨房,为大家准备饭食茶点,哪怕有哪个人悄无声息回府需要多加一份饭食的,她也在乌梅来通知之前准备得妥妥当当;只要有了闲暇时间,她就是在带孩子,有她照顾应太平,梅花三弄姐妹真是省了不少的工夫。   没有破绽就是最大的破绽。乌梅和青玉案看着烟花,完全不知道该从何下手。直接杀她不难,但要怎样才能逼她现出原形呢?   “按兵不动。”武陵春“啪”得合了扇子。跟落袄打了这么多年交道,武陵春深谙一个道理:跟她过招,先下手不但不为强,反而吃亏。将计就计,反而是最简单容易的制胜之计。   “这样使得么?”若是往常,南歌子也是跟武陵春一般的想法。可是这次事关遥灵性命,猎魂归处,实在不可大意。   夏孤临放下茶盏。今天三个人一起喝茶的气氛实在有点沉闷,分明应该是清晨最凉快的时分——不过已经开始热起来了。   除了这一招又没有别的办法。武陵春嘴角上扬,他没有笑的心情,但看现在的情形,好像不得不笑。   落袄。阴魂不散的毒女。上次交手,她的演技被武陵春识破,心计输给南歌子,功夫不如夏孤临,可以说是完败。而她奇毒制胜,改换身份之后,反而让六公子完全处于被动的局面。   因为落袄烟花是同一个人,所以,不能杀。   不生不杀。这就叫忍。六公子若先忍不住,这次完败的,便是他们。   ***********************************   凤川支起遥灵房间的窗子。早晨的阳光洒满了书案,风送花香。他低头,方才发觉案角上青釉瓶里的月季花开始凋零。   原本只有白月季。那几枝粉色的是凤川前两天从花园里折的。粉粉白白失了光泽水气的花瓣凌乱在瓶子四周,还有些已经随着风吹落在地。   凤川移开镇纸,拂去落在遥灵字帖上的花瓣。这张字也不知她是何时练的,还跟以前一样像是在画圈圈。魏碑字帖的下面还压着一张薛涛笺。本来彩色的纸,再用辰砂研了彩墨写字,实在刺眼得很——   什么什么……凤川定睛看去,不由“噗”地笑了:   “萧凤川大坏蛋!萧凤川王八蛋!我诅咒你吃饭噎死喝水呛死掉茅坑里淹死!”   好家伙。怪不得画了这么多圈圈,原来是诅咒他啊。这也太毒了,一个诅咒把吃喝拉撒全问候遍了,还都死啊死的……   到底是怎么惹着她了?凤川挠挠头,印象中每天都在惹她,这纸上也没个日期,估计连她自己也不记得是因为什么事了。   凤川小心得将纸放回原处,生怕折一个角。他托着书案,对着窗外深深吸了一口气。   外面的空气真好。这么久没出屋,遥灵一定憋坏了。估计她长这么大,除了被师父关禁闭以外,根本没在屋子里憋过这么长时间。   凤川坐在书案前。抽了一张白纸,开始练字。他本来没有上过几年学堂,写字读书,都是母亲身体好的时候教的。   但他的字却写得出奇得好。萧凤川那不负责任的老爹却评论说,太锋芒毕露。凤川嗤之以鼻,这算什么缺点,照写不误。   他一笔一划细心得写着。握着遥灵的笔,好像能感受到她穿越时空传递而来的温度。   他静下心来。窗外,鸟声啁啾,熏风醉人。花枝摇曳,在宣纸上投下撩人的媚影。龙飞凤舞的字迹在饱蘸了浓墨畅饮着蕊风的笔尖飞落而下,如剑意凛然,却又铁骨柔肠。   他写了一页又一页纸。清风时来,厚厚的一摞纸雪片般飘得满屋都是。狂书骤停。他心中的细雨潇潇,丝丝缠绵,却是无法停歇。   甚至不敢转身去看床上躺着的那个人。凤川不知道,她一直这样醒不过来,自己究竟会如何疯狂下去;他也不知道,若她能马上醒来,自己又会做什么疯狂的事?   会把她紧紧抱在怀里,把她的手捂在自己的心口,告诉她一切吗?   如果她知道……如果她知道,她会是何种反应?她会答应……还是拒绝?如果拒绝,如果拒绝……   凤川伏在案上。他头脑中已经思考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从何时开始,整颗心已经被她占据。因为心中有她,眼中有她,这世上便再也不会有少了她的风景。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去元洲那次,看到月光粉飘飘洒洒如沾了萤光的雪花,絮儿般粘上遥灵的睫毛,璎珞般缀满遥灵的衣裳,他便鬼使神差得默默收了好多月光粉,想着回去求青玉姑娘做成衣裳,让遥灵穿着,一直这么好看着……   他也想不明白为什么。愿意为她受伤,愿意为她冲在前面。杀气冲天却又笨头笨脑的小丫头,会是那么令人心疼。不止是心疼,甚至是,为她牺牲生命都会在所不惜。   他也不想再去问为什么。喜欢捉弄她,看她脸红、生气、暴跳如雷束手无策的样子。喜欢甜言蜜语得哄她,看她羞涩、感动、慢慢安静下来对他微笑的样子。他总是无比沉醉,喜悦,心动。   他却不由自主得去想。为什么,第一次去雨巷便会遇见这么个惹人发笑的小呆妹。她打架打得邋里邋遢,说话却一本正经;她修为不错,却一看到食物就走不动;她有些不合时宜的正义感,瞎逞强,心里却那么脆弱。别人只要做一点什么,她不问真假,自己居然感动得不可收拾,哭得稀里哗啦。   也许……现在要问为什么已经太迟。答案最重要。   他喜欢上遥灵了。   他却还不想说。他本以为两个人之间,会有很漫长的时光。那般甜甜蜜蜜又闹哄哄的日子,像是粒粒珍珠般从手心滑落,又像是小心翼翼得在挥霍,怎么用都用不完。   他不知道分开竟是如此难熬。想她在做什么,想她在想什么,想她会不会突然出现。一直想着,直到太阳从东边升起又落到了西边。当一个人心里有了另一个人,他没有他自己的时间,日子只是在想着她的时间里度过。   心不在焉的他终于成功收服了沮末国的蜚鹿。几乎是同一时间收到了南歌子的紧急灵扎和死灵山的空间传送法阵:   “遥灵有难,速救。”   他觉得自己快要疯了。不到十天的分别,有如凌迟般缓慢钝痛的折磨,这一次,却是致命的当心一剑。他几乎是挥洒着热血踏着闪电穿过狂雷撕碎风雨奔驰来到她的面前。   本想狠狠骂这个折磨人的丫头几句。可见到她,什么都忘了。他抱着她,狂奔欲裂的心在她安静的容颜中缓缓平息,不理身后山河倾塌,不管脚下妖怒灵哭。只要和她在一起,这世上任何想去的地方,都能到达。   时光如画卷缓缓铺陈。转眼,已经和她在一起,经历了这么多。和她一起生,和她一起死,和她一起出生入死。不求生生世世,但求同生共死。   不……凤川猛得摇头,现在不该想那些生的死的。遥灵一定会醒过来的,一定会平安无事的!他们两个,一定还有很多很多时间可以相守!不能再等了!不如现在就把心里的想法通通告诉她!   “遥灵,我不知道你现在不醒过来,是不是在惩罚我。我以前……是总骗你,欺负你,惹你生气,可是,可是……有件事,我必须要跟你解释清楚……其实我……”   凤川眼中闪烁着别样的光芒。如火焰般炽热,却又如水晶般透明。他呼吸越来越急促,抬眼偷偷看着遥灵,既希望她现在醒过来,听见他说的话,可又怕她忽然醒过来,自己又会紧张得说不下去。   他深吸一口气,下定决心般,握住了遥灵的手:   “一个月的点心,那个许诺,我真的不是有意要食言的……我没有食言。好吧,我承认我是有一点自私……我只是怕承诺兑现以后,那一个月过去以后,你就会离开我,再也不理我。所以,我只好耍赖,我只是想赖着你,陪着你。”   遥灵的手心在凤川手掌中温热着。他沉默着,努力听辨着她的呼吸,仿佛是在等待她的反应。   她终于还是没有一丝反应。凤川悄悄嘲笑自己,感觉有点失望又有点喜悦。   那就一口气把心里话全都说出来吧。反正她听不见。   “遥灵,我喜欢你。你,嫁给我好吗……”   又是长长的静默。凤川眼珠一转,忽而更小声道:“我数到三——你要是不说话,那就是答应我了……一二三!哈哈,你答应了!”   凤川乐得几乎没从椅子上跳起来,比遥灵亲口应了还高兴。他忽然又想起了什么,流光狭长的眸子睥睨流转,一只手握紧遥灵的手,另一只手在她的脸颊上蜻蜓点水似的轻轻摩挲。   他的眼光忽而深邃,仿佛透过遥灵熟睡的脸,想到了很久远的往事。他唇角轻勾,慢慢俯下身子,迷醉的目光随着长睫慢慢合下仿佛要溢出水来。   他灼热的呼吸已喷洒在遥灵娇柔的红唇上。风雨花香一时铺天盖地,缱绻温柔——   93 愉快的复仇   窗外。透过花格子窗,隐隐看见对面廊上闪过一白色的人影。凤川惊坐而起,会不会是南歌哥?他回来了?找到医治遥灵的法子了么?   不对。杀气。凤川起身的同时,迅速阖上了窗子。这杀气不是冲着他来的,可这犹如踏着花瓣跳着舞的撩人杀气,实在让人感到熟悉。   落袄!   怎么会想到她?她不是早已失踪杳无音信么?不。不是杳无音信。凤川他们一直都在怀疑,落袄就是……   凤川拳头捏得格格作响。该死,怎么忘了她——烟花。难道是相处时间太久,看惯了她温柔和顺低眉顺眼的样子,不知不觉放松警惕了么?   凤川按着几欲跳出剑鞘的剑稳稳坐下。先是有貌似南歌子的白衣人一闪而过,而后便是类似落袄的杀气。疑似调虎离山之计,不可轻举妄动。   事实上,无论凤川是轻举妄动还是瞻前顾后,他对那边的情况都是丝毫帮不上忙的。   那个红衣美人,如从天而降般迈着婀娜的步子,旁若无人得走在这深深庭院之中。大影壁被她鲜血般的长裙染红,抄手游廊上留下她五朵丝履刻章般浓重模糊的脚印。芭蕉如纸,血如墨点;海棠如妖,无香有毒。   红衣所过,横尸遍地。   真是有趣的复仇。让人无比期待。   她停在雁过楼前。如脂凝玉荧光烁彩的精致手指轻轻一勾丝缎般随风漾起的黑发。真是有趣的复仇,杀到这个地步,怎的不见主人现身?难道——还不够?   呵呵。美人轻笑,唇绽樱颗,贝齿微露。还不够嘛,那就是要继续杀下去咯。她不像在杀人,而像在撒娇。   清透如玉的指甲燃烧起魅惑的冷焰。呀,这宁静的午后,花朵在夏风中燃烧,鲜血在阳光下干涸,死灵在炎热中蒸发,恐惧呢——也应该在美梦中,永远不要醒来……   “嚓——”五朵毒焰扫过,在空中划破凌然的伤痕。一具不知名的身体应声倒下。伤口燃烧的样子,美如梦幻。   她要找的人会在里面么?真是好久不见——不对,应该说天天都见吧。燃烧,干涸,蒸发,永寂……不知道他会喜欢那种呢?   愉快的复仇……愉快的复仇!让人期待啊。   她皱眉。有个碍眼的身影挡住了期待的目光。紫色的紧身衣紧得就像这女子紧绷的神经,严阵以待的杀意,比什么都能点燃她的怒火。   只可惜她是个女人。还是和她朝夕相处耳鬓厮磨的女人。   杀她——倒不是不可以。只是少了太多乐趣。   “哟,这是昔日那个温柔和顺善解人意的乌梅妹妹么?横眉竖眼的,都叫我不敢认了。”   红衣女郎向前一步,抱了肩,双腿微并,右脚脚尖微微点地。与其说是优雅,倒不如说是个随时准备跃起的姿势。   这种拙劣的身法可不够乌梅看的。她冷笑道:“不必多礼。却不知我是该叫你烟花呢——还是落袄?”   乌梅冷视着眼前的红衣毒女,她自然知道她有多可怕。可她既然能站在这里,对方自然也知道了乌梅的厉害之处。几乎全府的人都没毒倒了,她却没事。   落袄不着急弄清楚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把谜底留作她临死前最后一句话,才最是合适。   “随便。我不喜欢和女人过招,只希望速战速决。”   落袄光洁的玉腿没有染上一滴鲜血。只是一念之差,粉光若腻的玉腿已向乌梅横扫而来!   乌梅在迅速撤后的同时高跃而起。她倒要看看,毒攻不再奏效,没有携带任何武器,身法又不如她的落袄将如何打赢这一战!   呵,什么鬼魅身法,猫捉老鼠的游戏而已。怪不得仙山道派如此没落,玉微堂堂一派掌门竟被如此雕虫小技所制,真是废物!   落袄转身,红裙如榴花般翻飞欲焚。乌梅紫色的身影自高柳之上倒垂而下,万丝拂绿,柳叶列为刀阵,便在落袄侧头的瞬间擦过她的脸颊。落袄目光一凛,柳叶刀锋便在她的注视下燃烧为冰冷灰烬。   目光有毒?乌梅脚背勾住树枝,身体向上灵巧得一翻,纤细的身影已经跃上了雁过楼顶。   如此看来,乌梅便知道大家中的是什么毒了。视觉之毒,具体的名字没必要知道。这种毒的毒源种在遥灵身上,封锁她魂魄的同时,凡是看到她的人都会中毒,失去战斗能力。   乌梅幸免。她百毒不侵的事,落袄果然并不清楚。   乌梅双脚踩着瓦片的声音,发出用力的“嗑嗑”声。落袄的毒功固然厉害,但是遇上乌梅,算她不走运了。   “呀,我说了想速战速决,你不听我的,可是要吃亏的!”   落袄咯咯娇笑,一手扶腰,慢慢矮下身子,雪白的胸脯便像要从血红色的抹胸中跳出来。   销魂的姿势,却不是为了诱惑谁。她只是单纯得想给自己施毒,摆个好看的姿势而已。   糟了,是观武?   乌梅咬咬牙,用目光施毒自然是观武的水准,自己刚才怎么没想到?能使用观武,她的修为岂不已经达到了夏孤临的水准!   乌梅脚下,墙皮崩裂,梁柱错移,瓦片松动的声音自下而上传来。她在对雁过楼的楼体施毒么?   不行!公子爷他们中毒后都失去了行动力,现在南歌先生还在为他们驱毒,绝对不能在现在这个时候……   乌梅飞身跃下,迎上落袄的目光。落袄注意看着她的全身:手套上的毒针孔里是空的。手臂上没有绑毒箭。左右腿上的短剑鞘也不见了。腰上呢,更是空空如也。   竟然没有带任何利器,空门大开,就这样把自己送到了敌人面前!   等于送死!   落袄却不着急下手。她倒要看看,乌梅还有什么绝技没使出来!   “虚无!”   乌梅被杀气染成紫色的眼瞳中,那个红色的魅影已经燃烧成了一团烈火!   她的手掌向落袄头顶拍去。落袄眼中惊恐的神情,就跟当初玉微中招的时候一模一样。   日色如昏。落袄眼前只觉昏昏然的一片,分不清是白天还是夜晚。她体内积蓄的力量如潮水般向乌梅怒吼奔流,无可挽回。   落袄的眼神却让专注于术法的乌梅极不舒服。她锐利的眼神就像一根尖锐无比的针扎在她的手掌,让她麻痒难熬,几乎无法继续。   落袄到底在看什么?她的眼神,究竟在探索什么?   血浪翻滚,黑风咆哮。落袄碎玉般的眼中,终于有了一丝变化。她衔着夭桃般的唇角微微上勾,这恶意的微笑就像在笑着舔口红上的毒药。   “哼哼哼……我还奇怪你为何会百毒不侵呢……原来……”   落袄扶着腰缓缓直起身子。红艳凝香,不知是衣服上熏染了什么香气,闻得乌梅心烦意乱。   “不过知道了原因,我更觉得奇怪了。我之前没有看出你的身份,你呢,你也忘了自己是什么身份么?”   原来刚才那个眼神,已经看破了乌梅的秘密。虽不知道她是怎么看破的,但是……   乌梅的掌心已经开始发黑。她的嘴唇变成了和衣服一样的深紫色。中毒。   “视觉之毒‘枉凝眉’,只对活人生效。可我身体里的毒功,却可破天地万物。”   落袄伸出她柔滑似酥的手,轻轻握住了乌梅已经发黑的手掌。冰凉呢。   死人的手怎么会不冰凉呢?   现在虽不知道武陵春平时用了什么法子让乌梅看起来如常人一般,可刚才她用虚无之术的时候,落袄逸散出来的毒功扫过她的手掌,已经将数百种毒种入她的体内,至少会有几十种对她生效吧。现在是她最虚弱的时候,没理由不原形毕露!   “乌梅妹妹,现在你可以放心得去了……要同时研究几十种未知毒物混合在一起的解法,你也不舍得南歌子为此费神伤身吧……”   落袄绚烂的目光陡然一暗。她捏紧乌梅的手掌咔嚓一拧。   “啊——!”乌梅如残破的木偶般颓然倒地。那双血红的五朵丝履已经踩上了她的脸颊。   杂草!贱人!   ——死尸!   谁让你挡我的路!你这死尸,死尸,死尸,死尸,死尸,死尸,死尸,死尸,死尸,死尸,死尸,死尸……   落袄一脚一脚狠狠向乌梅脸上踏去。骨骼碎裂,鲜血喷溅的声音让她发狂。   这是第一次觉得……用毒药折磨人根本就难解心头之恨!   “嚓——”   乌梅的热血溅上了落袄的玉腿。她望着这炽热的红色,发狂的双眼终于平静了下来。多奇怪,死了一百年的人,居然还会有热血!甚至……还有热泪!   武陵春到底给这个蠢死女人灌了什么迷魂药。   将一个本该早早死去轮回转世的女人作为他们罗网天下的凶器,这就是六公子所谓的道义!   就让这种无耻的道义,在她落袄手上终结吧!   落袄的脚底踩上了新的热血。她一脚踢开了雁过楼的大门。一楼厅堂内空空如也。那些受伤的家伙,究竟是藏在密室呢,还是楼上?   无所谓。慢慢找。   不着急离开这个厅堂。落袄揉揉手腕,刚才拧断乌梅手臂的时候,力气用得过大了些。   不,应该说还不算大吧。真没料到,这一楼厅堂里还有块不知死活的绊脚石。居然也是女人。   94 女人何苦为难女人   “偃师袁三三?”落袄长腿一翻,翘着腿坐上了八仙桌,“多年不见,你话多的毛病应当是还没改掉吧。怎么见了我,反倒生分起来,现个身都不愿意?”   落袄仰头,果然看见了房梁上垂下的那双脚。   偃师袁三三,木甲术苍云流派传人,制作机关人的手艺最为精湛,江湖流传“只与活人无异”,且可在千里之外远程精准操控,诡异之处远非常人可想。墨家相夫氏之墨流派的弟子却认为这种机关术是注入生人魂魄的邪术,大加抨击排挤,苍云木甲便渐渐为世人所不齿。   既不为世人所容,苍云流派也便销声匿迹。直到近年,一位自称苍云木甲传人名叫袁三三的女子,怀绝技重出江湖,特立独行,不加收敛。她在扬州城中摆擂,三天之内击败了慕名而来的侠义榜十大高手,一时名声大噪。   袁三三红火了没有几天,便又在江湖中不见了踪影。有人传说,她带着还未来得及传下去的绝世手艺被仇家杀害。害死她的却并非她的绝世技艺,而是她那张多话的利嘴。   “还真是不负责任呢。三年前你在周记茶社那场机关人表演,我至今都是记忆犹新,回味无穷。假死有趣么?换了身份,换了名字,换了容貌,屈居于深宅大院中给个江湖后辈当起了奴婢——连我都替你害臊!”   落袄一番言语相激,那梁上的人终于跳了下来。脸上不红不白没什么情绪,态度不卑不亢让人捉摸不透。比起她制作的那些出神入化的机关人,她倒更像个不合格的劣质品。   早该被摔坏了。   落袄利爪向话梅怀里一掏。呀,炽热的血淋淋的心脏呢……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她就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她的机关人都是有生命的。   切,打了半天招呼,原来是对着个机关人,浪费感情。   落袄轻轻一推,那具摸上去有真实触感的身体便笔直得倒地,“噼里啪啦”摔成了一堆木片铁片。   还当真是个劣质品。用这种货色来招待老朋友太不地道了——也是跟武陵春学的么?   怎么回事,这年头女人跟女人的交情也靠不住了。   “啪啪啪。”落袄鼓了三下掌,才见一个人影慢慢从楼梯上踱下。话梅,与她之前的身份袁三三比较,样貌平庸了许多,性子慵懒散漫了许多,玩机关的水平最好是见长许多,不然落袄该失望了。   “没想到真的是你。烟花落袄,一体双灵。落袄是仇人,烟花却是朋友。主人下令,叫我们不杀你。”   话梅面露凄楚。这惋惜的表情,到底是在可惜什么?   “哎呦哎呦,不管遇到什么事,听了什么话都和盘托出,你嘴上没把门的,看来是落在娘胎里了。”   落袄笑着眯了眼,眼角下的几粒晶莹碎珠光若生波:“怎么样,老久不见,我可是变漂亮了?”   蝉声切切。静默片刻,话梅竟是打量过她后才缓缓开口:“是变漂亮了。凭我对你的了解,你心伤越重,妆容化得越浓。你瞧瞧你现在这张脸,简直是要浓得化不开了。看来你已经病入膏肓,无可救药。”   这次轮到落袄沉默。难怪这张嘴会招来杀身之祸,杀她还是轻的,她该死。   “呵呵,你话虽比从前少了那么一点点,不过呢,还是一如既往地爽快。”   都说女人口是心非。原来女人对女人同样如此。落袄现在心里有很多疑问。不过……   话梅完全走下了楼梯。与乌梅的紧身杀手服不同,话梅穿的只是日常大丫鬟的服饰。淡赭色的交领襦裙,浑身不再有多余饰物,只发髻上一支银凤发簪关泽流溢,引人注目。   银凤簪流行于苗疆施洞,与乌梅所佩的凿花银栉一样同是南疆饰物,武陵春所赐。与乌梅爱惜有加奉若珍宝不同,她头上的银凤簪倒是可以看出佩饰之外的特殊用途。   落袄含笑观察着银凤簪,其形态正是一只口衔瓜米吊穗的脊宇鸟,双翅上用银丝支起一对蝴蝶。能把如此精巧细致的东西做成机关……话梅还真是有一套。   放马过来吧。落袄的目光离开银凤簪,马上直接射入话梅的双眼。这是挑衅。   “我不明白,你到底想干什么?”   厅堂大门展开,窗户也开着。穿堂风一过,撩动着话梅手里的手绢。她捏着手绢垂手立着的样子,怎么看也不像个叱咤风云的偃师啊。   真失望。落袄已经失去兴趣,失去耐心了。   “不干什么。我为什么会这样做,南歌子最清楚。”   落袄秀眉微皱,杀气美得尽态极妍。那个病弱的天才,真是威胁错了人呢。   他是那样说的。只要她将应太平拱手相让,他便不告诉晏离兮她的秘密。   结果呢,后来怎样?她前脚刚走,他后脚就跑到黛花山,将他所有的猜测都对晏离兮和盘托出!   她怎么会相信南歌子呢?他是敌人,而且是个男人!   所以,她是来复仇的。   “我倒是很想知道。不过不用你来回答——”落袄款步上前,玉雕般的食指自话梅眼角滑下脸颊,又将她的下颌轻轻勾起,“现在在我面前的,究竟是当年的苍云偃师袁三三呢,还是——出自她手的机关人而已?”   她说要靠自己判断,但想要明了此事,并不比刚才对付乌梅容易。   首先,话梅并没有中毒,那就说明她是无生命体。那么她是不是机关人?如果是的话,她之前那句“机关人都具有真实的生命”又怎么解释?   落袄不想浪费时间跟木片磁铁较劲。她只对杀人有兴趣。   话梅下颌忽然一抬,挣脱了落袄的手。落袄只觉眼前银光刺眼,视野中便只剩两只飞袭而来的银蝶,再无别物!   她是要直接破她的观武么?   落袄的红裙再次翻飞欲焚,她如剪寒秋的双眼却眨都不眨一下,仿佛丝毫没有感觉到银蝶之光钻心穿肠的剧痛。   “我的机关与你的毒一样,没有到不了的地方!”话梅冷眼看着银蝶火花般燃烧在落袄眸中。对不起,落袄,你的观武,我破定了。   虽然她们曾经一见如故,把酒言欢。醉后弹歌,共骂这或目光短浅,或随波逐流的世人,虽然只是数面之缘,但在茫茫人海中,能遇见一个和自己一样特立独行,不管世人眼光,致力于心中所求的人,这种宿命般的相知相遇对于人生的意义,远非时间长短可以衡量。   但是,在那次招来仇家千里追杀之后,一切都变得不同了。她除了记在脑子里的机关术之外什么都没来得及带走,只身狼狈奔逃,从扬州一路逃到了北方大室韦之地。那帮可怕的人却阴魂不散,她在恐惧、疲惫、愤恨中心力交瘁,饥不求食,唯思一死。   人生在世,即便有在高的本领,再大的抱负,也不能完全撇开俗世,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那种不受任何束缚的愿望,终究只是愿望。   现在的她,已经完全不为自己活着。那个不可一世的袁三三早就死了,现在存在的只有话梅,一个侍婢,同时也是偃师,为自己的救命恩人武陵春活着。   话梅低下头。她低头了,真的低头了。   “嚓——”   蝴蝶扑火,一对银翅牺牲的声音如同水晶跌碎。话梅直视着落袄的双眼,落袄却无法像刚才那样,咄咄逼人得看着她了。   她紧闭的双目鲜血淋漓,她的唇色红得如同也在滴血,或说是喋血。   落袄嗤笑,刚才的感觉没错,这年头,连女人跟女人的交情都靠不住。   没有了双眼,也就没有了观武。要进行普通的施毒没有视力也同样变得困难重重。   话梅朝落袄走过来,她弯下腰,捡起浸染在血泊中的银蝶,插回到头上的银凤上。   银凤,脊宇鸟……在苗疆的传说中,是一生不停飞翔,越飞越远,越飞越高的鸟……   呵呵,会选择这种鸟作为机关,话梅真的心死了么?她真的甘愿为奴为婢,抛弃理想,将毕生所学的苍云机关都献给六公子么?   “呵呵,话梅……你知不知道,我多想睁眼,再看你一次。我想看看你用机关术制胜的样子,有没有昔日哪怕一分半分的意气豪情,我想,你没有吧……”   落袄忽然意识到她成了和南歌子一样的瞎子。   什么也看不见了。以后杀人的时候,定要少去太多乐趣。还有……再也看不到他的样子了。哼哼……   “我希望你就此退去。”话梅转身,“否则……”   到此为止了么?   落袄感觉到了话梅心底沉重的叹息。不只是在叹别人,还是惋惜她自己。   像什么样子!   落袄心头燃起了一股无名怒火,就如夏日的热风一般滚烫难当。当初那个天不怕地不怕,敢于向全世界宣战的袁三三哪里去了?如今站在这里的,婢女妆容,低声下气,连杀人都杀不彻底的废物,究竟是谁?   武陵春,这就是你对别人造成的改变么?你虽然救了她的命,可也彻彻底底杀了她的心!   实在叫人失望透顶!没必要再忍,也没必要再等!   落袄猛然睁开眼睛。背对着她的话梅仿佛注意到目光般迅速扭身。   太迟了。   95 为你而战   鲜血淋漓的目光已经穿透了话梅的身体。鲜血涂满了落袄的脸颊,她瞪圆的一双乌珠却是完好无缺,冷光凛然!   她的身体已经毒化,一切物理攻击皆可以毒自我修复。   她没输。只是在刚才那刻才打算全力以赴,再也不饶恕那些不值得饶恕的人。   话梅应声倒地。剧毒将她整个身体染成了青绿色,就像长满了青苔。   现在,只要跨过她的尸体,就可以走上去,大开杀戒!   但是事情的进展远比落袄的预料要复杂得多。能够幸免于视觉之毒枉凝眉的,除了已经是死人的乌梅,操控机关人的话梅之外,还有一个。   自遥灵昏迷之后根本没有去看过她的楚云深。   “哎——”落袄伸了个懒腰,玉手一拂,刚才还凝结着恐怖鲜血的脸瞬间变得皓如凝脂耀如春华。尽管眼前及时出现的男人对女人还不如对睡觉有兴趣,但是随时保持美丽,是每个美人对这个世界的义务。   落袄朝抱着刀的男人走去。她红色的倩影映在飞仙铜镜中。红裙飘逸,山雨欲来,满楼风。   终于来了个男人。而且……也是故人。   故人故事。虽说人不是为过去活着,但是没有过去,何谈现在,又哪有将来。   “云深。”她叫他的名字,目光是少有的柔情。   他离开砚部的时候,还是个才到她腰那么高的小男孩,而现在,已经长成一个高大英俊的好男人了。   只是他那一脸倦容,毫无精神的黑眼圈……唉,离开魔族这么久了,还是没有办法么?   恍惚中,落袄以为楚云深的嘴唇动了动,好像幼时那样,叫她“落袄姐姐”。   “啊——!可恨!”   落袄并不是才注意到她头顶霸道的剑气。对方并无意偷袭,她也有两百次机会可以转身反击。   但是她只是轻轻侧身躲开了剑锋。只是不想让鲁莽的家伙,破坏这场故人重逢而已。   冰冷的剑气提醒了落袄。楚云深的心,该不会也像话梅一样被六公子收买去了……   剑未至,心已凉。这几乎是一定的。   落袄转而看着握剑的人。呀,这个眼神,愤怒,悲恸,狂躁,好熟悉,很多年前好像在哪里见过。   对了。落袄轻咬丹唇,当年晏离兮失去辛夷的时候,就是这副表情。   “是你……果然是你。”萧凤川冰冷的剑锋指着落袄的咽喉。明明已经怒不可遏了,还装得这么淡定,真不愧是……   落袄娇笑道:“刚刚打发了两个女人,终于来了两个帅男,贼老天还是公平的。”   “遥灵昏迷是不是你做的!”   “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你举着剑不觉得可笑?连你自己都清楚,你不会杀我。”   凤川噎住。的确不能杀。楚云深坐在窗台上,淡淡看着剑拔弩张的两人,打了个没有声音的哈欠。   落袄记得上次在琉璃鬼堡跟萧凤川对决之时,也是这样。萧凤川根本连动手的机会都没有,可他还是和遥灵联手,漂亮得击溃了毒琉璃。而这次没有了遥灵,不知他会怎样。   拭目以待。   他还会像从前那样,握着剑不顾一切得冲上来就打么?   他不会。萧凤川放下剑,他的语气在剑尖下垂的同时平静:“三哥,你们大家,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楚云深不知所谓得瞥了凤川一眼。遥灵昏迷的真相,昨夜南歌子送他回去的路上他已得知了。   果然还没人告诉萧凤川。是怕他冲动吧。   告诉他,也无妨吧。   “那丫头被下了锁魂术。”楚云深强打着精神,揉了揉鬓角,“你要是杀了这女人,小丫头可就没救了。”   “那你要怎样才能放过遥灵?”凤川耐着性子逼问。他狠狠看着眼前的毒女,她本身就是一种毒,让他的剑连挥舞的空间都不再有。   这种手中有剑却无法保护最爱之人的感觉……让他五内如焚,无法忍受。   放过?为什么要放过呢?她的目的,就是将他们一个个都杀了,然后取走猎魂,重回砚部……   落袄还在考虑要不要带上楚云深。带上,说得好像他还是当年那个小孩子。   仔细想想,六公子一直在不断夺走她身边的人。先是她的爱人,后是她的搭档……   现在是通通讨回来的时候了。萧凤川,你不敢对我出手,我却不会对你手下留情!   落袄燃烧着火焰的十片指甲陡然伸长为三尺,青气流魄冷若秋霜,见其影而不见光,倒让凤川想起了武陵春讲过的一把名剑。   《列子?汤问》:“孔周曰:‘吾有三剑,惟子所择。一曰含光,视不可见,运之不知其所触,泯然无际,经物而物不觉。二曰承影,味爽之交,日夕昏有之际,北面察之,淡炎焉若有物存,莫有其状。其触物也,窃然有声,经物而物不见。三曰宵练,方昼则见影不见光,方夜则见光而不见形。其触物也,骜然而过,随过随合,觉疾而不血刃焉’。”   宵练?此刻落袄毒化的指甲为何与宵练剑如此相像……难道,是她对剑下毒,制成了指甲利器——变体宵练剑么?   可怖的女人,她的毒,连无情的刀剑都无法躲过。   “嚓”,说话间,无根青芒已经捉住了饭剑的剑刃,速度之快,竟是凤川生平仅见。   说到底,这并不是一场剑与剑的较量,仍是剑与毒的较量。凤川懂得“不是人使用剑,而是剑塑造一个人”的思想。落袄此人永远不会满足于杀人不见血的利刃,她要杀成一片血肉横飞才够解恨。   就像凤川在来的路上看到的,那些枉死的家仆身下的血泊连成了血红的画卷,被拧断手臂,中了奇毒……浑身溃烂的乌梅,还有旁边被穿透了身体的话梅。   凤川格开了落袄的利爪。五根正欲使力的利刃扑了个空,发出“咔嚓嚓”切碎空气的残忍声响。被割碎的空气化为万千气剑袭向凤川,凤川点足跃开的同时,身旁两张椅子“砰砰”碎裂!   这女人不好对付。凤川对楚云深道:“三哥,我挡住她,你带遥灵和武哥他们先走!”   打瞌睡的楚云深狠狠点了下脑袋,差点从窗台上掉下来。他使劲晃晃脑袋清醒了下,说梦话般含糊得嘟哝道:“没有大哥的命令,我不动的……”   “三哥!”长剑一次次从落袄头顶翔过,她却只是简单得倒下身子躲得从容不迫。没办法,不出杀招,根本无法制伏这个诡异如毒的女人!   凤川的一声呼喊如同哀求。楚云深无动于衷。话梅的尸体就在旁边,他的眼神扫过去时跟看到那两张劈烂的椅子没有区别。   前些日子,话梅还抱着他的手臂,一起踏青,一起喝酒占花名来着。这情分,却似乎比靠着块太湖石睡了一觉还要浅。   利刃激烈得摩擦过饭剑,刺耳的声音和青蓝的火花一闪而过。凤川终于明白,这场对决落袄的目的只是折磨他罢了!让他在这场磨人的战斗中,好好享受束手束脚,被人牵着鼻子走的感觉!   一次激烈的碰撞之后,两人同时转身。落袄两双青刃同时夹住了饭剑。她遏住凤川的力道,两人僵持。   落袄狐疑的眼光在萧凤川身上急切得寻觅着什么。她冷得发蓝的双眸中闪过些许诧异。   “你为何没中枉凝眉的毒?”   萧凤川愕然。他几乎一天到晚注视着遥灵,没有理由不中视觉之毒。从他挺剑冲进来那刻落袄便开始怀疑。   而现在——萧凤川与落袄动起手来,就算毒发的速度再慢,毒素早该走遍全身令他失去战斗力了。   “我在遥灵身上种下了视觉之毒。你每天都寸步不离得盯着她,竟然没有中毒。”落袄冷笑,“难道你也是死人,盲人,机关人?”   窗台上的楚云深狠狠点了一下头。他完全睡着了,睡得与世隔绝不理外物。   青光在凤川胸前一闪。落袄只觉自己指尖温热,空气中亦弥散着一股让她兴奋不已的甜腥味道。   “哧——”   血如井喷,染红了凤川胸前长长的三道黑色爪痕。   这么容易就受伤了!这就是萧凤川的防御力么,不过数十招就被人轻易攻到胸口!   鲜血顺着青刃缓缓流下。落袄不可思议得盯着这来得太过突然的鲜血,炽热的舌尖在嘴唇中蠢蠢欲动。   她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原来你早就中毒了……只不过为了勉强战斗,牺牲了防御力对么……”   落袄说着,樱红的舌尖突破了理智嘴唇的封锁,舔上了刃爪上流淌的鲜血。炽热绝美的味道让她浑身都禁不住微微颤抖。   这为爱而流淌的鲜血,从内心深处流淌出的,最灼热的鲜血!让她的恨意再度熊熊燃烧!   她的毒——可以遏制一个人的行动力,却无法改变任何人的内心!   “没有任何人能让我放下剑。”凤川剑指落袄,丝毫不理会热血奔涌遍染全身,“这一战,或许我杀不了你。可我们之间先倒下的那个人,绝对不会是我。”   96 狐狸的记忆   这少年浑身鲜血而没有丝毫畏惧退让的样子。   他为了爱人而勇敢,不惜牺牲一切的决心。   这一切,好像在哪里见过。分外熟悉,分外得惹人忧伤。   落袄头脑中嗡嗡作响,眼前的青袂少年仿佛变作白衣水剑的青年。   他们的神情,他们的决心,却是毫无二致。   他们说的话,也是如此相像!   你们都不怕死是吧!不怕为了心中那个人而死的话,那我就再一次成全你们!   “嚓——!”   青刃飞快得插进又抽出,血滴如雨点般泼溅开来,凤川的胸前又多了三个血肉模糊的洞!   到现在,毒已经完全剥夺了凤川的防御。他拄着剑屈膝站稳。在这样下去用不了几剑,凤川的身体就会被切成碎片!   但落袄还不急于这么快就杀他。她还要他亲眼看着他最爱的人遭受魂魄分离之苦,就像当年……他看着她死掉一样!   完全被鲜血染成浓郁红色的利爪再度扎进了凤川的手掌。他喉咙中发出模糊的“呃”声,鲜血顺着嘴角不断涌出。   “嚓——!”   利刃穿过了凤川的锁骨。血花如梅点晕上了落袄的眼皮。   “嚓——!”   血爪穿透了凤川的腿,他终于支撑不住,单膝跪了下来。   “嚓——!”   落袄扼住了凤川的咽喉,凤川被利刃切准的皮肤,鲜血如线缓缓渗出。现在她只要稍稍用力,就可切下眼前这个血人的脑袋。   但她却无法发力。可恶,流了这么多血,为什么他还不死!还不死!还不死!还不死!还不死!还不死!还不死!   “可恶!可恶!”   落袄一脚接一脚,使尽了力气朝凤川胸口,腿上踢去。他口中喷涌而出的血花扑上了她的红裙。为什么,为什么还不死!   “滴答——滴答——”   落袄扶着膝盖弯下腰喘气。她的汗水从额头上落下,坠落入血泊中。   为什么……为什么他还不死……   “你的毒可以杀人,却改变不了人心。”   那个熟悉而冷酷的声音依旧回荡在耳边……有十年了吧。   为什么。如果把一个人杀了,他还会有心么?还会有心么?   落袄再度扬起双爪——   “我不相信,我不相信我不相信我不相信!”   “嚓——!”   鲜血溅入了落袄的双眼。她看不清了。   看不清了。她的手指颤抖着。刚才那是……什么声音?她的双爪,分明还没有刺入凤川的身体。   空气中的血腥味浓郁得让她透不过气。   她看不见。此时插进凤川心脏里的,是一把明晃晃的横刀。横云。   “啊——呃——姆。”   身后的男子打着呵欠跳下窗户,双手插兜,微弓着背朝她走了过来。   一双久违的有力手臂从背后抱住了她纤细的腰。   “落袄姐姐,是你,回来了。”   带着鲜血的眼泪从落袄眼中流淌而下。   落袄点点头。双爪的青刃砰然崩散,她的双手颤抖着覆上腰间的温暖:“对不起……是姐姐,抛下了你……”   楚云深的脸贴近落袄的脸颊,蹭上了些许温热的鲜血。他抱着这多年不曾亲近的温暖,这心中宁静无声的感觉,犹如从前。   “姐姐,记得以前你为那个男人伤心哭泣的时候,我也是这样抱着你,你哭过以后便又能对我微笑了。”   楚云深喃喃着,闭上眼睛,“姐姐……别哭了。”   “嗯,姐姐不哭,不哭……云深,姐姐能再见到你,真的好高兴。真的……”   落袄将身体完全靠在楚云深怀里。不知为什么,被他这么一抱,她方才的杀心已经完全消弭。她不想杀人,不想报仇,她只想带着云深弟弟走。离开这纷乱是非,再也不去争什么,再也不求改变人心。   只要这世上,还有人爱着她,想着她,就够了。   “我见到姐姐,也很高兴。”云深微笑。   落袄抬起手背,擦干眼角腮边的泪。腰间那双手臂却固执地抱着她不肯松开。她笑道:“好了,云深,这里……不是谈话之地。跟姐姐走吧,回到魔尊大人身边……”   云深却没有说话。   这种静默让落袄感到心慌。   “怎么了,云深,还在意为当初魔尊大人抛下你的事么?”落袄怒目道,“云深,你听我说……”   她无法挣脱楚云深的双手。   “说吧,姐姐。”楚云深轻声道,“请允许云深这样抱着你,好吗?”   落袄并不在意。她继续道:“那一战我族败退,魔尊大人急于指挥四部撤退,无暇顾及于你。事后他费尽心思到处找你,急得茶饭不思……”她顿了顿。楚云深听着,没有任何反应。   “若不是夏孤临乘虚而入将你夺去,你也不至于困在六公子手下七年!”   楚云深的身体微微一颤。七年。原来……这么久了。对于凡人来说,人生能有几个七年;可对身为灵兽的他来说,七年究竟是算长还是短呢?   “是啊。我跟着大哥,已经七年了。”楚云深的声线平稳深厚,却将落袄的心激起千层波浪。   “你叫那个人什么?”   落袄终于挣脱了楚云深的臂弯,她转过身来,看到了那张跟自己刚才的想象完全不同的脸。   淡漠得没有任何感情。那一口一个姐姐叫着她的,给她温暖拥抱的,真的是这个人么?   叫人不敢相认!   “大哥啊。”云深的双手再度插回兜里,“他是老大。我是老三。不叫大哥,叫什么?”   “你——!”   落袄退后,踩进血泊中,自脚底升起血液般冰凉的颤抖。   “你昏头了么?你怎么认贼为亲?你忘了吗?你是跟魔尊大人签下血契的灵兽,今生只能效忠魔尊大人一人!”   落袄吃惊得捂住了自己的嘴。她注意到了云深眼下常年不散的青黛色。这孩子很早以前就有失眠的毛病,可从他刚才夸张的反应来看……   落袄扑上去撕开了云深的衣襟。他胸膛右边的狐狸血契图案,竟还是深蓝色的!   “这不可能……”   落袄摇着头踉跄着退后,“这不可能!七年来,魔尊大人竟然不断得对你进行血契召唤?他难道不知道……”   “他当然知道,若我不回应他的召唤,便会不断得消耗灵力、精力……最终虚耗而死。”   云深平静得整理好了衣服。七年来,魔尊频繁的召唤极大消耗着他的灵力,他不得不进入龟息状态才能勉强活命。直到后来,夏孤临为他觅得一把有着治愈佩戴之人特效的横云刀。他整日刀不离身,能睡则睡,才将本该在好多年前就结束的生命,延续到了现在。   “可是姐姐不明白!”落袄揪住云深的衣领,无论怎么用力都看不清他深不见底的目光,“只要你回去魔尊大人身边,一切不就没事了么?七年来,你难道连一次脱身的机会都没有?”   “请你放开。”   落袄愣住。   这一次,云深没有再叫她姐姐。   “我不愿意离开大哥。从他找到我那刻起,我就决定只听他一个人的命令。魔尊那边,我不会再回去。”   这就是楚云深的决意。   落袄的手颤抖着放下来,慢慢紧握成拳。她转身环视四周:屋外,乌梅中毒的身体还在扭曲溃烂;脚边,话梅的尸体还没有闭上眼睛;血泊中,萧凤川僵硬的身体有如血雕!   而眼前,昔日视如亲弟弟的楚云深字字掷地有声得对她说,只听夏孤临一个人的命令,不再回魔族!   这些人……到底被灌了什么迷魂汤!愿意放弃生命,放弃理想,放弃昔日的感情,追随在六公子的身边!   “呵,你想知道为什么吗?”   楚云深绕到落袄面前,挡在她和萧凤川中间,   “我很小的时候,生活在与世无争的灵狐村落里,我有父母,有姐姐,有妹妹,还有弟弟……”   他知道,总有一天会跟落袄提起那段往事。   那时候,云深是个喜欢早睡早起的好孩子。每天清晨,他轻快的脚步声第一个回荡在乡间小路上。他往小伙伴的窗下丢小石子,一个接一个叫他们起床。   那天早晨也是一样。他刚弯腰捡起一块小石头,抬头,看到村长家的墙上多了什么东西。   是张布告。   “哟,是楚家的小云子么?又起这么早,好有朝气啊!”村长叔叔一面穿布衫一面推门出来,冲他微笑。   “嗯。村长叔叔早。”云深朝他笑笑,接着入神得看着布告。初春的早晨,呵气成雾,他搓搓冻红的小手,一字一句读了起来。   小云深是全村最勤奋的孩子,这些字当然难不倒他。只是连起来的意思却似懂非懂。什么叫“遴选与魔尊大人血契之至尊灵兽”啊……   “村长叔叔,这张布告是您贴的吗?”   小云深觉得不太可能。看叔叔的样子应该是刚刚起床出门,根本来不及贴布告。而昨夜跟小豆豆在这里分别的时候,也没见到这布告啊。   “哦……”叔叔端了水蹲在地上洗脸,抬起头满面水珠地对云深道,“是魔尊大人的使者吧,他们早就通知近几天会发布遴选血契灵兽的事,怎地悄无声息就……难道是昨天夜里来过了?”   村长抹了脸,眯着眼去看布告。看着看着他瞪圆了眼睛,满脸的水珠,不知是洗脸水还是汗水——冰凉。   “叔叔,你怎么了?”   云深拉拉村长的袖角,他却呆呆愣愣的,仿佛被什么惊天大事骇到一般,一言不发。   他像疯了一样扑过去,撕下布告揉成一团,紧紧塞到怀里,就像怕被别人发现似的紧紧按住。   “小云子,快回家!告诉你家里人,今日无事不要随便离家!我……”   97 残忍灵兽   村长揣着布告发疯似的跑了出去。他嘴里还在嘟囔什么,云深没有听清。他耸耸肩,无聊得把石头往窗下一丢。   “懒虫小豆豆!起床啦——”楚云深大声一喊掉头就跑。他沉浸在扰了小伙伴清梦的快乐中,哈哈大笑。   村长方才恐惧的表情却让他的笑僵在嘴边。不知为何,忽然没了继续玩下去的心情。   遴选血契灵兽?到底什么意思?   楚云深踢着路边的小石子无聊得回了家去。早晨的阳光越来越温暖。他使劲呼吸着清爽的空气,高兴得想大喊。   他却不知道。他的命运,将从这个才刚刚开始美好的早晨悄悄改变。   灾难往往猝不及防,在一切看上去最正常最应该继续美好的时候来临。   第二天。刚刚跟姐姐订下婚约的姐夫闯进云深的家,现出灵狐原型,疯狂得咬死了他全家的人。   云深眼睁睁看着父亲,母亲,妹妹,弟弟,一个个在他眼前倒下。他被母亲藏在水缸里,由于遏制不住恐惧而发出的啜泣声,颤抖声,惊呼声竟淹没在姐夫疯狂的咆哮,家人的惨呼当中。   他完全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眼前全是鲜血的颜色,什么都看不见。   残酷的,无休无止的杀戮犹如心的凌迟。他耳边嗡嗡地轰鸣着,完全没听到屋子里已经安静了下来。那个沉重的脚步,嘶哑的低吼,正在向他慢慢逼近。   “不——!”   头顶的盖子被拱翻的同时,一个滚烫的圆形东西落进云深藏身的水缸。巨型灵狐潮湿腥臭的鼻息已经扑上了云深的脸。   “呜——”   随着哀戚的狐鸣,一个弱小的身影破窗而出,眼含热泪,怀中,却紧紧抱着一颗头颅。   那头颅的眼睛还没闭上。直愣愣望着天空,愤恨,悲伤,心如死灰。   他却不知道要逃到哪里去。夕阳如血,整个灵狐村都成了互杀的修罗场。有的灵狐现出巨大的狐形互相撕咬,浑身鲜血;有的灵狐则施展术法火焰,冰山,雷闪,厮杀得酣畅淋漓。   流血漂杵,哀声遍野。   他远远得望向村长家的院子。绿色的一片小影挂在矮墙上。他即刻闭紧双眼扭回头来。不,那不是小豆豆,那不是,那不是的……   他不敢睁眼,地狱般的村庄,已经容不下一双没有鲜血的眼!   “小……小云……”   怎么……谁,谁在叫他……   楚云深呆滞着,是谁?难道是姐姐?他惊恐得看着姐姐的头颅,抚摸着她带血的嘴唇。不,不是她……她已经被那个残忍的家伙杀死了,她再也无法温柔得对他说话,对他笑了。   “小……云……子……”   那个虚弱的声音却还在叫着他。终于,枯枝般的手捉住了他的脚腕,却是像铁箍一般的紧。   村长?   云深跪下来握住村长沾满鲜血的手:“村长叔叔,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村子里的人会互相厮杀,大家到底怎么了!”   村长的手颤颤巍巍向衣内摸去。云深很快认出了那团皱巴巴的,染了鲜血的纸——那张告示。   是跟遴选魔尊血契灵兽有关?   “这次魔尊……来咱们灵狐村遴选的,是……残忍……灵兽……”   残忍灵兽!这个词云深不是没有听过。残忍灵兽并不局限于灵兽的种类,如六尾灵狐,鹿蜀,钦原等,而是一种最高品级的象征。传说残忍灵兽只有杀光自己所有族人,才能获得“残忍”之称号,而一旦与人类签下血契,则必将是最忠诚之灵兽,一生都不会背叛主人。   楚云深捏紧了布告,几乎要将它攥得粉碎。魔尊就为了选出对他忠诚的残忍灵兽,发下布告,惹得全村人互相残杀……简直丧心病狂!   “可是,大家为什么要听从于那个魔尊呢?”   “咳咳……咳……小云子……你还小,你不懂人心……每个人,都难逃一死……人死,万事空……但是他们,却想在死之前,拼命得抓住什么……有的人为了名利,有的人为了情义,也有的人,只是……想要活下去……”   村长紧紧握着楚云深的手,仿佛一旦松开,他就再没有力气把话说下去。也是直到很久很久之后,楚云深才明白这些话的意思。   那些疯狂的村民,他们有的为了残忍灵兽的名号,有的为了给死去的亲人报仇,有的为了不被别人杀死,自相残杀,断绝情义……   可是到最后,把这些人通通杀掉,浑身鲜血得被打上残忍刻印的他自己,又算什么呢?   他又是为了什么而杀戮?虚名,情义,还是求生?   或许,已经没必要弄清楚了。他只是想快快加入这场狂欢般的杀戮,让那些疯狂的人连自己一块杀掉。   可悲,可笑。上天捉弄,他竟然成了最后活下来的那个人。一切已经由不得他选择,因为他的命不再属于自己。他得到了所有人想要的,也是他自己,最不想要的。   可是……真的活着么?当铁钻般的残忍刻印刺入皮肤,血肉,筋骨,痛感如山洪爆发般将他贯彻,却像山间的云雾般悄悄环绕,氤氲,再也不肯散去。他也说不清这是痛,还是不痛。   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是活着,还是死了。他被带入一个全新的世界,被那种根本不属于自己的生活碰撞得体无完肤。   却依然感觉不到痛。   魔尊说,他是最完美的杀人工具,因为他已经完全泯灭了内心。不为虚名,不为情义,也不想活命,只是最纯粹得在杀人。   其实他不是,他还有心,心中有愿望。他不求那一切的一切,只是求死。   求死。   希望哪天为魔尊执行任务时,被对方毫不留情得杀掉。死得越难看越痛苦越好。   可惜他恰巧是个强大的人。   既然自己死不掉,那么只能通过不断得杀死别人来满足自己对死的欲望。   一直过了很久。他终于遇上了对手,终于尝到了不敌、恐惧、兴奋的滋味。   夏孤临。   他以为终于可以心满意足得死在一个值得的对手剑下。他的剑尖抵着他的咽喉,却没有刺进去。   他看着他的,那是什么眼神。   “现在魔尊无暇顾及于你,跟我走吧。”   夏孤临说这句话的时候,透过他先前被剑划破的衣衫,看着他右胸上的残忍刻印。   “哼,别做梦了。”楚云深有大拇指蹭去嘴角的鲜血,“这个刻印是无法消去的,除非我死。只要刻印在,我就只能听命于他一人。”   “就算刻印消不去,你也不愿意跟着他。”   楚云深捂紧了心口。他恨不得把心脏逃出来狠狠撕碎——他明白这是什么感觉了!是心痛,是被人看穿了心里最脆弱的地方,撕心裂肺!   他也明白了夏孤临那是什么眼神。   看透。看穿。不忍。心痛。   是那种眼神,让他跟他走。   他不想信任眼前这个男人,他也不认为从一个让他不知生死的地方,到一个让他生不如死的地方,会让他更好受。   但他还是决定跟夏孤临走。   至少,可以离开这些逼死了他全村亲人的魔尊。   虽然,甩不开真正亲手杀死他们的自己。   他离开魔族的第一夜便在连篇噩梦和五内如焚的召唤疼痛中哭醒。他抓住那个用力按住他让他安静下来的人,怒吼着一口咬住他的肩膀,豆大的冷汗混着眼泪倾流如雨。虽隔着数层衣服,可热血的咸腥味让他慢慢安静下来……那种感觉,就好像离期许着的死亡又近了一步。   可笑,可悲。他又看到了第二天的太阳。没有比这更让人感到绝望的了……   第三天。夏孤临把他拉到屋外陪他晒了一整天的太阳。准确得说是把他绑在椅子上再放到阳光下。他看着他,什么也不说,什么也没做。   第四天。夏孤临逼他吃饭。他把他强塞到他嘴里的东西吐了一地。如此十七八次之后夏孤临命人把房间打扫干净,什么也没说。   第五天。夏孤临没来看他,却来了个奇怪的人。他自称叫什么踏月公子,穿得无比浪荡拉风,左手辣鸭脖,右手十月白。他唠唠叨叨唾沫横飞眉飞色舞说了一堆不知所云的话……后来两个人打了一架……后来的事记不清了。   第六天早上他醒来,突然记不起昨晚有没有做梦。满屋的空酒坛子和鸡骨头鱼刺吓了他一跳。他正在回想昨晚的情节,门毫无预兆得被推开了。夏孤临回来了。他很不合时宜得打了个饱嗝。   第七天……夏孤临请了个大夫来。那个大夫不仅是个病人,还是个瞎子。他纤细冰凉的手指按在他手腕上诊脉,手指不时跳动,惹得他心里像有几十个猫爪子同时在挠似的。大夫诊完脉,说了一大堆他听不懂的话,又写了张药方子,火速叫人煎药。   他吃完药醒来后已经是第九天了。吃了那瞎子大夫开的药,精神好像的确好了很多。他第一次主动走出房门,正看到夏孤临在院子里晨练。   “想要我做什么,你说吧。”   98 重生   夏孤临一言不发得看着他。两人对视。早晨的阳光斜斜铺在两人之间,越来越暖人。   “扑通”一声,一团酒气冲天的东西从房顶上掉了下来。吓人一跳。那人扑打着屁股上的灰尘,递给他一张纸。   顺手拉开——哗,两尺宽的宣纸,足足有五米长!   “这……太多了……”他惭愧般低下头,一手揉紧了纸角。他现在的身体,恐怕不足以完成这么多……   “嘻嘻,不急不急。你先看着,有什么最想做的先做。其他的,往后放一放就是。”   浑身酒气的浪荡男子恬着脸朝他傻笑,他皱皱眉,眼神慢慢在纸上扫去——   哈?这是……什么啊……   潜入软玉温香院,往姑娘们的茶碗里放蟑螂,然后躲起来看她们被吓得花容失色;   一天之内吃遍扬州所有大菜馆,吃完就跑;   把阳春馆窖藏的十年珍酿偷出来倒在西湖里,让大家一起分享好酒;   去那个姓武的小子赌坊里大赌,赌到他赌坊倒闭为止;   裴侍郎的二舅舅的三女儿的小外甥女今天比武招亲,去看热闹,搅局,顺便揩油……   这……都是什么啊……   “怎么样,有没有你何意的活动啊,小云子?这可是我想了好几十个晚上才想出来的能让你开心的办法啊!”   让我开心?不对吧话说你跟我认识一共才几个晚上……   “你……叫我什么?”他听到那三个字,心中猛震。已经多久没有人这么叫过他了……   “喂喂,别老是你啊你的……告诉过你多少次了,叫我二——哥!”   才不会叫这个酒鬼疯子哥!楚云深把纸一揉一丢,把脸往衣领子里一埋,转身就走。   “怎么了?当老三还不满意?你别忘了,这老三的位子还是南歌让给你的!喂,别走啊?我一个人去软玉温香院的话很没意思的,去不去你给个痛快话!”   “砰。”关上门,总算是清净了。   虽然,召唤刻印的疼痛每天都提醒着他那些抹不去的过往。但日子究竟闹哄哄得继续着。无怨无悔的包容,满脸傻气的逗乐,温柔细致的关怀,已经越来越少让他想到死。   他只是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无缘无故得对他好。   他是魔尊的灵兽,就算不是心甘情愿得与魔为伍,可也杀过那么多他们的朋友。   他们……不杀他,更不利用他,没有把他当做杀人的凶器。   这一切实在很难说得过去。   那种让他实在无法置之不理的真诚,更让他很难开口询问答案。   “接着。”   直到有一天,夏孤临把那把黑沉沉的横刀掷给他。   他恍惚得接住,从心底战栗。跟他想象的不同,没有任何杀气,治愈慈悲的刀,让他忍不住在心底流泪。   “这是横云刀,从今天起,你就是它的主人。”   楚云深拔刀。清冷祥和的光芒照在他眼中,泪已夺眶。   他咬着牙不让自己哭出声。   这是一把无法杀人的治愈之刀。被治愈的,不是那些刀下余生,而是使用刀的他自己。   “为什么。”他在夏孤临起身离开时叫住他。   终于忍不住要问答案了么?夏孤临转身,嘴角挂着浅浅的微笑:“从这一刻起,你不在是残忍灵兽楚云深,而是横云公子楚云深。你,重生了。”   重……生?   是说,可以重新活一次,重新开始?   “为什么?”他握刀的手颤抖着,他受不了这种,好像握着另一个人的手的感觉。   “因为……”夏孤临闭上眼睛,“从前的你已经死了。在你杀那些你不想杀的人的时候,你已经杀了你自己。你,已经无法再杀人了。”   无法再杀人?   怎么可能!他是这世上最残忍的灵兽,他杀了所有人!全村的长辈,亲人,邻居,伙伴,都是一个个倒在他爪下的!还有那些素未谋面的强者,弱者,枭雄,豪杰,可怜人……   他杀了那么多!他是最完美的杀人凶器,他怎么会杀不了人呢?   “啊——!”他疯了一样握着刀朝夏孤临冲去。没错,早就想杀了他,早就想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   夏孤临稳稳站着,不躲不闪。   刀尖乘风,猛然停在夏孤临左肩上方。刀光一寒,“嚓“的一声,衣服应声裂开,皮肤裸露。   月光填满了还未愈合的深深的伤口。为何刀还没劈下去,他的心中反而已经开始疼痛?   楚云深苦笑。他的确已经杀不了人了。哪怕这世上对他好的人,只有这么几个人,他也无法再欣赏任何人的死亡了。   “我不配活着。”他的刀在伤口上颤抖着,泣不成声。   “听我说,云深,不要把自己当成罪孽深重的人。”夏孤临按住了他握刀的手,“杀死全村人的人,并不是你。不管杀人的人是不是你,他们都逃不过那场劫难。这始终是无法改变的。”   光亮如月的刀身上倒映着新伤。不知痛的是伤口,还是刀。   “既然你有幸能作为六尾灵狐最后的血脉活着,你就要代表你爱着的人,爱过你的人好好活着。或许,更是为了你自己。”   总要有人背负杀死全村人的罪名。   总要有人活着。   总要有人痛苦。   “可是,仅仅活着……就足以报答我的亲人么?他们白白得死去,难道在九泉之下就得以安宁么?”   “你已经跟过去的你不同了。你不再是残忍灵兽,你是横云公子。有我,踏月,南歌陪着你,相信你,帮助你。我们一起携手,努力改变这一切。总有一天,魔尊不能再为所欲为得支配别人伤害别人,无论是妖还是人,都可以觅得属于自己的乐土,享受上苍给予的快乐和宁静,再也没有杀戮纷争……”   楚云深的泪大颗大颗得滴落在夏孤临的衣襟上。   “有些梦虽然遥不可及,但并不是不可能实现。”   楚云深伏在夏孤临肩头放声大哭。残忍如他,怎配得到如此慈悲的原谅。   他握着刀,刀刃慢慢陷入夏孤临的伤口。温和的金光慢慢抚平着哭泣的伤口,太阳跃出了地平线。要怎样感激上苍,才能表达这迎来新生的感动和快乐。   他不再是一个人。   “你们相信梦,我相信你们。”   *************************************   横云刀发出柔和的金色光芒,将萧凤川伤痕累累的身体笼罩其中。全身的伤口都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慢慢愈合着,落袄的表情从悲恸扭曲成愤恨,紧咬的红唇如同滴血。   “那些不过是夏孤临为了夺得天下收买人心所说的话罢了!他对你何尝有情义?他现在又何尝不是在利用你对付我?”   楚云深淡淡道:“他对我无情义,姐姐对我有情义?姐姐跟从前的我一样,只是杀人凶器,何来感情?”   杀手有情则必死。   落袄气得浑身发抖,她再一次尝到了欺骗和背叛的滋味!她尽心尽力照顾了那么多年的小狐狸到头来,竟对她说出这样的话!   无情的……畜生!   “如果不是魔尊,我全村的族人根本不会死于非命。你们夺走了我的感情,希望把我培养成无情无心的完美凶器,到现在居然又来跟我谈感情,这算什么呢?”   自相矛盾?南辕北辙?还是……缘木求鱼?   落袄冷笑。楚云深说得没错,剑是凶器,笔墨纸砚是凶器,她也是凶器。杀手有情则必死。她这种人,根本不配跟别人谈感情!   可是为什么……她偏偏就是个有情的杀手呢?她对那么多人付出过让她痛彻心扉刻骨铭心的感情,晏离兮,楚云深……   她什么都没有得到。   晏离兮看都不愿多看她一眼。抛弃她。想杀了她。   楚云深呢?   他自己得到了拯救,获得了重生。   落袄呢?却要独自面对杀戮,争斗,尔虞我诈,永远永远都没有尽头!   ……好吧。   “云深。”她疯狂的眼神平静了下来,“我杀了你——或者,你杀了我吧。”   金光流动,成了房间里唯一的声音。   “我还不想死。”楚云深呼了口气,他等的不是跟落袄对决这一刻,她也是被利用的凶器,不是真正的仇人。他忍受着召唤刻印的疼痛,通过无休无止的沉睡苟延残喘得活着,除非有夏孤临的指示,他不能轻易使用灵力。他无论怎样都要活着,为的就是不死在魔尊前面。   “我也不杀你。”他走过去,手握住横刀慢慢抽离凤川的身体,“你走吧。”   走?   走去哪里?   可还有归处么?   回去砚部,死在晏离兮手里;或者留在这里,死在六公子手里。   左右都是死。   呵。   一个人苦苦撑了这么久,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走向灭亡。也许,等的就是这一天吧。   审判的时候,终于要到了!   “砰”。   他终于倒下了。他拄着横云刀双膝跪地,大口大口喘息着,眼前却是漆黑一片。   因为动用横云治愈之力,消耗了本来就不多的体力和灵力,别说他不想杀,就算想杀,也不能把落袄怎么样。   落袄俯视着他,面无表情,冷若冰霜。   “仓啷”一声,五根宵练刃再次伸长的声音如同五把冰冷的剑同时出鞘,寒光照耀着落袄没有一丝光彩的眼,慢慢逼近楚云深的头顶。   既然她现在已经什么都没了,那她做与不做,杀与不杀,已经没有任何区别。   她的眼神忽转凌厉。   “楚云深……我希望你不会为今日的选择后悔!”   99 华丽废墟   落袄的利爪如撕碎一切般向楚云深疯狂得抓去。电光火石的一瞬间,只听“咔嚓”一声,五根亮闪闪的细剑如残肢般带着鲜血在半空中飞旋了开去!   落袄捂着手腕退在一旁,右手鲜血淋漓,终于减轻了她几分痛楚。   萧凤川背着楚云深站在彼方,手中的长剑指着落袄的眉心。   不愧是世上……最锋利之剑。   落袄冷笑着看着萧凤川,和他背上合着眼皮没有一丝动静的楚云深。   “三哥……三哥!你怎么样?”   萧凤川叫着楚云深,三人僵持稍许,楚云深方才慢慢睁开了眼,在萧凤川耳边喃喃道:   “我们……先走……这里,交给南歌……”   萧凤川担心得抬头望了一眼楼上。虽说四哥并未中毒,修为也足以对付落袄,可是他的身体不宜久战,且要分心照顾他人,力不从心也是难免。   眼前的情形容不得他有半点犹豫。且不论拼死一搏输赢如何,如果不赶快送楚云深走的话,他的身体……   落袄冷眼看着萧凤川带着楚云深跃窗离开。理由很简单,这两个人不能让她更快得死。   她捂着受伤的手腕向二楼走去。鲜血沿着她走过的路滴滴溅落,如同路标。可惜沿着这些路标,却再也走不回远原点。   她在二楼的楼梯口停住脚步。   从没想过二楼会是这样的景象。没有地板,整个楼体如同空心的直筒,向下望去是深不见底的深渊,并不是一楼大厅的景象。   应该是事先触发了什么机关的结果。   寒风自脚底呼呼刮起,撩动着血红的裙摆。真是个特别的地方,正值暑热时节,却能冷成这样。   真是适合审判她的刑场啊。   “你来了?”   熟悉的声音响起在四面八方,让她无法判断声音的来处。这也许正是这座楼特殊的构造造成的效果。   “为何不现身?”落袄说话,果然,整个空间中充满了她自己的声音,一时恍惚,分不清真实的自己在哪里。   “我已经现声了。”   无聊的玩笑,恐怖的冷笑话。雁过留声,这座雁过楼的确是为南歌子量身定做的表演场——也是他的杀人道场吧。   她想知道她会以怎样的方式死掉。   雨……   下雨了么?   淅淅沥沥的雨声让落袄的心底开始湿润。凉丝丝的温柔雨滴顺着光滑的脸颊流淌下来,温柔得如同眼泪。   不,这场雨……   是五年前那场。绵密的雨,如同心底纠缠的线,剪不断,理还乱……   雨色渺漫,空翠沾衣。   那个淡紫衣裙的女子如同从烟雨中凝出的一般,发如墨缕,银簪柔光熠熠;腰若约素,篮中花香露凝。   一抹柔影,轻得如同一碰就会化烟散去。   湖天一色,净无纤尘。   白纸伞轻轻一抬。墨眉勾勒之下,流光清瞳,寒如春雨。   他眼下的世界亦真亦幻,腰间寒冰般藏在鞘中的剑气扑朔迷离。   万物沉醉于此。轻烟如织,他却如再小心都隐藏不住的利刃。伞柄一转,已然缓缓走下凭栏而望的桥头。   紫霰沉香,涎玉沫珠。他耳侧温柔的浣花声如同梦幻,目不斜视得走过那人身边,缓缓两步,却漫长得像在等待这场春雨停下。   她蹲在湖边,清紫罗裙迤逦在纤纤新草上,柔滑如酥的手不时去拢耳畔纠缠的清丝。紫辛夷在碧水湖面漂过,留香无痕。   她注意到,那片白色的衣袂在自己身旁飘了很久,不禁停下口中轻轻哼唱的歌,转脸微笑:   “公子,买花么?”   若不是这声乳燕归巢般的轻唤,他尚不知自己已经凝立了许久。   他的目光方转向她篮中的辛夷花。花如其人,貌婉心娴。   本不想看花,更不想对上那双委婉蛾眉。她唇边浅泊的微笑,仿佛是不属于这个世界的雨。   若应相遇,当否沉迷;春深如海,此花心仪。   晴夜。湖畔染花楼。   昼雨未消残冷,星辰冷落,诗思浮沉。他只将万千情怀倾入酒中,一饮而尽。   彼方的红衣女子却握紧了手中的高足银杯,杯上的驰骋狩猎纹在她梅红色的指甲刮擦下,愈发显得杀气腾腾。   男子的沉默静如深潭。   “离兮,你还是不肯跟我回去?”她是在哀求,没有一丝杀意。   晏离兮双眼睥睨流转。他淡然道:“砚主是寿终正寝,我没有杀他,更不会伤害你。”   红衣女子咬着嘴唇。她不想去辨析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只能反驳道:“你不告而别挥袖而去,这还不是伤害我?”   她想象不出没有他的砚部。她不明白他为何要远去,宁可孑然一身,都不愿与她风雨同路。   “只要我一走,砚主之位自然是你的。”晏离兮眉毛一扬,并不在意女子眉尖紧绞的愤恨。他知道她想要的不是这个。可除此之外,他再没别的可以给她。   “告辞。”   他起身,离去。酒楼极其安静,楼下掌柜结账噼噼啪啪的算盘声,杂役们擦洗桌椅,跟小二们的互相打趣声不时传来。   却又个极其轻柔的脚步走上了二楼。她的身上,有种雨后柔花的气息。   晏离兮心中一震。   是……她?怎么会在这时出现?   果然是她。她迎面走过来,很机敏得认出了晏离兮,只是淡淡点头微笑。她手中仍然挎着篮子,花篮中却只剩一枝辛夷了。   晏离兮与她擦肩而过。   落袄捏紧了手里的酒杯。   “唰——”   玫红飞溅,透亮如血。晏离兮已经抱着那淡紫色的懵懂身体飞出窗外,此时她眼中除了倒映着华丽的星河,便只剩下晏离兮这一颗星星。   晏离兮抱着她稳稳落地。那花篮中飞起的辛夷花,也正跌落在鲜艳的酒泊中。   “失礼。”晏离兮放开了环在她腰间的手。她惊魂未定,双颊微红,衣裙却如花色天然,未沾上一滴酒水。   “方才,多谢公子相救……”相救是相救,可她明显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晏离兮摇摇头,染花楼上再无动静。他本想就此离开,却被那个无法抗拒的声音叫住。   “公子。”她声音微怯,低头看看空空如也的花篮,不免有些遗憾。   “公子……明天,我送你一枝辛夷花,略表谢意,可好?”   她当然不知道,晏离兮打算即刻便离开扬州城的。   她也不知道,一句话,往往能改变一个人的命运。   晏离兮为了这句话留了下来。他并没打算永远留下来,只想带着西湖岸边的最后一丝余香离开,而已。   一等等了七天。西湖晴了又雨阴了又晴,却始终等不到那个人的到来。   “你是问那个卖花的小姑娘么?”   ——晏离兮找遍了扬州城都看不到那女子的身影,仿佛她只是雨后的一场氤氲。他只得回染花楼打听。   “哦——原来您就是她要等的那位公子啊。”掌柜从抽屉中拿出样东西。花茎用绢细细包了的辛夷花,已经枯萎。   “多谢。”   晏离兮拿了花,转身的瞬间便在柜前消失,留下掌柜的一个在那傻眼。   真不该拖了这么久才来找她。   晏离兮御剑高飞,没过半刻便到了地方。魔族砚部,瑰丽宫。   苍翠的树影在淡玫红色的琉璃上摇曳,光芒诡谲华美。晏离兮很少亲自来这个地方,仿佛一旦踏足,便会不小心触染,中毒。   光影之毒的华丽道场。晏离兮走上木质的台阶,一束束混合色的光芒从高处打落,浮华终是废墟罢了。这种程度的光影之毒,根本伤不到他。   “她人呢?”   晏离兮手腕一转,簇水已经亮在手中。   不是所有的感情,都可以让人越过理智。   墙上的琉璃拼出各种幻想般奇妙的图案,在阳光的照耀下越来越血红。   “你果然是为了她。”落袄失神的眼瞳时而血红时而漆黑。是她抓了那个女子,她是最了解晏离兮的人,知道他在想什么,想做什么。   她到底是在阻止悲剧还是促成悲剧。   “杀了我你就可以带走她。”   “我不杀你。”晏离兮冷冷道,“如果你敢伤害她,我一定杀你。”   如果你敢伤害她,我一定杀你。   “那你就来杀我!”   他激励的水流刺破五彩的穹顶,看着彩光如流星光线般四射而下,如同烟花。谁会沉醉在光影中死去,谁会带着未尽的愿望活着,犹未可知!   暗橘色的云影在两人头顶匆匆掠过。谁都知道将来会发生什么。   簇水剑倒映的彩色的碎片随风而散。   晏离兮会救走辛夷,两人成亲,举案齐眉。   落袄投毒,辛夷死去。晏离兮悲痛欲绝为寻仇再度加入砚部……   那不就是她想要的?   她想要的复仇,夺走他的幸福,让他像一个没有灵魂的躯壳重新回到自己身边?   为什么,这种复仇没有让她感到丝毫快乐,哪怕只有一天。   她从开始就输了。   也许,晏离兮守着辛夷的墓碑彻夜不眠的时候,更痛的人,是她。   为他的开心而开心。   更为他的心痛而心痛。   变本加厉。往复循环。永久折磨。   倒不如将一切在那天结束!   落袄迎上了簇水的剑尖,她看着明亮的剑光穿过了凌乱的光芒,直袭自己胸口而来!   让一切在这里停止吧!   100 忘却之音   “嚓。”   颗颗泪珠反射着阳光洒落,穿过水镜般的簇水剑。剑尖停在落袄胸口,却被一双白得近乎透明的手握住。   时间静得仿佛静止。落袄听不到自己的呼吸,她痴痴望着晏离兮,他的眼神和呼吸竟没有丝毫改变。   停……止了?   怎么回事?   她被泪光模糊的眼神在握住剑的那只手上渐渐清晰。顺着手臂看过去,这张脸是……   “遥……遥灵?”她不小心叫出了她的名字。遥灵半透明的身体在瑰丽之光下笼罩着一层淡淡的微光,竟然是魂态。她如何……能以魂态进入别人的梦境呢?   而且她的魂魄不是已经被她的咒术完全锁定了么?   “这……不可能!”落袄倒退几步,遥灵的魂魄有种不动声色的强大力量。南歌子的声音幻术令落袄完全沉浸在过去的回忆当中,那种真实感足以令她死在梦境里。   但是……遥灵居然突破了锁魂和南歌子的声音幻术两重结界穿越到梦境中,阻止了落袄求死——这种让人难以想象的魂魄行动力暂且不论,她到底想干什么?   “猎魂能被封锁,那还能称之为猎魂么?”   遥灵说话的神色就像换了一个人。她的手默默离开簇水剑,剑身上却并未留下任何痕迹。   她用来停止梦境继续进行的咒术并没有施在剑上。那到底……   “其实告诉你也无妨。”遥灵转睫道,“其实,一切都是南歌先生的计策罢了……”   落袄只记得南歌子并未中毒,只记得他以声夺人出神入化的声音幻术,却忘了他的奇策也是天下第一!   他表面上做出四处奔波对遥灵封魂一事束手无策的样子,事实上却通过声音幻术和梦境传授给了遥灵猎魂专属的术法——“光影魂法”。   所谓光影魂法,乃是猎魂在魂魄状态下专属的一种术法,杀伤力可比超越术法与高级观武,魂力越高攻击力越强,不受修炼时间长短的限制。一旦学会,使用者的魂魄便可自由离体,肉身进入类似于睡眠的状态。因遥灵魂魄之力极高,她用了五天时间便将初等光影魂法融会贯通,正好在这个时间冲破封锁,魂魄离体赶到了雁过楼。   落袄吸了一口凉气。心思如此缜密,布局如此精妙,演技如此自然,一切看起来就像落袄以为的那样,遥灵封魂,其他人除了中毒的又都不是她的对手。她入武府如入无人之境,六公子便如刀俎上的鱼肉般任她宰割……   她想错了。已经晚了。   落袄的红唇咬得像要滴出血来:“哼……南歌子修为手段天下卓绝,连输给他两次,我输得心服口服……可我倒想听听,你这又是什么意思?你为何救我?也是他安排的吗?”   “我不是来救你的。”遥灵沉声道,“我现在是魂态,只能让这个梦境停止一段时间而已。可是……”   遥灵冷静的眼神忽然变得热切。她上前一步,离落袄更近,在她闪身退缩时紧紧抓住她的手。   “落袄。你……是我烟花姐姐,是不是?”   落袄的嘴角扬起邪恶的弧度。原来,刻意赶过来就是为了求证这件事么……   “如果我说‘是’,你一定会像从前那样,不顾所有人的反对和怀疑,保护我到底,对不对?”   落袄挣脱了遥灵的手。“啪”,两人身周环绕的彩色墙壁开始崩裂。破碎的痕迹蜿蜒着,拼接出新的图案。   落袄试图从遥灵眼中找到崩溃的情绪。   她却只是心痛惋惜得看着她,连昔日多得要决堤的眼泪都不见了。   “哼,说起来……若不是烟花能轻易接近你的身边,岂能那么容易下毒,施术……这一切的一切,也就不是那么容易达成呢。”   落袄实在好奇,在梦境中崩溃掉的猎魂,究竟会怎样……   会不会更容易被收服呢?   她这样以魂态出现在敌人面前,跟羊入虎口有什么区别?   “烟花姐姐没有给我下毒。”遥灵只是平静得伸出手,凭空一握,便是一把长剑。   “烟花落袄,一体双灵。这世上,没有任何一种毒可以改变人的心灵,所以,你的毒药不过改变了骨骼外貌而已,烟花这个人格,从一开始就存在了——甚至,先于落袄而存在。”   这……在说什么?   “谁要听你说这些!”落袄张开的手掌中弹出结界,银色的光芒一时点亮了遥灵的全身,“锁魂!魂魄封锁!”   没有任何反应?怎么会?   “我早说了没用的。”遥灵的魂剑在手中一转,“砰——”,落袄的锁魂结界只像彩色墙壁一般纷纷碎裂成珠。   恐怕连魔尊都没见识过这等不可思议的魂力。简直就是天才。   “我一直,都相信着……烟花姐姐是我的亲人,她永远都不会害我。哪怕全世界的人都冤枉她,我也会相信她的。”   遥灵走近。落袄退后。她手足无措向遥灵挥起一爪,毒焰扑扇,又被遥灵简单得一剑格开。   “所以,虽然我没有看到,没有感觉到,可是我想,给我下毒的人一定是你——而不是烟花姐姐。”   她如此笃定得看着落袄。这种眼神,不是在询问,只是等着她承认。   “我的确会保护我信任的人到永远,不光是烟花姐姐。还有凤川,大哥,春哥,青玉姐姐,所有人……是我保护他们所有人,而不是他们,保护我。”   遥灵的魂剑终于架在了落袄脖子上。   “砰——”   漫天彩霰如烟花绽放,各色碎裂琉璃拖着五彩的光线散射而开,声音幻境正在崩塌!   “落袄,从一开始,你,还有魔尊,你们都错了。不是六公子保护猎魂,而是猎魂在保护所有人。猎魂如今虽然只剩三个,却毫无疑问是沙里淘金所留下的最强大的!”   最强大的……   她居然对自己的魂魄之力有着如此不可一世的自信,与从前拿着剑对着敌人时那种浮躁的勇敢,完全不同。   因为这一次,不是用胜利或不屈来证明自己的强大,而是要用命运赐予她的强大,保护所有人!不,这种强大来自于她的内心,来自于陪伴着她的所有人!   所谓魂魄之力,正是拥有强大的内心才得以支撑!   “光影魂法*华丽废墟!”   五彩光剑在遥灵跃起在半空的同时飞旋成命运转轮,利剑如雨在落袄脚下纷纷爆绽,激气成浪。声音幻境如斑驳的壁画般重重剥落,烟云消散之时,雁过楼的面貌终于重新浮现了出来。   分不清什么是真,什么是幻。   最强大的魂……吗?她因所爱之人而强大,却不知心中有爱,正是最大的弱点!   “你杀不了我。”落袄浑身皆是被华丽术法擦伤的痕迹,招招避开要害,对现在的遥灵来说,只能说是刻意为之。   “是吗?”   遥灵握着长剑走近,如水的裙裾飘在雁过楼的凉风中,身形如水,动而不散。   “你一生都在炼制毒药,化天下万物为你之毒物。你却不知,自己才是中毒最深的那个人。”   遥灵收剑。   “诶?”   “不光是你的晏离兮的无法自拔。更多的,是你的自责。”   自责……自责杀死了辛夷,杀死了他最爱的女人吗?   是。没有一天不在自责,没有一天不在后悔!因为这场毫无意义的复仇,她没有得到任何快乐,反而因此痛苦百倍!   谁会愿意看着心爱的男人痛彻心扉!   虽然恨他没有选择自己……可是爱他,却爱到宁可自己死掉,也不能看着他痛心!   为什么要做那样的事为什么!   落袄抱着头跪下来,失声痛苦。第一次,看着没有任何杂质的眼泪如雨落下,坠入无边无际的黑暗深渊,绝望得无能为力。   辛夷已经死了。过去的事,已经没有办法挽回!   除了死,还有什么能赎罪?   “你以为死就能赎罪吗?”遥灵手心一亮,“我不允许你现在死掉!”   “我不用你可怜我……我不要这么毫无意义地活着!”   “你自己看看,她——是谁?”   遥灵扬起掌心,她手里那束紫色的魂魄之光,真的好熟悉……   该不会是……   昏迷的这几天,遥灵也并非无所事事。连她自己都没想到,作为至尊灵魂的猎魂竟有如此诡异的能力。   紫色光芒如轻烟般自遥灵掌心缓缓飘下,萦绕在落袄热切的目光之前,终于凝成了温婉柔美的人形。   辛夷花开,清香肆意千里,仿佛让一切回到了那紫花烂漫的春天,韶华荏苒,不曾改变。   没想到今生,竟还能再见到她。   落袄捂住了嘴,指缝闭得紧紧的,不让哭声泄露出来。   “落袄——烟花。”她叫着她的名字,细长的手臂伸出来,捧住了她的脸。   “别再折磨自己了。”她摸索着落袄的脸,却无法再为她擦泪。她的话语近在耳边,那记忆中的温暖却只能想象。   怎会……辛夷的魂魄怎么会出现?五年过去了,她竟然都没有投胎?   “我一直在等你。”辛夷有些酸楚得笑着,手臂环绕,将落袄抱在怀里,“有些事,我必须当面告诉你,你才能从这场噩梦中醒来。”   噩梦……什么?   “辛夷,我……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落袄扑在这个再也无法抱紧的人怀里,泣不成声。如果现在她死掉可以让她活过来,她一定毫不犹豫!   她早该,做出这种选择。   “傻瓜。我这次来见你,就是要告诉你这件事啊。”辛夷像哄孩子一般扶起落袄的肩膀,“因为一体双灵的关系,还有经常服毒改变容貌,或许也因为长期接触毒物,你中毒很深……记忆,也经常错乱。”   遥灵摸摸看着她们两个,一紫一红,清婉的花和妖冶的毒,一个是祝福,一个是诅咒……   她静静看下去。   “所以,你的好些记忆,都不是真正发生的事。”辛夷认认真真说道,“你并没有杀我。我……是难产而死的。”   101 未婚夫的诱惑   什么?   落袄的双手猛得震开,不敢触碰辛夷的魂魄。她刚才听到了什么?这种难以置信的事竟是辛夷亲口说出来,她……仍是不敢相信。   “我是难产而死的。最后那段时间,你一直住在黛花居,因为你的记忆越来越错乱,离兮他不放心你,要和我一起照顾你。”   落袄怔怔得望着辛夷。看着她嘴唇翕动,脑中一片空白。   “而我死后,你的精神陷入混乱,离兮便带你回到魔族,他陪着你,希望有一天你可以从毒药中解脱出来,他却什么也无法解释。”   如果这种荒唐的事从晏离兮嘴里说出来,落袄一定不会相信:   她下毒毒死辛夷,将晏离兮逼回魔族;晏离兮苦寻杀妻仇人,沦为魔尊杀人工具;南歌子告诉晏离兮烟花落袄本是同一人,是当年杀死辛夷之人——   以上这些,全是落袄中毒后记忆错乱迷失而产生的幻象。   都不是真的!   “离兮回魔族,不是为了给我报仇,他完全是为了陪着你,照顾你。在他心里,你一直都很重要。”辛夷笑得如同风中微绽的花儿,“也许,离兮一生都不会娶第二个妻子,可是真正陪他走完一生的,只有你。”   落袄的最后一滴眼泪,随着辛夷曼妙的身形消失在阳光中。落袄的双手在紫烟中扑空,只有她最后的话在雁过楼中回响成美妙的乐律:   “落袄,好好活着,和你最爱的人一起。”   “辛夷!别走!辛夷!”   落袄哭倒在地。红裙逶迤,如骤雨打落的红叶。为什么,原来这世上并没有仇恨,并没有复仇,也不需要赎罪。   不过是幻觉。自我惩罚。懦弱的逃避。   可是……辛夷最后的话……要让她陪着晏离兮?   别人不清楚,落袄自己却很清楚。浸淫毒物多年,身体虽不曾中毒,魂魄却已经中了最深的毒。   她不能允许错乱迷失的自己回到他的身边。   她炼了一辈子毒药。从未想过有这样一天,竟然会为了解毒而绝望。   只有遥灵还静静站在她身边,少有的安静和沉着,一言不发。手心微拢,想是已经将她的魂魄送了回去。   “谢谢你。”落袄抬起手背擦泪,泪却已经干了。   “不用忙着说谢谢,我要帮你的事,还没做完。”   遥灵的掌心再次打开法阵,蓝光旋转,刻印般打在落袄身上:“光影*净化循环。”   清泉般的灵光一缕缕注入落袄的身体,她只觉得可笑,这世上竟然真的有不用牺牲就可以获得的救赎,真的存在不用祈求就能得到的原谅。   她终于明白,那么多人都愿意跟着六公子一起走天涯的理由。至于现在遥灵要救她的理由,也没必要再问了。   遥灵的脸在落袄眼中越来越模糊。累了。真的累了。宁静如黑夜袭来,阖上了她沉沉的眼皮。世界离她越远,未来离她越近。   “离兮……”   她微笑着睡着了。唇边流移的话语,如同梦呓。   蓝光随着法阵在遥灵手心消失。她呼了口气,用惯了有限的灵力,这种泉涌般的魂力还真是让人有点不适应。魂法和仙术本来就没什么明显的界限,效果可以分离也可以叠加,动力不同,原理却都是一样的。   窗外鸟语花香,晚风轻拂。遥灵走到窗边,双手支着头向外眺望。   萧凤川正没精打采得朝这里走过来。   “喂——你——好——慢——啊——”遥灵冲凤川大喊。她笑嘻嘻看着凤川不耐烦的表情,在心里暗骂他傻瓜傻瓜。   “你站着耍酷不腰疼。我要收拾满院子血淋淋的机关人,累都要累死啦!还不下来,给我捶捶肩膀?”   遥灵“噗”得笑了:“想得美~~~哦对了,上来之前别忘了收你自己的机关人,哈哈~~”   南歌子收起落袄的身体,放入虚沙幻境继续进行漫长的净化循环。他悄无声息走到遥灵身后,夕阳照到他洁白如霜的眼布上,疏离的温暖。   一切都是计策,那横尸院中的家仆杂役,还有刚才跟落袄交手的乌梅、话梅和凤川,都不过是南歌子为了缓冲落袄杀戮欲望刻意放置的机关人而已。   “啊——多美好啊。”遥灵对着晚风舒展着手臂,夕阳来临了,清爽的阳光穿透了遥灵半透明的手掌,如同水晶般通透。哎呀,原来她现在还是魂态呢,差点忘了还魂!   “南歌哥,我还是先还了魂再跟你看风景吧!”遥灵吓得吐吐舌头,南歌子刚还提醒过她,每次离魂时间不得超过三个时辰。再这么游荡下去,真不知道会出什么事。   夏夜宁静。遥灵往芙蓉簟上一蜷,连着打了几个哈欠,眼皮也直打架。   还是魂态的时候好,只要魂魄之力不衰,根本不会感到疲劳和饥饿。哪像现在,一归体浑身软得棉花似的。   遥灵在枕头上蹭蹭,美美吧唧两下嘴,眼看就要进入梦乡。只听“哗啦”一声,房门竟被什么人推开了。   遥灵猛然惊醒,连忙半坐起来,强睁大朦胧的睡眼拨开床帐,只见一个光着上半身,头发湿答答乱蓬蓬的男人抱着枕头大摇大摆走进来了。   遥灵叹气。她现在都懒得惊讶了。能这么无法无天不知廉耻大半夜闯入女孩子房间的,除了萧凤川还能有谁?   “我说你——”   “啊,困死我了,晚安!”   遥灵话还未说完,只觉一股清爽的皂角香味扑进了床帐子。再回神时,萧凤川已经四仰八叉躺着占去大半张床,鼾声震天!   骗人的吧……这已经是第二次抢遥灵的床了,比上次还要过分一百倍!   “你给我起来!哪有这么快睡着的呀?”遥灵挥起拳头就在萧凤川胸膛上擂起了大鼓,“连伤者的病床你都抢,简直不可原谅!”   凤川紧闭的双眼,眼皮忽然一抬。清亮的眸光射向遥灵心头的那一刻,遥灵知道,她完了。   萧凤川将遥灵抱在怀中的动作霸道而又温柔。他胸前火热的温度几乎要将遥灵薄薄的亵衣燃烧为灰烬。   只是瞬间便被他无情地融化。遥灵脑中一片空白,她仿佛漂浮在无边无际的黑暗海面上,完全找不到前进的方向。凤川紧贴着她跳动的心,却如浮灯一般,让她想追逐这唯一的光芒与温暖,沉溺下去,迷恋下去……   遥灵静静闭上眼睛,不知为什么,每次贴近他的时候,都只想这样安安静静得温存着,不想跟他胡闹,也不想去想那些复杂纷乱的往事。   虽然,昏迷时萧凤川说的那些话,她都听在耳里,记在心里,永远都忘不掉,可是……   “遥遥?”   凤川捧起遥灵的脸,拇指在她脸颊上宠溺得摩挲。   遥灵猛然惊醒。现在,的确不是贪恋他的时候!   “你还不滚回自己房间去睡!”遥灵对着萧凤川又是一阵乱踢乱捶,萧凤川叫道:“小姑奶奶,你别做这么剧烈的运动好不好?床!床要震塌啦!这么大动静,睡在隔壁的人会误会……你踢到我脚趾了,啊啊啊好疼!”   “少废话!”遥灵坐直身子,扬起枕头作势要打,“还不快滚出去?”   “哇,怎么这么凶……”凤川可怜巴巴抱着膝盖缩到床角,“我鲜巴巴送上床来陪睡你都不要?再说了,你已经答应了要嫁给我,跟我一起睡又有什……”   “咣——”遥灵一枕头砸在凤川头上。看着他龇牙咧嘴痛苦的表情,遥灵连忙把枕头往身后一藏。   忘了……真的忘了……这个枕头可是瓷枕啊,瓷枕!如果普通人被那么大的力气砸到,肯定早就没命了!   “谁、谁答应你了……我那个时候还在昏迷呢,听见了也没办法说不答应。你这是耍赖!”   遥灵赶紧趁萧凤川兴师问罪之前倒打一耙。话说他的头没事吧?没流血?有修为的人被砸了脑袋没那么容易出事吧。不过他刚才完全没有防备,现在头上好像肿起个大包。   “疼……头疼……啊……啊……”凤川脸色煞白,一手撑着头便倒了下去。切……好差的演技,一看就是装的嘛,又想骗人了。   遥灵抱着枕头蹬了鞋子就走:“你慢慢玩,我找个地方睡觉去了。”   “哎~别,别走!”凤川果然转身拉了遥灵的手。被骗一百次,总该有一次机灵。遥灵白眼道:“怎么,现在已经好了?”   遥灵砸了人倒显得自己有理。她本以为自己被凤川骗得机灵了,哪里知道这次,是凤川有意不再逗她,见好就收了。   遥灵回身,隔着白纱飘渺的床帐子望着凤川。这近在咫尺而难以触摸的笑容,正和无数次浮现在遥灵脑中的一模一样。   凤川忽然放开遥灵的手。瞬间扑空的感觉,让遥灵明白她刚才也一直握着他的手。   凤川退后,保持微笑,张开双手:“遥遥,乖乖回来睡吧。”   甜蜜。酸楚。挣扎。遥灵隐藏在袖中的手紧握成拳,她完全没办法拒绝他对她敞开的怀抱,那仿佛就是她的整个世界。   控制……控制……再控制!她遥灵才不会受他萧凤川这种程度的诱惑!   102 独酌   “我……我才不跟你睡!”   “为什么啊?”   “我……才不是那种随便的女人!”   “哈?随便?扯到哪里去了……话说,你本来就是我的人吧……”   震惊!遥灵不由掀开床帐,俯下身子直视着萧凤川的脸。他刚才说什么?什么叫“你本来就是我的人”?   “你,刚才说什么?再说一遍!”   “啊?”萧凤川被她近距离盯着,忽然慌了起来,“我说,你是我的人啊。”   “说清楚!什么叫——我是你的人?”遥灵虽然还没问到确切的答案,心里却已经猜到了八九分。只有一种可能。   风雨花丛,浮生如梦。   可恶……刚开始他因为药力的作用忘记了那件事,遥灵完全相信。这家伙爱耍无赖不假,可还卑鄙无耻到这种地步;春哥也保证过,凤川确实什么也不记得了,他也不可能撒谎。   既然都忘了那还想起来干嘛?要忘就忘个彻底啊!   “什么时候想起来的?说清楚!”   “呃……那次在浴池一起洗澡的时候……”凤川咽了口唾沫。因为他现在光着上半身,遥灵没衣领子可揪,双手紧紧抓着他的锁骨……   “说话呀?怎么不说啦?”哎哎,逼问没必要把脸凑这么近吧?实在让人……   “偶然……看到了你……我以前没见过女孩子不穿……但是感觉很熟悉……”   遥灵的指甲深深嵌入凤川的肌肤,披散的墨发借了窗外送来的凉风在凤川脖子上搔痒。凤川的双手紧紧抓住芙蓉簟,手指拖曳,竟留下长长的抓痕。   “还有呢?”遥灵粉红的樱唇嘟得像颗水灵的樱桃,两人闹了一番,遥灵的白纱裙已经滑落下来,露出了浑圆的肩头雪白的肌肤。花瓣浴留下的清香本是若有若无,此刻借了皎洁如清露的月色,微凉透碧纱的夜风,泛滥如翻滚着炙热阳光的花海……   “那,那天……也是在床上吧,你记得的。和你抱在一起的时候,那种熟悉的感觉,我……就记得好像有那么件事,分不清是梦是真。后来……回想你那段时间的反应,又哭又闹又要杀人的,我就差不多想明白了整件事情。再后来你总在我眼前晃来晃去的,细节也都……”   遥灵心中咯噔一下。凤川眼中氤氲的雾气像是要滴出水来,又妖娆如同粉色的风雨花。   “你……”   风吹纱帐,涟漪如浪。那夜遥灵反反复复做着一个梦,像是在吃蜜*汁莲藕,却又比蜜*汁更甜,更清凉,流连缠绕在她的舌尖;过了一会儿,又好像跟包子一起被关进了蒸笼里,浑身滚烫绵软无力;后来又像大热天里吃槐叶冷淘,凉丝丝的冷面滑进干渴的喉咙……   银月如冰轮,长着翅膀般飞入酣睡之人的梦境,却无比真实得落在不眠之人的眼瞳中,似水清澈,似酒苦涩。   楚云深仰面躺在他至爱的屋顶上。不时听到屋子里那些不和谐的动静,他极不耐烦得翻了个身。又翻了个身。又过了半个时辰……   算了。还是换个屋顶睡觉吧……   楚云深从来没在武府呆过这么长时间,不过能睡的地方他也都睡遍了。他足尖飞快得略过一重又一重檐牙,终于落在弹月亭前停下。   夜风拂槛,流萤点点,沾衣欲染。淡绿色的萤光映得美酒成碧,眸如浮灯。春宵一刻值千金,楚云深本以为他也在跟爱人共享夜月。没想到,他竟一个人在这里喝酒。   “你……睡不着么?”   两人同时开口又同时停住。楚云深略带忐忑得在他对面坐下。夏孤临的微笑若有若无浅泊在唇边,擎着酒杯坐在这里,就好像在等着谁来一样。   楚云深只担心他是不是占了该来之人的位置。   “你现在还不睏么?”   楚云深点点头。这种大半夜还能精神矍铄的清醒让他太不适应。难道是因为这次与落袄对决,透支横云刀灵力的原因么?   说不通。怪事一件。不过此事他并不十分关心。自从命运被改变之日起,再多的痛苦,再大的改变都经历过了。未来是什么,虽然无法看清,但心里却再无害怕。   眼下他关心的只有那件事——夏孤临将会如何处理猎魂。他一直都没有看错。他的大哥,胸怀大志,不拘小节,但他更是一个深深爱着自己身边挚友的温柔之人。   他已经不再担心了。   玉碗盛来琥珀光。楚云深呆呆得望着,忽然想起了另外一件重要的事:   “遥灵她的猎魂之力……居然可以做到召唤亡魂的地步。不可思议。”   夏孤临淡然得抿了一口酒。残酒湿润着他的薄唇,映着月光,如遥灵的魂色般透明。   有些事情,就像酒一样,是用来品的,不是用来说的。喝的人自然知道其中的味道。   遥灵的魂魄之力就算再强,也不足以触犯冥界的法则,召唤亡灵来阳间相见。白天时落袄与辛夷那场阴阳相隔的感人重逢,不过是……   不过是一场强大幻术导演的戏罢了。谎言也好,幻梦也好,只要能救赎落袄,便不再拘泥于任何无害的方法。这也是夏孤临和南歌子一向秉承的。   所幸,那个“辛夷”所讲述的往事皆是属实,并非六公子的杜撰。只不过是要借辛夷的口说出来,让落袄更容易相信,更容易接受罢了。   如此一来,落袄之事,总是告一段落。   落袄的身魂已被送去净化循环,这件事也许晏离兮很快就会知道。三人之间的恩怨纠葛足以耗尽每个人的心力,但两个既已先行离场,剩下的那个,反而是说不出的寂寞。   昔时人已没,今日水犹寒。签言如谶语,他与所爱之人生死相随,他对爱他之人不离不弃,命运给予他的,又是什么?   夏孤临有种很不好的预感。   连楚云深也不知道,今夜夏孤临对月独酌,他对面的位子,正是为晏离兮空着。   他为那只空杯斟满了酒。酒杯在手中越来越沉,所有的牵挂,却无法跟这酒一起,送到那个人的心里。   “师兄。”   愿你,一切平安……   黛花山的夜晚远比扬州城要深很多。翠掩柴扉,月移花影,竹屋之内却空无一人。   晏离兮不在。   这样的深夜,他会去哪里……   碧影重重,夜色一晦暗,整座山便是黑沉沉的可怖。谁又会知道,真正的砚部总坛,正埋藏在被整个掏空的黛花山之内。   ——砚之试炼塔。由各种形制的巨型文具拼接而成的试炼魔窟,一共七层。晏离兮现在所在的位置,正是最顶层,端砚孔雀。   石雕的奇峰重峦,青松翠柏,圆月高照,与其说是一方巨砚,倒不如说是幻化无数神奇的水墨画境。晏离兮独坐松树之下抚琴,他身旁不远处,却有雌雄两只孔雀引颈四望,仿佛警惕来人,又仿佛在监视弹琴之人一般。   晏离兮是被囚禁于此。砚之试练塔,从采石,选料制璞,到设计,雕刻,磨光,注灵,倾注数代砚主心血,又经几代砚主改造,其看似简单而技巧繁复,灵力强大,远不能凭晏离兮一人之力逃出去。   先是放走猎魂遥灵,后又帮助金胖子寻得五芝玄涧,这次又故意放走落袄。魔尊对他,早该忍无可忍了。   对他青眼相加的,本来就是那早已过世的上任砚主清平乐。至于魔尊,他要的是天才,可碰着不听话的天才,马上除掉也不觉可惜。   琴声忽顿。落袄已经得到救赎,他再没留在砚部的必要,但真正想走时,却又走不了。   纸主纸飞鸢已死。他自己被囚禁。魔尊接下来,会派谁去对付六公子?   难道是……她?   ***********************************   遥灵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恼人的阳光晃得她不高兴得撇了嘴。起得太晚了,又错过一顿早饭。   不过……还好没连午饭一起错过……嘿嘿……   遥灵高高兴兴洗脸梳妆,漂漂亮亮往餐厅走去。这一觉还真是睡得又饱又足,看天天蓝,看花花美。照以前大战之后的经验来看,武府应该又会平静一段时间吧。   满脸凝重神色出现在走廊拐角的乌梅打断了遥灵的美梦。每次乌梅姐姐来通知事情,十有八九都是坏事。哎,算了算了,先听听这次又怎么了吧。   “啊?晏离兮……被魔尊给软禁了?”遥灵脸上的讶异之色很快转为木然,“这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晏离兮不是魔族的砚主么,他被软禁是魔族起内讧,对六公子来说再好不过了。哦不对,晏离兮他也是夏孤临的师兄,师兄有难,师弟没道理不救的。   所以夏孤临一个人去救就好了。遥灵很没良心得打着哈欠往饭厅走,凭她的脑子哪能想到,晏离兮一直是在帮他们的呢!   遥灵还未走到饭厅,又向厨房折去。这个时辰应该还没开饭,在屋子里干坐着也没意思,不如先去看看萧凤川都做了什么好吃的。   遥灵蹑手蹑脚靠近门口,手指轻轻将门撑开一条缝,眯了眼望去,正看到萧凤川在案板前忙碌的背影。遥灵不由掩口偷笑。   咦?什么味道……好辣?   103 砚之试炼塔   遥灵干脆推门进了厨房,一溜烟奔到了——做好的菜的前面。她一个接一个揭开了菜碗盖子,猛咽着唾沫。控制,再控制,这些是大家的,可不是她一个人的!   “早啊,媳妇。”凤川笑眯眯偏过头来看着遥灵,遥灵的注意力却全集中在菜上……   “嗯早。”遥灵总算没忘记答凤川一声,仰起头回应他的目光,“今天的菜好多啊。”   “啊——”凤川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懒得弄了,先这些吧。”   他干嘛打呵欠?昨晚睡得不好么?怎么看上去很累的样子。   遥灵总算找到了那股辣味的源头。竟然是夫妻肺片,金红发亮,麻辣鲜香,真的是很辣。   夫妻肺片?萧凤川这个家伙……嘻嘻……   看遥灵盯着菜发呆,萧凤川停下了手里的活,双手不安得抓住围裙,严肃地问道:“遥灵,你……吃辣么?”   按理来说,凤川给大家当了这么久厨师,应是对每个人的饮食习惯了若指掌。他虽有神厨之称,但还是做淮扬菜最多,口味清淡,若不是借着“夫妻肺片”这菜名,平常日子里很难做上一次。   “我?不怎么吃啊。”遥灵耸耸肩,继续发挥天然呆的个性,“怎么了?”   凤川的手尴尬得垂了下去。他先是发呆,再是撇嘴,接着又极度抓狂恨不得把那盘肺片全砸了。   “你……怎么了?”遥灵不解。她往后退了退,张开手臂,尽力保护身后那十几道美味佳肴的安全。   “我……我吃辣……”萧凤川摸了盖子,小心翼翼偷偷摸摸将夫妻肺片盖住,继而不顾满手面粉,紧张得握起了遥灵的手,   “遥遥,你会嫁给我吗?”   “啊?”遥灵一时愣住,这个萧凤川,一天到晚到底在想什么呀……   “噗。”遥灵忍不住笑出声来,她越是笑,萧凤川便越紧张,紧紧握着她的手,像个怕被大人忽略的小孩子。   “……”   “哈哈,好啦,不逗你啦,你继续,要不要我帮……”还是不要帮忙了,不要白白毁掉大家的午饭。遥灵眨眨眼睛,忽然很想抱抱萧凤川,安慰一下他忐忑的心跳~~   “哎,遥遥小心,围裙会蹭到你衣服的。”凤川松开遥灵的手,拇指在她手背上蹭了蹭,“乖乖去洗手,做好了,我叫你。”   “嘻嘻,我看着你做。”遥灵身子一闪绕到凤川身后,伸手环了他的腰。凤川无奈笑道:“遥遥,你这样,我还怎么做啊,乖,去餐厅等我,好吗?”   “嘻嘻,不要,我就要这样看着你做~~你不做我可要挠你痒痒啦~~”   “哇——哈哈……不是……哈哈哈……遥遥别闹……哈……好媳妇,饶了我吧,痒死了……哈哈……”   两个人在厨房里打情骂俏,完全没注意到乌梅站在厨房门口,不住得摇头叹气。到底还是两个孩子,大战在即,还是这样不知轻重。   晏离兮一直在帮助猎魂,说到底也是遥灵的恩人。他此番遭难,夏孤临必会前去相救。   这明明是魔尊设下的圈套。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夏孤临不仅要出奇制胜,更要结束对遥灵的雪藏,将她的魂力完全激发出来。   若乌梅所料不错,这次夏孤临前往砚之试练塔,应当会带上遥灵。早晚有一天,她要拿出直面最强敌人的勇气,一时的安全是没有用的。   那一天,不如就是现在。   夏孤临已经在准备动身了。说起来,也并无太多东西好准备。除了他自己,便只剩一把剑。   那双温柔纤弱的手臂却从背后环住了他的腰。他的手覆上她的手背,柔声安慰道:“我会平安回来。”   青玉案将头轻轻靠在夏孤临背上。她要的不是承诺,而是他平安回来的事实。然而希望与事实之间的等待,却让她肝肠寸断,焦虑难耐。   他这次执意不带她去。疼爱,偏爱,或许留她在这里,他反而更多一分战斗到底的力量。   “我……也会照顾好遥灵和凤川。”夏孤临握紧了青玉案的手,“有你的牵挂,我的剑无往而不胜。”   除了这些,夏孤临也不知该如何安慰她不安的心。说起来砚之试炼塔那个地方,并无青玉案的奇术和魂法可以发挥的空间。况且她对魂法的领悟不及遥灵快,依南歌子建议,循序渐进较好。   “嗯哼。”门外的轻咳声惊了青玉案。她缩了手,旖旎绮丽的风光被清风吹得匀了。夏孤临转眼对青玉案道:“我去去就来。”   门外,果然是武陵春在等着夏孤临。也不知他等了多久,手中攥着的,自然是砚之试炼塔的地形图。   夏孤临接过,细看,皱眉。   “砚之试练塔一共七层。第一层,王之宝座*笔架;第二层,和气生财*镇纸;第三层,诗思旧梦*腕枕;第四层,光阴河畔*墨床;第五层,独步寻花*笔洗;第六层,墨龙天池*砚滴;第七层,阴阳孔雀*砚台。晏离兮被囚禁在第七层中,要救出他,则必须……”   “逐层摧毁。”夏孤临合上地图,图上画的是一回事,身临其境又是一回事。若他所料不错,这次真正考验他和遥灵凤川的,并不是砚之试炼塔,而是那个即将出现的魔族四将之墨主。   不知会是何方神圣。四足鼎力,已断其二,剩下的笔墨二主,恐怕不是那么容易对付。   “大哥,这个是四哥叫我送来的。”   武陵春又拿出一方锦盒,里面正是镂有遥灵凤川名字的玉佩。这个玉佩当然不只代表着遥灵凤川成为六公子一员的象征意义——   玉佩的下面多串了一颗珠子为坠角。五眼六通菩提珠,五眼为“肉眼、天眼、慧眼、法眼、佛眼”,六通则为“神足通,天耳通,天眼通,他心通,宿命通,漏尽通”。此串通灵佛珠虽没有让人懂得最上乘佛法,洞悉一切,超凡入圣的能力,但用它来感知周围方寸幻境,与同伴互相联络,却是绰绰有余。   夏孤临默默接了玉佩。南歌子向来关心遥灵,此去凶险,他为何不亲自来送行?难道是身体抱恙?   “南歌他……”   武陵春很快明白了夏孤临眼中的疑问。他解释道,“四哥好像又从古籍中找到了令双目恢复视力的方法。他忙于研究,是以……”   眼睛,眼睛,又是眼睛。   心思胜于凡人千百倍的南歌子,眼睛本不是他的弱点。并非夏孤临妄自菲薄,三个明眼的夏孤临,也比不过一个盲眼的南歌子。他若再这般执迷不悟下去,那眼睛,必将成为他最大的弱点!   看不开的终究看不开,放不下的终究放不下。世人皆是痴傻无明,若能做到慧眼开悟,圆满俱足的佛家境界,又何需虚妄的强大?   夏孤临从没想过要去改变别人。从踏月,楚云深,南歌子,武陵春,晏清都,到遥灵凤川,这些一心一意追随着他的人,他能给予的不过是理解和信任。还有,尽自己所能,帮助他们完成心愿。   即便那个心愿根本是不可能完成的。除非这世上真的有奇迹。   “事不宜迟。”夏孤临将玉佩收好,“即刻启程。”   ***************************************************************   遥灵与凤川共御一剑穿梭在云海之中。她紧紧抱着凤川的腰,低头俯瞰,黛花山下风雨花已谢,一片葱茏浓绿,夏意拂然。那片粉红色的梦幻好像从未存在过,它,就是一场仅存于记忆的梦。   不过,能紧紧抱着这个给过她梦的男子,好好把握眼前的所有,遥灵已没有比这更大的愿望。   夏孤临御剑飞行在他们两人之前,也不知他用了什么方法,不远不近总是落着七尺的距离。   他很着急啊。到底是兄弟情深……准确得说,是又到了师兄保护师弟师弟营救师兄师兄师弟华丽干架的美妙时刻~~~   遥灵凤川不妨作个安静的旁观者,反正有夏孤临在,不管什么难题,什么砚之试练塔通通会解决的……他们两个在边上,负责谈情说爱就好~~   “到了。”   夏孤临忽而放慢速度,飞剑滑翔到遥灵和凤川的飞剑旁边,他锐利的目光顿时让遥灵的一双星星眼恢复正常。凤川会意,手搭凉棚远望,夏孤临所指的降落之地,竟还是上次两个人打架的地方,黛花居。   这个结束了晏离兮人生的地方,却一直存在于时间的边缘,丝毫不肯放掉他。难道是宿命的安排——这个地方,也会成为他命运的转折点,也不一定。   “我们进去吧。”   遥灵和凤川跟着夏孤临进门。竹影笼罩幽窗,绿阴冉冉,似有一缕紫色的影子,雨烟般给整个小院染上了温柔而凄然的色彩……   是幻觉么?为何越看越像一个女子的背影,在雨中渐行渐远?   也许真的是幻觉。随着三人慢慢走进,整个黛花居的景物,连同天空都在旋转中模糊。颜色层层剥离,化作五彩的光点漂浮在虚空之中,失去了颜色的幽竹,竹屋,旋转扭曲,无声得崩散为齑粉,消失不见……   这究竟是……   眼前的景象如幻境般退散之后,遥灵发现自己置身于一片墨黑之中,是真是幻,她也已经分不清了。   104 萝莉见萝莉   “萧凤川?大哥?”   遥灵感受不到他们两个的气息,只得捏紧了腰间玉佩上的五眼六通珠,寻觅他们两人的踪迹。   “砚之试炼塔第三层,诗思旧梦……咦?”   遥灵一旦捏紧了珠子,她所在之地的信息便立刻浮现在了她脑海里:这里是第三层“诗思旧梦”。名字倒是挺雅的,可是到处黑乎乎,哪里来的诗思啊?   遥灵犹豫着向后退了一步,只觉脚下亮光忽然射来。她敏捷得跃开,原来刚才站立的方寸之地上亮晶晶闪烁着一个字:醉。   难道是刚才不小心碰到了什么机关?若是继续移步,会不会出现其他的字呢?   遥灵不敢轻举妄动,一手轻捻五眼六通珠,一面密切注意着四周的动静。这乌漆抹黑的,万一蹿出个什么妖怪还真叫人防不胜防呢。   “砚之试练塔第三层,诗思旧梦关卡说明:闯关者脚下的黑区中,共有七七四十九块地砖,其中十四块地砖上有字,将其全部点亮,拼接为一联完整的诗句,便可打开去往第四层的通路;其余地砖皆是陷阱,不小心踩到会掉落至下一层。”   呵,原来是这样。梅花三弄姐妹果然厉害,居然能搞到这么详细的关卡说明!   而且……遥灵也太狗屎运了吧,刚刚传送进来,就不小心点亮了一个字“醉”!   遥灵握紧了拳头,看来今天运气的确不错,照目前的情况来看也没必要把凤川和夏孤临喊过来帮忙了,他们也不知被传送到了哪一层,还是大家一齐努力向上爬,找到晏离兮最重要!   就这么愉快得决定了。遥灵握拳在掌心一砸,终于又是她大显身手的好机会了!   呃……漆黑一片。遥灵身边并没有可以照亮的东西,火系仙术又不会用。怎么做才好呢?   “嘻嘻……你再这样想下去,时间可要用光了哦~~”   头顶上方忽然冒出一个可爱的萝莉声音,吓了遥灵一跳。她感觉到的不是危险而是危机——   如果没记错的话,从故事开始到现在只出现过遥灵一个萝莉啊……现在的这个,是路人么?还是……   “谁说这里有时间限制的!还有,你是哪里冒出来的,麻烦现个身好吗?”   遥灵只得双手捧作喇叭状向上呐喊。上面静了一会儿,那女孩声音又道:“就是因为你们把信息收集得太全了,我刚刚只好加了一些新的设定~~~”   这……骗人的吧?这个女孩竟然是这一层的精英怪?听这把人萌翻了的声音最多只有十六岁吧!年纪小小的,不好好在家里学女红针黹,跑到魔窟里来祸害人,真是欠管教!   “哇……我的感应不会有错吧。”那女孩子长叹一声,“你居然这么低——这么低的灵力,真的是好可悲!看来这关你没希望过了!”   遥灵顿时石化。果然不是善主……出来第一句话就找茬,第二句话就公然挑战遥灵的忍耐极限!   什么叫,灵力“居然这么低”!   好可悲?   遥灵低着头,双手紧紧握在胸前,强忍怒气,不吐槽,不发飙,不骂街……   可是刚才那又骄傲又不以为然的声音,真想把她一巴掌糊到墙上,抠都抠不出来!   “我要闯关了,你哪凉快哪呆着去。”遥灵尽量压低声音,不去想她不去想她不去想她……   专心闯关才是正经!到底要怎么样才能弄出亮光呢?   “我说……你的灵力,到底为什么这么低啊。爹爹说过,你是雨巷弟子,幻虚仙子选中的传人呢。原来就这么点灵力么?比普通人尚且不如,还是修炼了那么多年的结果呢……”   有完没完啊!再说话,老娘把你嵌到大地里去!   ……我忍。遥灵只能脑内吐槽,不时深呼吸,免得肺被这货气炸。骂人不揭短啊,明明知道人家灵力低还说来说去的!   慢着。她听她爹说?她爹是谁,该不会也是魔族的什么小头目吧。   “还有喔……我说你穿衣服的品味啊,粉色,真的很难看。上面还亮晶晶的,不知道洒了什么东西,晶粉么?灵气倒是很高,只可惜颜色像是糖粉,配上完全没有身材的你,活像块玫瑰糕啊……”   ……   我忍。   这个地方一片漆黑,遥灵衣服上闪烁的光芒早就被灵力吸收掉了,也不知那丫头用什么方法,居然能看得见!   好吧,各人有各人的喜好,你不喜欢粉色不是你的错,你眼光比我差,我也不怪你。可是……   什么叫没有身材!人家现在明明是蹲着的啊,蹲着能看出身材吗?   刚刚跟萧凤川甜蜜了两天半,马上就跑出一个嘴比他更臭的来损人了。   老天爷,我去你大爷的。难道我遥灵天生就是个被损的命吗?   “真是差劲。你来闯关的,连火折子也不带。完全没有常识。不过就算你带了也没用啦,就算含有灵力的火也会被黑暗吸收的。”   ……   我。忍……   无可忍!   遥灵怒气冲冲转过身,从衣内摸出一粒药丸。这是临走之前,去南歌先生那里软磨硬泡求来的,九鹭魂丸。只要服下这个,就能强制魂魄出窍,变为灵魂状态战斗。   他嘱咐过,不到危急关头不可使用。尤其是身边没有同伴保护肉身的时候,绝对不可以使用。   可是现在这种情况,都要坐以待毙任人宰割了,还不算危急关头么?   藏着天上地下唯我独尊的魂力不用,搞毛啊!   遥灵咕咚一声把魂丸吞下了肚子。遥灵还不算太笨,特意向南歌子说明自己要“无痛离魂”那种。果然脚底一轻,魂魄果然就从身体中浮出来了。五彩的魂光如蝴蝶破茧一般溢射而出,照得整个黑暗空间晶莹璀璨,华如日月之辉,润如瑶台群玉;流如仙岚云气,静如水云闲影。高洁皎丽,仙气拂然,霸气外露。   怎么样,看傻了吧?这才是本姑娘的实力!   回头看看,自己的身体已经人偶般瘫倒在地。真是的,忘了再要个可以储存肉身的法宝。   那双目光却好像只是淡定得看着这一切的发生,并未太多不可置信的惊叹声音。遥灵举目望去,她的魂光果然已经照亮了整个空间,那亮晶晶的十三个字,已经显露无遗了。   接下来,只要把这些有字的地砖拼接起来就好。遥灵魂态可常时间浮空,落脚点自然不再成为问题。   遥灵展臂高飞,右手在空中一握,便是魂态长剑。南歌子曾说,遥灵现在的能力,可以根据自己的想象凝造成剑,即便是历史上的名剑,他人手中的剑也可以。只要形态存于遥灵脑海之中,且凭她的魂力可以驾驭,就没问题。   “魂剑*火精!”   一把通体红色的长剑在遥灵手中凝出。这把传说中的宝剑,“夜见数尺光明斫铁即碎”,这次可要好好验证一下。   “唰——”遥灵手起剑落,碎石崩落,一块嵌有“一”字的石砖已经飞在空中!   “火精剑,去!”遥灵长袖一挥,火精剑火蟒一般呼啸而过,直在半空中划出一道熊熊燃烧的火圈。地砖砰砰砰接连炸开,嵌字的地砖飞浮于空,十四个字已经在遥灵脑海中,排成了一对诗联!   “人生有酒须当醉,一滴何曾到九泉。”   诗当然很容易拼出来。只是现在还不知道要怎样才能把地砖拼接到一起。   “居然真的能做到呢。”那女孩子的声音再度响起,“这可是我爹爹写的诗句。这一关,算你走运。”   这个意思就算是通过了?   十四个字在空中自动排成两条,金光流动,在虚空中将整首诗都写了下来:   “南北山头多墓田,清明祭扫各纷然。纸灰飞作白蝴蝶,泪血染成红杜鹃。日落狐狸眠冢上,夜归儿女笑灯前。人生有酒须当醉,一滴何曾到九泉。”   阴阳相隔的挚爱永远不会再回来。不管再怎么怀念,只有生与死是真正的永远。她的爹爹……是什么人,又经历过怎样的悲痛别离,居然能写出这样的诗来。这种及时行乐的悲凉,仿佛对整个世界都失去了希望。   金光慢慢暗淡下去,竟然化作两片竹条,幽幽飞到了遥灵手中。   这是……   居然是一对腕枕?   就是写字时用来搁放手臂的东西,至于竹质的腕枕,减轻疲劳,祛暑清爽,又被誉为“竹夫人”。原来这对东西,就是第三层迷宫的原型。   “这样,就算过关了?”   “嗯。马上会送你去第四层的。”少女的声音开始有点漠然和心不在焉。不知为什么,遥灵总觉得她的目光还停留在这对腕枕上。   “这对腕枕你要拿好,到下一关还有用。”少女说着,便在遥灵脚下亮起一个法阵。遥灵急忙叫道:“这就要走了?麻烦你现个身先?”   ******************玦妃戏言******************   这章的设定啊~~洒家是游戏控么~~~这货真的是小说,妥妥的啊XD~~   105 时间谜题   少女完全不理会遥灵的话,眨眼之间,她已经来到了第四层。   第四层,光阴河畔。这一层迷宫比刚才的要正常许多,像座宫殿。这地板还是珐琅掐丝工艺的……不用说等到破关的时候会变成书房里的文芳器具。   遥灵叹了口气。总感觉那个犯人的萝莉还有很多故事,走得这么匆忙,来不及跟她互掐,来不及挖掘她不为人知的过去,来不及华丽地把她打趴……   “遥灵!”   遥灵还来不及转身便被谁从背后抱住。熟悉的声音熟悉的感觉,让遥灵忍不住想撒娇。她迅速解开他的双手,反身勾住了萧凤川的脖子——   却看到了他那张无比严肃阴沉的脸。   “你……居然是魂态?”萧凤川用不可置信的眼光打量着遥灵,慢慢放开了抱住她的手。   坏了。遥灵拍拍脑门,怎么忘了这件大事!忘了归体了!而且……肉身忘在第三层了!   萧凤川这货一定在脑内吐槽,遥灵虽然魂力帅了一把但是智商还是一点都没有进步一点都没有进步……   糟糕。难道她的肉身已经被那个无良萝莉……竟然没防到她这一招!她知道遥灵是幻虚仙子传人,一定也掌握了她很多资料,包括她魂魄出窍魂法高强的事!   难道之前那些吐槽……都是为了激她魂魄出窍,然后抢夺她的肉身?   竟然会中这么弱智的计策。   如果被萧凤川知道了,一定会被他骂死,但是这么危险的事,如果不尽快解决的话就全完了!   “发什么呆啊,我问你呢,你的肉身呢?”萧凤川皱眉看着遥灵。   遥灵呆呆望着萧凤川,嘿嘿傻笑一下,赶紧编个理由,先糊弄过去……   “喂……”   见遥灵不说话,萧凤川表情愈来愈担心。遥灵被他逼得连连后退,一没留神,竟从袖中滑出了什么东西,“啪嗒”掉在地上。   “这是……”   萧凤川俯身拾起,正是遥灵先前收起来的那对腕枕。不如将计就计……   “肉身,暂时放在这个东西里咯。这可是临来之前,南歌先生给我的收存肉身的法宝!”   “真的?”   切,干嘛一副不信的表情啊。遥灵撇撇嘴,还没开始装无辜,只见萧凤川努着嘴从怀中摸出另一样东西——   一对镇纸!   该死,这一定是萧凤川刚才闯关之后收缴的!这么一来,不就蒙不了他了么?   “呀,这什么东西?两只蟾蜍衔着一叠子铜钱?好可爱……”遥灵乐得拍了拍手,萧凤川的眉角抽了一下。蟾蜍还可爱?女孩子看了不会起鸡皮疙瘩么?   没办法……只能用装可爱转移他的注意力。遥灵见好就收,萧凤川果然说道:“这是我刚才破关的时候收缴的宝器。你这对腕枕……不是?”   “不是,不是啊,怎么会呢?”遥灵天真得眨了眨眼,“我从刚开始就一直在这层,一直……都没走出去啊。”   凤川半信半疑得打量着遥灵,又半信半疑得从怀中摸出一个锦袋:乾坤食袋。怎么他也有一个,还是从熊孩子那里抢来的?   凤川把镇纸腕枕通通放进袋子里。东西太多,不好拿。   他依然很委屈很严肃很担心得看着遥灵。就好像知道遥灵骗了他一样。虽然遥灵,真的骗了他。   “怎么,你不相信啊?”遥灵抱着肩歪过头去,一副气哼哼的样子。还不是没办法看着他的眼睛撒谎。不对啊,她干嘛要不好意思,他以前不是也骗过她那么多次!   “好啦,我相信遥遥。”凤川轻拂遥灵额前的刘海,“在这里困了多久,害不害怕?”   遥灵摇摇头,笑得有点僵。有时候一个总欺负你的人忽然对你太好,你也会很不习惯……   人就是这么贱……   “还真是甜蜜喔。只可惜这个甜蜜的谎言,撒得可真差劲——”   这甜蜜的萝莉音仿佛狠狠给了遥灵背后一刀。早知道刚才不念叨她了,一念叨就来!看这样子,好像是要戳穿她!   遥灵额上已经冷汗直冒。怎么办,现在已经不是会不会被萧凤川骂的问题了。肉身还在这女人手上,等会儿万一跟她动手,凤川定会有所顾忌,难以完全施展手脚。   耍帅耍塌了。一下子,让人家占尽先机!   “哎?谁在说话?”凤川听了这陌生的声音,反而没表现出太多戒备。   一反常态的迟钝。他竟然没注意这句话的内容,而只是伸长脖子寻找着,仿佛只是单纯得被这个好听的声音给吸引住了。   “刚才拖住你们的时间,我正好改掉了第四层的游戏规则。这一层乃是文具‘墨床’。墨床作为临时搁置墨锭之用,所以这一关的难题,就是‘时间’。”   少女话音刚落,遥灵感觉头顶一黑,抬头看去,居然是黑色的巨型物体正从高处急坠而下,居然是个巨型的墨锭!这个速度——   “遥灵,快逃!”   不行……这个速度,御剑飞行和魂态浮空居然都被封印了!   沉重压迫的急风已经压迫着遥灵的头皮。她一面顺势仰面倒下,右手魂剑一扬,眼前的墨锭一切两半,分向遥灵左右两边呼呼飞开。   “遥灵,你没事吧?”遥灵眼前景象一花,凤川身形已向风一样扑到她身边,将他横抱了起来。与普通人的魂魄不同,遥灵的魂态为半实体状态,如果被这般巨(物)压到,也是非死即伤。   遥灵摇摇头。刚才好险,若不是她反应快,此刻只怕已经变成肉饼了。那个小萝莉不愧是魔族枭女,果然是玩要命的真招!   “我早就说过,这一关的难题是‘时间’。你们必须一直向前跑,跑到尽头出口自然会打开。而在跑动期间,墨锭会不定时得砸落下来,砍得越快,它掉落的频率也就越高……好好享受吧……”   不能砍?那有没有办法,可以到达墨锭的上方?   “遥遥,我们先向前跑!”凤川拉住了遥灵的手,“快用你的水系术法,铺一条滑动地毯出来!”   水系……遥灵心头一紧,凤川还不知道,魂魄状态下的她是无法使用普通仙术的。她所学的光影魂法,又是以攻击为主,辅助系得法术反而极少。   “凤川,我……”   遥灵犹豫的当口,凤川忽然停下了奔跑的脚步。两人仰头望去,又是一巨大的墨锭坠落而来。   “先别跑动,蹲下!”   蹲下?   遥灵一咬牙,只按凤川说的去做。眼看墨锭已经劈头盖脸得砸下来,凤川拔出饭剑,往地上一插。他是要用世上最坚固之剑,挑战这沉重的机关么?   凤川,还是一如既往的自信……他不会过多忧心自己的弱点,而一直都关心着如何将优势发挥到最大的限度!   墨锭呼啸而至。遥灵抬起袖子挡住头顶的巨风,一颗心扑扑跳得厉害。   到了这种危急的时刻,她能做的也只有相信他!   “咔——”遥灵眼看着墨锭将饭剑的剑尖狠狠钉进了地板,裂纹如烟花般轰然炸开!糟糕,难道——   现在并非饭剑敌不过墨锭,而是脚下的墨床地板无法承受饭剑的锋锐!   “遥灵!”   凤川却好像并不在乎这一关节,他拉了遥灵,矮身飞速滑出墨锭的覆盖范围,一手攀上墨锭,带着遥灵翻身跃了上去!   原来凤川以饭剑作为支撑只不过为了得到这个瞬间,可以脱离墨床地板,落脚于墨锭上方。这一关卡的谜题是时间……凤川早就想到了!   “凤川,可是,剑还在下面呢!”听着下面的动静,饭剑似乎被完全钉入墨床之内,而墨锭也开始缓缓上升了。   “不要紧。”凤川站起身,仰头观察,希望找到控制墨锭升降移动的机关所在。墨锭之上空空如也,并无绳索或者轨道;墨锭移去的方向,却有一大片天空似的蓝莹,那是……   也是跟刚才一样的墨床?原来墨锭是在两块墨床之间移动的么?这样也就是说,无论待在墨锭的上面还是下面都免不了被压的危险!   不过看到这里,凤川也基本了解了墨锭机关的工作原理。墨锭在相隔甚远的两块墨床之间反复运动,应该是与墨床接触的瞬间获得了能量供应,才得继续运动。如果加长两块墨床之间的距离的话……   凤川眼前一亮。他忽而微微一笑,握住遥灵的手道:“遥遥,你的光影魂法,能不能把我们头顶上这块墨床推上去?”   推上去?遥灵怔了怔,点头道:“好,我试试!”   遥灵食指在空中划动,手指残留的灵光画成一个圆形的法阵:“魂法*通天之塔!”   淡蓝色的光芒如龙卷风一般在遥灵双手中扶摇而上,苍龙怒啸,直捣苍穹!   “不用破坏,再推得远些就好!”两人只听头顶上轰隆隆作响,想是上面那块墨床已经被推远了!   这样一来,墨锭在两块墨床之间运动的时间就会加长。依凤川的估计,比刚才的时间要长了三倍不止。把握住这段时间,不知道能不能逃出去!   ************玦妃吐了个槽****************   仙剑五快出了,谨以“砚之试练塔”章表达我对仙剑系列游戏绵绵不断亿亿万万的爱~~我爱走迷宫~~XD~~   106 两个贱人   “我们快走!”凤川遥灵手拉着手,从墨锭之上飞跃而下,施展最快的身法向前奔跑。不,应该还有更长的时间。因为运动的距离加长,墨锭需要与墨床接触更长的时间,才能获取足够的能量!   “哎哎~我就说嘛,凭某些人可悲的智商,就算有了绝世魂法也是毫无用武之地呢……”   又是那个烦人的少女!遥灵正跑得衣袂纷飞势不可挡,眼前却忽然亮起一团淡橙色的法阵,差点没把她绊倒。   “这一关也算你们过咯,真想不到呢。”少女轻笑声中,淡橙色的法阵如水晶帘般慢慢打开,其内竟是千里莺啼绿映红的好风景,溪水潺潺,轻风剪剪。   那竟是第五层“独步寻花”的景致么?   “还愣着干嘛,我就在这里等着你们。”那少女漫不经心道,“再不来,你的肉身可要坏掉了。”   遥灵顿时噎住。她一下子连呼吸都感觉不到,更不敢扭头去看萧凤川的表情。   难得撒个小谎,本以为能瞒天过海啊……   这个腹黑萝莉一定是来拆台的!是她命中的霉星,一定是!讨厌讨厌讨厌!   “遥遥?”凤川强行扭过遥灵的肩膀,遥灵赶忙闭上眼睛,缩起脖子,扭过头将下巴抵在肩上,“她刚才说什么?你的肉身怎么会到她那里去?”   “哎……这个,我……”遥灵期期艾艾回答不出个所以然。   凤川皱眉道:“是不是离魂的时候没留神,肉身不小心被她拿走了?”   遥灵低着头不说话。看来装无辜没用,只能装可怜了。   萧凤川沉默。   萧凤川再沉默。   ……   “哇,遥痴呆,你怎么那么笨啊!”遥灵只觉脑门被人狠狠敲了一下,疼疼……   遥痴呆?好熟悉的称呼,好像很久没从某个贱人的嘴里听到过了。   “你……说谁痴呆!”   “说你!我早就说过,你个呆娃子,早晚有一天得把自己丢了!你敢用点心么?从一开始,吃错药,丢行李,丢人……好吧现在你是真的丢人了!”   “哼!不就是……不就是肉身被那个装神秘的腹黑魔女拿去了吗?有什么大不了的!我……我自然会想办法弄回来的,有什么大惊小怪!”   “有什么大不了?如果回不去肉身你会死的,笨蛋!”   “我……”   遥灵的呼吸忽然颤抖起来。她忽然觉得完全没力气跟萧凤川吵下去。是,她是笨。从一开始她就是个惹祸精,帮人等于害人,自救像是自杀。现在……她好不容易有了优于别人的魂魄之力,可结果呢?她笨头笨脑顾前不顾后的毛病,根本没有丝毫的改变!   活该别人对她失望!   活该会把事情越弄越糟!   她……糟糕的人……   遥灵黯然转身,头也不回得奔进了橙色结界之中。她一面跑似乎觉得萧凤川在身后追赶。今天还能更惨一点么?先是被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教训,她这么努力,做了这么多事情,到头来连萧凤川那个家伙都……   遥灵跑着跑着,脚步忽然停了下来。人生就是这么奇妙,永远不缺吐槽点,永远都可以比惨更惨。   远处盈盈立着个娇小的少女,一身暖洋洋的橙金色花苞裙,肤色如染桃花,娇嫩妖娆;身段纤浓合度,丰盈窈窕。   遥灵眯着眼打量眼前的少女,飞快得整理着思绪。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童颜巨那什么……   “来了?”少女耸耸肩,她身后花朵姹紫嫣红深似海,小铃铛耳环在风中轻轻摇曳,悦耳得让人心头一动。   果然。她就是刚才那个毒舌傲慢目中无人的腹黑小魔女!   “你们两个在蘑菇什么?真够慢的。”少女懒洋洋撩了一下长发。   怒气冲天啊!虽然看到她的样子多少有些意外,但是她这种瞧不起人的眼神,的确跟遥灵的脑补一模一样!   遥灵握紧了拳头。不管怎么说,总算见到真人了!反正今天已经够倒霉的了,有仇报仇,有冤报冤!   “你!你!对,说的就是你啦!你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啊!话说你那是什么发髻啊,从远看还以为插了一把剪刀在头上呢!还有你穿的衣服!你不知道从开始到现在出现的所有妹子,只有我一个人穿暖色吗?不,我还没说完!从你还没露面开始你就一直在吐槽!你不知道自己什么身份敢跟女主抢戏啊?这个故事只需要我一个卖萌萝莉就够了,你出现根本就是角色重叠嘛!还有,你手里拿的那两个圈是什么东西?甜甜圈?呼啦圈?还是哪吒闹海的乾坤圈?这都什么玩意儿啊!很遗憾的告诉你,你这个跑龙套的,马上就会被我华丽丽得打飞了!出口左拐领便当!”   遥灵吐了个槽,畅快淋漓指点江山。看她没话说了……没话说就对了!现在怎么办,是不是要把她打趴,然后把肉身抢回来?   “你说完了?”   少女淡定得撩了撩头发,两个呼啦圈往地上一竖,坐了上去:“现在我可以自我介绍了吧。”   自我介绍?将死之人自我介绍有个屁用啊!看我打打打……   “嗯哼。我叫花深深,十五岁,魔族墨部之主,魔尊大人就是我爹。能力是颜色和花朵,仙术什么的太弱智了,既没学过也没用过。爱好是恶作剧,乱花钱和搞破坏,没事可做的时候脑子里想的只有火锅。我的武器是相思双环,不是甜甜圈也不是呼啦圈。我不太喜欢父亲大人以外的人叫我的名字,你以后叫我大小姐就好。”   这……   算是哪个世界的自我介绍啊!分明就是挑衅!还魔族墨主?跟晏离兮纸娘泡一个级别的?就凭这货?还是魔尊老头子的女儿?真是魔尊的女儿会这么鲜巴巴得承认吗?   还有,还有那些恶趣味的爱好!还有那个巨瞧不起人的称呼!吐槽点太多啦!   “你!”   遥灵并不想完全牺牲形象跟她打一架。她向前迈出一步,只不过是想捋起袖子跟她唇枪舌战罢了。不巧的是这一步迈得太急,河岸边的草很细泥很软,只听“啪嚓”一声,外加狼狈到不行的“哎呀妈呀”,遥灵已经摔了个嘴啃泥。   她只是单纯得倒了下去而已。春草太长,一不小心淹没了遥灵的平板身材。紧接着,便是某人沉重的脚步从她手背上踩了过去。   “咦?这位……呃姑娘,你有看到我们家遥灵么?”   萧凤川你个笨蛋……   遥灵无奈得埋下头去。算了算了,还是挖个地洞钻进去算了……   不对,要报仇!我遥灵不报此仇誓不为人啊啊啊!   **********************************   风和日丽。西天霞染琼瑶,碎云绢绢如同花海,遥灵凤川,还有花深深大小姐席地而坐,共享花荫晚霞,却是别有一番趣味。   ——别有一番怪趣味。尤其是现在,三个敌人围着火锅坐着,辣香混合着花气,遥灵摔倒时留在头上的鼓包还在隐隐作痛……   “怎么样?我的晚餐是不是很香?多放点鸡肉怎么样?我还没试过煮鸡肉呢!”   花深深兴冲冲往火锅里添肉,也不知道她用的汤料是不是祖传秘方,可真够香的……   真够贱的!遥灵拳头狠狠砸了下膝盖,她不知道她现在还是魂态吗?半个时辰后如果再不还魂就翘辫子了!而且,魂态不能吃东西啊啊啊!   鸡肉?我叫你吃!   遥灵小声嘟哝道:“变态鸡,变态鸡,变态鸡,变态鸡……”   “你在嘟囔什么?”花深深白了遥灵一眼,夹夹筷子,“本大小姐说过了,吃过晚饭后再跟你打!打赢了才能去第六层!”   凭什么要听这货的安排啊!掀桌!萧凤川更过分,居然都不说句话来反驳!   对了,萧凤川爱吃辣啊!他一定迫不及待要跟这妖女一块吃火锅吧,呜呜呜呜……   “哇,加点豆芽吧,加点豆芽会不会好一点?”花深深手舞足蹈往锅子里倒菜……   哼,你得意,我继续!   “毒豆芽,毒豆芽,毒豆芽,毒豆芽……”   “喂,你呀,到底在嘀咕些什么啊?”花深深不耐烦得在餐桌上敲打着筷子。凤川急忙按了遥灵的手:“遥灵!”   遥灵甩了萧凤川的手,支着下巴歪在矮桌上翻白眼。搞什么啊……居然还帮着那个妖女!该不会是移情别恋了吧?   遥灵斜眼打量着花深深,虽然心眼够差,可都说臭味相投,可以说跟萧凤川坏到一块去了;长相没得挑,那一双水晶般的眼眸仿佛是青山绿水映出来的,比水晶还无暇;灵力这方面,墨主的称号就不用说了,要独自支撑这以假乱真的幻境,恐怕更在春哥之上……   这怎么能说是劲敌呢?   这简直就是劲敌啊!非常狠呀!   “喂,帮我递盘牛肉过来。”花深深颐指气使,还真当她自己是一魔之下万魔之上的大小姐啊?   萧凤川给遥灵使了个眼色。遥灵瞪了萧凤川一眼,不就是肉身在她手上吗?大不了去阎王那里报到,或者让话梅做个机关人来代替这副没用的肉身,有必要这样低三下四忍气吞声的吗?   遥灵挥了一盘子牛肉到花深深手上,看都懒怠看她一眼:“注水肉,注水肉,注水肉,注水肉……”   “哼!”花深深拍案而起,叉腰指着遥灵鼻子骂道,“你半天嘟囔些什么,以为本大小姐听不见吗?站起来!”   **************玦妃吐槽2.0版************   话说更完昨天那章掉了两个收藏~~各位看书的大大手下留情啊,迷宫只有那一章而已%>_<%~~~~mina不喜欢的话可以跳过。。希望大家能喜欢今天这章【抠鼻,滚去码字了~~】   107 花开得胜   ******本章有惊喜,烟烟你懂的**************   “哎,大小姐——这个,有话好说……”   萧凤川……什么时候对女孩子这么温柔过?他对遥灵可是非打即骂啊……泪奔……   “哼。”花深深一摆头,耳边两个小铃铛摇曳着,一对相思双环已经飞转在手里……都转起来了不是呼啦圈是什么……   “看样子,不让你知道厉害你是不肯消停咯?”   “哦啦~这句话应该由我来说!魂法*凝剑!”   哼哼,不让我还魂是吧?等下你可别哭!我的魂魄之力可是芸芸众生都望尘莫及的啊!   遥灵盯住了花深深手里的相思双环,这呼啦圈似的奇怪武器实在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也不知道该用什么武器来克制。随机应变吧!   “韶华盛极!”   花深深左手相思环反扣在背后,右手彩环高高抛起,便是大片霓虹般的花朵在空中盛开,繁锦如炽。她的能力是“花朵”和“颜色”,相思双环并非近身攻击的武器,而是施放术法的法器!   遥灵倒要看看,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魔女究竟如何用花来克敌!   花朵密集如刀,鲜红如雨,遥灵也是来者不拒,双手齐挥,便在身前凝作一面巨大的光镜:“光影*幻镜吸收!”   花袭乱舞,落红纷纷坠进水一般的镜面之中,风移花影,竟将夺人精神的攻击化为绝美的水镜画卷。遥灵心中暗惊,没有攻击?仅仅是弄出一堆花花绿绿的东西,其中竟然没有攻击,怎么可……   “韶华盛极,召唤荼蘼花精灵!”   什么?花……精灵?   闹了半天这个花深深是召唤系,能召唤出各种花的精灵!如果是这样的话……   遥灵手捧的吸收光镜中花瓣流转,花气模糊,丝丝天棘缝衣透针般轻易得穿过了光镜,直向遥灵手臂上缠去!   怎么可能,没有被吸收!   “你的魂光幻境只能吸收攻击,却无法吸收人。你用这一招,无异于将花精灵的攻击直接送到自己胸口里。”花深深将双环背在身后,好整以暇得看着力不从心的遥灵。   “遥灵!”凤川眼看遥灵受制于花深深,挥起剑就要斩断那些绑缚遥灵的丝藤。遥灵喝止道:“这是我跟她之间的战斗,不要你插手!”   凤川愕然,手按在剑柄上只是越握越紧。丝藤束缚虽然算不上什么高明的攻击,可那极细的丝蔓一旦触及人的皮肤,麻痒难当,足以击溃遥灵的防备!   “幻镜……收!”   遥灵好歹咬牙忍耐了下来,水光乍合,碎红委地。现在却不是松气的时候,丝蔓抽离遥灵的皮肤,拖曳出道道极细的嫣红血痕,又飞快得在地面拢成一束,竟是……   竟幻化作一个“倾城妖孽”般的男子模样!妖瞳如绯,浅笑销魂,单腿屈膝跪在花深深面前,就好像在拜见女王。丝蔓长鲸吸水般收回了他戴着暗红色手套的指尖,不留一丝血滴。   话说……荼蘼花的精灵为什么是男人?还美得这么妖孽?眉宇间,还跟花深深有几分相似?   该不会是花深深按照自己的模样订做的恶趣味花精灵吧?变态自恋狂!   “大小姐。”花精灵拜过花深深,缓缓站起身,斜眼睥睨遥灵。遥灵捂着脖子上纤细的血痕,咬着嘴唇只是沉默。   “嗯。荼蘼,帮我杀了这个女人!”   杀?这么狠?不是分出胜负就可以么?   遥灵也不怕她说得狂妄,挥袖道:“来啊,让这花妖男杀了我呀!我倒要看看他的术法有没有他的长相好……喂喂,话说这花妖为什么长了一张男人脸啊?”   “身为被召唤的精灵,幻化为主人喜欢的模样是我们的职责所在。”荼蘼邪气一笑乱人心神,这算什么呢,美男计?   花深深果然恶趣味。原来她就喜欢这种妖孽受……   荼蘼意味深长得望了遥灵一眼,又忽而转眼望了望萧凤川。凤川愕然,两女之间的斗争,跟他好像没什么关系吧,看他干什么?而且这一眼看得有点略深,看得凤川浑身不舒服。   “大小姐。”荼蘼对花深深拱手道,“这个女人杀不得。”   什么?   此言一出,不光花深深,遥灵凤川都是震惊。花深深很快反应过来。气哼哼得“切”了一声。   对嘛……   遥灵也是恍然大悟。她是猎魂嘛,怎么能随随便便杀掉呢?还要把魂魄好好留着,给魔尊增强功力用呢……   “荼蘼,那你马上把这个女人给我打倒!”   荼蘼到底是优雅而听话的花精灵,很快正色面对遥灵,嘴边勾起若有若无的微笑。   凤川静静看着这一切的发生,若单说遥灵的魂力,收拾这荼蘼花自然不在话下。可是眼下她正在气头上,出手心浮气躁;荼蘼花察言观色甚是老道,这又是稚嫩如遥灵根本及不上的。   但愿这丫头今天走运。   凤川出乎意料得放下了一直按着剑的手,后退三步。   “请赐教。”   荼蘼戴着暗红色手套的手指在空中柔舞跃动,绛色的烟尘随着他手指的动作掸落,飞舞出曼妙空灵的痕迹。   还是刚才那招——   “丝蔓拘束!”   红蔓如蛇信般舔舐而来,遥灵纵身跃起,只不过与之拉开一纸之薄的距离。这种红蔓本就是荼蘼的身体,也就没办法用幻镜吸收;在躲避的同时,若不小心被其缠住魂力便会被禁锢……   魂态下的遥灵完全占不到任何优势!   如果不智取,仅靠蛮力只会步步受制于人!   萧凤川冷静得看着两人战斗。现在的情形,果然不出他所料。荼蘼单看遥灵摆出的架势,听着风的吹动轨迹便能推断她闪躲的方向。若是这样,使出再高的速度也是枉然!   可恶。   凤川尽量让自己沉住气。看看花深深,她倒是隔岸观火得看着两个人战斗,丝毫不怀疑荼蘼的实力。   “你,干嘛不帮她?”   花深深竟然对凤川使用了传音入密。   “用不着我帮。”丝丝红蔓在凤川的清眸中投下血丝般的影子,他心中怎能不急。   但是再急也要忍住。   现在,就算说出千言万语,把她保护得再好,也比不上给她一分信任,让她靠自己的力量取得这场战斗的胜利。   凤川捏紧了拳头。   他已经尽力在说服自己,说服自己尊重遥灵的愿望。   可是……为什么就是没办法像没事人似的看着这个笨蛋苦战呢?   她不是已经很强大了么?她的魂力若称天下第二,谁敢称天下第一?她不是连落袄那种变态级的暗黑杀手都能打败么?   凤川轻轻呼了一口气。她如何强大并不重要,最令他揪心的是,无论这笨孩子强大与否,聪明与否,他永远永远都不放心她,永远永远,都不能放任她逞强!   遥灵……这是我给你的,最后的机会!   如果这次,你敢让自己受伤……   我绝不再允许你逞强!   “光影*万剑!”   遥灵的身体在高空中旋转,红色丝蔓如徐徐绽放的花朵般将她高高举起,七把白色气剑环绕着她的身体飞转形成防守。终于。她终于找到了突破口!   花深深的眉头也是无法隐藏得一皱。   万剑如雨将重重丝蔓剪作乱芳红泥。荼蘼妖瞳失神的同时,遥灵的长剑已经架在他脖子上。   便是落败的微笑,也是这般停不了止不住的迷人。   红飞似萤染上了遥灵的衣袖。看到她脸上的坚毅,凤川除了欣慰,更多的只有心疼。   “荼蘼……竟然输了。”   花深深嘴翘得老高,抱着肩“哼”得一摆头。遥灵能看破荼蘼的攻击缺口确实出人意料,她不等花深深放话,先收了魂剑。   “好啦,战斗结束,回去吧,荼蘼!”   “是,大小姐。”   荼蘼恭恭敬敬对花深深行了礼,化作一团红烟飞回了花深深的相思环中。花深深属于召唤系,依靠花精灵战斗,她本身的战斗力并不强大。   遥灵得意得耸耸肩。这赢了的感觉就是不一样,不管是嚣张炫耀,还是低调沉稳,气场上永远要压过输的那方。   遥灵面无表情得经过凤川的身边,她的手臂却被凤川一把拉住。   “遥遥。”   遥灵不挣脱,不说话。   凤川知道遥灵在想什么。红烟已寂,无边的春光落寞得笼罩着两人,种种误会,也许已经没有必要一句句去解释。   他知道她今天受了很多气。   他知道她在意他说的所有话。   他知道她从未停止过努力,拼命得让自己变好,一开始,仅仅是不想在在乎的人面前出丑,可后来,她一心只想保护别人。   他知道,她也感受到了他的焦急,担忧,心疼。   所以……她才会去逞强,宁肯头破血流,也要装作强大的样子,只为给他一个安心。   “遥遥,你要保护大家,我只有相信你,支持你,看着你去做。”凤川慢慢放开了遥灵的手。   遥灵忍不住转头,凤川的目光像清澈的天河般照耀着她,她的心颤动着,听他用温柔的声音继续说下去:   “你来守护天下,我来守护你。”   108 阴阳孔雀   “嘻。”   遥灵只能用傻气的笑容来掩饰盈(满)了眼眶的泪水。真是的,刚才明明那么帅,被萧凤川这么一说,又显得她像个不懂事的小孩了。   萧凤川的拇指轻轻摸过遥灵干燥的脸颊,就像是在擦她心里的泪。   “不妙。”   一旁的花深深忽然打断了两人之间的宁谧气氛。其实就算没有她这句话,两人也注意到“独步寻花”这层的气氛有些变了。   第五层独步寻花模仿的文芳器具是“笔洗”,幻境的天气,天空的颜色,草木枯荣都是由第六七层“砚台”决定。六七层的战事越激烈,墨色越浓,第五层的天色也就越差,氛围也就由春光明媚变为暗黑诡异。   风摇草动,墨云遮天。难道夏孤临已经去第六七层了么?   “夏孤临是打开砚之试炼塔之门的钥匙,所以他从一开始就被传送去了顶层。你们两个由于无法跟上他的步伐,所以分别掉落进了第二、三层。”   花深深从身后草堆中拖出“一具”东西,居然是遥灵的肉身!浑身沾满了泥巴和青草!额头上还有什么小动物踩过去留下的蹄子印!   可恨……这样糟蹋别人的身体……呸呸呸,别人的躯壳,不怕遭天打雷劈啊!   “我们快走!再不去,夏孤临和砚主通通要没命了!”花深深说话间脚踏双环飞驰而去。   这……还真是哪吒?风火轮吗?   可是,夏孤临为什么会是打开砚之试练塔大门的钥匙呢?如果说这是他本身原因的话……   他才是那个真正被选作“魔族之砚主”的人,能打开砚之试练塔,也就不足为奇吧。   遥灵凤川紧跟花深深进入了通往第七层的法阵。先前仙山云境般的景象已经不复存在,有的只是一面巨大的转盘伫立虚空之中,晏离兮被绑缚在转盘中央,长发掩目。   奇怪。   遥灵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转盘中心并未镶嵌镜面。为何遥灵看到的,是两个晏离兮背靠背得绑在一起呢?   转盘的上下两极分别立着一只孔雀,一雌一雄,一金瞳,一银瞳。   这难道是……   阴阳裂?   晏离兮整个人已经被割裂成阴阳两半,由这两只孔雀分别看守么?阴阳孔雀锁死了晏离兮的阴阳两半,除非孔雀自己愿意将晏离兮的两半重新合在一起,如果仅仅抢回晏离兮的身体或者杀掉阴阳孔雀,晏离兮都只有一死!   好狠!   “大哥?”   凤川首先发现了转盘之下暗绿色的西风剑,剑气如狼烟滚滚,那握剑的人浑身鲜血,望着转盘上的人的神情,就像望着沦陷的故园。   “大哥,你怎么……”   遥灵捂住了嘴,她尽量让自己镇静,却无法想象出怎样的攻击能让强大如夏孤临伤成这样。   “阴阳孔雀印……不要靠近!”夏孤临喝止了跑过来的遥灵和凤川。只要接近转盘至一定距离,转盘便会自动转动,位于转盘双极的阴阳孔雀幻化为千只万只,只要被阴阳孔雀的金银瞳“看见”,便是免不了的命中。   “可是大哥,我们该怎么办?”遥灵问出口方才后悔。夏孤临从一开始就在这一层了,花了比遥灵凤川破两关更长的时间却依旧是束手无策。他若有办法,也不会……   “还能怎么样?我劝你们还是走吧。”花深深撩了撩头发,“这道机关是我爹爹的灵力控制,你们是绝对没有胜算的。”   魔尊……亲自控制的机关?   夏孤临抬头望着转盘上的晏离兮。他已经被阴阳割裂,眼瞳中早已没有任何颜色。夏孤临却仿佛感受到他冲淡平和的眼神般,虽然浴血之身,心中却无半点焦躁。   “遥灵凤川,你们两个先走。”   夏孤临转过身,背对着转盘。他站在晏离兮下方,仿佛就是他投在地面上的倒影。   “大哥带我来不就是为了磨练我么?为什么到了最后时刻……却又让我走?”   遥灵不解。她一定有机会扭转乾坤……一定的!   “你能靠自己来到这里,我已经很欣慰。”夏孤临笑道,“我一直相信,遥灵,还有凤川,你们是最强大的。”   终于听到了夏孤临的夸赞,遥灵却没有想象般高兴。   这听上去,为何就像临别时的倾诉……   既然她已经很强大,终于可以回报为他冲在最前面,给她一方宁静的大哥,她又有什么理由先行离开?   “不行,我……绝对不会走的!”   遥灵试着凝结出魂态武器,才发现为了遵守三个时辰的期限,她已经还魂。接下来必须要恢复刚才那段时间消耗的魂力,她已经没有能力再度强行离魂了……   可恶……   遥灵双手按上了腰间的流云催雪。她不是已经变强了么?为什么到头来,还是什么也做不了?   “遥灵何须自责。”夏孤临鲜血早已干涸的手轻轻放在遥灵肩膀上,“不用回报我。我能做的,不过是给予你们大家信任,和你们一起实现心愿。”   夏孤临的微笑在遥灵泪光中模糊。他的声音却如遥远的钟声敲响在遥灵心头:   “这一次,也希望遥灵能信任我,让我一个人,去了结这段尘缘……”   是时候,该了结折断命运交错了。   十年前,棠溪铸剑池,他选了西风,他选了簇水。他想要君临天下,他只要浪迹天涯;   同一年,师兄为了保护他,代替他去了魔族砚部。师兄给他的不是正义,而是自由;   而现在,他可以重新掌握自己命运的时候,最爱的人已经归于黄土垄中,他即便重获自由,也无法用他的自由去温暖那个最在乎的人。   现在是时候……   把本该属于他的一切,还给他了。   遥灵已经无力反驳这个男人。她转过身,不想让他看见她的眼泪。   “大哥。”萧凤川走近,双手紧紧按着夏孤临的肩膀,神色黯然时,声音已经低沉沙哑,“一定要平安带着晏大哥回来。青玉姐……还在家里等着你。”   青影如梦。夏孤临的笑容僵在嘴边。   萧凤川的一记重拳闷响在夏孤临的腹部。眼看着他的身体摇摇欲坠,凤川将他的手臂放在自己肩上。遥灵一抹脸上的泪花,对旁边作壁上观的花深深道:   “魔女,你带大哥离开这里!”   一切发生得太快,看戏的花深深似乎没完全明白过来。她指指自己道:“诶?我?为什么?你……就不怕我直接把姓夏的拎到我爹爹那里去?”   “如果你真的想让他们师兄弟死,根本就不会带我们来第七层,对吧?”   凤川和遥灵的眼神出奇得一致,看得花深深非常不爽。她有那么容易被看透么?她抱肩道:“才不是,我是为了把你们一网打尽才……”   “快按我说的去做,手下败将!”   遥灵指点江山,凤川把夏孤临往花深深肩上一放。花深深娇弱的身躯被压得弯了一寸,咬咬牙,却也没反驳,努着嘴道:“哼,就看在砚主之前对本大小姐还不错的份上……”   “要你罗嗦!”   花深深带着夏孤临很快离开。空荡荡的第七层,眼看只剩下遥灵和凤川了。   他们的手自然交叠在一起。两人的目光望着转盘上的人。   ……还真是一筹莫展。   “遥痴,你说我们要怎么做,才能把晏离兮完整无缺得带给大哥啊?”   “呵,聪明绝顶的萧凤川怎么问起我来了?还是……你比我更呆啊?”   “我嘛当然比你聪明一百倍啦。就是跟你在一起呆的时间太久了,被你传染的。”   转盘寂静无声。一边打趣一边观察,他们已经看出,这个转盘的原型果然是砚台,一旦开始转动就是磨墨,只不过是将晏离兮磨成墨水罢了。   现在的情形跟刚才那几关完全不同,稍有不慎,晏离兮一定会比遥灵和凤川先死掉。   至于为何人一旦靠近转盘就会转动,要了解这个原理又不允许他们像刚才那样做试验。   所以……   遥灵猛然惊醒,她触电般晃着凤川的手:“凤川,我知道刚才大哥为什么一直没办法破关了!快,那个东西!”   凤川登时会意。丢人啊,这次他的反应居然比遥灵还慢!   凤川从乾坤锦袋中掏出了那两样东西:腕枕和镇纸。花深深说过,这些收缴物会在接下来的关卡中用到,恐怕就是这最后一关。   仅用这两样不知道够不够。两个人都是后知后觉,花深深走后,出入第七层的法阵都已关闭,他们想回去重新收缴其他法器,也已经不可能了。   既然这样,只好利用好手中已有的东西,赌一把了!   整个机关之中,能感应人体靠近的,应该只有阴阳孔雀的金银瞳。如果利用腕枕镇纸,把这四只眼挡住的话……   腕枕属木,金克木,用它来挡金瞳当然不是好主意。凤川将腕枕递给遥灵,嘱咐道:“你来挡住银瞳,我来挡金瞳!”   两人蓄势待发,却没注意到腰间的五眼六通珠灵光摇动,发出极其低微的声音:   “第一层王之宝座,收缴笔架,供阴阳孔雀落脚之用;二三层收缴镇纸腕枕,挡鸟王之眼;第四层收缴墨床,取被绑缚之身体;第五层收缴笔洗,融合阴阳双体;第六层收缴砚滴,回血还魂。此六者齐聚方破阴阳孔雀印,缺一不可。”   这是南歌子那边……刚刚传过来的资料。   109 君临天下   “你要带我去哪里?”   夏孤临已经醒来。他挪不开自己的身体,并非没有力气,只是腰部,好像被什么东西给套住了。   伸手一摸,似乎是个大圆环,把他和身前这个少女套在一起了。   “当然是带你回那什么武府啦。”少女不满得扭了扭身子,“哎,既然你都有力气挣扎了,麻烦你自己站好好吗?我一路上扶着你,肩膀酸死了!”   已经出塔了?夏孤临展眼看看周围景物,的确是一片苍翠的黛花山。   “你先把这个圈子撤去。”夏孤临也是无奈,这个呼啦圈把他和少女牢牢圈在一起,他根本直不起腰。   花深深听话,收了相思环。她转身的同时扬着两只手想扶夏孤临,怕他体力不支又忽然倒下。   “现在可以走啦?”少女气呼呼理了理被夏孤临蹭乱的头发,她刚才一定是脑子进水,才听了遥灵和凤川的话,要送这个比熊还沉的男的回去。   夏孤临却向相反的方向走回去。   “喂——到底是个什么家伙啊,我刚才说的话你一点都没听进去吗?”   花深深身子一旋挡住夏孤临去路,“我说,我、要、送、你、回、武、府!”   夏孤临不动声色,他绕开花深深继续向前走。   他以为他是谁啊?人家辛辛苦苦背了他半天,他连句谢谢都没有。同伴好容易救他出来,他却要回去送死!   “不行!从来都没人敢不听我的话!姓夏的你给我站住!”花深深拖住夏孤临的手,惊了一跳,明明受了这么重的伤,她用全力拉他,他竟纹丝不动!   “要我不进去也可以。”夏孤临忽然转身,花深深一时没控制住,差点跟他撞个满怀。   花深深急忙后退,双颊微红,手臂很敏捷得紧紧护在胸前。   “你进去,帮我把塔内其他的收缴物给凤川遥灵。”   花深深哑口无言。这就是六公子的作风?张口闭口命令别人么?连敌人都敢命令?连花深深,魔尊的女儿都敢颐指气使?   怪不得爹爹说六公子都是人渣,看来真是一点不错!   “不要。”花深深抱了肩,气哼哼得一甩头。   “要么按我说的去做,要么让开。”夏孤临也是毫不让步。   这算是一道选择题么?两种选择,不都是按他说的去做么?   夏孤临面上毫无血色,可他的意志又十二分得不容许他倒下。明明浑身上下没一块完整皮肤了,还这么逞强……好吧,这就是六公子的第二大特点!   “算我怕了你了。”花深深气得直跳脚,“我跟你一起进去行了吧……”   砚之试练塔第一层的大门轰然打开又阖上。第一层,王之宝座——   金碧辉煌的王座,若非千万人的尸体累积成塔,岂能将王者至尊伫立于世界的顶端。   这个王座,夏孤临再熟悉不过。那还是五年前挑战魔尊的时候,他提着西风剑杀入魔尊内殿之时,光华大殿空空如也,唯余一金光璀璨的宝座。   这,便是魔尊想要的天下么?   他第一眼看到它时便这么想。仅仅一张御座,却在映入眼帘的那一刻起牢牢嵌入脑海,拔不出,抹不掉……   就像警钟般提醒着他。   他想要的东西,仍然在前方,是命运的召唤!   终将有一天他将登上天下至尊的宝座。这不是魔尊的天下,是他的!   夏孤临缓缓向宝座走去。他的脚步停在脚踏之前,那梦想般金色的光芒,也许是生命中,唯一的光亮。   夏孤临低眸,宝座的金光给他的墨发镀上了一层闪耀的金辉。   他轻轻扬起袖子。   “啪啪啪——!”   金碧辉煌的宝座在夏孤临的手刀下碎裂为千片万片!金色的风暴如漫漫黄沙,破碎如泣。   旁的花深深早就看呆了。他……这样强大的力量,这般坚韧的心念,怎么看都不像个重伤之人。不对,应该说,重伤时的他,远比正常状态下的他还要强大!   “王之宝座,收缴。”   黄沙滚滚散去,金色的小巧笔架缓缓落到夏孤临手中。他果然一开始就知道会是这样……王之宝座这关的设计,只有不被胜利的表象迷惑之人,才能破关!   接下来是……第四层。   花深深已经默默走到夏孤临身后了。可怕的男人。   第四层,光阴河畔之墨床,本来已经被凤川遥灵所破。然而凤川使用饭剑的时候,不小心刺穿了墨床的本体——也就没办法收缴法器了。   花深深倒要看看夏孤临有什么办法。   夏孤临走到饭剑插下去的那个地方,蹲下身,手掌轻抚过裂痕。   准确的说是很深的缝,跟饭剑的剑身一样长了。   青儿……   夏孤临想到了青玉案。这世上,没有她不能缝合的东西,若是带她来了……   现在的情形却容不得这样的假设。   现在,还有晏离兮,遥灵,凤川等着他去救,他不能有半丝的犹豫。   墨床本体被击碎,但是那些击碎后的粉末,应该还存在于这一层的空间当中。   更重要的是,虽然这一关卡已被破解,但是并没有被破坏掉。支配着光阴河畔景物变幻的时间之船,一直都没有停止它的行驶。   也许……   凤川他们,也许没有感觉到。人在前行的同时,时间,也在前行。一个人一旦涉足岁月的长河之中,即使什么也不做,他也在每分每秒得变老,走向死亡。   万物如此。   所以,如果将时间拉回原来的轨道的话……   夏孤临如玄色鹰隼般翱翔在空,双掌水网交织,冰枪林列,顷刻间已将上下两块巨大的墨床牢牢绑缚!现在只要他双掌转动,便可颠倒时间之沙漏,扭转乾坤!   这个……这个男人疯了吗?   花深深抱紧了肩膀,她仰头望着这个天神般的男人,脑中一片空白。她终于开始明白,为什么仙道与魔道都要争夺这个男人,为什么这个男人的命运会系于天地间的支点,他的身上,有整个天下的命运!   无垠的天空在他眸中倒映成蔚蓝的大海。   苍生的希望在他手中凝聚成辟天的长剑。   时间之沙在他的指尖匆匆滑漏,荒漠也变成花园。   一切的一切,不过是为了那句誓言:   “为了超越你。为了不被你超越。”   夏孤临喃喃着,脚下碎裂的墨床在风暴中聚合,“有你守护我,我来守护天下人。”   王之宝座,破;笔架,收缴;   和气生财,破;镇纸,已缴;   诗思浮沉,破;腕枕,已缴;   光阴河畔,破;墨床,收缴。   夏孤临如一片积了沉重雷雨的黑云略过独步寻花境。身后那个脚步悄悄跟在他身后,自始至终都没敢出声。   只有春风不惧怕英雄肃杀悲壮的脸,恋人般抚了上去。一潭碧青,将他坚冰般的心缓缓温柔。   “你把笔洗交出来吧。”夏孤临淡淡道。他只是不想破坏少女内心这一方了无尘嚣的清净,更何况这山明水秀的地方,让他想起了不多时日之前,大家一起去踏青的那个地方。   试问天下,谁能比回忆温柔。   花深深难得的温顺眼光扫了一眼夏孤临又飞快移开。她下定决心般咬咬牙,将那方小小的笔洗递到夏孤临手上。   云淡风轻。   独步寻花,破;笔洗,收缴。   第六层。墨龙天池。   夏孤临独身一人,从千里墨池万丈之上的冰蚕丝上缓缓行过。   尽管花深深已经告诉过他,墨池中的墨水是用弱水研磨而成,从上面走过的人,灵力全失,武功也是无法使用。   他却像没听见一般一往无前得走了过去!   他的影子投影在黑沉沉的墨池之中,万千墨滴凝聚成龙,竟与夏孤临的影子激斗起来!   若非亲眼所见,花深深绝对不敢相信……这一关,也是魔尊亲自设计督造,她还从未见过父亲以外的人安然从这里走过!   这个男人究竟是如何想到的?利用暂留在墨池中的灵力凝聚起墨滴,与墨中潜龙相斗!   可是,如果不在走完冰蚕丝之前战胜墨龙取回影子,夏孤临将终生失去灵力;而如果在冰蚕丝之上耽搁太久,蚕丝将会绷断,夏孤临也便跌落墨池之中,化为墨水!   花深深紧紧咬住了手指。已经走到这里了,这个男人,难道他会死么?会就此停在这里么?   夏孤临只是匀速前行着,从踏上冰蚕丝那一刻起,他便未有半点迟疑或躁进。   他只是看准了目标,在稳步地前进,滴水不漏。   谁说梦想残忍。   若能为之前进,便是失去一切,也是无惧无悔。   哪怕惊涛拍岸蛟龙怒吼。   哪怕两手空空孤立无援。   哪怕千夫所指,我也只能选择万夫莫敌。   只因这百丈悬崖的对岸,有我珍视之人的等待。   夏孤临的双脚踏上了对岸的实地。冰蚕丝如彩珠脱线般纷纷散落,跌入墨池。那墨色的影子却如烟一般袅袅升起,继而飞速隐入了夏孤临的身体。   风平浪静。   他……做到了。   花深深已经听不见自己呼吸的声音。   她只默默看着那男人孤独而不寂寞的背影,还有那只缓缓伸出的手,接住了自墨池中飞跃而起的砚滴。   “啪。”   第六层,墨龙天池,破;砚滴,收缴。   110 重生   时间的大门在夏孤临面前缓缓拉开。   他仰头望着命运的转盘,转盘中心的那个人,就好像是他自己。   他缓缓向前走去,金银孔雀瞳已经被遥灵和凤川成功挡住。而他们两个,已如断线的风筝跌落在地,昏迷了过去。   果然有阴阳反噬。仅仅使用了一件法器,便已经……   他缓缓走过他们两个的身旁。命运的转盘,也许正该在这一刻停止。   “夏孤临!”   一直沉默不言的花深深忽然追上来,张开手臂挡在他身前。她的眼瞳仿佛染上了刚才的墨,是浓重得无法流动的恐惧。   “你这个疯子,要是使用法器的话,你会被反噬而死的!”   两方碧光流烁的墨床却自夏孤临身侧徐徐降下。花深深就知道,她劝不动他。   她已经完完全全被震慑住。为什么……她曾经以为,可以为了重要之人不顾一切的,只有他的父亲,魔尊而已。   为什么这个男人……   他完全不会考虑自己的死活?他难道真的不知道,什么叫做“死”么?   她想不通。   她只能眼睁睁看着阴阳转盘“喀拉拉”倾斜下来,晏离兮的阴阳双体如秋叶般感应到了风的召唤,轻轻飘下,稳稳落在两方墨床之上。   晏离兮的身体离开转盘的同时,转盘双极上双目被遮的阴阳孔雀忽而凄声鸣叫,双眸泣血。转盘已经开始倾塌,如果不尽快祭出宝座法器供它们落脚,它们会癫狂发疯得攻击的!   夏孤临的灵力,恐怕根本不足以同时支撑两件法器!   花深深的双手已经按在了相思双环上。却只见夏孤临背后金光耀目,他竟然已经祭出了宝座法器!   骗、骗人的吧……他怎么可能做到!   花深深迅速匍匐在地,两只阴阳孔雀尾羽如纷雪飘空,利啸着擦着她的头皮低空飞过。孔雀降落黄金宝座的同时,笔洗中也是微波粼粼,墨床上的阴阳双体随着夏孤临双指勾动缓缓浮起,双掌相对,在空中飘浮,旋转……   夏孤临的嘴角不断渗出鲜红的血液。笔洗中的清澄灵水卷起高高的水柱,将阴阳双体托在半空。   花深深不想再看下去却又无法将双眼移开。她真怕阴阳双体开始融合的瞬间,这个男人终于支撑不住,就这样倒下去!   夏孤临的脑海中却是另一番情景。   他根本没有想过,自己会在何时筋疲力竭得倒下。   他想的,只有师兄。   阴阳双体手掌相接处忽而闪过一道金光。融合,开始……   夏孤临眉心一皱,终于吐出一大口鲜血。鲜血如决堤的洪水般不断涌出,顷刻间染透了他的衣襟。   还有,他衣内用红丝线所绣的花儿,也如渗血般淹没在那一片炽热的血红之中。   夏孤临轻笑。终是……高估了自己么?   师兄。   原本我以为,有些话,永远都不会对你说。   可是如果现在不说,也许以后永远都……   从此以后,还是我来承受那些本不该你去承受的一切。   我来守护你,你来守护天下人。   鲜血勾勒出了夏孤临最后的微笑。他闭上眼,慢慢放下了高擎法阵的双手。   “不——!”   伤口鲜亮得如同凌厉的匕首。鲜血如雨点般扑进少女水晶般的眼瞳,构成一幅惨烈夕阳般的绝美画卷。   花深深的双膝沉重得跪在夏孤临倒下的身体前。鲜血成湖太过浓烈,他凌乱发丝下的那双晶瞳,竟已没有了任何的光彩。   那些代替鲜血而发光的,不过只有,鲜血而已。   他死了。   没有一种时光可以倒流,除了死亡,可以让一个人回到原点。   那个时候,他们还不知道何为梦想,何为守护。   只是傻傻枕着木剑躺在草坡上,看着天空由橙红变作紫蓝;   春天时杨花烂漫,点点飘在清晨透澈的阳光之中,如同不会融化的雪;   薄暮如烟,笼罩着他们最不爱去的讲经堂,堂后绿竹漪漪,那里隐藏着他们溜下山去玩的“秘密通道”……   也许在蜀山的日子,才是真正的幸福。   只可惜,再也回不去了。   再也回不去了。   师兄。   如果时光真的可以倒流,或者,是给我一次重生的机会。   我只希望,我们从来都不曾惊才绝艳,我只是那个胡乱挥舞着铜剑,连道服都穿不好的那个小男孩。   与你,并肩而行。   *************************************   头痛……欲裂。   为何会感到头痛?不是……已经死去了么?   夏孤临无法睁开眼睛。他的思维当中,亦是一片漆黑。   “我也曾经,不得不放开最爱之人的手。”   谁……谁在说话?   一阵从头顶贯穿到脚底的剧痛。夏孤临只想将自己的身体撕为千万碎片来让这种疼痛消失,他却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   好像存在的,只有意识。   不对。这个声音是……   “我也曾经,想让过去的幸福重来。”   魔尊。夏孤临冷笑,没想到还是这么轻易都败给了他,败给了连面都没露的敌人。   要赢千年修为的他,果然还是太早了。   “我也曾经,给予过一个人重生。”   “够了。”夏孤临发觉他居然能说话,“那种重生……我不需要。”   “什么是重生?重生,不过就是重死。”魔尊的声音并不苍老,反而像夏孤临这个年纪的青年人,“肯为心愿付出一切的人,最后得到的往往只有心愿。这世上,没有什么是不公平的。”   魔尊……到底想说什么?   “你,想跟我做什么交易?”   “没有交易。种因得果,一切,不过都是你自己的选择。”   自己的……选择么?   就像一个人选择了一把剑,便是选择了自己今后的命运么?   那么,他的命运……   *******************************   风和日丽。   武府,听香阁外。萧凤川在柳树荫下站着,手中牵着那头蜚鹿。   不管是人还是鹿,都是纹丝不动。偶尔有只飞虫扑过凤川的鼻子,他愣是把喷嚏憋了回去。还有只苍蝇闲逛似的飞过蜚鹿燃烧着蓝色火焰的皮毛……   不小心烧成了一团灰,没了。   萧凤川脸上已经汗流成河。他皱眉道:“遥灵,愣着干嘛?还不过来给我擦擦汗?”   “擦什么擦啊,没看我还在撑伞吗?”遥灵气得直跳脚,手上的伞一时没拿稳,不小心晃了一块炙热的阳光在鲜洁的宣纸上。   “把、伞、拿、好!”   伞下的花深深把毛笔“啪”得一甩,“今天如果画不完,你们两个谁也别想吃晚饭!”   这……算是什么事啊!   遥灵气得鼻子快要冒烟了,大中午的,大哥还在听香阁里养伤呢,小魔女非要给蜚鹿画像,还说这个时辰这个地点的阳光最好,让萧凤川牵着蜚鹿在太阳下晒着当模特;她自己又嫌热,让遥灵给她撑伞!都已经画了一个中午了!   再说这画的都什么玩意啊……   遥灵可怜巴巴得望着萧凤川。算了,他比遥灵还可怜呢,刚才他也想骑着蜚鹿逃跑来着,结果被花深深连人带鹿一顿暴敲。老实了。   这难道就叫,一物降一物。   再这样站下去,不会中暑吧……   遥灵被阳光晃得眼都睁不开了。迷迷糊糊的,一只飞虫找准位置扑进了蜚鹿的鼻孔。   蜚鹿假装没事似的,眼看着花深深低头猛画颜料横飞,它急忙狠狠从鼻孔往外喷气。   “老实点!再乱动把你切了炖鹿肉!”   “叽里咕噜……”那蜚鹿吓得喉咙里发出一连串奇怪的声音,铃铛般的眼睛瞪得老大,汪汪的眼泪挂在长长的睫毛上,亮晶晶。   看吧小动物吓成什么样子了都。   真是个害人精!话说到底为什么要把她接到武府来待若上宾啊?虽然说砚之试练塔的事她的确帮了那么一点点的小忙,可那难道不是一个手下败将应该做的吗?   这个臭丫头,还真把自己当根葱了?武府又不是她家!对所有人呼来喝去不说,全府上下的饭食都要由她来定!   早饭是火锅!   中午也是火锅!   晚饭不用说……呜呜呜一定也是火锅……   这简直比让遥灵在大太阳下晒到掉皮都痛苦一百倍啊……   这么大热的天吃火锅也就算了。等下夏大哥醒了,难道也要让大病初愈的他吃火锅吗?   不行!一定要把这个害人精赶出去!绝对的!   “哟,大家都在?这是在……”   是武陵春。他折扇在手中转了个花,站在石桌旁只是看花深深笔下的画。春哥不发一言,脸上的表情倒是变化得相当耐人寻味。惊叹,迷惑,恐惧,可比他正看的这张画好看多了。   不多时,晏清都和乌梅从听香阁走了出来。花深深本来画得极其认真,听到开门的声音,笔尖一顿,反而在白纸上留下一块大大的墨迹。   武陵春以眼神询问乌梅。乌梅浅笑着点点头,武陵春会意,也便安心。   “呀……花小姐这画的是……”乌梅本来想跟这个不客气难伺候无法无天的大小姐打个友好的招呼而已,她却找错了话茬,眼光停留在画纸上,怎么也挪不开了。   “这画的……是马吧?”   花深深握笔的手指顿时一僵。   “噗。”遥灵只能用这个字来表达此刻的心情。无比爽啊。   “马?不像啊。我看倒像是兔子。”晏清都大发议论。夏大哥脱离了危险,大家的心情果然都十二分的愉悦。连木头人晏清都的幽默都着实增长了不少。   “是鹿吧。”武陵春笑道,“深深姑娘为何要画这蜚鹿呢?”   111 马、兔子还是鹿   花深深倒是连头也不抬,手里继续洋洋洒洒:“等我画完了你们就知道。”   要多久才能画完啊……   遥灵无奈。正欲哭无泪,手中的伞却被什么人给接住了。   “乌梅姐姐?”   “遥灵,你去歇会儿,我来撑伞吧。”   乌梅温柔的笑容让遥灵又是感动又是心酸。不行,怎么能让乌梅姐姐这么好的人伺候这骄横无礼的魔女呢?遥灵握紧了伞道:“我可以的啦!我要好好看住她,免得她耍花招!”   武陵春的折扇轻轻在遥灵肩上点了点。乌梅还是把纸伞接过来,眼神指了指武陵春。   原来是春哥……找我有事?   遥灵这才大梦初醒。她急忙起身,随着武陵春走到了假山石旁。   隔了这么远,不想被花深深听到?春哥是有什么事要问么?   “遥灵。”   武陵春压低了声音,透过假山罅隙,依稀可见那女孩子伏桌画画的背影。看到背影还好,若是看到那双清澈得没有一丝杂质的明眸,武陵春恐怕也难以摆出现在这样严肃的表情了。   “这个花深深……当真自称是魔尊的女儿?”   “嗯。她还自称是墨主呢。”遥灵鼻子里不满得哼哼,“召唤系有什么了不起,还不是轻易被我的魂法打趴?”   “呵呵,真有此事,倒非是她能力不强。只是遥灵现在变得强大了呀。”   武陵春两句话说得遥灵差点飘上天。据武陵春所查,魔尊自成魔来飘然一身,无亲无友,身边甚至连红颜知己都未出现过,哪里会有女儿呢?   至于这个花深深,她出现在魔族,被魔尊正名为“大小姐”的时候,已经六岁了。说她是魔尊的亲女有些让人怀疑,养女——倒是极有可能。   她来自什么地方?魔尊又为何会收容她,宠爱她,养成这般娇纵无礼的个性呢?   “哎……那些,不说那些啦。春哥,你快把这魔女赶出去好不好?她讨厌死了!”   遥灵又拿出了撒娇的杀手锏,虽然好像不太管用……不对,刚才好像没说到点上,反而是把自己的私心给说漏了。遥灵改口道:   “啊,我是说,不管这个花深深是不是墨主,她都很明显是魔尊老头子派过来的卧底!我们必须把她清除出去,不然后患无穷!”   “以魔尊现在的实力,他要对付我们,根本用不着如此费周章。”   一句话说得遥灵愣住。确实。若不是花深深把他们四个从砚之试练塔里带出来,遥灵和凤川早早昏迷,夏孤临身受重伤,晏离兮又因阴阳裂体元气大伤,仍然唯有一死。   “花深深一人,未必是我们所有人的对手;她是魔尊的掌上明珠,却是不争的事实。所以花深深来我们这里,该担心的不是我们,而是魔尊。”   武陵春的分析不无道理。遥灵犟嘴道:“可是……她为什么救我们,为什么要来武府,又为什么要赖着不走啊啊啊?总该有个理由吧!”   武陵春笑道:“这会儿工夫,花大小姐的大作怕是已经完成了,我们何不出去看看?”   两人走回去,柳树荫下果然是一番热闹。蜚鹿总算是解脱了,身上的冷焰一冒三丈高,满院子蹦跶着好像在庆祝自己没被太阳烤成鹿干。   可是它身上本来就燃烧着火焰啊……还怕太阳晒?   花深深倒是很得意,画纸一挥,一下子凑过去五个脑袋。   ……   大家很快面面相觑,表情各异,都不发表评论。   “这……”乌梅这次谨慎了,没敢第一个发话。倒是萧凤川精力充沛,先是叉着腰直着脖子看了半天,又弯下腰侧着头看了半刻,脸憋得通红,比刚才太阳晒的还要滚烫。   “萧凤川,你说,我画得可像?”花深深冲萧凤川眨眨眼睛,耳际两个铃铛坠子晃啊晃的,直晃得萧凤川打了个激灵。   “像,像,太像了!这个……我把蜚鹿拉过来,问问它像不像哈……”   凤川说罢脚底抹油。其余人的心立马提了起来。闯荡江湖这么多年,昧着良心说话自然不是正派人物该做的;可是,大家头一次觉得,撒个善意的谎也是种折磨。   “这个……上完色之后,是有点像马了。确实不像兔子。”晏清都弯着腰看了半天方才直起身子。他顿时僵住。   怎么所有人都在用奇怪的眼神看着他?   他……说错什么了吗?   遥灵简直不敢去看花深深的反应!清都哥啊……你不是一直都呆在旁边看她画画的吗?还没搞清楚状况么?   遥灵急忙给晏清都使眼色。无奈蜚鹿已经跑走了,又没办法暗示他她画的就是那头鹿。   遥灵只好对晏清都拼命眨眼,然后扬高了下巴指着萧凤川和蜚鹿刚才站的地方。   但愿你能明白!再不明白过来,我可帮不了你啦!   “什么?”眼看着花深深脸色晴转多云又转雷阵雨又转沙尘暴,晏清都吓得小脸刷白,不敢怠慢。刚才,刚才午饭的时候,她一个眼神吓得应太平跳到火锅里那一幕还在晏清都眼前浮现着……   伤不起啊……   晏清都咽了口唾沫,刚才说像兔子,像马,肯定都不对。遥灵拼命示意的那是什么?那棵柳树?不可能吧,她分不清蓝色和绿色么?如果不是柳树那是……   彻底晕了,还没猜出来啊!遥灵咬牙切齿得从齿缝里挤出几个字:“跑了的……”   她恶狠狠的逼视下晏清都眼前终于一亮。总算——   遥灵刚要松口气。晏清都的眼神豁然开朗,一向低调的他激动得在空中打了个响指:“哈哈,我明白了,她画的原来是凤川啊,真像,真像!”   吐……   遥灵真的要吐血了。她闭目转身道:“我去告诉萧凤川一声,今晚的火锅少放辣。”   “慢着。”   花深深的声音倒是比遥灵的想象淡定许多。她漠然将画纸朝空中一丢,喝道:“我要你们看的,其实并不是画!”   画纸在骄阳中旋转飘下,忽而“噗”得冒了一股蓝烟。烟尘散尽,从中走出一个昂首挺胸威风凛凛的……   鹿。   居然真的是鹿!不是兔子不是马也不是萧凤川!   遥灵忍不住凑到跟前看个究竟。一对鹿角闪烁着月色般的光泽,一身冷焰如披霜雪,又如燃烧着的冰羽。它金色的眼瞳中满是君王之气,眼睛周围毛皮上的闪电花纹震慑人心。萧凤川抓来那头蜚鹿在府里呆久了,沾了人间气,这一头却如从天境下凡的一般,威风八面,气度不凡。   莫非……这是花深深之前提到过的“颜色术法”?   遥灵只顾惊叹。这一幕看在武陵春眼里,他心中已经无法平静,趁着众人议论纷纷,独自回到书房,开始翻阅典籍。   照遥灵所说,花深深在砚之试练塔与她过招,所使用的是“召唤花精灵”的超越术法。从她的召唤法器相思环容量和她的灵力来看,可召唤的花精灵应该不下百种。能召唤如此众多的花精灵非是魔族之能,应当是“仙族”能力;   而她刚才所用的颜色术法,说不上有多高明。颜色术法的使用画艺不是关键,只要能用好颜色,幻术便可以假乱真。她对颜色的选用极其敏感,她的此项擅长,正好便是南歌子的软肋!   他的手指在纸页上快速滑动,一目十行。就是这里。   “生洲在东海丑寅之间,接蓬莱十七万里,地方二千五百里。去西岸二十三万里。上有仙家数万。天气安和,芝草常生。地无寒暑,安养万物。亦多山川仙草众芝。一洲之水,味如饴酪。至良洲者也。”   生洲。   武陵春合上书。生洲乃百花齐妍之地,召唤百花的能力,只有可能在这里得到。   查资料一查到仙境,就不好落实了。梅花三弄收集情报的本领再强,也不能有事没事就跑到十洲三岛去调查。如此一来,花深深的真实来历,更加难以确定。   “公子,你在里面么?”   敲门声打断了武陵春的思路。是乌梅的声音。他扬手道:“进来。”   “何事?”   “公子,青儿姑娘为了照顾夏公子,已是一天一夜没有合眼,更是米水不曾沾牙。南歌先生已经劝过多少次,青姑娘却听不进去。还是您去劝劝吧。”   就为了此事?他劝便会有用么?   武陵春笑着摇摇头,现在大家都知道他跟青玉案是兄妹,唯独青玉案自己还不知道……   过去的事……还是不知该从何说起。其实,能维持现在的关系也不错。   武陵春刚站起身,只听外面闹哄哄的。他便问乌梅:“怎么了?”   乌梅望了一眼窗外,掩口笑道:“还不是遥灵和那花大小姐在闹?刚才花大小姐夸赞,说若是凤川骑上蜚鹿,一定很是帅气,遥灵就跟她吵起来了。”   吃醋?   凤川倒是很得女孩子的欢心。从昨晚到现在,花深深先是对凤川的厨艺赞不绝口,又是点名要凤川带着她参观武府,而后又非要凤川牵着蜚鹿她才肯画。这女孩子的心思,倒也是一目了然。   花深深该不会……   真的看上凤川了吧?   112 我在蜀山等你   两个时辰后。   “哇——!疼疼疼!”遥灵在镜子前龇牙咧嘴,左脚“砰”得又踢到了妆台上。旁的乌梅拿着药棉僵着双臂,给她擦药也不是,不擦也不是。   “可恨的花深深……”遥灵脸上鲜红的擦痕被药水浸痛,她咬咬牙抹去眼角的泪水,抽噎道,“打哪里不好,偏偏打脸……人家以后没有这张可爱的脸还怎么卖萌……呜呜呜……”   乌梅连忙放下药棉,用手绢为遥灵擦起眼泪。这脸上的擦痕明明是遥灵自己追着人家打的时候,不小心从楼梯上摔下来擦伤的……   还好只是小伤。乌梅也不知该如何劝慰,只得安安静静听着遥灵大发牢骚:   “我早就说她没安好心!一天到晚凤川这样凤川那样,还说以后都要在武府住下!她当我不存在吗?还有萧凤川!人家都被欺负成这样了他居然还不帮我不帮我不帮我!”   这要怎么帮?难道要个大男人帮着你打女人么?   乌梅一个不小心,手里的药棉又碰痛了遥灵。遥灵忽然抓住乌梅的手,眼泪巴巴问道:“乌梅姐姐,这个,以后不会留疤吧……”   “遥遥放心,这么一点小擦痕,过上十天半月,便能恢复得跟从前一样。”   “哈?还要半个月?南歌先生的医术不是很厉害吗?有没有什么灵丹妙药,一个时辰就能好的?”   遥灵冲苦笑的乌梅调皮得吐了吐舌头。说到南歌先生,他好像一直都呆在听香阁没有出来过。不知道夏大哥和晏离兮怎么样了。   “乌梅姐姐。”遥灵从凳子上跳下,轻轻推了乌梅捏着药棉的手,“我去看看南歌先生,顺便问他讨点灵丹妙药,嘻嘻~”   遥灵一溜烟便跑了出去,一面跑不忘抬起袖子挡住脸上的红痕,免得被别人看见。   她也很不想去听香阁打扰,夏大哥今晨才刚脱离了危险,晏离兮只苏醒过来一次,可是南歌先生和青玉姐姐寸步不离得照顾着,也是需要休息的嘛。把南歌先生叫出来说一两句话,应该不会出什么大的差池。   遥灵不断安慰着自己,可真正走到听香阁门口的时候还是心中忐忑,不敢敲门。   脸上的伤痕隐隐作痛,反倒提醒着遥灵在砚之试练塔中发生的一幕幕危机。回到武府的过程中她一直处在昏迷,可还依稀记得夏孤临倒在阴阳孔雀印下的样子。   浑身鲜血,辨不出衣饰,更看不出面容。死亡的气息在遥灵浑浑噩噩的脑海中一闪而过,却也是这个画面将她从之后的昏迷中猛然惊醒。   夏大哥本已重伤,却依然坚持着回来,努力到最后一刻。大哥还是那个大哥,这世上果然没有他做不到的。   遥灵!你怎么昏头了!夏大哥现在状况还不稳定,你却一心只想着自己那张脸!   遥灵狠狠拍了拍脑门,把头晃得像拨浪鼓似的让自己清醒。现在全府上下关心的只有夏大哥的安危,只有花深深那种没心没肺的坏丫头,才会一心想着画画和火锅!   她才不要跟那种人相提并论!   对,她不是为了脸蛋这种卖萌工具来的,她是探病来的!   遥灵镇定心思,轻轻舒了口气,转过身,在门扉上轻轻叩了三下。   没有回音。门里静悄悄的,听不到半点衣袖摩擦声和人走动的声音。以前经过时,还能听到南歌先生在水盆中洗手,或是低声吩咐玫瑰梅配药的声音,现在也听不见了。   莫非南歌先生竟然不在?   “南歌先生……”   遥灵在嗓子眼里唤了一声,南歌先生耳力那么好,若是听见,早该有所回应了吧。   可真是奇怪。难道除了昏迷的两个伤者,这听香阁里便没别人了么?   遥灵轻轻将门推开一道缝,接着探进头去。不大的房间,接近傍晚不再凶猛的阳光透过窗格斜斜打在木质的地板上。屋内无风,淡朱色的挂幔静静垂立。数道纱幔将分躺在两张床上的两个人隔开,重重金线勾勒的花纹繁复如迷宫。若是其中一个人醒了,想必也看不到另一个人。   遥灵蹑手蹑脚走进去,反手阖门。若说探视,她也不知道哪张床上是夏孤临,哪张床上是晏离兮。   ……闷头瞎闯吧。   遥灵拨开纱幔,要达到她选中的那张病床,却出乎意料得比目测要远。   搞什么啊,真的是个小迷宫?有必要在病房里设置这种东西么?还是,听香阁本来有别的用途,只是不适当得被选作了病房呢?   怎会有窸窸窣窣的声音。   遥灵掀开纱幔的动作一滞。她用最快的速度绕出迷宫,走到了床前——   果然。那个曾经让她觉得可怕的身影已经穿上了利落的白衣,簇水剑,也已经挂在腰间。   乌梅姐姐真不该把衣服浆洗好叠放在他床头。这简直是为他随时醒来不辞而别准备好的。   “你……好啦?”   遥灵憋了半天只憋出这么一句话。她手心里捏着一把汗,尽管做好了所有心理准备,可当晏离兮慢慢转过身时,她还是狠狠咽了口唾沫。   帅男……   论长相气质,绝对不输给夏孤临。以前跟他面对面时总是喊打喊杀,忘了好好欣赏下这男人的面容。   难怪会有灵秀如辛夷的女子与他生死相许,难怪会有妖娆如落袄的女子为他耗尽一生。   在遥灵的心目中,至情至性的女子其实都是颜控花痴到不可救药而已。   “嗯。”晏离兮淡淡应声,绕过遥灵,走进了那一片浅红的纱幔之中。   他是不是要去看他的师弟?   因为关心师弟所以才来不及跟遥灵道谢的么?虽然整件事遥灵并没有帮上什么忙……   遥灵完全估计错了。晏离兮几乎没费什么周章,便径直走出了纱幔之阵。   重伤初愈,命运回归,不告而别。   他的衣角飘过最后一片朱色纱幔时,果然看到南歌子,出现在他的眼前。   医者难以表达他的眼神,停留在唇角的只有恰到好处的微笑。跟在他身后的,是个头还没到遥灵高的玫瑰梅。小丫头清秀白净,是个美人胚子,但是出现在这里的她并不是重点。   她手上托盘里的两碗药,引得晏离兮目光一扫。   “你没打算用朱衣之阵留住我。”晏离兮薄唇轻动,“还是,你已经料到我不会就此离开。”   “都有。”   南歌子笑,阳光照见他白得几近透明的手指,仿佛有看不见的丝弦缠绕在他指节上。   “朱衣迷阵自然难不倒你,但只要你们任何一个人的气息流过朱衣阵,我便会在第一时间知道。”   南歌子端起托盘中其中一碗药,示意过玫瑰梅,她便端着托盘朝夏孤临床前去了。   “不去看看你师弟?”   晏离兮并没很快回答。弥漫在身周的奇异药味,让他不舒服得皱了皱眉头。   “他会没事的。”   这个冰冷的男人似乎有点淡定过头了。从阴阳裂体到师弟闯塔拼死相救,他捡了一条命回来,依靠昔日敌人的照顾得以复原。他难道就没有任何想说的么?   不。或许他们之间,从来都不是敌人。   “若你真要走,我不勉强。”南歌子侧过头,仿佛在察言观色,“把药喝了再走,又有何妨?”   “不必。”   谁能知道晏离兮在想些什么,既然不是敌人,总该说句谢谢。他在这一方面,倒颇沾了些魔族的风范,无亲无友,天地之间来去自由。   他走到门口却又停下脚步,微微侧目:   “若师弟醒来,请告知,我在蜀山等他。”   接着,那缕白衣便像从来没出现过似的消失在众人视线之中。遥灵好不容易从朱衣阵中走出,只有南歌子独对着那片空地,手中的药碗,也淡淡地凉了。   “南歌先生……”   遥灵有些悲戚,这个晏离兮真是的,夏大哥差点丢了命,还不都是为了他?他倒好,自己好了就拍屁股走人,丢下师弟不管。   南歌子仿佛早已预料到。事情进行到这里,能做的他都已经做了,剩下的是他们师兄弟之间的事。而那些事,只有他们彼此心里才最清楚,说与旁人,不过浑然不解罢了。   他只将药碗往矮柜上一搁,脸转向遥灵时却微微换了神色。   “遥灵,你的……脸……”   遥灵急忙拉着南歌子出了阁门。她脸上羞得火辣辣地烫。南歌先生也太厉害了,这都能“看”得出来。   “先、先不管这个了,我下楼的时候……呃踩到裙子然后摔下来了,总之很丢脸的,南歌先生就不要再问啦……”   这么说是白痴了点,但总比说自己追着人家打要强。遥灵笑嘻嘻岔开话题:“南歌先生辛苦了。大哥有话梅照顾,我们先休息一会儿好不好?”   已经休息了好一会儿了……从来都在休息啊。其余兄弟哪一个不是在出生入死浴血奋战,只有他,哪里也去不了,什么都做不了。   南歌子的手指不经意得游移在遥灵脸颊上,找准了她那道伤痕,他冰凉的指腹让遥灵觉得说不出的舒服。   接着,他的指尖流渗出治愈之光,雪花般将鲜红的伤痕淡化作淡红,继而如白雪融化暗夜中的脚印般,将刺目的痕迹化为乌有。   “这!”遥灵惊喜得摸摸自己的脸,真的跟从前一样光滑!她又一口气奔到池塘边,蹲下身子在水中照了又照,真的一点痕迹都看不出来!   哈哈!真是太好了,脸蛋重新变得完美无瑕,幸灾乐祸的花深深一定会气得眉毛眼睛都歪掉!   咦,话说这半天怎么也不见凤川和花深深呢?花深深那个大嗓门,走到哪里都像赶着几千只鸭子似的,现下府里安安静静,难道……   难道……难道她已经走了?   113 劈腿?   这日晚,扬州城最繁华的大街花灯如昼。澄红萤绿的花灯洗濯着橙衣女子雪白的脚腕,她欢快的笑声像河面上飘飘摇摇的河灯一般,花火明艳,一直流转照耀到很远的地方。   萧凤川抱着肩漫不经心走在欢快的女孩子身后。最近这几天太忙了,居然忘了今夜城里有灯会。   这么热闹,遥灵那最爱玩的痴呆居然能错过?   凤川回身,踮起脚伸长了脖子四下张望。整条大街灯火通明,欢歌笑语中没有她的,华服鲜衣中没有她的,那挥舞得如同星火寒光的焰火棒,也没有一支是在她的手上。   她……该不会还为了擦伤脸的事独自闷在房间里吧?   那个笨蛋,明明是自己小脑有问题,跑个路都能摔跤,竟然指着他和花深深的鼻子骂了半天,什么狼狈为奸啊各种难听的话。   真是想想就来气!他可是什么都没干啊……不过是不想跟小魔女有太多纠缠,一直顺着她的意思敷衍过去罢了。遥灵那家伙……哼。无理取闹。   凤川甩甩头大步向前走。笨丫头,错过了今晚的灯会,你就哭吧!   “萧凤川,你在干什么?还不快跟上来!”橙衣女孩催促声和跳脚声惹得萧凤川一阵心烦。他皱眉道:“来了来了……女大王。”   花深深并没听清萧凤川最后三个字在说什么。她站在一串随夜风摇曳的暖红灯笼下,金桔色的花瓣裙活像盏花瓣做的娇艳河灯。   “怎么了?”萧凤川停下脚步,花深深无暇的双眸中倒映着彩色的花灯,暖影如流。   “我要这个!”   “哈?”   萧凤川有些诧异得抬头望着花深深所指的东西。是人家挂在自家店门口的红灯笼?有那么多好看的美人灯她不要,要这个?   女大王的审美果然跟她的性格一样霸气。萧凤川敛眉道:“这是人家自己挂的,不卖。”   “不卖?我又不是不给钱,他干嘛不卖!总之我就是要这个!”   萧凤川无奈得长叹。如果遥灵敢提出这个脑残的要求,他一定暴打她一百遍直到她忘了这愚蠢想法。可是对花深深的话……   不知道为什么,提不起折磨她的兴趣。   “好好好。”萧凤川无奈得抬头,被这楼子的招牌吓了一跳。   阳春馆?怪不得总觉得眼熟!有日子没回来了,这破面馆的生意还是那么火。   萧凤川吸了吸鼻子,脑子里稍微盘算了下。哼哼,没有他这顶尖厨师在,这么长时间了阳春馆也没出什么新菜,还是老样子。   “咦?里面好像是酒馆,有没有火锅?我们去吃火锅吧!”   又是火锅?萧凤川打了个寒噤,这一天遭的罪就不必说了,她在餐桌上那个表现……吃涮羊肉也就罢了,涮熊孩子的味道可就……他的口味还没那么重。   还是随便找点东西塞住她的嘴!萧凤川轻声道:“这家馆子,人太多了,我们换一家——”   总之一定要避开萧阳春那个老匹夫!   “人多?我喜欢人多,人多很热闹!哇~~我闻到酒香了,什么酒这么香,我要去喝!”   不是吧,这个小丫头还会喝酒?连这么地道的十月白都能闻得出来?好像还是个小酒鬼!   萧凤川伸长脖子往店里一看,那熟悉的深灰色惊得他一下子缩了头。果然是老匹夫!现在是店里最忙的时候,他没有理由不在!好像,是在招呼那桌客人?他自己还端着酒陪得那么投入?   真是笨蛋。老匹夫那种身体,这么一盅一盅猛灌下去,跟喝毒药有什么区别?什么客人那么重要,一定要他亲自去陪啊?   再说他这种老骨头喝一千杯又有什么用。凤川早警告过,不如去莲心楼请几个粉头过来陪酒,这个老古板居然还不听,老顽固!   “哎,不去这家,那到底去哪啊。”   花深深看萧凤川望着馆里发呆,也搞不明白他到底在看什么。   一,二,三……萧凤川握紧了拳头。老匹夫叠满皱纹的脸已因不胜酒力微微泛红,酒的辛辣全都溢(满)在他拼命上扬的嘴角和眯成一条缝的眼睛上。   明明已经不能再喝了。可恶,既然不行就不要装!   萧凤川的脚已经迈在台阶上。正在这时,楼内一片喝彩,正是萧阳春正在敬酒的那桌。萧阳春终于搁了酒杯,冲在席的几位拱了拱手。   凤川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他便在萧阳春转身离去的同时,匆匆瞥了一眼他脸上的神情。客套而奉承的笑容还没完全散去,藏在袖子里的手却已经按在胃部。   凤川心中又是一惊。不知从哪里冒出个店小二,正是枸杞。他很快抓着托盘追了上去。   还好……有枸杞那贼小子照顾老匹夫。   阳春馆里的伙计,枸杞跟萧阳春时间最长。凤川来阳春馆之前,也一直是枸杞在照顾老板的起居……虽然说凤川来了之后,还是枸杞在照顾……   比起凤川,枸杞反而更像是萧阳春的亲儿子呢。   这样也不错。比起对待凤川,老匹夫对待他的伙计和大厨们的时候,更像一个父亲。   至少这十九年,他们倒有十年的时间在一起,不像萧凤川……呵,五年前来城里之前,对自己这个父亲,几乎没任何印象。   凤川有些失神。他趁馆里还没熟人注意到他,抓起花深深的手腕,快速走到了远处的市集中。   “你在这里等我一下。”萧凤川放开花深深的手,手指扫过她腕上的银环,她不由自主得闪躲。待仔细将手藏到背后,萧凤川的身影已经隐没在人群当中了。   “耳朵哥,来包蜜糖山楂!”   萧凤川很快在他熟悉的甜食摊前停下。摊子前围了一大群叽叽喳喳的女孩子,萧凤川仔细搜寻了一遍,还是没有遥灵。   “哟,这不是小川吗?有日子没见你了。”猫耳朵虽然被一群美女围得晕头转向,可还是一下子听到了萧凤川的声音,“来哥这买蜜糖山楂,可是要把嘴抹甜了,去哄女孩子啊?”   “去去去。”凤川不耐烦得挥挥手,懒洋洋往他推车推杆上一靠。再过不到半个时辰就要放焰火了,遥痴呆到底干什么?   “好嘞~~一份蜜糖山楂~~”猫耳朵很快做好了东西,用油纸包了递到凤川手上。凤川接了东西正要回身,后背却被什么人没轻没重得拍了一下。   “你好慢啊!”   伶俐的女孩子叉着腰,颇不满意得扭了扭身子。这张明艳的脸,登时让旁的女孩子们看得说不出话,粉袖掩了樱口,心中各自滋味。   “我不是让你在原地等着我的吗?”萧凤川极没意思得把食物往女孩子手心一拍。差点忘了,只有遥灵那个痴呆才会那么听话得傻傻在原地等着他。风里也等,雨里也等,即便是被骗了,也会呆呆得一直等。   花深深胡乱撕开了纸包,看是蜜糖山楂,不由皱了皱眉头:“甜的?我不爱吃甜食。”   又……又忘了,酸酸甜甜是遥痴呆喜欢的口味。这次是真的忘了。   怎么又被敲肩膀……   凤川扭过头去,正好对上猫耳朵笑嘻嘻的一张大脸:“嘿嘿,小川,又换啦?”   “什么叫……又!”萧凤川真狠不得拧烂猫耳朵的耳朵,“你哪只耳朵听见我说她是我的……什么什么了!不要乱说!”   “嘿嘿……”猫耳朵看凤川脸越来越红,神色越来越紧张,越发得意得说道,“是啊,想当初小川喜欢遥灵姑娘,这整条莲花街上,可是没有人不知道!”   有告诉过那么多人么?凤川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的确没那么大嘴巴,到处说自己喜欢这个姑娘那个姑娘的,可是……   有句话说的好,如果你把一个秘密告诉一个女人,就等于告诉了全天下的人;如果你把一个秘密告诉一个男人,也等于告诉了所有人。   因为那个男人一定会告诉一个女人……   萧凤川真想跳河自尽!肯定是跟枸杞要好的那个玩杂耍的小姑娘说出去的!一定是她!   所以……萧凤川今晚上带着遥灵以外的女孩子玩了大半个莲花街,这意味着……   全扬州城的人都知道萧凤川——劈腿了!   真可怕。   萧凤川登时觉得所有的目光都在望着他!那提花灯的,猜灯谜的,玩焰火棒的,肯定在心里骂他几百遍负心汉负心汉负心汉……   还有老匹夫,没准早就看见他了,只是不想理会他这朝三暮四的花心儿子而已。   还有……没准还有遥灵!这一路上虽然没发现她,没准那鬼丫头一直悄悄跟着自己来着!遥痴呆脑子虽然笨,但是这种阴损的招数一点不比别的女孩子少!   完了。他刚才……是不是拉花深深的手了。   萧凤川惊恐得望着花深深。她倒是若无其事得抓起那包不合口味的蜜糖山楂,找准猫耳朵小摊后面有只野猫在打盹,纸包在手中掂了两掂便飞掷在可怜的老猫头上。   好好的灯会,就这样被他玩出了惊悚的感觉……   无语,凝噎啊。   114 凤川哥和他的新欢   绝对不能让事情再这样发展下去了。萧凤川下定了决心,以后要离这个难缠的女大王远远的。小食摊旁的窃窃私语声越来越大,他忙对花深深说:   “那个,不早了,我们赶快回去吧。”   “回去?我还没吃东西呢,你说要带我吃饭,刚才那个可不能算。”   怎么这么不依不饶。都一起看过花灯了,再一起吃个饭的话那就……   “想想……还是算了!外面的东西,哪有府里的好吃,还是回去吃吧。”   “哈?真的?你可不准骗我。”花深深手指拨弄着铃铛耳坠,显然一副还没逛够的样子。趁她还没想明白,赶紧把她推走!这个地方,真是一刻也不能多呆了!   凤川正要落荒而逃,袖子却被什么人给揪住了。耳朵哥不会这么不识趣吧?接着便是一股淡淡的茉.莉花香随着晚风飘然而来。这个味道好像在哪里闻过。是女孩子?   “小川。”   是哪个小姑娘这么没礼貌,不知道整条莲花街的美少女都管他叫“凤川哥”的么?   凤川回头一看,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这不是枸杞那臭小子的相好,吉庆杂技班班主的妹子梦织吗?   “什么事啊,别拉拉扯扯的。”凤川很不给面子得抽了手臂。本来嘛,在市集上推着一个女孩子,又被另一个女孩子拉着,像什么样!   “人家哪有跟你拉拉扯扯,小川真是的。”梦织不高兴得撇了嘴。她为逛灯会,出门之前定是精心打扮了一番。话说现在的女孩子真是想尽了各种办法卖萌,看她头上那两个包包,下面还挂着流苏?哎……也不知枸杞那傻小子去哪儿了,竟然没陪着她。   “到底什么事,没事我走了。”凤川很快反应过来。店里太忙了,枸杞抽不开身,老匹夫那吸血鬼才不肯在生意最火的时候准伙计的假。至于梦织嘛,一定是偷偷从班子里溜出来,等着酒馆打烊后跟枸杞一起看最后的烟花呢。   梦织捧着一袋子蜜糖山楂,嘴里吧唧吧唧吃得正香。她饶有兴致得打量着花深深,从头到脚;又一脸坏笑看着萧凤川,从脚到头。   “小川,我说你那么好的手艺,干嘛要藏着掖着,就带小妹妹吃个饭呗。别忘了你说过的话——虐待女孩子的胃的男人,不是好男人。”   所以枸杞才把你养得这么胖!萧凤川哼哼道:“这句话你倒是没忘!你就不记得我告诉过你,要叫我‘凤、川、哥’!”   “好吧。凤、川……嗝——”   ……算是败给你了。若是在以前,这样的萌妹子就算一齐上来十个八个他也能把她们制得服服帖帖。可是现在,现在……   “小川,你到底要不要带小妹妹去吃饭呀?现在你们阳春馆好像有空座位咯?”   花深深倒是很机灵。她皱皱眉,显然是无比敏感得注意到了“你们阳春馆”这个说法。   凤川急了。绝对不能让女大王知道他曾经是阳春馆的大厨!如果她知道了,一定死缠烂打得要去那儿吃饭!然后,然后……   “小妹妹,你一定还不知道吧……”梦织笑嘻嘻凑了过去,却被花深深白了一眼:   “什么小妹妹,人家哪里小啦?”   “好,那个,小川媳妇……”   “梦织!再胡说八道,小心我把你家枸杞丢到河里喂鱼!”   凤川说着就往阳春馆走,看来不动点真格的,今天晚上这女人是不会消停了。   “哎哎哎?别,别呀,我这是帮你们促成好事嘛,生什么气。这么热闹的灯会你不带那个女孩子来逛,反而带了这个小美女,明眼人谁看不出来你结了新欢啊……”   梦织很委屈得拖住凤川,又对花深深赔笑道:“你还不知道吧,萧凤川从前是那家阳春馆的大厨,他可是全扬州城最有名的厨师了。除了淮扬菜,什么鲁菜川菜粤菜他样样都精通,要是吃不着他做的菜你有的后悔了……”   说起来,花深深虽然吃过萧凤川做的火锅,但那时凤川有所保留,就是怕她被他的手艺迷倒之后赖着不走。但是现在凤川的老底已经被梦织给掀了……   在、劫、难、逃!   凤川悬着的一颗心终于落了下来——跌碎了。枸杞啊枸杞,老子不替你管教你的女人,但是老子一定会替你的女人管教你!几天晚上,老子一定把你做成烟花放到天上去!   “啊——怪不得刚才你盯着那家店里看了那么长时间。既然这个姐姐说得这么神,那我不吃火锅了,就去阳春馆。跟上来吧。”   花深深大步流星往阳春馆去了。小食摊旁十几双眼睛齐刷刷看着凤川。有大半夜把女孩子丢在酒馆自己落跑的道理么?有木有?有木有?能不追上去么?   要是她像遥灵似的也是个路痴就好了。你把她往个陌生的市集里一丢,她准保找不到刚才看到的酒馆在哪个方向。   命,这都是命。   花深深一口气奔上了二楼,找了个临窗的座位,待会儿正好可以看到桥上放烟花的景色。会享受的主。   凤川闷不吭声跟着坐下,心里念念道:枸杞,别让哥看见你,否则你会死得很惨。   “二位客官想要点什么?”   一个陌生的声音扫过凤川耳旁。他抬头一看,呀,是个生面孔,是老匹夫新招的伙计么?凤川不认识他他也不认识凤川!   太好了太好了,老天见怜!凤川轻松得笑道:“来四大名菜,再来一壶……”   “再来十坛陈酿!”花深深语出惊人,惹得店小二眉毛一跳一跳的。   她真的这么能喝?凤川不可置信得把筷子捏在手里。万一她醉了,又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怪事……   “今天没带那么多钱!听我的,来一壶女儿红,一壶就好……”   “银子不够不要紧。凤川哥回了自己家,吃饭还用付账么?”   凤川紧捏在手里的竹筷咔嚓折为四段。怎么了?怎么回事?这个陌生的店小二怎么可能认得他呢?   “你……我……”凤川指指店小二又指指自己。老匹夫开的什么酒馆,特务机构吧!   “哦,忘了自我介绍,小弟名叫八角,三天前才来的,凤川少爷可能还不认识小弟……”   少爷?凤川什么时候成少爷了,不就是个厨子吗?听这个意思,老匹夫居然自称“老爷”?脸皮真厚!   “那你见过我?”   “真人今儿是头一次见。自从少爷走后,偌大的扬州城竟再也找不到一个手艺能过老板的眼的。老板便没招新厨子,只让元宝大哥当了主厨。他还请人为凤川少爷画了画像供奉起来,命我们每日早晚焚香叩拜;给客人上的菜,也一定要在凤川少爷像前供过。少爷若不信,可随八角到后堂一看。”   看……看毛啊!你见了老子不会以为见了鬼吗?   萧阳春!你个老混蛋眼里果然只剩下钱了!你还有比咒亲儿子早死更损的招吗?都通通使出来,给你萧大侠看看啊?   “行了,上菜吧。”   萧凤川大义凛然从筷筒中又抽了一双筷子,“啪”得往桌子上一拍,又断了。   刚过一炷香的工夫,菜齐了。元宝大叔做菜的速度果然快了很多,就是不知道味道……   “慢着。”凤川伸向盘子的筷子被花深深夹住。她瞪着眼道:“你还没给我介绍,这四大名菜都叫什么呢!”   凤川无奈。你管它叫什么,好吃不就行了。他的筷子飞速点过四个盘子:“松鼠鳜鱼、金钱虾饼、葵花献肉,凤穿牡丹。快吃吃完回家。”   “凤……川牡丹?”花深深的敏锐让凤川大为头疼。不对,这么明显的联系就是傻瓜也能注意得到。怎么忘了这茬!不该叫这道菜的!   “原来你的名字是菜名啊。那我以后叫你牡丹,怎么样?”   “噗——咳咳……”萧凤川把嘴里的汤汁全吐了出来。刚还菜名,现在已经变成花名了。女大王该不会把他当成她召唤的花精灵了吧?   想想在砚之试练塔的时候,那个荼蘼花精一口一个“大小姐”的叫着,还单膝下跪……好恶心!   “牡丹,这里的菜还真的不错诶。我们喝酒吧,喝倒的那个要为另一个人做一件事!”   “别擅自做主好不好?谁允许你那么叫我的?还有,我不喝酒,要喝你一个人喝!”   凤川没好气得往嘴里塞菜。还“为另一个人做一件事”,一定会是什么不可挽回的事,如果做了,一定后悔一辈子!   菜的味道虽然嫩滑松软鲜香四溢,可凤川却越吃越不舒服。对了,想起来了。那次,初去黛花山的时候,就是给晏离兮的亡妻做了这四个菜。然后遥灵那白痴在菜里下了药,然后就……   凤川心头扬起一阵莫名的感觉。今时不同往日,今天的菜也绝对是没问题的。可为什么……总能吃出那天的感觉?感觉菜里好像有那个……   这四个菜真是不祥之兆。绝对不能再继续吃了。   “你怎么不动筷子?不吃饭不喝酒,难道本大小姐很碍你眼吗?”   ************玦妃【抠鼻】******************   梦织丫头,你的龙套出来了,快去看吧。。被我拖了一个月的龙套。。。梦织cos神乐酱~   115 许个愿吧   “我……确实……不太舒服……”凤川的手慢慢捂向肚子,苦着脸道,“那个……我,我出去一下……”   “不会吧?”花深深一把按住凤川停在桌上的手,那神情好像一眼就看出凤川是在装。   “什么……没有啊,快放手!”凤川刚把手从花深深的封锁中抽出来,却又被她一把按住了肩膀。   糟了。总觉得女大王要干什么恐怖的事!   花深深杏眼微眯,左手搭了凤川左肩,一条腿踩在椅子上,右手一掰,已将近旁的大坛子酒开了封。   “看样子……你病得不轻啊。美酒可是治病圣品,你不想试试?”   花深深拎起一坛酒就往凤川身上浇去。凤川岂是坐以待毙任人宰割的性子,花深深只觉手中一滑,萧凤川已经脱离了控制,飞身跃到了桌子另一边。   “我就知道你是装的。”花深深抱了肩,气哼哼得扭了头,“怎么,陪我吃个饭都不情不愿的,有什么了不起!就算你想陪,本大小姐还看不上呢!”   “那正好。”萧凤川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尘,“麻烦你喝完酒以后自己回家。我还有事,先走一步了。”   凤川从二楼的窗口一跃而下,在人群中左钻右蹿跑出了整条街也没见花深深追上来。这下,总算是逃脱了。   凤川气喘吁吁站在桥头上。大家都等着看烟花,此处正是热闹非凡,挥袂成雨。他又从桥头走到桥尾,别说遥灵,就连个跟遥灵身材衣裳差不多可以让他错认的女孩子都没瞧见。   要不,回武府找找她?   凤川手扶着桥栏杆,竟然望着河面上的灯火发起呆来。他一时想着遥灵见了他,会怎么骂他打他,有的没的扯上一堆;一时眼前又晃动着花深深明艳的笑靥,耳边回响着她铃铛耳坠子清脆的声音……   啊啊啊啊真是要疯了!本来不想主动搭理遥灵的,她追着花深深打,本来就是无理取闹,连凤川一块骂就更是荒谬;可是跟她一比,凤川又算什么呢?   把喜欢的女孩子扔到一边,反而带着刚刚认识不到两天的小萝莉看花灯,吃蜜糖山楂,吃饭喝酒……   好像做了一件很不对很不对的事。凤川不知道这算不算很过分,可是如果遥灵知道,一定会把他大卸八块的!   大卸八块,也不一定会消气。凤川冷静下来,凭他对遥灵的了解,她若是生小气,就会打人骂人咬人;要是生大气,就会采取冷战不理他;若是伤心到极点,就会把自己关进房间不理任何人。   现在看来,第一种情况是不可能了。她如果喊打喊杀,这半个扬州城还不得鸡犬不宁?   凤川调头下桥,直奔回武府。不管是第二还是第三种情况,都是凤川不愿意看到的。上次送衣服给她,一不小心弄巧成拙害她淋雨回家,她强颜欢笑装作不在乎的样子,让凤川暗自心痛了好久。   他曾经发誓,再也不让她伤心难过了……可他刚才却……该死!   “遥遥,等我!”   凤川就差御剑飞回去了。他已经下定决心,只要让遥灵高兴,他……再吃一次特别餐都可以!   凤川一走,喧嚣的桥头继续喧嚣,桥上青年男女们,还有小孩子们提着的花灯,灯影倒映在河中,与河灯的光亮交相辉映。一个白衣的女子拉着一翠衣男子挤到桥边,女孩子指着河中流花的光影道:   “春哥,快看,这里好漂亮!我们也去买盏河灯放吧!”   “好,放完河灯,正好赶得上看烟花呢。”   武陵春拉着遥灵的手来到小摊前,遥灵歪着头想道,要买多少个呢?肯定要给大哥放一个,希望他的身体能快快好起来;然后要给青玉姐姐放一个,愿他跟大哥有情人终成眷属;当然不能少了春哥,他应该会有自己想许的愿望。不过要是让遥灵帮他许也可以,祝他早日找到喜欢的女孩子,哈哈~~   好像还少了点什么。   对了——   清都哥!从登州回来之后,他一直都不太高兴的样子,也不知道是因为金胖子还是青玉姐姐。总之也给他放一盏灯,祝他……烦恼越来越少,嗯。   “遥灵,想好要买什么样的灯了么?”武陵春在旁温柔提醒,遥灵答道:   “最好是每种颜色都来一盏咯。红色的给夏大哥,蓝色的给青玉姐姐,我知道春哥喜欢青色,给清都哥的就黄色好了,正好跟百步神弩的颜色很像呢!”   “遥灵当真细心。”武陵春摸了摸遥灵的头,可是,莲花式的河灯还有好多种颜色,若是遥灵想要所有颜色的话……   “哼,浅紫色的还算漂亮,就给楚云深那个自私鬼吧。刚才叫他出来看花灯,他竟然忙着睡觉不理人家。”遥灵气呼呼得鼓起腮帮子。   武陵春无奈得笑笑。楚云深虽不如从前那么嗜睡,但现在夜已深了,他的精力究竟还是没有正常人那般充沛。   “遥遥,还有盏粉红色的呢,这个颜色看起来很抢手,你再不挑,可就卖没咯。”   武陵春折扇指着的那盏灯终于引起了遥灵的注意。她拍拍脑门,怎么忘了还有自己!至于要许的愿望……算了,放灯的时候再想。   “再来那盏梅红色的,给乌梅姐姐话梅姐姐,和玫瑰梅妹妹!”   “金色的给熊孩子,银色的给烟花姐姐,这些我通通都要了!”   遥灵指点江山,挥金如土,直把卖花灯的小贩给看呆了。别的小姑娘都是买一盏灯,许几个愿望,她倒好,一盏灯对一个人,家里的姐姐妹妹哥哥全体不能落下,还不吝惜价钱。这小姑娘身边只一个贵公子,这么多盏灯,一趟一趟的,得跑多少次才能全放到河上呢?   “啊——差不多就是这样啦。”遥灵得意得背了手,对武陵春眨眨眼睛,“春哥,你说我选得好看吗?”   “遥灵选的,自是好看。”武陵春不着急付银子,只柔笑道,“不过,遥灵不觉得少了一个人的灯么?”   “少了——?”遥灵将尾音慢慢拉长,很快明白了武陵春所指。她只装无所谓:   “哼,他们放他们的,我们放我们的,互不相干,天下太平!”遥灵袖子一挥,“老板,一共就这些!多少钱?”   “好嘞,一共是二十五两三钱银子。姑娘买得多,我给您打个折,零头就不要了,嘿嘿。”   二十五两……这么贵?舍掉三钱银子还算打折?遥灵打了个寒颤,这是何等的奸商,赶着有灯会就乱抬价~~不等遥灵反驳,武陵春已经很爽快得付了银子。他接着长袖一挥,遥灵看中那几盏,跟变戏法似的就不见了。   “我们走吧。”武陵春带着遥灵离开了摊子,只剩下小贩在那傻眼,硬是找旁边的人帮忙,才把因嘴张得太大而脱臼的下巴托了上去。   岸边,放灯的人群已经少了许多。各色花灯漂浮在水面上,就像缤纷的睡莲。遥灵揉了揉眼睛,这么多的灯呵,承载着岸上之人沉甸甸的心愿,带着它们微薄的光芒飘向远方,去照亮那些月色不能达到的黑暗之地,竟然也是一件了不起的事。   遥灵蹲下身去,一盏盏将河灯送入水面,送完了,双手合十,闭上眼睛虔诚得祈祷了起来。   心绪如此杂乱,竟然还比不上灯光水色那般清澈。遥灵几番镇定心神,一个个说完了要给大家的心愿,再睁眼时,刚才放的那些灯竟然都已经飘远了,跟各色浮灯混在一起,分不清哪些是她放的,哪些是别人放的。   “遥灵,你自己的还没有放呢。”   遥灵低头,那盏粉红色的温暖果然还在自己的裙边,流动的焰色透过粉红的纱,直将白裙染成了粉色。   “我……再等等吧。春哥刚才许了什么愿呢?”   遥灵岔开话题,武陵春也不追究。他在唇边竖起食指道:“嘘——是秘密?”   “哦?跟遥遥也不能说吗?”遥灵顽皮得一吐舌头。也只有武陵春能看出,她现在的故作轻松活泼有多勉强。   遥灵深吸了一口气,让河面吹来的凉风将自己清醒。这个灯会过得,着实有些潦草。大哥伤重未醒,青玉姐姐和南歌哥因为要照顾他也不能出来……不,他即使来了,也看不到这么美的花灯……   南歌先生?   诶?怎么把她给忘了!真是猪脑子啊猪脑子!遥灵急急忙忙把自己的灯往河里放,快许愿,就许南歌先生的眼睛能快快好起来!   遥灵的手却被武陵春按住。   “遥遥的愿望,还是给自己留着吧。四哥的愿望,我已经许过了。”   “那,春哥自己的愿望呢?”   “呵呵,遥遥不也和我一样,只是在为大家许下愿望么?”   遥灵不许愿,是因为实在不知道该给自己许什么愿望。以前每年都放河灯,愿望多得许都许不完。什么剑术要突飞猛进,把那群流氓师兄弟打趴;雨巷的伙食要越来越好,不用再吃拿来打狗反被狗咬的肉包子;十七岁的生日快快到来吧,然后就可以出去做任务再也不回雨巷了……   现在想想,那些事好像都不能算什么愿望。你希望也好,不希望也好,它就在那个时间那个地点自然而然得发生,如命中注定。   这样一想,放河灯许愿这件事,好像也算不了什么。不过一盏小小的灯罢了,再美丽,到最后也不过熄灭在黑暗冰冷的水面上,过了这一夜,再也无人问津。只剩下心愿,还在每个许愿人的心头灼灼燃烧,不曾熄灭。   不过实现也好,不实现也好,人总该是怀着心愿,向往着美好的事情吧。人生本来就有很多大起大落,这一次很幸运,哪一次又靠朋友相助,也许到某一次,就真的没有明天了。   破灭必然要发生,若连希望都不再有,若连愿望都不再有,人生岂不会无趣很多?一夜花灯虽然短暂,可若连这微弱的光芒都不愿点亮,世间又该失却多少繁华?   还是……许个愿吧。遥灵仰起脸,尽力对武陵春微笑:“好,那我就给自己许个愿望!”   116 酒醉三分醒   河岸边的欢声笑语渐渐近了,却又仿佛隔得很远很远,听得很不真切。   凤川刚从武府绕了一圈回来,才从乌梅口中得知,遥灵那没心没肺的家伙,居然早早就跟武陵春一起出来逛灯会了。   乌梅后来还说了什么,凤川一句也没听进去。一路垂头走回市集,晃动着各色灯影的地面上闪过各种人的脚步,嗖嗖嗖飞入脑海,接着,化作了一片空白。   再抬头时,竟然不知不觉得走到了阳春馆门口。不知道女大王是不是还在里面喝酒。   进去看看吧。   馆子里的人比刚才少了很多。二楼临窗的座位,花深深果然还一个人坐在那里,抱着酒坛子望着窗外,娇弱的背影被夜空中巨大的礼花衬着,很是孤单。   原来……焰火已经开始了。终究,还是没能赶上。   花深深察觉到有脚步声靠近,缓缓转过头。她身周桌上地上已经空了五六个酒坛子,此时喝得面上桃花灼灼,眼中凌波湛湛,微醉得可爱。   “你怎么回来了?又被遥痴呆嫌弃了?”她的手指在酒坛边快活得跳跃得,说不上是得意,还是不在意。   “这世上,只有我能叫她遥痴呆!”凤川一把夺过花深深怀里的酒坛,仰头咕咚咕咚灌了下去。   “砰。”酒坛猛得拍在桌边,花深深眼神一晃,凤川已经重新在她对面坐下了。   “啧啧啧。”花深深摇着头冲凤川晃了晃手指,“被嫌弃了,就跑来借酒消愁,真是差劲。”   花深深火上浇油,正如冰凉的酒泉涌般汇入凤川的肠胃,将他心底的怒火一冒三丈而又跌落作绝望的灰烬,坠入暗不见底的深渊。   “啪!”   “啪啦!”   “噼里啪啦!”   花深深往椅背上一靠,翘了腿,抱着肩斜睨被萧凤川拍碎在地上的酒坛,他的酒量倒是也不小。   凤川抬起手臂擦去唇边的残酒。他的前襟已被酒水浇透了。   “我说,你喝都喝完了,还杵在这儿干嘛啊?”   凤川拎起酒坛往膝上一放,“你,打算在我们这儿赖几天?你该不会真的是魔尊派来的奸细吧?”   “诶——”花深深醉眼含笑,是不是人一旦喝了酒就会多话起来,“魔族那里,都是些无趣的家伙。我呆在家里,想打架没有对手,想吃饭爹爹又没时间陪我,想喝酒更是没人做伴——”   “慢着。现在你是喝你的——你已经喝完了;我喝我的,咱俩互不相干!”萧凤川急忙挥手。不对,错的是他。他应该找别家酒馆进去喝个痛快的,扬州城的好馆子又不止这一家?怎么偏偏走到阳春馆就进来了,还特意坐到花深深的对面呢?真是见了鬼了!   “啪啪!”   又是两个酒坛子摔在地上。凤川也说不明白,他是舒服多了还是更难受了。窗外的烟花一个接一个的迸放在天上,照得人心头亮了又暗。   他站起身来,晃了晃头。对面的花深深好好坐在那里,没有变成两个。   没醉……居然没醉?可恶!   “可恶……我说你——”   “咣当。”   凤川伸着手臂直挺挺扑倒在了桌子上。他的手不偏不倚,正好搭在花深深的右肩。   诶……才六坛子就醉了么?本来还打算拉他一起去放河灯来着,不过也不能就此便宜了他。   花深深的相思环绕着手腕转了个圈,红光流动,花影摇曳:“韶华盛极*荼蘼!”   红光幽幽落至地面,荼靡花一般柔婉得绽放开来,花色重重消弭,其中单腿跪着个丰神如玉的男子,右眼角下的嫣红描绘出荼蘼花的纹路。   “大小姐。”荼蘼花精行礼,缓缓站起。   “把这个人带上,我们去河边。”花深深将相思环往肩上一背,起身先行,并没多看荼蘼一眼。   *****************************   头疼。   凤川迷迷糊糊睁开眼,头痛得像是有一把利刃穿过似的。无数街灯花灯还有烟花在视野中晃得天花乱坠,深红绛紫,草绿鹅黄,一瞬间全晕在一起混作花白。这是……在街上?   凤川揉了揉眼,再睁眼时,满眼的颜色才开始慢慢分离归位,渐渐流动成固有的形状,流动的人群,轻拂的柳枝,熟悉的亭台楼阁。   果然是在街上。可是,他的腿明明没动,为何感觉自己一直在向前呢?   凤川的手轻轻向上移,柔软微凉的布料下,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噗通”、“噗通”得跳动着。   他的手触电般弹开。双腿一蹬,却好像被一双手牢牢箍住,动弹不得。   他惊醒了。完全得醒了!他居然是在一个人的背上,一个男人!凤川的喉咙不知是因为喝酒太多还是惊慌失措,渴得他直想咽唾沫。   “乱摸什么?”那男人缓缓转了头,绯色的眼眸中微微有些怒气。   这双眼睛,相信任是谁看过都不会忘记。   凤川的记忆飞速向前延伸又弹簧般弹了回来。是砚之试练塔的——荼蘼妖男?   “我,我哪里有乱摸!你快放我下来!”   真是丢死人了!这可是在大街上,一个长得这么妖孽的男人背着喝醉酒的另一个男人,别人看了,会怎么想啊!   “荼蘼,你在磨蹭什么?”   花深深本来走在两人前边五步远,察觉荼蘼的脚步停了,她便回身看个究竟。   原来是凤川酒醒。现下正好到了岸边,几乎已经没有人在放灯了。   “就是这里吧。荼蘼,放他下来。”   凤川使出最快的身法从荼蘼背上跃下。刚才不小心被他碰到的手,还有被他抓过的腿,全都火辣辣的发烫。切,真是……   “女大王,是你让这妖孽背我的吗?”   “你还不谢我。你醉得像头死猪,我总不能把你扔在那儿不管吧。”   花深深不苟言笑,不知从哪一刻开始,她脸上那戏谑的微笑也没了。她又吩咐荼蘼道:“你去,帮我买四盏河灯。”   荼蘼应诺,绯红的长发随着夜风飘起,正好遮住了惊为妖人的脸。还算有点觉悟,要是这张脸突兀兀暴露在花灯月色之下,不被那些春闺怨妇花痴到死引起一场大动乱才怪。   “谁要你管?谁说我醉了!”   萧凤川一抹鼻子,眼神不经意得瞟去岸边。漆黑的河岸让他兴味索然,那些热闹的人群放漂愿望后都不知去了哪里。唯有一朵粉红色的光芒还在安静得燃烧着,照得凤川心头一暖。   那粉色的光芒是……   凤川的脚不由自主向前迈了一步。粉色的光芒之畔,一绢白色裙角静若白莲。是她!   她为何还守着一盏灯独自在漆黑的河边眺望,她……是在等谁么?   可恶,不管她在等谁,先冲过去,狠狠戳着她的脑门骂她一顿再说!   凤川的另一只脚只迟了一步。柳风拂荡,那被柳树挡住的一角华服方才飘漾而起,将凤川生生逼退了回来。   果然嘛……是跟武陵春在一起。   爱跟谁在一起跟谁在一起,跟我没关!   凤川气哼哼背过身去。不对吧,怎么会跟他没关呢?遥灵那个不负责任的家伙,可是“亲口”答应了要嫁给他的!   他有理由有责任有权利走过去,走过去——然后呢?人家只是一起放个灯而已。以前他们两个,不也常常在一起的么。   那他还去骂什么。既然不骂,看见他们两个,怎么能不过去打招呼?应该像往常那样扑到武哥背后……吓他一跳!   可是这么做的话好像也太傻了点。总之……啊啊啊啊不知道该怎么办!萧凤川你个烂人!连这点情况都应付不了吗?   “喂,你发什么呆?还不快跟我过来!”荼蘼已经买来了河灯,花深深手里拿着一个,又扔给萧凤川一个。要……跟她一起去放河灯?那样被遥灵撞见的话岂不是……   还好还好。花深深和荼蘼去的,正好是另一个方向,那里光线更暗,遥灵应该不会注意到那是花深深。   不如趁现在——   凤川向遥灵和武陵春飞奔了过去。只见遥灵对武陵春笑着说了什么,接着把粉色河灯送入水中,双手合十。   这难道是要一起许愿?没这个必要吧,一起放灯倒没什么,愿望还是各许各的好。毕竟每个人想的都不一样,两个愿望放在同一盏灯里,到了水里万一打起架来,翻了船可怎么办?   必须尽快阻止他们!   “等——一下!”   遥灵凤川闻声,惊回过头,只见是凤川腾空而起,手里一盏河灯颠三倒四几乎没飞出去。   “呃——啊呀呀呀!”惨呼连连。凤川扑倒在遥灵身后的空地上,摔了个嘴啃泥。难为他那么好的功夫,还能摔得这么没水准。唯一没给他丢脸的是手里的河灯,底座稳稳托着,没散架。   “哼。”遥灵没好气得扭过头。水中她自己那盏还安安静静浮着,没有漂远。本来打算见了萧凤川眉毛都不扬一下,可是不知出于何种情绪,胸中狠狠提起一股气来,“哼”了一声。   武陵春扶起凤川,帮他拍了拍衣上尘土。不待凤川说什么,武陵春小声附耳道:“正好赶上和遥遥一起放河灯,还不快去。”   117 永远在一起   遥灵手中的光芒在水面打碎,如片片莹粉的花瓣映着她白嫩的手心,看得凤川竟然发起愣来。   “快去。”   武陵春在凤川背后推了一把。凤川急急忙忙在遥灵身旁蹲下,手里的河灯在水面一送,追着遥灵的灯便去了。他还生怕追不上,趴在岸边用手一个劲得扬水,推动自己的灯随波逐去。   “喂,你干什么?”遥灵本不想理会凤川,可生怕灯烛被凤川撩起的水花浇灭,忍不住吼了一句。   凤川淡淡瞟了遥灵一眼,轻轻哂笑,抡圆手臂甩得更使劲。他的河灯与在水波激荡下向本来已经很接近的粉色河灯轻轻一撞,竟像连在一起似的慢慢安静下来,向远方漂去了。   “呀,真讨厌!你,快把你的灯弄走弄走!”   “干嘛?河面上有这么多灯,跟下饺子似的,没撞翻算不错了。不过……”萧凤川甩了甩手上的水,手指上挂着亮晶晶的水珠,冷不防得往遥灵脸上一弹,“像你那种白痴愿望,就算没撞翻,也不会实现的,哈哈哈~~~~”   “你!”遥灵一把推开萧凤川,站起身跳着脚朝河面喊道,“我的愿望是以后再也不要见到萧凤川这个大坏蛋!一定会实现一定会实现!”   “我的愿望是,我要跟遥灵在一起,永永远远!”   萧凤川的喊声盖过了遥灵的,久久回荡在河面上。点点灯光,如暗夜浮星般飘飘摇摇,仿佛是对萧凤川的回应。两人周围的世界一下子安静了,河上轻烟弥散,仿佛面蒙白纱身着白衣的天女,捧着颗颗星辰从银河上走过。星光的投影划破了夜空落到地面,便是盏盏河灯,在漆黑的夜色中,照亮着人们心中的愿望。   “砰——!”晶红色的烟花忽然在两人的头顶绽放,将寂静下来的水面一下子映成了水色的玫瑰园。   “萧凤川以后跟我在一起的每一天,他都必须向着我,不能帮着外人——!”   遥灵忽然对着河面大喊。尽管这个时候,她根本就找不到自己那盏灯了。   “遥灵这个傻瓜——她——什——么——都——不——懂——!”   “凤川才是傻瓜——!他很怕吃米饭,睡觉说梦话,只做饭不洗碗——傻瓜傻瓜大傻瓜!”   “遥灵最大的傻瓜——!她不爱吃面却陪我吃面——她听到我说梦话还会傻笑——她替我洗碗边洗边唱很难听的歌逼我听——傻瓜傻瓜,最大的大傻瓜——!”   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争着对着河面大嚷起来,不时引得路人侧目,他们却乐此不疲。繁盛的烟花将天色染作紫红,金焰腾飞,落星如雨,震耳欲聋的响声逐渐淹没了两人的喊声笑声。   也不知什么时候,那袭浅翠色的衣袂也从他们身后飘然而去。他离去的同时,不远处的岸边,橙衣女子正面河而跪,妙目紧闭,双手合十,好像也许下了心愿,虔诚得祈祷着。   “大小姐,那个人走了。”妖瞳男子目光扫过武陵春离去的背影,眼角下方的荼蘼花纹随着升起的烟花滑过一丝魅惑的亮泽。   花深深缓缓睁开眼睛。她望着灿烂的一片灯河,原先清透如玉的眼神更为安静,超然。这种眼神,并非她这个年纪的女孩子该有的。   仿佛来这世上的第一眼便看透了俗世。世人眼中的世界如灯辉般繁华,而她眼中世人的心愿,却只如随时都会熄灭的灯火一样简单。   “大小姐自己的那盏灯,被萧凤川拿走了,需不需要我……”   “不用。”花深深打断了荼蘼的话,“那盏,本来就是给他的。我,没有要给自己的心愿。”   “大小姐总是这般淡然,会让荼蘼心疼的。”荼蘼苦笑,他看着花深深绝美的侧脸,稍显稚嫩的眉眼中,已经有了风刀霜剑雕琢过的轮廓。   遥灵的笑声不时传来。她笑得天真无邪,无忧无虑。   呵。荼蘼冷笑,虽是邪气而危险的笑容,却让人忍不住想牢牢将他掌控在手中。   那个叫遥灵的丫头,可真是天生的好命。都道鱼与熊掌不可得兼,她却长在名门大派,得名师授业,同时得享俗世之乐;   她单纯随性,并不适合在险恶的江湖中闯荡,却偏偏有六公子这样一队精英游侠锻炼着她,保护着她,她虽多次面对生死,却未品尝过真正的绝望;   她的资质于修仙本是废柴中的废柴,却忽然爆发出了惊世骇俗的魂魄之力,跃于众人之上。这种天上掉馅饼一般的奇遇,也许是每个奋斗在底层的修仙者都在心底希冀着的。但是,对于真正遇上的人而言,又有什么可骄傲的?   比起大小姐经历过的一切……那个遥灵,又算什么?   “世上有千千万万的人,他们各有各的心愿。每个人,都是为了得偿心愿而活着。但是,对我而言……”花深深阖目一笑,长睫颤动如粉蝶动翅,“爹娘教过我的,我会牢牢记在心里。永远,都不会忘。”   “如此,荼蘼便放心了。”   “我们走吧。”花深深站起身,看到了凤川和遥灵。他们好像喊累了,已经坐下来在低声说着什么心里话。   “是。”   荼蘼并未幻化身形回到花深深的相思环中,他走得离她更近了些,“荼蘼再陪大小姐走一段吧。”   花深深没有反驳,也不应准,只任荼蘼安静得走在她身侧。清脆的铃铛声,和浮于夜色的花香淡淡飘过遥灵和凤川的身后,并未引起他们两个太多注意。   “呵,刚才,喊得痛快。”   凤川发觉夜风微凉,揽过遥灵的肩膀。遥灵自然得将头靠在凤川肩上,轻轻打了个呵欠。流花的灯影在她眼中越来越模糊。今天……真是有点困了。   “今晚的灯会这么热闹,可惜……”遥灵缓缓闭上眼睛。可惜这次,大家各自有事要忙。尤其是夏大哥,还得好好养伤才是。她刚才赏灯眼花缭乱,可又有点心虚,不敢把这些美景独吞下去。   “没关系咯,以后机会还有很多呢。”   凤川握紧了遥灵的手。这个丫头,好像闯荡江湖之后,她更没办法习惯一个人的生活了。若有一天……大家离开了彼此,真不知道她会怎么办。   “对了,凤川!”遥灵忽然惊醒,“我有个主意,可以把莲花街的灯景送给夏大哥,我们这样……”   武府,听香阁。   月光倾洒。今夜的月光格外得亮,夏孤临躺在床内,他的眼瞳中落入了星月,仿佛刚从一个遥远的梦里醒来。   在那个梦里,依旧是那个渐行渐远的背影。从少年为徒,到青年砚主,从碧空如海的夏夜,到漫天纷飞的大雪……   还有,那句永恒不变的话。   “为了超越你。为了,不被你超越。”   他侧过头,那个气若幽兰的呼吸慢慢将他从梦境拉回现实。青玉案伏在他身边熟睡,青色的柔光静静笼罩着她的全身,比月色更美。   从噩梦中醒来看到她,就好像在暴雨的后面,看到了美丽的彩虹。   然而,越过她,即使看不穿那重重的纱幔,他也已经知道,那个人,已经离去了。   他已将自由还给了他。命运纠缠的线,如蒲公英般被风吹散,各自奔向天涯。   “唔……”   哪怕只有一点点动静,还是被细心的青玉案发觉。她便在醒来的第一瞬间,握紧了他的手——   却反被他握紧。所有的苦涩和惊喜在眼中酿成开心的泪。夏孤临将她搂在胸口,紧紧得,半刻也不让她离开。   “放开我。”青玉案娇嗔道,“我得马上叫南歌先生来看你——”   “不必。”夏孤临揉着青玉案耳边的头发,温温的手指略微僵硬得触碰着她凝滑的皮肤,“有你看着我,我便很好。”   “可是你的身体——”   “没关系。”   夏孤临自然相信南歌子医术通神,但他还是想不明白,自己是如何活过来的。   可现在,却又是真真切切得活着,劫后余生,他却没有心思庆幸。   他本来绝对没有机会活的。师兄也是。阴阳孔雀印已经消磨了他的所有,师兄亦不能完成合体。这一切,到底……   只有一种解释。   魔尊。   他也不明白魔尊为什么要这样做。若他将掌控别人的生死当做自己的游戏,那夏孤临相信,并不是设计游戏的人,才有赢得游戏的机会。   他,从不畏惧任何挑战。他手中握着所爱之人的手,没有谁,能阻挡他们一起前进的脚步。   “咦?”   青玉案从夏孤临的胸口直起身子。窗子被温柔的红光映得如同霞光倾倒,外面……发生了什么?   外面有人在说话,那声音是……   “青儿,扶我过去看看吧。”夏孤临点点头,“不要紧的。”   青玉案给夏孤临披了外衣,扶着他起身,慢慢走到窗边,将卷帘拉了起来。   万种霞光一时映入两人的视线。五彩缤纷,碧桃绚烂。   “呵——好漂亮……”青玉案一时惊住。满院彩灯将庭院夜色染作虹光河流。点点星火在遥灵手中点燃,将孔明灯放飞在高空,化作一颗颗紫色的星辰,便能闪亮一刻,也是记忆中的隽永。   “呵呵。”青玉案掩口一笑。萧凤川正在拼命得往蜚鹿的鹿角上挂灯,它却左踢右踹得不让,鼻子里还一个劲喷气。萧凤川低声嘟哝道:“早知道,还不如在熊孩子身上绑灯再挂到树上了……啊啊啊,该死的鹿你踩到我啦!”   “你们两个,小声点!这么大声会把夏大哥吵醒的啦!”   没想到他们为夏孤临做了这么多……这么专注,居然连两个人已经拉开窗子看着,都没有发觉。   夏孤临一直都觉得,他从来都不会被浮华的表象所迷惑。可是,这一幕绚丽的灯影,却在他脑海中保留了很久很久。   “青儿,我们一起,来许个愿吧。”   “嗯。”   青玉案双手合十,孔明灯,还有这满院辉煌的灯火,点亮着他的心愿,永远,都不会熄灭。   118 思凡洞天   “师兄真的回蜀山了?”   夏孤临正在书案前处理卷宗。从他去砚之试练塔搭救师兄,直到他现在伤愈,武陵春收集而来的六大门派动向情报已是堆积如山了。   “是。”   南歌子走到桌前,指腹探了探药碗壁,无奈得摇摇头。果然是早就凉了。   伤好得再快也不能这样不听大夫的话吧。这几个兄弟受伤的时候,相比之下只有武陵春最为省心。   夏孤临无比清楚,他的师兄现下是不可能回蜀山的。他脱离魔族,又被夏孤临救出的事应该已经被六大门派知悉,此时如果马上回蜀山,那帮道貌岸然自诩为正义之士的家伙一定不会善罢甘休,上蜀山兴师问罪,反给师门带来麻烦。   那师兄为何要留下这句话给他?难不成他也像南歌子般神机妙算,料定他们下一次相遇,会是在蜀山么?   此事不想也罢。   夏孤临抬起头,南歌子还站在他身前,没有离去。那碗已经凉掉的药已经吩咐下人撤掉,重新煎去了。   “你为何还不去?”夏孤临顺手打开另一封书函。   “难道不是大哥有话问我么?”   旁边有的是椅子,南歌子却没坐下的意思。他嘴角挂着轻松的微笑,果然,又将夏孤临的心思猜透了。   夏孤临放下手中的东西,再次抬起头。他曾经无数次想象过,若有一天南歌子重见光明,他注视着万物的眼神会是什么样的。   单单看着他淡然的微笑,实在是猜不出,他这次寻得治疗眼疾之法,到底进展如何。   此事不问……也罢。   “南歌,其实我有个疑惑,一直没来得及问你。”夏孤临说话的同时,南歌子已经拣了近旁的椅子坐下,“那次我去死灵山,与灭灵死士的怨灵交手。当年——”   南歌子正捧起盖碗茶,甘泉县的贡茶蜀冈甘香沁口,饮之“冰霜凝骨,羽翼腾身”,倒可与“人间第一”的蒙顶茶相媲美。   “为封印妖魔而献出生命的灭灵死士共有一千人。我见到的怨灵却只有九百九十九个,少了一个。一千名死士中,修为最高灵力最强的决定性祭品居然逃脱了,这恐怕也是死灵山结界松动,妖魔卷土重来的重要原因。”   “大哥该不会想问我,那个祭品逃到哪里去了吧……”南歌子一脸无辜,他的注意力好像全都集中在品茶上。他可没有大家想象的那般无所不知无所不晓。比起他,武陵春手下的梅花三弄收集情报的能力,那才叫惊天地泣鬼神呢。   夏孤临将看完的信函卷宗从左边移放到右边。与南歌子这般闲聊似的探寻那些隐秘之事,似乎并不影响他处理六大门派的事务。   “你不知道?”   “那毕竟是百年前的旧事了,大哥何以如此上心?”   “并非百年旧事。那个祭品,应该是近十年内才逃脱的。”   夏孤临现在手边这封信,正是昆仑派的感谢函,无非是答谢六公子荡平死灵山,解救修真界与天下苍生于危难之中之类的话。战战兢兢,一如往常。他这般态度并不是害怕夏孤临,更像是害怕那些已经化成一堆灰的妖魔,还会死灰复燃似的。   昆仑派掌门录调真人身怀绝技,论剑术修为并不在夏孤临之下。五年前那场向六公子俯首称臣的对决,不过是两人之间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较量。   五年间,他韬光养晦,剑术进境连夏孤临也难以想象。所以,若说什么“号令六大门派”,所指的也不过是夏孤临的号召力,而并非实权的掌握。   能令录调真人都如此恐惧,不敢丝毫怠慢的妖魔,究竟会是……   “大哥会这样问我,莫非已经有了怀疑的对象?”   夏孤临的手伸向一封明黄色的信笺。这个颜色,当真特别。   “其实,凭大哥的智慧,完全无需依靠于我。大哥只是很虚心,任何时候都不忘问问我的意见。我最近却只爱读些野记杂文。”   南歌子说着放下了手中的茶,“就比如那蒙顶茶的传说。古时青衣江鱼修炼成美貌女仙,一入凡间,便与蒙山的采花青年相爱,私定终生。两人成亲之后相亲相爱,共同培育茶苗,鱼仙将白色肩纱抛向空中,化作白雾笼罩蒙山顶,滋润出的茶苗长成七株茶树,高不盈尺,不生不灭,迥异寻常;所沏的茶更是‘味甘而清,色黄而碧,酌杯中,香云罩覆,久凝不散’……”   南歌为何忽然会讲蒙顶茶叶的传说。   茶烟袅袅,白色的轻烟自南歌子透亮如玉的手边升起,仿佛一缕春魂。   “鱼仙与少年采茶制茶,过着美满的生活。但好景不长,鱼仙私离水晶宫婚配凡人之事被河神发现,河神动怒。天命难违,鱼仙只得忍痛离开凡世,有情人不得终成眷属,然而……”   夏孤临自然而然将故事接了下去。仙凡之恋的传说大抵如此,敢于冲破世俗桎梏天神之威的爱情,即使再美,到最后也不过是以永远的分离收场。留给世人的,不过一段传说,一番唏嘘,一盏香茗。   夏孤临失神之际,南歌子竟已悄悄离开。只有他才抿了一口的茶,香味萦绕,如同虚幻。   他的视线自然而然得回到手里那明黄的信笺上,鬼使神差般先向落款滑去——   南海,思凡洞天。   **********************************   夏孤临要带六公子全员去思凡洞天的消息以灵扎送到了每个人手里,首先接到的,是正在莲花街霓裳阁的遥灵——和花深深。   “哎哎?是真的吗?要带我们去深海水晶宫玩?”遥灵乐得张开手臂原地转了一圈,雍容飘逸的广袖裙转如牡丹盛开,“看来这套‘月宫绮罗’是一定要买啦~要穿成这样,才像龙宫仙女嘛~~”   遥灵也算是这家霓裳阁的常客,一件月宫绮罗刚上了身,店主便赞不绝口,说得好像遥灵不买就是对不起这件衣裙似的。花深深在旁抱着肩看着,不由“哼”得一声扭过了头。   “你哼什么哼,羡慕嫉妒恨吗?”遥灵老大不乐意得瞟了花深深一眼。死皮赖脸跟着遥灵出来逛街,还买了那么一堆,花的还都是春哥给的银子——   花深深好整以暇倚着五六个摞起来比她个字都高的包袱,闲闲得一撩头发。   “你这种瘦小平板的身材不适合穿这种大袖式的裙子,这样看上去,就好像——”花深深食指点了点下颌,嗤笑道,“就像一堆丝毫没型的布料上安了颗小脑袋。其余部分全被宽松的布料吞没了,一点美感都没有呢。”   可恶……在砚之试练塔那会儿是敌人也就算了,现在她是客人,遥灵好歹是招待她的主人,不会说恭维的话好歹给点面子吧?哪个世界会有这么毒舌的人啊?   眼看遥灵脸都气绿了,月色的裙裾在她紧握的手心里揉成了一团卷心菜,店家可是急坏了。这两个小姑娘一起逛街,难道不是朋友,怎地自打进了店,十句倒有九句半都是话不投机呢?   “倪老板……”遥灵咬着牙松开了可怜的裙带,“我要了——凡是你店里有的,这种款式的所有衣服,我、全、要、了。”   时值正午,热闹的莲花街上,众人只见两个弱质纤纤的娇柔少女各拖着六七个大包袱艰难得从霓裳阁的门中挤出来:   “喂,你能不能让开,你的包袱把门挤住了我出不去啊啊啊!”   “是你退开啦,我先买完的,当然我先出来!”   霓裳阁对面再往前一射地方,便是阳春馆。馆子里永远是热热闹闹,迎来送往,又有谁会注意到,后墙的角落里坐着个青色衣袂的少年,两只手懒洋洋搭在张开的双膝上,右手里亮晶晶的,不知拿的什么。   他头顶的那扇窗子“哗啦”一声被打开了。接着,便是一个惊喜的声音:   “凤——”那个人很快压低了声音,俯下身子对墙根的人道,“凤川哥,是你?”   “臭枸杞,这都能被你发现。”凤川侧脸轻笑,“怎么,又趁着来酒窖拿酒的工夫,来偷看你的小织织啦?”   枸杞不好意思得摸着头笑了笑。通过这扇窗子,正好可以看到吉庆杂技班的练功房,原来枸杞这个小秘密早就被凤川发现了。   “嗨,凤川哥是故意在这里等着逮我的吧,有事找我么?”枸杞特意扭头瞅了瞅身后,还好此时没别的伙计跟来。   “废话,还不出来!”   枸杞阖上窗子,凤川便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尘土。哎,真是的,蹲在这里等了半天,屁股都坐麻了,等姑娘也没下过这等苦功啊。   “臭小子,让我等这么久。”   凤川在一路小跑而来的枸杞头上狠狠一敲。枸杞委屈得摸着额头上的鼓包道:“凤川哥真是的,有事情找人家干吗不直接进来?我一刻不来酒窖取酒,你便一刻等在这里,等到天黑不成?”   “哇——你不愧是跟小媳妇呆久了,说话便得跟她一样!诶耶呃~~”萧凤川抱住身子打了个寒噤,“还有,我是大哥你是大哥!我愿意怎么等用你多事吗?”   “好好好凤川大哥,我错了不成嘛。”枸杞后退一步,生怕凤川再打他。凤川从小在乡野长大,手劲比起这些城里这些掏蟋蟀放纸鸢的孩子自然大得多。后来学了武功,那更是枸杞轻易不敢惹的了。   两人虽不是从小一起长大,但好歹一起玩闹了五年。枸杞深知凤川跟萧老板的关系一直不甚融洽,两个人又都是一模一样的倔强,但有了争执,谁也不肯先低头;就算是相安无事的时候,凤川对老爹也是“老匹夫”、“老混蛋”得叫,没一点儿子的样子。   他跟六公子闯荡江湖以后,父子关系更远。别说远行之时,便是在扬州城,凤川也决计不回阳春馆探望萧阳春。就算是被武陵春硬拉来,他也只顾着跟小二厨子们玩闹,跟萧阳春绝不多说一句话。   然而这次……   他会在后墙躲着,等枸杞这么久,还不愿让第三个人看见。这应该不会是为了什么简单的事。该不会是为了……   “凤川哥,找我有什么事?”   凤川的手一直背在身后。他思虑再三,停了好久都未说话,仿佛从来没下过这么艰难的决定。   “凤川哥?”   枸杞拍了拍沉思中的凤川。他背在身后的手一抖,竟然把一直虚合在手心中的灵扎按灭了。   119 油菜花   南海,思凡洞天。   这不是凤川第一次出远门,也不是他闯荡江湖以来去过的最远地方。从在怡筝鬼庄,到兔妖村,海外仙岛,哪一次不是生死之战,然而这次……   却是六公子受鱼仙之邀,全员出动,颇有些鸿门设宴一网打尽的味道。虽然夏孤临嘴上没说什么,可是大家心里各自都很谨慎。   凤川从来不是什么谨小慎微之人,从前出去做任务时,也早就做好了必死的觉悟,没什么可怕的。但是不知为什么,上次在阳春馆门口看到老匹夫喝酒之后捂着胃蜷着身子从酒桌离开的样子,他便……   老实的说就是放心不下。虽然跟同伴死在一起也算死而无憾,可是如果死在老匹夫前头的话……   怎么就是这么让人不爽呢?   “凤川哥——”   “好啦好啦,别拍了。”凤川想了想,如果自己说不出口,让枸杞代为转达,又能怎么样呢?老匹夫对他的事情从来都是不闻不问,告诉他,他也不会关心的。   “枸杞,枸杞,你小子死在这儿了?要你拿的酒呢?”   屋内是元宝大叔的声音。枸杞不敢应声,怕他发现声音是从房间外面传来的。   “凤川哥你有事倒是快说呀,等下被元宝哥逮到我又要挨骂了。”   “怕挨骂你还不快走!”   凤川一把推过枸杞,又在他背后重重拍了一掌,弄得枸杞完全摸不着头脑。   “凤川哥,这到底——”   还是不说了。不过是去海底而已,又不是回不来了。老匹夫身体再差,有枸杞照顾他,应该也……   “枸杞!小子再不出来,仔细你元宝爷爷揭了你的皮!”屋里找不到人的元宝大叔已经几欲暴走,枸杞没法子,只得先去应付。   他的肩膀却再次被凤川按住:   “咦?”枸杞回头,凤川却狠狠低着头,倒是看不清他的眼神。   “看好老匹夫,酒窖里那些好酒……都是我的!”   枸杞轻笑。凤川哥果然还是说出了真正想说的话,虽然很是拐弯抹角。他一向热血,横冲直撞,可也只有面对最在乎的人,才会变得这样婆婆妈妈。   “好了你可以滚蛋啦!”凤川按住枸杞肩头用力往前一推,枸杞双手狗刨似的乱挥着向前踉跄,差点没一跤跌倒。   现在,要说的话也说完了,差不多该回去,帮大哥做出行的准备。   凤川绕回主街上,今日微风,不似前几天那般炎热。一路上酒旗招展,檐铃叮当,倒使人心中十分舒畅。   武府。   凤川百无聊赖得在府里溜达了一天,也没能找到可以帮忙的地方。要收拾行装,有梅花三弄姐妹就足够;大哥不在府里,好像和清都哥一起去江边安排出海的事;楚云深帮南歌哥去碧窗梦居搬东西。果然是大事件,连极少离开扬州城的南歌哥都不得不亲自出马。   凤川走过雁过楼。此时他并不知道,武陵春和青玉案正在顶楼上俯瞰风景。   日已西斜,阳光暗橙。亭台楼阁,桥榭亭轩如浮水上,尽收于眼底,飞鸟掠水,柳枝拂面,琴声轻扬。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小园香径独徘徊。青玉案还是第一次为一天的逝去而伤怀,仿佛,只是为了挽留眼前这赏心悦目的妙景。   “我只道雁过楼乃是南歌先生施展声音幻术的幻境机关楼,却未想到登上此楼,竟能看到这般美景。”   青玉案由衷得赞叹。她自小生活在齐云山,亦向往过天气安和,芝草长生的仙境,这才觉得,那书中仙境怎比得人间乐土;与相亲之人同在一个屋檐下平平淡淡得生活,却比得见天下绝景都要快乐许多。   “青儿若想每天都在这雁过楼上看景,又有何难。”   武陵春一句话点醒了青玉案。她的脸颊被夕阳染上红晕,之前却未想到他是这等用意。他……或许也早就希望着她搬来武府同住,反正有小徒守着绣庄,那里的事早就不需要她担心了。   “这次去思凡洞天,要去多久呢?”青玉案岔开了话题。不过这件事也是当下最应该关心的。   “呵,那要看那位鱼仙大人的心情咯。”   武陵春眉头轻蹙又很快舒展开来。修真界搜寻猎魂之事,居然惊动了南海隐居的仙族。那位思凡水窟的鱼仙大人,更是声称它们水族中发现一魂魄之力超乎寻常的存在,定要邀六公子前去验证。   这是其一。其二是思凡水窟十六年一度的银伞舞会便在半月之后,受邀前去赴会的,除了六公子全员之外,还有昆仑派录调掌门的爱徒贺熙朝,齐云山仙枪奇侠穆护砂,沧海派幻术师七夕为首的一众修真高手。   仙人设宴请凡人,“思凡”之心叵测,此疑点一;   不请掌门长老而请年轻弟子,此疑点二;   邀六公子全员不说,竟连梅花三弄姐妹也点名邀请,此——疑点三。   但正因仙人相请,不知深浅用意,又不能推托不去……   只愿这位鱼仙,不要与魔尊有什么不为人知的联系,便是最好。   ***************************************   晚饭后。遥灵的房间里已是炸开了锅。窗子先是被与女孩子身材极为不符的刚猛掌力掀翻,接着不时向外冒出水流与砂焰,又是一件件被烧焦撕烂的衣服飞了出来——   正好落在经过走廊的凤川头上。刚把头上湿淋淋的衣服拿下来,“唰唰唰”又接了三件在手里。   凤川轻轻吁了口气。她开始明白为什么梅花三弄在武府当差,需要会武功了。   “你们两个搞什么啊!大哥召集大家议事,已在议事厅等着了——”   凤川透过窗子望见里面的情形,不由愣住,这、这是怎么了?遥灵盘腿坐在桌子上,头发上,半张脸上都洒了厚厚的香粉,似乎是被粉盒劈头盖脸砸了下去;   还有她浑身的衣衫,半臂被褪至手肘,裙子下摆撕烂一大块;一只鞋子掉到桌下,还有一只倒挂在盆栽上打着吊子。   这幅好笑的模样,倒让凤川一下子想起第一次见到遥灵时她的样子。他憋不住笑,急忙举起怀里的衣服挡住了嘴。鼻子被衣服上的熏香味道刺激,又结结实实打了个打喷嚏出来。   “看什么看!那个女人,比我好不了多少!”   凤川走近几步,这才发现了被“钉”在墙上的花深深。她身上的衣服跟遥灵比完整许多,估计被遥灵的水系术法喷的,已经湿、湿透了……   呃先不看这个。她的发髻辫子也完全散乱,妆台上首饰盒的抽屉层层拉开,倒扣在地,那盒子里的发钗步摇纷纷穿过花深深的指间,发丝,双腿之间,射进了墙里。   这两个女人……到底在玩什么啊!   “你们两个到底要闹到什么时候!”凤川把衣服掷回屋里,“限你们在一炷香之内赶到议事厅,不得有误!”   你……们?   遥灵吸了吸鼻子,这是什么意思啊?夏大哥召集大家议事,跟花深深有什么关系?再说她不是奸细吗?大家要开会,应该把她的五官全封起来才对吧!   “先走一步。”花深深说着,飞速闪到屏风后面,眨眼的功夫身形闪回,换装的速度令人瞠目结舌:原本散乱纠结的发髻已经盘得好好的,发辫里绑着淡金色的缎带,末端挂着水珠般的铃儿;湿透的衣服也已经换做橙金色的花瓣蓬蓬裙,就像新放的花一样!   遥灵揉了揉眼睛,没看错吧!   “忘了告诉你,我还有一项绝技,就是把装备储存于相思环之中,随时更换。所以,凡是我看的上的装备我已经都收在这里了,刚才被水泡的全是你的衣服。”   花深深神气活现得将相思环斜跨在肩上,撩动头发的瞬间已经跃出窗外,“我赶去议事,相信簇水公子一定不喜欢别人迟到吧……少陪了!”   “喂!”   遥灵侧头望着妆镜中凌乱的自己,欲哭无泪……绝对不能以这种形象出现在大家面前!可是如果比花深深晚到的话,岂非更不像话!   到底该怎么办怎么办!   已经没有优柔寡断的时间了!干脆……   花深深前脚刚跨进议事厅的门槛。夏孤临、楚云深、南歌子、武陵春、晏清都、凤川、青玉案、梅花三弄果然都到齐了。   可是,大家竟都以奇怪的眼神看着她。夏孤临在皱眉,阴云密布的脸上似乎埋伏着雷霆之怒;青玉案惊得樱唇微张,半晌才抬起手挡了嘴;萧凤川更是……抬手遮眼,不忍再看。   花深深很快明白过来,他们不是在看她,而是看她身后的什么人。   花深深慢慢回过头去,也是吓了一跳。这是什么东西?好像是个人?浑身绑着大片翠绿的芭蕉叶,头上还盖着一朵硕大的黄花?看不到手也看不到脚,只有一双眼睛露在外面。   真是……油菜花啊。   呵。右眼睫毛上,还沾着白白的香粉呢。   议事厅里静得可怕。众人面面相觑,忽然都低下了头。夏孤临清清嗓子,问道:“你是……遥灵?”   那棵油菜花慢慢蠕动到了夏孤临面前。真的是蠕动,僵硬得连头都没转动一下。她逼近夏孤临,使劲使劲得瞪着他——   怎么连话都不能说了么?这是要用眼神告诉夏孤临,她是遥灵么?   真够滑稽!   “我们此去思凡洞天,是赴银伞舞会,无需乔装。”夏孤临摇摇手道,“你还是换回来吧。”   “切,这种东西能称作乔装么?”花深深笑道,“我看,是‘拟态’才对吧,哈哈。”   120 哇咔咔   “噗——”终于有人忍不住笑了出来。拟态……遥灵敢再丢脸一点吗?假装不认识她假装不认识她……   看到此情此景,武陵春却若有所思。此番鱼仙相邀六公子全员,却偏偏没请应太平那熊孩子。鱼仙大人应该不会不知道熊孩子的存在,但如果把熊孩子带到诸多海鲜食材游来游去的地方实在……有点不便,所以干脆不请。   但是又不能把熊孩子留在府里,大家都走了,也没人能制得住他;托到别人家里,只怕会把人家闹得鸡犬不宁。思前想后,还是带在身边最为妥当。   干脆就……“拟态”成青菜带着走吧。   武陵春瞟了一眼夏孤临,但愿大哥不会想到这层缘故才好。   “遥灵先坐下吧。”   遥灵听了夏孤临指示,但是她现在这副样子,坐下是不太可能了,乖乖蠕动到角落里,听着夏孤临安排诸项事宜。   “各项事宜既已安排妥当,我们便于今夜子时前往江边。”   子时?为什么要选这么诡异的时辰出发?难道鱼仙大人会派仙船来接,不想让凡人看到吗?   遥灵脑内胡思乱想,浑身芭蕉绑得太紧,乱动容易散架,只好剩下双眼乱瞟。花深深竟然堂而皇之坐到凤川旁边去了,还挨他那么近!天哪,若不是遥灵现在没法坐下,那个位子本该是她的!可恶可恶可恶!   遥灵沉浸在宝贝玩具被人抢了的怨恨之中,完全没听到夏孤临在讲什么。不听也罢,不就是去思凡洞天不是旅游,不是抓螃蟹抓鱼,更不许抓海产回来做菜——这句话是给凤川说的吧;   再不就是会遇到好多六大门派的翘楚,尽量避免争执,严禁私斗,不准给鱼仙大人添麻烦什么的。搞什么啊,簇水公子不是六大门派的老大吗,老大说什么他们就得听什么,哪有六公子将就六大门派的道理!   遥灵听来听去,还是很烦夏孤临一板一眼的样子。对了,不知道进入海底以后是不是要一直闭气?她可没那么高的修为!还是,要施放避水咒之类的东西?   “喂,我有个问题!”   众人都静静听着,花深深忽然就举手了,打断了夏孤临的话。大家的目光纷纷聚焦到花深深身上。不光是遥灵,好多人都不明白夏孤临为何会同意留下这个小魔女。   不过大哥做事自然有他的道理。他这样坚持,质疑的声音也就慢慢低了下去。   遥灵狠狠咬着芭蕉叶子。这个野女人,什么态度啊!大家都叫夏孤临“大哥”,她一个魔族过来的野丫头,不称公子也就算了,居然只是这么一句不负责任的“喂”!   “怎么?”夏孤临并未表现出生气,只是一直都很严肃。   “我们要怎么才能在水底自由呼吸?”   竟然把遥灵憋在心里的问题抢走了!遥灵明明已经来了,为什么还是透明了呢?   “此事,今晚我自会安排。”   “哦,那那条鱼请魔族的人了吗?”   问起来没完了!还“那条鱼”……她还有更没礼貌的称呼吗?这种话要是去了思凡洞天再说,一定会被喂鲨鱼!还有这种弱智问题……没听说过仙魔不两立吗?白痴啊!   遥灵脑内骂得痛快,到最后才发现是自己无力了。在脑子里骂又有什么用,人家可以自由无礼得提问,遥灵呢,看上去更像个局外人。   不过花深深的问题,倒是提醒了遥灵。六大门派都被邀请,那……雨巷呢?雨巷虽然游离于修真界与俗世之间,但是无论在哪一界都有一定威望的吧。   “没请魔族的话……那个……”花深深托着腮思考着,“那个……‘特别爱管闲事’的门派有没有被邀请?”   特别爱管闲事……的门派。   这几个字说得遥灵极不舒服。会不舒服也是理所应当的吧……遥灵自己就是个爱管闲事的人,可是她这个习惯,是什么时候养成的呢?难道和生活环境有关?   哈?她说的该不会是……   “可恨的野女人!”遥灵撕开浑身芭蕉叶,跳上桌子一把抓住了花深深的衣领,“竟敢侮辱我的师门,你找死么?”   “遥灵?”晏清都起身想要拉开遥灵,却被武陵春的折扇一挡。夏孤临也对他摇摇头,示意不要多管。   “哼哼,像你那种帮市井小民打杂还敢说是修仙大派的门派,真是比六大门派——不,是比江湖上根本没有任何名望的小帮派都要差、劲!”   “不是管闲事,也不是打杂——那叫委托!八婆女,等到了海底你最好把嘴巴捂紧不要跟我抢着吐槽,否则可是会被鱼仙大人的蟹钳大卸八块的喔——可是会很疼的喔——!”   “诶?话说……鱼怎么会有蟹钳?呵,有也没关系,我不怕疼。”   “你又没见过鱼仙怎么知道它没有蟹钳!人家可是仙,是仙哦!还有……我是在关心你你什么态度啊!”   局面顿时变得异常混乱。凤川费了好大劲才把遥灵拉开,又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把她拖出了议事厅——   “那个——大家先继续,我带遥灵去洗把脸就回来!”   ****************************   子时。江面上风平浪静,数只米包子停靠在码头,清冷的月色照在墨蓝色的水面上,夜晚还是跟从前一样平静。十二个人站在栈桥前段的身影溶于夜色之中,他们的背后,街灯星星点点,踏破宁谧的,不过只有瓦片上双目炯炯的猫儿罢了。   江面上吹过一股清新的风。夏孤临望着微微波澜的江水:“来了。”   夏孤临抬手示意,众人纷纷后退。慢慢地,江面上果然起了变化。风浪愈来愈急,江水缓缓向两侧退开,露出一个巨大的漩涡。漩涡当中星光四溢,如同沉入大海的星河般灿烂夺目。   是南海思凡洞天的传送台?鱼仙的法术果然厉害。此星光闪亮而不刺眼,温柔宁静,如同海水中自然凝出的水晶,不失仙家气度。水晶台上晶光升起,浮现出四个……手执长枪的……   螃蟹……   “咔”。还不到夏孤临膝盖高的大螃蟹手中长枪一挥,指到了他鼻尖上。   “哇咔咔!你们就是鱼仙大人让我们来请的凡人?谁是六公子?”   遥灵捏了一把汗,这个大螃蟹好像是四只螃蟹的首领,样子好傻。手底下兵这副样子,估计鱼仙本人也好不到哪里去。他难道没有交代手下,六公子是“六个人”,同行的还有六个女子吗?   夏孤临向大螃蟹抱了抱拳——有用吗,大螃蟹只有仰面朝天才能看清他这个动作。   “在下簇水公子夏孤临。”   “哇咔咔,请柬拿出来,给我看下!”   乌梅走上前来——蹲下身子,把明黄色的请柬递到大螃蟹蟹钳里。只听“咔嚓”一声,好好的请柬就这样“不小心”被夹作两半了。   大螃蟹黑豆般的眼睛吧嗒吧嗒眨了两下,顿时挂了一颗大大的汗珠。他显然很尴尬,忽然说道:“哇咔咔——本虾早就知道你们是鱼仙大人要请的人了,所以,不会有错的!”   诶?他怎么自称“虾”,不是“蟹”吗?   后面那只还没有夏孤临鞋面高的小螃蟹用钳子戳了戳大螃蟹的后背。大螃蟹很生气得转过身,长枪呼啦一声擦着夏孤临的鼻尖扫了过去:   “喂!谁让你乱戳的!不知道你的手现在是钳子吗?这么戳人会很疼的啊!”   听大螃蟹的话,好像他们是可以化成人形的。既然如此,化成人形来接人不是更好么?更奇怪的是,就这种智商竟然能修炼成人形,真够厉害的。   “那个,大哥,你……你是螃蟹,不是虾。”小螃蟹战战兢兢对了对蟹钳,还好蟹钳戳蟹钳不会疼。   大螃蟹又是一愣。他挥舞着长枪道:“本将军是螃蟹,螃蟹!本将军早就知道,不用你这只臭虾多嘴!”   真是大开眼界……海底果然有很多陆地上没有的神奇,看来这趟海底之行会很有趣呢。   大螃蟹转过身,清了清嗓子:“哇咔咔!你们……身后那些箱子是要带去我们思凡洞天的吗?开箱查验!”   夏孤临扬手示意。清都和凤川帮忙一一打开箱子。这种感觉怎么像在走私货物?   大螃蟹一摇一摆走到第一只箱子前。箱子比他身高高出太多,跳了好几下眼珠子都快颠出来了,也没能看到里面的东西。   “你们几个,过来叠罗汉——哇咔咔!”   哎……这样折腾下去,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放行……   大螃蟹的蟹钳终于艰难得爬到了箱边。第一箱,是夏孤临和晏清都的随身用品,都很少,所以放在一起。大螃蟹倒转枪杆乱戳了几下,又爬到另一口箱子上去。看他盯得这么仔细,青玉案的脸不由悄悄红了。这一举动很快被凤川和武陵春看在眼里。   “哦啦!这些,这些是……”   大螃蟹一头栽进了凤川的箱子里,两条肉腿露在外面乱蹬一气。凤川将螃蟹腿倒拎起来:“喂喂,你这是怎么了?我箱子里有母螃蟹么,让你这么激动?”   “哇啦啦,才没那回事呢!你,你放开我!”大螃蟹钳舞足蹈,箱子里那些东西实在让他冷汗直流。什么锅碗瓢盆,还有做饭用的酱油花椒八角茴香……   “嚯——既然你都看见了我也就直说了。我呢,是闻名扬州的大厨师,什么天上飞的海里游的地里埋的我通通都可以把他们变成美味的饭菜,对了你不是虾么?肉这么多,做成虾饼味道一定鲜美极了。你什么时候想做菜可以找我,不安全,但是绝对无痛……”   ***************以后更新时间推迟一个小时,通告下*********************   121 大小姐   “哇咔咔咔——”螃蟹已经吓得浑身通红。想必此刻他心里也做着激烈的思想斗争:这种可怕的人真是鱼仙大人要邀请的么?但是,如果请不到的话鱼仙大人一定会大发雷霆把他们扔到锅里去煮的……   跟那个相比,还是被厨师煮比较好吧,味道,会比较好。   “接下来那几口箱子,还有更好玩的东西,你想不想看?”凤川坏笑着把大螃蟹弹到地上。大螃蟹咕噜噜滚了好几个跟头,在花深深脚尖一撞,终于眼冒金星仰面朝天得倒了下来。   哇——咔咔……这个角度,透过层层叠叠的花瓣裙,里面的景色可真是……   “可以走了么?”花深深一撩头发,大步从大螃蟹肥肥的肚皮上踩过去,“噗吱”一声,很是悦耳。   哎……看来这次海底之行,一定会有更多……有意思的事发生……   十二个人带着行李站到了传送台上,没有多余的地方,四只螃蟹只好站到箱子上。法阵刚刚开始启动,蓝色的光芒将众人包围在其中,开始慢慢沉回海里。   “啊——呃——”凤川打了个哈欠,已经是深夜了。这时他觉得腿刺痛,好像被什么尖锐的东西戳了两下,回身一看是只小螃蟹。就是刚才对蟹钳的那只。   看他恐惧的样子……坏了,给小朋友造成心理阴影了。   “那个……厨子大哥,你、你也爱做螃蟹么?”   法阵如一个透明辟水的大箱子装着十二个人在海中游动前行。出了长江,过了浅海,入了深海,遥灵方才睁开眼睛,被那些擦着眼皮游过去的五颜六色的鱼类吓了一跳。   其实在之前航行的过程中,她一直在睡觉……   “呜哇——快看那条鱼,飞过去了!像风筝一样,还拖着长长的尾巴!”遥灵很没见识得将脸贴在结界壁上瞪大了眼睛猛看。   “那位丫鬟小姐,请你不要把脸贴得那么近,结界墙壁只能起到隔水的作用,这么用力会透出去的。”大螃蟹好像从刚才被凤川吓到的恐惧中平复了过来,终于记起自己是鱼仙派来的迎宾大将,“等下掉到深海里去,可别怪本虾没提醒过你。哇——咔咔。”   诶?是在说遥灵么?她哪里长得像丫鬟啦?她是女侠,女侠好么!   “喂喂大螃蟹!你这个传送水箱也太小点了吧?话说我们还要航行多久,难道要一直这样站过去吗?弄出个座位来也行啊!”   遥灵忍不住大发牢骚,大螃蟹却像没听见似的,抱着蟹钳翻着白眼,爱理不理。   哼,死螃蟹,早晚有一天把你蒸熟了,蘸醋吃!   “那个,螃蟹将军,传送水箱的空间的确小了些,大家已经站了大半夜,您看,可否想些办法……”   是乌梅去求那只死螃蟹了。乌梅姐姐这么好声好气,那只死螃蟹可是吃软不吃硬的,这一点遥灵早就看出来了。哪怕是对待女孩子,他也根本不懂得怜香惜玉……   “啊——美丽的大姐~~哈哈,呵呵……让你受委屈了,本将军这就照办……”   不会吧。遥灵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骗人的吧!大螃蟹竟然含情脉脉得捧着乌梅的手叫她“美丽的大姐”?   遥灵不是有心吐槽的……话说乌梅姐姐那黝黑黝黑的脸颊啊……海底水族的审美观,实在是让人……   人,果然不能理解妖。   “来螃蟹!把传送水箱,给我升级成华丽模式,让美丽的大姐满意!”   “是!”   三只小螃蟹听令纷纷跳下箱子,各自奔到角落里不知道捣鼓了什么,本来仅仅容下十二个人松松站立的水箱,顿时扩展成小型宫殿,共有三层。一层为大厅,二三层为客房,两侧设有观光走廊;避水结界也已经解除,大家施为避水咒便可在水中活动自如。   遥灵站在走廊上毫无阻碍得摸到了游鱼和海龟。有这种好东西干嘛不早点拿出来!她刚才至少站着睡了两个时辰!   虽然是站着睡的,但毕竟比没睡的强。一转眼间大家都跑光了,回各自的房间休息。遥灵一个人晃来晃去,路过花深深的房间时,听到里面传来一阵奇怪的声音。   在干什么啊?   遥灵很无良得探了头进去。这一惊吃得不小:花深深躺在罗汉床上闭目养神,脚踏上跪着个红衣丽人,正在给她捶腿;床沿上坐着个白衣美男给她揉肩,床前更是立着个绿衣俊俏小正太给她扇扇子。   船上怎么突然多了这么些不认识的人?该不会是刚才那些螃蟹变的吧?   遥灵正看得傻眼,只闻一阵淡淡花香飘过,一白雪般的小丫头端着一果盘的水果走进房间,跪在床前。一个无比熟悉的红衣男子走过来接过果盘,挥手叫小丫头退下,自己坐在脚踏上,细细剥了葡萄的皮,将晶莹欲滴的果肉送到花深深嘴里——   这过得是什么生活啊,她以为自己是女大王吗?   似乎是察觉到门口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的声音,面熟的红衣男子偏过了头,玉琢般的手指捏着的一瓣橘子仍然准确无误得送到花深深嘴里。   这张妖孽脸,相信任是谁看了,这辈子都忘不掉。   花精灵荼蘼。   “阁下有什么事吗?”   转眼间荼蘼妖男已经走到遥灵面前,高大挺拔的身躯挡住了她的视线,上身衣服略紧,略紧,紧得一比那啥……虽然现在不是欣赏块块肌肉的时候……   “嗷诶……话说你们在干什么呀……”遥灵好奇得向里面张望。花深深那惬意的表情,真是让人羡慕嫉妒恨!   “荼蘼,还不请贵客进来。”   “是,大小姐。”   花深深发话,荼蘼很快让开,做了个“请”的手势。花深深懒懒得从床上起身,那个捏肩膀的白衣美男立刻给她拿了靠枕靠上。   所有侍者的眼光不约而同落到遥灵这个不速之客的身上。哗——他们,个个都是绝色!   “呵,给你介绍一下。这些是我的精灵,玫瑰,山茶,芭蕉,玉簪。还有荼蘼——”荼蘼很快向遥灵点头示意,“你已经见过了吧。”   诶?都是花精灵?精灵召唤出来不是用来打架的么?还可以当男仆女仆使唤?这些精灵不会有怨言么?   看他们的表情恐怕是没有怨言的,那热切的小眼神,好像对这个年过十五的小主人十二万分得崇拜。她那种烂脾气和古怪性格哪来这么高的人格魅力!奇了个怪的!   还有荼蘼,似乎是目前出现的花精灵里最受宠的一位。他不单是花深深的精灵,更像忠心辅佐着她前进的长者。   “哎……说起来,人跟人相比,还真是可怕呢。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人比人气死人,那个不如别人的货只有被当成垃圾扔掉的份——”   花深深重新仰面躺下,翘起了长长的玉腿。那些精灵侍者们干嘛露出那么崇拜的眼神啊,这句话明明应该是“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   “话说,你在六公子组织里呆这么久了,也没见过他们像这样伺候过你一次呀……”   这是什么话?有用这种完全没有逻辑的东西来鄙视别人的吗?还有,那些精灵们怎么都突然换成可怜可悲心痛惋惜的表情啊!   她跟六公子,他们是同伴,是最亲密的互相信任的肯为彼此而死的生死之交!怎么能用这种肤浅的“伺候”关系来衡量呢?   遥灵正准备继续开骂,脑内浮现的却是另一幅场景。她舒舒服服躺在榻上,春哥给她捶腿,清都哥给她捏肩,夏哥扇扇子,自私鬼端水果,南歌哥喂水果……诶,还多出来一个人。萧凤川?让他在地上表演狗·爬……   被一群美男伺候的场景还真是让人忍不住想流口水!   “砰砰”。敲门声打算了遥灵的思路,转身望去,门口却没有人。幻觉么?   遥灵低下头。不是幻觉。是那只大螃蟹,在敲门槛。   “有什么事吗?”遥灵蹲下身子来询问。不料本来安安静静的大螃蟹忽然暴走,长枪一挺正好顶在遥灵锁骨上——好疼……   “哇咔咔!这个房间里忽然多了很多陌生人!来螃蟹,把他们通通给我抓起来!”   遥灵淡然把枪头从自己身上移开,将螃蟹倒着拎起来道:“冷静啊螃蟹大叔,你们一共才四只螃蟹,抓得住这么多人吗?而且,他们不是人,只是——”   “失礼了。”   正说着,一个超萌的声音伴着阵阵玫瑰花香袭来,遥灵只觉手中的螃蟹蟹躯一震。   是玫瑰?遥灵眼睁睁看着玫瑰小萌物跪下来,对螃蟹柔声细语道:“螃蟹将军大人,我们并非不速之客,而是大小姐带上来的召唤精灵,是‘物品’一类。失礼之处,还请您多多包涵。”   遥灵手一滑,螃蟹头朝下“咕咚”掉了下去,却被玫瑰柔嫩的手心及时接住了。   “嗯哼——哼。”螃蟹很快站了起来,清清嗓子,玫瑰水灵灵的眼睛望得他脸红得跟煮熟了似的,看来卖萌有效,“其实这件事本大虾早就知道了——麻烦这位可爱的小姐,把这个身份牌送到你大小姐那里去。我们很快便将登陆思凡洞天,请尽快做好登陆准备。”   登陆……这么快?   122 银他妈的   “嗯哼——总之这个身份牌一定要拿好,不然可是没办法登陆思凡洞天的。”大螃蟹嘱咐完之后,玫瑰便将它“捧”了出去。   遥灵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她怎么又透明了?大螃蟹刚才干嘛不给她发身份牌呢?   “喂,大螃蟹,等一下!”遥灵急忙追出去,大螃蟹腿短,爬得倒是挺快,她左顾右盼,竟然完全不见螃蟹的影子。   跑到哪里去了……   遥灵寻寻觅觅走到了传送宫殿门口,极目远眺,不禁被远处的景观吓了一跳:碧蓝色的深海中,忽现一片绮丽的七彩珊瑚礁,其中水晶般熠熠生辉的宫殿不知几千万落,遥灵的双眼简直要看不过来了!   遥灵愣神中,其余人也纷纷聚集到门外,传送宫前行的速度也越来越慢,直到靠近一块极大的平滑礁石,方才完全停了下来。   “哇啦啦——各位,请吧。”大小螃蟹们分列礁石路两侧,请诸人前行。同样列道两侧迎接的,是两队蓝莹莹发着银光的雨伞水母,晶蓝色的触手在海水中飘漾着,如同仙女随风舞动的裙带。   它们……看上去好滑。不知道摸一下会不会中毒。   遥灵缩了缩脖子,跟在夏孤临和凤川身后走着,一面一个劲打量着雨伞水母们。这群伞盖似的家伙没有任何眼神和表情,好吧完全找不到眼睛在哪;但是又是实实在在拥有生命的东西。真是……又美丽又诡异。   夏孤临的脚步忽然停下来。遥灵忙着东张西望,没留神差点撞上去。   拦路的,是只浑身散发着美丽霞光的霞水母,想必是这些水母的老大。霞水母如女子一般将两只触手叠放在身前,向各位来客行了个欠身礼:   “各位贵客可是扬州游侠‘六公子’一行?”   呵,跟那堆螃蟹相比,水母倒是正常得多。不是都说水母没脑子么?她接下来不会办出什么让人无语的事来吧?   “正是。有劳相引。”夏孤临还礼。   “请出示身份牌,方可通行。”随着霞水母说话,它身上的霞光也是一闪一闪的。有点……机械。   身份牌?遥灵心道不妙。赶紧找那只大螃蟹!没把身份牌发到每个人手里也太失职了。遥灵手搭凉棚找了一圈,放眼望去……游移在水里的螃蟹兵全都长得一模一样!找不到它了!   “请出示身份牌。”   遥灵再转身时,夏孤临和凤川已经亮了身份牌走了过去,现在轮到遥灵了。   “那个……这位,霞水母姐姐……”遥灵试着跟她套近乎,一面拼命对夏孤临和凤川使眼色。凤川很快明白,在鼻子里哼了一声,转过头去,不理她。   以前遥灵的确是丢三落四,被凤川鄙视了一百遍还不止。可是现在状况不一样了,是那只死螃蟹的错,要是因为这个进不去思凡洞天抓不了猎魂看不了舞会吃不了海鲜,那她可就亏大了!   “请出示身份牌。”   霞水母又催了一遍,而且说话的语气语调语速跟刚上句和上上句完全没有任何区别。好强硬!   “姐姐,你容我解释一下……我真的是你们大人请的客人,不信,不信你问他们,他们都有身份牌!还有,麻烦你帮我找一下那个接我们过来的螃蟹好吗,他可以作证,是他忘了给我发身份牌,真的……”   “请出示身份牌。”   可恶,这只低等生物怎么都不听人解释的!卡住了吗,就这么一句!坏了。南歌先生从前说过,水母是雌雄同体的,那她刚才叫霞水母“姐姐”岂不是大大的失礼!闹了半天,她是在为这个生气啊!   悲催了。不叫姐姐,那叫什么?   “呃,这个,这位使者大人……”遥灵硬着头皮总算憋出了一个称谓。她刚想把话继续下去,先给人家道个歉什么的……   “请出示身份牌。”   遥灵无语。她真是脑子进水了才会跟这种低级生物用人的方式交流!好像遥灵跟它说什么它都听不懂,只会识别那张身份牌而已!   “遥灵,怎么回事?”队伍在遥灵这里卡住,武陵春很快过来干涉。遥灵只得一五一十跟武陵春交代了所有情况,然后眼泪巴巴等着武陵春想办法。   “这事情,若是找不到那个螃蟹将军,只怕难以解决。”武陵春摇摇头。这身份牌对客人至关重要,不光是登陆要出示,接下来入住、赴宴,拜见鱼仙大人都要随身带着。如果遥灵真的没有,恐怕会引起很多麻烦。   遥灵正陷入绝望,南歌子却说道:“倒也不是大事。我倒有个主意——”   遥灵又将可怜兮兮的目光转向了南歌子,到底是智囊人才啊,到哪里都不缺锦囊妙计!只见南歌子从袖中掏出一小块玉牌,上面用绿色墨水画了六个道道,用来表示“六公子”。所以,大家的身份牌都是一样的,这玉牌上除了六个道道,再没多余表示。   果然是水族的低等符号啊……遥灵转念一想,这个东西怎么有点像……麻将?   “这个是……”   “这个,是话梅的身份牌。”南歌子把“六条”递到遥灵手上。   “哈?那我用的话,话梅姐姐怎么办?”   “话梅无碍。”南歌子轻笑,“话梅害怕小动物,来的路上见到螃蟹,已经晕得七荤八素不省人事。登陆后若见了水母龙虾,更是无法可想。”   南歌子转头,很快找到了花深深站立的位置,他对她谢意得一笑:“多亏深深姑娘,将话梅收入相思环中,这样话梅既免了受苦,她的身份牌更是用不着了。”   花深深?她有这么好心?话梅被塞到那个奇怪的法器里,该不会一时三刻化为脓水吧?   遥灵极其怀疑得盯着花深深,盯了半天也没能在她身上找出一丝一毫阴险的气息。既然……既然南歌先生都认为可行,那她也不多说什么了。   遥灵转身对着霞水母举起六条,趾高气昂道:“这是我的身份牌,看见了吧?”   “请通行。”霞水母又是恭恭敬敬欠身礼,完全没意识到遥灵拉眼睛吐舌头得跟它做鬼脸。   总算过了登陆这一关。遥灵大大伸了个懒腰,现在终于可以把螃蟹和水母都抛到脑后,尽情欣赏思凡洞天的美景了!   明霞万丈,彩霰百里。五步夜明楼,十步水晶阁;廊腰缦回,金贝为阶;檐牙高啄,各缀龙绡;虹影飞桥梁,水母点街灯;紫珊擎高树,群鱼舞落英。   这般让人看了一眼就不想再离开的海底仙境,龙王的宫殿也不过如此吧……哪里“思凡”了。一行人走在虹桥上,正在前往沉鱼宫,拜见鱼仙。   花深深就走在遥灵旁边,一样是东看西看,眼中却颇为平静,不像遥灵那么花痴。遥灵走快几步跟上花深深,手肘捅了捅她的手臂:   “喂,你这女大王,真那么好心帮了话梅姐姐么?”   “嘘。”花深深白了遥灵一眼,“你干嘛不说得再大声点,给这些贝壳海螺听见了,传到鱼仙大人那里去?”   遥灵急忙捂了嘴,的确不能再说了。万一被人查出来身份牌少了一块,大家都有麻烦。   还不是怪花深深养的那个萌妹子玫瑰精灵!若不是她把大螃蟹迷得骨头都酥了,它能忘记给遥灵身份牌么?   “那个……你好人做到底呗,把应太平装进乾坤圈里怎么样?这孩子年纪还小,一路上拟态成青菜很辛苦的,你该不会连这点同情心都……”   “不行。”   花深深摆摆手,快步把遥灵甩开。为什么不行?太平会把那群花精灵全吃了不成!   大队伍停在沉鱼宫前,大家都没想到的是,同样受邀的六大门派精英竟然已经等在门口,有几个人还互相攀谈了起来,六公子反而是最晚到的。   遥灵很快安静下来,小心翼翼在人群中寻找同门的身影,竟是连一个穿玉箫道服的人都没看见。她心里松了口气,又有点说不出来的失望。   话说回来,遥灵早在门派中就听说过那些修仙高手的名号,这次总算是见到真人了。遥灵最想见的,要数昆仑派录调掌门的得意弟子贺熙朝。雨巷中的花痴师姐们早八卦过,昆仑派的录调掌门是个丰神如玉的大帅哥,那他的弟子应该也是个清澈秀气的小正太小帅哥吧……   遥灵搜寻正太的目光很快在一个——奇怪的东西上停下了。那是……一个小老头背着一把重剑?不,应该说是一把重剑插在地上,剑柄上挂着个干巴巴的小老头,抱着肩睡着大觉吹着泡泡!   鱼仙大人的客人中有这般骨骼惊奇之人,的确不足为怪。遥灵正打算无视,却被那重剑上刻的字震了一下:   “贺、熙、朝!”   骗人的吧……遥灵脑内自我想象的小正太立刻烟消云散。名门大派之人好歹讲究点形象啊,驻颜之术先不说了,好歹修炼到个子比剑高吧!   徒弟都已经成老爷爷了,那掌门师父……会是什么样啊……   **********大家看出这段故事的风格了吧,不解释**********   123 咸鱼大仙   遥灵咽了口唾沫。贺老头的旁边,倒是站着个极白净高挑的少年,一双凤眼神采飞扬,英气逼人。看他背后那杆长枪,想必他就是齐云山的仙枪奇侠穆护砂。齐云山玉虚宫?那不就是青玉姐姐的同门?   可是他身旁地上插的那块木牌是什么,上面好像还有几个写得很丑很丑的字。凑近一看,顿时石化:   “青城派思凡洞天二百里外交叉湾除妖中。脱不开身。三日后到。见谅。”   这是什么情况?青城派上下几千弟子都去除妖,连个代表都派不来呢?这块牌又是谁插的?还有啊……那个海湾应该不叫交叉湾,“交叉”应该是代替了留言的人不会写的字。   遥灵抹了把汗。她终于理解小的时候,师父为什么总举着戒尺追着她念书了。没文化,真可怕。   接下来关注下沧海派。沧海派的幻术师七夕是个非常了不得的人物,具体哪里了不得,最重要的一点是她已经修成仙身,幻术深不可测。修真界传闻,她三年前曾与魔尊交过手,平局告终,之后闭关修炼,世人再没听过她的传闻。能跟魔尊打成平手,那该是多么可怕的修为……   等在门口的这群人中自然没有她,或说她不一定能来赴会。传闻七夕此人心高气傲,她既是东海之仙,岂会将一条小小鱼仙放在眼里。   “咦,怎么不见蓬莱和蜀山的人……”   遥灵找来找去,都没找到她敬仰已久的紫蓝色和黄色道服。凤川急忙将他拉到一边,又看了看夏孤临的背影,方才小声在遥灵耳边道:   “锁妖塔塌了。”   “啊?又塌了?那不是镇守妖魔并将妖界与人间隔绝的塔么?据说……蜀山派创立至今,塌了三次了?”   “是啊是啊,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么豆腐渣工程,搞得妖魔都出来作乱,大哥也为这事忧心呢,还好不用我们管。据说那个锁妖塔里跑出来一个超级厉害的妖怪,变成蜀山掌门的样子去蓬莱派作乱了。所以……蓬莱的人也来不了了。”   “哦,原来是这样……”   众人正互相寒暄着,一阵悠扬的琴声自沉鱼宫内传来,整个海底似乎都因此变得沉静。红珊石门徐徐打开,从中款款走出一位绝美的鲛人女子。   遥灵看得两眼发直。这等姿色,可不是人间俗艳女子可比:朗目疏眉,修耳隆鼻;雍容雅步,柔情绰态,仙家大气与柔美可人的完美结合,也就是这样的鲛人,才能修成仙身,守此清净绝尘之地,给南海水族带来宁静和乐。   被她美貌迷倒的自然不止遥灵一人。贺老头喉咙里咕哝一声,而后吸了吸鼻子,迷迷糊糊睁开了眼睛,仿佛他是通过鼻子嗅到了美女的存在;俊俏少年穆护砂则是一副不屑的样子——怎么回事,美男也会嫉妒美女的美貌?至于夏孤临他们——   夏孤临还是得了面瘫似的严肃表情,并没着急对美貌鱼仙行礼。武陵春手中轻松得把玩着折扇,向摸不着头脑的晏清都投去轻轻一笑。   怎么回事。   美丽鲛人“走”上前来,向各位行了个欠身礼,接着退到一旁,做了个“请”的手势。   不说话吗?她这是……   只管先进去吧。   重重龙绡幔随着琴声拉开,水晶帘夜明珠照得深海宫如同白昼,光洁无瑕的地板如深海沉冰,人影映照其中,如海面上的云影。支撑宫殿的宫柱皆是红色的珊瑚枝,宫柱旁皆是姿色超群的鲛人婢女侍立——   这些婢女的衣饰跟请遥灵他们进来的那个绝色鲛人是完全一样的,只是服色稍浅。难道那个不说话的绝美鲛人不是鱼仙,只是比这些鲛人高一个等级的婢女?   婢女尚且这样,那鱼仙大人是有多美啊……   遥灵心中怀着无限憧憬向前方望去。蚌壳玉座处的光芒过于耀眼,她看了好一会儿才看清,那上面坐着的是——   大惊失色。   遥灵双手捂嘴,紊乱的呼吸和胃里翻江倒海的感觉终于在十指的封锁下慢慢平息下来。还好来之前大场面见多了,没有“嗷”得一声晕过去。失仪是小,吓死是大呀!   “喂,你怎么了?海水喝多了,想打嗝?”凤川看遥灵这个样子,忍不住靠近低声询问。   遥灵摇摇头。萧凤川眼那么尖,应该早就看见了吧,真难为他这么淡定——玉座上那位分明是个鱼头人身的怪物,下半身被桌子一挡,不仔细看还以为是盘菜,剁椒鱼头呢,哪个世界会有这么让人吐槽无力的鱼仙啊!   这世上,不会有比美丽的想象被现实无情击倒更令人痛苦的事了。转头看看优雅明艳的鲛美人,无语,凝噎。   还是仔细看看上边那位鱼仙大人吧。人生在世,难免要经历各种各样的折磨,被折磨一次成长一次,这也是种收获。至少回去跟应太平讲恐怖故事哄他睡觉,会有新的题材。   “我说……”遥灵战战兢兢抓住凤川的手臂,“你看到这位鱼仙大人,难道心里就一点感慨都没有么?”   “什么感慨?”萧凤川耸耸肩,打量着鱼仙很专业得评论了起来,“你看,这条鱼啊,不得了,是鲈鱼呢,不管是清蒸还是做成麒麟鲈鱼还是赛蟹羹那可都是极品的美味。不仅仅美味,鲈鱼这个东西营养价值可是很高的,补肝肾,益脾胃,止咳化痰健身补血,而且对孕妇很好!等你怀孕了,我一定给你做这个菜,每天做三顿都行……”   这个萧凤川在胡说八道些什么玩意啊!谁……谁会怀孕!还有,对着一条已经成仙还会说话的鲈鱼讨论怎么把人家做成菜太奇怪了吧!萧凤川这个没人性的家伙!   看在这么多生鱼熟人都在旁边的份上先不揍他了。遥灵丢下怒气,赶紧重拾起刚才那种悲愤的心情:“可是……我一听说鱼仙,就以为是鲛人姐姐那样的美人啊,你难道就不这样想?”   “笨蛋。”萧凤川刮刮遥灵鼻子,“如果是鲛人的样子那就应该叫鲛仙啦,鱼跟鲛人根本就是不同的物种嘛。兽类成仙之后本来就会保留原本的特征,女娲成神还留条蛇尾呢,鲈鱼成仙留了个鱼头,正常。”   哎……遥灵估计再修炼一千年也改变不了这颗花痴的心。正惆怅着,有什么香喷喷的东西“唰”得甩过遥灵脸颊,好疼!   又是花深深那个野女人在甩头发。一天不甩头发会死啊!   遥灵决定用恶狠狠的眼神代替今天的所有吐槽。花深深冷笑道:“你的观察力还真不是一般的差。还没看出来么?”   什么?她是指那丑八怪咸鱼大仙?   遥灵不是没仔细看,是不忍心仔细看。话说这咸鱼头大仙……鱼头鱼身,腿是人腿,长满腿毛,没有手臂。   没有手怎么吃饭?慢着,它身体两侧那个两根红红的东西是什么?该不会是……   螃蟹的钳子吧……鱼身上怎么会有螃蟹的钳子!上次遥灵这么说不过是跟花深深抬杠图个嘴上痛快罢了,竟然成了谶语……   这么明显违和的东西,任何人都不可能看不出。但是遥灵一时头脑发懵,竟把两根蟹钳当成了咸鱼大人用来装饰自己的发钗。慢着,也许真的是发钗!   咸鱼大人忽然伸出了其中一只蟹钳,给自己的鱼鳍挠了挠痒痒。   遥灵彻底认输了。   大家在玉座前站定。看着它邀请的客人悉数到齐——其实是缺了那么几位,可它也用不着这么没反应吧。最麻烦的是从鱼的脸上捕捉表情实在是太难了。   咸鱼再次用蟹钳挠了挠头。它不愧是修炼成仙的,鱼皮真厚,蟹钳都挠不破。   接着将蟹钳伸向桌上的水晶杯。钳子才刚刚夹·紧杯柄,只听“啪嚓”,可怜的杯子,果然裂了。   咸鱼眼睛嘀咕嘀咕眨了两下,眼神十分无辜,十分迷惘。众人又等了片刻……它方才张合着鱼嘴吐着泡泡道:“你们……是来干什么的?”   众人集体浑身黑线。这鱼仙是个白痴吗?还是它是被鲛人不小心当成鱼仙大人摆上去的一道菜?他自己请的人他都不记得!   怎么办,整个海底没有一个正常的生物:分不清自己是虾还是螃蟹的螃蟹,语言机械没有思维的水母,貌若天仙但是不会说话的鲛人,还有……咸鱼。不说了,自动无视。   现在,局面已经完全僵住。如果大家主动跟咸鱼解释“我们是你请来的那个谁谁”它能记起来么?如果记不起来,把众人当成入侵者关起来怎么办?   这个时候必须有人出来打开局面。不然故事没法进行下去了……   “七夕大人到——”   阴风仿佛从更深的海底袭来,卷起了重重华幔,暖玉明珠琥珀美酒都是一凉。刚才通报的那个声音,似乎不是这些不正常海底生物嘴里发出的,而这个七夕大人,想必就是沧海派幻术师高手,七夕。   大殿中央的众人分向两边闪去,为那个七夕大人让路。这个女人的出现,仿佛凄冷而浩瀚的星辉照进了明丽的大殿。她淡青色的曳地长裙上分明没有洒月光粉,却自然而然散发着星月之气;众人或惊艳或冷漠或察言观色的目光注视之下,她的神容没有一丝改变,仿佛她并非置身于华丽的宫殿中,而是浮于万里银河之中,即便是面对浩渺无边的星辰,她也不会有丝毫的迷惘。   幻术师七夕。这才叫仙。上边那位,做成菜都不够看的。   *************玦妃吐槽******************   这个故事……哎状况越来越多了。大家挺住。最近心情有点小不好,听着忧伤的音乐,写着欢乐的剧情,感觉当真十分美妙【尼玛作者滚蛋啊神马逻辑!!!】   124 星魂七夕   七夕并未理会大殿中其他人,只是抬眼注视着咸鱼大仙。咸鱼大仙嘀咕嘀咕眨了两下眼睛,吐着泡泡道:“你又是什么人?”   还好现在已经没有任何人寄希望于得了失忆症的白痴鱼仙。七夕乌珠睥睨,眼光似乎飘到了那个接引鲛人的身上:   “宣情——”   她叫她的名字。被称作宣情的鲛人美女立刻上前,向七夕行了个欠身礼。看来她是真的不会说话。不光她不会,其余这些鲛人也应该都不会说话。   宣情果然跟七夕比划了半天的手势。七夕会意,抬手道:“带客人去泣珠园用膳。”   这……就算拜见完咸鱼了?现在咸鱼木僵僵的,好像大家没回答他的问题,他就没办法把对话继续下去,只会发愣。这个七夕又是怎么回事?她不也是咸鱼请的客人么,怎么有点反客为主的感觉。她好像不想理其他客人,安排完宣情,藏在袖中的右手背在身后,左手端在丹田之前,其中似乎笼着一团不会灼烧却隐隐发光的火焰。   她只是深深望着玉座上那条咸鱼,不发一言。   “哼,这又算怎么回事?你不也是客人么,大家凭什么听你安排?”   首先提出质疑的,是仙枪奇侠穆护砂。这牢骚·声音刚落,只听“啪啪”两声,却是贺老头用重剑慢吞吞拍了拍穆护砂的屁股:“年轻人,询问前辈至少要懂点礼貌,尊称一声‘七夕大人’吧?你说是不是啊——七夕大人?”   “色老头竟敢乱碰我!”穆护砂手中长枪掀起一波气浪扫过贺老头的头顶,霸气的冲击力跟他这句无比娘泡的吐槽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七夕则依旧是置身事外的样子,她背对着众人,可遥灵总觉得她眼角的余光,正向着遥灵身周的某一个人。是谁呢?   “呵呵呵,年轻人的身体就是比老头子的要结实有弹性啊~~”注意到穆护砂脸色越来越恐怖,贺老头捋着胡须道,“不说了,不说了,先去吃饭,呵呵~~”   “色老头,你给我站住!”被激怒的穆护砂挥舞着长枪追了出去,一路火花闪电尽是珊瑚宫灯和石桌被轰成碎末末的声音……   遥灵已经看得无力吐槽了。穆护砂不是男人么?被男人碰一下又能怎么样?贺老头后面说那句话,又像是要故意惹他生气的样子。局面这么混乱不合逻辑,她实在没办法露出像夏孤临那般严肃的表情。难道又有大阴谋?   “我们也走吧。”   众人跟着夏孤临出了沉鱼宫。宫门再次重重阖上,谁也不知道七夕要在里面干什么。贺老头和穆护砂已经跑得没影,遥灵一行人还是由鲛人宣情引他们前往泣珠园。   遥灵仰头望着高大参天,深紫梅红的珊瑚树,挂在枝头的贝壳风铃发出乐曲般醉人的清越声响,她却忽然无法重拾刚才的愉悦。这一路上看到太多怪人怪鱼怪事,实在是有点诡异。   “凤川,你……看出什么了么?”   “没有。那些奇怪的海底生物不算什么,只是那个七夕……”   凤川也显出了少有的警惕神色,“那个七夕,好像跟思凡洞天有着不浅的渊源。她跟故去的上一代洞天主人江城子是故交,有百年的交情。现在这条咸鱼大仙——就是江城子的儿子。”   “诶?这些事你都是从哪里听说的呀!”遥灵不由汗颜,她好歹在师门里也学过不少六大门派的历史掌故,真到用的时候,反而还没萧凤川这个市井之人知道得多!   “是该我问你吧——怎么连这些都不知道?临来之前那次议事上大哥讲的嘛。”凤川敲敲遥灵的额头,看把他得意的。遥灵不就是喜欢在大家议事的时候想东想西而已吗,偶尔不专心也用不着这样被鄙视吧?   “那大哥还讲什么了……”遥灵没脸没皮继续发问,不耻下问嘛,被鄙视一下又不会死掉。   “你呀,敢再不专心点么?”凤川尽量压低声音,不过以夏孤临的功力,他想听见的话定能听见,“大哥还说,江城子将思凡洞天交给咸鱼以后,托他最好的朋友七夕辅佐咸鱼,管理洞天诸事。谁知道那个古怪女人是真心辅佐故人之子,还是挟天子以令诸侯,反正现在整个思凡洞天都在七夕手心里了。她自由出入洞天最高层宫殿居巢宫和鲛人族的泉先神殿,一鱼之下,万鱼之上了。”   遥灵恍然大悟。虽然没有任何证据,但是结合从萧凤川那里临时听来的只言片语,她总算将整件事情半推敲半杜撰得梳理了出来:   上代思凡洞天主人江城子的儿子,也就是咸鱼大仙,它是个白痴,无法管理自己的水族,却又不完全白痴,不愿意成为那个怪女人七夕的傀儡,想要找人帮他赶走七夕,恢复实权。所以他请来六大门派的精英——虽然只有两个,还有六公子。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可一定要帮那条可怜的笨鱼了。它的确傻得没可救药,可是被居心叵测的外族当成观赏菜摆着实在是太不是滋味了。   滋味……咦,好香!   遥灵脑子里想得天马行空,竟没注意到眼前景物不断变换,现下已经到了泣珠园了。   遥灵已经饿得头昏眼花,一屁股刚坐在软软的鲛绡垫子上,耳边却响起一阵美妙的铃铛声。是花深深?她干嘛要坐遥灵旁边,这顿饭得失去多少欢乐啊!   “我看这周围没有小动物了嘛。可以把机关女放出来了吗?”   她说着,手中猛力一挥,只听“啪嗒”一声,从相思环中甩出来的话梅不偏不倚摔进了坐席后面张开的大蚌壳里。“咔哒”,蚌壳阖上了。   “哎……看来那个女人还真是不适合出现在这里啊……”花深深端起贝壳酒杯,“咕咚咕咚”将杯里的美酒一饮而尽,酒杯懒洋洋一搭,等着鲛人侍女给她倒酒。   “你在那儿悠哉个什么劲儿啊!还不快过来救人吗?”遥灵手足并用得掰着蚌壳,死野女人,竟敢说这里没有小动物?这等观察力还敢取笑别人?话梅已经被她最害怕的小动物吞到肚子里去了!说不定……等遥灵掰开蚌壳的时候,她已经变成一颗大珍珠了……   “萧凤川,还不快过来帮忙!”遥灵大怒,“拿你的剑,把这该死的蚌给我撬开!”   “……真麻烦。”凤川无奈,提着剑走了过去,“真要撬?不太好吧……直接用剑敲碎不可以吗?”   “拜托你说话负责任点好吗?就算是做菜,也用不着把蚌壳敲碎吧?”   眼看席后闹成这个样子,武陵春已经看得哭笑不得。他们再这样胡闹,大哥可是要生气的。他于是吩咐乌梅道:“乌梅,你去看看,莫要让他们闹得太过分。”   花深深不管不问,兀自喝酒,后来干脆叫鲛人侍女搬来整坛子酒,抱在怀里咕咚咕咚痛饮起来。   喝了半天,由于穆护砂和贺老头一直在场中追追打打,导致预先安排好的鲛人舞蹈队没法上场。花深深偶一抬头,清楚得看到对面席位上坐的是七夕。   不知什么时候跑来的。还真是……神出鬼没呢。   花深深注意到了那个女人的眼神,但并没有放下酒坛,与她对视。   “安州一别,三年不见,深深姑娘已经长这么大了。”   是七夕的声音。她嘴唇没有动,居然是对花深深传音入密。   花深深这才抬头望着七夕,她淡紫色的眸子中,仿佛有冻结的星辰在悄悄闪烁。她白若莲花的脸上,隐隐有流动的花火似的微笑。   “呵,你也比三年前更爱闲扯了。”花深深手指轻快得在坛口边缘跳动着。她盈盈十五的年纪面对七夕颇为压迫的气势,倒是轻松得很。   “令尊大人可好?”   “自然很好。”花深深很懂得言多必失的道理,特别是——面对敌人的时候。   “能在这南海洞天遇到深深姑娘,当真意外。”七夕说着,眼神明明看着六公子的方向。她是奇怪花深深为何会跟六公子在一起吧。   遥灵和凤川闹哄哄的声音和七夕的传音入密混在一起,充斥在花深深脑海中,震得她头都快裂了。还有那个晏清都,也不知道他喝了多少酒,这么快就喝高了,抓着鲛人侍女跟他玩划拳。真是吵死了。   “思凡洞天……说是在南海,其实离东海生洲已经不远了。故园近在咫尺,深深姑娘难道不想回去看看么?”   花深深心中一震。刚才喝下去的冷酒一下子在肠胃中燃烧起来,几欲将她仅剩的冷静燃烧干净。   仿佛记忆里的第一夜,那场百年不遇的大火,将整个宫殿烧为焦土。那种眼睁睁看着一切毁灭,离自己远去的感觉……   那些记忆,被她冻成冰烧成灰切成碎末又深深埋藏的,以为永远不会再浮现在脑海中的记忆,竟然在这里,在这个时间,被这个可怖的女人完整得从心底抽离出来,血淋淋得捧在眼前。   为什么……   她的指甲狠狠刮过酒坛边缘。刺耳的声音,淹没在泣珠园欢闹的氛围中。   她已经要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她几欲化身为那场大火,将眼前这个女人,还有她脸上残存的邪恶微笑燃为灰烬!   125 紫微宣情   悠扬的琴声忽然将花深深愤怒的杀意整个冷却了下来。她还好好坐在自己位置上,刚才那些远离了自己的现实声音一下子变得清晰,动动手指,感觉到身体的存在,吸吸鼻子,闻到酒坛中令人垂涎的酒香,还好……   她刚才并未坠入七夕的暗杀幻境中。抬眼一看,对面那个星辉般的身影,已经不见了。   花深深转头向水晶帘后望去,精光闪烁,隐约可见一白衣男子在弹琴。是南歌子。   原来是他利用琴声破解了七夕的暗杀幻术,解救花深深于幻境之中。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只凭琴声就能破解七夕的暗杀术么……传闻南歌子的实力更在夏孤临之上,看来并非空穴来风呢。   花深深“咚”得将酒坛搁下,相思环在手腕上转动着,走到吞了话梅的蚌壳之前,遥灵和凤川对着大蚌一个拳打一个脚踢,蚌壳却合得死死的,一动也不动。   这两个笨蛋。   “啪啪”两下,相思环在空中飞舞一圈打倒了遥灵凤川,又飞回到花深深手里。这个用法果然还是跟乾坤圈一样。   花深深抬起相思环敲了敲蚌壳,蚌壳竟然就乖乖张开了!   “啊——这只该死的蚌怎么会听你的指挥?难道你……你也是低级的海底生物?”遥灵挣扎得爬起来,第一句话就是吐槽找茬加贬低,完全不记得要谢谢人家救了话梅。   花深深将相思环一转,重新把话梅收了进去。这的确是乐于助人没错,可是把堂堂一代偃师当成宠物小精灵收在道具里,实在是有点奇怪。   “少啰嗦,没死的话滚回去吃饭。”   花深深懒得跟遥灵斗气,南歌子的琴声还在提醒着她,威胁依然存在。不,一直都存在着,只是现在,已经迫在眉睫了。   不如趁着众人都在这里,速速离开,在洞天各处打探一番,或许能发现什么可疑之处。   “野女人,你给我站住!”   花深深刚迈开两步,遥灵就在身后叫嚣起来,“卑鄙无耻的家伙,居然趁着我刚才救人吃了我的那份!还有凤川那份!偷吃别人的食物不说,一个人吃三人份实在太过分了!”   “我可不是你那种吃货。”花深深瞟了一眼遥灵位子上空空如也的餐盘,径自走开,“我刚才一直在喝酒,你问问别人吧。回见。”   拽什么拽啊!什么时候轮到这个野女人出来装酷了!遥灵转念一想,花深深的确没有这么大胃。那么,偷吃她美味食物的还可能有谁呢?   遥灵猛得一拍掌,问凤川道:“应太平——那熊孩子现在在哪?”   “被当成行李送到咱们客房了。”萧凤川在泣珠园中扫视一圈,却没找到那熊孩子的身影。奇怪,装他的箱子明明锁得那么死,怎么会让他逃脱……   糟糕,熊孩子怪力无穷,要踹烂箱子锁头还不容易?大家都疏忽了。当务之急是马上把他找回来,不然这海底洞天的鱼虾精怪都会被太平当生鱼脍吃掉的!   “我们走。”凤川拉了遥灵从席后绕出,反正现在这里闹哄哄的,少了两个人也不是很打眼,必须趁事态严重大哥发飙之前把熊孩子给找回来!   遥灵凤川出了泣珠园,“蹭蹭”跃上高大的红珊瑚树,居高临下,金光闪闪的螺壳塔,灿若繁星的痕沙洞,红瓦粉墙的鲛人舍尽收眼底,但现在不是赏景的时候。这里这么大,应太平会去哪里呢?   “我们分头找,灵扎联系。”两人身影很快各奔东西。他们却不知道,即使站在整个思凡洞天至高之处,也有无法企及的盲点。   珊瑚海藻掩映之下的紫微殿如同一颗沉入银沙中的明珠,虽然散发着凄寒的光芒,反而不易被人注意。紫微殿正是七夕的寝宫,江城子在位之时特意为其建造,连名字也是请七夕亲自来取的。   紫微殿的设计与思凡洞天别处完全不同。放眼望去,地板似光滑如镜的水面,踩上去,却是冰冷彻骨的蓝色冷焰在脚底静静燃烧;天花板与四壁皆是浩瀚星光,若修为不高之人置身殿内,便如在星河中迷失方向,无法前进;整个大殿没有任何照明之物,水光和星光,便是唯一的光源。   凄清如月的幻术师七夕立于殿内,她踩在脚下的倒影,却是撕扯着燃烧在风中的姹紫。   这世上,除了蓬丘冥海之水,没有任何东西任何人能照见七夕的内心。   她早就知道那只咸鱼不甘作为她的傀儡,他一直在装疯卖傻等待机会,终于编造出发现猎魂的谎言和借银伞舞会之机,请到了援兵;七夕作为辅佐侧仙,没有理由驳回洞天主人的命令,但这不代表她不可以给这个命令稍作修改——   不请六派掌门长老而请精英弟子,一则可以避免与那些难缠的老家伙正面交锋,二则可以试探这些门派的新生力量;除了邀请簇水公子,顺便把其他公子和梅花三弄叫来,这其中有七夕想要之人,看着他们一群人左支右绌,对外标榜的兄弟情谊在重重危机下受到严峻挑战,也是一大乐事。   “谁?”   七夕袖中兰花指轻拈,光芒流萤般微末速度却比闪电更迅疾的星火向殿门之侧飞去——   命中目标。   七夕转身。连她也决然想不到,这个误闯紫微殿的入侵者竟然是个眼神懵懂,浑身……捆绑着腐朽菜叶的小男孩。   还有气。七夕指尖星火浮沉,秀眉微蹙。果然又是南海这帮鱼虾蠢货办的好事,耳提面命了那么多次,还是放了不该进来的人进来。   星火陡然炽盛而黯淡。七夕看到了昏厥的小男孩身下的倒影。是个……身着红裙的妖冶女子,忽而变作气质温和慈祥的妇人……   应该不是小男孩心灵的模样。是他思念之人的模样吧。   鲜血不断从他腹部的伤口汩汩流出,眼泪般淌在冥海之水中,燃烧似血。   **********************************   “太平不见了?”   客房阙光阁中,翻遍了思凡洞天都找不到应太平的遥灵和凤川只得跟武陵春表明实情。毕竟偷渡太平之事是武陵春出谋划策,萧凤川负责把太平捆绑装箱,遥灵知情不报的,大家要一起承担所有责任。   ——或许还得拉上花深深!若不是她说遥灵的芭蕉装像拟态,哪能弄出这么多事!   武陵春到底还是低估了应太平的怪力。他查看了太平逃脱的那口箱子,箱子虽然普通,但其上毕竟加了夜魅之印的,难道说太平的怪力已经可以与咒力抗衡么?   太平逃脱出去,碰上傻鱼呆蟹自然不会是太平倒霉;碰上自己人或是贺老头和穆护砂,也不算太坏的情况;可是如果碰上的是七夕,那可就不妙了。   七夕出身沧海派,得道成仙之前已是出了名的冷酷无情。六公子受思凡洞天邀请之后,更是对七夕猜想诸多;亲见七夕此人之后,对她的那些猜想更是一步步被印证。   她是个危险的女人,不好惹的女人。不管她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偷渡人员应太平若是落到她手里,只怕凶多吉少。   “此事不宜再瞒着大家。”武陵春捡起地上一分为二的夜魅灵锁,“我们去找大哥。”   “不必了。”   三个人心中都是咯噔一跳。不用说,现在转身定会看到夏孤临一脸阴沉得站在门口,然后会把他们三个教育一番:“感情用事,没有长进”什么的。   “大哥。”夏孤临这么快就得到了消息,武陵春似乎早有心理准备,第一个转过身,向夏孤临投去歉意的一笑。   “南歌已经卜算出,太平现在在七夕手里,受了伤,暂无性命之虞。”   夏孤临接过武陵春手中的两半夜魅灵锁,目光一沉,没说什么。   “啊?真的被怪女人逮住啦?我们现在怎么办!”遥灵嘴上问着怎么办,心里却已经浮现出十二个人一齐冲上去打趴七夕救出应太平的画面。   夏孤临还是严肃淡定的表情。七夕已将太平作为接下来跟六公子对决的筹码,暂时还不会伤害太平,可太平仍然处于不能预料的危险之中。为了保证太平的安全,也只有按照七夕的游戏规则,看看要怎么跟她玩了。   正在这时,有人摇了一下门口悬挂的风铃。是鲛人侍女宣情。夏孤临点头后她便进来,欠身行礼,双手呈给夏孤临一张纸条。   这不能说话就是费劲。可怜的鲛人姐姐,也不知道她们是天生这样还是遭遇了什么变故,传说中鲛人的歌喉应该是很美妙的。   遥灵总是无法将注意力放在重要的事情上。她滥发同情浮想联翩时夏孤临已经叠起纸条,向宣情拱手:   “有劳姑娘知会。”   到底……什么事啊。   遥灵迷迷糊糊看着宣情转身告辞,她蓝色的鱼尾闪动着宝石般的光芒,她的背影笼罩着水光般淡淡的哀愁。她是否也有过难以忘却的过往,将美丽外表下鲜活的心冰冻在冰冷的海底,孤独一人,日复一日,在泉先神殿中祈祷着希望的到来……   ——打住。遥灵又把注意力和想象力用到了不该用的地方,差一点漏听了夏孤临的话:   “明日辰时前往沉鱼宫。鱼仙大人将向我们指出,它所认定的那个猎魂。”   126 血色沉鱼   第二日。沉鱼宫。   约定的时间已经过去一个时辰,玉座之上空空如也,咸鱼大人不知道是在赖床呢还是根本忘了今天要宣布猎魂的事;   花深深不来也就算了,本来也没她什么事;晏清都宿醉,现在恐怕还在客房睡得不省人事,也算有个不来的原因吧;一向谨慎守时的夏大哥居然到现在也没来!   他该不会……被什么棘手的事情绊住了吧?   打盹中的遥灵猛然惊醒。手里捏着的茶杯已经第三次喝空了,抬眼望望其他人,楚云深和贺老头四仰八叉倒在地板上呼呼大睡;青玉姐姐在跟穆护砂攀谈——是同门也用不着这么轻松得闲聊吧。没人注意到今天的一切都不对劲么?   哎。早知道遥灵也要晚些来,起个大早真的好困……遥灵忽然觉得手中的杯子越来越沉,是鲛人侍女悄无声息得飘过来给她续茶。对了,仔细看看今天侍候的鲛人,怎么独不见宣情呢?   正疑惑着,一个人却从沉鱼宫内殿走了出来。居然是七夕。   这么说她刚才一直呆在内殿,就是跟咸鱼大仙在一起咯?她出来了,那咸鱼大仙呢?   七夕默默走回右首第一个席位上坐好。雪白的杂裾铺陈开来,就像一颗冰光闪闪的六芒星。   “哼。”她刚坐好,便有人不满得哼了一声,是穆护砂。他好像一直都看不惯七夕高人一等的样子。不过这次,他好像还有别的茬要找。   “七夕——大人到了?”穆护砂懒洋洋站起身来,叉着腰道,“怎么鱼仙大人到现在还不现身?你该不会要替鱼仙大人宣布猎魂之事吧?”   如果是一般的无理取闹也就算了。穆护砂找茬还专找人家痛处,等下只怕要遭殃了。   “此话怎讲。”七夕兰花指轻拈在胸前,指尖缓缓流动的阴火杀气,竟未引起穆护砂的警惕。   “喂,是你挟持了鱼仙大人吧——”穆护砂长枪一挥,枪头直指七夕,“别以为我们大家不知道你在打什么主意。如果我所料不错,你是想告诉我们大家鱼仙大人就是猎魂,然后让我们把它带走,你好名正言顺接管思凡洞天,对不对?”   穆护砂此言一出,满堂皆惊。这个结论虽然有些危言耸听,但是结合七夕与思凡洞天的渊源,和她之前种种不正常的表现来看,似乎极有可能是这么回事。   如果真的被穆护砂说中——那他惨了。   杀气如流星坠落般无声划过,谁都没有看清七夕的手如何动作,三道似星光非星光似流火非流火的紫色光焰闪过的同时,武陵春已经抱着完全没有反应能力的穆护砂在大殿的另一侧轻轻落下。   ——这个穆护砂怎么回事,反应慢成这样还敢称什么仙枪奇侠,若不是武陵春救她,现下只怕已经一命呜呼了。   武陵春折扇一抖,那些沾在扇面上的紫色残雾凝为齑粉散落。他笑着看了怀里的穆护砂一眼,那少年被他搂着,距离近得可以数清他的睫毛,脸上红得很不自然。   “后辈无礼,可七夕大人下手未免太重了。”   武陵春合上折扇,放开穆护砂。七夕冷笑道:“哦?穆护砂对我而言算是后辈,那鞮红公子你应该不算后辈吧?”   这死女人什么逻辑啊?她出手伤人不说,现在又毫无逻辑得把矛头转向武陵春,她该不会想一个人打这大殿里的十三个人吧?   “嗖嗖嗖——”又是刚才那招,只不过比刚才的速度快了不止一倍。武陵春举扇格挡,一面腾身凌空飞跃。漫天紫色光焰呼啸着擦过武陵春的袖角,发梢和睫毛,其中闪电般的变化却令所有人难以置信:   这是什么古怪的法术?明明发出去时还像燃烧的火焰,接近武陵春时又快速结为冰凌,经折扇格挡后,又变成屡屡沙土挥洒在地。完全逆转五行生克却又具备五行的属性,这难道只是一般的超越术法么?   武陵春足尖快速在珊瑚宫柱上一蹬,跃开的同时“噔噔噔”三根冰刺钉入了宫柱之中。武陵春翻身跃上巨大的水晶吊灯,七夕纱袖轻拢,摇晃的水晶吊灯投影在她平静无波的明眸中,慢慢静止。这波激烈如密鼓骤雨的攻击,竟在此刻毫无预兆得——停下了。   大殿中一时静得可怕,刚才那场攻击与防守的较量,七夕只使出短短三招,武陵春却完全没有任何反攻的机会。胜负已决。   武陵春手扶吊灯单膝跪在巨大的灯架上。遥灵正在奇怪他为何还不下来,却见白莹莹的水晶灯罩竟映出了血一般瑰丽的红色——   糟了。遥灵惊呼出声,飞奔到吊灯之下时,鲜血已经沿着水晶灯罩滴滴坠落,在遥灵脚边摔碎为鲜艳的血花。   春哥受伤了!   到底是什么时候……可恶的死女人!竟敢伤害春哥!   一道青色暗影从遥灵头顶掠过。凤川将受伤的武陵春救下,将他靠在自己臂弯里。南歌子很快过来,指尖银丝搭上了武陵春的手腕,为他察看伤势。   “春哥!”   “公子!”   众人很快围了过来。武陵春脸色苍白,额上不断沁出细细的汗珠,他咬紧牙关不让自己呻吟出声,这般痛苦应该不是普通的外伤,那个死女人不知使了什么阴毒的招数!   沉鱼宫外殿静得鸦雀无声。为武陵春悬丝诊脉的南歌子眉头紧锁,半晌不语,谁也不敢贸然出声打扰。围在旁边的众人都很了解武陵春,哪怕受伤再重,他也会勉强挤出微笑,说一两句安慰的话让大家不为他担心,可是现在……   他被乌梅紧紧握在手中的手剧烈颤抖着,寒冷如冰。他好像已经很难控制自己的身体。这样在炼狱般痛苦挣扎压抑而强忍着不把痛苦发泄出来,乌梅已经心痛得泪落如珠。   南歌子收回了悬丝。遥灵揽过乌梅的肩膀,生怕她接下来万一听到什么不好的结果,支撑不住便晕过去。   “是幻术‘轮回晓之车’。明日日出时分若无法化解,便会……”   南歌子宣布这一噩耗之时,只有七夕纹丝不动坐在她的位置上。她造成了别人的悲剧,自己却漠然得仿佛不属于这个世界。   “那……要怎样才能化解?”凤川极力让自己平静下来。武陵春的痛苦已经像刀割一样沿着他抱着他的手臂传递过来,虽然凤川恨不得冲上去把七夕大卸八块,可是现在救人要紧!   “青儿,你来。”   青玉案忧虑的神色中更多了一分疑惑。她急忙问道:“我……要怎么做呢?”   “将你的魂魄净化治愈之力自然疏导入小春体内。这个方法,我之前曾经教过你。”   南歌子命凤川将武陵春背到殿角,青玉案为之疗伤,穆护砂则在旁边看护,以防他们受到外界干扰。这里将有一场大战,完全不受干扰不太可能。但是南歌子不用看也知道,众人进来的那一刻,七夕的幻术已经封锁了沉鱼宫所有出口。他没想到的是,她出手竟然这么重,这么快,甚至已经狂妄到不需要为出手准备太多的理由。   现在,小春已经失去战斗能力,同样退出战斗的,还有青玉案和穆护砂;楚云深的治愈之刀只能充当后援;乌梅看到武陵春重伤,失了主心骨无心作战;玫瑰梅年纪尚小,武功也弱,自然不足以应对七夕这样的强敌。   所以现在变成了,南歌子、遥灵、凤川、贺老头对七夕的战斗。   在人数上似乎是他们这方占优势。但从刚才不难看出,七夕虽然只打伤了武陵春一个人,却同时消灭了四个人的战斗力;夏孤临和花深深本是作战主力,却被绊住无法赶来,恐怕也是七夕做了手脚;她手上更有鱼仙和应太平作为双重筹码,局面对于六公子来说,反而是相当得不利。   可是现在,众人已经被困在沉鱼大殿中,七夕幻术又高深莫测,根本容不得他们不想打。胜算已经十分渺茫,倒不如……   “露华公子南歌子?”   七夕终于从坐席上起身,她的微笑还是那么让人琢磨不透,“露华者,牡丹也。世间之人,无一不拥有如牡丹般华丽绽放的美梦。可好些如牡丹般惊才绝艳之人,却在绽放之前,就已早早枯萎,零落成泥了。”   看来七夕对六公子之事也知悉不少。自从上次在泣珠园,南歌子一曲琴音破去七夕的暗杀幻术,七夕便更注意南歌子。他文采风流,聪明绝顶。医术超卓,弱不禁风。当然最重要的,是他那双比任何才华都要神秘的眼睛。   在普通人看来,南歌子破碎的双眼只能是种遗憾。可对用幻术触摸一切的七夕来说,他这双眼睛应该不止是单纯的盲。那其中不可告人的秘密,恐怕连夏孤临也不曾知晓。   他不是看不见,是不能去看。   不知道他为之摘下蒙眼白纱的那个人,会是谁。   ********************玦妃吐槽***********************   现在开始挖掘南歌的过去,未完待续~~   127 露华仙音   “七夕大人所言极是。不独牡丹,月亮自升起的那一刻便开始落下,人自出生起便不断接近死亡,世间万物无一不有衰落消亡之日。”   南歌子并不想在言语上压倒七夕,只想在两人的战意上寻找一丝平衡。若他所料不错,今次两人决一胜负,只需要一招便足够。   七夕抬起右手,纱袖中露出白如葱根的手指,在空中轻绕着,画成一个银光流灿的六芒星形状。   看来对于这场对决,七夕和南歌子想的一样。   正如月亮在升起的那刻起便已经开始落下,七夕手中的幻星也在画出第一笔的同时便幻化为万千颗流星拖着各色火焰的长尾从四面八方向南歌子飞去。南歌子指尖缠绕的银弦也是毫无预兆得如清风飞扬而起,繁星仿佛找到了运行的轨道一般,沿着银色的琴弦向中心舞弦的南歌子滑翔而去!   幻星与银弦摩擦而不断迸发的银色火花交织成怒啸的风暴,几乎要将南歌子脆如琉璃的身体撕碎!   “南歌先生!”旁边观战的遥灵眼看南歌子处于劣势,忍不住要出手相助,却被凤川阻止:   “这是幻术与幻术之间的较量,我们贸然插手,只与送死无异。”   遥灵心中焦急难耐,声音幻术虽然能发挥出不可想象的力量,可南歌子的身体却根本无法承受这种力量。最强的术法一旦发动,他反而可能会比对手先死。   既然他已经选择了释放自己的力量,遥灵和凤川也只有完全相信他。遥灵静下心来仔细听辨着,这些幻星在银弦上跳动的声音是……是乐曲么?   从未听南歌子弹过这首曲子。一曲仙音,弹得暮云收尽,清辉流溢。清溪流过碧山头,空水澄鲜一色秋。隔断红尘三十里,白云红叶雨悠悠。琴弦并未成为幻星在夜空中运行的轨道,发而跳动成了弦上音符,弹一曲江山如歌,最美的风景不在眼中,在心中。   “砰——”   南歌子手中的丝弦忽然一抖,漫天幻星音符碎裂作华丽的银粉漫漫而下,五根银丝绵延收回南歌子指根,如五枚银发编制的戒指般闪过一丝亮光,不见了。   七夕手腕一转。她指尖的火焰似乎从来都未熄灭过。但是,不听话的音符已经被融化为一首曲子的尾音,胜负已决。   “南歌先生打得好!”遥灵正要奔上前去欢呼,不可思议的事情却发生了——   原本已经碎裂一地的银粉在七夕手中光芒照耀之下,竟然变换着彩虹般绚烂的颜色。忽作珊瑚红,又慢慢如潮水退去,变为梅红色的芳林,花瓣随风坠落,却又被金风吹作金黄,铺落一地……   这是……颜色……幻术。   遥灵紧张得握住了凤川的手。颜色,这是南歌子的弱点。他现在也感觉到脚下的银粉发生了变化,却无法准确得捕捉那是什么。   南歌子从未见过如此厉害的颜色幻术。这一次……不知他会如何应对。   “是我错了。”七夕慢慢抬起她一直藏在背后的手,双手在胸前拢作莲花手印——之前还从未见过她双手释放幻术!   “一个从未见过花草树木,月轮星辰之人,怎能体会到那种美好走向衰亡的悲哀——”   坏了,这死女人开始攻心了。就她这种哭丧着脸的老女人才体会悲哀呢,南歌先生体会到的当然是美好了!看不见颜色又怎么样,这世上没有人能比南歌先生更清楚树叶落地的声音,没有人能弹出比南歌先生更懂得自然与天地的曲子!   遥灵正打算拿这些话来骂七夕,却不料一切都已在她预料之中:“声音,露华公子引以为豪,但在这浩渺宇宙之中,光永远比声音的速度快,传得远。你能听到大地枯荣,风雨雷电,可你能听到星辰在空中运转的声音么?你能听到流星飒沓,彩虹舞练的声音么?”   这话找准了南歌子的死穴,遥灵竟然也无法反驳。她现在说什么都没有用。因为南歌子脑海中的景象,她看不到。   那是他记忆中最后一天的光明。   他抱着膝盖缩在牢房的角落里,干涩的双眼布满了血丝,却仍倔强得仰望那唯一一扇天窗外的窄小天空,在脑海中极力将它扩大。   那是一片无垠的蓝天,白鸟在自由翱翔,它的影子掠过绿水,投下了深色的暗影;绿水河畔,白色的蒲公英如云朵般随风而起,在夕阳里螺旋起舞。而等待夕阳落下之后,世界便会沉入无边的黑暗。如同噩梦般,再也不会醒来。   他的双眼,因那个带给世界噩梦的男人而破碎。天地间重复着日出日落,平凡的景象已被身处其中的世人遗忘。他却不能忘,不想忘。那双再也无法给自己的世界带来光明的眼睛时时刻刻提醒着他,这个天地,已经不属于他了。   人总是执着于那些根本得不到的东西。   可若不执着,放弃只会让自己更痛苦。医术冠绝天下并不是他的初衷,所谓的成就,不过是缘于那个可笑的执念罢了。   “南歌先生,你——”   遥灵的惊呼提醒着南歌子,他还处于七夕的幻术之中,满地枯叶被无声的白雪覆盖,孤独的旅人在苍茫大地上踽踽独行。一个人,要怎样撑过冰冷无情的严冬,迎接给万物带来生机的春天?但如果,他不是一个人……   他不是一个人。   他身边已经有了最想守护的人,他们就是他的眼睛,带他领略四季的变幻,和他一起迎接最美的黎明。看不见颜色,他已经不再在乎。   “你的世界,并不因你看到的东西而美丽。人不能孤独得活于世上。在你身边陪着你的人,你心里牵挂着的人,是他们让你的生命充满了色彩,有了光明。无论走到哪里,都不再会迷失。”   这是大哥说过的话。   他一直,都记在心里。   南歌子转过头,准确得找到了遥灵和凤川的方向,对他们两个微微一笑。他脚下冰雪般的银粉开始融化,最终完全退去,露出了真实的地面。   “南歌先生!”   “南歌哥!”   遥灵和凤川一道冲上去,看着南歌子独立走出七彩幻境,两个人都是说不出的高兴与欣慰。   遥灵得意得叉着腰对七夕道:“哼哼,什么破烂幻术,根本难不倒南歌先生,你就乖乖认输吧,死女人!”   南歌子与七夕这一战,只能说是打了个平手。南歌子连破两重幻境,对他的身体已经造成极大消耗。如果七夕还要纠缠不休,那也只有换遥灵和凤川上场了。   “哦?是么?”   看七夕这个样子,好像的确是还想打。遥灵杀气腾腾捏了九鹭魂丸,自作主张得替萧凤川拔了饭剑,叫嚣道:“你还要打,我们奉陪!”   遥灵又在瞎得意什么?干嘛刚上场就默认了二打一?不过也是,车轮战跟围殴效果没差,都是以多欺少……呃,还是不想了,对付奇怪的人,当然不能再想那些没半点用的江湖规矩!   遥灵和凤川一个嘴里嚼着魂丸——上次遥灵吞过之后觉得口感不好,特意求南歌子改良,在魂丸外面涂了一层草莓糖稀,现在的口味已经可以当零食吃了;一个挥舞着饭剑,向七夕横冲直撞而去——   “咣当——!”   “啊——啊啊!救命——啊!”   遥灵和凤川才刚迈开一步而已。脚下的地砖却忽然抽空,完全没有防备的两个人就这么华丽丽得跌了下去……   “扑通!”终于听见了落地的声音。接下来便是两个人的呻吟和激烈的对骂,从地下穿透而上,加上回声,比刚才更加吵闹了一百倍:   “真是的,居然设下这么白痴的陷阱,也太丢脸了。”   “……那被这种白痴陷阱抓住的我们又算什么啊!”   “诶诶,不管啦。我说,上面那两块地砖怎么还不合上?已经没必要再直播我们俩的对白啦!”   两块地砖“咔哒”应声合上。南歌子无奈,不过与其让遥灵和凤川在接下来与七夕的对决中受伤,倒还不如这样。   “啊——呃——姆。”   熟悉的哈欠声在南歌子身边响过。刚刚睡醒的楚云深霸道得抓过南歌子的手腕。他刚才都打得那么激烈了,应该不会差他这么一抓——   “呃。”南歌子身子一软,竟就这样跌到了楚云深怀里。身体……果然还是……   “现在是你能用得着我的时候了吧。”   楚云深将南歌子的手臂搭过自己的肩膀,也扶着他去了殿角。他一面转身,一面对躺在地上吹泡泡的贺老头道:“这里就交给你了,老爷子。”   贺老头鼻子上的泡泡“噗”灭了。他绿豆大小的一对眼睛噗噗张开,嘀溜嘀溜转了两圈,一个鲤鱼打挺从地面上跃了起来。   一个鲤鱼打挺……老爷子平常看上去没精打采,睡了一觉居然如此精神百倍。   “啊……地板有点凉,年轻人又吵又闹,实在是睡得不太好哇。”   老头子背着手,佝偻着身子,眯着老花眼在大殿中慢慢找了一圈,方才找到了殿中央严阵以待的七夕。   “哦——呵呵,原来是七夕大人啊。我看我们这仗,不必打了,不必打了,呵呵呵呵……”   128 看见自己   此时,掉落陷阱的遥灵和凤川已经不可能再回沉鱼宫外殿。这个陷阱处在一个奇异的悬浮空间中,设计亦极其巧妙,自动感应目标掉落后,便会向东南西北四个方向不停翻转,使人完全失去方向感。   四周围静极了,遥灵完全听不到来自沉鱼外殿的动静。如果有恶斗的声音,应该也足以传到这个陷阱里来吧。南歌子方才虽然跟七夕打了个平手,可他的身体应该已经不能再战了。   遥灵凤川跌落之后,那个贺老头就成了唯一的战斗力。但愿他不是穆护砂那样名声在外内里却一团草包,但愿夏大哥能及时赶到,但愿……   还是不要寄望于花深深了,他们本来也不是同伴。就算大家有难,她也不会赶来相救的。   与其靠别人,不如靠自己。   “萧凤川,休息够了吗?还不快起来,我们想办法出去?”   遥灵踢了躺在地上的萧凤川一脚。凤川不慌不忙爬起来,拍了拍手上的尘土:“东南一甲,西南三戊,东北六庚,西北二乙。”   他在说什么鬼东西啊,中邪了?   凤川一把拉过遥灵的手腕,她自然想不到两个人歇脚的这一时半刻,凤川已经观察揣摩出了陷阱运动的规律。就依照他刚才说的那个方法,便可以走出去了。   只是不知道这个陷阱的出口,会通向哪里。   “就是这里了。”   凤川拔剑劈碎了逃脱处的墙壁,从破洞处爬出,看这周围的景物,应当已经离沉鱼宫很远了。   可是这个地方……却有些陌生,气氛也极其冷清:不见任何巡逻的虾兵蟹将,也听不到鲛人侍女们弹奏的琴音。寥落的银光给海底细沙覆上一重淡淡的银霜,这光辉仿佛来自九天之上的星辰。遥灵凤川之前为寻找应太平登上红珊高树俯瞰时,好像根本没有看到这块地方,奇怪了。   “那是什么?”   遥灵顺着凤川手指的方向看去,紫珊瑚丛包围之中,似乎正是这片光芒的源头。   “过去看看。”   遥灵凤川各自收敛心神,既是要闯龙潭虎穴,腰间之物自然随时准备出鞘。   两人走进,紫珊瑚丛中原来是座银紫色的殿阁,贝壳牌匾上书“紫微殿”三字。   “紫微……”遥灵心中默念二字,紫微星也就是北极星,号称“斗数之王”,命宫主星是紫微星的人仪态高贵,贵气逼人,与人相处略显孤傲。   师父讲过的《天文志》,在遥灵脑子里只剩这么多了。不过凭这些也不难判断出这座殿阁的主人是谁。   “我们……我们还要不要进去……”遥灵冲凤川尴尬得笑笑。死女人那么可怕,她的宫殿想必更是机关重重,没准正是为她和凤川预设好的陷阱。   “呵呵,怎么,你害怕了?”凤川搀过遥灵手臂便把她往殿内拖,“刚才是谁耀武扬威要跟七夕宣战来着?我看现在你去捣了她的老巢,还能稍微挽回一点被她暗算时丢了的面子——”   “可是我——喂喂你别推嘛!”   凤川不由分说,连拖带拽把遥灵摁进了紫微殿门。遥灵还未来得及把殿内景象映入脑海,便被脚下的感觉惊了一跳,这是……   好像踏过沉静无波的海面,却又好像踏过了熊熊燃烧的火焰。第二只脚落地时,双脚已经完全被脚下不知为何物的一片深蓝所捆缚。抬眼时,满眼俱是浩瀚无边的星辰,如同无数神明之眼的注视。那个被她踩在脚下的影子,才是真正游移于身体之外的灵魂。   “遥灵?”   凤川走到了遥灵的身边,他却没有像遥灵一般完全惊住。看来只是幻术,她需要镇静,镇静……   她清楚得感觉到了倒影中的自己,和自己一同心跳,呼吸,脑中的思绪百转千回。仿佛是星光将她的魂魄从身体中剥离出来,投影在暗黑的冥海之水中。   她感觉到了自己,同时又失去了自己。   这到底……为什么……   遥灵低下头,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清澈如喷泉的水花中,隐约可见一玲珑娇小的女子身影。她的光芒如此透亮,她纤细的足尖在半空中悬浮,她张开的双臂如灵鸟翩然起舞,她仰头望着天空,寻找光明的目光却与真正的星光背道而驰。   “你……看见你自己了吗?”   是……是七夕的声音?   她在这里吗?   几百种最坏的可能性在遥灵脑海中一闪而过。闯入了透视灵魂的宫殿,她还有何还手之力?七夕会这样简单得把她的灵魂夺走么?会么?   遥灵看不见冷汗从她的额角滑下,沿着脸颊,下颌,滴滴沉入脚下的冥海之水中。   “你不用害怕,每个人在面对自己的时候,都会迷失方向。他们不敢面对自己的懦弱,不敢面对自己的恐惧,更不能面对希望与现实的背道而驰。”   遥灵看见了。   她的整个视野,都被那张噩梦般的巨脸占据。七夕的唇角,那高贵矜持的微笑如同危险的漩涡,让她无力挣扎,无力逃脱。   “你,很想变得强大。自你知道心愿为何开始,便一直在追求着……”   过往的画面在遥灵眼前一一闪过。   首先是师门雨巷。那似乎是关于挨揍的第一个记忆。雨巷平时是那么热闹,此刻她却被三个比自己高出一头的师兄围在涵剑堂后,她坚持着,忍耐着,装作听不见那些谩骂和嘲笑。那天的夕阳来得特别慢,直到夜幕真正降临时,她也没等到一个人经过这里。   她连哭都不敢出声。   “喂,这个白痴丫头怎么回事啊,剑术烂得没办法看,骂她她又不还口,死人么?”   “师哥,不用跟她废话。咱们让她见识一下什么叫剑术,看她还敢不敢拿着祖师的宝剑到处炫耀!”   那种闭着眼睛等待拳头劈头盖脸砸下来,身体被来自各个方向的力量冲得东倒西歪却强撑着不能倒下的感觉,至今都是记忆犹新呢。   遥灵一开始就是错的,她不可以等。不可以等别人来救,不能只是默默忍耐着什么都不做。被动等待着环境改变的人,什么也不会得到。改变什么,都不如先改变自己。   不该她承受的,如果她想去改变,完全可以不承受。   遥灵猛然惊醒,她胡乱挥舞着手中的剑,趁着高大的男孩捂着小腹后退的同时,推开还未来得及有所反应的另一个男孩子,落荒而逃。   “可恶的丫头,竟敢对师兄兵刃相向,大逆不道!给我追!”   遥灵落荒而逃。   她根本不知道自己要逃去哪里。回去房间,等待她的是烟花姐姐的牵挂,心疼,还有眼泪。   她知道一旦握上了手中的剑就不能再放下。   但她真正想要的,并不是强大。   她只是不希望爱的人为她伤心。她想保护他们,仅此而已。   “所以,你做到了么?”   又是七夕的声音。她通过冥海之水看透别人的内心,继而用拷问心中弱点的方法将迷失之人击溃。   她,做到了么?   有时候,明知是蛊惑人心的陷阱,还是忍不住要跳进去,试试能不能靠自己的力量爬出来。   ——只要不在跳进去的那瞬,就已经被回忆伤得体无完肤。   每个人,都有不愿想起的往事。就像夏孤临与师兄矛盾交错的命运;武陵春分崩离析的家庭;晏清都为了追求梦想,无法在最亲的大哥身旁尽孝;楚云深为了重获心灵的自由,宁愿承受肉体上的折磨……   每个人做出选择,都有自己的理由。   他们为了自己认为值得做的事而付出了一切。   为了想要守护之人,付出再多也是在所不惜。   也许。   再深的情义也守不住离散的命运;   再沉的牵挂也挽不回逝去的亲人;   再多的忏悔也赎不清犯下的罪孽。   也决不能放弃,那些支撑着每个人从洁白的最初,越过千难万险,走到现在的理由。   这些……是他们教会遥灵的。   其他的一切已经通通不再重要。现在的收获,还不足以鼓励自己前进么?刚开始的时候,除了梦想一无所有;而现在,她身边已经有了牵着她的手一起前进的人。   她只有变得更勇敢,更坚定的理由。   静了片刻,遥灵已经听不到七夕再次发问。她一定要勇敢得迈出第一步。倒映着漫天繁星的虚幻水面并不存在,支撑着她前进的,唯有心中的信仰,足下的灵魂。   “哇哈哈——遥灵遥灵,快看你脚下,你脚下竟然有喷泉啊!”   是谁?谁这么闹哄哄……遥灵眼前的画面一点点清晰,这个熟悉的声音让她僵硬的身体一点点恢复了知觉。她动动脚趾,不知不觉向前踉跄了一步。   心中一块大石头落了地。这次,是踩到实地的感觉。幻术已经不存在了。现在她脚下那个水一般的幻影,或许真的只是幻影吧。   结束了。   奇怪,这么半天,萧凤川怎么都没事。遥灵不由向凤川脚下望去——   “先看看你自己吧,你脚下有火焰在冒,冒得跟喷泉一样高了啊白痴!”   129 再一再二   遥灵和凤川的吵闹声让庄严肃静的气氛一下子变味了。最终还是遥灵先清醒了过来:救人要紧。   两个人继续往深处走,却未看到通向内殿的门。不管是从外面观察紫微宫的结构,还是按照常理来判断,这里都不可能仅仅有一间外殿。   好像又有什么烦人的机关。乱试乱碰,只怕又会掉到什么奇怪的陷阱里。遥灵正埋头思索,萧凤川却一副轻松的样子,东看看西看看,右手一伸,竟然把珊瑚灯的灯罩给打开了。   “喂,别乱碰!”   凤川却丝毫不理遥灵的阻止,就像小孩子第一次发现磁石可以吸铁似的兴奋到不行:“遥灵你看,这个灯的火焰竟然是水!我的意思是,这个灯芯上燃烧的是水哎!”   “蠢货,叫你别乱动,这样会把灯焰掐灭的啊!”遥灵踮起脚去拨萧凤川的手,有什么可奇怪的,七夕的幻术本来就可以做到五行颠倒。不过水燃烧起来的样子倒真是很好看,光芒虽然偏冷,但也亮亮的,像水晶一样。   “遥灵,你也快来摸……”凤川抓住遥灵的手指往灯焰上按去。遥灵力气大不过凤川,另一只手也被他牢牢攥住无法躲开,只能任他握着她的手去触摸灯焰。   切,这个萧凤川有些时候真是跟孩子似的,竟然喜欢这种无聊的游戏。灯焰是微凉的,萧凤川的手指却很温暖,每次被他触碰,遥灵都有种……很难形容的不自在的感觉,心里怦怦乱跳得厉害。   可是……又不想让他很快停下来。   “噗。”   两人手指摸索交缠着,灯焰终于无法在他们的指缝中蹿出头来,竟然就这样“噗”一声熄灭了!   遥灵咽了口唾沫。总感觉有什么不好的事要发生了……   萧凤川呆呆眨眨眼睛,握紧了遥灵有些抗拒的手指,迷茫得看看四周,什么也没发生。不知道遥灵怎么了,呵呵,真是个胆小的女孩,只是熄了一盏灯而已。又不是……   凤川扣紧遥灵五指的同时。“哗——哗——哗”,殿内的珊瑚灯纷纷熄灭。照耀着他们的,只有头顶的一片星空。   凤川唇角轻轻上扬,真是太配合了。   这个,这个家伙,忽然笑得这么邪魅干什么!遥灵脸颊忽然红得一发不可收拾,那双清水晶瞳着了星光,有些暧昧的冰冷。可越是冰冷,却越是……   想要用自己的热情,去将他融化。   “你……”   萧凤川忽然松开左掌,在遥灵背上用力一推,将她整个人送到了自己怀里。遥灵发觉自己的嘴因吃惊而微微张开的时候,一切已经迟了。   “唔……”   萧凤川按在遥灵背上的手慢慢向下滑去,环过遥灵的腰,将她抱得更紧。另一只手捧起了她的脸。不行……完全没有力气反抗……   还是……不行啊,在这里,他们还有重要的事情没有完成……快住手……   而且……快要不能呼吸了。   遥灵的手指在凤川胸口颤抖着,推开他呀,快推开……   耳边除了自己和对方的呼吸声,却连头顶上星辰运转的声音都不再听见。   可恶,她到底在干什么干什么干什么啊……   “嗯……”   萧凤川终于放开了遥灵的嘴唇。遥灵刚刚睁开眼,便看到了他唇边魅惑的微笑。   “刚才那是……什么声音啊?”   萧凤川拇指抚摸着遥灵仍然发烫的脸颊,转头往身后看去。刚才有什么奇怪的声音么?可恶,明明是他先挑逗人家的,居然这么不专心!   遥灵跟着萧凤川看去,不看还好,一看吓了一跳:玉座的后面竟然有暗门?门里边还传出“叮叮咚咚”的美妙音乐,很像遥灵小时候常听的童谣;温暖的粉红色光芒调皮得从门缝中泄露出来,那里面,好像连空气都是甜的。   那里究竟是……   不管怎样,进去看看再说。   走在前面的凤川推开了暗门。   两人同时呆住。   这到底……是什么地方啊!   猫的世界!五颜六色的地板方砖上全是各种萌系的猫图案,床榻是猫的花纹,靠枕也是毛绒猫爪!还有地上的筐里,五颜六色的毛线球,猫耳头饰,猫棒……   凤川晃了晃头,他已经看花眼了,耳边却传来几声极其刺耳的猫叫,抬头一看,原来是不小心碰到了门口的猫尾风铃。不过它发出的不是叮咚声,而是小猫“喵喵”的叫声。   难道这也是幻术……   “我们进去……看看。”   这一次遥灵走在前面。她总是这样,一看到外表美丽或者可爱的东西就不再害怕,这点正跟萧凤川完全相反。   遥灵仔细查看房间,无奈得叹了口气,从竹筐里随手拿了一只毛线球在手里掂着玩。不是幻术,这的的确确是一个对猫热爱痴迷到发狂的变态布置的房间。   没想到七夕那种平时看上去正经八百的女人也会有猫控啊……   不过,倒是满可爱的。这里除了各种猫的玩具,还有小孩子的围嘴,竹马——呃“竹猫”,猫头蹴鞠,猫形的蝈蝈笼子,小猫布娃……   原来七夕这么喜欢孩子?更没看出来。遥灵抱起一个玩具堆里的超大号猫娃——她的确是想抱起来的,可没想到这么沉。还是揪住猫耳拖出来吧。   “哇遥灵,这个猫娃好可爱,脖子上居然还挂着奶瓶子,哈哈……”   遥灵很鄙视得看了萧凤川一眼。他在装什么萌啊,居然给自己戴了一对猫耳!这也太奇怪了吧,刚才……那什么的时候他明明是个邪恶系来着……   “哈哈哈遥灵,你也戴一个吧,粉红色的你一定会喜欢把,哈哈……”   “笨蛋,现在不是玩这个时候啦!”   遥灵挣扎的双手忽然被凤川的一只大手握紧,高高举过了头顶,接着整个人就被他按到了墙上——   可恶,这招又是跟谁学的啊,手大了不起吗啊啊啊!   “我早说过很适合你的。”凤川把猫耳头饰强按到遥灵头上,跟拍小猫似的拍了拍,嘴唇再次不安分得靠近,却只是在猫耳尖上轻轻一吻。   这个家伙……   今天都已经捉弄她两次了。遥灵偏过头,再一次错失了反抗的机会。他俯身在她脖子上轻啄,她在他微凉的唇瓣下战栗。   今天……到底是怎么了啊啊啊!   到底怎么安慰自己才好呢?要说“反正最亲密的事也已经做过了”那种话么?   刚才的先不算了。现在在这个充满童趣天真的房间里,两个人这个样子也未免太……   “呃!”遥灵刚刚闭上的眼睛猛然睁开。不会吧,她觉得衣带被狠狠往下拽了两下。不可能啊,萧凤川现在闭着眼睛,一只手扣着她的手,另一只手摩挲着她的衣领,慢慢向衣服里滑进去。   遥灵的衣带又被拽了两下?哪里来的!第三只手,还是房间里有第三个人?   遥灵惊恐万状得努力偏过头,嘴里发出的暧昧声音让她脸红。可恶,萧凤川跟着挪过来,现在视野里除了他的脸什么也看不到。   萧凤川有完没完啊!怎么还不放开!忽然,萧凤川也战栗了一下。他敏捷得直起身子把遥灵往自己怀里一按:“谁?”   遥灵的脸紧紧贴着萧凤川的胸膛。她什么也看不到,只能听到萧凤川的心跳越来越快。他到底看到了谁?怎会如此紧张?   该不会看到七夕回来了吧?遥灵挥挥手,不对,没有她那股走到哪里就带到哪里的冷气;   那就是自己人?是自己人的话应该已经很识趣得转身走掉,哪里会站在旁边偷窥半天,还乱拉人家衣带的;   是奇怪的虾兵蟹将,或者是不能说话的鲛人?很可能是鲛人,她不能跟他们两个说话所以只好用拉衣带这种办法……   知道了这点,遥灵更不敢从凤川怀里抬起头了。被美貌的鲛人姐姐看到他们两个在这里实在是……   丢死人了。   萧凤川却慢慢松开了按着遥灵的手。他的心跳也慢慢恢复了正常。怎么回事?他为什么不说话?现在遥灵可以看了么?   ……豁出去了!反正都已经被看到了,就算今天躲着,以后也总归还是要见面的!   遥灵心一横,缓缓转过了头。她想象了几百几千种鲛人姐姐脸上的表情,羞耻尴尬漠然面无表情……还是面无表情最好!如果她碰巧还是个瞎子,那就更好!   遥灵的心在她的脸完全转过来时狠狠沉了下去。   脑中一片空白。   什么啊……怎么……没有人。   只有刚才那只超大号的,脖子上挂着奶瓶的猫娃!它的爪子还抓着遥灵的衣带!   竟然是猫?这只猫成精了?   猫咪很无辜得眨巴着眼睛看着遥灵。凤川很淡定得完全放开遥灵,整理衣襟。   “看这只猫的眼神,它好像认识你。”   这算什么吐槽啊?遥灵跟她以前见过的哪只猫都不熟,而且这只奇怪的猫娃,今天明明是第一次见!   “你仔细看它的眼神啊。”萧凤川把遥灵拉过来,帮她整理凌乱的衣领,又正了正头上微歪的猫耳,“不觉得它很熟悉么?”   130 大逆转   诶?眼熟?   遥灵蹲下身子仔细观察着猫娃的眼神。懵懂,天真,无害……还有它胖乎乎的两只猫爪抱着奶瓶子吸奶的陶醉表情,好像真是在哪里见过。   该不会是……   应太平!   那熊孩子!   遥灵差点一掌把自己拍晕过去。真的跟应太平一模一样啊!她竟然现在才想起来,七夕不是一直囚禁着太平么?是她把太平弄成猫的样子放在这里的?   “咕噜——噜——”熊孩子喝光了杯子里的牛奶,却还在不断得吮吸着吸管。七夕那个女人真够残忍的,难道从早上到现在太平只喝了这一杯牛奶么,实在是……   “咕噜噜噜……”   没看错吧?遥灵使劲揉了揉眼睛,没看错。刚刚还空空如也的杯子里一下子“呼呼”注满了牛奶。太平又很高兴得咕噜咕噜喝了起来。   遥灵伸手摸了摸太平的肚子,好鼓,胀得跟皮球似的,都快炸了。七夕那个女人真够残忍的!难道太平从早上到现在一直都在喝奶吗?她不怕把孩子撑死啊!   “不管怎么说,咱们先把熊孩子带走!”遥灵说着三下五除二扒光了太平身上的猫娃装,刚想伸手去摘他的奶瓶又缩了回来。这样无异于虎口夺食,太过冒险,还是让他喝吧。   不对。如果说猫娃不是猫而是应太平……那也就是说刚才看到凤川和遥灵亲热的是应太平咯?   但愿不会给小孩子留下什么阴影。希望他拽遥灵的衣带只是认出了熟悉的人,希望他大部分注意力都在牛奶上……   “总之我们先去找死女人报仇!”   遥灵一手拎着应太平,一手拎起萧凤川,拔足跳出殿外,往沉鱼宫飞奔。现在只有恶战才能让她忘记在紫微殿里发生的那些可恶的事!   “啊啊啊啊啊!”遥灵开足了火力像野人一样狂奔,有了挡路的珊瑚或者海藻,干脆把手里的萧凤川往前一甩清扫路障!   “遥灵白痴!你在干什么很疼的啊……疼疼疼……”   手边是萧凤川的身体不断撞上路边东西的闷响,和熊孩子吸奶的滋滋声。遥灵足下飞沙在蓝色的海底腾起阵阵银雾,她终于看到了这思凡洞天中最华丽的宫殿。沉鱼宫。   那宫殿的贝壳阶梯之前,似乎还站着一个人,倒着一个人。   ——倒着一个鲛人。   整个思凡洞天——不,整个南海最美丽的鲛人宣情,泣泪成珠,也曾被鲛人族奉在泉先神殿中,视为瑰宝;织绡技艺独傲群芳,曾是南海水晶宫织造龙绡御绡阁的织女;还有她的歌喉,她是南海龙王的御用歌姬,整个思凡洞天,能获此殊荣的不过只有她一个人。   而现在,她却倒在黑衣剑客的脚下,美丽的胸脯下年轻的心脏已经在他毁灭一切的剑气下结为寒冰,不再跳动;秋水般的明眸已经空洞无神。活着时她无法说话,可她却有一双诉不尽哀愁的眼睛。而现在,她什么都没了。   夏孤临的西风剑吟着微弱的风。只要他愿意,便可将整个思凡洞天变作南海最大的漩涡。   他却没有直接走进沉鱼宫,让那个自诩为仙人的七夕领教这种毁天灭地的力量。   毁灭不是目的,而是手段。   他也忘不了宣情死前,沾满鲜血的手指在沙地上写下的最后一句话:   “不要杀七夕大人……她是好人……如果继续让鱼仙大人掌管洞天……我们会……”   她还没来得及写完便闭上了眼睛。   这究竟是计策,还是……   夏孤临将宣情拦腰抱起,一只脚刚刚踏上宫阶,便听得背后一阵喊杀声。   是他们。   “大哥!你终于来了!”遥灵气喘吁吁跑到夏孤临身前,飞奔的脚向前滑了一小段才完全停住脚步。她双手一砸,手中的重物“砰”得落地。   是萧凤川和……应太平。   夏孤临皱眉,虽然不清楚现在发生了什么,但是能把应太平毫发无损得救出来,的确也是这两个人的功劳。   “诶?大哥你手上那是……宣情姐姐?啊我明白了!她也是七夕的爪牙是不是?所以大哥把她打倒了才赶过来的么?”   “你不用在这里强调啦。”萧凤川拍拍身上的沙子站起来,看大哥的样子应该赢得很轻松。鲛人宣情已经死了么?还是……   “一起进去吧。”   夏孤临走在最前。宫门当然还被七夕的幻术封着,不知道他要怎样解开。   夏孤临的手刚刚靠近水晶门钉却又停住。现在里面很安静,听不到打斗的声音,倒是有人在说话。仔细听过去,现在说话的好像是昆仑派的那个贺熙朝。   “呃咳咳咳……我说,咱们两个就不用再打了,打了一辈子都是平手,刚才也,呵呵,呵……”   不,听他的说话声应该已经受了很严重的内伤,强撑罢了。夏孤临倒不曾听说贺熙朝和七夕做了一辈子的对手。遥灵凤川也靠了过来一听究竟。他们两个离开的时候,贺老头的确是他们阵营中唯一的战斗力。如果说从他们离开一直打到现在,贺老头还受了伤,想必又是一场生死激战。   那七夕呢?她怎么样。   “你输了。”   这是七夕的声音,沉静如水,平静无波,从气息上,当然听不出一丝的紊乱。连战三场尚且如此,到不愧是修成仙身的。   “呵呵,七夕大人赢我老贺本来不难。可是……”贺老头深深吸了口气,仿佛是为稍后那一声长叹而准备,“这世上,有一个人,你已经永远得败给了他……”   七夕既不反驳也不承认,仿佛等着贺老头来回忆那段往事。   “三年前,在安州……我虽未亲眼目睹那场战斗,但是我知道,那个人仅用一招就将你制伏。依我看,凭你的资质,就算再修炼百年也未必会是他的对手……”   贺熙朝已经挑衅到这个份上,七夕定力再高,心绪也难免起伏。毕竟是过去战败的耻辱,被手下败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了出来。不过,这世上居然有那么厉害的人,仅用一招就制伏了七夕,该不会是……   “他是魔物。”七夕的声音已经比刚才低沉了许多,仿佛在她心中,把高贵的仙与残暴的魔放在一起比较是种侮辱。可是……居然是魔物?是魔物的话,那么强大的魔只可能是——   不可能是魔尊吧。七夕三年前的确曾与魔尊交手,以平手告终。平手……难道传闻有误?   “无意冒犯。七夕大人,在下在此提及此事,只不过是想给大人提个醒。三年前大人竟用幻术窥探魔尊义女的记忆,魔尊定然不会放过大人。若不想死在他手里,还望大人好自为之。”   魔尊……义女?   窥探?记忆?   魔尊的女儿不是花深深么,哪里又冒出来个义女?门外旁听的众人没有一个能听懂其中关节,只有贺熙朝和七夕心中明镜也似。   静了片刻。只听七夕缓缓说道:“星辰,总是按预设好的轨道运行着,天意难违。或许有一天,我终将死在魔尊手上——”   七夕指尖星火飞芒,华舞流转,成了一颗六芒星的样子。杀气如疾风灌满了整个大殿,七夕的招数已经在瞬息之间发动:   “但是今天,你们所有人,注定要死在我的手里!”   眼看火花四射的六芒星疾飞而来,贺熙朝已经丝毫没有躲避的能力。劲风割面而来,巨大的法阵陡然在贺熙朝身前旋转开来,与六芒星震得雪屑星火如雨纷落。   六芒星登时变回微小的火苗,飞回七夕的指尖。她冷眼看着结界被破开一个雪花状的大窟窿。此时进殿的四个人,是遥灵凤川,夏孤临,和应太平。   真是……出乎意料。   “喂,蔫坏的死女人,你的手下已经被我大哥打趴了,人质我们也救回来了,我看你还是乖乖投降吧!”   遥灵又忘记了刚才被七夕暗算的教训,继续指点江山耀武扬威。不过比起七夕,她更关心武陵春和南歌子的安危,即刻奔到殿角,看看他们疗伤的情况如何。   “春哥……”遥灵只是蹲在武陵春身边,轻轻唤了一声,他仍在昏迷。   “遥灵放心,小春已经没有大碍。”青玉案擦了擦额上的汗水,她似乎也是刚刚还魂。   “辛苦你了,青玉姐姐。”遥灵又握了青玉案的手安慰她,一面又问南歌子,“南歌先生,你怎么样……”   南歌子只是温柔得摇摇头。春哥说过,南歌先生的身体三百六十五天中倒有三百六十天不痛快。看他总是安静温润的样子,遥灵只能默默为他心疼……   可是好像还轮不着她心疼。南歌子微微倚着楚云深的肩膀盘膝而坐。楚云深抱着肩,嘴里哼着奇怪的调儿。怎么看他们两个都很开心很惬意的样子。   这是一幅什么画面啊……   “喂,自私鬼,你到底有没有治愈我的南歌先生啊?”遥灵很不客气得冲楚云深翻白眼。楚云深一反常态得没有敷衍遥灵,拍了拍腰间的刀:“放心吧。给你们这群麻烦的家伙治伤就交给他,治愈他的事情交给我。”   这时,夏孤临抱着宣情走了过来。他跟青玉案简单交换过眼神,便把宣情放到了南歌子旁边。   “南歌,现在可以帮我救她么?”   131 为自己而战   夏孤临提出这样的要求,南歌子没有质疑,手指很快搭上了宣情的脉。遥灵倒是有点诧异:从前大哥一直对敌人绝不容情,这次怎么如此心软?难道对美女就可以例外?   “她暂时没有生命危险。这种程度的冰封,不会对她这种有修为的鲛人造成太大伤害。”南歌子放下宣情的手腕,“若要救醒的话,少则三日,多则十日。”   “烦请穆少侠送我这几位兄弟回客房疗伤。多谢。”夏孤临冲一直站在旁边发呆的穆护砂一抱拳。穆护砂有点发愣,既没答应也没拒绝。好像他也在奇怪——这到底是拜托人还是命令人?   “呃……好。”穆护砂挠挠头,“色老头也一起走吧。我看他好像也……”   “有劳。”   待穆护砂带着众伤员和非参战人员离开,沉鱼外殿已经变成了遥灵、凤川、夏孤临,和七夕之间的战斗。   七夕刚才看到自己的手下受伤,并未流露出一丝一毫的怜惜或者焦急,甚至连在意都没有。   对峙片刻,她终于开口问道:“宣情都告诉了你什么?”   夏孤临眉头微蹙。他握着剑鞘的手,拇指顶着剑格自然往前一推。西风睁眼,将沉鱼宫的华美气息一点点吞噬。   “她告诉我什么,并不重要。”夏孤临仿佛真的不在意宣情透露的那些信息,他只是简单得拔出西风剑,剑尖对准了七夕的心脏,“你伤了我的同伴,血债血偿。”   七夕略微惊愕,美睫微垂。原来这就是夏孤临做事的风格。他有自己心中的正义,从不贯彻任何盲目的仁慈。   那刚才救宣情又算什么?嘴上说不在意,其实还是在意着,想把她未说完的话听完吧。   “呵,我等这一刻已经等很久了!”遥灵心中战意一下子燃烧了起来,她吞了鹭魂丸,完成离魂之后却发现,夏孤临和萧凤川不知何时已经退到了自己身后。   这是……什么意思?   “遥痴呆,好好打,我跟大哥在旁边给你掠阵。”萧凤川抱着剑冲遥灵做鬼脸。夏孤临的西风剑居然已经回到鞘中。他认真得看着遥灵,真的完全没有出手的意思。   遥灵的头一下子大了。骗人的吧……虽然她一直期望着大哥能重视她的能力,可是他竟然没有任何征兆得做出了让遥灵独自面对这等恐怖女人的决定!   她倒不是害怕这女人。可是一个人对付她,实在是有点……   遥灵知道现在不能示弱,也不能退缩。刚刚毕竟见识了七夕的厉害,连春哥和南歌先生,还有贺熙朝那个老头子都败下阵来,这种强悍的实力,任谁都会感到害怕的吧……   现在遥灵的确就是害怕了,这又有什么羞耻的!实力悬殊,三招之内可能就会死得很难看,这也是谁都能想到的事啊!   遥灵悄悄回头去看夏孤临。为什么,他这样做是真的对遥灵的魂力有信心?还是看她刚才气焰太嚣张,想让她惨败一场吸取教训?还是……他会在后面看着遥灵,必要的时候出手相救?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遥灵刚才呐喊得有气势,可是现在一腔杂念瞻前顾后,她手中空空,甚至连魂剑都没凝出来。   “簇水公子就不为你的小姑娘担心么?”七夕手腕一转,五指都燃起了冷冷的火焰。果然是来真的!不管对强者还是弱者,前辈还是后辈,她都不会手下留情!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奇怪,遥灵啊遥灵,从前那个横冲直撞的你哪里去了,怎么没出息得害怕起来了!   遥灵手中用力握了不下三次。不行,她头脑中无法浮现出任何一把剑的形态甚至是名字,自然也就无法凝剑。   “你的小姑娘,似乎有点害怕了。”   七夕耐心得等着。等着遥灵抱着头尖叫着跑出去,那该是多么得……丢人呢。   “她是我的同伴。她现在的心情,我比你更了解。”夏孤临不理七夕的挑衅,这话在遥灵听来实在是有点盲目——鬼都能看出她现在怕得要命啊!   夏大哥现在心里到底在想什么!萧凤川呢,他脑子不是很聪明么?一定又看透了大哥的安排吧?拜托把大哥的想法传音入密送过来……   这又不可能。萧凤川有本事传送的密音,夏孤临就算无心拦截,也一定会发现。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头都要炸了!   遥灵也不清楚自己现在为什么这么没有状态。以前不是没有遇过比自己强大的敌人。像是纸飞鸢,那时候遥灵明明知道他是魔族四将之纸主,却还是勇敢得跟他单挑,虽然输了,但是她没害怕,更没退缩;   像是落袄,那种看一眼都会中毒的可怕女人,遥灵也是把自己的心态摆得不动如山,对阵从头到尾,没有让那个精明的女人瞧出一丝破绽,最终成功收服了她;   像是花深深,她虽然年纪比自己小,可毕竟也是魔族四将之墨主,灵力卓绝,下手豪爽泼辣。那也是一次苦战,遥灵竟以智慧取胜,让花深深输得服服帖帖。   她并不是没有以弱胜强的能力。那样的事情,在她身上早发生了不止一次。除了魂力,勇敢,冷静,智慧,其实她一样都不缺。   既然如此……又为什么要害怕?为什么要不安?   不。她不是害怕,更非不安。她的战意只是忽然之间就消失掉了——   并不是从夏孤临和凤川退后,让她一个人对敌的时候开始。   而是在成功救出应太平,受伤的武陵春、南歌子也安全撤离以后,她就没有那么浓厚的战意了。想保护的人已经平安,她为守护同伴而战的心,也在不知不觉中慢慢冷却了下来。   既然如此,夏孤临为何还坚持要遥灵打这一战?   想保护的人都已平安,难道说是……   要让她,为自己而战么?   遥灵心中一惊。是啊,与纸飞鸢对决时,是为了掩护萧凤川那个疯子;与落袄的心理战,是为了救被她的毒困住的大家,也是为了拯救烟花姐姐;跟花深深,虽然有一点赌气的成分,但是好像……   已经有一点“为自己而战”的意思了。   从一开始,为了不被欺负,不被瞧不起,不让所爱的人担心——   到后来,为了保护珍惜之人——   到现在,为自己而战——   这算是,回到了原点么?   遥灵的手中,五彩的魂光开始流转。她的脑中飞快得闪过很多画面,自己并没有注意到。这却逃不开七夕的眼睛。她极少用来释放的另一只手上,五指的火焰也已经点亮!   遥灵手掌虚合,其中仿佛在下一场随着乐曲起舞的雪,魂剑已经开始凝结。不,并不是完全回到了原点。这一次,她为自己而战,要漂亮得打赢七夕,并不是为了不被欺负,不被瞧不起,不让爱她的人担心——   不完全是这样。   现在,是证明自己能力的时候。努力着,奋斗着,坚持着,忍耐着……   燃烧吧,遥灵!让他们看看,你现在的样子!   旁观的凤川惊了一下。遥灵的左右手同时开始凝聚魂剑,左手纤云渺渺涤荡凡俗,右手白雪皓皓晃梦仙尘!   是流云催雪剑!   不。是魂剑*流云催雪。   流云催雪,是选中遥灵的至尊武器。它便是遥灵的终极武器,可以无限发掘遥灵的潜力。对于魂魄状态下的她,也是一样。   流云催雪剑气激射,雪羽连绵如织,就像给遥灵插上了雪与光的翅膀。遥灵踏着一片羽毛乘风而起,明亮的剑光把她的肌肤照得水样透明。   流云……催雪么?   现在连七夕也不得不仰望着与自己对阵的遥灵。信念,魂力,战意……她似乎,也是个不错的敌人。   七夕眼瞳中紫光忽凝,十朵冷焰自她指间射出,托着长长的火尾在空中交错飞舞。遥灵却只是安静得浮在半空,淡淡得看着群星狂舞,如同看着暗夜中找不到方向的流萤。   “我不会手下留情!”   七夕柳眉一竖,本来双手结成莲花印,手臂之后却又伸出一左一右两条手臂来!手臂的影子拖曳交叠,竟形成了千手观音的幻象!无数蓝焰自她千只手中射出,已经密集得不容遥灵有丝毫躲避的余地!   “我也不会!”   遥灵流云飞雪双剑在手中飞舞如花,“唰——唰——”,光芒耀眼的双剑在遥灵身前形成两道气浪,千雪卷涌的潮水,寒云浮飞的飓风在大殿中激荡,这种力量,令天上的星辰都要为之震撼!   巨浪奔腾,如蛟龙般向天怒啸。天空中的星辰坠落如雨,冰刺般的棱角在漆黑的夜空划出道道鲜艳的伤痕。不再发光的星星不断沉入大海,激起的水浪拍上海岸,岩石纷纷破碎,融入摧毁了它的海浪之中……   风浪同样吹得抱肩观战的两人衣衫翻飞如花。他们只是静静欣赏着这沉着的爆发,虽然现在胜负还很难料。七夕有千只手臂,可以同时发动一千次攻击,而遥灵手中只有两把剑……   光在力量上胜过对方是不够的。照目前的状况,最多只能打个平手。七夕是仙人之体,一般攻击无法对她本体造成伤害。如果要取胜的话……   132 彩云幻   遥灵要做什么?   凤川忍不住放下了抱肩的双手,刚想上前一步却被夏孤临拉住。   “可是,大哥……”   夏孤临摇摇头。他的视线也集中在白鸟般旋转着身体飞向七夕的遥灵身上。   现在,或许不是反击的好时机。   除非遥灵能发动让七夕绝对预料不到的攻击——   呼吸之间,遥灵已经飞进七夕千手防守范围之内。流云催雪双剑同时刺在笼罩着七夕的雷星结界上,隔着薄冰般的结界,两双不同的目光对视着,碰撞交织如电,火花四溅如星。   不好!魂剑*流云催雪还是没办法突破七夕的幻星结界!遥灵果然还是太过武断……   两女对峙。遥灵本想强攻制胜,不料反而为七夕创造了近身攻击的机会!   七夕眼中杀气果然一凛。她右手结为兰花指,手腕缓缓转动,赤,橙,黄,绿,青……是七夕的最强招数,命运转虹!   七彩流光奔舞蜿蜒的同时,遥灵双手双剑翻转,剑尖倒转。她足尖一轻,竟是踏着那七彩虹桥般的光华向后飞撤!   这是……   如同彩虹下的幻影般,天空的东端与西端,同时出现了两个遥灵!仿佛自世界的中轴线上立了一面巨镜,一模一样的两个冰光丽影,分别握着冰云般的利剑!   是光影*云幻!   原来这才是遥灵真正的目的所在。看似鲁莽的进攻诱使七夕放弃最强的防守,而遥灵却借此机会施展出了最强的攻击!   天空两端的两个身影,纤细的手臂同时挥动短剑,剑气在碧空中划出透明而冰寒的气浪,交汇成十字状的能量弧,破空而过!   谁也没有听到本该震耳欲聋的爆裂声。遥灵的两个影子渐渐走到一起,重新融为一体。   脸上,忽然湿湿的。遥灵伸手摸去,是……红色的……血?   她仰头,天空不知何时,被纵横交错的彩虹所覆盖。又是幻境。这红色的水滴,应该是从那些彩虹上滴下来的。   幻境之中,自然不见七夕的身影。红色的彩虹晶滴自遥灵眼角滑落,如同血泪。   “你以为你可以杀得了我么?”   七夕的声音。还是老把戏,遥灵在紫微殿已经见识过冥海之水幻境,这一次,听听七夕要说什么也无妨。   这并非鲁莽。遥灵抬起手背淡淡抹去脸颊上的红痕。七夕的能力便是随心所欲让别人坠入幻境,现在逃避是没有用的。   “你不要忘了,我手上,还有一个人质。”   没错……遥灵握紧了双剑,她和凤川虽然救出了太平,可笨蛋咸鱼还在七夕手上!   呵,这女人在这个时候提醒遥灵,究竟是威胁,还是示弱?   “在这里……我只要动一根小指,就可以让他死。”   的确是这样没错。对于幻术惊天的七夕而言,远程杀人易如反掌,但是……   “你提醒我这个,是不敢跟我继续打么?”遥灵警惕着她头顶上悬浮的彩虹。七夕的下一波暗杀幻术,极有可能隐藏在这里。   “呵。”七夕冷笑道,“我提醒你,只是不希望你连命都送了,却还不知道是怎么输的。”   切,说的好像遥灵一定会死一样。   不管怎么说,七夕刚才的确没有拿出完全的实力。她似乎很有耐心和遥灵玩下去,又似乎等待着印证什么,迟迟不肯速战速决。   “你知道……刚才簇水公子为什么要救宣情?”   “因为宣情是被你利用的人。她不是坏人。”   遥灵一面回答七夕,一面悄悄扣起食指,施展光影魂法观察头顶上方的彩虹。云影落在她脚下洁白的浮云上,瑰丽斑斓。   “呵?不是坏人?”两道虹影擦着遥灵的脚尖疾速飞过,凌厉如七夕冰瞳中射出的魅光,“她的确不是。”   彩虹迷阵果然错综复杂。遥灵收回窥探手印,要破解迷阵还需耗费一定的时间。   看来要拖住时间,就必须继续跟七夕废话;可一旦跟她说话,又不能避免被她的言语绕进陷阱的危险。   遥灵只有把最大的赌注,下在自己的心智上。不会迷惘,不会疑惑,不会退缩——   “鲛人自古以来都是心地纯洁,天真无邪的种族。为了爱情与梦想,愿意付出自己所有的热情和生命。”   七夕如同将一个远古的故事娓娓道来。一道彩虹凌空飞来,绕上了遥灵的手臂。双剑翩飞,已将彩虹裂为花瓣似的碎片,凌空飘舞。   原来是……彩虹鲛绡。   能织出如此美丽的绡,她们的内心,是否也像青玉姐姐那样温柔……   遥灵的晶瞳中,片片彩影如蝶翼凋零。漫天俱是彩羽飘舞,伴着空灵的箜篌声扬扬纷纷。七夕的声音也温柔了下来:“然而在武力方面,他们又是如此娇柔与脆弱。越是美丽的东西,越不能随心所欲掌控自己的命运……”   “你到底,想说什么!”   头顶上方,万千彩虹桥渐次倒塌的声音,如同清风扫过寂静的花田,香浪肆拂,鲜影如烟。   “有很多事实你并不知晓。百年以前,思凡洞天本就是鲛人一族繁衍生息的乐土。她们织绡为虹,弹琴落珠,美妙的歌声,骑着鱼背遨游四海,又乘着海鸟的翅膀飞过苍茫的大地,穿过云层,如彩虹一般直上九天……”   “你到底想告诉我什么?大可不必如此拐弯抹角。”   云朵上的彩虹国度在坍塌。遥灵眼中倒映着的,却是鲛人族的海底故园被摧毁,侵占的景象。   深蓝色的海水中,曾经光华闪闪的珠贝和宫殿黯然无色。残垣断壁,凌乱庞杂的海藻蒙着一层厚厚的烟尘,锈迹斑斑的泉先神像倒在碎裂的地板上,空洞的目光穿透了海面,仿佛是无数个鲛人的灵魂,在祈祷着游上海面,再次对着她们最爱的晚霞和蓝天,纵情歌唱……   这究竟……思凡洞天从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百年之前,摧毁了鲛人故园,在其废墟之上建立思凡洞天,将鲛人收为奴婢,并剥夺了她们最爱的歌喉的人……”七夕的声音如噩梦般回旋,彩虹碎石不断擦着遥灵的睫毛落下,砸落在她脚边,“就是鱼仙江城子。”   怎么会……   这就是事实么?费尽心力,最后救的却是残暴入侵者的后代么?   “不,这不会是真的……这点幻术,对我来说根本不够看的。”遥灵自己也是用幻术蒙蔽过别人双眼的人,她当然不会就这般轻易上当。   虽然从故事本身来看,还找不到明显的破绽……   “我并没有叫你相信。”七夕说道,“簇水公子会救宣情,就是因为宣情重伤之前,跟他说了一句话,却没有说完。”   “不要杀七夕大人……她是好人……如果继续让鱼仙大人掌管洞天……我们会……”宣情沾满鲜血的手指在沙地上划动的画面很快浮现在遥灵眼前。   究竟是先入为主的观念为真,还是七夕口中自说自话的故事更加可信,遥灵已经完全丧失了判断力。证据。没有证据。既没有证据证明七夕的话是真的,也没有任何迹象能推断出,她只是在信口雌黄。   “除了依赖自己的判断,你还有第二种选择。”七夕提醒道,“你现在就转过身去,走出我的彩虹迷阵,问问簇水公子,你到底该相信谁?”   对了。去问大哥!这世上没有他看不透的人心,没有他想不通的机关!他的判断力值得相信!   遥灵已经感觉到,七夕在她背后架起了一座彩虹桥。只要踏上她所指的途径,就可以顺利走出迷阵,跟大哥和凤川一起做决定了么?   又或者……踏上敌人铺设的桥梁,注定会坠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遥灵的手心已经因紧张捏出了汗。她摊开手掌,晶莹的汗水迎着彩虹的光芒,竟隐隐得……透出一股血腥味来。   她机敏得转过自己的手背。是刚才擦去脸上彩虹晶滴时留下的红痕!不是晶滴?是血?   是谁的血……不是她自己的,该不会是七夕的!   莫非在刚才的云幻零斩下,她已经受伤了!   为了掩饰受伤,所以才架设彩虹迷阵,加之对遥灵言语相诱么?   差一点就上当了。遥灵淡淡笑道:“不必了。我相信你刚才所说的话。是我们……错怪你了。”   四下寂静无声。浮云缓缓流动,彩虹被太阳炫目的白光吞噬干净,不留一丝痕迹。   遥灵慢慢抬起头。美睫自下而上剪出万里无云的天空。她头顶的幻象世界已经开始无声得崩塌,乱石落木的阴影只在瞬间便将遥灵娇弱的身体覆盖!   反应终究还是……慢了一步!   声音如断线的风筝一般生生从彩虹迷阵中抽离。天空无声得坍塌着,彩虹般的碎影覆盖上云层,一重又一重,那片洁白也越来越阴沉,越来越不堪重负。   只剩那抹冷酷而优雅的微笑,如同萤光蝴蝶翩跹而过——   “嗤——”   纤细的剑气割裂了蝴蝶扑闪的光翅。比蝴蝶更灵动的双剑,已经从后面架上了她的脖子。她指尖不熄的火焰微微颤抖,如同在夜风中飘摇。   幻境已如纸钱般被风雪摧残一地。幻境消失,对决的两人又回到了真实的环境——沉鱼外殿中。   与先前不同的是,遥灵站在玉座前的阶梯上,手中的双剑交叉,架住了比她高很多的七夕的脖子。   这才是真正的,胜负已决。   遥灵的注意力仍集中在被她制伏的危险女人身上。她没有注意到凤川和夏孤临的目光,一个欣然欣慰,一个不动声色。   还没结束。   “这就是你的决定么?”七夕冷然道,“可惜。不管你做出什么样的决定,你都保不了那个人……”   133 偷袭   莫非七夕已经把笨蛋咸鱼给——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么?   不,不应该是那样。七夕何等精明,绝对不会为了一条笨鱼搭上她自己的性命。笨蛋咸鱼现在应该还活着!   “把咸……把鱼仙大人交出来!”   剑刃将七夕的雪颈映成了冰蓝色。她不说话,不怕死么?她以为遥灵真的不敢杀她么?   “幻虚传人,如果你真的想救那条蠢鱼,你就杀了我。”七夕忽然说道,“只要我在一天,那条鱼的处境就永远不会安全。”   她终于吐露了实情。从一开始结交江城子,到后来利用鲛人,控制白痴鱼仙,她只有一个目的:占有这片海底世界。只要是她看上的东西,就要不惜一切代价弄到手里。   那条看似呆蠢的臭鱼却忽然想到了邀请六大门派和六公子来海中赴宴的计策,打乱了她的全盘计划。事到如今,居然被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姑娘用剑架上了脖子。   可笑。还真是可笑!   但是……还没结束!   “幻虚传人遥灵……你杀了我呀?你杀了我,就再没有人可以威胁那条笨鱼的地位了……如果你放了我,只要我不死,我一定会回来……让这南海之隅,永无太平!”   遥灵手中紧握着剑,她随时都可以割破七夕的喉咙,也割断她挑衅的言语。可是,非这样不可么?只有杀掉一个人才能保护另一个人么?可恶,这个女人不是得道成仙了么,居然没有一点慈悲心肠!   “你为何不杀我?你不敢么!”   “哧!”   一枝红香几乎是擦着七夕这句话最后一个字的尾音疾飞过来,数片鲜红的花瓣随风舞落,染血留香。   一枝玫瑰,不偏不倚正刺进了七夕的心口。娇艳的花朵仿佛吸饱了鲜血,开得倾国倾城。   萧凤川、夏孤临、遥灵,三个人的目光齐刷刷在玫瑰花冠上燃烧了起来。七夕平静如水的眼神也终于慢慢下降,落到自己胸口那饮血而放的毒花上。   一片,寂静,连花的呼吸都几不可闻。   “她不敢,我敢。”   大殿宫柱的阴影之后,走出了两个人。一个人——和一条鱼。   遥灵从未见过眼光如此肃杀无情的花深深。是她射出的玫瑰花?是她对七夕出了杀招?真不敢相信,这个对敌人毫不容情的冰冷少女,正是昔日那个嗓音甜美,眼神无邪,爱挖苦人爱装可爱的小姑娘。   原来她消失了这半日,都是为了去营救那个笨蛋咸鱼。可是,她又为什么要这么做?她这么骄傲的一个人,难道会对一条笨鱼产生同情么?又或者,她真的……很善良?   善良。用这个词来形容花深深,真的有点恶心……她是杀人不眨眼还差不多。   总之,危机暂时解除。为了防止七夕在断气之前再有什么动作,遥灵没有收剑。   七夕的手慢慢向上移,捂住了不断流血的伤口。她指尖上燃烧的阴火终于只剩一点薄弱的微光,而鲜血却在她星辉般的曳地长裙上奔涌,如被天雷拦腰斩断的星流。   “我……还没有输。”七夕的嘴角也开始淌下鲜血,“簇水公子……在我生命的最后一刻……我要……挑战你心中……所谓的……道义……”   临死还不忘蛊惑别人?遥灵正欲出言阻止,她身前的七夕却安安静静,不发一言。   遥灵看到夏孤临皱起了眉头。   什么?七夕已经……死了?   如同冰雕一般伫立着,心脏不再跳动,阴火不再燃烧,天空中属于她的那颗星星,也不再照耀着她前进的道路。   她的生命,已在这一刻终止。   遥灵手中的魂剑光芒颓然褪去。从输赢,到生死,为了心中的欲望……值得么?   遥灵抬睫,看到了夏孤临微微不安的眼神。七夕死前,说要挑战夏孤临的……道义?她不是还没来得及说就死了么?为何夏大哥还会如此难以平静?   难道……七夕是用传音入密只对他一个人说了什么话么?   “我们走吧。”   夏孤临最后看了一眼七夕的尸体,转身便走。萧凤川也看出夏孤临的眼神不大对劲,好像在判断,在权衡,在做决定——而不是疑惑的眼神。不管他听七夕说了什么,他似乎已经毫不质疑得相信了。   “大哥!”   遥灵疾奔了过来,拉了萧凤川的手,不由分说去追夏孤临。其实萧凤川还算冷静,只是遥灵一味得担心夏孤临中了七夕临死前设下的魔障,自己刚刚经历一场恶战,连个关心的机会都不给凤川,拉着他的手又是一阵狂奔……   谁都没顾得上花深深,还有她身侧那条咸鱼。空荡荡的外殿,因激战而变得破烂不堪。被剑劈碎的贝壳桌椅,倾倒的灯柱,纱幔,还有地板上新鲜的血滴,如玉色湖泊中盛放的红莲。   “多谢姑娘出手相救。”咸鱼对花深深拱了拱手——蟹钳。   “呵,不用谢我……”花深深的笑容微微有些苦涩,“我也尝过那种被当成傀儡的滋味。救你……只不过是想救过去的自己罢了。”   花深深一个不小心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她只是没想到,笨咸鱼居然得寸进尺得追问起来:“哦?什么时候?姑娘也曾……”   “跟你没关的事不要问那么多!”花深深转身捏住了咸鱼的鱼鳞,“我说你啊,到底什么时候才能以真面目示人?你不知道你现在难看得像条死鱼吗?”   “诸位冒死相救,江某自当结草衔环以报大恩,待到银伞舞会之时,江某自然会向大家说明一切……”   “慢着。”花深深狡黠得一笑,“你可别忘了,把你从那个古怪结界里救出来的人是我,帮你杀掉仇人的也是我,你的恩人自然也只有我。你若真心想报答,报答我一个人就够了。”   丑鱼吧嗒吧嗒眼睛,那成熟的话音和这一脸死相实在是很不搭:“好。就依姑娘的意思。今晚戌时,螺壳塔相见。”   谁说咸鱼是笨蛋,这般懂得听别人话里的意思,可比遥灵那家伙——聪明多了。   *********************************   “阿嚏——!”   遥灵正好好走在回阙光阁的路上,忽然结结实实打了个喷嚏。难道是海水泡多生病了?不对,该不会是有人骂她吧?   最近好像没得罪什么人。难道是七夕的鬼魂在诅咒她?想想就让她后脊梁发凉。诅咒遥灵干什么,送七夕上黄泉的可是花深深那个野女人,要诅咒也诅咒她去。就诅咒她……永远吃不着火锅!嗯,就是这样。   “遥灵。”凤川右手霸道得搂过了遥灵的肩膀,“你今天表现得很帅嘛。”   “哼,那是当然了。我从前也可以很帅的,要不是你总跑出来抢风头——”   “该不会是我给了你动力吧。”萧凤川的手不安分得环过遥灵的腰,把她横抱了起来。   “喂喂,你干什么!”遥灵涨红了脸,可是一被他碰就浑身软绵绵也太夸张了吧!他最近到底是怎么了?   “你今天累了,我抱你回去吧。”凤川轻轻在遥灵耳边呢喃,嘴唇离开的同时,不经意得触碰了遥灵的耳垂。   这到底……算什么啊……如果以后每天都是这样的话也未免太……   “就这么说定了。以后,你负责耍帅,我负责抱你回家。”   “谁跟你说定了,别擅自做决定好不好!”   遥灵真的要疯了,他们两个除了——那种关系以外,好歹是战友啊,难道不应该激动得握住对方的手,立下永远并肩战斗到底死都不会放弃对方的誓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不过好像这样……也不错。   现在被他抱着,卸下了全身的压力,才忽然觉得自己真的好累,真想就这样闭上眼睛,赖在他怀里睡一觉。   话说这次,萧凤川居然这么快就妥协了。若是在从前,不应该针对谁比较强的问题争论不休,然后以打架生气谁都不理谁告终么?   嘿嘿,他到底还是被我的强大给征服了。嘿嘿嘿。遥灵一个人傻乐着,搂了凤川的脖子,舒服得在他怀里蹭了蹭。   “遥遥。困了么?困了就睡会儿吧。”萧凤川耳边的轻语听上去忽远忽近。遥灵打了个呵欠,看来真的是很累了。她喃喃道:“嗯……到家了,我要先去看春哥和南歌先生……你要叫醒我……”   “嗯。遥遥乖乖睡觉,到家了,我一定叫醒你。”   “不准……骗我……”   “我什么时候骗过遥遥。”   “……笨蛋。你不是一直都在骗吗?”   凤川的脚步停了下来。这个痴呆丫头,到底要不要在人家怀里睡觉啊!好好的风情就这么被她的吐槽给破坏了!   “怎么不走了?”遥灵从萧凤川的怀里抬起脑袋,一下子对上了他凶恶的目光。   凶恶。刚才的温柔,甜蜜——恩爱,荡然无存。   不过好像现在这个充满火药味的气氛更适合他们。   “我一直都在骗你是吧。你有哪一次不上当么?”萧凤川的回击登时将半梦半醒的遥灵完全击醒。你够狠啊萧凤川,这段老套的对话从第一章一直纠结到一百三十多章,不嫌累啊!   “切,那你倒是放开你怀里这个笨蛋啊,放开!”遥灵又开始拳打脚踢,不行,太没新意了,这次加上用牙齿来咬吧!   “不放!”   萧凤川将遥灵牢牢抱紧,即便遥灵双手扯着他的鼻子嘴巴做出了一百二十个鬼脸,他也绝不放手。   134 一个人,两种身份   此刻的遥灵和凤川身上已经完全看不到大战之后的仍旧弥漫的硝烟味道。他们打打闹闹且玩且走,竟然足足闹了一个时辰才走回阙光阁。众人互相关怀问候,少顷,又有咸鱼大仙派来的鲛人医者为大家治伤。将养数日,众人伤势皆恢复,银伞舞会之期,也更近了。   是夜,武陵春独坐房中,周遭宁静,竟然毫无睡意。揭开珍贝方壶一看,之前的美酒果然又被换成了茶水。   是谁做的呢?武陵春半倚着炕桌思索着,食指轻蹭着薄唇,他的俊影被烛光投影到砂贝格窗上,暗影重叠摇晃,窗外竟然有人窥伺……   “谁?”武陵春警觉,起视,窗上那人的影子已经不见,气息却没有消失。   是……他?   武陵春收回了手中暗扣的六骰格,仍旧坐下,又取了一只茶杯倒了茶水:“既已来了,何不坐下,同饮一杯?”   静了稍许时候,门果然“吱”得被推开,先只探进一颗脑袋。果然是他——穆护砂。今夜红烛摇曳,更给俊美少年羞赧的脸上添了几分红晕。比起前些日子在战场上的杀气腾腾不知天高地厚的样子,又多了几分可爱。   穆护砂慢慢挪进房间,小心翼翼阖上房门。武陵春不再邀他,端起茶杯,细嗅缕缕茶香,想不到南海海底,亦有这等纯正的蒙顶茶叶。   “你……在喝茶啊……”   见武陵春不理他,穆护砂只好自己坐在武陵春对面,稀里糊涂明知故问得打了句招呼。   “不是你把我的酒换成茶的么?”武陵春一手百无聊赖得支着头,一手指尖在炕桌上跳动,敲着不知名的节奏,听着像是这几日鲛人常弹的箜篌曲。   穆护砂有些紧张得低下头,不说话。究竟还是毫无反驳能力得默认了。   “你不知道我没有酒就活不下去的么?”武陵春忽然皱起眉头。他故作生气的样子把穆护砂吓了一跳。穆护砂结结巴巴道:“我、我可是为了你好……要不是你多管闲事救了我,我才不会……管你……”   “哦?”武陵春的手越过炕桌,狠狠捏住了穆护砂的下巴,“是么?那我……该谢谢你喽?”   武陵春自然知道,他养伤这几日,除了青儿和乌梅,都是穆护砂这奇怪的小少年在瞎添乱似的“照顾”他。   真是个奇怪的少年。对外自称齐云山玉虚宫“仙枪奇侠”的他,武功名不副实,这行事风格更不像个男子,反而像个初入江湖横冲直撞的小姑娘——   她的真实身份,到底是……   武陵春的上身缓缓越过桌子,两片薄唇离穆护砂的脸颊越来越近。穆护砂的气息越来越急促,却是惊得完全不知如何是好。   武陵春浅笑的嘴唇在穆护砂的耳垂边停下。   “你——你干什么!”穆护砂终于开始扑腾僵硬的手足,气急败坏叫道,“放开我,你这变态!我,我可是男人!”   “我知道。我也是男人。”武陵春另一只手慢慢滑向穆护砂的腰部,手指游移着开始解他的腰带,“鞮红公子武陵春喜欢男人,江湖之中无人不晓。我若非看上了你,又怎会救你?”   “你说什……”穆护砂按住武陵春在他腰间的手。她的手灼热且颤抖,武陵春暗笑,果然是柔若无骨的凝脂小手。先前的推断应当没错,他也许是——   “那你还不快放开我!我、我是女人,是女人!”   “哦?到底是男人还是女人?”武陵春一脸疑惑,松开了在她腰间的手,慢慢推开两人中间碍事的炕桌,双手捧了穆护砂的脸,将她慢慢放下去,背脊贴近了床。他亦俯下身去,乌发散落,穆护砂的视野中,仿佛只有他们两人的世界。   武陵春的呼吸,味道,温度,已将穆护砂完全占据,若不是几欲在胸口炸裂的心跳声,穆护砂完全感觉不到她自己的存在。   “老实交代……你是谁?”   武陵春在穆护砂耳边呢喃着,直到她完全沉浸于这梦呓般的温情中,双手颤抖着慢慢放弃挣扎,从他的胸口无力得垂下。   “我……”   那只手却不安分得滑到穆护砂胸口,不再移动,也没有任何动作,只是平静得放在那里:“你叫什么?”   “流……影……汐……”   她呢喃着。这才像个女人的名字。武陵春慢慢起身的同时,点了她的昏睡穴。且让她睡吧。有了这个名字,要查到她的来历也就不难了。   武陵春吹灭烛火。窗外水晶帘和鲛人巡夜所提鱼莲灯的光芒缓缓流过,夜已深沉。都已经这么晚了,为何不见乌梅来服侍?   她从来都很准时,莫非今晚是有什么特别的事……   武陵春出屋,不走金贝宫阶,只踏着细软的银沙抄近路绕到乌梅的房间。轻叩房门,无人来应。乌梅睡觉一向很轻,她若在里面,这般敲门声自然不可能听不见。   武陵春正欲推门一看究竟,背后却又一颤颤的女声叫住他:“公子……”   他转身回看,果然是乌梅。她双眼红肿如桃,眼神黯淡无光,显然是哭过了。不,是大哭了一场。   “乌梅——”武陵春即刻走近,解了外袍给她披上,握了她冰凉的手在他手心里,“出什么事了?”   “没有。”乌梅缓缓摇头。有些时候,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太过难以让人接受,只能呆呆得僵在那里,完全丧失了应该有的喜怒哀乐。   “回房说吧。”武陵春搂了乌梅的肩膀,扶着木偶似的她回了房间。武陵春忙着给她倒上热茶,乌梅却只是愣愣站在刚进门的地方。双眼呆呆得注视着虚空,仿佛完全游离于真实世界之外。   武陵春拉了乌梅坐在床沿。他温柔而心痛得将她的头按进怀里:“乌梅,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从未见过乌梅这个样子。刚才乌梅去了哪里,又遇到了什么事情?四下环境如常,不见别人异动,难道这件事独与乌梅有关?   不管接下来发生什么,他都会和她一起承受。   “公子……以后乌梅可能……没办法继续服侍公子了……”   武陵春的温柔包围之下,乌梅苍白的脸上终于流下两行热泪。她以手掩口,双肩瑟缩,终于哭得泣不成声。   百年前那场噩梦残存的阴影,终于还是像地震后的滂沱大雨般将人的心冰冷浇透。   十年以来,乌梅一直反复做着同一个梦。她拄着剑跪在尸横遍野的战场中,仰起头,天空中阴云密布,完全感受不到一丝一毫阳光的温暖。   恶战百余天。她疲惫麻木的双脚踏着同伴和被同伴所斩杀的魔物的尸体,杂音轰鸣的双耳听着死去同伴的魂魄在寒风中呼号哭泣的声音,干涸的舌尖舔舐?着嘴角的鲜血来解渴,沙哑的喉咙呼喊着冲锋的口号以解乏——如此恶战,百余天了。   这百余天来,从斗志昂扬到悲愤交加再到彻底绝望,她已经流过太多酸涩的眼泪。现在,已经完全没有泪水可流。她输了,彻底输了,已经完全找不到获胜的希望,甚至是坚持的理由。   组织灭灵队来到死灵山剿杀妖魔,根本就是个错误。身为灭灵队的队长,最强大的修仙者,她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队友与那些比他们强大数百倍的魔物力战至死。魔物是被魔尊遗弃的负累,他们灭灵队亦是完全等不到六大门派的援军,除了战死,已经没有第二种选择!   “师姐!我们撤吧,师门不会派人来救我们的!我们被抛弃了!”   “闭嘴,要走你们先走,我要跟这些该死的魔同归于尽!”   “师姐,我,我不会扔下你不管的……”   “毓舒,傻师弟……你们走吧。你们有权利好好活在世上。”   “那师姐呢?师姐不跟我们一起走么?我们还有七十多人,可以,可以突出重围的!”   “不,我不甘心……”   不甘心。不甘心认输,不甘心后退,不甘心无功而返。曾经的她是那样争强好胜,在门派中时,便不容许师兄弟有半点强过自己;战场上,更不允许这些可憎的魔物从自己剑下逃生!   不甘心。她却没想到,她只因为这三个字,便断送了一千个灵魂的前世今生。   为了扭转战局封印魔物,她与那些战死的和幸存的灭灵队友纷纷祭献出魂魄,与魔物融合在一起,结成强大的意念守护结界,将妖魔束缚于死灵山周,不得逃脱,为天下苍生带来了百年的和乐太平。   她创造了历史。载于昆仑史册的灭灵队一千义士,她的名字,写在最前面。她也是整个结界的核心力量所在,若没有她,天下生灵早遭涂炭。除了身后美名,她更得到了自己最想要的东西——赢。   虽然赢的代价始料未及。因为守护意念过于强大,她不像结界中的其他魂魄早已没有意识,她清楚得感觉着自己灵魂的存在,听着昔日同伴的呜咽,闻着空气中弥久不散的血腥味,噩梦颠倒中,总是他们死前最后的表情,或恐惧,或不舍,或空洞……或者也会梦到外面的世界,青山绿水,紫陌红尘,师父,师兄,朋友,敌人。   她的日子一天比一天难过。不生不死,生不如死;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虽然痛,却无法发泄。若她情绪爆发,整个结界都会毁灭,百年前的牺牲也将付之东流。   她却怎么也想不明白,怎会因为一个虚空的“赢”字,便葬送了大好的人生,困在这没有任何希望和寄托的结界中,日日夜夜饮恨无边呢?   为什么?这一切究竟是为什么?   她百思不得其解。   她……后悔了。   135 重生路   她花了比完成结界更大的功夫又从结界中抽身逃离了出来。那种痛感,就好像亲手把自己的肉体撕成一片一片,却又不得不把那些和着泥土和鲜血的残片捡回来,重新拼凑成一个不完整的自己,忍受着万蚁噬体的剧痛向那个认定的方向爬行……   犯下的错误已经不可能弥补,她只想重来。错误的抉择已经给了她太多遗憾,她不能一错再错。   一错。再错。   ……   两滴滚烫的泪落在乌梅手心。为什么还会流泪?为什么眼泪的温度在融化着冰冷的手掌?她现在究竟是死了,还是活着?   “我本以为只要神不知鬼不觉得从结界中逃出来,就可以换一个新的身份,与世无争得,安逸得活下去……谁料到,七夕竟然早就卜算出了我的所在。她直到临死前的最后一刻,都不忘向夏公子泄露这个秘密……”   乌梅的嘴唇机械得翕合着。其实自她逃离结界的第一时间起,离死灵山最近的昆仑师门便已得知此事。乌梅只是抱有一丝侥幸。或许上天垂怜,她真的可以尽抛前尘,平平淡淡走完这半生。   但有些事永远不会过去。即使上天怜她,那些被她抛弃的同伴的亡魂,也不会原谅她。   方才夏孤临找她夜谈,既没有责问她,也没有逼迫她。只是静静等着乌梅点头承认了所有的过往,他方才淡然而郑重得说了一句话:“你不需对我说什么,只要好好在心里回答自己一个问题就好——到底怎样,才是真正的重生?”   到底怎样,才是真正的重生?   十年前,残魂漂泊南疆,偶遇武陵春,在他的帮助下依靠苗疆巫术借尸还魂,摇身一变成为恩人身边温婉可人的大丫鬟乌梅。那时,她以为自己得到了重生;   十年间,她将整个身心都给了武陵春,照顾他的饮食起居,出生入死为他探取情报,她的眼里再也没有别人。曾经强大的心虽然已经完全崩塌,但它的碎片至少已经有了温暖的依靠。那时,她以为自己得到了重生;   前尘如梦。百年往事,一朝随逝水,今夕上心头。这么长时间以来,恍如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她居然已经完全忘了——因为她百年前那个错误的决定,千个亡魂融于妖魔阵中,不得轮回往生;因为她十年前那次任性的逃脱,那千个亡魂已经完全失去了重生的机会,与死灵山那万窟妖魔同归于尽!   这就是她重生的代价。她重生的路,是用昔日同伴的血与灵铺就。她走向毁灭的门口,也必有他们怨毒和绝望的目光在照射!   缘生缘灭,种因得果。   每个人都有权利做出选择,每个人也必须为自己做出的选择负责。   见不得光的过去已经被无情戳穿,就算夏孤临不逼迫,她又有何脸面凭着“守护”的理由,继续留在所爱之人的身边呢?   她不是最先抛弃别人、践踏别人,犯下滔天大罪的那个人么?她有什么资格去说“爱”和“守护”?   “公子爷。”乌梅轻轻推开了抱着她的武陵春,退后几步,面对着他跪下,“等到银伞舞会结束,乌梅就回昆仑山认罪。望公子宽宏,准许乌梅再服侍公子这最后几日……”   “乌梅,你在胡说些什么?没有任何人能把你从我身边带走!”武陵春心痛不已,他扶着乌梅双肩拉她起来,乌梅却执意跪着。   “公子不必为乌梅如此……乌梅本是苟且偷生,能与公子相伴至今,已觉幸甚。没有任何人逼我走,这是我自己做出的决定。”   武陵春看到乌梅此刻的眼神,双手如触电击,从她双肩移开。这个眼神,仿佛又回到了还未借尸还魂时那个她,坚毅,倔强,甚至有些冷酷。一旦做出了决定,就再没有人能够驳回。   她已经把自己给了武陵春太久太久。现在也许是时候,做回原本那个她自己了?   这是她真正愿意的么?这样会对她更好么?   “即便你现在回去,也是什么都做不了。”武陵春转过身,折扇紧握在手中,几欲碎裂,“既然赎罪没有意义,为何不好好活着?我真不明白大哥为什么要跟你说这些!不管是我,三哥,还是他自己,一样都害过人,一样都做过错事。我们都好好活着,为什么你却不能!我去问他!”   “公子不要去!”   乌梅一把抱住武陵春的腿,紧紧抱着,她感觉到了他的怒不可遏,她只有紧紧抱着他,温柔得唤着他,让他慢慢平静下来……   公子,我的公子。在乌梅眼中,你比夏公子和南歌公子都要聪明,善解人意。可是你不及他们冷酷,不及他们自我,所以你表面上看上去满面春风笑意,内心却比他们谁都痛苦。   “我不会让你离开我。我绝不会答应……”武陵春的声音越来越低沉,说到最后一个字时,已经听不到声音。十年来名为主仆,实为姐弟。她对他来说,就如亲人般难以割舍。他绝不会把自己的亲人拱手让给任何人,绝对不会!   “公子,乌梅……和你们不同啊。”乌梅苦笑道,“你们大家都是真真正正得活着,而我只是……”   乌梅松开手,望着自己异于常人的古铜色掌心。她没有活着,也没有死去,只是一直在生与死的边缘游离。她是一具僵尸,依靠长期服药来保持血肉的鲜活和肢体的灵敏,连肌肤都因此变得暗沉黄黑。   并非不痛,只是习惯了而已。并没有重生,只是不甘离世的魂魄占据了别人早该入土为安的无辜躯体而已。   她真的没有重生。一切不过是一场迟到的梦,梦了这么久,迷失了这么远,旨在梦醒之时提醒她,前方那条真实的路虽然依旧残酷,但只有勇敢得走上去,才能获得最终的救赎。   “请公子不要为乌梅难过。”乌梅站起身,捧上武陵春的脸,还像往常那样从袖中摸出手绢,为他擦干只有她才有机会看见的泪痕,“人终有一死,也终会与身边之人分开。只要在一起时好好珍惜过对方,即使分开了也不会觉得遗憾。这是公子教过我的。”   武陵春不说话。他低着头,用灯光的阴影和垂面的长发来掩盖所有悲伤。他像个怕冷的小孩子将乌梅紧抱在胸口,仿佛下一刻,她就要化为云烟,永远地在他眼前消失。   他已经经历过了太多的生离死别。   他以为自己已经看开了,没有什么放不下的,也没有什么忘不掉的。谁知到了今天,他依然……   依然什么也做不了。只能任泪水不由控制得簌簌落下,打湿将离之人的衣裳。   “乌梅。我陪你上昆仑山。我不会让那帮老家伙为难你。”   乌梅在武陵春怀中轻笑:“公子这般小孩子心性,若是让夏公子知道,又该数落公子的不是了。公子……不必为乌梅担心。”   乌梅只能如此安慰。若不接受惩罚,她怎配得到原谅。这世上最恐怖的事情,早在百年前已经经历过。现在已经没有任何东西能阻挡她重新开始的脚步。   “公子。”乌梅伏在武陵春怀里,柔声道,“记得公子第一次带乌梅到武府的时候,花园里墨红色的‘朱墨双辉’开得正好……真是……很久都没见过了呢……”   记忆的花瓣片片飘零。没有她的世界,武陵春几乎不敢想象。每天侍候他晨起晚寝,穿衣沐浴,为他摆饭沏茶的人即将远行,连同他重复了十年习惯了十年的生活,一并带走。   “乌梅跟公子约定,朱墨双辉重开之日,便是乌梅转世之时。”   转世……如此遥不可及。武陵春心中涌起阵阵酸楚,将他的心整个淹没其中。隔世之后,谁还会记得谁,谁还会遇见谁?然而,转世之事对乌梅来说或是极好。她这一世,前半生被名利所误,后十年又被悔恨和恩情压迫,完全失去了自我。若能忘记一切,从零开始,就算前方艰难险阻,武陵春又有何权利阻止乌梅去寻找真正的自己?   这样看来,反而是武陵春太自私,太固执了。   武陵春慢慢放开乌梅。舍不得,但仍然要放手。   “那……我会常去看你。若是那帮贼道士待你有半分不周,我必将昆仑山夷为平地!”   “噗~”乌梅忍不住笑出了声。他的公子啊,什么时候才能长大?他这个样子,自己若是走了还真是不放心呢。只剩下话梅那个懒丫头,和玫瑰梅这懵懵懂懂的小女孩照顾武陵春……真不知会武府会变成什么样……   漏声将近。不知不觉中已经过了一夜,新的一天已经开始。虽然身在海底,无法看到日出,可乌梅的心仿佛一下子感受到了从海平线上一跃而起的朝阳,无比光明,无比温暖。   “公子,黎明已至,乌梅送公子回房吧。”   两人携手出屋,早起的人声已将阙光阁热闹了起来。乌梅一路走去,就像平日里在武府时一样,她总是第一个起床,端着洗脸水经过走廊。那熟悉的呵欠声,咳嗽声,推窗声,让她想着那一张张无比熟悉的脸。而这个早晨,她竟是无比得激动和欣悦,就像第一次听到这些声音,要重新结识这些她最爱的人一样。   走到武陵春房间门前,乌梅却有些讶异。为何才刚推门,屋内却传来窸窸窣窣翻身的声音?武陵春素来独睡,他房里怎会有别人?   乌梅不知何故,武陵春却顿时惊醒:是穆护砂……不,流影汐那丫头。她昨晚被他点了昏睡穴,这时差不多正是该醒了。   136 挑逗   武陵春和乌梅一前一后进了房间,见床上锦被乱叠,床上之人却已经不见了。   逃走了么?   房间里确实已经没有那个人的气息。乌梅没有多问,走到炕桌前拿掉照夜明珠的灯罩,整理起床铺来。正在这时,门外响起一串蹦蹦跳跳的脚步声,却是遥灵朝这里跑来了。难得她也起个大早呢。   接着便是轻轻的叩门声。武陵春向乌梅使个眼色,自己便在床边坐了。乌梅前去开门,还未等遥灵张口说一个字,乌梅便将食指放到唇边:“遥灵何事?公子爷现在还未起身呢。”   遥灵小心翼翼捂了嘴,在嗓子眼里说道:“也没什么事啦,就是想找春哥一起去看银伞舞会的会场——布置得好漂亮!”   乌梅温柔得一笑。遥灵昨天明明已经那么累,可一见到好看的好玩的,她的精神头马上又足了。乌梅小心翼翼回头向屋内看了一眼,移步出门,反手轻轻阖了房门,拉着遥灵走远了些,方稍稍放大声音问道:“为何不跟凤川一起去?”   “切喔~~一天到晚都跟他粘在一起,烦都烦死了!”遥灵不耐烦得挥了挥手。其实跟他在一起倒不是——特别的烦。但是他最近太奇怪了,动不动就、动不动就……还是离他远一点比较好。   虽说银伞舞会要今晚才开始,遥灵已经摩拳擦掌跃跃欲试。这舞会跟她原先想象的“和水母一起跳舞”、“听鲛人弹琴唱歌”完全不同。据花深深打探来的最新消息,会场中会有很多好玩的游戏,比如接词游戏,穿上特制的衣服扮成其他人,还有迷宫大冒险……   真是想想就让人心痒难熬!也不知这野女人从哪里得到的消息。不管她了,总之有的玩就好,哈哈~~   “遥灵?”看遥灵满脸洋溢着幸福的傻笑,乌梅忍不住伸了五指在她眼前晃晃。遥灵方回想起自己前来的目的。一个人去先睹为快实在少了很多乐趣,本来还想带上穆护砂那个呆小子,奔到他房间一掀被子,人居然不在。难道他起得比遥灵还早?   遥灵并未意识到若是他在,那问题才叫严重。   “遥遥何必如此心急,晚上去玩也不迟啊。这一大早……却不知大家都在忙什么?”乌梅安慰着,却很奇怪遥灵为何连一个玩伴都寻不见。事情已经顺利解决,难不成众人都没有玩乐的心情么?   经乌梅这么一说,遥灵才蓦然想起其中缘故,嘴角尴尬得扯了扯——   大家都在关怀那个刚刚从昏迷中醒来的鲛人宣情。只有遥灵没心没肺只顾自己跑着玩了……   这样看来又是自己不懂事了。刚刚显出一点成熟的样子,可一逮到玩的机会脑子就发晕。遥灵将手握成空心拳敲了敲额角:“我……那我先去了,乌梅姐姐还要侍候春哥起身,我就不多打搅了……”   还说不打搅,这都已经打搅大半天了嘛。遥灵不敢看乌梅的表情,心虚得低了头,一路小跑奔着鲛人舍便去了。   与阙光阁依傍沉船之势建造不同,鲛人舍则是依壁而凿的个个洞窟。礁壁上爬满了各色海星,门扉窗棂更是有浅紫冰蓝的水晶石镶嵌装饰,别有一番意趣。只是……   这么高的礁石壁,鲛人们自然能不费吹灰之力得游上去,遥灵可就麻烦了,难不成要御剑飞上去?   正在一筹莫展之际,遥灵却发现脚边是一只巨藻吊着的鱼骨吊篮,大小可容三人站立。这该不会是类似于——升降梯一类的东西吧?   遥灵走近,细察鱼骨吊篮,其中一根鱼刺上确实有类似把手的东西,伸手一扭,吊篮的篮门居然开了!   这也是海底水族发明的东西啊喂……遥灵决定收回先前所有鄙视海底低等生物的言论。她怀着敬佩之心走进吊篮,顿时傻眼——这里面居然还悬挂着一小块贝壳,上面写着控制吊篮升降的口诀?还有使用升降梯的注意事项和发生意外时的自救措施?   这简直让人佩服到死……   遥灵战战兢兢操纵着升降篮,找了半天才找到宣情的洞窟。若是青玉案前来,则一眼便能看出这间洞窗的鲛绡床帘织得最好,定是宣情的房间无疑了。   遥灵走进外间,刚撩起水晶帘便看到了翘着腿坐在椅子上打哈欠的萧凤川。居然他也在!他也来探视?一大早就遇见不想见的人,看来今天会倒大霉的。   遥灵假装没看到萧凤川,只是冲旁边侍立的鲛人姑娘淡淡笑笑。她们应该没那么快恢复说话能力,保险起见,还是微笑示意比较好。鲛人侍女自然明白遥灵的来意,引着遥灵便向内间走。   宣情在思凡洞天鲛人中地位最高,她自有使唤侍女,房间也比别的鲛人宽敞富丽。鲛人侍女为遥灵拨开水晶帘,遥灵放轻步子入内,龙涎扑鼻,温华满目。宣情正倚着靠枕半躺榻上,鬓云乱洒,秀目半阖,白若透明的水葱手指轻点在喉间;   再看床边,海葵矮凳上坐着的正是青玉案,手捧药碗,碗内深褐色的汤药热雾升腾。不知这药是医治宣情的伤势,还是嗓子?   “遥灵?”听到遥灵的脚步,青玉案一面回头看她,一面将药碗搁在矮柜上。宣情也是没有睡着,张开双眼,双手软软支撑在榻上就要起身,却被青玉案拦下好好躺着。   “呃,青玉姐姐,我来看看宣情姐姐……”遥灵挠挠头,脸上微红,自己捡了矮凳坐下,却也不知道该跟宣情说什么。只觉得她那双碧波美眸中仍漾着说不尽的哀愁,难道还是因为嗓子没有恢复么?   遥灵左手握右手尴尬得坐着,反正宣情现在不能说话,嘘寒问暖也是白问。看样子青玉案在这里呆了不短的时间,她们两个美人看美人相看不厌,也不知怎么交流的,就不觉得尴尬?   “那个……”遥灵终于还是忍不住了,起身道,“宣情姐姐好好养伤,我就……先告辞了。”   青玉案将遥灵送至门外,自己却没有一并离开的意思。还真是不觉得尴尬啊……   “青玉姐姐,宣情她到底怎么样了?看上去心情不大好呢。”遥灵拉了拉青玉案的袖角,低声询问。   青玉案苦笑道:“我也是在宣情醒来后,才知此事并未真正解决——或说是我们帮错忙了。鱼仙大人确是思凡洞天的正统继承人不假。可思凡水族却分为两派,其中以鲛人为首的派别一直都拥护幻术师七夕,而不愿受鱼仙大人辖制……”   “哈?这、这又是为什么……”遥灵顿时丧气,这帮古怪水族有了族内矛盾不能自己关起门来好好解决么?干嘛非要把他们陆地上的人牵扯进来?插手到一半,现在真是想退步抽身都难了。   “说到底,还是因为思凡洞天的鲛人数年前患了不能发声的怪病,遍寻南海名医都是束手无策。七夕却声称只要鲛人帮她废黜鱼仙,她便可恢复鲛人的嗓音。”   听了青玉案解释,遥灵便能明白宣情为何一脸怨气。他们一群多管闲事之人放倒了七夕,鲛人族恢复声音的希望再次落空。她不生气才怪。可是她身为思凡洞天水族,受外族蛊惑篡权夺位,能逃过一命算是万幸了,哪里有资格装成一副别人害了她的模样?   算了算了,帮人帮到底。谁让六公子中不乏各方面人才,南歌先生偏偏就是精通医术和声音幻术的大好人,能遇上他算鲛人族上辈子积德!   “那南歌先生呢?南歌先生总有法子医他们吧?”   “成与不成,就要看刚才那碗药了。”青玉案不再多说,她还得看着宣情一日三服药,若药不见效,再惹得鲛人掀起什么动乱,六公子这次可算罪过大了。   其实根本就不是六公子做的错事吧……对七夕痛下杀手惹下麻烦的明明是花深深!如果鲛人动怒,干脆让她以死谢罪就好了,与旁人无关!   遥灵气呼呼跳进吊篮,肩膀却被一人按住。竟然是萧凤川。他竟然一直在这里等着遥灵出来,没有离开。   “干嘛?”遥灵不耐烦得甩开凤川的手,指着他鼻子道,“你出去,升降篮本来就这么小,我才不要跟你一起挤。”   ——却还是被他死皮赖脸得挤了进来。遥灵继续无视他。糟了糟了,怎么又是这种两人独处的场景?这升降篮的外面流动着一重紫色的光雾,别人从外面也看不到里面的情形,萧凤川该不会又要……   “遥灵,听说银伞舞会的会场已经布置妥当了,你不想去看看?”   萧凤川靠着鱼骨栏杆,一脸无邪的微笑却让遥灵充满警惕。等会儿这家伙要是赶扑过来,她就一脚把他踢倒!   “我……”遥灵完全没心思跟萧凤川对答,看着萧凤川那若无其事的样子,总觉得他有话要说的样子。每次总是脑子一迷糊就被他占尽了便宜,这次一定要清醒,清醒,再清醒——   就如海面上清凉的风一般,他的气息扑面而来。注意到该闪躲时,下巴已经被萧凤川手指勾起又轻轻捏住:   他那微锁的眉头和暧昧的唇角天旋地转般晃入了遥灵的视野:   “遥痴呆,你什么时候嫁给我啊?”   137 宣战   什么时候嫁给我啊……   嫁给我啊……   嫁给我……   遥灵的心跳就这样被萧凤川认真的眼神和魅惑的嗓音带走。这次萧凤川并没乱来,只是用几乎将遥灵融化的霸道眼神逼问着她说出答案。   “谁……谁要嫁给你!”遥灵努力别过头逃避凤川的目光,好不容易憋出一句反驳的话,两颊滚烫的绯红却又将她彻底出卖。   真是的,干嘛要忽然说出这样的话……不像是开玩笑。可是在这样的地方——鲛人舍升降梯里,若说是认真的“求婚”又有点潦草。   “哈,我不娶你谁来娶你。像你这样长得能辟邪做的菜能毒死人出去散个步也会迷路的笨蛋,除了我谁敢要啊……”   这是什么话?饭菜做得好吃有用么?在仙侠世界中出出现饭菜哪一次不是下毒用的,直接做成毒饭毒菜岂不省事?散步迷路又有什么可丢脸的?大家闯荡江湖时,哪一次不是在迷路中发现了宝藏秘籍门派禁地?   所以能做出有毒饭菜和散步迷路根本不能算缺点,在仙侠世界中,它们也是必不可少的技能!不过现在遥灵没心情跟萧凤川讨论这些。最重要的是——“长得辟邪”算怎么回事啊?   她遥灵虽不敢称国色天香,好歹也算人见人爱的美少女吧?怎么到了萧凤川嘴里,就变成了“辟邪”?   “哦啦?你怎么了,嘴撅这么高?是因为太激动了么?”萧凤川松了捏着遥灵下巴的手,食指不怀好意得在她娇红的唇瓣间轻点。   遥灵双眼微眯,轻启唇齿,凤川瞬间觉得他的指腹碰到了什么柔滑?湿润的东西,眉宇间微微惊愕——   “哇——遥灵你松松松、松口,出血了,出血了!”   遥灵张口松开萧凤川的手指,咸腥的液体顺着她的舌尖流进喉咙,她方才知道自己咬得重了。萧凤川龇牙咧嘴甩甩食指,第一指节上血红的牙印着实吓了他一跳:   “遥痴呆你看看!咬得这么深会留疤的啊!你以后吃着有疤痕的手做出来的饭菜心里不会有阴影么?”   正在这时,升降梯稳稳落地,吊篮门自动打开。遥灵推开萧凤川在她眼前乱晃的手指,大摇大摆走了出去:   “闭嘴!满脑子只有饭菜你跟饭菜成亲去吧!”   遥灵摔门而去,萧凤川可怜兮兮被她甩在背后,捂着鲜血淋漓的手指哭笑不得。满脑子只有饭菜的人明明是她好吧……   为什么每次跟他甜蜜缠绵,都会以吵嘴和暴力的方式收尾呢?   遥灵垂头丧气向前走着,萧凤川不来追她更好,这样她一个人就可以尽情得迷路了。也许只有不知不觉走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她狂乱暴怒的心才能慢慢安静下来。   银光闪闪的群鱼自遥灵眼前游过,刚来思凡洞天的时候,看到这些还觉得很新鲜,忍不住要追着它们跑,等到它们游得高了,远了,方才停下追赶的脚步,气喘吁吁目送着这些不会跟人打招呼的鱼儿远去。现在见到它们就好像头顶上的天空掠过一群鸟,都懒得抬头看一眼。   好像有些东西,拥有了也就不觉得有什么了。转眼间已经在思凡洞天住了近半个月,遥灵已经不像刚来的时候那么兴奋,想要永远在这里住下去的念头,更是在不知什么时候悄悄消失掉了。   反而……很想念扬州城,想要回去看看。想念自己在武府的小房间,想念开满了月季的花园,想念繁华的莲花街……果然还是平凡的世俗生活最适合自己呢。像鲛人一样总是呆在海底,感受不到温暖的阳光,呼吸不到新鲜的空气,究竟也是少了很多乐趣呢。   不管怎么说,银伞舞会结束就要离开,再痛快得狂欢一次,就可以高高兴兴回家了。遥灵想东想西,很快把手指伤口仍旧灼灼作痛的萧凤川抛在脑后。她不知不觉中走到了思凡洞天中央广场的金色螺壳塔前。前方蓬蓬可爱的橙金色花瓣裙,让遥灵很是不爽得皱了皱眉头。   花深深……她也是来看银伞舞会会场的么?   本想假装没看见,绕过她走开的。遥灵的脚步却不听话得停在花深深身后,呆呆等着她转过身,一撩头发,用一贯的不屑语气说道:“是你?”   听她的口气,好像她一直在这里等人。等别人。没错,刚才她左顾右盼的样子,好像的确是在等人。   等谁呢?此时的广场上,鲛人、螃蟹、海马、章鱼们忙着挂彩灯,搭舞台,乒乒乓乓敲打钉子,搬运物件的嘈杂声让遥灵没办法静下心来思考。   该不会是……   遥灵托着腮沉思,这时,一只海龟背上驮着箱子,从遥灵和花深深中间,慢慢悠悠得爬过。   “喂!女大王你出现在这里该不会是在等萧凤川吧!”遥灵脑中灵光一闪,气势汹汹向花深深迈近一步,一脚踹翻了海龟背上的东西,又结结实实踏在它的龟壳上。   花深深淡定得抱着肩,低眉瞥了一眼遥灵脚下无辜的海龟。她漫不经心指了指身后的螺壳塔:“要进去喝点么?”   诶?进去喝酒?为什么要邀请她?她是做贼心虚——不可能,她就算做贼,也不会心虚;那莫非她在这里等的人就是遥灵——也不可能,连遥灵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会晃到这个地方来……   搞不懂什么原因。不过既然人家都大大方方邀请了,遥灵可不能显得太小家子气。喝就喝,怕她不成!   “哦。”遥灵把脚从浑身僵硬的海龟背上拿下来,又抱起被她踢翻在地的箱子稳稳放回海龟背上。她抬眼一看,花深深已经自顾自走进螺壳塔了。   刚才的邀请不会是幻觉吧。切,都不知道等人家一下。   遥灵进塔,一路寻去,花深深却在塔顶层贵宾席等她。这个螺壳塔实是一颗斜插入沙地的巨大海螺,露出地面的有五层,一到四层贩售杂货、布料、成衣,五层却是酒馆;地下两层也有各式酒馆,不过要吃美食喝美酒看风景,自然还是顶层最好。   “我要……虾丸蟹棒鲍鱼鱿鱼丝烤鱼片——”   遥灵不过刚刚举着筷子报了几个自己想点的菜而已,她的嘴已经被花深深捂住。她是来吃饭的还是来杀人的?忘了自己是在海底么?   花深深抱歉得冲乌贼小二笑笑,还好他没发火,若是动了肝火喷遥灵一脸墨,看她以后还敢不敢这么白痴:“麻烦你,一壶上好的居巢佳酿,再给这位脑残儿来盘凉拌核桃,不要放核桃……”   少顷,箜篌声响,美酒上桌。花深深自斟自饮,喝了一杯又一杯。   这副借酒消愁的样子……就像是有什么话要说。   遥灵只是严肃得看着花深深喝酒,她自己可不能醉。她的预感很强烈——花深深接下来会讲什么不同寻常的事。   花深深搁下酒杯。她眼中并无醉意,因美酒入喉而在脸颊上泛起的桃花红让她愈发动人。遥灵当然不知道,花深深和凤川也是这样面对面坐着喝过酒的。她更没办法想象,凤川看到这般样子的花深深在他面前,会是何种心情。   “我……”几杯酒下肚,花深深仿佛知道遥灵已经有了足够的心理准备,果然连开场白都省略了,“我喜欢上一个人。”   诶?你喜欢上一个人,告诉我干什么……遥灵脑内的想法有点白痴又很潇洒,她不由自主摸向酒杯的手却在颤抖。舌尖碰到冷酒的感觉,却是酸涩。苦涩。   “啊?那又怎么了。”遥灵还是用这句话代替了应该最先说出口的那句“他是谁”。   “有些事情,告诉你也无妨。”花深深淡淡一笑,一大片鱼影透过透明的水晶塔顶,扫过两人同坐的宴几。   “我很小的时候,爹娘就去世了。是被仇人害死的。”花深深的语气平静得就像在讲述别人的故事,“为了躲避仇家的追杀,乳母带着我离开故乡,千里迢迢去到魔界,托爹娘生前的挚友,也就是魔尊大人照顾于我。她年事本高,一路奔波流离积劳成疾,撑了不到半年便撒手人寰。从那以后,魔尊大人就是我的父亲,也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   原来是这样。花深深果然不是魔尊的亲女而是义女,三年前被幻术师七夕窥探了记忆的人,也就是花深深。所以花深深才会对七夕痛下杀手……   可是,这花深深为什么要对遥灵坦承这些悲伤的往事?这些往事和她喜欢上一个人,又有什么关系?   遥灵静静等着花深深说下去。其实她很希望这些事都是花深深编出来的,她是为了分散遥灵的注意力,趁她云里雾里摇摆不定之时下手偷袭于她。可是……有些感情毕竟骗不了人。透过花深深不染纤尘的双眸,遥灵仿佛可以看见她深埋心底的悲戚,即便是过了很多年,那些伤口还是隐隐痛着,无法被忘却……   不管她接下来要说什么,遥灵都做好了一切准备。唇枪舌战,以死相搏,反目成仇……不,原本就是敌人吧,从来都不曾是朋友。   酒馆里静极了。两个女子无声交汇的目光,一时间成了这螺壳塔风景绝美的顶楼上唯一的光芒。   138 自投罗网   “在我心里,魔尊爹爹是这世上对我最好,最爱我的人。也是这世上唯一的英雄。这世上所有的男人都及不上他。”   “切喔,谁说魔尊是英雄了,他是个混世魔王好不好!”遥灵丝毫不怕花深深生气,一下子就把心里的想法喊了出来。魔尊是魔道中人,是个由仙道堕落入魔的大坏蛋,这几乎是人人认可的事实,只有花深深这种魔族人才会觉得那种人渣是英雄。   再说了,这世上所有的男人都及不上他,连你亲爹也及不上他吗?   遥灵捧着海螺觥。不能喝,保持清醒。她还得把花深深所说的重要信息牢牢烙在脑海里,回去跟大家一起八卦——不是八卦,是研究,研究敌情……   “所以……我不想要别的男人,我只要呆在魔尊爹爹身边,被他宠着爱着就好。可魔尊爹爹却说,女孩子大了都要嫁人。如果我不嫁人,我九泉之下的父母一定不会瞑目。这是第一次,魔尊爹爹不肯顺着我的意思,不允许我按自己的想法去做。”   那个残暴的魔尊到底满足过这女大王多少任性无理的要求,才把她宠得这般娇蛮任性恣意妄为,以自我为中心?话说回来,以自我为中心的特质好像是天生的。仔细想想,花深深虽然从小失去双亲,童年饱尝世情艰辛,可能被魔尊那样强大的男人宠爱,似乎也是件幸福的事情……   甚至让遥灵颇有些羡慕。遥灵从小也没受过什么太大的委屈——打群架那些,跟花深深一比又不算什么了。但是她哪一样不是被师父师姐管得死死的:卯时准时起床,做早课迟到须臾也会被罚面壁思过;雨巷饭食难吃不说,每餐还都不能吃饱,吃多了五谷杂粮浊气之物有损修为;长老那些老顽固每次都为了鸡毛蒜皮一点小事挑她的刺,那种跪在玉清殿听老头子训话到天黑,肚子饿得咕咕叫还得忍受唾沫星子不断喷到脸上不能用手去擦的情景,真是想想就让人伤感呐……   人家花深深在魔界,那可是一魔之下万魔之上的日子。魔尊把她宠上天,世间能做到这种程度的男人,除了亲爹好像也只有义父。花深深不想嫁人,委实是想对了。   可是做父亲的心……哪有不让女儿嫁人的。女儿不嫁人有点奇怪,今年十五岁,再长大点可以直接嫁给义父了。   “既然这样,那我就要嫁给一个——像魔尊爹爹那样的男人。英雄无畏,而又对我极好极好的男人。魔族之中,自然没有那样的男人,我以为我永远都不会遇到……”   遥灵的心咯噔一下。一瞬间她竟不想听下去,想阻止花深深继续说。可她还是听到了:   “这难道就是那狗血的缘分么?有一天,他竟然闯进了我的砚之试练塔,突破重重关卡,通过了试炼,也走进了我的心里。”   花深深说着低下头,那一低头的温柔,那因深陷在甜蜜回忆中无法自拔而浮现在脸上的红晕,岂不正是少女怀春时特有的样子?   闯入砚之试练塔的男人……   遥灵宴几下的双手互相握紧。说到这里,遥灵已经几乎明白了花深深跟她说这一番话的用意。   所有疑问都尘埃落定。现在遥灵的心,就像这盏居巢佳酿一般,苦,涩,冷。   “我心中已经笃定。他,就是我今生要爱的男人。只有他的勇敢,睿智,还有让人不得不佩服的才华,最近接我的魔尊爹爹。”   勇敢?睿智?才华?   遥灵的心中一下子消失了所有声音。萧凤川那种傻瓜……他勇敢么?他当然勇敢,他比谁都不怕死,比谁都热爱着战场,比谁都愿意为同伴冲在最前面;   萧凤川……他睿智么?呵,他自然是很聪明的,在砚之试练塔的时候,花深深也是亲眼看着他攻破“光阴河畔”那一关的吧;   萧凤川……他?才华?是指精湛的厨艺,还是对剑术的领悟能力?不管哪一样他都可称是当今世上罕见的奇才。若非认可这一点,花深深又怎么会说萧凤川骑上蜚鹿的样子如君王般威风凛凛呢?   如此说来……   “啪。”花深深起身的同时,手掌有意无意在桌面拍了一下,声音不大可在遥灵听来极端刺耳。遥灵并未抬头看她的脸,可从她的声音中也能听出一百二十分的认真:“我认定了他。虽然他现在心里并没有我,虽然我知道你一定会阻止,但是——他一定是我的。谁也别想抢走他。想都别想。”   这算是正式的宣战了。   遥灵本应该直接拔剑跟花深深大干一场。可是她没有。她只是平静得坐着,一点地方都没有挪。只等着花深深离桌,走远,她都没有任何动作。   她是认真的。她不会因为一次的失败就善罢甘休。她将会长期得纠缠他们两个,直到达到目的为止。   现在跟她打一架,根本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遥灵垂头,看到海螺觥中映着的,自己的脸。那是怎样的表情啊,煞白的脸紧紧绷着,一副输家的表情,真是让人看了第一眼就不想再看第二眼——   遥灵端起酒觥将冷酒一饮而尽。她也说不清,自己现在是过于冷静还是害怕。   “遥痴呆,你什么时候嫁给我啊?”   萧凤川那句话还在她耳边温柔得回响着,只是渐渐远了,想要听清却再也捕捉不到。   他是那样认真。他喜欢着她。遥灵从未怀疑过凤川的心意,也正因为这个,她总是为自己的无理取闹而后悔。   甜蜜。无理取闹。后悔。   再甜蜜。再吵闹。再次后悔。   这一次她胡闹完独自跑开,凤川没有追她。又过了这么久,还是没有找到她。他是不是已经厌烦她了?厌烦……了么?   不知道这一次,凤川会不会再次给她后悔的机会。   她的确太任性了,每一次,哪怕是善意的玩笑她也要闹得天翻地覆,让彼此都受到伤害……   花深深就不会这样。她虽然表面看上去态度差,毒舌,喜欢让大家围着她转,可是因为幼时的不幸经历,她却比谁都懂得珍惜。   如果是她,听到萧凤川表明心意之后,她一定会毫不犹豫得答应。爱就是爱,不爱就是不爱。她那么清楚自己想要的东西。她那么清楚得知道,每个人都可能没有明天。每对相爱之人,他们的明天都可能没有彼此。   遥灵心中一紧。凤川这些天对遥灵格外亲昵,遥灵一直不明白原因;刚才又那么突然得提出成婚,她也觉得没有做好准备……萧凤川到底怎么了?他是不是意识到了什么,他是不是也在害怕着失去她,所以才会……   真的好傻呢。她一直都横冲直撞,又几时为他想过。这样的她,有资格说别人心里只想着自己么?   萧凤川……   遥灵心中默念着他的名字。不知不觉,两滴冰冷的眼泪失控得坠落,滴滴落入海螺觥中。   忽然,好想见他。   好想被他的温暖包围的感觉。   好想那些被他捉弄看着他坏笑的样子。   好想任何有他的时间。   好想他。   遥灵擦干眼泪。这一次她不想再任性得等着他来找她,哄她,她要到他的身边,告诉他她心中的一切。   遥灵迅速起身,一路小跑着下了螺壳塔,走到门口时却又不知该往哪里去。现在,他会在哪里?   泪光模糊中,遥灵忽然发现广场中已是一片灯火通明。这种在辉煌的灯下找着一个人的感觉,好像不久前也曾经有过。   是在莲花街灯会的时候吧。那个时候,也是因为花深深的缘故跟萧凤川无理取闹,她拉着春哥的手去看花灯。她们在五彩斑斓的明灯下走着,笑着,那个时候,遥灵的心里是多么盼望,她可以在某一盏灯光下面,找到萧凤川也在寻找着她的脸。   世事无常,他们今后一起携手前进的路上,还会遇上什么人,还会遇上什么事,还能不能一起走下去;上天,到底还会不会给遥灵这样的机会——   无论多少次背道而驰都能再次相遇。   她不敢想。不敢想。   遥灵的双眼寻觅着,她脑中全是萧凤川的影子,一不小心混进了灯笼鱼和鲛人们舞蹈的队伍中。鲜亮的舞衣和明亮的笑靥,潮水般的歌声笑声推动着她随着人潮移动,一时间,她竟完全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地。   想要大声喊他的名字。   这种感觉,就好像萧凤川第一次为她跳进桥下漆黑的湖水中。她找不到他,找不到他,只能对着黑暗无声的湖水呐喊:   “萧凤川,你出来啊!我认输,我不哭了,我乖!你别吓我好不好!”   那种害怕的感觉如欢乐的人群将遥灵包围。被萧凤川恶作剧欺骗的那种怒不可遏的感觉,早在她心中淡去;可当时她害怕的感觉,害怕他就这样消失,再也不回来的感觉,却在此刻,无比真实得再次填满了遥灵的内心。   以及那刻,他“呼啦”一下子浮出水面,刚洗好的头发和新换的衣服全都湿淋淋粘在身上,他冲她得意得坏笑,那样子活像个成功诱惑猎物的水怪。   那种见到他平安无事的喜悦心情——此刻,也是无比得怀念。   “你刚才又骗我了!”   “骗你是骗你了……可我哪知道你那么傻,被我骗到现在还会相信!”   遥灵一直都相信着凤川。心甘情愿得,相信着。   虽然他总是撒谎,有时是恶作剧,有时是为了保护她,有时则是孩子气得想要把她留在身边……   他的谎言是一张网,遥灵心甘情愿自投罗网。和他在一起,被他保护,和他一起甜蜜凌乱,直到,永远。   139 谈婚论嫁   遥灵思绪浮沉,被欢舞的人群推挤到了队伍边缘,一个踉跄几乎跌倒。遥灵的双手却被一双温暖的手接住,将她从人群中拉了出来。   是……是他……   萧凤川。   遥灵恍惚的双眼刚刚辨认出萧凤川的模样,她便慌张得低下头,不敢继续看他现在是什么表情。还有眼泪,该死的眼泪不听话得不断涌出来,刚才不是还有很多话想对他说么?为什么现在反而一句都说不出来,只想着逃走呢?   “遥灵,你去哪?”   遥灵双手挡在眼前收拾着晶莹乱洒的泪珠,一面向僻静的广场背后飞跑,萧凤川喊得越急她跑得越快。她不是任性,也不是逃避,她只是不想让他看到自己这般孩子气,动不动就掉眼泪。   遥灵跑了一会儿,终于在痕沙洞后停下。这里的光线比广场上暗很多,仅有一盏高大的照夜明珠珊瑚路灯,散发着柔和昏黄的光芒。这样的光线下,遥灵眼中微微有泪,萧凤川应该也不会注意到吧。   遥灵吸了吸鼻子,背后萧凤川正好追过来,他扳过遥灵的肩膀,柔声问道:“你怎么了?怎么不玩了?”   “我不想玩。”遥灵摇摇头,依然躲闪着萧凤川的目光。她也察觉到了他的惊讶,遥灵这般没心没肺的丫头竟然也会有输掉心情的时候。他的手从肩膀慢慢滑下,握住她的双手,将她的身体拉得更近。   “不想玩?发生什么事了……还是,还在生我的气么?”凤川歪着头看着遥灵,泪水固然可以擦干,心里难过也可以强颜欢笑,可她心底里那些无法抹去的悲伤,却永远都瞒不过他。   “萧凤川……你回答我一个问题。”遥灵拼命垂着头,不让萧凤川看见她的眼神,“你……你……”   遥灵颤抖的声音让凤川更加诧异。他只能静静听下去,听遥灵想要说什么。广场上的喧嚣声离他们两个已经很远,被明珠之光和彩旗艳灯染得光华流散的湛蓝海底中,这片静谧是仅仅属于他们两人的世界,两个人的心可以尽情得交流,再没有任何事,任何人的阻碍。   “你……喜欢我吗?”   现在问这个问题,似乎是有点傻。遥灵的手在凤川手中,不敢将他握紧。   “哈?哈哈~傻孩子,你到底怎么了?”凤川宠溺得将遥灵的头按在怀里,揉了揉她的头发。他也搞不懂遥灵的小脑袋在想什么,她这般有吃有玩就可以神经大条到不要命的家伙,怎么忽然就多愁善感起来了……哦,这话只能在心里想想,不能说。万一说出来的话,可就不只是手指头遭殃了。   “我要你回答我。”遥灵沉溺在凤川怀里,无声滑落的眼泪悄悄浸湿了他的衣襟。她等待着,凤川没有说话,只是捧了她的侧脸,慢慢移到他左边胸口。遥灵蓦地明白,他是要她听着他的心跳:   “我喜欢你,我喜欢你,我喜欢你,我喜欢你,我喜欢你……”   声声温柔的呢喃,如同自心底发出的声音将遥灵彻底俘虏。她的心在甜蜜的漩涡中回旋着,眼泪却像断了线的珠子般坠落。   “谁……谁要你说这么多。”   “说得越多就越深刻。”萧凤川说着,双手捧起了遥灵的脸。他微微蹙眉,她的脸粉光融滑,潮湿温暖,果然还是在他怀里悄悄哭了。   他本以为,过了这么久,他的遥灵已经长大了。从那个狼狈笨拙,做事情全靠想象的小姑娘长成了可以照顾好自己,可以保护别人的小女侠。   可当看到她此刻落泪的时候,凤川才明白,也许面对别人的时候,遥灵的确是个可以信赖,可以依赖,可以独当一面的坚强女孩。可是当她面对凤川的时候,她还是那个任性脆弱天然呆的小丫头。他说过的,只要他在,她再也不用假装坚强。   “你……干嘛这样看着我。”   遥灵推开凤川,她心里骂着自己,遥灵,你要是敢再掉一滴眼泪,马上去死好了!死掉算了!明明还什么都没说就已经哭了,真是没用!   “你以为我想这样哭吗?可是……可是眼泪就是这样不断得掉下来,我想哭也停止不了啊!”   遥灵想要去擦眼泪的手背才刚刚抬起,却被萧凤川的手握住——   这一次的轻吻却与前几次不同,除去那惑人的味道和沉溺的温暖,他温柔的动作,就好像要把她的伤心难过舔?舐干净一般。他捧着她的脸颊的手又是那般温暖,热度一点点扩散开来,将她彻底融化。   缠绵许久,凤川才放开遥灵。他依旧捧着遥灵的脸,额头与她的相抵,温柔得蹭蹭:“停下来了呢。”   遥灵已经不哭了。凤川却注意到,她的手环抱在他腰间,是如此得紧,好像永远都不想松开似的。   “我、我……还没说完呢。”遥灵仰着脸,她的呼吸仍和萧凤川那么近得纠缠在一起。她脸上红热未褪,微微侧脸,问道,“为什么突然让我嫁给你……”   萧凤川沉默。两人之间的绮丽风光慢慢冲淡,远处的喧嚣和灯光又渐渐拉近。凤川再次将遥灵拥入怀中,他却仰起头,望着遥远的海面。   要不要说呢。长久以来的担心,一直埋在自己心里,故作轻松,没有跟任何人表露过。可是现在,遥灵是看出了什么端倪,才这么认真得问他的么?   一直以来都是凤川看穿遥灵的心事。而这次,换成他被她看透了么?   “呵。”凤川勉强的一笑,若无其事的苦涩还是在第一时间传递到了遥灵的心里,“我只是……有点担心老匹夫那家伙咯。他一直都是那么赚钱不要命,我看他还能挺到什么时候。”   凤川一直都在担心着。他自从跟着六公子,天南海北四处奔波,出生入死,这么久了,第三个猎魂的事还是渺茫无着,他们的敌人却是越来越强大,所处境地也是越来越凶险。他不怕死,他只是怕死里逃生回到扬州城之后,却再也见不到那个老匹夫了。   他的江湖人生才刚刚开始。可是老匹夫他……已经老了。虽然他是个为了钱不要家的冷血动物,可凤川偏偏要娶个漂亮媳妇回家,在他面前恩恩爱爱,好好教教他什么才是真正的幸福;他偏要给他生一大群孙子孙女,烦他,吵他,让他为了帮忙带孩子放弃经营酒楼,也就再也没机会在饭局生意场上消耗身体。   他不是个眼里只有钱的混蛋么?凤川偏偏不要他死在钱眼里,偏偏要他安度晚年,儿孙绕膝;他不是从来都没尽过父亲的责任,没给过凤川任何关爱么?凤川偏偏要做个孝子,好好伺候他,伺候他寿终正寝,含笑九泉——   他就是要跟这让人讨厌的老匹夫较劲。凭什么他可以随随便便把别人丢在乡下不管,用得着时又接到城里给他当大厨?现在他已经老了!现在轮到凤川支配他的生活,告诉他可以干这个,不可以干那个了!   “嗯?所以,你才想成亲,想让你爹看着你成家立业,好让他放心么?”   “什、什么啊,我也不是完全为了他……”   被遥灵戳穿了心事,萧凤川急着反驳,反而让他的心虚暴露无遗。遥灵也有些奇怪,萧凤川这个人平时看上去是那么热血冲动,可他一面对父亲的事,却会这么倔强,不坦率。   每个人心里都有弱点,都有难以面对的东西。凤川喜欢打打杀杀,可他的心里,到底还是向往着——或者说,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也向往着平凡人的生活,和亲人在一起共享天伦之乐,而不去管仙凡神魔,那些遥远的纷争。   不管怎样,浪迹江湖也好,归隐田园也好,遥灵都决定陪着凤川,只要两个人在一起,其他的一切她都不会在乎。   “嗯……那……”遥灵嘻嘻一笑,“那我得先问问我师姐。”   遥灵既无双亲在世,师父也已经仙去,按理来说她的婚姻大事该听门派中的长老。遥灵从小却不爱听长老那些老不死的搬大道理,这次是自己人生大事,谁知他们又会怎样迂腐刁难,敷衍不过去的话就直接无视好了。   至于师姐遥月,现在遥灵已将她当成最亲的亲人。所以还是要把萧凤川拉到师姐面前让她相看相看……   “啊?你师姐?那、那万一她不同意怎么办?”   这下轮到凤川着急了。他以前留给遥月师姐的都是什么奇怪印象?认识没几天就占了遥灵的便宜?打架不要命,害得遥灵为了他对师姐拔剑相向……   凤川想象着遥月师姐持重,冰冷,淡然的眼神,不由冒了一身冷汗。确实……不太容易答应啊。那该怎么办?私奔?奔到哪里去?猎魂还没找全,这样不负责任得远走高飞好像不太好……   “嘻嘻,她不同意你就要想办法让她同意咯。”萧凤川着急的样子看得遥灵心里直乐,看来到时候,真要让师姐好好刁难刁难萧凤川才是。   这一夜格外得漫长。两人在只属于他们的灯光下,背对着灯火繁华,说了好久好久的话。广场上的人玩得那么开心,他们却谁都不想过去加入他们,只想守着彼此,享受两个人在一起,安静、甜蜜的时光……   140 友情   遥灵和凤川沉浸在甜甜蜜蜜的二人世界中,完全不知道大家在广场上玩些什么。在这个任何事情都不符合常理的思凡洞天中,银伞舞会自然也不会是雨伞水母围在一起跳圆圈舞这么简单的事——   跳舞自然是有的,但更吸引人的是观舞之后的余兴节目。青玉案站在舞台下,看着台上的晏清都、武陵春、楚云深穿上特制的衣服,扮成螃蟹鱼虾的样子给大家逗乐,她都快笑出眼泪来了。   连夏孤临都很少看到青玉案笑得如此忘情。他也欣慰得笑了。若能见心爱之人开怀一笑,忘却过去烦忧纷扰,哪怕只有这短短的一瞬,也不算白来南海这一遭。   “青儿渴了么?我去帮你买些浆果解渴如何?”夏孤临问。青玉案眼中含着笑出来的泪点了点头。夏孤临刚一走开,青玉案回望台上,武陵春等人的表演已经结束,他们纷纷下台换衣服去了,台下一时只有众看客的交谈声和各种嘈杂声。   青玉案笑得有些肚子疼了,有这个空隙,正好可以让兴奋得几乎要跳出来的心安静下来。她却发觉,她旁边那个人一直都很安静,方才武陵春的表演那般有趣,都未听到他发出半点笑声。   是穆护砂。青玉案悄悄打量,他只是呆呆得望着空荡荡的舞台,心思又好像游离在很远的地方。双眼这般无神,难道是有什么心事?还在为沉鱼之乱时不敌七夕的事耿耿于怀么?   什么仙枪奇侠,不过是江湖人道听途说添油加醋强加附会罢了。依青玉案看,穆护砂不过是个资质绝佳但头脑简单,毫无江湖阅历的孩子。他不解人心险恶,居然第一次下山就来了思凡洞天这么远这么危险的地方。真不知他的师父是怎么想的。   又等片刻,还不见夏孤临回来。舞台下围观之人渐渐散去,只剩下了青玉案和穆护砂。   “离下一场表演开始还早,我们,先去别处小坐一下如何?”   青玉案很少主动开口邀请别人。也许是因为这个少年同样出自玉虚宫,青玉案总觉得他有种莫名的亲切。或许并不是这个理由,那个将她毫不留情扫地出门的门派,早就没有亲切可言了。   穆护砂听话,机敏得抬起头,愣愣看了青玉案半晌方才恍惚似的点点头。两人默契得走到痕沙洞前,此处位于广场边缘,既安静,又能看到这热闹欢乐的场面。既能畅谈心事,又不会在一泄苦水的同时,觉得被世界丢弃。   “这几天发生了很多事呢。”穆护砂先开了口,“真没想到,第一次离开师门就增长了这么多见识,真是让人难以忘怀的经历啊。”   穆护砂说着,脑中回想这连日来发生的一切:初登场没有多久,就被贺熙朝那个色老头用重剑敲了屁股,现在想起来,那个时候起女扮男装就已经被他识破了;之后又在沉鱼宫对七夕口出狂言,遭遇突袭,不过还是幸运得被鞮红公子搭救;接下来,便莫名其妙卷入六公子一行人中,看着他们互相关怀着对方,为了彼此而付出一切……   那个时候,南歌子用他脆如琉璃的单薄身体,为同伴支撑起防护的堡垒;萧凤川和遥灵明知不敌,却勇敢得面对七夕那般强大到可怕的敌人;青玉案肯冒着魂魄无法归体的危险以魂术为武陵春疗伤,成功之后,嘴角那抹疲惫的微笑,竟全然是欣慰和欢喜……   真是一群怪人,一群笨蛋呢。他们眼中难道就没有自己么?一心只想着身边的人,守护想要守护的东西,而完全不在意自己的生死。   担当,勇气,决心……看来她要学习的,还有很多。从这些人身上,她竟看到了在玉虚宫十几年都从来没体验过的东西。   那种美丽的羁绊,也许就是所谓的“友情”吧。   不管是怀抱着斩妖除魔信念的六公子,还是来自市井修仙门派的遥灵,不管他们的理想实现与否,在这段曲折而迷人的旅途中,他们都已经收获到了最重要的东西,那就是彼此。   “青玉前辈,我们也很快就要分别了呢。”穆护砂说着,忽见两条大鱼并排游过眼前。这御鱼而游的不是别人,却是应太平。他靠近青玉案停下,手中却捧着两只海螺觥。他眨巴着大眼睛看看青玉案,又看看穆护砂,肉乎乎的小手向前一伸,把两只海螺觥凑到了青玉案和穆护砂鼻子下面。   原来这小鬼头是来给他们两个送酒的么?青玉案微笑,现在已经不能叫他“熊孩子”,这孩子越来越懂事,虽然仍不说话,可心里好像什么都很明白呢。   “谢谢你,太平。”两人分别接过酒觥,应太平立刻乘着双鱼远游而去了。   再最后一起喝一次酒,明天,就要回去了呢……   穆护砂望着清澈的美酒,眼中忽然泛动着像美酒一样晶莹透亮的东西。怎么忽然之间,有点舍不得?是舍不得这段欢乐,还是,舍不得这些人?   “青玉前辈,这次分别,不知我们是否有缘再见。”穆护砂悄悄抹去眼角的泪珠,记得师父说过,有很多很多人,这一生都只有一面之缘,相聚一次之后,就再也没有机会再见了。再见,即是永诀。   “有缘,自会再见的。”青玉案轻轻抿了一口酒。她还是如往常一般淡泊宁静,波澜不惊。可这居巢佳酿,却是越喝越苦了。   “嘻嘻,没关系。总有一天我也可以出来闯荡江湖,到时候我一定去找你们。等我的枪法练得像师兄一样好,即便去到天涯海角,师父也不会再管我了。”   说到最后一个字才意识到说漏了嘴。穆护砂冲青玉案尴尬得笑笑,说得这么明显,青玉案又如此敏感,与其被她这般怀疑得盯着,倒不如全盘托出了轻松。穆护砂挠头道:“其实……这次是我偷了师兄的请柬,瞒着掌门师尊偷偷跑出来的……穆护砂是我的师兄,他才是真正的仙枪奇侠,我只是他的师妹,枪法差他一大截的——目前还没有名号的流影汐啦……”   他——她不是穆护砂?只是盗用师兄的名号出来游戏江湖的小师妹么?青玉案轻轻一笑,果然还是小女孩心性呢。如此说来,她方才愁眉苦脸之状,也许只是在担心回去之后该怎么跟师兄解释,怎么向掌门师父交代呢。   掌门……师父……   青玉案的笑容僵在嘴边。掌门?流影汐的师父是掌门?玉微师兄已故,玉虚宫果然已经选出新的掌门了……却不知是哪一位故人。不问,也罢。   心里想了不问,嘴上却鬼使神差得问道:“你掌门师尊,对你很严厉么?”   这般发问,或许只是关心流影汐,而不是关心那个已经没有任何意义的师门。   “啊……掌门师尊么?还好。世人都知玉微真人修为高深年轻有为,在我们这些弟子眼里,他更是深不可测呢……”流影汐一面说着,一面抚摸着下巴,脑中似乎浮现出掌门师尊发飙的样子,浑身打了个寒噤。她的惊恐却完全不及旁边的青玉案。她紧紧咬着嘴唇,努力让自己镇静下来,脑中回旋着流影汐方才所说,无论如何也无法平静。   掌门师尊……玉微真人?   怎么可能!   玉微师兄,不是半个多月前就葬身死灵山了么?可听流影汐的意思,他好像还在人世!他依然是玉虚宫的掌门!   不可能……那个时候,她是亲眼看着玉微被崩塌的死灵山掩埋的,那种毁天灭地的力量,即便他那般修为也是绝无可能抵御的!   可他居然……还活着?   或者,是流影汐所言有假?她或许根本不是玉虚弟子,否则怎么连掌门仙去这般大事都不知道?   不。不是这样。   真正什么也不知道的是青玉案自己吧。从死灵山回来之后,她从未听过任何玉虚宫掌门仙逝,或是遴选新掌门的消息,所有“玉微已死”有关的事实,不过都是她自己的推断、猜测而已!   如果……如果玉微师兄未死,那么她亲眼看到的,那个被死灵山埋葬的人又是谁……   “咣朗。”青玉案手一抖,盛着半觥酒的海螺觥脱手滑落,酒觥砸落地面,酒水洒了她满裙。流影汐也不知青玉案这是怎么了,她愣在那里,似乎完全忘了要拿出手帕来擦拭。   “前辈,我,我们还是快些回去,换套衣裙吧。”流影汐提议,湿成这样,就算用手帕擦也是没用的。青玉案为何如此失态,她刚才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么?   流影汐自然不知道她的掌门师尊就是青玉案的师兄,更不知他二人有旧——有旧情也有旧恨。正在这时,一个人手捧浆果袋子朝她们走了过来,正是夏孤临。   这浆果送得有些迟了。   他打量着青玉案,亦看到了她湿了大片的裙摆。又转视流影汐,面瘫脸上实在看不出什么透露心思的表情。   “呃,那个,你们先聊,我先走了……”   流影汐很识趣得留下两人独处。待她走远,夏孤临方走近青玉案,将那袋子浆果放在长椅上。   “我都听见了。”他背对青玉案道,“你,可是有什么疑问?”   141 再见,思凡洞天   “孤临,我方才没有听错,听流影汐的意思,玉微师兄他好像没有死,他还活着……”   “青儿是修道之人,还会为这些事而感到困惑么?”夏孤临握了青玉案双手,他手心的温度让青玉案的心慢慢镇定下来,“世界之大,无奇不有。以玉微掌门的修为,他远程操纵自己的意念替身又有何难。”   意念……替身?青玉案心中微惊,怎么……原来那天在死灵山上逼迫她为苍生献身的,不过是师兄一缕意念幻化而成的替身么?他预料到死灵山会发生危险,所以只用替身而没有亲自前去么?   如此说来……倒是她粗心了。师兄一世英名,怎会因那般小事枉然断送自己的性命。况且一代掌门仙逝,江湖中岂能全无动静。   竟是她疏忽了,回想当时,自己和师兄当年的过往,那些爱,那些恨,还有他今日的绝情和冷酷,就像一座大山般压着她;从死灵山脱身之后,又担心着小春和遥灵的伤势,一时竟然没有想到,死的很可能并不是真正的师兄。   “既然如此,你为何不早告诉我。”青玉案将双手从夏孤临手中抽出,抱在胸前。她想不到,夏孤临不可能想不到。那些日子她为了师兄的死而伤心,夏孤临看在眼里,他为何从未说明?   “我倒宁愿青儿以为他已不在世上。”   青玉案只觉手腕一紧,整个人又被夏孤临拉到怀里。他微凉的唇在她额上落下轻轻一吻。不需要再多说明,青玉案已经明了夏孤临的意思。她在他怀里挣扎着:“你……我和师兄并不是……”   两人正黏着,却听痕沙洞后有人声。青玉案挣脱了夏孤临,回视洞后,却是遥灵和凤川两个笑嘻嘻一道走了过来。   “哎哎,怎么大哥和青玉姐不在广场上玩,反而躲在这个地方……”萧凤川一脸坏笑揶揄着他们两个,遥灵只想狠狠踢他一脚。什么叫“躲”?人家是光明正大站在这里聊天好吧?要说躲那也是遥灵跟凤川“躲”在痕沙洞后——   “广场中心有个好玩的游戏。你们两个,不过去看看?”夏孤临微笑道。笑了,他居然笑了!夏孤临这般铁面的人居然也会这么温柔地笑,还笑得这么好看?这种微笑平时一定只有青玉案才能看到,现在这样笑的话……只是想客客气气得请遥灵和凤川快点走开不要妨碍他跟青玉案卿卿我我吧。   “好玩的游戏?遥遥一定不会错过吧?那我们——”萧凤川冲遥灵眨眨眼睛,一手拉了她,一手迅速挽过夏孤临的手臂,向广场中心跑去,“那我们一起去玩吧!”   遥灵这才反应过来,萧凤川这个坏蛋是要破坏他们两人独处的机会,可是眼看夏孤临已经被萧凤川拐走,又不能把青玉案一个人丢在这里,慌乱之中,遥灵只得拉过青玉案的手,四个人就这样手拉着手一齐跑回了接龙游戏的擂台前。   ********************************   第二日。对于遥灵一行人来说,现在无论如何也该告辞了。传送宫殿停在来时的那块“别有洞天”礁旁,咸鱼大仙亲自相送,还备了十几箱的宝物作为谢礼,硬要六公子及贺老头和穆护砂带回去。   遥灵对着那十几口朱红色的宝箱咽了咽唾沫。以夏大哥的个性必定不会收下这么重的礼物,可是,至少打开看一眼里面都有什么,饱饱眼福也好。   “簇水公子何须客气。”咸鱼一扬手,身后的虾兵纷纷打开了宝箱盖子。一时间金碧辉煌珠光瑞气扑面而来,光华闪闪,快要把遥灵的眼睛给晃瞎了!   没想到南海角落中的小小鱼仙竟然这么有钱,出手如此大方,夏大哥也没必要太客气,还是心安理得收下礼物,免得辜负了人家的好意——   “不敢。”夏孤临对咸鱼拱手道,“平七夕之乱本是不足挂齿,宣情姑娘之事,夏某却难辞其咎,万万不敢受此重礼。鱼仙大人好意,我等心领。”   夏孤临如此推辞,遥灵急了。有什么不敢的?若不是六公子挺身而出,咸鱼现在还是七夕那死女人的阶下囚呢,送点金银珠宝略表谢意,理所应当嘛。   “哦?”咸鱼笑道,“莫非这些礼物,不合簇水公子的胃口?”   合胃口,合胃口,怎么会不合呢?大哥不喜欢,还有我们呢!遥灵对着那些宝物狂咽口水,虽然这些鲲纱木羽龙鳍冠到底宝贝在哪里她也不大说得上来,可看上去仙光四溢美不胜收,那就一定是了不得的好宝贝!   咸鱼说罢,抬手示意,身后的鲛人婢女便捧一托盘上前来,其上盖着鲛纱,不知道里面放的是什么。咸鱼揭开鲛纱,一粒光华闪闪,形似金瞳的明珠展现在众人眼前。   “此乃离珠晶魄,乃是明目仙兽离珠灵力凝结,服之有助目明。”   明目离珠?对治疗眼疾有帮助?南歌先生不是一直在为治疗自己的双眼想办法么,不知道他有没有试过离珠晶魄?   “如此……”夏孤临自然也是想到了南歌子,他只得双手接过托盘,谢道,“恭敬不如从命。”   看到夏孤临已经收下了离珠晶魄,遥灵悄悄凑到南歌子身边,拉着他的袖子轻声问道:“南歌先生,那个离珠晶魄到底是什么宝贝,能……对你的眼睛有帮助么?”   南歌子神情中并无太多激动,他仍像往日遥灵有问题时耐心解释道:“《淮南子?原道》有云‘离珠之明,察箴末于百步之外。’离珠既是目力极明的仙兽,其灵力凝结之物若施于常人,想必对目力大有助益。至于我这盲目之人……”   “南歌先生医术高明,得了离珠晶魄这样的宝物,一定有办法找到复明的方法的!”遥灵害怕南歌子说出什么自暴自弃的话,急忙接过了话茬,“南歌先生不光救了宣情,还救过那么多人,好人有好报,南歌先生一定可以复明的!”   “啊——呃——姆。”一直在旁边沉默的楚云深打了个大大的哈欠,轻轻拍拍南歌子的肩膀道,“我也希望这家伙早点能看见,我也可以早一天摆脱做他拐杖的命运啊——”   几个人笑一阵闹一阵,这便作别咸鱼大仙,登上传送水宫回往陆上。已经盘桓了这么久,送别的人群中唯独不见宣情。她的伤早就好了,就算没大好也该出来送一送恩人吧。   “我们出发!”遥灵说着,朝气蓬勃得第一个跳上了传送水宫的台阶。众人跟鱼仙拱手作别,陆续登船,夏孤临先上了台阶,接着将手伸给还在岸上的青玉案,将她拉了上来。正在这时,只听岸上远远得有人呼喊——   “等——请等一下——!”   是一个从未听过的美妙声音。众人纷纷回头,水母虾蟹为那追来的人让出一条道路。只见她发光的鱼尾舞蹈般优雅得摆动,皓白如玉的手中捧着一只金色大蚌。容姿端华,眉目如画,仙人般尊贵典雅而清澈如水的气质,除了鲛人第一美女宣情,还能有谁?   她果然还是赶到了。脸上神色不卑不亢,冰冷中透着聪敏机警,这种感觉,倒是颇有些像青玉案。一个是天朝第一美人,一个是南海第一美人,这两人站在一起,真是天上人间绝难一见的美景!   “簇水公子,青玉姑娘,请留步。”宣情微一鞠躬,语气淡淡却如麝兰馥郁,“感恩相救,无以为报。闻青玉姑娘颇擅织造之艺,织雨成绡之术,却是鲛人族秘传。此金贝之内是我奉职御绡阁时所织龙绡数匹,今赠予青玉姑娘,信以姑娘之能,必得其中奥秘。”   宣情说毕,双手奉上金贝。遥灵在一旁看了,不觉好笑,青玉姐就是再聪明,也不可能看上几块绡就掌握织绡的技艺吧?那可是千年来鲛人代代相传的秘技,或者说,是只有鲛人才能学会的秘技!   送绡此举,勉勉强强还算是谢礼。至于“自行参透其中奥妙那些话”,分明就是挑衅,潜台词就是,你青玉案就算织绣技艺再高,也绝无可能学会我鲛人族的织绡神技!我虽术法和心计都败给了你们,可是我们鲛人族的骄傲,永远都不能被你们陆上之人践踏!   这宣情还真够傲气的。她这般心性,看来思凡洞天的劫数还远远没有结束呢……   “多谢。”青玉案心知,龙绡与鲛绡不同,可令身被之人百病全消,人死而魂不散,是无价之宝。参透织绡秘技之事,她只一笑置之;宣情绵里藏针,她也不以为意。   既告完了别,众人纷纷进入传送水宫,法阵发动,水宫愈驶愈远。遥灵不停得朝礁石上注目送别的水族们挥手,口中大喊道:   “咸鱼大仙——我们还会回来找你玩的——!”   “哇咔咔!到那时候本大虾一定去接你们,不过行李箱一定要逐个打开检查,哇咔咔——!”   诶,是那只螃蟹,那只分不清自己是螃蟹还是虾的大螃蟹在回话么?还有那些挥舞成银色海洋的触手,是那些水母们在跟他们挥手道别么?还有此刻响起的箜篌声,优美如梦幻的歌声,是鲛人们在弹唱么?   遥灵不断得朝他们挥手,直到那片光华迷人的仙人洞天越来越远,越来越小,最终变为深蓝色海洋中明珠似的一颗亮点,最终,完全淹没,消失不见。   “再见了,思凡洞天……”   *********************************   看到以上两行空白和一行没有任何提示语的分割线的童鞋请继续往下看,玦妃有很重要的话要说,绝对不是废话,虽然已经废话四句了。   言归正传,到本章为止呢,思凡洞天篇就正式结束了,拉花~~是我写的略长略搞略崩坏系的一段故事,接下来迅速转为正常的踏青遥,请童鞋们注意调整心情。不过在开始下一个故事之前,请允许我为大家放送一段银伞舞会上发生的小插曲——诶就是本章提到的那个接词尾游戏啦,我会不遗余力无以复加荡漾崩坏恶搞爆笑天雷胡乱穿越到惨绝人寰草菅人命的……   Warning:慎入,慎入,慎入!千万不要一时手滑点进本坑作品相关里那个“接龙游戏之配角抢镜都是浮云”。狂暴化的踏青遥和众崩坏主角在那里等着乃们……咩哈哈,咩哈哈哈【黑化的玦妃被捂嘴拖走……挥~~】   【小剧场】接龙游戏之配角抢镜都是浮云   “接龙游戏之配角抢镜都是浮云。”   遥灵(仰望标题):话说,我们非取这么庸俗低俗媚俗的三俗标题不可吗?我只想早点开始接词尾游戏阿鲁……   凤川:谁要你解释三俗是什么了!这么一解释本来不知道三俗是什么的CJ小盆宇也全都被你教坏了!还有,谁让你cos神乐酱来着,把句尾那两个字给我丢进锅里,再切成碎末末!   (遥灵凤川站在舞台下,看着花深深、晏清都、话梅、穆护砂、贺熙朝五个在舞台上站着一排。)   遥灵:骗、骗人的吧!怎么现在在台上参加游戏的全都是龙套角色!主角呢?主角跑到什么地方去了?就连我和萧凤川也只是在台下负责吐槽和游戏解说而已,这种小剧场哪会有人看啊!   花深深(眯眼):你说谁是龙套?再说一遍?杀了你哦遥痴呆!   遥灵(手舞足蹈双剑乱挥却被凤川抱住):女大王,如果不是玦妃那只母猩猩把自己关在小黑屋里连写了几万字分不清现在是白天还是晚上脑袋发昏她才不会把你们写成小剧场的焦点!标题干脆直接改成主角配角大置换得了啊你这混蛋!   不知名的路人(走上舞台,手中拿着话筒):各位请肃静,下面由我来为大家宣读游戏规则,接龙游戏马上开始……   遥灵(抠鼻):话说你是谁啊,路人,现在局面已经够乱了你个从来没出现过的路人也想跑出来抢镜头吗?   不知名的路人:淡定淡定~~身为女主角怎么能抠鼻呢?就算现在不是正文你也不用这么不要形象吧。嗯哼,总之我并不是从来没出现过的路人甲,我是大家最为熟悉的,鱼头人腿头顶蟹钳的鱼仙大人,先前的变装不过是为了麻痹敌人,现在大家看到的才是最真实的我……   遥灵(继续抠鼻):你就是笨蛋咸鱼?怎么变成人的形象了?还是个完全没有任何特点的路人形象?这根本就不是改变形象,根本就是换了个人啊喂!   不知名的路人:不是笨蛋咸鱼,是鱼仙大人!我都已经亮明身份了为什么名字还没改过来啊,坐在电脑前打字的人注意点啊喂!   笨蛋咸鱼:……   玦妃:这样可以吗?   笨蛋咸鱼:不是笨蛋咸鱼,是鱼仙大人!   鱼仙大人(终于换对了,擦汗):那么我开始为大家宣读游戏规则。接句尾游戏的第一句话由我起头,然后由我右手边的花深深小姐开始,从左向右,再从右往左依次接下去。接龙的同时要传递这只金色海螺。这只海螺预先被加上了术法,金光闪烁表示等待,白光闪烁表示开始,灯光骤亮并发出‘滴滴’声则会爆炸……   遥灵:慢着,为什么还会爆炸?为什么一开始就会出现这么危险的设定啊!   鱼仙大人:规定时间内接不下去的话,海螺就会在手中爆炸,参赛者被炸的同时也就意味着淘汰。替换一名主角上场。海螺爆炸五次之后,剩在台上的玩家为胜者,游戏结束。   遥灵:那为什么要从全配角的阵容开始呢,明显是玦妃那母猴子偏心,让配角先被炸!   玦妃:再给我起外号,毙了你。   鱼仙大人:那么,我宣布游戏正式开——   遥灵:慢着!我想先问下,输赢各有什么奖惩措施?   鱼仙大人:只有最后留在台上的角色才有资格参加正文的下一段故事。被炸的或不参加游戏的只能坐冷板凳。以上——   遥灵(扶额):玦妃你敢再胡来点么!用这种白痴的游戏来决定下一段故事的出场,万一出现没有一个主角胜出配角满场跑的崩坏局面你负责啊!   玦妃(面瘫):又不是没出现过配角满场跑主角消失的局面……这个游戏应该就是踏青遥正文的真实写照。再挑我的刺,毙了你。   遥灵:……   鱼仙大人:好的,那么,gamestart!!   (敲锣声)   遥灵:等等!怎么能这么快就开始啊,我还没选出主角队最有实力的队员呢!先别开始啊鱼仙……笨蛋咸鱼!   鱼仙大人:你本来已经叫对了为什么还要错回去呢!不管了,比赛开始吧!   花深深(这就开始了?还好我反应快):吧……八爪鱼烧烤什么的也不错!   晏清都(笨拙):错、错、错……   遥灵:谁让你念宋词了啊喂!   话梅:错……错误的事情就是故事刚刚开始就写了六个哥出来!   玦妃:再挑我的刺,毙了你。   穆护砂:来来我是一个水果,果果果果果果……   贺熙朝:果粒酸奶什么的,还是蒙【哔——】的比伊【哔——】的好吃。   遥灵:等等,那是啥米啊?为什么哔的一声被屏蔽掉了?难道不准插入广告么?而且只屏蔽掉一个字?只看一个字还是能猜出品牌啊!   花深深:吃货什么的谁都比不过玦妃大人。   晏清都:从前有个妓女,她叫人人……   (bang!海螺炸弹华丽丽得爆炸了,第一个被炸的是完全无视游戏基本规则的晏清都。注定永远龙套。)   鱼仙大人:嗯哼,不管怎么说,第二轮游戏开始,主角队替换晏清都上场的是——   (浑身酒气的青玉案迈着猫步上台)   遥灵:开什么玩笑!居然是青玉姐姐!她是主角里除了晏清都之外台词最少最冷的一个,她上去的话一定会第一个被炸的啊卡密sama!而且,刚才那场戏因为太过吃惊酒溅到了身上,连衣服都没换就上台了!   鱼仙大人:一切都是玦妃老板的安排……   遥灵:开玩喜呢?我是第一女主,我决定派萧凤川上场……咦,萧凤川呢?   (不知何时萧凤川从遥灵身边消失了……)   玦妃:不好意思,写着写着把他忘记了,下一轮换他上场吧。   遥灵:连这都能忘记!哪个世界会有你这样把第一男主拉出来晃了一句台词就抛在脑后的脑残作者啊!   玦妃:再浪费我字数,我马上把你忘记。   遥灵:……   鱼仙大人:好的,第二轮游戏开始,在游戏开始之前宣布下新规则,接下来大家不可以在台词中插入广告哦,刚才有观众短信投诉了,主办方表示压力很大,只能用【哔……】来处理掉。谢谢合作。   花深深:也不可以说食物的名字,听多了会饿。   青玉案:饿?饿了吗?把它吃掉把它吃掉!饿了吗?把它吃掉把它吃掉!士力架【哔——】!   (bang!再次爆炸,青玉案被炸倒了。)   遥灵:不可能吧!这么不符合人物形象的台词!第一美女青玉案居然被炸得满身灰了!形象彻底崩坏!而且,屏蔽广告的【哔——】声根本就慢了半拍!   鱼仙大人:我刚才已经说了不可以插入广告。强势插入的话会被毙——掉哦。   遥灵:……这就是小说的魅力。   玦妃(举手):暂停一下,我该去吃饭了,麻烦游戏快点结束,主持人。   鱼仙大人:好的,第三轮游戏开始,为了加快游戏的进程,主办方决定用两只海螺炸弹从左右两端同时往另外一边传递!那个,萧凤川代替青玉案上场。游戏开始!   花深深:我是绝对不会输的啊啊啊!   萧凤川(居然又是语气词,阴招啊):啊?啊……啊哦诶,啊嘶嘚啊嘶哆啊嘶嘚咯嘚咯哆啊嘶嘚啊嘶嘚咯哆啊哦啊哦啊嘶嘚啊嘶嘚……   遥灵:居然是神曲忐忑,好的,就是这样!连最后一个字是什么都无法辨识,话梅一定会被炸下去的!   (bangbang!两颗炸弹一颗炸了话梅一颗炸了穆护砂。至于穆护砂为什么被炸,只是因为一颗炸弹注定要在话梅这里炸,所以穆护砂越过话梅把炸弹扔给萧凤川——又被他无良得踢了回来……)   玦妃:比赛继续。   遥灵:诶?萧凤川刚才那么明显的犯规行为?你没看到么?别告诉我你没看到!   玦妃:我是裁判。   遥灵:黑哨,这明显是黑哨!   鱼仙大人:好了,第四轮游戏开始!先为大家梳理一下留在台上的玩家,左起依次为花深深,萧凤川、替换话梅上场的遥灵,替换穆护砂上场的夏孤临,以及贺熙朝老前辈。Game——start!!   (锣响)   花深深:每次都从我开始,完全无压力。看来下个故事我出场出定了。   萧凤川(又是语气词,乃是故意的吧):了——l——a——la!   遥灵(拼音,居然用拼音来接龙,果然强到逆天啊):拉面我只爱牛肉泡菜乌冬面!   夏孤临:面对强敌,除了战斗到底,没有第二种选择!   贺熙朝(以为说话这么一本正经就能难倒我老头子吗):啧啧——用语气词开头才是王道!   鱼仙大人:现在游戏已经进行到了白热化的阶段!第四轮的玩家们个个实力强劲,唇枪舌战唾沫横飞!两个炸弹同时传递,我的转播要跟不上进度了!啊,天哪发生了什么?两只炸弹,竟然同时传到了萧凤川的手里!刚才从两边传来的句尾词是什么?我没有听清,没有听清!   (萧凤川捧着炸弹,一脸迷茫。他在干什么?一言不发得等着被炸弹轰下台么?不可能!萧凤川,最强的男人,即使面对困境也绝对不会轻言放弃!)   (滴——滴——)   鱼仙大人:这是什么声音,是炸弹将要爆炸的警报声吗?众位主角玩家只能干着急,给萧凤川提醒也是犯规的,多说一句话也是犯规的!难道悲剧就要这样发生,难道我们最受欢迎的男主就要这样被炸飞,在接下来的N万字剧情中都不出场吗?   萧凤川(抬头望着观众,邪魅一笑):笔记本电量已不足,将自动关机。请及时保存您的文档……   (现场顿时漆黑一片)   鱼仙大人:诶?怎么回事?怎么黑屏了?什么都看不见了?话说玦妃老板用笔记本写文居然会犯没电自动关机这种低级错误吗?我们的游戏还没结束,麻烦插上电源重启电脑继续写啊喂!   玦妃:吃饭时间到了。唉饿得前胸贴后背的说……没时间继续游戏了。待机。(原来根本不是笔记本没电啊你这混蛋!)下段故事就决定刚才留在台上那几个人上场吧,七月新番,花深深的小三作战计划,为您奉上!七月这个炎热的季节里,也请继续支持雪糕一样消暑的踏青遥喔~~鞠躬~~   142 花深深,上!   “扬州城——!我回来啦!”   甫一登岸,遥灵便迫不及待张开双臂,像要拥抱这座城一般向莲花大街跑去。虽然只有半月不见,她还是无比想念这个她出生、成长的地方。思凡洞天固然有着种种人间见不到的神奇,但只要有家,神仙之境也比不得人间繁华。思凡洞天为何称“思凡”,没准那个鱼仙,也是一直在向往着人间的生活吧。   “哟,遥灵回来啦!”   遥灵也不知是被小食摊上红闪闪香喷喷的蜜糖山楂诱惑,还是被这熟悉的吆喝声吸引,她笑嘻嘻凑到小食摊前,对摊主猫耳朵说道:“嘿嘿,耳朵哥,出摊啦?”   “呵呵,小懒虫,没见过你这么早就出来逛市集啊,这些天不见,跑哪儿玩去了?”猫耳朵说着四下张望,果然没看到凤川的身影,他果然没跟遥灵在一起。这两个人该不会真的……   “嘿嘿,是出去玩了,还给耳朵哥带了礼物回来呢!”遥灵说着,从背兜中拿出一只纸包,在猫耳朵眼前晃了晃。猫耳朵是这条街上最有名的甜食师傅,可他一定没尝过南海思凡洞天的糖糕吧,这可是特地给他打包带回来的。   “小丫头,玩得那么疯都没忘你耳朵哥?还是——没忘我的蜜糖山楂?”猫耳朵笑嘻嘻跟遥灵打趣,刚接过纸包,一大股甜味便透过油纸散了出来。这个丫头,待人虽然是极好的,可是……怎么不管走到哪里都把好吃的放在第一位呢?   “呀,耳朵哥真是的!拿来,我不送你了!”遥灵不高兴得撅了嘴,刚刚伸手想抢回来,纸包却已经被猫耳朵藏回背后:“啧啧,送了人的东西哪有要回去的道理!再说你跟小川在一起,怎么会想起我们这些……”   “什么?”遥灵正被蜜糖山楂旁那筐紫黑色的干果吸引,没听清猫耳朵说了什么。回神看他时,他已经将嘴巴闭得紧紧地,好像生怕说漏了什么不该说的一样。   “没,没什么。我是说,既然遥遥都来了,随便带些什么回去吧。”猫耳朵捏了一把汗,还好遥灵走神没听清,她跟凤川正闹着别扭,乱提凤川的名字,总是不好。   遥灵心里偷偷一乐,既然耳朵哥都这么说了,他摊子上又正好有乌梅,不如……带一斤乌梅回去,送给乌梅姐姐?   “遥灵!你又在乱跑什么?大家都在找你呢!”   遥灵正喜滋滋拣了颗黑亮的乌梅捧在手心欣赏,一个刺耳又惹人厌的声音却远远传了过来,害得她心情全无。又是她?   猫耳朵也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了过去,他两只猫眼睛登时瞪得老大:乖乖不得了,这、这是谁啊?这甜美但骄横的嗓音,这清澈但稍稍带了一点怒气的眼神,她不就是那天晚上那个……   “我去哪里要你管么?”遥灵差点没把手心里的乌梅捏烂。若不是她刚才心情好,现在早就抓一把乌梅朝这讨厌的女大王脸上扔过去了。   “哼,我懒得管,要是你不愿意回家,那就永远别回好了,我可要先回去了。”花深深说着,一撩头发,得意洋洋转身就走。什么人啊,走路的时候眼睛看着天上,还左晃右晃的,以为她一出现就是这条街的焦点么?   遥灵哼了一声,回身看时,发现猫耳朵的眼神竟然一直跟着花深深的身影去了,干嘛看那么呆!她走路扭得有那么好看么?男人果然都是一样好色,根本经不起半点诱惑!   “站住!”遥灵一面喊,已经抓了满满一把乌梅在手里。猫耳朵这才明白事情严重了,忙摆手劝道:“遥,遥灵姑娘别动怒,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眼看遥灵眼神越来越狠,颤抖的嘴唇下牙齿咬得紧紧的,手里那把乌梅也快被她绞成梅汁从指缝里流出来了,猫耳朵只能干着急。他知道两个小姑娘都是会武功的人,这要动起手来,岂是他能拦住的。他只得拼命在旁好言相劝:“遥灵姑娘,好好得怎么发起火来了,要、要乌梅是么?耳朵哥这就帮你称!给你挑最好的,保证颗颗饱满酸甜,吃得你流口水呀!”   遥灵深深呼吸,抓着乌梅的手渐渐松了。花深深仿佛早在等着遥灵生气一般,挑着眉毛转过头,冷笑道:“呵,还有事么?我可没时间跟你一起疯。”   遥灵并没被她激怒,淡淡对猫耳朵道:“耳朵哥,你来帮我挑吧,不用太多,我是要送给乌梅姐姐吃的。”   “好嘞——”猫耳朵总算舒了一口气。听遥灵的口气,她应该已经把火压下去了。遥灵并非不生气,她对花深深,从来没有过哪怕须臾的好感。从遇上她到现在她干过一件好事么?在砚之试练塔里处心积虑把遥灵置于死地,之后又赖在武府不走打萧凤川的主意,接着又在思凡洞天胡乱杀人,弄出一堆事情,真是让人想想就不爽。   不爽归不爽,这场战役还要维持很久,遥灵还不至于会被这点挑衅惹火。她耐心等猫耳朵将乌梅装了袋,接过纸包向等在原地的花深深走去:“帮我把这个带给乌梅姐姐,我还有事,先不回去了。”   花深深眼中闪过一丝诧异,遥灵伸过来的手却根本不给她拒绝的机会。可是,她是不会轻易低头的。   “我不喜欢给下人带东西。要送你自己送。”   花深深说着给了遥灵个白眼,转身就走。遥灵并没爆发,不过她并不在意。现在她心里萦绕着的,只有一个问题:遥灵怎么就有精力去关心那么多人?在思凡洞天的时候,每次见到什么新奇的东西,她就开心得买下来说要带回去送给包子吴面条张猫耳朵哥狗尾巴婶的。真难为她被一帮人宠着,眼里还能有别人。   不过……乌梅……   她不是一般的丫鬟,她可是个特别的人。情报女王,虚无秘术,不生不死之躯……她到底还有多少秘密,是花深深不知道的?   花深深走回武府,大家各忙各的,她也不喜欢没事瞎凑热闹,自己回房间休息,想些自己的事。大约到了食时,便有人来敲她的门了。   “花小姐,午饭已经备好,大家都在等你呢。”   乌梅?真是想着谁谁就会来呢。等她吃饭?大家?那些奇怪的人?一张冰块脸,一个瞌睡虫,一个瞎子,一个断袖,一个木头,还有……萧凤川么?   “我不想吃。”花深深的脾气跟在家里一模一样。她从椅子上起身,回床上躺着,“我要睡觉了。你下去吧。”   花深深假意合了眼,乌梅方道了个“是”字。她再悄悄抬眼时,乌梅的影子明明已经离开了窗户,却有个人影追了上来,两人并未说话,却是很有默契得相携而去了。   这么鬼鬼祟祟,是谁?   花深深轻巧得起身,听着两人脚步声极轻但是快得不正常。她蹑手蹑脚掠到门前,附耳一听,估摸着两人走开了一段距离,方才悄悄推门,小心翼翼跟了上去。   追踪许久,花深深藏身一棵柳树后,方才见乌梅跟着一个人进了藏珍阁。藏珍……武陵春的地方?他把乌梅叫到这么秘密的地方,要做什么?   要想知道他们要做什么,只有偷听偷看了。可若说不被武陵春发现,花深深倒也没有那般自信。她眼波流转,很快看到了藏珍阁近旁那几株绿蜡般的芭蕉。花深深心中一动,谁说偷听这种事,就一定要“人”去做呢?   “骨相玲珑?芭蕉。”花深深低声念唱,相思环中很快化出只有一株芭蕉那么高的芭蕉精灵。她低声吩咐道:“你去那边,化成芭蕉的样子,把你听到的一字不差告诉我,明白么?”   芭蕉精灵听话点点头,小孩子般得蹦跳了过去,一走近芭蕉,竟完全与那片绿色融为一体,不分你我。花深深暗自得意,乌梅自称什么情报女王,没想到会被这种雕虫小技暗算吧?要怪就只怪她活得还不够久,知道得还不够多,竟不了解花精灵还有这等妙用。   **********************************************   黄昏。凤川一个人在花园练剑,天气很热,他才练了不多时就已经浑身冒汗,大大咧咧脱掉被汗水浸透的上衣,往亭子里一扔,继续专注得挥起剑来。   哼……遥灵那个家伙的表现好像越来越出色了,可不能被她超过。   虽然凤川练得极是专心,他却还是注意到背后那双一直盯着他左看右看的眼睛。不就是光了点么?不就是晶莹的汗珠流过肌肉发达的上身,还在太阳下闪动着惑人的光泽么?她有必要看这么久么?   萧凤川终于停下手里的动作,花深深,真难想象她那般纯真的脸蛋配上这般挑逗的眼神,居然没有丝毫违和感。应该说是,她才十五岁的年纪就会用这种眼神看男人了,这小女孩,不可小觑啊。   花深深向凤川走过来,手里还拿着一条刚在温水里投过的毛巾把子。她一面走,凤川就想——如果不看脸……她,哪里也不小了……   143 两人之间的危机   “嗯。”花深深将毛巾把子递给凤川,略带骄傲而又若无其事的眼神,她没有外表那般天真和黏人,凤川却依然下不了狠心拒绝。   凤川接过毛巾开始擦汗,整个过程中双眼瞟着别处,没看花深深。花深深却一直看着他,眼神意味不明。他擦完了汗,习惯性得把毛巾往脖子上一挂,方转脸问道:“有事么?”   “我来找你是有事情要告诉你。怎么样,想不想听?”   花深深习惯性得抱了肩,眉毛上扬,她现在站得离凤川更近了。真搞不懂这女人有什么目的,还没有说,怎么知道想不想听?   花深深不是第一次主动找凤川了。可是这次,凤川总觉得这丫头有什么不可告人的阴谋——判断一个人还是不能只看外貌,越漂亮的女人就越会撒谎。   “我……”凤川笑得有些邪魅,高大的身躯慢慢俯下来,两片薄唇贴近了花深深的左耳。凤川长睫微垂,花深深银质的铃铛耳坠在他流光水剪的双眸中荡漾,花深深还是被凤川这个动作惊到,她躲闪了。说话时的吹气和呼吸在花深深耳垂和脖颈上挠痒,她的脸已经微微红了。   哼,姜还是老的辣……花深深这种小姑娘么……   “没兴趣。”   萧凤川的后半句话音随着他的身体飘然离去。花深深很快回过神来,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臂:“喂,你什么意思!”   哟,生气了。凤川得意得一笑,转身看她时却又换了无所谓的表情:“没什么意思,我不是已经说了,不想听啊。”   “你不想听可别后悔。”花深深把萧凤川抓得紧紧的,糖果般晶莹的指甲已经深深嵌入了他的肌肤。   “哎……”萧凤川解下挂在脖子上的毛巾扇了扇风,花深深越是动怒他就越不肯以眼神回应她。仿佛犹豫了半天,他才无奈得转眼,“真的不是很想听。我倒是看出来你很想告诉我,这样吧——”   凤川赶在花深深反驳之前竖起食指,在她唇前晃了晃:“答应我一个条件,我就姑且听听。”   “你!”花深深本想抢前一步与他争执,微张的嘴唇却正好触到了凤川还未移开的食指上。她急忙退后,手却依旧紧紧抓着他不放。这个可恶的男人,之前在砚之试炼塔看到他和遥灵一起闯关的时候,看他对遥灵用情很深,还以为他是个专一的好男人来着……   没想到才被挑逗了这么一点就原形毕露!不,他已经开始反过来挑逗她了!   “我?”凤川剑眉微扬,继续耍着无赖,心中却道:叫你挑逗别人,现在知道被别人挑逗是什么感觉了吧?   “嗯……你怎么不说话?想不出来的话我帮你想。那就是……”凤川凤眼微眯,邪恶的表情慢慢转作冷漠。他干脆利落得甩开了花深深的手,厉色道,“你以后,不要再来烦我!”   此刻花深深的惊奇多于尴尬,萧凤川这个男人比她想象的还要不简单。清澈帅气随性散漫,但遇到真正在乎的事情却又比谁都认真。还有更重要的是,他很会讨女孩子欢心,说白了就是油嘴滑舌。这个功夫除了天生的本性之外,不可能只是从遥灵身上练就的吧?   那个傻丫头,萧凤川对她好的时候,怎么就不想想他怎么这么会讨好人呢?   花深深可就不会那么傻。她恍如无事般拨弄着铃铛耳坠道:“好吧,既然都说到这个份上,我就告诉你。不听会后悔,听了的话,你和那个傻丫头可是一定会闯祸的。”   果然有事。萧凤川心中一沉,故作轻松之状,只等着花深深继续说。花深深果然说道:“明日,乌梅会对你们说她要回幽州探望姨母。不过她不是去十天半月,而是……永远,都不再回来。”   永远都不再回来?什么意思?是花深深真的得知了什么消息,还是……她要对乌梅下手?   不会……她没有理由针对乌梅,就算要针对,她完全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得去做,会傻到特特跑过来费尽心机要告诉凤川么?   “你到底知道些什么?”   凤川一认真,这次该花深深得意了。有本事你继续装,装作不关心无所谓的样子一个人走掉啊。反正乌梅那个丫鬟,是“不生不死”人,她就是死灵山妖魔封印松动的罪魁祸首。她此行并非探亲,而是向昆仑派录调掌门认罪。这一认嘛,搞不好就是极刑了。要是凤川和遥灵不跟去,可就连最后一面都见不到了。   听着花深深说出这一番内情,凤川将信将疑。让乌梅姐……去送死?不会,武陵春绝对不会允许的,他那么爱乌梅姐……   “不要用这种眼神看着我,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这人在江湖,光会些哄女孩子的伎俩明显不够用。花深深趾高气扬道,“这件事就是武陵春安排的。呵,六公子一向秉承道义,他这么做你会感到奇怪么?”   呵。凤川这一声笑,仿佛要把憋在心里的气一下子释放出来似的。春哥跟大哥不同,他是把感情放在第一位的。他对凤川,对青玉案不都是那样?但是……武陵和乌梅相识已久,他们之间到底有多少凤川和遥灵还不知道的隐秘往事,他们又到底做着怎样的打算,凤川根本就无从得知。   所以,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遥灵那个小呆妹,知道乌梅姐一去不返不哭得伤心死才怪。不如先对乌梅和春哥试探一番,再做决断?   “好。”凤川转过身,“多谢相告。”   他大步流星得走开,天色已经不知不觉完全黯淡,竟然已经跟花深深说了这么久的话。夜风吹在身上,完全没有任何凉爽的感觉,反而是冷飕飕的,透到了心里去。   “你就是这么把遥灵给骗到手的么?”   花深深刺耳的一句问话又把凤川疾走的脚步拖住了。比起刚才那些,凤川现在已经没有任何理由不冲动了。他转过身,厉色道:“你什么意思?”   “看你挑逗女孩子的手段……想必在江湖上有过不少历练吧?你跟遥灵初次相遇的时候,不就是大大咧咧闯进女孩子的房间,耍无赖躺在人家的床上吃光人家的点心么?一般男人会这般对待女孩子么?与其说这是缘分,倒不如说这是你故意的。只不过那个女孩子,碰巧是遥灵而已。”   她是怎么知道这些的?凤川听了此话无不震惊。他和遥灵初次相遇发生的一切只有他们两个人知道,遥灵虽然呆,但女孩子毕竟懂得害羞,不可能把这些事说与别人。难道是跟知心密友——比如乌梅倾诉心事的时候,被花深深偷听到了?   “不过嘛,遥灵是与你见过的其他女子不同。别的女孩子,只会跟你表演她有多漂亮多聪明多可爱,而且还会一直缠着你……”   花深深看着凤川的表情,怎么样,心虚了吧,遥灵这种人跟漂亮聪明可爱可不沾边。她初见凤川时便是邋里邋遢破破烂烂的样子,笨得要命,只会给自己给别人添麻烦,吃起东西来全无形象,哪里可爱了?她遇上萧凤川之后一直走背运,每天都想着怎么摆脱于他。如此,遥灵跟凤川从前见过的女孩子完全不同,他迷恋的不过是这种新鲜感而已。真不知道……能新鲜多久。   若说花深深得知了遥灵凤川初遇那一幕是因为偷听,那她还知道他们之间这么多过往,又怎么解释?碰巧偷听得很全么?   “你够了。”凤川终于动怒,“这是我跟她之间的事,只有我跟她才会明白,旁人无需懂得!”   凤川独自走去凉亭,去取搭在栏杆上的上衣。方才绿树掩映不曾看清,他走近时,却发现凉亭中站着一个人。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遥灵。   她从什么时候起就在这里了!   凤川脑子一乱,张了张嘴,一时说不出话。遥灵淡淡站在那里,看脸色既不生气,也不像什么也没听见的样子。她臂上搭着凤川的上衣,双手藏在衣下,看不到她手中的动作。   “我不明白。”   遥灵这么冷静的生气,让凤川一下子很为难。看来他跟花深深说的最后一句话她听到了。那前面的呢?她到底听见、看见了多少?   “呵呵,遥灵,那个……”凤川现在不想掩饰也不想解释,就算直接告诉遥灵真相,说花深深是用乌梅的事要挟他,遥灵还是会把他挑逗花深深和受花深深胁迫这两件事分开看待的。   凤川向遥灵伸出手,遥灵却没把衣服给他。看她这么冷静,难道真的要听解释?怎么遥灵现在也懂得冷静了?不再像从前那样不分青红皂白追着人打了?   既然现在懂得冷静,那知道乌梅姐的事也应该懂得冷静。不如现在就告诉她,两个人一起行动,也好办事。   “遥灵,其实刚才女大王找我是因为……”   ***********玦妃吐槽***************   挑拨离间什么的开始上演了。有木有偶像剧家庭剧的感觉……⊙﹏⊙b汗   144 还是挑拨离间   “凤川!”凤川的话就这样被花深深打断,可恶,在这个时候叫他要做什么?   凤川气哼哼回过头,花深深已经跑了过来,仍像刚才那样挽了凤川的手臂。她冲凤川甜甜一笑,接着便桀骜得抬起下巴,甩给遥灵一个白眼。   遥灵心中一震。这算什么,她以为当着她的面挽萧凤川手臂,她就会生气么?这般轻佻的女人,看了叫人恶心!   “别忘了我们的约定。”花深深仰着头看着凤川,一双水晶灵眸充满了俏皮和无辜。她说话的同时,一句钻心刺肺的传音入密猝不及防得攻入了凤川的脑海:   “若你敢向遥灵透露半个字,我会让你后悔的!”   约定?什么约定?看着花深深飘然而去,遥灵心中百思不得其解。她不过才离开了半日,凤川就跟她说了那么多,甚至告诉了他他们相识以来的那么多事!还跟她立下了约定?   遥灵做了个深呼吸,不行,这次绝对不能冲动,但更不能沉默,要问个清楚,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刚才想跟我说什么?”   “我……”花深深如此威胁,凤川现在又全无头绪,还是不要惹她为好。遥灵既然发问,他也只有先敷衍过去。他只得故作轻松道:“啊,没什么,女大王缠着我非要让我晚餐做火锅……”   “哦,怪不得。”遥灵冷笑道,“以前这种要求,她提过不少吧。除了她刚来那几天,你一直都是一口拒绝的。怎么今天跟她聊了那么多,连你我之间的那些事也全都告诉她了?”   “我没有说那些!”   “你没有说?难道是我说的?我会无聊到把那些无聊的事到处跟别人说么?”   凤川百口莫辩。不是他说的,遥灵也从来没说过,那花深深怎么会知道得这么详细?难道她跟梅花三弄一样,有着超乎常人的情报获取能力?   “遥灵——”   “站住,你别过来。”遥灵伸手挡住凤川,她现在已经完全生气了,“我不想听你说话。那些哄女孩子的手段,用到别人身上去吧!”   “啪。”凤川接住遥灵甩到他身上的上衣,见她拂袖而去,正欲拔脚追上,却见是乌梅穿花而过,手里拿着手绢,一壁走一壁擦汗。他再回头看遥灵,已经跑得没影了。既然如此,倒不如直接去探探乌梅的口风。   “乌梅姐!”   凤川一面穿衣服,一面喊乌梅。乌梅不知在想什么,喊了几声她也听不见,只顾着往前走。凤川连衣服也来不及系上,急奔上去才喊住了她。   乌梅闻声回头,惊得“呃”了一声。凤川被汗水沾湿的墨发和半敞的利落白衣在晚风中拂动,恍惚间,乌梅竟以为他看到了踏月公子。   “踏……月……”乌梅心里想着,口中却不知不觉轻轻唤了他的名字。   “什么?”凤川没有听清,他像往日那般闲谈似的笑道,“乌梅姐姐要去哪里?急匆匆地,竟然都听不到我喊你。”   乌梅淡淡一笑。不知为什么,此刻她有些失落。可惜她等不到踏月公子回来那天,也看不到踏月公子和武陵春重逢了。若真有那么一天,武陵春该有多高兴……   “对了凤川,我刚才看到你和遥灵在一起,她好像不太开心的样子……你们,该不会是又吵架了吧?”   哎,会有这么大的误会,还不是因为乌梅姐姐你……凤川无奈得摇摇头:“还是老样子,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真拿她没办法。”   “你们两个,要好好相处。要知道,并不是每个相爱的人都能享受在一起,天天见到对方……”   两天之后,就再也见不到大家了吧……   乌梅本已经做好了这种觉悟,可真到了分别的时候,心里实在有太多的不舍。上天要把缘分收回的时候,真是一时一刻也不能多等。她更担心的是,如果过了很久她都不回来,大家必起疑心,武陵春又该如何解释?   “好好好,我听乌梅姐姐的。再说有乌梅姐看着我们,我们哪敢吵呀。”   凤川故意如此说,看看乌梅将作何反应。乌梅果说道:“若说看着,也不能天天看着呀。若有一天你们两个成了亲,要搬出武府双宿双飞,我还能跟着去不成?”   “我们两个就算成了亲也会在这里赖着春哥的!乌梅姐姐是一定不会离开武府的,对吧?”   乌梅果然语滞。她笑得很是勉强,伸手拢了拢耳边的头发,答道:“自然是……不会离开的。”   不会离开么?既然不会离开,干嘛要露出那么凄然的表情?   乌梅的失态只有一瞬,但还是为凤川所捕捉。他继续道:“其实……哎,这次是我惹的遥灵,她真的生气了。我打算带她出去玩两天,就我们两个……”   “噗~”乌梅乌梅笑道,“凤川啊凤川,哄女孩子这方面,你倒是完全用不着别人指点。你呀,也多疼着遥灵点,不要总逗她生气。”   凤川慌不迭得点头:“那是那是,一定不让乌梅姐再为我们两个操心了。还有就是……我不在这几天,厨房那边,乌梅姐可要多多帮忙了。”   “我……”乌梅一个停顿,凤川的心跟着提了起来,“恐怕不能帮你忙。”   “为什么?”凤川故作委屈之态,可他心里却紧张着:花深深,你如果敢耍我,我要你好看!   “我……明天要北上幽州探亲,去看望姨母。她生病了,身旁有无人照看,我说什么也要去一趟的。事来得紧急,今早才得的消息,才禀了公子爷,还没来得及告诉大家……”   乌梅望着凤川,却不知道他的神情为何如此激动,甚至抓住了乌梅的手腕:“那……乌梅姐什么时候回来?”   “那要看姨母病情何时好转了。”   事情疑点越来越多,花深深的话可能是真的,可说她没阴谋也是不可能的。不能听她一面之词,为今之计,不如直接去问武陵春!   “乌梅姐,现在春哥人在哪里?”   “公子爷他……还在书房吧,凤川你……诶?凤川!”   乌梅只见凤川一脸严肃得转过身向武陵春的书房疾走而去。他突然找武陵春到底有什么事?   ******************************************   “这就是你要跟我说的事?”   书房里,武陵春正悠然自得得摆弄他的蝈蝈笼子。书案上同样摆了一堆,不知道他弄这么多蝈蝈做什么——难道是送给南歌子的,他一直喜欢这些东西的叫声……   “是真的么?”凤川问。虫叫声弄得他心里颇不宁静。武陵春表现得过于镇静,镇静得脸上连一贯的笑容都没了。   “你听谁说的。”武陵春放下蝈蝈笼子,站起身,开始把它们一只只挂在笼架上。   “我听谁说的并不重要。你告诉我,是不是真的?”   “怎么不重要。乌梅是不生不死人的事,是梅花三弄的机密,我没理由不追问窃取我们机密的人是谁。”武陵春说道,“至于什么死灵山……”   风起,吹得满架虫声微微摇晃:“我的手下我自然清楚。乌梅跟我十年,她若有那般过往我怎会不知。”   “我也相信春哥不会做下那样的决定。有什么罪,一定要乌梅姐魂飞魄散,永失轮回去赎?”   “啪。”一只挂在边缘的笼子被疾风吹落,摔在地上。   她有什么罪?她做错了什么?她回到昆仑山之后,究竟会遭受怎样的对待?武陵春每时每刻都揪心无比,他真想改变主意,真想把一切向凤川坦诚,问他自己究竟该怎么办,可是……   那是乌梅自己的选择。他无权反驳。   武陵春亦猜不出,凤川是如何得知详细的。谁能在乌梅眼皮底下窃取情报?谁能做到?难道是……她?   她不可能这么早就露头吧……   不过,既然自己心中不忍,凤川又不知何故已经知道,他就来个不置可否,干脆就让凤川跟着乌梅上昆仑山,若她受了欺负,凤川也好保护于她!   “凤川还是别再做此虚妄之谈。”武陵春说着,捡起那只笼子,重新挂好。接着回头望凤川,“你若不信,悄悄跟着乌梅,看看她去的是幽州,还是昆仑山?”   凤川不可置信得看着武陵春走出房外。他既然这么说,那就表示他不会干涉凤川的行动,更不会告诉凤川更多事。真要到了昆仑派,那里毕竟是高手如云的修仙大派,整个门派悬于昆仑山上空,结界森严,若不走正门根本无法进入。可他一个来路不明的外人,守门弟子凭什么放他进去?   平日里有梅花三弄的资料相助,凤川执行任务才会事半功倍。可这一次没有他们提供情报,很多平时不曾遇到的麻烦纷纷冒了出来。看来这次,只有求助于那个女大王了。   怪不得她那么自信。原来她早就料到凤川会找她帮忙。   但愿她别提什么无理的要求才好。   现在已是饭时,想必花深深已经在饭厅里。凤川走进饭厅,发现大家都已在了。花深深在——遥灵也在。捧着碗,一脸阴沉,筷子夹着菜却不往嘴里送,呆呆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凤川看遥灵旁边还有个空位,刚刚走近,“砰”的一声,灯笼凳忽然就倒了,差点砸到凤川的脚。   145 变本加厉   这么一声巨响,自然惹得桌上吃饭之人皆抬头侧目,大家神情各异,凤川只偷偷看了一眼遥灵,便俯腰去扶凳子。   “呵,凤川,有人不欢迎你坐在那里呢。”首先说话的自然是花深深,她迎上遥灵凌厉的怒目,悠然往自己碗里夹菜,“这里还有空座呢,坐我旁边吧。”   凤川没理会花深深,扶好凳子坐下,又偷偷看了一眼遥灵,她依然满脸的阴沉,筷子东戳西戳,可愣是一丁点都没送到自己嘴里。   此时,正好是乌梅来给大家盛汤。凤川双手捧了碗与乌梅,乌梅盛好汤放到凤川身前,眼神指了指遥灵,轻问道:“这么严重?”   遥灵一黑脸,整个饭厅都是静悄悄的,谁也不敢大声说话。乌梅给凤川盛完汤,轮到遥灵。既盛好了,遥灵伸手去接,手指一抖,再听得乌梅一声惊呼,一碗滚烫的热汤已经顺着凤川的肩膀整个浇下来,将他的左胸浸了个湿透。   “哎,真是对不起,是我没接好……”乌梅急忙拿了手帕帮凤川擦拭,凤川仿佛不觉得被烫疼,只是不可思议得看着遥灵,遥灵冷漠回视,接着对乌梅道:“乌梅姐姐不用道歉,还是修仙之人,连失手打落的热汤都躲不开。若这是暗器,只怕他此时已经没命了吧?”   花深深在旁冷笑。凤川简直不敢相信刚才那句话是从遥灵嘴里说出来的。她果然是故意的,不仅故意把热汤泼到凤川身上,还说这么恶毒的话……   无所谓!凤川轻轻推开乌梅的手,浅笑道:“不怪乌梅姐,是我分神了,没躲开。我去换件衣服。”   凤川手握成拳,轻轻在桌上一撑,起身离桌。乌梅急忙跟上,又吩咐话梅道:“你替我顾一下,我去帮凤川拿药……”   “不必了——”乌梅紧跟凤川的脚步却被花深深横臂拦住。她柔笑道,“你忙你的,我已经吃饱了,我来帮他拿药。”   “可是——”   花深深可等不得听什么“可是”。她紧追凤川去了,乌梅自然再没理由追过去。乌梅看看遥灵,已经气得脸色煞白了。是不是要劝劝她?乌梅又眼神求助于武陵春,武陵春淡淡摇了摇头;再看夏孤临,他就像什么都没看到一样,并未有一丝一毫的表示。   他们三个……到底在搞什么?   凤川气哼哼回了房间,对着铜镜慢慢撕下衣服,还好只是发红,并没脱皮,也没起水泡。他倒更希望伤得重些,烫得疼些,如果那样就可以让遥灵消气的话。   凤川的上衣正褪至手肘处,有人径直推门而入。凤川抬头,正从镜中看到了花深深的身影。   “你来干什么?”   花深深端着一盆凉水,右手中还紧攥着一盒药膏。她将脸盆搁在脸盆架子上,取了毛巾在凉水里投着:“你去床上坐好。”   “我不需要你照顾,出去。”   凤川厉声说着,将衣服完全脱下来,直接扔在地上。   “发什么火,谁是来照顾你的。”花深深拧干了凉毛巾,一手狠狠抓住凤川的肩膀,一把将他按到了床上,“你,难道就没有什么话想对我说?”   凤川深深吸了口气,伤口处仍然火辣辣得刺痛,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他只得任花深深在他身旁坐下,折好了凉毛巾,敷在他左胸口上。   “明天,我要跟踪乌梅姐。如果她去的真的是昆仑山……”   “她一定会去昆仑山的。如果你想跟去,知道所有真相,我可以帮你。”花深深说着,一手按着凤川胸前的毛巾,一手攀着他的左肩,身体慢慢靠过去,下巴也已经轻轻抵在他左肩上。   “喂别碰肩膀!”凤川微微向后躲闪,反而靠紧了床壁避无可避。花深深娇笑着移开身体:“我就是要你痛呀,不过,既然你都主动要求了……”   主动要求?什么?   花深深一手按住凤川的左胸,嘴唇慢慢靠近凤川左肩,这里也烫红了呢。   她两片娇唇嘟作一颗水红清润的樱桃,轻轻在凤川左肩上吹气。呵气如兰,丝丝清凉,如麻酥?酥的电流一波一波扫过凤川的皮肤。她身上的花香熏得凤川头脑发晕,凤川藏在身后的右手,已经握得极紧,筋骨毕现。   “你怎么出汗了?还热么?”花深深停止了动作,取下毛巾再去凉水中投过。凤川道:“如果这次你胆敢骗我,我一定不会放过你!”   “放心。如果这次我帮不上你的忙,我以后决不再纠缠你和遥灵。”   花深深说着,毛巾往水中一扔,晶花四溅:“不过,我还有个条件。我跟你去昆仑山,遥灵不准去——”   花深深灵巧得一个转身,正好欣赏到凤川几欲抓狂但又不得不忍的美妙表情:“要她去也可以。但是,不准你告诉她我们要做什么事。如果你敢跟她透露半个字,我保证她再也见不到她的乌梅姐姐!”   “你!”   凤川握拳在床板上狠狠一砸。花深深,你够狠!竟然要用这种方式来折磨遥灵,让她在相信与怀疑中崩溃!但是乌梅却必须要救,遥灵已经失去了一个烟花,凤川不能让她再失去第二个烟花!   “我什么?”花深深将毛巾从水盆中湿淋淋得捞出来,冷水滴滴答答,随着花深深的脚步一直从脸盆架子滴到凤川床前的脚踏上。她将毛巾往凤川身上一甩,“如果你不想看着乌梅从这世上彻彻底底消失,让遥灵也体验一次‘无能为力’是怎样的绝望,你就乖乖听我的,对我温柔一点,我,也会好好照顾你们两个的……”   花深深,你给我记住……凤川紧握的拳头慢慢松开,挑战才不过刚刚开始,一开始处于劣势又有什么关系。他猛得将花深深拉到身前,狠狠扭住了她的下巴:“我警告你,如果你敢伤害遥灵,我必将百倍奉还!”   “哼,你放心。我既不会伤害她,也不会让她去做危险的事。她只要看着我们两个,就行了。”   真正让花深深兴奋的,并不是萧凤川愤怒的眼神,而是她想象中的,遥灵从吃醋,生气,伤心,再到绝望,痛不欲生的样子……   想必一定会是,十分的~美妙~   当天深夜。   乌梅在自己房里收拾包袱,第二天一早便要启程,去往——幽州探亲。其实收拾包袱这件事对她来说,根本就是多余的。她还有什么可带去的。   遥灵抱膝坐在榻上,默默看着乌梅忙东忙西。她现在的心已经凉透了。她就是故意把汤掀翻在凤川身上又怎么样?他那么机灵,怎么躲都不躲一下?而且还莫名其妙消失了一整天,是在生气么?他有什么资格生气?明明是他先……   或许他确实没有生气,他根本没有放在心上。他现在心里只有那个花深深,他跟她黏在一起,早就忘了烫伤的疼了。   什么一往情深,都不过是她自己想象的罢了。什么“我知道你是最好的”、“我们永远在一起”、“嫁给我吧”这样的话,他或许已经跟无数女孩子说过了。要不然,他怎能把那句话都说得那么动听,那么完美呢?   遥灵不过是他的练习品之一……罢了。他果然还是喜新厌旧的。以前是因为身边没有其他女孩子,现在花深深出现了,她那么漂亮,聪明,还懂得讨男人欢心……凤川这么快就要转移目标了。不然,为什么事到如今连一句解释都没有?甚至连面都不露了?   这岂不是间接含蓄得在表示,他已经打算全身而退了?   遥灵脑子很乱。她什么都不想想,干脆去找萧凤川大闹一场。可那又能解决什么问题……如果他根本就不理她,那会有多尴尬、多难看?   真想找个人好好说说心里话。女孩的心事,自然要跟女孩谈才行。无奈缀锦楼接了个大活,小徒弟们忙不过来,青玉姐回去帮着赶工,有她在虽然事半功倍,但也要至少三天后才能忙完;想跟乌梅姐姐谈谈,可她偏偏明天一早就要走了。   “遥灵啊,你一直坐在这里干什么呢?夜深了,快回去歇息吧。”   乌梅也知道遥灵有心事,是跟凤川闹别扭,可这次与往常不同,花深深那鬼丫头,明显是故意捣乱的。那丫头人小鬼大,遥灵心计手段皆不及她。这样闹下去,不知遥灵怎么受得了。   可她若不去接受挑战,又有谁能替她?不管是什么敌人的挑战,都必须不能逃避,勇敢得去面对。乌梅相信,经过上次思凡洞天的历练,她应该已经懂得很多了。   “乌梅姐姐,为什么一定要在这个时候走呢。”遥灵贪恋得抱住了乌梅的手臂,那眼泪汪汪的神情让乌梅心疼不已。遥灵从小没有父母在身边,她由烟花抚养长大,一直十分依赖于“姐姐”这样的存在,至今不能释怀,也都是有原因的。   “遥遥乖,我唯一的姨母在幽州得了重病,我必须去照顾她……”   “是什么重病一定要让乌梅姐亲自去!整个天朝最好的大夫就在我们这里,为什么不让清都哥御剑把她接来,让南歌先生为她医治呢?”   146 反击一·耍流氓   遥灵说话固然有些激动,但乌梅一时语塞,竟未想好对答之语。手掌慢慢移开遥灵的肩膀,双眼茫然四顾,口中支吾道:“这,我……是我姨母私事,恐怕……不便对遥灵说起。”   “哦?是么?”遥灵忿然起身,冷笑道,“又是远行探亲,下次能不能编个像样点的理由!上次烟花姐姐就是……她‘探亲’回来之后发生了那么多事,我甚至不知道她身体里还住着另外一个人!到了最后,只能看着一体双灵,通通归于沉睡,不知何时才能见天日……”   她已经不想失去更多了。她已经没什么可以失去的了。但是她一点都不傻,一点都不笨,她能看得出来,离开思凡洞天之后,乌梅姐就变了很多,她的笑容跟以前不一样了,虽然仍旧温暖和善,可从中透露的那种忧伤、留恋、却又不得不放下执念的感情,瞒得过别人却瞒不过遥灵。   她这次出去绝对不是照顾亲人那样简单,而是要去做什么足以改变命运的大事!   不管她要做什么,既然她有意隐藏,遥灵可以体谅她的苦衷,不去追问。但是——   “我先回去了。乌梅姐也早点睡吧。”   遥灵已经决定要跟着乌梅去看个究竟。若是她的家事,她便不再插手;如果是关乎乌梅性命之事,她必定挺身而出,保护于她!   如果连春哥都不管不问……凭遥灵一个人的力量,照样可以做到!   “遥灵!”   遥灵刚刚走到门口,却被乌梅叫住。月色正朗,遥灵努力抬头去望墨空中那轮明月,而不是回头去看乌梅。   “遥灵,你,能答应姐姐一件事么?”   月光将遥灵的脸照得晶莹点点。一切多么像烟花姐姐默默收拾行囊独自离开的那个夜晚,那晚她走后,就再没真正回来过。   她也嘱咐了遥灵很多事,早起练功,不要赖床,否则戒律长老的弟子会来找麻烦;按时吃饭,不要贪玩,妥善使用银钱;和师兄弟闹了别扭要忍耐,不要动不动就拳脚相向;若是衣服破了不会缝补,或是还有其他的需要就找遥月师姐……   她唠唠叨叨说了那么多,听得遥灵很是不耐烦。当时的遥灵既舍不得烟花走,又在悄悄期盼着,若没有她管着,自己便可以跟那帮流氓师兄有仇报仇有怨报怨,别提有多爽了。烟花要她答应的事,她更是一件都没有做到:   烟花走的第一天遥灵因为睡懒觉错过早课,被罚在思过谷面壁一天。不过她只思过了一个时辰就略施小计溜走,一个人在祭剑崖疯野到天黑;第二天花银子如流水,现在已经完全不记得都干了什么;然后每天都会打架每天都会弄脏弄破衣服……   现在想起来,还真是可笑。如果一个照顾并保护着她的人要她答应的事是以她的离开为前提,那她做到与做不到,又有什么意义呢?   “那,就等乌梅姐姐回来再说吧。”   当日凌晨。遥灵一夜未睡,背了行囊,躲在乌梅隔壁的空房间里等候动静。若她所料不错,乌梅会在大家醒来看到她之前就悄悄离去。如果——她真的做好了一去不返的准备。   遥灵才呆了片刻,只听廊上有脚步声——不是乌梅,是两个人,正在往这里来。是谁这么晚了还会来这里?   那两人走近,遥灵躲在帷幔之后,他们的脚步声似乎正停在乌梅房间门前。   “呵,人不在里面,似乎是跟武陵春做最后的辞行去了吧。”   是花深深的声音?她是来找乌梅的?跟武陵春辞行?最后的辞行?这是什么意思?难道她也认为——   “那我们快赶过去。”这是……萧凤川?他跟花深深在一起?一起来找乌梅?他们到底要干什么?   遥灵耐心听下去。花深深又道:“放心吧,我们就在这里以逸待劳,我敢保证,就算比她晚出发上半个时辰,也绝对不会追丢。”   他们也要追踪乌梅姐?不会那么巧,他们也正好看出乌梅有秘密吧?凤川关心乌梅也就算了,花深深怎么可能对乌梅的事感兴趣。上次遥灵要她帮忙给乌梅带东西,她还把乌梅称作是“下人”,不肯屈尊降贵来着。   遥灵预备继续听下去,他们两个却谁都不说话了。可恶,他们到底要干什么?   “谁在那里,出来!”   花深深一声厉喝,一只相思环“啪”得打烂了窗户,嗖嗖飞进房间,急速飞过遥灵藏身的帷幕,将落地幕帘割为两半。   “遥灵?”凤川惊呼,原来他也没发现遥灵躲在这里,倒是花深深先察觉到了。遥灵闪身出来,冷冷盯着他们两个,质问道:“我还要问,你们两个在这里干什么?”   “你不是知道么?为什么要来问我?”花深深哼了一声。   知道,知道什么?遥灵询问的目光自然转向凤川,凤川自然什么也不能透露,只能恨恨得瞪了花深深一眼,沉默不语。   “那天在凉亭里,你不是听到了么?这是我和他的约定。”花深深美滋滋将双手抱在胸前,“至于是什么约定吗,你要是想知道的话,自己去问他好啦。”   可恶。眼看着遥灵的眼光一点点暗下去,那伤心的眼神如钝刀般割着凤川。傻丫头,她果然当真了……既然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凤川什么也不能说,这可不代表与那事无关的话他也不能说!   凤川故作轻松,轻薄得一笑,走进房间,在遥灵身前一尺处双腿分开站定,左手托住右手肘,右手托着下巴,食指拇指邪魅得来回摩挲,戏谑的眼光将遥灵全身上下摸了个遍。   这……是要说什么?遥灵对他这副样子很是意外,忍不住向后退了一步。凤川欺近,遥灵再退一步,却发现她已经退到墙边,再无可退了。   “啪。”凤川手掌在遥灵耳边的墙壁上一拍,惊得她缩了一下头。凤川俯下身来,在她耳边柔声道,“其实呢,我跟女大王的约定就是,我要带她去一个地方,你,要不要也一起来?”   “我才不……”遥灵还未说完拒绝的话,只觉哑穴上一麻,身体已经被凤川懒腰抱起。扔到了床上。凤川按住遥灵的肩膀,任由她的拳头疯狂得击打在胸前,眼神凶得像是要把他生吞活剥,凤川只是冲她微微一笑,转头对旁边看呆了的花深深说道:“喂,你没看见我们要做什么吗,还不快转过身去!”   “你说什么?你这个疯子!那、那个人已经出发了,我们要追上她!”花深深急得在窗外直跳脚,眼看凤川已经开始动手解遥灵的衣服,她还是闹了个大红脸,只得气哼哼侧过身去。   “你不是说晚半个时辰出发都不会有事么?半个时辰,我们可以做很多事的。麻烦你转过去啊倒是……”   “我转过去有什么用啊,窗户,窗户都已经坏了!”   “那有什么,天还没亮呢,你不看还会有谁看!”凤川得意得冲花深深的背影一笑,转脸时,他才发现遥灵已经哭得满脸泪痕,双手紧紧扯着早被凤川撕下的外衣,挡住乳白色的肚兜。凤川看着她的眼神,仿佛听到她心里在大喊着“萧凤川我要杀了你”之类的或者比这更恶毒的话。   凤川又瞥了一眼窗外,花深深果然老老实实背身站着,不敢往这边看。凤川抬起手指为遥灵拭泪,却被她偏过头去躲开。他再次俯下身,在遥灵耳边轻柔得说道:“遥灵,乖乖跟我走,什么也不要问。我没有做对不起你的事。相信我。”   遥灵闭上眼睛。细长的泪珠随着自眼角滑落枕上,她抽泣着,慢慢安静下来,也不再看萧凤川,更不肯让他碰一下。凤川慢慢起身,为她放下床帐子:“遥灵,你先穿好衣服,好了就出来,我等着你。”   凤川掀开床帐子,自己走出来,施施然整理着衣服。花深深听到动静,转过身来,怒道:“行了?可以走了?”   “呵。怎么样,我也没让你等太久啊。”凤川说着,无辜得耸耸肩。事先的约定,可没说凤川不能这么做,他现在这样,也不算违反约定。   “那那个丫头呢,也要跟着我们去咯?”   “是啊,你说的,只要她什么都不知道,就能跟着我们去了。”凤川说着,朝花深深挑了挑眉毛,花深深无奈,一甩袖子,只得作罢。   凤川呆了片刻。还不见遥灵出来。怎么穿了这么久?那丫头该不会想不开,直接在里面咬舌自尽了吧?   凤川走过去,一面掀床帐一面问:“怎么穿了这么久还没……”   “嚓——”森然的凉气撕碎了床帐,雪白柔纱乘着气浪旋转飞舞,凤川捏着纱帐的手停滞在半空,雪亮逼人的冰冷剑尖已经直逼凤川的咽喉!   ***********玦妃吐了个槽********************   这货这几章越来越言情了,为了将文拉回正轨,这个时候,剑出鞘了。接下来的剧情是什么捏?别着急,让剑飞一会儿~~   147 反击二·还是耍流氓   凤川不躲不闪,任那段冰雪冷剑擦颈而过。他顺着缭绕的冷烟看过去,床帐内那双杏眼,也是同样的凌厉冷然。   呀,好凶啊。天气正热,遥灵出这一剑难道是想帮他降降火气?凤川抬睫轻笑:“穿好了就出来吧,快点,我们没时间了。”   凤川遥灵来到廊下,花深深早已等得不耐烦,极嫌弃得瞥了遥灵一眼,随即偏过头去道:“磨蹭什么,还不御剑!你们两个,跟着我飞就对了!”   花深深说毕,祭出相思双环,脚蹬风火轮风风火火得冲了出去。她也不管凤川和遥灵追不追得上,全速追赶乌梅。飞行不久,果见云间一黑点穿梭隐现,急追去,只见紫袍流风,紫纱遮面,正是乌梅无疑。   花深深紧随其后,又稍稍放慢了些速度,唯恐跟得太近被乌梅发现——她愣了愣神。她怎么忘了,以乌梅的情报获取能力,自然不会被别人偷听、跟踪,可是这一次她绝对不会发现,因为……   “怎么才跟上来,动作慢吞吞!”花深深向身后一看,凤川到底是带着遥灵来了,只不过两人共御一剑,凤川还把他们两个人的左手绑在了一起。   “搞什么啊,你不愿意来就滚下去啊,你以为我们愿意带上你这碍事鬼么?切。”花深深见到这般情状先发了一通火。就不说遥灵了,也不知道萧凤川怎么想的。她越是挑拨离间,萧凤川就越是制造他和遥灵亲密相处的机会。实在……实在可恶!   遥灵哑穴还没解开不能骂回去,冲上去就对花深深一阵拳打脚踢,还好被凤川及时抱住了腰:“女大王你少说两句,再这么闹下去,乌梅姐会听见的!”   “才不会听见!遥痴呆,我看你不爽很久了!怎么样,想骂骂不出来是吧,你打我呀打我呀!”   凤川心道不妙,这下连花深深也失去了理智,御环飞近来接遥灵的拳脚,两个女子厮打成一团,凤川刚刚拉开遥灵,花深深便紧追不放,两人大战三百回合,耳坠发钗玉佩手镯手帕噼里啪啦坠落万里高空,不管是飞剑还是双环都已经飞得东倒西歪,前方早看不见乌梅的身影了。凤川又要御剑,又要抱住遥灵,时而还得承受花深深误击而来的拳脚,他无奈喊道:“喂你们两个,够了!再这样下去,我们三个会一起掉下去的!”   “好啊,那就三个人一起掉下去好啦,反正不会误了我的事!”花深深气红了眼,左边的辫子被遥灵扯散了三根,胸口衣服也撕烂一大片,闹成这个样子,谁也没必要再跟谁客气!她飞到飞剑侧面,脚下相思双环一斜,向凤川的飞剑撞去!   “喂,你干什么!”凤川只觉脚下剧烈摇晃,他急忙站稳,立眉道,“发什么疯!你想你的相思环被撞碎么?”   “我才不管,只要撞碎之前能把她撞下去就行!”花深深一面激撞,一面扯住遥灵的衣领疯狂得摇晃,“你给我下去!给我从他的剑上下去!听到没有,给我下去!”   三个人在高空中纠成一团,再这样下去,非得掉下去摔个粉身碎骨不可。干脆……凤川厉色对花深深道:“女大王,我再问你最后一遍,你放不放手?”   “不放!除非她从你剑上滚下去!”   “好,不放是吧,你确定你不放?”   “不放就是不放!”   凤川得意得冲花深深一笑,这一笑一瞬间停滞了花深深缠打的动作。他这个时候笑是什么意思?   凤川一只手跟遥灵绑在一起,另一只手抱住她的腰,双膝一弯,便向深不见底的云浪中跳了下去!花深深的手还扯着遥灵的右手丝毫不肯松开,她的力气哪里大得过凤川,三个人就这样连抱带扯齐齐坠了下去!   “萧凤川你这个疯子!”花深深完全没想到萧凤川真的敢跳,他们都不会腾云,这样坠下去只有一死。他们两个跳下去摔死算殉情,花深深算什么?她冲相思双环喊道:“韶华盛极?荼蘼!快出来!”   花深深念唱完咒语才想起,御空状态下的相思双环是不能召唤花精灵出来的。现在只有够到相思双环才有可能得救!花深深额角已经冒出冷汗,她拼命让自己镇静下来,五指向空中一扬,五道木藤飞扬而出,瞬间长及数丈,向留滞空中的相思双环卷去——   就快了!就快抓到了!   花深深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只听“呼”的一声,花深深手指一松,原本紧绷的木藤竟不知因何被燃为灰烬!   是萧凤川?   “你干什么?你不想活我还想活呢!”   “啊——我就奇怪么,你这么有能耐怎么可能不会五行术法呢,原来你是木属性的。我会的不多,不巧正好能对付你。”   “你还有心情开玩笑!我们快要掉下去了啊啊啊——!”   “放心,我和遥灵是死不了的,我正在考虑要不要带你一个,到底要不要呢?”   “混蛋!”花深深有气没处撒,三人疾坠中,凤川抱着遥灵,乱飞的头发却搔弄着花深深的脸,她看着他毫无畏惧而充满戏谑的眼神,再看地面越来越近,算了!就算是她怕死吧!她倒要看看,萧凤川有什么办法让他们得救!   凤川轻笑:“你骂我混蛋,算是答谢我救你么?这不太合适吧……这样吧,你再答应我一件事,我就救你,够公平吧?”   “萧凤川你个人渣!”   “呀,又骂我一句……那你再多答应我一件事?”   “你……”   “好吧好吧,在心里骂我那几千几百句先不算了。”凤川得意得晃晃头,背后蓝光一闪,竟是一柄润泽青锋辉然凝成,稳稳接住了他们三个。   这是……饭剑?怎么可能?   花深深疑惑得望着凤川,凤川挑挑眉毛:“我带着剑一起跳下来的,快到让你看不清。是不是很厉害?”   暴力、强亲、耍阴招,萧凤川究竟还会什么?萧凤川,这笔账咱们先记着,很快的,我就会让你尝到苦头!   花深深想着,冷冷瞪了萧凤川一眼。三个人落地,各自站定整理衣衫。凤川环视四周,呵,这不正好到了昆仑山脚下么?   “哎,你相思环还在天上浮着呢,万一被过往的鸟叼去了做窝,你可要惨了。”   凤川跟花深深调笑着,怎么取回那对环子让花深深自己想办法去吧。倒是遥灵,哑穴明明已经解开了,怎么还是撅着嘴不说话?难道还在生气?   凤川悄悄看了遥灵一眼,再看两人绑着的左手,手腕都已经红了一圈。都已经到这里了,遥灵应该也知道是为了乌梅的事,不会再胡闹了吧?   ……要是胡闹就再想别的办法治她。凤川慢慢解开了绳子,绳子松动的同时迅速抓住了遥灵的手。   “好了,女大王,昆仑山已经到了,我们要怎么混进去?是躲进装菜的筐里呢?还是把下山办事的弟子打昏,换上他们的衣服溜进去?”   花深深白了凤川一眼,这种老套、白痴、又无聊的办法也只有萧凤川能想得出来。她冷哼道:“跟你说了多少次,我们不是混进去也不是溜进去,而是要从正门堂堂正正得进去!”   “哦?怎么个堂堂正正?”凤川手搭凉棚望着四周郁郁葱葱的绿色,完全寻不见上山的路径。在武府有时为了打发时间,翻过几页《十洲记》,只记得其中提过,昆仑山位于天上仙界的正下方,理九天而调阴阳,品物群生,稀奇特出,山上的修仙门派称“昆仑八派”,也便是昆仑派、琼华派、天墉城、阆风巅、碧玉堂、玉英宫、悬圃宫、紫翠丹房。其中昆仑派名气最响,却不知其余门派实力如何。不管怎么说,昆仑山毕竟是第一圣山,昆仑派更是天下清气所钟,陆吾神所主的圣地。要用俗人之法混入,的确不太容易。   花深深道:“这几日,正值昆仑派十年一度甄选入门弟子之期。通往昆仑派的这条山路名叫‘九曲仙径’,只有通过这条路上怪物的考验,到达昆仑宫,才算通过试炼,有机会拜入昆仑派门下成为他们的弟子。”   以拜师为幌子混进去么?哪里堂堂正正了,其实还不是要混进去……凤川蹭了蹭鼻子,还要上山打怪,好麻烦,能不能直接御剑冲到山门告诉守门弟子说我们是一路打上来的……   “但是,但是……”花深深撩头发撩到一半的手不自然得缩了下去,“我……的武器还要过一段时间才能回收……而且我都已经指点你们这么多了!我很累的……打妖怪的事,你们两个来做就好了。”   凤川心中暗笑,这个女大王,一天到晚算计别人,到头来还是受制于人。她既然如此自掘坟墓,那凤川可也就不客气了……   ****************************************************************************************************   148 反击三·保护好你自己   “那我们出发。”   凤川扛着剑走在最前,遥灵、花深深紧跟其后。眼前这段路途不过是九曲仙径中的第一段“弄花雨”。名字虽然好听,桃花林虽然极美,可却不是那么好玩的。花卷香风如雨绵绵飘洒而来,柔薄的花瓣却没有一片落到他们三个人的身上。   凤川的脚步“咔、咔、咔”踏过满地落英,仿佛丝毫不懂得怜香惜玉。宛如花梢轻轻抖落的微风,薄得近乎透明的粉色花瓣乘着它,蜻蜓点水般轻柔却闪电般迅疾得,几乎在眨眼的瞬间,魅影般拂过了饭剑的剑锋——   花瓣撕裂的声音如女子娇?吟,酥媚入骨。遥灵闻声回头,只见那碎裂的花片染着胭脂般绝艳的血痕,在饭剑霸道无情的剑气中,簌簌化为齑粉,随风飘零而去。   花……流血了。是幻觉么?还是,花妖?   遥灵凝神戒备,腰间的双剑随时准备着为突袭的怪物出鞘。虽然方才发生了很多让她啼笑皆非——更多的是火冒三丈的一连串事情,可是眼下身处陷阱,不是闹小孩子脾气的时候,遥灵也不会介意顺手保护一个手无寸铁的手下败将。跟她的帐……等脱险之后再加倍算清也不迟!   遥灵打定了主意,长睫微抬,那几双注视着他们的目光立刻隐到了花后。她拇指在剑格上一顶,流云剑的云气在指间只是一绕,便毫无预兆得向花深深飞了过去——   凤川和花深深都是一惊。花深深只是迟疑了须臾,还是将那把来势汹汹的剑稳稳握在了手里。没有杀气,只是太突然了。她皱眉对遥灵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会用剑吗?”遥灵自己拔了催雪剑在手里,她的目光完全不在花深深身上,一面步步后退,眼光只在花林上方仔细搜寻,“保护好你自己,我可没有时间照顾你。”   “呵?”遥灵这番表现让花深深觉得有趣,她握紧了流云剑,真没想到,遥灵这种小心眼、蛮不讲理、动不动就醋坛爆炸的人竟能做出这般举动,向咄咄逼人的敌人伸出援手?还是,她也看出花深深是解决乌梅之事的关键助力,学会了审时度势,顾全大局?   真是不小的进步啊……又或者,她根本没有花深深想象得那般爱萧凤川?   “你想跟我双剑合璧?”花深深耸耸肩,双手握住剑柄,却是握刀的手势,看来她好像真的不会用剑……   “谁要跟你合璧。我是让你保护好你自己,别拖我后腿。”遥灵说话语速稍稍加快,她注意到那些围着她们的粉色纱袂,已经开始飞速得移动。凤川冲遥灵谄笑,遥灵瞪眼道,“还有你。”   六缕粉色烟纱仿佛拽着这“你”字的尾音,鬼魅似的随风旋来,将三人团团围住。桃花袭人。凤川看着粉纱下隐隐约约嫩桃花般娇嫩的肌肤,一时头脑发热:是花妖?这下不用打了,花深深不是跟什么花都很熟么?   “哎,这几位美女也是你家的?”凤川捅了捅花深深肩膀。花深深拧眉道:“这些只是灵气牵引而成的低等灵物,稍稍有些自我意识而已,怎么能跟我的花精灵相比?”   遥灵仔细观察,这些桃花灵虽然生得极美,灵力也很强大,但神色空洞无物,确实不像得道妖物。不过花深深对花灵应是极为了解,要对付这几个灵怪,她应当有妙招才对。   “哈?你跟她们不熟?既然不是你家的,那我就不会手下留情了!”   “我的花精灵才没废物到被你这种人渣欺负!”   说话间,三个人已是齐刷刷的三剑刺了出去,眼看三个桃花灵化作花瓣随风消散,剩下的三个又是不知畏惧得围了上来。鲜血顺着遥灵缓缓垂下的剑锋不断滴落地面,染红了一片桃花。   不是很难嘛……   遥灵心知时间紧迫,又知此项试炼不过是为初入修仙之门的初级弟子所设,并没有多想,催雪剑在手腕中一绕,食指在剑身上一掸,雪光冰气绕着三人“嗖嗖”飞了一圈,飞回遥灵手中时,整柄剑已经染作刺目的红色。桃花纷纷吹散,三人静立片刻,不见有别的花灵来攻,遥灵于是率先继续前行。   花深深走在最后。她将流云剑挽了个剑花,回视身后,轻轻一笑,好像在嘲笑那些枉死剑下的花灵似的。   “喂,还不跟上?”   凤川发觉花深深落在后面,方招呼了她一声。花深深很快赶上。也许是拿人的手短,吃人的嘴软,花深深一路上都是安安静静的,没有胡闹。更奇怪的是,他们一路上竟然都很少遇到能看得上眼的妖怪。直到了晚上,三人走到了九曲中的第四段“散余霞”,决定在山间庐中休息一晚,等到天亮再继续前行。   越往山上行,气候越是寒冷。走到第四段,已是衰草连天的秋天景象。山腰的草庐,想必也是闯关试炼之人所结。凤川遥灵花深深各择一屋,仿佛是因为白天闹得累了,谁都不说话。   “啊,累了一天了,终于可以休息咯。”凤川自然得拉起了遥灵的手就往其中一间草庐走,手却被遥灵狠狠甩开了。   果然……刚才她借剑给花深深不过是为了顾全大局,她还是一直在生气,既生花深深的气,更生凤川的气,气他擅自做主、气他霸道无礼、气他连一个解释都没给她……或者,最重要的,她不是生气,而是怀疑。她已经开始怀疑他们最初,那个可笑的“在一起的理由”了。   那些诸如“他是不是对所有女孩子都这样”的可笑疑问还是在困扰着遥灵。她能做到暂时和最讨厌的人休战,她能做到不去跟令她失望的人胡闹,她却回答不了自己那些疑问。连她期许着也怀疑着的人,也不能给她答案。   “这不是正好有三间草庐么。”遥灵淡淡用下巴指了指,抱剑向其中一间草庐走去。凤川欲拦,手指刚刚张开却又放下。算了,让她……冷静冷静也好。   冷静?她哪里有不冷静。自入九曲仙径她冷静得接近于冷酷。她已经冷酷到,无论凤川会给她什么样的答案她都可以安然接受。可是凤川……   他什么也不能说!他只能眼睁睁看着遥灵生气,伤心,失望……可是,一切要等到救出乌梅以后!可恶!真想不休息了,马上就去昆仑派,也不管什么混进去的计策,直接冲进太一宫,用剑指着毓扬那老牛鼻子的脖子,让他把乌梅姐交出来!一切误会也都会解开了!   凤川闭上眼睛。也许这种事,只能在心里想想而已。他转身,一面走一面对仍立在原地的花深深道:“晚安。明天见。”   他心里却想道,好好享受今晚短暂的安生吧,跟你的帐明天再算!   “她不肯跟你住一间,我跟你住一间?”花深深伸手拖住了凤川的手臂。凤川将她推开,厉色道:“乖乖去睡觉,要是敢不听话,我把你扔回下段山路喂草木妖怪!”   “哼。”花深深撩了撩头发,见夜已深,凤川遥灵又都是一点就着的雷火弹,再玩下去也没意思,便向第三间草庐走去。   “砰砰!”听着身后两扇门被用力关上,凤川轻轻叹了口气,为什么正好有这么多房间可以选?如果正好只有两个房间,他不是就可以把遥灵骗到自己房里来了。   凤川没精打采进了自己那间草庐,明明是随手阖的门,门板竟然就这么不配合得掉下来了。算了,反正一间破屋四处漏风,有门没门也没差的。他既不在乎这层,潇潇洒洒走到铺满茅草的床前,却先是小心翼翼用手按了按床板——还好,算结实。他翻身上床,刚要枕臂躺下,却不由轻身坐起,趴在窗口——   从这扇窗户正好可以看到遥灵。凤川放轻动作,生怕把破床板弄响。他将身形伏在窗下,只露出一双眼睛悄悄看着遥灵。   他暗暗咽了口唾沫。月光幽暗,看不清遥灵脸上的神情。虽是如往常一般的月光,两人近在咫尺,可想把她静静抱在怀里,看她笑,听她说一些不着边际的小女孩的幻想,竟然也成了那么难做到的事。   草庐里很是阴冷潮湿。凤川的手抓紧了他床板上的茅草,他知道遥灵怕冷,怕黑,怕潮,明明是身经百战的修仙之人却比大家闺秀还要娇气。他也知道,遥灵伤心的时候,如果一个人呆着只会更伤心。他却不能陪着她。凤川更知道,在得到那句“解释”之前,遥灵是不会接受她任何关心的。   凤川现在只能默默看着遥灵而已。如果不能给她快乐,至少,可以和她一起悲伤吧。   又过了很久。遥灵静静坐在床上,却还没有睡。她一直在发呆,维持抱着膝盖的姿势,一动也不动。月过中天,遥灵挪了挪身子,就在凤川以为遥灵要躺下休息的时候,她却忽然,从腰间抽出了——   那段细长的雪光。催雪剑?   凤川紧紧抓住窗棂趴在窗边。他紧紧盯着遥灵,遥灵只是专注得凝望着催雪剑,将剑身两面反反复复看了好多遍。她的眼神,就好像从来都没见过这把剑,不,就像要从这几次注视中,把它彻底忘掉一样……   凤川惊了一跳。她这个时候拿剑干什么?她又为什么要用这种眼神看剑?难道她要……   149 只要心不变   眼看遥灵提着剑冲出屋外,直奔花深深的草庐,凤川随即提剑紧跟。可就在他拔出饭剑的同时,他已意识到,没有必要再追了。   月光冷然照着饭剑的剑身,其上却不知何时被画上了朱红色的奇怪符号,如同手指蘸着鲜血涂画的一般。鲜红灼灼,连同饭剑清润的剑光一同晕作淡红色,诡谲万分。   “啪。”同样被画上朱红符号的催雪剑被遥灵拍在花深深面前。花深深正坐在床上,抱着剑靠着墙闭目养神。她懒懒睁眼看了看鲜血淋漓似的催雪剑,问道:“怎么了?”   “这句话应该我问你!”遥灵将催雪剑往床板上“铮”地一插,雪亮的剑身镜子般映着花深深的脸,与那诡异的朱红符号纠缠在一起。   花深深面无表情得抽出一直抱在怀内的流云剑,那把剑上,也毫无疑问得出现了同样的符号。遥灵给她这把剑时并未给她剑鞘,剑身上多了什么,她应该最早知道。可是她一直闷不做声将剑抱在怀里,等到遥灵质问,才没一点惊讶得把剑身展露了出来。若说这不是她做的手脚,鬼才相信!   “朱砂禁武咒啊。”花深深倒转剑柄将剑还给遥灵,“此咒若是种在剑上,剑之主人十日之内不得动用任何武功魔法。你的魂法,也不例外。”   朱砂禁武咒?她什么时候种下的?她怎么会有机会……   难道是那个时候!遥灵心中一动,难道是在弄花雨道他们三个用剑攻击花灵,剑身染血时,花深深以意念控血画成了符咒?这种术法,也是她的“颜色术法”之一?   看着花深深得意而轻蔑的表情,恐怕正是如此。十天之内不能动武,他们现在不过才走到九曲仙径的第四段而已,三个人都没有武器,遥灵凤川又失去了战斗力,要如何才能通过试炼?   “你不是要带我们上昆仑山找乌梅姐么?这么做对你有什么好处?”遥灵不明白,就算要报复之前的事,也没必要三个人同归于尽吧?   “呵呵,你果然心好,竟然开始替敌人担心了。”花深深站起身,拍拍身上的尘土,双手一握,赫然祭出了相思双环!   她又是什么时候拿回来的?   “既然你这么惊讶,我就发发善心告诉你。我的相思双环跟你们那些所谓的神兵可不一样,环中收纳的高级精灵,会在感知到主人有危险的时候自动出来护主。”   花精灵即便收不到召唤指令也可以主动出来?遥灵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花深深逼得他们三个御空坠落,自己又假装丢失武器,根本就是为了种下朱砂禁武咒而预设的陷阱!从那个时候开始,她和凤川就被花深深算计了!   “现在明白上当了,还不算太晚。你们最好从现在开始祈求好运气,可以在没有任何自我保护能力的状态下活着走过接下来的五段试炼道……”花深深说着,食指转动着相思环便往屋外走。   愚蠢的女人。把剑柄递给敌人的时候,剑刃也就毫无疑问得对着她自己。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懂么?在江湖上出生入死这么久,还是不够狠呐……   花深深刚走到门口,门却从外面被推开了。冷风一下子灌进来扑到了花深深脸上,满头娇俏的发辫和两颗铃铛耳坠随风扬起,零丁悦耳。   萧凤川果然拦在门外呢。气势汹汹,不怒而威。   “你是要丢下我们两个不能打的人自己先走么?”凤川问。   “是。”花深深挑了挑眉毛。   凤川沉默不语。他眨了眨眼睛,忽然笑着跳开为花深深让路,挥手道:“那你快走吧,没想到你会这么守诺言,这么快就不纠缠我们两个啦?”   竟然会是这种反应……   花深深心中暗叹,看来她还是不够了解萧凤川。他一直都是这么狂,这么玩世不恭,永远都不会依照敌人希望的那个方向走下去——至少横剑拦一下,骂她几句忘恩负义快点解开禁咒什么的,给点面子啊。   花深深失神的瞬间凤川已经蹿进了屋子里。差点跟迎面走过来的遥灵撞个满怀——若不是遥灵机灵旋身后退的话。   “她跑了,怎么不追?”遥灵眼睁睁看着花深深蹬着风火轮跑掉,一点办法也没有。萧凤川还碍事巴拉挡在这里,他怎么一点危机感都没有?   “追什么啊,她跑了,我去追,你又该生气了。”萧凤川无可奈何得摊了摊手,委屈的表情,竟让人见了就不忍心责怪。   “现在根本不是那个问题!我们两个现在跟手无寸铁的凡人有什么区别?没准出去就会被野兽给吃了!”   “我们现在怎么会手无寸铁呢?我手里有一块铁,你有两块。”凤川说着将饭剑在手里掂了掂,“至于被野兽吃那就更不会了。要是真的遇见野兽,只有咱们吃它们,没有咱们被它们吃的道理,嘿嘿~”   “你怎么到哪里都忘不了吃!”   “喂……先提吃的是你吧?怎么样?现在是不是饿了?我出去猎野猪山鸡给你吃好不好……”   “谁要吃了!要去你自己去,我还要去找乌梅姐姐!”   遥灵挣扎着,却已经被萧凤川拉着冲回了第四段道“散余霞”上。两人甫一远离草庐,遥灵便觉得道旁树林中几十双冰寒凶煞的眼睛立刻盯上了他们,居然都是修为不低的妖兽。之前路途中并未遇到厉害的妖物,也许正是花深深在的缘故。现在她一走,只剩下失去战力的遥灵和凤川,妖怪们便都赶着出来捏软柿子了。   “现在怎么办?”遥灵手握兵刃,心中却全然无底。   “打啊,你我手中有剑,为什么不打?”凤川看着那些躲在树丛里的绿眼睛,轻蔑得一笑,“你难道会怕几条只会扑人咬人的小狼妖?”   果然还是一如既往的狂妄自大不要命。遥灵撇撇嘴,凤川继续道:“看不出来么,现在是这些小狼宝宝们怕我们。”   凤川这么一说,遥灵也惊奇得发现,虽然眼下她和凤川既不能使用剑技能,也不能使用任何术法,可这些狼妖只是虎视眈眈得围着他们,伺机而动。它们到底在害怕什么?是害怕这两个人,还是怕他们手中的……剑?   “大招不能放了,最基本的砍人应该还能用吧。”凤川说着,挥剑指向黑暗中的十几双绿幽幽的狼眼,那些绿色的光芒如夜风扫烛般微微一缩。遥灵与凤川现在背靠着背,她看不到凤川的眼神。可他接下来的这句话证明着,他的人就和他的剑一样,从来都没变过:   “没有任何东西能把你的剑变钝,只要你的心不变。”   剑光如流星凛然扫过,血点四溅。两只狼妖惨嚎着倒在凤川剑下,其余几只刚刚露头得也开始放慢了围过来的脚步。它们用冰冷得看不到一丝畏惧的眼光钳住了眼前的猎物,凤川回以同样的眼光,只是那狂妄不羁的眼中,还漾动着蔑视天地的笑意。   看到这里,遥灵似乎有些明白,也许有一天她会比凤川强大,可是,她永远做不到像他这么狂。   哼,真是无可救药的家伙。遥灵顺手挥出一剑,更多的鲜血染上了剑,原先朱红色的符号淹没在狼血中,没有原先那么刺目。就这样一剑一剑刺出一条上山的道路么?遥灵回头看了一眼激战正酣的凤川,看他玩得这么投入,就像第一次握剑一样……恐怕是的。   “萧凤川,有没有快点的办法,我可不想跟着你累死!”   凤川回身的同时将剑锋往身侧一送,“唰唰唰”将三只狼妖串在了剑上,这么一来待会儿要烧烤才叫方便,可惜遥灵那娇气的家伙一定不肯吃妖怪。   “不能逃避啊,遥灵。”凤川说着拔出染满鲜血的饭剑,甩开狼尸,“除了战斗,我们没有第二种选择。”   凤川低头凝视着鲜血淋漓的饭剑,现在的饭剑如饥似渴得吸饱了鲜血,与从前的战斗完全不同。他好像意识到了什么,抬袖缓缓擦去剑身上的鲜血,两面都擦得干干净净。   擦得干干净净。剑身雪亮,如月光澄碧。之前花深深画再剑身上的朱砂禁武咒……不见了!   难道是……“以血破血”的咒术?花深深施放的朱砂禁武咒是以桃花灵血为媒介,要破此咒术,要以足够多的鲜血来浇灌符咒以除之。呵,没想到这些狼妖的鲜血,竟然帮了大忙!   凤川静立不过须臾,便有十数只狼妖从四面向凤川飞扑过来。凤川朝天便是一剑:   “诸神剑法?天狼星!”   诸神剑法?遥灵闻声回头,不可能的,现在的萧凤川根本还不能用剑技能才对……   什么?   遥灵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凤川高举的剑尖上,分明已经举起星辰般耀目的雷电光球,电光将幽绿的狼眼映作同样的银白色,意识到危险的它们,已经没有机会再回头了!   ******************哈欠****************   川哥你又耍帅了……   150 昆仑派   “轰轰轰!”   刺目的闪电将深黑色的树林耀作一片惨白,看着所有围攻他们的狼妖被劈成了焦灰,遥灵终于明白朱砂禁武咒已经失效。她与凤川互一点头,迅速向下一段试炼道奔进。   “迷路了?”   走了约莫有半个时辰,四周景物却是不变,遥灵凤川依然停留在“散余霞”区域内。再这么绕下去,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到山门……   两个人在树林里没头苍蝇似的乱撞,遥灵那热血沸腾想要冲进昆仑派找乌梅的心也渐渐慢了下来。她深一脚浅一脚踩着厚厚的绵软落叶,双剑也放回鞘中,双手抱着身体。有点冷,这冷飕飕凉湿湿的感觉,就好像刚刚下过一场秋雨,清透冰冷入骨。   凤川很快注意到了遥灵的感觉,解下外袍为她披上。遥灵没有躲。   “遥灵,越往山上走越冷了,不如我们找个地方喝点东西,暖暖身子?”凤川说着,手中举火,果真在漆黑的林子里寻觅起来。   遥灵才刚刚有点感动而已……他以为这是在扬州的莲花大街上么?昆仑山半山腰上哪来的酒馆啊!萧凤川脑子里装的都是些什么东西!   凤川的脚步忽然停住。他伸出一只手臂,将遥灵挡在身后。怎么了?   酒的味道。凤川吸了吸鼻子,刚说到酒馆,这十月白的香味就寻着鼻子钻进来了。不是幻觉。凤川叹了口气,不远处的树后插着一把剑,剑身上还写着“贺熙朝”三个字。   贺熙朝?不就是在思凡洞天时遇到的那个,喜欢用重剑敲年轻人屁股的怪老头么……   “喂怪老头,是你在那边喝酒么?”   凤川招呼了一声,却听不到任何反应。他让遥灵留在原地等候,自己绕到树前。呵,果然是贺熙朝,还照老样子把自己挂在剑上,双手捧着酒葫芦,鼻孔冒泡睡得正香呢。   “醒醒吧老头。”凤川说着抬脚一勾,活活将贺熙朝连人带剑摔在地上。   “哎哟哎哟……”贺熙朝捂紧了酒葫芦盖子,呻吟着盘腿坐起,双眼微眯,努着嘴瞅着萧凤川道,“现在的年轻人真是一点不动礼貌,下手还没轻没重。既然知道我是谁,论理总该尊称一声‘老前辈’吧……”   贺熙朝说着,心疼得抚摸着怀里的酒葫芦。遥灵连忙跑过来,认准了真是贺熙朝,神色越来越尴尬。贺熙朝是昆仑掌门录调真人的大弟子,此番本想冒充试炼者混进昆仑派,却被他给撞上,看来事情要难办了。   “别废话了老头,话说你为什么会在这里,被七夕臭女人打的伤都好了么?”   萧凤川这话明明是在关心别人,听上去却想让人一掌掴死他。遥灵忙笑眯眯蹲下身来——许久不见,好像贺熙朝个子又矮了些,都快赶上土地爷爷了:“呃,老前辈,你别理他,思凡洞天一别,您近来安好?”   “呵呵——还是小姑娘会说话。”贺熙朝笑呵呵拧开酒葫芦盖子,咕咚咕咚灌了两口酒,仰天喷了口酒气,“几天不见,你还是一样得有朝气啊,呵呵呵——”   “死老头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你为什么会在这里?该不是特意在这里等着我们两个吧?”   凤川一把夺过了酒葫芦,不顾遥灵阻止,慢慢将酒葫芦倾斜,一滴亮晶晶的酒珠便挂在了葫芦嘴上:“你要是继续装老糊涂浪费我们两个时间的话,后果自负。”   “萧凤川,你这个样子,太欺负老人了吧!”   遥灵有些看不过眼了,一个堂堂七尺男儿威胁一个半截入土的老爷子,太过分了吧。凤川却不以为然,看贺老头根本没反应,他又将酒葫芦又倾斜了一点点:“你再不说的话我就——”   “哗——”   刚才那是风,有秋风扫过脸上。遥灵挠了挠脸,她看到凤川的手仍然举在空中,维持着握着酒葫芦的手势,酒葫芦却已经安然回到了贺熙朝手里。看他淡定的神色,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呵呵呵——两个小娃子既然要去昆仑派,就由我带路好了。”贺熙朝说着把酒壶挂在身上,扶着剑站了起来,“你们乖乖跟着我,就假装是我新收的弟子好了。”   凤川皱了皱眉,这老头子看上去老糊涂,实际上却好像什么都知道了。可是,他又为什么要帮他们呢?   贺老头虽然古里古怪的,但终究不像恶人。若真能跟着他,倒是省去了打怪的麻烦。   “呵~~那就听你的吧,老爷子。”   三人走了不多时便走上了庄严利落的石阶,望见了绿玉色的昆仑派大门。贺老头似乎用了他们不易察觉的缩地之法,不然绝无可能这么快就走完九曲仙径的后五段。   “这里,就是昆仑派么……”   遥灵遥望远处,淡粉色的霞光和紫灰色的云层笼罩着浮珠机关操控的大门,冰蓝色法阵牵引悬浮在空中的座座浮岛,在缭绕的云雾中投射下清澈雅逸的光泽。苍松翠柏,灵泉泻玉,果然是修仙大派的气派。   看到这里,遥灵似乎对自己一直以来坚守观念有些怀疑。师门雨巷,一没有六大门派接近灵脉清气鼎盛,二没有六大门派隔绝尘世摒却杂念,三没有六大门派清苦朴素的生活环境,要磨练意志更是差了点。祖师幻虚仙子反出玉虚宫,于市井之中创立门派……究竟需要多大的勇气?   更何况,雨巷名为门派,在世人眼中不过与江湖帮派同一级别。弟子多行走江湖,行侠仗义居然还要收银子,更令正道人士无法理解,甚至嗤之以鼻。   遥灵在雨巷十几年,一直觉得市井修仙既能学功夫,又能得享尘世欢乐,鱼与熊掌得兼,简直是好得不能再好的好事。现在看来,所谓修仙,最终的目的还是要寻大道;既与俗人一般耽于虚幻之乐,又如何能得永生?   遥灵东想西想,坚守了十七年的信仰差点就被昆仑派区区一座大门给击倒了。刚走到门口,两个身穿白衣蓝衫的守门弟子便向贺熙朝拱手道:“是熙朝师叔回来了?您不是说要下山收徒,怎么这么快就……”两个守门弟子目光越过贺熙朝,望着凤川和遥灵:   难道就是这两位?这一男一女,男的狂气傲骨根骨清秀,女的仙姿丽色清透如玉,一打眼便不是凡人。更刺眼的是他们腰间佩挂的剑。甫一开始修炼便有神兵相助,这两人的来历想必亦不简单。   “呵呵呵——刚从九曲仙径上捡了两个还算看得过眼的。我也年纪一大把了,不能像你们和阳师叔,踏遍千山只为寻一合心意的佳徒……”   贺熙朝说着,背着双手摇着头走进去。凤川遥灵自然跟上。过了山门,眼前的千级台阶通往掌门主宫殿悬翦宫,左右两侧悬天台阶各通向弟子处所丰城台。贺熙朝道:“啊——我忽然想起来有事要找掌门师尊,你们两个自己去弟子房吧。一切听从你们辰燮师兄的安排。没有要紧的事不要来找我,呵呵——”   他说完,左脚刚刚踏上台阶,人影便被山中的风刮跑似的不见了。好歹也是一千级台阶,老爷子的身法未免太快了吧!   不过,顺顺利利混了进来,可以打着贺老头的旗号到处骗人,他的利用价值暂时也就到此为止了,现在消失倒是方便他们继续行事。凤川嘿嘿一笑,能借这个机会来昆仑派玩一遭,也是不错。   “遥灵等等我。”不知不觉中,遥灵竟然加快脚步将凤川甩在了后面。悬天台阶很窄,偶有背着长剑,头戴道冠,身着高品级道服的弟子经过,凤川遥灵也得退到旁边垂首而立,为之让路。走了许久仍不见丰城台所在的浮岛。昆仑派这么大,他们两个若是到那什么辰燮师兄那里报到,只怕接下来便不能随便行动,更不知何时才能找到乌梅了。   “凤川。”遥灵忽然回身,正色对凤川道,“要不……我们不去丰城台了,直接去找乌梅姐姐吧!”   “遥灵不要慌张。”凤川安慰道,“咱们现在好不容易到了昆仑派,却仍不知道乌梅姐在哪里,你的心情我能理解。可是你想想看,我们若不去弟子房报到,两个身穿便服的外来人在昆仑派中四处走动,岂不是很可疑?若是招人怀疑,岂不更难行事?”   遥灵叹了口气,太心急果然还是不行。虽然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可遥灵能感觉到那种危险的气息……这种危险并非是乌梅一个人的,甚至关系着他们所有人。   但愿这一切只是她多想而已。   与遥灵不同,凤川此刻想的却是花深深的去向。她应该早就进了昆仑派,却不知人在哪里。不知她接下来,会提供给凤川和遥灵有用的信息,还是会继续纠缠折磨他们两个……还是,两者都有?   太阳已经升得老高,两个人终于登上了丰城台。弟子房鳞次栉比,规格各不相同,但门前皆以灵力悬浮石剑,剑上镌刻所住弟子的级别。遥灵的目光很快扫到了最矮的那一排屋子,应该就是初级弟子房了。   ************玦妃?改名通知******************   为了方便接下来的剧情,我之前提到的那个昆仑掌门录调真人正式改名为毓扬真人了……其实大家一定都没记住他的名字吧⊙﹏⊙b没关系啦。前面的存稿统一更改【扶眼镜】   151 王铁柱和田二妞   太阳已经升得老高,两个人终于登上了丰城台。弟子房鳞次栉比,规格各不相同,但门前皆以灵力悬浮石剑,剑上镌刻所住弟子的级别。遥灵的目光很快扫到了最矮的那一排屋子,应该就是初级弟子房了。最末几个房间有低级弟子进进出出,门边抱肩立着两个头戴浩然巾,身着青霜道服的高级弟子,口中急催着,不是对那些低级弟子指手画脚,神色颇为不耐。   “过去看看。”凤川跟遥灵使了个眼色,两人走近,方听清,那矮矮胖胖,脑袋圆得像肉球,双眼憋得芝麻粒一般小的高级弟子口中在骂:“你们几个,别磨磨蹭蹭!未时之前到不得玉芝园,受苦的可是你们!”   几个低级弟子或背着或抱着包袱从房间走出,挨了骂却只垂着头加快步伐,别说发声抱怨,脸上除了惊恐之色,连不满神情都不敢有半点泄露;两个高级弟子则越发得意,矮胖子伸出小指抠了抠鼻孔,接着漫不经心随手一掸,多半……是掸到那些快步从他身边溜过的低级弟子身上了。   遥灵看这情状觉得很是眼熟。与雨巷相比,昆仑山对弟子品级划分更为严格,从低到高依次宇、宙、洪、荒、天、地、玄、黄八级,看那些低级弟子头戴唐巾,应是刚刚入门的弟子,那两个高级弟子也不过洪级别的弟子而已……   “喂,你们两个,什么人!”   遥灵凤川被这太监公鸭嗓子止住了脚步。凤川倒是乖觉得很,谦恭的微笑堆了满脸,便向两个洪级的弟子拱手道:“二位师兄,我们是新入门的弟子,特来向您报到的。”   “开玩笑!有刚刚入门便吊着膀子满山乱逛的新弟子么?说!你们两个贼人,怎么闯进丰城台的!”   矮冬瓜说着,两枚点金轰鸣符已经捏在手里。不过是刚刚学了一点符咒的洪级弟子就这么嚣张?遥灵正想还嘴,凤川却笑道:“如此说来,正是我二人不对,两位师兄教训的是。我俩确是新入门的弟子,是和熙真人命我们来此向辰燮师兄报到的。”   和熙正是贺熙朝的道号。矮冬瓜和旁的大饼脸交换过眼神,冬瓜继续忿忿道:“和熙师叔又怎么样?他看中的弟子了不起吗?不对……你们两个,该不会也是那死老头弄上山来的骗子吧!”   诶?贺熙朝虽然形象差了点,个性怪了点,可怎么说也是昆仑毓扬掌门的弟子,矮冬瓜的师叔,怎么他也叫他“死老头”?这样辱骂尊长不太合适吧……   而且,“那死老头弄上山来的骗子”又是怎么回事?   矮冬瓜喊声越来越大,那些低级弟子也都停在原地看着他和凤川遥灵,不走了。大饼脸揪了揪矮冬瓜衣角,矮冬瓜躲开道:“我说错了么?前些天不也是这样!死老头硬塞给我两个人,一个是半截埋黄土老得牙都找不着的老奶奶,一个是左眼瞎右腿跛鸡胸驼背的大叔,说是他刚收的弟子!结果……”   矮冬瓜说到这里,大饼脸干脆一把捂住了他的嘴。遥灵已经听得一头冷汗,如果真的是那么老的老奶奶,现在才开始修仙有点晚了吧?还有那个……骨骼惊奇的大叔,他要上山修炼什么?轮椅剑法么?   “我就是要说出来!”矮冬瓜推开大饼脸,抹了抹嘴上的唾沫,“结果怎么样……那两个人,分明就是嫌山下房价太贵才上山来的!而且像那种货色怎么可能通过九曲仙径的重重考验呢?我真不敢相信死老头都做了什么!”   矮冬瓜暴走完毕,遥灵低下头看了看自己,又转头看了看凤川,对矮冬瓜拱手道:“师兄,你看我们两个,还算……风华正茂四肢健全吧,请你一定要相信我们,我们绝对不是来骗吃骗喝骗房子住的……”   只是来骗人的而已。遥灵说罢,抬头偷看矮冬瓜的反应。矮冬瓜却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遥灵,既不是不忿也不是否定也不是肯定,更像是在暗中给遥灵使什么劲。这是什么意思?看不懂。   遥灵发着呆,凤川却已经走上前去,对着矮冬瓜和大饼脸深深一揖,这一揖不要紧,矮冬瓜居然满脸欢乐得伸手扶了凤川:“呵,呵呵,呵呵呵~师弟何须多礼,师弟师妹说得有理,和熙师叔虽然行事怪……出人意表,但是我们师兄弟还是很通情达理的嘛~”   矮冬瓜说着,一面往怀里揣着什么东西。动作很快,但还是被遥灵看在眼里。怪不得态度转得这么快,原来是萧凤川那家伙行贿!他给了矮冬瓜什么?银子?银票?   “多谢师兄。”不管怎么说这一关算是过了,遥灵也过来道谢。矮冬瓜清清嗓子,故作严肃道:“那你们两个……哎,你们两个,叫什么?”   “我叫王铁柱她叫田二妞!”凤川抢在遥灵前面答道。矮冬瓜眉毛动了动,并没质疑:“那师弟师妹……便跟着这些师兄一同去玉芝园吧!至于道服头巾日常所用,那边的师姐自有安排。”   玉芝园?听上去是种植芝草的苗圃,照顾芝草这事遥灵自小便有印象,幼时受师父宠爱,并未亲自去干这种又累又脏又耗时间的活,只是有空闲时去学习观摩而已。说起来,侍弄芝草和挑水喂猪做饭一样,是最低级的入门弟子必修课程,矮冬瓜安排遥灵凤川去玉芝园,道理上是没错的,但如果是在收了银子的前提下那就……   遥灵心里犯着嘀咕,脚步不知不觉跟着低级弟子的大队伍走去。她扯了扯凤川衣袖,轻声问:“你刚刚给了矮冬瓜什么?”   “几颗大还丹而已。”凤川凑近遥灵耳边悄语。说话的同时他注意了下周围同行的低级弟子,怎么他们都愁眉苦脸的样子,难道是被强行抓上山的不成?   “大还丹?”遥灵耸耸肩,“你竟然随身带着这么低级的丹药,我们都用不上的嘛。”   大还丹这种丹药品级并不低,只是遥灵凤川已经过了使用这种丹药的阶段。凤川这次轻语的声音更低了:“不是我的,是在悬天阶梯上,那个洪级弟子经过我们身边的时候……”   “是你偷的!”遥灵在嗓子眼里喊了出来,她一把抓住了萧凤川的手腕,这家伙胆子也太大了吧,在仙山上偷人家昆仑派弟子的东西?他对自己的手法就那么有自信?万一当时被人家发现了怎么办?   “你这么紧张干什么,不是我偷的,是王铁柱偷的。”凤川说着,得意得晃晃肩膀——这有什么好得意的!就好像他干了什么很了不起很光彩的事一样!遥灵双手合十,面朝东南西北各拜了两拜,那些真名叫王铁柱和田二妞的大哥大姐大叔大婶爷爷奶奶,借用你们的名字是万不得已,但是所有缺德事都是那坏小子干的与我无关……   遥灵一面拜,一面也发觉了不对劲的地方。怎么其余这些低级弟子都是垂头丧气的样?大好的修仙生活就这样轰轰烈烈得开始了,不应该感到高兴么?   “这位——这位师兄。”凤川先跟走在他旁边的弟子套起了近乎,“咱们要去的那个玉芝园在哪,还有多久能到?”   “唉,只怕天黑前是到不了了。”那老兄继续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答道。   哈?天黑前都到不了?可是,前面矮冬瓜不是说未时之前到不了就会遭殃么?   “你们有所不知,那个玉芝园是整个昆仑山最偏僻荒凉的苗圃,近十年来不知为何,在那里种下的芝草从未成活过。但和佑长老还是会派几个弟子去那边看园。凡是被派去看园的弟子,没有机会跟着其他弟子一起早课、练功,一旦去了,连师父的影子都见不到,时间长了,也不会有人记起召回之事……几乎就等于,被门派放弃……”   这么惨?遥灵吐了吐舌头。如果只是看园的话,现在这队人马共是十人,好像有点多了。   “怎么会没机会练功?一个破园子有什么可看的,就算放着不管长毛了,也不会丢东西。只要悄悄溜到经楼里,把那些经书剑谱看上十遍八遍,没有学不到的功夫……”   也只有萧凤川敢在这种地方散播这种目中无人的言论啊……昆仑派经楼守备森严,遥灵凤川联手都绝无可能进去,把这种建议提供给新入门的小菜鸟也太不合适了。更重要的是,萧凤川以为别人都跟他一样只要看一遍书就能学会么?   “师弟这是说笑了。咱们好不容易通过了九曲仙径的试炼,那个辰燮师兄却……唉,仙山之上竟有这等事,谁又能想到呢?”   听上去,安排这十几号人去玉芝园似乎全是矮冬瓜辰燮的决定。他竟有这么大的权力?不用问也知道,一定是主事的师兄或者长老有事才叫辰燮临时代管,他便大肆卖弄权术,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脸,却害苦了这帮辛苦求仙的人。   虽然来这里是为了找乌梅,但是这不公之事摆在眼前,实在忍不住要去管上一管。遥灵心中热血沸腾,不论怎么说,也一定要帮一帮这些新弟子,不能让他们在玉芝园白白被消磨了时光!   152 昆仑派的人都是XX   说着容易做着难。要想救他们,摆在眼前的第一个问题是,如何准时到达玉芝园。这些人都是凭真本事通过九曲仙径的考验,虽不会御剑飞行,但若遥灵凤川私相传授,且不说会被昆仑派的其他人发现,时间上也是来不及的;缩地之术虽不易被发现,遥灵凤川却偏偏都不会用;当然还有第三条计策:用门派传送台——   遥灵凤川同时停下脚步,望着不远处闪烁着太阿剑太极图门徽的圆形站台。这种可以把门派弟子传送到派内任何一个地方的灵力传送台却不是谁都能使用的。因为每传送一次需要消耗石台底部所嵌仙石的灵力,只有奉了掌门或长老之命执行要任并向看守传送台的弟子出示令牌,才得准许使用。   遥灵看了看此时看守传送台的弟子——竟是两个正值妙龄的女弟子。一看这种肌凝冰雪脸衬早霞的冷美人就是容易被凤川那种轻薄之徒诱惑的类型啊……   凤川果然悄声对遥灵道:“我去引开这两人注意力,你带他们用传送台过去,我随后御剑赶去玉芝园……”   “不必。”遥灵又瞟了瞟那两个神清似雪的女弟子,慧黠得一笑,“你跟他们在边上等着,这两个人,我来应付。”   不待凤川反驳,遥灵便将凤川往树后一推,自己装作迷茫焦急之状,左顾右盼得朝那两个女弟子走了过去。刚近了几步,两女弟子柳眉倒竖,纤纤玉指纷纷按上了腰间细剑:“站住,你是什么人?”   遥灵假装吓了一跳,双手由合十改为抱拳的同时迅速扫了一眼两个女弟子:头戴青玉簪身着淡蓝色青霜道服,应是宙级别的低级弟子。她低头颤声道:“两位、两位师姐,我是新入门的弟子田……二妞,初到门派迷失路途,找不到丰城台的所在,这才……”   看着遥灵畏畏缩缩的迷茫样,那头发略带蜷曲,身材窈窕的女弟子方将拔了一半的剑送回鞘中,翻着白眼道:“切,搞了半天是只菜鸟傻瓜,竟连丰城台都找不到,跑到这个地方来了!”   另一体型偏瘦个子高挑的女弟子淡淡道:“算了辰娇,让她原路返回便是。”   “怎么能算了啊辰娥师姐!这个人一看就是在撒谎,穿着便服四处走动,竟没有一个师兄弟拦她问她,从山门到剑塔晃了这么长一段距离,也太奇怪了吧!”   卷毛辰娇不依不饶,遥灵心中一惊,竟是小瞧了这对娇娥姐妹,早知道就撒个稍微严密点的谎言了。她惊恐万状得一面后退,一面摆手道:“两位师姐误会了!我、我真的迷路了……途中遇到几位师兄为我指点路途,可是我走来走去,还是、还是找不到……”   这下遥灵连演都不用演,把以前迷路时候的表情拿出来在脸上摆一摆,娇娥姐妹果然就无奈得信以为真了。卷毛辰娇不耐烦得道:“哼,那你还不快去!沿着路一直向南不就得了,真是笨蛋。”   沿着路一直向南?这种指点对于迷路的人来说太模糊了点吧?而且昆仑派这种地方,根本就是个看不到怪物的活迷宫啊……遥灵惨笑道:“多谢两位师姐,那我去了……”   遥灵转过身慢慢移步,给她这么一闹,原本严肃看守的两姐妹心下稍松,开始聊闲天:   “辰娥师姐,听说辰炜师兄今天在和阳长老那里得了不少好宝贝,今天换班之后,我们去找他?”卷毛辰娇兴冲冲得说道。真不知道她这么开心,是冲着师兄,还是冲着宝贝。   “还要等到换班之后呢。师兄总共才得了几件好宝贝,没准还不等他回丰城台,就被辰妤那几个死丫头抢没了。”辰娥不忿道。   “哈?距离换班还有一个时辰呢!师姐,我们……”   “哎呀!”娇娥姐妹正说着,只听前方草地上一声惨叫,是那个迷路的笨蛋菜鸟一跤摔倒在地,包袱散了,里面的东西乱撒一地,在阳光下亮闪闪得很是晃眼。   两姐妹正纳闷着,一支银光若水的珠钗鬼使神差蹦跳着滚到了她们脚边。辰娇眼前一亮,俯身捡起,不由满目艳羡:好精致的簪子!粉珍珠编攒如桃,绿玛瑙流滴如叶,这若是戴在头上,岂不是墨发生辉遍体仙霖?   辰娇对着簪子演了一大口唾沫。虽说她也是刚刚懂事就被家人送上昆仑山修行,门派中也从来严禁女弟子戴这种媚俗饰物,可有哪个正常的妙龄女子不会被珠宝簪环吸引!就算不能明目张胆戴在头上,哪怕只是悄悄掩在枕下,每晚睡觉之前拿出来看上两眼也是种享受啊……   辰娇抬头瞅瞅“田二妞”,她还坐在地上捂着屁股直“哎呦”呢,根本顾不上包袱。这支簪子滚了这么远,她应该根本不知失落。不如就这样悄悄揣在怀里,假装没看见?   若这里只有辰娇一人,她早就心安理得这么做了。可是现在旁边还有辰娥师姐将这一切看在眼里。这簪子是两人同时看见,却是辰娇先捡到的。师姐应该不会跟她争吧?   辰娇又偷偷转头看辰娥。辰娥素日里对姐妹们都是冷冷淡淡的样子,唯有对师兄弟们才柔笑和悦——可现在她注视着簪子的目光分明跟看着帅气师兄弟时一样热切!糟了糟了,看这个样子,是一定会跟她抢的了!   不能因为她是师姐就随便抢走先被师妹捡到的东西吧!辰娇心生一计,急对辰娥道:“师姐,你去看看那个田二妞又在耍什么鬼花样!”只要把师姐支开的同时将簪子藏好,师姐回来追问的时候再假装不知道赖账到底,量她也没办法~~   “不是,辰娇,你看这支簪子……”辰娥说着,玉指在簪上一滑,银光竟随着她的手指流动,在她手指离开的瞬间崩散。这是……含有灵力的簪子?怎会……   “我们去问问她!”辰娇说着把簪子往手里一握,大步走向“田二妞”,本想将簪子狠狠砸在地上,手重重得扬起却只是狠狠戳到她面前:“这从你包袱里掉出来的,什么东西?”   遥灵停了哎呦声,缓缓抬起头,眼光落在那银闪闪的簪子上:喂喂,语气那么义愤填膺,干嘛要把我的烘春桃李簪捏得这么紧啊……   “啊?这、这……”遥灵低下头,尴尬道,“不、不是我的东西……”   “我亲眼看到的,你还敢抵赖?”辰娇也不敢喊得太大声,怕把别的师兄弟引过来,“这簪子含有灵力,根本不是宇级弟子该有的饰物!这东西你从哪得来的,是偷的么?是偷的吧!快说!”   哼,从上山到现在一共就跟三个昆仑弟子打了交道,一个拿着鸡毛当令箭的死胖子,一个蛮横无理爱诬陷人的卷毛,还有一个装严肃装公正冷冰冰的平板女,三个人都是混蛋!今天不陪你们玩玩,这趟昆仑山才叫白跑了!   遥灵吓得脸色煞白,说煞白还真就煞白了,身子往后缩了缩,垂着头缄口不言——以前在雨巷受欺负的时候不就是这样,从头再演一遍倒是熟得很。   “辰娇不要这么凶。这物事是她从山下带上来的随身之物,犹未可知。”辰娥淡淡道,“我看她不像偷盗贼人,师妹不必如此严苛,放她一马吧。”   “师姐说的什么话,我哪里对她严厉?再说,我们做师姐的教训品行不端的小辈,哪里有错?还不是为了她们好!”辰娇说着,看都不看遥灵,手里把玩着簪子。有了师姐助阵,她不管怎样做都是顺理成章。收缴新弟子不该带上山来的东西——并且把它们据为己有,这种事以前又不是没发生过。   对我好你倒是把我的首饰还回来啊喂……遥灵这出戏已经演到了最关键的时刻,她抬眼向娇娥姐妹身后看去,果然,萧凤川已经带着那帮新弟子悄悄登上传送台了!眼看就要成功了!   现下辰娇的注意力全在烘春桃李簪上,辰娥却似乎发现背后有动静,正想扭头去看,却被眼前更大的噼里啪啦声吸引住。她飞快得俯下身子,按住了遥灵飞快得往包袱里拣东西的手。辰娇往这里一看,也吓了一跳:这女人的包袱里没有别的东西,竟然……全都是琳琅耀目,珠光宝气的首饰!   她眼前一花,又很快恢复了肃然:“居然还有这么多!你真是上山来修仙的么?你师父是谁!再不老实交代,我今天就为掌门师公清理门户!”   辰娇说着,一把青寒溢冷的青蛇剑已经指着遥灵的咽喉。遥灵心中一凛,没想到她竟使用如此高品级的宝剑。眼看着越来越多的人登上了传送台,这个台子已经站满,余下那些人要走只怕得等下一批了。遥灵咬咬牙,为了拖延更长的时间,豁出去了!   “两位仙女饶命!我,我说实话,我通通告诉你们!”遥灵“扑通”一声跪下来,死死抱住了辰娥的腿,“我,我的确不是来修仙的,我是……来卖装备的!这次是真的!真的是真的!”   153 演戏到底   卖装备的?这些朱钗簪环果然不是普通的首饰,是修仙之人佩戴以增强修为的高级装备么?   娇娥姐妹对视,昆仑修仙弟子中竟然混进了行脚商人,发生这种事,和熙那老头一定脱不了干系。辰娇冷笑道:“你真是行脚商人?别是偷了门派里的东西,却又在这里扯谎吧!”   “两位仙女明鉴,这些东西,确实是我从扬州城璎珞斋带来的。”遥灵胡诌着,随便编个店铺名字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后半句话,“仙女如若不信,尽可将这些东西拿到执事长老处,一辨真假。”   娇娥姐妹听话,果然愣住。不管遥灵说的话是真是假,事情只要闹到执事长老那里去,遥灵都会被赶下山去,而她的这些东西,要么跟着遥灵一起滚下山,要么被执事长老“秉公”处理……总之无论如何都不会有娇娥姐妹的份。   “师妹——”遥灵那宁可拼个鱼死网破也要证明自己清白的表情首先吓到了辰娥,其实辰娇也被吓到了,吓得不知该作何反应,“我早说了,这个小妹看起来不像偷盗之人。我们便放她一马,逐她下山就是了。”   又闹了这么半天,遥灵偷眼看看传送台,第一批人已经传送完毕,第二批人也正在准备中。遥灵对辰娥笑道:“多谢仙女开恩。可是,下山,这……”   “你坏了我们昆仑派的规矩,我们师姐妹放你下山已经是网开一面了,你还敢得陇望蜀?”   拜托你又在生什么气啊……现在傻子都能看得出来,你们两姐妹在打这些灵气首饰的主意嘛……遥灵心道,既然你们喜欢这些东西,那就送给你们好了,不过这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拿了我的东西,帮我做点事不为过吧。   “不敢。”遥灵漫不经心似的将首饰装回包袱,包袱扎紧的同时,那两束直射过来的火辣目光一下子暗了下去。遥灵转而说道,“不巧得很,我方才漫游贵派之时,为日后方便贩卖,且不易被人发现,将好多首饰包好埋在地里了……哎,都是价值不菲的好东西啊,埋在土里被什么地精木鬼夺去,那才叫可惜了……”   “你胡说!我们昆仑派乃是清气所钟之地,哪来的地精木鬼!”   “好好好,以上那句话算是我说错了。”遥灵站起身,把沉甸甸的包袱往肩上一扛,“即便没有地精木鬼,那些东西我也是一定要取回来带下山去的。两位仙女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陪我同去,好否?”   “凭什么要陪你去?我们陪你走了,传送台谁来看守?”辰娇一副不高兴的样子。还看守个屁啊,凤川和那帮新弟子们早就成功脱出了。遥灵耸耸肩,你不跟我去,那可是你的损失,后悔了别来找我。   辰娥虽然每句话都被师妹抢在前面,但心里却比这糊涂师妹明白多了。她淡淡道:“我便陪你同去,若是碰上其他弟子,也好帮你遮掩。至于这里,师妹一人留守便可。”   “如此甚好,甚好。”遥灵拱手道,“仙女洪恩,小女无以为报。不如就从这些首饰中任选一件,权作答谢之礼。不知二位仙女意下如何?”   遥灵这么一说。辰娥首先急了:若是自己留守,师姐跟着去,那师姐一定把最漂亮最贵重灵气最高的首饰选走了,自己岂不是大大的吃亏?她摆手道:“你这市井女子,好不知趣,师姐如此好心对你,你竟舍得师姐跟你辛苦奔走!”   辰娇说着,心疼得拉了辰娥双手,扭股糖似的摇晃着:“师——姐——这个傻女子从山门一直走到咱们剑塔,一路上谁知挖了多少坑埋了多少东西!师姐要跟着她去,还不早早累死!我看还是师姐在此留守休息,我帮师姐盯着她,免得路上再耍花样!”   遥灵看着辰娇又认真又怕师姐不答应的样子,心里忍不住偷笑。就是这个辰娇跟着自己才好,她脑瓜空空,待会儿自己也好随机应变;若是那个比她聪明不止一百倍的辰娥师姐跟着,遥灵从集市上跟小商小贩们学来那点小骗术,反倒不好施展。   “好。那就依你。”辰娥答应得倒是爽快。奇怪,她明明一眼就看穿了辰娇的意图,而且她刚才看着这些首饰的眼神,那热切程度一点不输辰娇。既如此,为何还要做出让步?   “嗯,那就这么说定了!”辰娇笑得乐开了花,“若是师姐不放心我们,等到换班后追上我们便是——”   遥灵还未及跟辰娥说上半句道别的话,只觉双足一轻,已经被辰娇拎上了飞剑,两人御剑高空,昆仑派全景尽收眼底。辰娇一个小小宙级弟子,御剑水平倒是可圈可点。   遥灵俯瞰昆仑之景,现下虽然看得清楚,却仍不知乌梅可能会在哪里。她心中暗暗着急,辰娇虽心思不甚通透,可戒心甚重,要想从她嘴里套出昆仑派近期的新闻,恐怕是不可能。   “哟,你一个行脚商人,应该是第一次御剑在天上飞吧,竟然不害怕,真没意思。”辰娇抱怨道。遥灵为了装作不会御剑的样子已经紧紧搂住辰娇的腰,可上剑之后光想着乌梅姐姐,忘了装作害怕——演戏还是蛮烦人的。   她咽了口唾沫道:“没、没……”   “原来是吓得连尖叫都忘记了吗……”辰娇在前面御剑,也看不到遥灵是什么表情,“那你可要抓紧。要是掉下去摔死,我可不管。”   飞剑飞得不是很快,掠过一处气势极为恢弘的正殿时,遥灵只见一高级弟子正拾级而上,这衣冠履带看上去怎么有点眼熟……   “诶?是辰炜师兄耶!我要下去找他!”辰娇看的跟遥灵看到的竟是同一个男子。她乐得差点在飞剑上跳起来,今天还真是好事成双,不管是挑首饰还是见辰炜师兄,都抢在了师姐前面。   辰娇说着,扯住遥灵的袖子,飞剑调头,然后笔直得往下一栽——遥灵明白她为什么一定要扯住她的袖子了。遥灵很是配合得尖叫了起来,待到落地之时,她更是夸张得叽里咕噜从飞剑上滚下来,撞到旁边的树时方才停止。   遥灵闭上眼睛,就这样装死吧。一边装死,一边听听小师妹要跟师哥说什么。若是唧唧歪歪你侬我侬打情骂俏之类没意义的内容,遥灵正好借机开——溜!   “那是谁?”辰炜似乎首先注意到了从辰娇飞剑上掉下来滚到一边没了动静的遥灵。辰娇不乐道:“没什么啦师兄,不用理她,只是个新来的小跟班而已。师兄,你刚才不是进太一宫参见掌门了么?怎么这么快就出来啦?”   辰炜声音很是沉稳严肃,虽有些老气横秋,嗓音倒还好听。遥灵一直没来得及看清他的样貌,能让娇娥姐妹这般迷恋,应该长得还不错。辰炜道:“掌门今日似乎有要事在身,不见弟子。”   “诶?不见么?掌门师公连他最器重的徒孙都不见么,到底有什么重要的事?”   辰娇这么一问,遥灵顿时打起了精神。昆仑派发生了大事?该不会跟乌梅姐有关吧?   “我并不知。”辰炜道。这声音平静如水,还真跟不知道似的。骗骗小师妹还可以,骗遥灵可就不够了。接下来一定要打听到昆仑派中究竟有什么大事。   “哎,不管他了。师兄,听说最近你从和阳长老那里得了很多法宝,师妹好想看看呢~~”   辰娇说着,开始跟师兄磨叽。现在正是悄悄溜掉的好机会。遥灵扭动了下身子,似乎辰炜和辰娇都没注意她这边。她慢慢蜷了腿,匍匐着,极其缓慢得向树后爬行……   “也没有什么重要的东西,不过是照天印、八卦记、玉女摇仙佩之类。我记得,师妹想要大还丹……”   大还丹?这个东西怎么也有点耳熟?遥灵停下了爬行的脚步,迅速缩到树后,伸出个脑袋一看究竟。这一下,她正好看到辰炜和辰娇的侧脸:仔细一看这个辰炜长得还算可以,遥灵闯荡江湖以来帅哥见得多了去了,审美疲劳,现在看到辰炜这样的已经完全麻木——不过他的气质倒是市井之中见不到的,这仙人之姿可比南歌子,而且比他还要健康一些。   “嘻嘻,我就知道师兄一直想着我呢。”辰娇说着眼圈发红,居然感动得都要哭了,还真是个小女孩。不过……大还丹,大还丹……这个东西怎么这么耳熟?好像刚才还在耳边扫过来着,到底是……   “方才离开丰城台之后,居然……”辰炜的手伸到衣内,脸色登时变得有些难堪,遥灵的心也跳到了嗓子眼,“居然不小心失落了。”   不小心失落了……   失落……   辰娇方才满面桃花,此刻登时石化,僵立原地。遥灵急忙藏到树后:终于!终于想起来是什么事了!大还丹!那个时候萧凤川偷了什么人的大还丹贿赂辰燮来着!就是在悬天阶梯上!就是……偷了这个家伙,这个辰炜的大还丹!   154 坑姐坑妹坑师兄   而且这个大还丹本来是辰炜要给辰娇的,这也太巧了吧?遥灵和凤川两个,一个坑了人家师兄,一个正在坑人家师妹?   可是,坑到一半不得不坑。辰炜虽然迟钝到了怀里的东西都能被人偷走,但那也不能怪他,要怪只能怪萧凤川手法太快。而且谁能预料到昆仑派这种地方能混进来小偷呢……   总得来说辰炜不是个笨人,看他那深邃的眼光就知道他还是很犀利的修仙者,适才匆匆在悬天阶梯上打过照面,辰炜应该还能认出遥灵,所以不能再在这里呆下去,万一被他盘问起来,那可就百口莫辩了!   遥灵打定了主意,硕大的包袱往腰间荷包似的乾坤锦囊里一收,轻身几个落蹿,已经藏身太一宫侧殿后身。她不敢靠太一宫太近,录调掌门可不是等闲之辈,万一被他察觉到,那才叫糟糕。   遥灵在几间殿阁之间逡巡,不断避开往来弟子,等待机会。可恨的是辰燮矮冬瓜居然连道服都不给他们换,害得遥灵穿着一身白衣如此扎眼,一旦被人看见,就得编一大堆理由解释。太一宫周边又都是高级弟子,遥灵也不便对他们下手抢夺道服。如此一来,无论能否探听出消息,都必须在未时之前回到玉芝园,与凤川商议后再做打算。   不知道他那边怎么样了,如果是他的话应该能处理好那边的事,顺便保护那帮新弟子。遥灵心里正想着,忽然见两个至少有天级别的高级弟子向这间无人看守的殿阁走过来,步法极快!若想不被他们发现,也只有——   “吱——”御剑阁的门被打开,两双着赤乌仙履的脚先后迈入,前面的男子拍了拍手上的灰尘道:“好久没来御剑阁了,师公真是的,居然三年都不让我们打扫这里,积了好多灰尘呢。”   “禁止打扫,也禁止任何弟子进入——却连锁都不落。”另个男子说着,反手阖门,“不过,御剑阁到底是供奉着纯钩宝剑的地方,有剑镇守于此,又有什么贼人能进来?”   两双脚渐渐走近,对着供奉纯钩宝剑的剑架拜了三拜。拜毕,左边之人问:“师兄,我听说掌门师公曾立下重誓,今生不再使用纯钩宝剑,怎么今天……”   “还不是因为师公的……呵,师公曾经的师姐回来了。”右边之人从旁边供桌上取了剑匣,推开匣盖,命师弟取剑放入。纯钩宝剑应该还在沉睡,否则不可能被两个高级弟子如此轻易得取下。   “不要再说这些掌门师公的烦忧之事。我们取了剑速速离开,师公还等着。”   两人说毕,捧了剑匣走出殿阁,反手阖门。待两人走远,供桌下方钻出一白衣已经蹭作灰黑,鼻梁上也抹了一道黑的女子,正是遥灵。   走了么?遥灵慢慢从供桌下爬出来,起身的同时却不小心被桌沿磕了下脑袋,“砰”的一声,还没来得及喊疼,更多的灰尘纷纷落下,将遥灵完全弄得蓬头垢面面目全非。她站直了身子伸了伸腰,环视殿阁内,青铜剑架上的古剑果然已经被拿走,刚进来的时候忙着找地方躲藏,根本没来得及好好看几眼。   那可是欧冶子所铸造的名剑呢。《越绝书?外传记宝剑》有云:“越王勾践有宝剑五,闻于天下。客有能相剑者名薛烛,王召而问之曰:‘扬其华,如芙蓉始出,观其纹,烂如列星之行,观其光,浑浑如水之溢于塘,观其断,岩岩如琐石,观其才,焕焕如冰释,此所谓纯钩耶。’”   如此气度不凡,美如璞玉,没想到竟是当今昆仑掌门录调真人的佩剑。遥灵闯入名剑之室而剑不预警,她本人并未在意,而是反复想着方才那两师兄弟的话:禁止打扫的御剑阁——供奉着纯钩宝剑——掌门立下重誓封剑不用——今日启封,只为他归来的师姐……   录调掌门的师姐“回来”了,这想必就是昆仑派内近日的大事!既是掌门的师姐,就算并未封为长老,这些年轻弟子也该尊称一声“太师伯”,为何方才那两个弟子却只肯称“掌门‘曾经’的师姐”,不仅没有丝毫敬意,反而颇为避讳呢?   未时很快便到,现下就算遥灵想搞清楚这个问题,她也没有时间,只得快快御剑回到玉芝园。遥灵正欲溜出御剑阁,只觉指尖灵光一震。是灵扎?难道是凤川在催?   遥灵兰花指一翘,解开灵扎,只见内容是:“遥灵速回玉芝园,这边情况很……”   怎么只说了半句就没了?难道出了什么事?   遥灵急急忙忙御剑回到了玉芝园,这一片凡俗景象,让她大为吃惊:苗圃之内野草丛生,不见半棵丹芝;桃树上是野猴子尾巴卷着树枝打吊子;呀,那是什么——刚才草丛里有灰色的东西呼啦一下子跑过去了,是野兔么?是野兔吧!真的是野兔!   遥灵一时间不能理解眼前的景象,只有她这种从未在山中修仙的人才会把仙山想象成遍布奇花异草珍禽异兽的仙境。夏孤临和晏离兮儿时的记忆中,这培植药草的苗圃可是最好玩的地方:跟猴子打架、猎野兔,偷拔药草给孤鸾师叔酿酒……那可是练剑之余最好玩的事情。   “噗——啊呲呲呲——”   遥灵正仰脸望着松树上那只灰猴子,却不料被它吐了一大口口水在脸上——这么一来就算是把她满脸的土灰都搅拌抹匀了。那腥臭粘稠的半透明液体已经无法克制得沿着脸颊慢慢往下流了!克制,现在一定要克制啊遥灵!现在绝对不是跟这种臭猴子置气的时候,你还有大事要做!萧凤川和那帮菜鸟都还生死未卜,大敌当前,一剑都不能浪费在这种不知所谓的东西身上!   “嘎嘎——嘎嘎嘎……”不知所谓的臭猴子开始发出不知所谓的怪叫了!遥灵低下脸,看不到那猴子的动作,可是刚才从她眼前闪过的——那肉红色的东西是什么?是猴屁股么?是猴屁股吗?真的是猴屁股!骗人的吧!它竟敢用猴屁股对着遥灵!   还是先去找萧凤川吧。或者,先找点水把脸洗干净。遥灵移步的同时,只听“呱唧”一声,一大块唾液从脸上流下来华丽丽得粘在了衣服上,黏黏的,黏黏的,被清风吹得蛛丝一般,亮晶晶,随风,摇曳……   我去他的大敌当前啊混蛋!还有比这只还没有看清长相的臭猴子更可恨更该死更值得受遥灵一剑的敌人么?遥灵反身一剑劈去,就算双眼被唾沫糊住什么也看不见,但是一击必中还是绝对没有问题的!遥灵已经是修仙十几年闯荡江湖好几个月的女侠了!绝对不需要像某些修仙主角一样从跟猴子打架开始自己的修行!所以这只猴子注定是炮灰,从这一剑起就是了!   “砰。”遥灵只觉手腕一麻,大力冲击下引剑后退的同时,只听猴子嘎嘎怪叫几声,树叶树枝几声响动,似乎是它逃远了。可恶,这关键时刻竟然有人出手救这臭猴子!真是比猴子还贱!   “切,真是的,每次见到你都是这么狼狈。”方才与遥灵剑相撞的兵器呼呼飞回说话的人手里,她懒懒用那东西捶了捶肩膀,“能先把脸擦干净么?我离你这么近,闻到你脸上那股猴骚·味……这会让我很困扰的。”   这个声音。这个甜到发贱懒到让人想大嘴巴抽上去的声音,遥灵就是八百辈子都忘不了。她抬起袖子把脸上东西一抹,接着往地上一甩:“花深深,你终于出现了!你竟然还有脸出现在我面前!”   “现在没脸的是你。”花深深颇为厌恶得白了一眼遥灵依旧模糊的脸。她明明站在破屋的门槛上——离遥灵这么远能闻到猴子唾沫的味道才怪!而且,她怎么穿着昆仑派的青霜道服?也这么快就成功混进来了么?   “这才不是问题的重点!下了朱砂血咒让我和凤川武器失灵,然后把我们丢在九曲仙径上的人是你吧!不顾我借剑之恩恩将仇报的人也是你吧!莫名奇妙消失掉现在又忽然出现,还跟我作对帮那只贱猴子的也是你吧!”   “是我又怎么样。你不是还好好在这里么,又没掉一根毛。”花深深将相思环乾坤圈似的套在身上,懒懒道,“就是,多了些莫名其妙的东西……”   “……你一定要等我死了才肯道歉么?而且,掉毛什么的算哪门子形容啊,用来说那只猴子还差不多吧!”遥灵恨恨道,花深深一出现,自己的霉运果然又回来了!   遥灵并不知道,花深深也是假充通过九曲仙径试炼之人,混入昆仑派做了入门弟子;她更不知道花深深在辰燮矮冬瓜那里使出了什么花花手脚,虽然被派到玉芝园,品级却连升两级,成为洪级弟子,当上玉芝园的园长了——   过程也许并不重要。现在花深深要对遥灵说的只是结果而已。她一撩长发,懒洋洋道:“现在我已经是掌管玉芝园的执事弟子,有权决定所有看园弟子的去留。所以,你和萧凤川想帮的那些新弟子已经被我遣散别处。现在整个玉芝园,只剩下你、萧凤川,和我,三个人了。”   155 荒草地里的仙草   三个人?就剩他们三个了!就剩他们三个了吗?骗人的吧!不会是真的吧!不知道前面究竟发生了什么,女大王竟然混上了玉芝园的执事弟子?还遣散了其他看园弟子单单留下凤川和遥灵?她是故意的吧!   冷静……一定要冷静……虽然现在不知道花深深想干什么,但是跟她在一起一定没好事!   “凤川……在哪里?”遥灵问。她还是想着凤川那条没来得及发完的灵扎。那个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花深深做了什么,让凤川连话都来不及说完……   “他么?呵~”花深深阴笑道,“他在苗圃里干活,你如果想的话——啊不对不对,现在我是执事弟子,你们都要听我的命令。嗯哼,你,现在去苗圃跟萧凤川一起干活吧。”   花深深说完,长发在腰际一漾,转身离去。看惯了她穿露着长腿的花瓣裙,裙摆长及脚背的青霜道服穿在她身上,看上去反倒更像个小孩子。不,不能把她当小女孩看待!花深深虽然面容幼?齿个子小巧,但是内心绝对比深山老林里会吃人的老妖怪还要恐怖一百倍!   “嚓。”   遥灵拨开一大片绿油油的滴水观音,此处土壤湿润,叶尖垂挂的水珠晶莹莹洒了遥灵一身。蹲在一堆狗尾巴草里不知专心致志干着什么的凤川终于扭头看到了遥灵。   “诶——?终于来了么。”凤川只懒懒看了一眼,便继续低头忙自己的,将一大把狗尾巴草连根拔起,扔到一边。   ……这算什么态度?他看到遥灵现在这个样子,满脸的陈年老灰被猴子唾沫抹得匀了,衣服上沾着细尘挂着露水连着黏糊糊的不明液体……看到这副狼狈相至少该问句“你怎么弄的吧?”   竟然只有一句不冷不热的“诶——?终于来了么。”是什么意思!什么叫“终于”?难道遥灵动作很慢么?费了那么大劲帮他们引开娇娥姐妹的注意力,至少也该说句“辛苦你了”、“不会是被她们欺负了吧”……哪个世界会有这么薄情的问候啊?   算了。说起来,现在跟萧凤川还处在冷战期,他好像已经从那个对老婆呵护万般无微不至的新婚夫婿变回了原来那个人渣自私鬼——或者说他根本一直都是。   “啊。引开那两个守卫弟子的时候遇上一点麻烦。”遥灵蹲下来,看凤川正在忙什么。凤川身前的土地上,居然生着一株水晶般透明的淡绿色异草,注目它清雅绝伦的颜色,遥灵仿佛觉得浑身血脉通畅,精神百倍。这是……仙草?   遥灵头脑中迅速闪过在雨巷苗圃时学过的那些仙草名目,这脆若水晶,绿如碧玉,光芒宁人心智的,似乎就是传说中天界才有的仙草“瑶阶翠羽”!   这是……不可能的吧?没有天界仙光拂照风露滋润,这种一旦被地气侵蚀便会碎裂为晶羽,凡人手指触碰便会化为清水的娇弱仙草,怎么可能在这种乱七八糟的环境下成长呢?这个废弃多年的玉芝园,即使有看园弟子也不会来照看苗圃的。除非,这根本就不是瑶阶翠羽!   “这个,这个东西……”遥灵指着仙草的手指不住得颤抖,张口结舌说不出一句话来。她的手指却被凤川沾满潮湿泥土的手握住按了回去。   “别乱说话,仙草皆有灵气,你这么大声,会吵到它的。”   遥灵赶忙捂了嘴。凡人呼出来的气对仙草来说都是浊气吧?可是,看这棵仙草的样子不像是刚移植过来的。只要它能在这种环境下生长超过一天,凡人的一点气息对它又能有什么影响呢。   “我是问,这棵仙草怎么会在这里的。还有,你为什么会在这里照顾它?”   说来话长。凤川皱眉,慢慢移开了护着仙草的双手,紧握成拳。他带着那群新弟子,刚刚进玉芝园的园门便看到了身着青霜道服,俨然昆仑派弟子的花深深。花深深不由分说将新弟子记为几位长老名下,遣其回各峰跟随长老修炼。新弟子自然不胜欢喜,千恩万谢得去了;独留下萧凤川,却要命令他照看苗圃,不知是何用意。   凤川在杂草丛生的园中闲逛,竟然发现了仙草瑶阶翠羽。凤川的吃惊程度不亚于遥灵,这种只能生长于天界的仙草居然长在这种野草地中,只有一种可能——   “诶?你说是花深深带过来的?那怎么可……”   “嘘,小声点!”凤川急忙止住遥灵,“女大王可能正躲在什么地方听着呢!”   “你这么紧张没用的。依我看,这些花草树木都有可能是她的耳目,躲不掉的。”遥灵无奈道,花深深有那么厉害的花精灵,驾驭数棵稍有灵气的花草又有何难?   对了,花精灵,仙草……遥灵猛然想起,在思凡洞天时,花深深曾坦言并非魔尊生女,而是义女;她自由操纵百花精灵,生于百花之洲生洲仙岛,那座岛是百花故乡,真有瑶阶翠羽也不足为怪。如此说来,这株仙草真有可能是花深深带来的!   可是她为什么要把这种娇弱的仙草放到这种恶劣的环境中来!这对仙草本身是种极大的伤害,虽然现在没有枯萎的征兆,可这里却不是它该呆的地方!   “我已经把它周围的杂草拔干净了。接下来……也只有看花深深,究竟想干什么。”   凤川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泥土,“我去烧点热水,你洗个澡吧。”   “凤川……”遥灵叫住了起身欲走的凤川,“其实,引开那两个守卫女弟子之后,我遇到很多事……”   “什么?”   遥灵低下头,看到自己这邋里邋遢的样子,还是去洗个澡再说也不迟。更何况现在,毓扬掌门和纯钩宝剑,花深深和翠羽仙草,这两件事还根本都联系不起来呢。   **********************************************   子夜。遥灵和凤川都已睡得沉了,他们谁都没有发现,月光下的玉芝园,竟是这一副奇异景象……   以瑶阶翠羽为中心散射出的莹莹绿光,将整个玉芝园的花草树木,由近及远,由深到浅照作层层透明如水晶的绿色。花枝摇曳,抖落点点萤火般的光点在夜风中飘荡,落池而成杨花,飞扬而成星辰。   瑶阶翠羽如静静吸收着月光一般将根茎枝叶中的污浊洗净,叶片变得更加晶莹无瑕,繁花飘坠,在光镜般的叶面上掠过瑰丽的影子。月光和夜风都如水一般透彻,不见白日时的半丝尘埃。   在瑶阶翠羽之旁静静蜷腿坐着的少女,水晶明眸中却有太多复杂的情愫,几乎已经多到眼睛里装不下,化为泪水溢出来。   她静静注视着瑶阶翠羽,仿佛是注视着那晶莹叶片中自己的倒影。良久,她方沉声对仙草道:“现在……可以出来了吧?”   仿佛听到了她的呼唤,仙草枝叶随风一荡,少女心中一动,仙草却再未有更多反应。   她的心慢慢沉了下去,垂下头,不再看那株仙草。这熟悉的感觉让她不得不吐露出内心中的所有,不再隐瞒:   “终究,还是不肯出来见我么,奶娘?还是,您直到现在都无法凝出人形呢?”   晶莹的泪融化在透明的月光中。她眼中流着泪,脸上却是笑着的,那努力上翘的嘴角,几乎快把她的心一起扯碎了。   “魔尊爹爹说过,您的人体虽然已经消亡,不可挽回,可是只要把仙草本体种于天地间清气所钟之地,您便可复生……十年前,爹带着仙草来到昆仑山,可昆仑八派的掌门,竟然都因为您侍奉过半妖半仙的娘亲一口回绝……”   她仰着脸,泪水在脸上流成两条发光的河流,她的手将道服的裙摆紧紧握作一团,恨不得撕烂了它。她恨这身道服,她恨昆仑派,她恨这些见死不救的畜生……   虽然后来,她无所不能的魔尊爹爹将仙草悄悄藏在这里,谁也不会想到长满杂草的废弃苗圃中竟然生有仙草,可本就脆弱的仙草本体却必须在汲取清气的同时忍受地气污浊的侵蚀。这般苟延残喘,奶娘的复活根本遥遥无期。   她等了十年。她明明知道奶娘的魂魄就在仙草中,她却不能再看她一眼,不能再跟她说话,不能像小时候那样,躺在她怀里安眠。   这种别离,比死还要痛苦。   “奶娘……您到底什么时候才能醒过来,深深好想您,真的好想您……”   她擦干脸上的泪,正对着仙草跪好,哀戚之色随着泪水消失不见,现在她脸上的,只有坚毅和决绝:“奶娘,深深说过,一定不会放过昆仑八派为首的昆仑派!一定要,让他们吃到苦头!现在,有了‘那个人’的帮助,我已经对昆仑派的隐秘了如指掌,这次计划,除了要替奶娘报仇,还要夺回我认定的男人……深深在您灵前立誓,若有失败,则再无颜见泉下父母!”   替奶娘报仇,让昆仑派从此永远臣服于魔尊爹爹;   夺回认定的男人,从别的女人身边……   花深深对着瑶阶翠羽拜了三拜。她站起身,转脸去望高空中的月亮,长发随风而起,在月光下闪烁着银色的亮泽。   一切,才不过刚刚开始。   父母的仇,那些无法挽回之事,也许都不再有机会去弥补。可眼前的事情,必须……全部都牢牢地,抓在手里!   156 都是猿粪   “哗。”   凉……怎么凉飕飕的?凤川动了动脚趾,慢慢睁开眼,模糊的青色人形一下子跳到眼中,还没来得及看清是谁,眼皮又不由自主得重重阖上了。   “啊——呃——姆。”凤川翻了个身,挠了挠大腿,接着开始摸索已经脱离了双腿的被子。奇怪,被子怎么不见了,难道是晚上嫌热踢到床下了么?   实在懒得起来找,就这样睡吧。凤川又翻个身,怎么睡不着了?如果没有被子的话浑身上下只有一条亵裤,可是在自己房间里即便连亵裤都不穿就睡到大天亮也没关系的吧……   凤川猛然睁开了眼睛。这是什么感觉?他几乎全裸的身体好像被一束刺芒似的目光照着,火辣辣得发烫!对了,刚才睁眼的时候好像……看到一个人影来着!   “你究竟要睡到什么时候?”   凤川侧身躺着,只觉有人从背后用冰凉的指尖戳了戳他的肩膀。花深深?怎么会是她?   凤川坐起来时已经迅速抓了枕头挡在身前:“你——干什么?”   花深深手中抓着凤川的被子,双眼毫不避讳得注视着他大部分都暴露在外的身体,平静得说道:“苗圃里那棵瑶阶翠羽出了点问题,你去看看。”   为了这点事就可以若无其事得掀男人的被子么?掀完之后还若无其事没羞没臊得直勾勾看了那么久?现在呢?居然把被子往地上一扔转身走了?这样还能算是个人吗?   花深深后脚刚迈出门槛,凤川立刻抱着枕头冲过去“咣当”合了房门,还好用力适度,没把这本来就不结实的门拍下来。他一件件穿上衣服,刚刚披好外衣,忽然回想起花深深刚才的话:瑶阶翠羽出了问题?那不是她带来的仙草么,出了问题为什么要凤川去看?难道是圈套?难道……她连仙草之灵都能驱使?   不得不防。凤川来不及系好上衣衣带,背了剑,踹门出屋。山风袭来,吹得青衣翻飞如翼。茫茫青草中淹没着那棵遗世独立的仙草,它好像只是仙人不小心遗失在此的一枚玉簪,在落地触碰到凡间泥土的那一刻起,就注定无法再回到从前。   没有陷阱。凤川使剑拨开及腰的野草,看到了那棵瑶阶翠羽。没有什么问题,只是……   仙草的旁边有一坨屎。可能是猴子拉的吧。话说这猴子在仙草旁边唱这么肮脏猥琐的一出就不怕遭天谴么?   怪不得花深深不愿意自己处理,而一定要叫萧凤川来看。这东西应该不能当肥料反而只会加速仙草的灭亡吧。凤川转身走出苗圃,还是尽快找到铲子把这里处理干净,此刻在仙草体内沉睡的灵,说不定正在做噩梦呢。   “铲子铲子……昨天还用来着,上哪去了?”凤川走进杂物房,东找西找却发现昨天明明靠着墙放好的铲子竟然躺在地上。怎么弄的,是被什么人急匆匆跑过时不小心碰倒的么?   数丈之外的玉芝园门前。已经换上青霜道服的遥灵双手背在身后,很不好意思得看着怒气冲冲的娇娥姐妹——   难缠的卷毛头和平板砖,居然找到这个地方来了。遥灵背后的双手紧绞着,原先以为悄悄溜走就可以甩掉她们的想法果然是太天真了。她们干嘛要用这种眼神看着遥灵?这种野兽般贪婪警醒而又假装着正义的眼神,是在思考她把剩下的首饰藏在哪里了么?   “背后什么东西,拿出来!”方才一片寂静中忽然爆发出辰娇的一声怒咤,遥灵急忙伸出双手,在辰娇眼前摊开,看吧,什么都没有……   “哼,以为逃到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我们就找不到你吗?”辰娇冷笑道,“即便是查遍昆仑派所有新弟子的名册也要把你田二妞找出来!本以为到了这玉芝园还得掘地三尺,没想到,你竟然乖乖送上门来了。”   “不敢劳动二位仙女大驾,不敢……”遥灵惨笑着,对娇娥姐妹抱了抱拳,“我一直信守承诺来着,可到了玉芝园以后执事师姐看得太紧,又不听我解释,那件灵气首饰也只好先欠着仙女们……”   “那才不是问题的重点!我是问你,那天你带我去……挖宝,为什么趁我跟师兄说话的时候偷偷跑掉?你一开始就是骗我们的,对不对?”   那还不是因为你师兄出现得不是时候!遥灵摇摇手,接着将双手抱在胸前道:“不是不是,宝贝真的就在那里好好埋着,也不会长腿跑掉不是,所以我走不走掉也没什么关……”   “回答我的问题!你双手抱那么紧干嘛,我们师姐妹又不是来抢劫的!”   “没有没有,不管怎么说我这就带两位仙女去挖宝,趁执事师姐发现之前就可……”   “你双手垂在两边干嘛?一副受审讯的样子,难道我和师姐是严刑逼供那种不讲理的人吗?”   “不会不会,我是想问如果我把挖出来的宝贝都给两位仙女的话我不下山行不……”   “咔。”遥灵在空中乱挥的手忽然停止了舞动,她被人从背后抱住了。准确得说,是被人从背后用手臂掐住了脖子。遥灵只觉自己被冷汗沾湿的后背已经贴上那人裸露的胸膛,这感觉不用说一定是……   “就让我来解释吧。”凤川的手向上移动,捂住了拼命挣扎的遥灵的嘴。他直勾勾盯着傻眼的娇娥姐妹,笑道,“她是因为太想我才会跟两位仙女姑娘不辞而别,来到玉芝园见我的。”   娇娥姐妹愣愣得看着忽然出现在眼前的男人。他……是谁?乱蓬蓬的墨发,似乎是晨起之后根本没有清理,胡乱用手抓了一下就绑了唐巾,略微有点绑歪了;慵懒眼皮和乌黑的眼圈依然无法掩盖那犀利如朗星澈月的眼神,仿佛不经意的一眼便将所视之人穿透;还有那微微敞开的衣襟在胁下随风微动,露出折射着年轻血气的活力肌肤,真是让人忍不住想入……   多么狂荡不羁慵懒俊雅帅到逆天的男人啊!娇娥姐妹整个身心都被凤川吸引,完全把他怀里搂着的女人想成了自己。她们更不会想到,凤川右手上握着的那只铲子刚刚处理过猴子的粪便呢。   真是的,这两个女人看凤川的目光可比花深深那货要直白热辣多了。凤川说道:“既然都已经解释清楚了,我们也就不留两位仙女姑娘喝茶了,玉芝园还有很多工作要做。”   “你也别偷懒啊。”凤川说着把铲子塞到遥灵手里,飘然而去。娇娥姐妹的魂跟着凤川走了,仙女姑娘,他又叫她们仙女姑娘了!为什么这四个字从他嘴里说出来,会是那么的好听,那么的诱人?这么好的男人怎么可以在荒草园子里白白浪费青春?一定要叫辰燮师兄把他调回丰城台,就住在娇娥姐妹的隔壁好了!不,还是直接调到她们房间里好了!   一股刺鼻的臭气将娇娥姐妹从美好的想象拉回了无情的现实。凤川早就走得不见人影,现在她们眼前只剩下一个手里握着臭烘烘的铁铲的臭丫头!   “刚才那个没礼貌的弟子……是谁?”脸红了半天,辰娇终于憋出一句话来。名字,一定要问到名字!只要问到名字一定可以把他抢到身边!   辰娇极力掩饰着内心的激动,她神色如常但双眼不自觉得一直望着凤川离去的方向。遥灵惊道,这么简单得就放凤川走还没有丝毫质疑,双颊绯红得望着他离去的方向,这种反应……切,萧凤川那种人,果然只要随便撒个谎就什么女孩子都能骗到。   “王铁柱。”遥灵把这名字像破烂似的往外一丢,顺便把铁铲往肩上一扛。娇娥姐妹听了这名字不管是吃惊失望绝望还是想自杀,那都跟她无关,这么劲爆的名字可不是遥灵取的,她被人叫做田二妞还没处说理呢。   “王……王铁柱么?”辰娇说着,双眼泪光泛动,脸上红晕灼烧,这又是什么奇怪的反应!难道是被这华丽丽的名字秒杀了么?难道只要人长得帅,即便名字土得跟铁铲一样也没关系?还有,为什么从开始到现在只有辰娇一个人在说话,辰娥只在旁边看着!辰娥你怎么了,醒醒啊喂!   “嗯哼,总之,我们先去挖宝。”辰娥挽着辰娇转过身,“你刚才说那句话我听见了,如果你把所有宝贝都给我们,我们……可以考虑让你留在昆仑山。”   遥灵心里咯噔一下,不是已经被萧凤川迷得五迷三道了么?居然听到了这么关键的话,那可是遥灵逼于无奈情急之中说出来的话,她好歹也是有修为的昆仑派弟子,怎么可能仅凭几件灵气首饰就让行脚商人留在昆仑派清净之地?她不可能答应啊!   不对。遥灵转念一想,如果她真的把所有灵气首饰都给娇娥姐妹,从此不再离开昆仑山,那她就不再是行脚商人;娇娥姐妹虽然收了东西,可只要遥灵不揭发,又有谁会知道她们触犯了门规呢?   157 坐怀大乱   即便如此,娇娥姐妹这般做法依然大大得不妥。万一遥灵是坏人呢,连行脚商人的身份也是假的,只是为了潜伏在昆仑派内部作奸细,对昆仑派不利呢?   昆仑弟子该不会都只有这种程度的警惕心吧。遥灵虽然不是什么坏人,她却不能否认自己来昆仑派仅仅是为了寻找乌梅。一己私愿而已,与修仙无关。   “你在磨蹭什么,还不快跟上来。”遥灵前思后想的这会儿,娇娥姐妹已经在御剑等候。遥灵只觉手上的铁铲有千钧之重:上哪里去给她们挖宝贝去?在昆仑派各处埋了灵气首饰那些话不过是为了引开她们而编的谎言,不知道支持到哪一刻就会穿帮。   娇娥姐妹为了提高速度,双剑并飞,遥灵非常不巧得左右脚各踏一剑,遥灵虽使双剑,但平时御剑只用一剑,这种御剑方法她还从来没尝试过。这种胆战心惊,害怕被随时扯成两半的不安感觉,难道就是传说中的脚踏两条船么?   双剑飞得既快且稳,两姐妹配合甚好,遥灵感觉与只御一剑没什么区别,心中渐宽。一面飞着,辰娇忽然转头问道:“哎,那些宝贝的位置你都记清楚了吧?午时之前能挖完么?”   “啊?这个,差不多吧。”她干嘛这么赶时间,难道是怕错过午饭?   “届时若挖不完,我们先去章华殿。兹事重大,可不能让师兄长老们等我们两个小辈。”辰娥训道。章华殿?有大事?师兄和众位长老都会去那里?到底是什么事?   终于飞到了遥灵之前逃跑的太一宫前,三人御剑下落,远远得遥灵便看见了那个最不想见的人。辰炜……他怎么又在这里,又是来求见掌门的么?不过是个洪级弟子哪来那么多事要见掌门!   遥灵自觉得躲到辰娥身后,辰娇果然第一个扑上去抓住了辰炜的袖角:“师兄,还是一直在这里等着掌门召见么?很辛苦吧?太阳热不热?”   辰娥很不给面子的向前走去,把遥灵完全暴露在了辰炜眼前:“师妹,不要打扰师兄,我们也去办正事。”   遥灵挡在脸前的双臂慢慢放了下来。怎么师兄妹三个都不说话了?已经隔了一天一夜,辰炜师兄他老人家又有重要的事求见掌门,应该不会记得遥灵这张平凡得拿掉发型就认不出是谁的脸吧!   “这……就是你们两个找来的灭鼠能人?”与凤川的目光不同,辰炜的眼神很是深沉,但却有着和他相似的坚定。能有这种正直眼神的人,应该不是坏人。   不过灭鼠是怎么回事。遥灵侧目瞟了瞟太乙宫周围的草坪——怎么坑坑洼洼的,全是洞?难道是……娇娥姐妹?可恶,因为找不到遥灵就擅自把地挖成这个样子么?想灵气首饰想疯了吧!   遥灵握了握手中的铁铲,一下子明白过来,对辰炜赔笑道:“失礼失礼,我在玉芝园干活,所以对老鼠这种东西熟得不得了,我一看它们挖的这些洞就能知道它们藏身哪里。放心,只要我一铲子下去,一定能插个死老鼠上来……”   吹牛有点过头了。辰炜看遥灵的眼神有点奇怪,说话一口市井腔一点不像在仙山修行的弟子。遥灵清清嗓子:“那么,两位师姐,我们可以开始了么?”   遥灵转过身。装模作样得瞭望着远处的坑洞,却被背后那犀利的声音惊得浑身僵硬:“这位师妹,我好像在哪里见过。”   这句话……是该说它危险,暧昧,还是过于老套的搭讪技巧呢?反正他今天会一直守在太一宫门口,不想被追究的话只要跑远点就可以了。   “啊,哈哈哈哈,是么……”遥灵傻笑着,这个时候不回头的话显得心虚,回头的话又难免会暴露什么。她挥舞着铁铲向前跑去,倒是没什么比这个动作更能突出她逃跑的意图。   “师兄,那我们就先过去了,章华殿议事,你也会准时来的对吧?”师妹恋恋不舍得放开师兄的袖角,才过了这么一会儿,她的整个身心又从“王铁柱”彻底转到了师兄身上。   “嗯,我会赶在章华议事之前,见到掌门的……”   辰炜望着太一宫,宫门紧闭,布帘静垂。一定要赶在他们宣布决定之前见到掌门,如若不然,无论是灭灵英雄毓甄,还是欺师灭祖的掌门曾经的师姐,还是梅花三弄之情报女王,还是鞮红公子平凡卑微的贴身侍女……   都只会,彻底,毁灭。   ***********************************************   这是什么感觉,好像身体不是自己的一样。凤川对着天空伸出右手,活动活动指节,动作如此迟缓,这样的手怎么能拿剑呢。   这种感觉就好像是要走向毁灭似的。该不会……该不会是昨晚睡觉蹬掉被子,中风了吧?   已经在树荫下纳了一上午的凉,差不多该去做午饭了。凤川扶着树干站起身——居然需要扶着树干,只是坐的时间太长,屁股发麻而已。   一双脚却不合时宜得出现在凤川眼前。居然走到这么近了才发现……那么他迟缓得像老太太一样的起身动作,也一定都被她看在眼里。   “哼。你现在好像不太舒服的样子。要不要我扶你回房休息?”   有帮别人之前先冷笑一声的么?各种不轨意图一下子就泄露出来了。凤川摇摇头:“哼——这些不用你操心。比起这个,你好像有更重要的事要找我吧。”   凤川用一个比花深深更冷更长的“哼”反击了去,敌人的轻蔑他可是从来不收的。虽然,气势上还没有输给她,可是手却不由自主得去擦已经不知不觉淌到下巴上的虚汗。   这种感觉又不像中毒。花深深现在的笑容,好像她早就在等着这一刻,等着现在,遥灵被支走,他的身体也出现了奇怪的状况。可是为什么会这样?凤川从来都没有放松过警惕,这两天来,无论食物饮水他一直都有试毒,更未与她有过直接的身体接触。难道,她的下毒技巧比落袄更加高超?可恶,到底是什么时候……   “其实也没什么重要的事。”花深深笑道,“只是遵守约定,告诉你你想要的信息。”   终于有乌梅姐的消息了么?凤川努力睁大眼睛盯着花深深,她的影子却如同在被山风渐渐吹散般模糊着。为什么,他明明什么都没做,却仿佛刚经历过三天三夜的大战般疲惫不堪,也许连剑都拿不动了。   “什么?”   “今天,掌门将要向全昆仑派弟子宣布处死乌梅的决定。”花深深走过来,自然得将凤川的手臂搭过自己的肩膀,将他从斜倚的树上扶起来。凤川居然没有任何能力反抗,这种感觉已经越来越强,就好像魂魄附于人偶上一样,他根本无法操控这具不属于他的身体!   “你,放开我,我要去找太一宫。”   “放开你?那不可能。不过我可以告诉你,他们现在不在太一宫,纷纷聚集于章华殿呢。”   花深深说着,将凤川扶进房间,将他推在床上,接着关好门窗,她回到凤川床前,坐在窗沿上,粉嫩的手指游离着,开始抚摸凤川的墨发。   而凤川现在连睁眼的能力都没有。   “你很喜欢调戏别人是吧,那你知不知道,被别人挑逗是什么滋味?尤其是,跟你不爱的人暧昧?”   花深深说着,双指猛得撕开凤川的头巾,开始为他擦流淌了满脸的汗。继而扯开本来就半敞的衣襟,头巾缓慢轻柔得游离着,仿佛越慢越好,再快一点,就会惊动这个男人本来就不安着的魂魄。   “我不会阻止你去救乌梅,但是在那之前,我要你做一件事。”   花深深将凤川的衣服扔在地上。她的腿跨过他的腰,双手支撑在他肩膀上,那虚弱的肩膀,似乎根本无法承受花深深身体的重量。   他大口得,痛苦得呼吸着,脸色却越来越煞白,仿佛整个世界的空气都离他远去。很痛苦吧,这种美人在怀却无福消受的感觉……不过,这种困扰,马上就可以摆脱掉。   “等做完这件事,遥灵无论如何都不会再原谅你,再也不会回到你身边,对不对?”   花深深抬起头,她发现凤川居然睁着眼睛,刺芒般的目光从狭长的眼缝中透出,就像他的剑一样锐利。   可是,眼光是杀不死人的。一个女人,可以用任何手段,卑鄙也好,肮脏也好,不可理喻也好——去得到自己爱的男人。因为这种勇气,也是那个男人赋予他的。这就好像种因得果,有些事一旦发生,孽缘也好,良缘也好,这两个人就再也分不开了。   想要得到的东西就一定要得到。如果连想要的东西都可以眼睁睁看着被别人抢走,那跟死了还有什么区别?   花深深伸向凤川腰间的手被按住了。力气虽小,却让花深深心尖一颤。已经到了这个程度,手居然还能动。不过,没用的。   萧凤川直到现在也想不明白,他为何会变成这个样子。他的确没有被下毒,花深深也不懂用毒。她手中值得骄傲的王牌不多,不过最可靠的,还是那些死都不会背叛她的花精灵。   整整两天,凤川白天一直泡在苗圃中,周围遍是各色野花野草。他只想到这些花草有可能是花深深的耳目,却不知她的花精灵早就附身于这些花草上,互相结成“舞尽散瑛”法阵,慢慢蚕食凤川的体力,等到他发现的时候,已经太晚了。   太晚了。   花深深的手和凤川的手交握在一起,慢慢得握紧,将他的挣扎完全封锁……   158 暴风雨前   可恶。遥灵将铁铲往洞里一插,手中亮光亮了又灭灭了又亮。萧凤川那个家伙到底在干什么,已经发了几十条催他速来章华殿的灵扎,怎么完全都没反应?   “田二妞,你到底在磨蹭什么?马上就到午时了,还是什么宝贝都没挖出来!”   看着遥灵这里几铲,那里几铲,铲铲下去都不见宝贝,太阳越来越大,烤得辰娇浑身冒汗烦躁不堪。她已经完全失去了耐性,趁四周无人注意,挥起青蛇剑的剑鞘狠狠敲在遥灵肩上。   “砰。”这一下打得结实,遥灵完全没躲闪。辰娇惊了一跳,慢慢移开剑,遥灵却仍笔直得站着,背脊没有丝毫弯曲,更没发出半点呻吟。看她弱不禁风的样子,这一剑打下去,此刻恐怕骨头已经碎裂了吧!   遥灵缓缓转过头。辰娇狠狠咽了口唾沫,握着剑的手居然开始颤抖。奇怪,对方明明只是个满身铜臭味的行脚商人而已,她辰娇可是昆仑仙山昆仑派的宙级修仙弟子,面对这种凡人怎会畏惧!   “不要打扰我工作。”遥灵冰刺般坚冷的目光将辰娇辰娥生生逼退了三步,她们手中有剑却完全不知该如何反击这锋利如剑的目光,仿佛她们的剑在出鞘之前,就已经败了!   遥灵说罢,铁铲往肩上一扛,独自走开。这哪里是要工作的样子,分明就是旁若无人得往章华殿方向去了!   “你去告诉师兄,有入侵者。”关键时刻还是辰娥冷静,她吩咐完辰娇,自己腰间的剑已经开始出鞘。那个人刚才那种眼神,可不是一个市井俗人,一个初修仙者能拥有的,或说那种与灵魂交相辉映的光芒,根本就不是娇娥姐妹可以想象的级别!   “嘶——”剑锋裂空而过,碎裂变形的风影下,辰娥剑下的目标变作一团模糊的白影,连她都不知道自己刺的是什么,刺中了没有,因为,手中的力道还没有使完,剑已经停在半空,挥不动了!   怎么,怎么会……   辰娥的双瞳因惊恐而瞪大,颤抖。她看到了什么?横在她和遥灵之间的剑身,已经被遥灵单手牢牢捏住!   骗、骗人的吧,她居然能赤手握住剑,而且这种镇定如山的气势,好像早就看透了辰娥的剑路一样……   “诶?怎么,师妹用的是青蛇剑那样的名剑,师姐用的这把……却好像只是连名号都没有的凡品。”遥灵抬眼打量着停在自己睫毛之侧的长剑,师姐妹资质相仿,师妹却有神兵相助,相信要不了多久,修为就会超过师姐。   “切。”辰娥已将全身的力量都关注于剑上,却依旧不能逃脱遥灵单手的封锁。不妙,她果然很强!之前的懦弱谄媚和市侩不过都是在演戏罢了……是为了松懈娇娥姐妹的戒心,等待着……章华殿大会开始这一刻么?   遥灵捏紧了辰娥的剑,剑虽然平凡,就跟主人的身材一样平,但正因为平,观察敌人的目光也就和战前的觉悟一样不会有丝毫的歪斜。辰娥修习的昆仑派剑法比遥灵所学更加精深玄妙,若只是点到为止的剑术较量,未必会输给遥灵;但若来一场生死相搏的决斗,辰娥不过还停留在学习剑的握法的级别而已!   遥灵松开手指的同时,寒冷的剑锋在遥灵眼前滑过。剑势收去的同时,遥灵已经飘然后撤丈外。辰娥挺剑直追,决不能让奸细靠近章华殿!   “师姐,不要追!”辰娥的肩膀却忽然被什么人按住。是辰娇的声音。辰娥回视之时,遥灵身影早已杳然。   “为什么,辰娇,她是奸细!”   “我已经告诉师兄了,他已经禀报掌门。别忘了,整个章华殿内都是我们的师兄弟,还有众位长老。她若是进到那个地方,岂不正是自投罗网?”   “师妹所言有理。只要师兄弟和长老们有所警觉便是最好。”听辰娇如此说,辰娥方才稍稍松了口气,收剑回鞘。   这个女人再强也无法活着走出章华殿的!可是,不知为什么,这种不安的感觉如积雨云一般黑沉沉压在心头,连呼吸都无法顺畅……   甩开娇娥姐妹的遥灵已经走进章华殿,按照昆仑弟子等级顺位,她以新入门弟子的身份站在队伍最末尾,也就是接近殿门的地方。   这个距离虽然远,不过远近并不重要。她腰间还有两柄剑,足以够到任何想刺到的距离。   大殿中虽聚千人,却静得连衣角摩擦和呼吸声都听不到。连东张西望的人都没有。遥灵甚至能感觉到,这些人的心神都是凝聚在一起的,没有丝毫涣散!这些弟子修为虽不算很高深,可是他们并非杂兵,而是训练有素的队伍,是整个一股力量!还未出席的长老暂且不说,这些人,他们的可怕之处并不是数量,而是之前实战中从未见过的凝聚力!   数量,凝聚力,实力集于一身的强大敌人,和孤身一人,心神不宁,战斗力才刚刚开始成熟的遥灵,这场战斗,究竟会演变成什么样子……   现在真的只有遥灵一人了,比上次单挑七夕的情况更为不同。因为这次,身边连观战的人都没有,连遥灵可以牵动的心都没有。   不,不要想这些没用的东西,记住大哥教过的话,当面对比自己强大数倍的敌人时,摒除杂念,运用经验,绝对娴熟的技巧,比头脑更快得做出反应……   整个大殿的气氛变了。遥灵抬起头,正看到了一列青光自两侧台阶缓缓流上玉座两侧的坐席。是昆仑派的长老,出现了。   也许是遥灵精神太过集中而产生的错觉。她虽未抬头,却总感觉有一束深沉如远古之井的目光朝她这边看过来。那束目光似乎来自于长老席上的某个人,打量着她,洞穿着她,就好像她身上有什么不能错过的东西一样,他既不惊愕,也非漠视,只是把那样东西单纯得从头看到了尾。从它第一次出鞘,到第一次染血,离开自己的第一任主人,又到现在这任主人手里。   流云催雪剑。遥灵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剑,在这座气息凝为堡垒的大殿中,没有什么比一把不同寻常的剑更能暴露出不凡的光芒;在遥灵身上,更没有比流云催雪剑更能佐证她存在的东西。   那淡然蛰伏,等待时机的魂魄之光除外。   但是,不能因为不想暴露自己就舍弃剑。每个用剑的人,他的心血已经和剑融为一体,现在这种情况,没有足以斩断一切的利刃,遥灵什么也做不了。   所以,遥灵现在能做的,只是像其他弟子一样平静得垂首而立,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猜。渐渐的,那束目光终于离开了遥灵,这也许是完成了最后的确认吧。   长老们列席没有多久,玉座之上气浪忽然一震,遥灵只觉脸上和脚下都是微微发麻,周围有些年轻弟子稍稍松懈,竟然被气浪震得挪动了脚步。再看玉座上,青光流动,逐步画成护身法阵;法阵之上云气缭绕,瑞光万丈,明亮而不刺目的光辉中,慢慢凸显出一个道人形象:头戴着瑞日九天冠,身穿着逍遥仙袍,脚蹬着鱼龙御云靴,腰间挂着的,那剑鞘上的名字是——   纯钩。遥灵直愣愣看着天将下凡般的毓扬真人,前番千般所想早已抛到九霄云外。若非亲眼所见,修仙界竟无人得知,昆仑派掌门毓扬真人,竟然早已……修成仙身了!   “参见掌门!”   遥灵跟随众位弟子单膝跪地,拱手拜掌门。众位长老亦是掌门弟子、师侄,纷纷拱手拜之。遥灵细观毓扬真人,俊朗英气温雅如玉,看面容只有三十岁上下而已,可称得上是驻颜有术。他身侧这些长老不像他的后辈,反而看起来比他要年长许多。但他那种一派之掌门的气势,却是毋庸置疑的。   所幸,毓扬真人的目光还未循着流云催雪而来,倒是背后两束如炬目光灼灼炙烤着遥灵。是娇娥姐妹?她们故意站在遥灵背后,莫非,已经有了十足的准备?   随机应变。遥灵双眉微皱,只看一天级弟子走到众弟子队列之前,转身拜掌门。掌门点头道:“开始吧。”   那天级弟子方转过身,从袖中掏出一卷轴,缓缓摊开,朗声宣读道:“昆仑派第二十五代首席大弟子,灭灵死士队长,死灵山封魔结界之魂首毓甄,擅自脱离结界,致使结界中千条亡魂不得再入轮回,滔天大罪,天道难容……”   “不必念了。”掌门止住那位弟子,大殿中陷入一片静默。遥灵心中快速思考着,这个毓甄难道就是毓扬掌门的师姐,灭灵队的队长,前些时候招致死灵山妖魔之乱的罪魁祸首?   “带她上来吧。”掌门道。遥灵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莫名的紧张,让她不敢望着缓缓从侧门走进的三个人——是左右两个高级弟子,押着中间一淡紫衣裙,手铐脚镣锒铛作响的女子。   就在看到她的瞬间,遥灵眼中完全只剩下她一个人。熟悉的丫鬟服饰,黝黑的肤色,和蔼的面庞,温柔的微笑……   为什么会是她。   乌梅。   **************玦妃阿鲁******************   今日魔尊大人诞辰,特加更一章祝贺~~   159 昆仑旧事   大殿上的凉风吹动着乌梅的衣角,她慢慢走到玉座之下,垂首跪在掌门面前,也跪在掌门身后历代掌门,千名灭灵死士的灵位之前。白烛光如来自幽冥的目光灼灼照着她年轻不再的脸,她始终没有抬头。她不想这具无辜的躯体,这张无罪的面容被打上罪恶的烙印。   可是……毓扬掌门的目光却穿过了她的身躯,直视着她的灵魂和记忆。不,那些记忆,或许位列仙班的他早已淡忘,他审视着的,是她的罪恶。为了一己私利利用同伴,又为了一己私欲抛弃同伴。罪无可赦。   “毓甄,你自己可还有话说。”   掌门问。她摇摇头。跪在昔日同门灵位之前,她已经做好了接受任何惩罚的觉悟。魂飞魄散的同伴们无法惩罚她,她所信仰的天道也早已惩罚过她。现在她面对的,是毓扬真人,这个最想置她于死地的,等这一天等了一百年的人。   自从相遇的那天起,他们就注定了你死我亡。   一百年前。那个时候,还没有武府,没有武陵春,更没有他最信任的贴身侍女乌梅,更没有梅花三弄之情报女王乌梅。而在巍巍昆仑,昆仑派丰城台的练剑场上,却有一个英姿挺拔,巾帼不让须眉的身影。她身着青色的昆仑派道服,其上不同于其他弟子的淡银色花纹昭示着她首席大弟子的身份。   原本破空冲天的长剑挥舞声,“喝”、“嘿”声,都在她进入练剑场的同时戛然而止。弟子们都如临大敌般心中警惕万分,纷纷停了手里的动作,拱手齐齐行李:“大师姐!”   她背着剑缓缓走近,凌厉霸气的神色让众弟子不敢直视。她扫视一圈,锐利的目光很快筛出了她不希望在练剑场上看到的东西。   她抱着肩,沉声道:“毓贤,毓扬,毓颙,出来!”   “是!”三个人在惊恐和猜测之前疾走到她面前,惶惶不安,不知自己犯何过错。其余没被叫到的弟子又是庆幸,又是担心着这三个人。   “你们三个,给我去思过谷思过,今晚不准吃饭!”   “呵,隔一天思过一次么……我能问是为什么吗?”   毓扬忍不住发问。回想刚才,他一直在认真练剑,甚至连毓甄走进练剑场都没发觉。他到底犯了什么过错?为什么又要思过?   本来已经转身走掉的毓甄回头看着他。橙红色的夕阳将她俏丽的眉眼染得艳丽而含蓄,高傲的眸光,却是何时都未变过。   “呵,师父早就把练剑场交予我负责。今日,我就再把练剑场的规矩说一遍。第一,练剑不准偷懒,被我逮到的去思过谷思过一天;第二,不准聚众闹事,违者戒律堂领受鞭刑;第三,不准在练剑场吃东西;第四,不准在练剑场大声喧哗;第五,不准将练剑场当成约会场所——”   毓甄说着,走到角落,一脚将双臂合抱粗的圆木踢到毓扬面前,冷笑道:“我忘了,你不是练剑偷懒,是腿上有伤对吧。”   毓扬咬咬牙,他看着脚下的粗木,不知道毓甄又要如何刁难他。自从入门起,这个霸道得不像女人的家伙就处处跟他作对:抢在他前面领悟新剑法,抢走他想要的剑,连盛饭都要跟他抢勺子;他俩分明剑术修为不相上下,他却偏偏在比剑之前受伤,输掉对决将首席弟子之位拱手相让;她成为首席之后接管练剑场,更是变本加厉得折磨他,几乎每隔一天就要罚他思过,跑圈,照料苗圃,喂猪喂鸡……   有什么招尽管使出来吧,不像女人的女人。首席大弟子的位子虽然被你抢去,可将来掌门的位子,我一定不会让给你。   毓扬想着,野兽般冷峻的眸子瞧着毓甄。他们两个都是争强好胜,连看着对方的眼神都是那么像。一山不能容二虎,在一起一天,就要斗一天!   “你挥这个,五百下。哼,看在你受伤的份上,减轻一点,三百下好了。”毓甄足尖踢了踢圆木,转身离去。众位弟子几乎不敢相信,这么重负荷的练习,身上新伤旧伤叠了一大堆的毓扬是不可能完成的!   毓扬却没再发问,抱起圆木的同时,腰间的痛楚让他剑眉不由自主得一搐,本来就不断流淌的汗水悬挂在下巴上,不堪重负般,滴落到了湿透的上衣上。   “可是,毓甄师姐!哥哥他身上有伤,这样训练他的伤口会裂开的!”   人群中忽然钻出一瘦小的身影,是个孩子,只到毓扬肩膀那么高。他奔向毓甄,想为毓扬求情,却被毓扬叫住:   “毓舒,不用求那个女人。”毓扬说着,将圆木扛在肩上,冷冷道,“五百下,挥不完,我是不会离开练剑场的。”   众人愕然。两个不服输的人拧到一起,一个人发狠,另一个却比他更狠。小毓舒担心得看着哥哥,又看看毓甄大师姐。他们两个却是若无其事的样子,一个独自走开,另一个已经抱着圆木,走到安静处,开始挥动了。   翌日凌晨。漆黑的练剑场上,终于透入了凉薄但充满了希望的阳光,照着那个挥动着圆木的身影,“四百九十七,四百九十八,四百九十……”   挥动木头的虎虎声停止了,静静的,只有他粗重的喘息声,和汗水大颗大颗扑扑滴落的声音。满手血泡的刺痛感他已经习惯,身上伤口的痛楚也当成了理所当然的存在,艰苦的一夜终于过去,他马上就要完成那五百下,马上,就要赢了。   这种程度的挑战,他怎么会输给,那种女人……   “四百九十九——五——百!”   毓扬咆哮着,将圆木挥向旁边的剑架。只听噼里啪啦声,手中的圆木已经碎裂为千万片纷纷崩落,剑架也在撞击下倾塌,伤痕累累的剑散落一地。   赢,赢了……   他全身力气都被抽干了似的,靠着墙慢慢坐下来,抬起完全没有知觉的手擦脖颈上一刻也没干过的汗水。赢么,真可笑,说起来,还是跟那个女人追求着同样的东西。赢。   说赢并不准确。应该说是,不想输而已。   “哥。”   一个怯怯的声音唤醒了疲惫不堪的毓扬。是毓舒,他来干什么?   他抱着饭篮子快步走到毓扬面前,饭菜的香味提醒着毓扬,他不光很累,而且已经很饿很渴了。不管这饭篮子里装的是什么,隔夜的硬馒头也好,完全坨成疙瘩的面条也好,没有任何味道的水煮白菜也好,他都能一口把它们吃下去,连碗边都舔得干干净净。   毓扬的手先伸向酒壶,却被毓舒拦住。他孩子气得看着他,眉毛拧得那么紧,就好像在跟手一起用力,不能让他拿走酒壶似的。   “哥,听我的,你现在身上有伤,只能喝一口哦。”   “呵。”毓扬笑笑,他来昆仑派是为了学习世上最强的剑术,本来也不指望和自己的竞争者交朋友。只要他的亲弟弟关心着他,他也能照顾弟弟,这就够了。   “好。”毓扬说着,举起酒壶猛灌进喉咙,一饮而尽。   ……真是拿这样的哥哥没有办法呢。毓舒叹了口气,阻拦不及,只能在此眼睁睁看着他把一壶酒喝了个底朝天。   毓舒打开盖碗。里面是一团焦黑的分辨不出是什么的东西。毓扬捧起碗,拿起筷子,盯着碗里的一团焦黑。这个……难道是毓舒做的?他这个饮食起居都要哥哥照顾的孩子,居然下厨做饭了。   毓舒在一旁脸红着。他并不知道,此刻哥哥盯着饭,眼前浮现的,却是在厨房忙碌了一整晚,生火,烧水,淘米,煮饭,炒饭的情景。那般为哥哥辛苦,却还是只作出这团黑色的不明物体而已。   “哥,还是别吃……”毓舒终于放开两个握得出汗的拳头,去抢毓扬手里的碗。毓扬却将身子躲开,筷子拼命把饭往嘴里扒,嘴里大口嚼着,不时发出“嘎嘣”、“咔吃”的声音。   毓舒的脸更红了。他低下头,直到听到放碗搁筷子的声音,方才抬眼一看,碗里已经空空如也,连一点焦黑都不剩。   他再抬眼去看哥哥,脸上的神情一如往常般严肃,冷峻,没有快乐,也没有责备。   “好、好吃么……”毓舒心中忐忑不安。他等待着哥哥的回答,却只等来他满是血泡和汗水的大手,轻轻为他擦去做饭时蹭在脸上的,那一撇没来得及擦去的黑灰。   “我们回去。”   毓扬说着,背起剑,只在暖暖的晨光中,给弟弟留下坚实的背影。一直以来,在伤痕累累中前进,而从不回头去看唯一爱着他依靠着他的弟弟……天性善良敦厚的他,或许并不喜欢练剑,却硬是跟着哥哥来到了昆仑派,跟随这个不会对他笑,也不会跟他说太多话的哥哥。   毓扬其实很想对弟弟说,现在,你已经长大,何不离开家人,去追寻你自己的梦想。   他却一直没有问出口。这可笑的理由,就好像不是懦弱的弟弟离不开强大的哥哥,而是孤独的哥哥,离不开给予他希望和关怀的弟弟。   谁会去想那些不知所谓的理由呢。   如果不想走的话,乖乖待在我身边,被我保护就够了。   160 小雨   毓舒十五岁生日那天。偏偏是那天,掌门及六位长老通过了与其余五门派共同组建灭灵队,前往死灵山剿杀妖魔的决议。毓甄因修为最高而被选为队长,毓扬……却连普通队员都没能入选。   他跑去质问掌门。剿杀妖魔什么的他不在乎,他只是不明白自己比毓甄差在哪里,为什么长老每次都要偏向于她!   “死灵山最接近昆仑山,若妖魔倾巢而出,我派受害首当其冲,若不先发制人,后果不堪设想。”掌门的回答却出乎意料,“这次剿魔行动相当危险,即使六派千名精英联手也……若毓甄此去无回,你就是接任她首席大弟子之位的人选。”   掌门的话,什么意思?这次剿魔行动真有那么可怕,灭灵队还未出发,掌门就已经做好了惨重牺牲的觉悟么?   “掌门,弟子并不惧怕危险。既然掌门肯定弟子的实力,那么……”毓扬转过身,背对掌门道,“那么,我和毓甄师姐,谁活着从死灵山回来,谁就做首席大弟子吧。”   他从来都不是逃避战场的人。   他从来都不是畏惧挑战的人。   他从来,都不愿输给那个强大到不像女人的女人。   尽管到现在为止,好像还没怎么赢过她……   可是这一次。   毓扬在院内走着,走着,忽然下起了小雨,整个门派都笼罩在朦胧的烟雨中,真是一场下不透,也下不凉爽的,不痛快的雨。   “哥。”身后的人却忽然叫住了他。他转身,看到了脸上棱角开始分明,说话声音也开始硬朗的十五岁少年郎,他唯一的弟弟,毓舒。   可他心中浮现的,还是毓舒小时候的样子。白得像女孩子的皮肤,肉乎乎的脸蛋,头发却像吃不好似的发黄。咧嘴笑起来的时候,露出缺了一颗的大门牙,很是可爱。   “哥一定要去灭灵队么?可以不去么?我们昆仑派已经派出两百余人了,毓甄师姐也去了,哥为什么一定要……”   “你在说什么傻话。”毓扬道,“我的门派,我来保护。”   “可是哥,刚才掌门说的话你也听见了!死灵山,那里的危险我们根本想象不到!很可能会有去……无回的。”   毓扬转头看着他的弟弟。他永远都忘不了毓舒此刻的神情。兄弟两个在一起的时候,从来都是哥哥在做决定。他从未在弟弟脸上见过这般决绝的表情。就好像,他宁可死都不会让他去死灵山。   他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就好像,他预料到他注定会死一样……   “哥。”他垂下头,将眼神藏在刘海的阴影中,“掌门和长老们告诉过我们,死灵山那个地方,曾经是魔尊的大本营,那里的妖魔都是魔尊饲养的捕猎灵魂的魔兽。如果被它们杀掉的话,连魂魄都会被吃掉的……”   “我知道。我会把那些杂碎杀得连魂魄都不剩。”他自顾走开,“我不会改变主意。”   他没有察觉到毓舒的绝望。那个时候的他,完全不清楚自己到底教给唯一的弟弟多少善良。   他最大的错误,就是把心爱的弟弟,教成了一个太好的人。   他更不会防范自己善良的弟弟,直到冰冷的剑尖从腹部捅出来,他方才醒悟过来——   “你——毓舒,你干什么……”   鲜血晕红了毓扬的衣衫。他回过头,不可思议得看着弟弟。毓舒的手缓缓放开剑柄,颤声道:“这样,受了这样的伤,哥就没办法去死灵山了,对吧……”   笨蛋毓舒!他怎么可以、他怎么可以……   毓扬捂住了鲜血汩汩流动的伤口。他弟弟太了解他了,这样的伤口只会让他无法行动,而不致死。到底是什么原因,让他用这样的方式把哥哥留住——   “一直以来,都是哥哥在保护着我。现在,该是我为哥哥做点什么的时候了。我知道,我的剑术修为跟哥哥比,跟毓甄师姐比,都差太多了,但是……”   “毓舒,你!不行,你不可以——”   “这一次,我去死灵山。”毓舒缓缓走过毓扬身旁,他缓缓抽出背上的剑,冲哥哥笑道,“等我回来的时候,哥哥不会再像保护小孩子似的保护我了吧。”   毓舒,这个笨蛋。怎么可以第一次自己做主,就做出这样愚蠢,幼稚,自私的决定。   他决不允许。   决不允许弟弟处于危险之中。   他沾满鲜血的手握紧了剑柄,咬紧牙关,“嚓”的一声,便将穿透身体的长剑拔了出来!   毓扬的腹部顿时血如井喷。他的脸上,汗水和雨水混在一起,越发冰冷的眼神如獒犬一般慑人。   他解下外衫,系在腰间,无比潦草得包住了不断流血的伤口。他也拔出腰间之剑,横剑拦在毓舒身前:   “你,想跟我证明你很强吧……”   毓舒不可思议得看着哥哥。他就是这样一个人,你狠,他会比你更狠。   “想去死灵山的话,就在我鲜血流干之前打倒我吧。”毓扬说着,将剑鞘掷在地上,“到时候,再没有任何人能够拦你。”   他从来没把剑握得这么紧过。他宁可鲜血流干,也不愿意弟弟去那样的修罗场送死!因为他知道,用杀戮来证明自己的强大,根本就不是他弟弟的愿望!他只是想保护他自私无情的哥哥而已!   两兄弟在雨中的对决。两个人都缓缓举起了手里的剑。弟弟,从来都没赢过实力悬殊的哥哥,可是这次他非赢不可。   他握紧了剑。雨珠沿着剑锋被劈成两半,再支离破碎得流淌下去。   “记得我教过你的那些吧,毓舒。”   毓舒咬紧嘴唇,点点头。那是哥哥对剑术的独到领悟,跟师父长老们教过的,都是完全不一样的。   “在你面对实力悬殊的高手的时候。”他将剑身放平,缓缓道,“调整呼吸,为了提高出剑的速度,把呼吸再放慢些。”   毓舒调整着自己的呼吸,冰冷的雨将他的面色冻得发紫。可他的身体里,却是热血沸腾。   “不要在一开始就表露自己的意图,在与他对峙的过程中,寻找对方气息的破绽。”   他注意到毓舒眼前一亮。或许,他已经为自己的剑找到了突破点。   “将全部心血灌注于剑——上!”   “啪——”出乎意料的事情发生了。毓舒并没有完全听从毓扬的指令,在他发出最后一道指令之前,他的剑已经刺到了他的心口!   他惊住了。   果然是好弟弟。谁说他不是学剑的天才,沉稳如无的呼吸,快如闪电的出剑,深藏不露,攻其不备,一击必中!   这不是将他教的那些通通都学会了么。   他仰面倒在地上的时候,雨水已经激烈得让他睁不开眼睛。毓舒没有立刻跑过来察看他的伤势,真是狡猾的弟弟啊……   毓扬松开了捂住伤口的手。鲜血已经浸透了裹腹部的外衣。他现在什么也做不了,他已经无法用同样的手段,留住弟弟前往死地的脚步了。   这个时候,一个人忽然出现在他的视野中,不是毓舒。好像照镜子般,看到了自己的眼神。难道是——她?   他猛地伸出手抓住了她的手。他做梦也不会料到,有一天,他会像握救命稻草一样握住劲敌的手。如此高傲的他,会为了弟弟向她低头。   “一定要带着毓舒,平安回来……”他闭上眼,雨水跟着从眼角滑落下去,“求你了,毓甄。”   从那天那场雨以后,毓扬再也没见过毓舒,再也没见过毓甄。   死灵山那场恐怖的战斗,灭灵死士和魔兽同归于尽。他失去了最爱的弟弟,也失去了最讨厌的宿敌。   他人生的意义和死灵山一起死去了。他就像那座没有生命的山一样,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而存在。   练剑场上,那块再也不曾挥动的圆木。   喝酒的时候,再也没有人劝他少喝,再也没有人给他做一团焦黑的炒饭。   继承了首席大弟子之位后,他说不清是多少年,门派中竟没有一个可以和他的剑术一较高低的弟子。原先那些强得让他热血沸腾的弟子,都跟着毓甄一起……死了。   这是上天对他的惩罚么?   毓甄的死,让她成为了毓扬无法超越的存在。他没有打败过她,也再没有机会去打败她。   直到后来。毫无悬念得当上了掌门,孤独得走在寻仙路上,不知为何要修炼,最终修炼成仙。成仙,做人时候经历的那些,已经和人的身份,一起抛弃了。   他只是忍不住,在内心无法安宁的时候,带着贡品去弟弟的衣冠冢扫墓。扫去那枯槁的落叶,扫去那时间的尘埃,点燃香烛,摆上亲手为弟弟做的饭。   同样的,也是一团焦黑。   他靠着弟弟的墓碑,就那么坐着,望着树叶缝隙中透出的阳光,眼中明亮亮的一片,心中,却黑得深不见底。   毓舒,你在那边,还好么。   直到自己亲手做了,我才发现,我跟你的厨艺,真是一样的差呢。   他又转头去看旁边,毓甄的衣冠墓。也是他为她立的。   他看着那个名字,毓甄,想象着她的脸,和那跟他自己无比相像的眼神。   毓甄,你答应了我的,要带我弟弟,平安回来。   你没有做到。   我。不会放过你。   ****************玦妃今天玩了仙剑5********************   什么啊。。。竟然撞名字了!!!皇甫的跟班叫夏孤临,就是吾辈的簇水公子有木有~!!完全巧合有木有!!吾辈。。吾辈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啦!!   161 阴雨·孽缘   现在,坐在昆仑派掌门玉座上的是毓扬真人,而不是毓扬,跪在他面前的这个陌生女子,也不是曾经那个无法超越的师姐毓甄。这个名叫“乌梅”的人,虽然具有毓甄的魂魄,但是——   她魂魄的光芒,霸道,强势,宁死不输,早就在死灵山之变时被妖魔吞噬干净了。现在的她,不过是为主人武陵春卖命的卑贱下人而已。   完全丧失了自我的她,不配跟毓甄那个名字扯上任何关系。死士的光荣早已不再,但罪恶却是无法被消除的。   葬送千条魂魄转生的机会,她即便换了面貌身份乃至躯体,也要为此负责到底。   毓扬真人拔出了腰间的纯钩宝剑,万丈耀目金光淹没了整个章华大殿,整个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他和他剑下的目标。   乌梅抬头看着他。这一刻终于来了。她还记得当日之言,他们从相遇那刻起,就注定要你死我亡!他终于夺回了本该属于他的一切,首席大弟子之位,掌门之位,除了,除了毓舒的性命,她无法还给他……   冰冷的剑光扫上了乌梅的脖子。她不发一言,这样就好了,死也好,酷刑也好,无论什么样的折磨都好,她现在任凭他处置!   纯钩宝剑已经指着乌梅的咽喉!果然,是想在众长老弟子,以及灭灵死士的灵位之前将她处死么……这对乌梅来说,与其说是惩罚,倒不如说是解脱。若真能洗清罪孽轮回往生,重新开始,如果真能死在这个人剑下的话——   但是,在弟子队伍最末尾看着这一切的,却不能允许这一幕发生!虽然她也知道,乌梅犯下了那样的大错,可眼睁睁看着乌梅死,她无论如何也做不到!   “咔。”   纯钩剑剑锋一转,却没有刺过去。毓扬掌门的视线,箭一般无比准确得射在遥灵按剑的手上。她被看穿了,现在拔剑,已经没有任何用处。   毓扬掌门并未继续理会遥灵,他只是低下头,对乌梅缓缓道:“这把剑,自你从死灵山结界中逃脱那日起,我便封存不用。一百年过去了……师姐,你,可还会用我们昆仑剑法么?”   乌梅不敢相信她听到了什么——他叫她什么?师姐?他……还会叫这个害死同门,害死他亲弟弟的人师姐么?   “我……”乌梅嗫嚅着,竟然不知道该怎么把对话继续下去。看毓扬的意思,似乎是想跟她比剑。难道成仙的他还在执着于两人之间的胜负吗?可是,毓扬此举不过刻舟求剑,现在的她,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她了。   章华殿中的弟子们面面相觑,长老们抚摩着胡须,继而目光齐刷刷聚焦到乌梅和毓扬身上。难道将要发生在这章华大殿的并不是掌门对叛逆弟子的处决,而是一场师姐弟隔世重逢之后的巅峰对决么?   遥灵亦是万分紧张得等待着,这种情形之下,乌梅的性命不在毓扬手里,也不在她的援兵手里,而是掌握在她自己手中。只要她还没有死,她就是战士,永远都没有逃避挑战的理由!   静默中,毓扬打量着乌梅,忽然广袖一摆,将纯钩宝剑化作一道蓝光送回鞘中:“看来,现在你已经不使剑了。辰炜,带她去剑塔,挑选一把趁手的剑吧。”   “是。”辰炜拱手,接着对乌梅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辰炜……不就是先前那个有要事求见掌门而一直守在太一宫门口的那个,掌门最器重的徒孙么?他的修为不低,可是比起应付整个大殿的弟子,应付他一个人可就容易多了。   这是个机会!趁辰炜将乌梅领到剑塔的时候,击溃他,在众人发现之前带走乌梅!可眼下的问题是,遥灵身侧娇娥姐妹紧紧盯着,她只要稍有动作,娇娥姐妹必定解决,发动所有弟子拦截遥灵。那个时候不但救不出乌梅,反而只是愚蠢得暴露了自己而已。   怎么办——   眼看着辰炜和乌梅从章华殿侧门走出,遥灵心中忽然一亮。对了,可以离魂!虽然把躯体留在敌人手中危险万分,可现在的情形,要想在敌人完全不察觉的前提下脱出,也只有冒险这条路可走!   遥灵定了心神,缓缓闭上眼睛。从思凡洞天回来之后,她的魂法修炼更上一层,已经没有必要依赖魂丸,只需心中冥想念咒,便可瞬间离魂。   快……要快……遥灵双目紧阖,心中默想,但愿乌梅姐姐不会随便拿一把剑就很快出来,但愿她能在剑塔尽量拖延时间……   “吱——哽——”   古剑阁沉重的木门被推开。乌梅跟着辰炜走进去,茫然看着阁子中的一切。一百年过去了,为何在昆仑派始终看不到时间流逝的痕迹,每把剑摆放的位置,似乎都没有变过。   “这是……”乌梅看到西墙的独立青铜剑架上,悬着一把她无比熟悉的血红色剑鞘的剑。剑架下方,却歪歪斜倚着一把墨绿色的剑。哪有人这样放剑的……   “哪有人这样放剑的啊,你这家伙,快拿开啦!”   “该把剑拿开的人是你吧,这个剑架跟我最喜欢的惊鲵剑才是绝配!”   “才不是绝配。总之我不会把这个剑架让给你!”   “开什么玩笑,不管是剑还是剑架都不是你的,只不过是师父让你代为照管而已——”   “嘁~哪个世界会有你这样的剑架偏执狂啊!你要愿意这么斜着放就这么放,懒得管你!”   乌梅痴痴得望着,眼前浮现出她和毓扬年少时,因为抢这个剑架而吵架的情形。他就是这么固执,明明争不过,却说什么都得不肯放手。   “太师伯。”辰炜一声尊称打断了乌梅的回想。她摇头道:“不必如此称呼。我,已经不是昆仑派的弟子了。”   “可是,师公刚才不也当着全部昆仑派弟子的面,叫您师姐了么。”辰炜笑道,“那不就表示,他已经承认您了么?”   乌梅心中一动。辰炜……这个人,长得真像毓扬少年的时候,若那时的他也常常微笑的话,想必就跟现在的辰炜一个样子吧。   乌梅走过铁林般的剑架,似乎匆匆过目,有似乎根本没有在看。辰炜跟在她身后。她一面走一面问道:“方才在太一宫的时候,那个跪在宫外为我求情的人,就是你么?”   “是。”辰炜点点头,他几次三番求见掌门,最终跪在太一宫外叩首,所求之事,竟然是宽恕死灵山之变的罪魁……   “真是乱来呢。”乌梅叹气,毓扬训导弟子最为严厉,比当初乌梅掌管训练场的作风有过之而无不及,“你敢这样做,想必平日里很得掌门师公的欢心吧。”   “也并非……弟子是孤儿,确是师公一手抚养长大。”辰炜答道,“并非弟子夸口,这一代徒孙中,恐怕没有人比我更了解师公……”   乌梅选剑的手停在剑柄上。她心中一痛,仿佛预料到辰炜接下去会说什么。她淡淡笑道:“我知道。在他的师兄弟中,也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他……”   或许,还有死去的毓舒吧。   “不管怎么说,这场决斗是他期待已久的。一百年了。”乌梅说着,回到刚进门的位置,取过那把斜靠在剑架上的惊鲵剑。   她忽然抬头望着房梁,温和的眼神,仿佛穿过武府青彩流溢的紫藤架柔柔散射。   她望着房梁,仿佛望着一个透明的人影。   她低下头,慢慢抽出那把剑。剑光照上她的双眼,寒光慑人,那凌寒的剑光仿佛来自于她的双眼。   “所以,我必须不能让他失望。”   “咔。”惊鲵剑收回鞘中,乌梅对辰炜道,“我们走吧。”   古剑阁的门再次被阖上。那个身形几乎为透明的人却依旧抱肩坐在梁上,没有跟出去,没有动。   等待了一百年的决斗么……   遥灵望着自己半透明的手,苦笑,看来这次离魂微微有些早了。或许她现在最应该做的,是乖乖去练剑场,欣赏师姐弟之间的决斗。   两个互相讨厌的人。   两个好斗好胜,强硬狠绝,无比相像的人。   两个将对方视为死敌,处处对着干的人。   两个没有机会在同一战场上并肩作战,无数个日夜里,却在同一个练剑场上,一同拼命挥剑,挥汗如雨。   两个百年后重逢,说话不超过十句,就重新拿起剑对着对方的人。   或许……即使他们举剑拼命挥舞,也斩不断这注定要相斗到底的孽缘。   此时的昆仑山上竟然又下起了雨。练剑场上,师姐弟二人对峙。雨水打湿了两人的衣衫,仙人衣装,侍女旧裙,都与阴沉沉湿漉漉的雨水淋成一体,没有什么分别。他们,都同样是剑士而已。   乌梅微微将惊鲵剑从剑鞘中抽出一段,这把惊鲵剑,其实是毓扬为她选的。那个时候,惊鲵是毓扬心中最强的剑,乌梅是他心中最强的对手。所以——   乌梅握紧了剑柄。所以,今天,就来一场最强与最强之剑的对决吧!   162 阴雨·眼泪   遥灵坐在练剑场边最高的石剑上,半透明的身体被雨水击打作透明发光的泡沫。她默默注视着阴沉的天空下,两个人,两把剑之间的战斗。   在剑光照耀下闪烁着异光的雨水,乘着飞舞的剑尖,在阴空中划出闪电般的痕迹。两个深灰色的身影随着剑轻盈得舞动,风中张扬的衣带如奔流的乌云。   遥灵只是默默看着,看着那时不时被剑尖划破了衣衫皮肉飞溅出来的鲜血,溅没浓黑的视野。他们浓黑的,压抑的,永远都不想再回想的记忆,正被怒流的鲜血一点点唤醒……   乌梅记得。她没有接到师门以及其他五大门派的任何指示,擅自命令其他灭灵死士,一同发动封印成功封住妖魔的第二天。   虽然,其他弟子的魂魄都已经沉睡,不再有任何知觉,可是,她是醒着的。她能感觉到自己残缺的尸体在剧痛,慢慢腐烂;她能听到永无休止的鬼哭魔啸声,看到那些依然在战斗中的幻象从眼前飞浮而过;她亦能感觉到,时间在慢得让人发狂得流逝着。这才第一天——到底,什么时候才是尽头!   她合上眼睛。不,不能就这样放弃,也许,一切还没结束,掌门师父,还有长老们,会来救他们的,绝对,绝对不会丢下他们不管的……   她听到一个人的脚步声向结界中心跑了过来。这个脚步声,不是幻觉,不是幻觉,是——   “师父,这里,这里就是封魔结界的中心,我们——”   是……毓扬?他来了?还有掌门?   “嗯……这个巨大的黑色光球,就是封魔结界的中心。千名死士的魂魄已经与妖魔之魂融为一体,结为强大的核心。主魂的守护意念不破,这个结界永远都不会破损。”   乌梅静静听着。她现在已经没有躯体,所剩下的只有与结界合为一体的意念而已。她只能听着,却无法发出一声呼喊,告诉师弟和师父,她就在这里,等着他们来救她。很痛苦,很痛苦。   眼泪不由自主的流下来。从小到大,不管经历了多么可怕的失败她都没有哭过,唯有这次,她虽然赢了,却赢得生不如死;她虽然赢了,却品尝到了什么是死亡的气息,什么是真正让人窒息的绝望;她虽然赢了,却无时不刻想逃离自己的战果。   她已经受够了!这不生不死的折磨!不管怎么样都好,让妖魔完全脱出也好,甚至——让那些献出灵魂的同伴白白牺牲也好,只要能脱离这个该死的地狱,她什么都愿意做!   不……不可以这样想。她不能背叛门派,不能抛弃同伴,更不能放任妖魔为害苍生!   “主魂?是谁?该不会是……”   “正是毓甄。”   “不……不可能……只要主魂的守护意念不破……师父这样说的意思,难道只要毓甄不想出来,我们就救不了她么?她怎么会不想出来,这修罗地狱般的景象,她那般心性一定早就没办法忍受了!”   听到这里,她自己也不知该笑还是该哭。斗了这么长时间,原来最了解她的,竟是她的宿敌。   “我知道。可是,救她出来又能怎样。结界一旦崩坏,比我们强大百倍的妖魔就会倾巢而出,到那时候,天地之间又是一场浩劫,生灵必遭涂炭……”   “如果那样,哪怕要与妖魔同归于尽,我们也要全力抵御!六大门派的道友共同联手,还怕制伏不了一山的妖魔么?”   “就算是那样,人魔大战,战火势必波及人间……如果开战,你想守护的东西,反而一样都守护不了。倒不如将妖魔封印在此,等待适合的时机将其完全剿灭,将正道的牺牲,尽量减少到最低……”   “将正道的牺牲,减少到最低?师父此话何意?意思是,牺牲这一千人就够了么?白白牺牲他们,剩下的人什么也不做,就可以了么?”   “毓扬——放肆。”   “师父!这样的权宜之计维持不了多久的和平,魔尊只会变本加厉得对付我们!倒不如直接开战,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啪。”   一个响亮的耳光打在毓扬脸上。两个人都不再说话。沉默许久,掌门方厉声道:“若你眼中还有我这个掌门师尊,就跟我回去,勿做他想!”   听到这里,乌梅已经明白了所有的事情。怪不得,怪不得当初毓舒宁可刺毓扬一剑,也不肯让他来死灵山。因为他一开始就听得了风声:这次前往死灵山绞魔的一千灭灵死士,不过是六大门派秘密谋划的,用来封印妖魔的魂器而已!   他们只是祭品,是牺牲品,是被送吃给敌方的棋子!他们从踏上死灵山的那刻起,就注定要失败,注定要死!   现在,乌梅的心已经完全死了。   完全死了。她一直以为,她是同辈弟子中最强大的,是掌门最器重的首席弟子,昆仑派未来的希望。她曾为此不可一世。可到头来她却发现,她只不过是掌门标榜为“守护苍生”的炮灰而已!   真是可笑,可笑!   她已经不再哭泣。她不想为自己这种,被欺骗,被利用的弱者而哭泣,更不想为那些随意利用别人的热血,践踏人命如草芥的门派哭泣!   “喂,那讨厌的女人!”   是……是毓扬?他在叫她?他还没走么?   “你可以不回答,我知道你在,我知道你还活着!听着,给我坚持住,不准放弃!我会来救你的!你别忘了,这世上只有我可以杀了你,只有我可以打败你!”   她完全被他的话震慑住。即使能发声,也不知该说什么。   毓扬……   我一直都知道,虽然我们不是朋友,可我们一直都是同一个战场上的同伴。你曾经那么信任我的,把最爱的弟弟托付给我保护。   我却没能保护他。我没能信守承诺,带着毫发无伤的他回来。   而你却到现在,都不肯放弃救我……我……   到最后,她还是为毓扬流下了眼泪。为她的对手,为她讨厌着也希冀着的人,流下了眼泪。   接下来漫长的九十年间,什么修仙之士的荣耀,什么首席大弟子的威信,通通都忘了。那些来自不同人不同出发点的称赞,嫉恨,她也都忘了。   唯一不忘的,是那个讨厌的宿敌的话:   “给我坚持住,不准放弃!我会来救你的!你别忘了,这世上只有我可以杀了你,只有我可以打败你!”   她愿意为了这句话,一直等下去,哪怕百年,千年,万年,她都一定会等。被欺骗过的她已经不再相信,但如果是那个男人的话,她愿意相信,愿意等待。   九十年漫长的岁月过去了,他没有来,没有来。   她仿佛在睡梦中,听到好多好多人,在叫她的名字。   “队长!”   “队长!”   “队长……”   谁,谁在叫……叫她,队长……   她慢慢睁开眼睛。看到无数张熟悉而苍白的身影,在她面前,拄着剑,单膝跪下。染满鲜血的白色灭灵死士服在呜咽的风中飘动着,一如那场让人分不清自己是生是死的剿魔大战。   是九百九十九个灭灵死士的亡魂,跪在她面前。   “你们,你们怎么会……”   又是幻觉么?他们的魂魄,不是早就和妖魔合为一体不分你我了吗?为什么,现在见到他们的样子,好想哭,好想跪下去,求他们原谅,对不起,身为队长,我没能,没能保护好你们……   “队长,我们的魂力没有你强大,这样现身,支持不了太长时间。一直以来都是队长号令我们浴血奋战,这一次,也请队长听一次我们的话,好么?”   乌梅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她含着泪,点点头。   “我们的魂魄,虽然已经和妖魔混合在一起,可是九十年以来,我们感受着队长的痛苦,挣扎,愧疚……队长一直在后悔,在最后时刻下达了结成封印结界的命令。可是那个时候,我们别无选择,或者被妖魔啃噬干净,或者就跟妖魔同归于尽……我们,也曾怨恨过队长,与其在这里承受不生不死的痛苦,倒不如完全死掉,连魂魄都不剩下来得干脆……   “可是,那场噩梦,已经过去了九十年。九十年里,我们虽然受尽了痛苦折磨,可队长承受的痛苦,却比我们这些人的加起来还要多千倍万倍……因为,大多数的时间,我们都没有意识,只是混混沌沌想起以前,觉得自己好像还存在着而已……   “已经过去九十年了。队长。这漫长的噩梦中,我们已经想通了所有的一切。消亡也好,牺牲也好,是你,保全了我们身为战士最后的精神!是你,和我们同甘苦共患难,你明明有能力自己脱出结界,却一直都没那么做,留在这里,陪我们大家受苦……”   “不,请不要再说了。”乌梅已经哽咽,“我,我并没有你们说的那么……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是我害了大家,害了大家……”   看着这一张张无比怀念的脸,乌梅终于痛哭流涕,泣不成声。他们却继续说道:“以前,队长告诉过我们,能一起并肩作战,哪怕只有很短暂的时光,我们,也是永远的战友。永远,都不会抛弃对方。”   “队长,谢谢你陪我们走过这九十年。你,已经守护了你该守护的东西。”他们站起身,纷纷扬起手中的利剑,“你有你认为值得守护的东西,我们也有!”   “不,你们要干什么,不要!”   “我们的魂魄已经浑浊不堪,不能再去转生为人,队长却还有机会的。”九百九十九个灭灵死士的亡魂齐齐挥动手中的长剑,高呼道,“就让我们从内部破坏封魔结界,给你重生!”   163 大雨·微笑   重生。   重生。   重生。   多么诱人的词。可她必须拒绝,她知道自己一旦脱离结界,她的同伴们连浑浊不堪的魂魄都不再有。她一定要激发所有的魂魄之力,来阻止那种悲剧的发生!   “唰——”   “唰——”   俯视雨中的练剑场,两把光镜般的长剑齐齐扫过对方的咽喉。乌梅仰脖闪避,看到了漫天的雨丝,迫人眼目。到头来,还是什么都保护不了。十年……十年来,身心完全奉献给视为天神的公子,用这种方法来麻痹自己,这样的生活,或许早就该结束了。   惊鲵剑从乌梅手中脱落,距离自己水中的倒影越来越近,最终合为一体。水花四溅。   乌梅将视线从指着自己咽喉的纯钩剑,移到握着它的人身上。他额前的头发湿漉漉荡漾着,亮晶晶的水珠顺着棱角分明的脸流淌下来。他现在的样子,是比那个时候成熟了许多。但他握着剑的神情,似乎从一开始就没变过。   “毓扬。”她叫他的名字,低下头,“对不起,对不起……”   千言万语,最终还是凝成了这句话。他慢慢收回剑,淡淡道:“你是对不起我。你没有保护好毓舒。你违背了诺言。”   她不再说话。刚才那个只能算是决斗而已,经历了百年漫长的时间,谁输谁赢,都不再重要了。现在在毓扬心中,他已经得到了想要的东西。   “不过,我也对不起你。我说要救出你的诺言,也没有实现。”毓扬说着,模糊的雨光中,嘴角竟然微微上翘,“所以,我们两个可以算是扯平了。”   他笑了。他竟然笑了。乌梅眼中有酸涩温暖的东西在涌动着。这是她认识毓扬以来,第一次看到他笑,笑得这般安和,这般友善,这般释然。   也许,没有什么比挚友的微笑更能化解人心中的怨愤。百年来,就像乌梅一直在为没能保护好同伴而愧疚一样,毓扬也无时不刻在自责着,没能和他们并肩作战,没能把他们从修罗地狱中拯救。然而现在,一场大难后仅存的两个人,可以在百年后重逢,可以将双手仅仅相握,展露出暴风雨后彩虹般的笑容,这样的结局,似乎也不坏……   遥灵看着双手交握的两人,慢慢从石剑上起身。如果,这就是乌梅姐想要的结局,那么,她重生的道路,就由她自己去选择。   遥灵现在终于明白了武陵春的用心。爱一个人,不是要占有她,不是任性得把她留在身边,替她选择今后的道路。爱她,就是尊重她发自内心的选择。   看来,她的担心完全是多余的,完全是幼稚的。落袄事件中,因为不能保护烟花姐姐而自责,现在,就想从乌梅身上好好弥补。但是亲人般的朋友往往是这样,她会在你最需要的时候帮助你,也会在你没有任何心理准备的状态下离开你。谁也不能陪谁到最后,因为每个人都在朝着各自的目标前进。为了彼此之间出发时虔诚的初衷,谁也不能成为谁的牵绊。   爱这种东西,是用来温暖人,激励人的,而不是用来让人停滞不前的。如果保护一个人,就是要把他放在自己的羽翼之下而让他的翅膀退化,那这样的保护,宁可不要。   到此……为止了。   遥灵转过身。就像大家都希望她懂得的那样,就像她真的舍得乌梅一样,就像她从来都没来过昆仑山一样,安静地,离开吧。   此时的练剑场上只有雨声。遥灵飘然欲仙的身体已经和天地间的雨融为一体。   忽然有什么不寻常的气息融化在这场雨里。遥灵的手按在剑上飞快转身的同时,那个东西——出现了!   “喔呵呵呵呵呵~~”练剑场的上空,一红色的身影悬浮在雨丝中,右手操控的花瓣结界中,分明封着乌梅!可恶,到底是什么时候,出手竟然这么快,连毓扬真人都没来得及阻拦!   “喔呵呵呵呵~~”红裙美人笑道,“嗯~~昆仑山上为什么会忽然下雨呢?到处都湿漉漉滑溜溜的,老娘都要被水打湿了~~”   这女人到底是从哪冒出来的!遥灵暗暗吸了口凉气,头上顶着硕大的红牡丹花不说,脸上那左一道右一道的花纹艳得快要化不开了!还有那鼓鼓的大红长裙,上身那么细,现在看起来分明就像只倒扣的酒杯!对了,花……她该不会是花深深的精灵?比以前出现那些宠物似的家伙都要强好多!   “你是何人。”毓扬真人腾云而起,厉声问之。他现在说话的声音明显与刚才不同,浑厚深远,仿佛能穿破云层到达九天似的。   “喔呵呵呵~~问我是谁吗?我就是国色天香倾国倾城艳冠群芳的牡丹花精灵,牡丹,前来取走情报女王乌梅——的魂魄的。”她答道。   取走乌梅的魂魄?果然是花深深的花精灵,她为什么要取乌梅的魂魄?   “请你放开我昆仑派弟子。否则。”毓扬真人手中的纯钩剑发出虎啸龙吟般的剑鸣,否则怎么样,还是用剑来说明好了。牡丹花精灵也太过乱来,花深深更是不知深浅,她怎能派一小小的精灵去挑战位列仙班的毓扬真人呢?会死无全尸吧!   “喔呵呵~~”牡丹掩口笑道,“果然是这样,你一开始就不想杀这女人,也不想让别人杀她,因为她不能死——她的魂魄也不能落入任何人手中,对不对?”   毓扬真人冷冷道:“你到底是谁,你都知道什么?”   牡丹的双手一直不停得在空中滑动着,好像是摆出优美的舞蹈姿势:“喔呵呵呵~~当然是所有的一切咯。这个女人……是猎魂,我是为墨主花深深大人前来,收缴此枚猎魂的!”   猎……猎魂?   乌梅是猎魂?她、她就是他们一直在找的,那第三个猎魂么?不可能,不可能!   遥灵定了定心神,或许真的有可能,不然,乌梅怎能支撑起那般消耗魂力极大的封魔结界;不然,武陵春为何宁可把魂魄封入尸体也要保住魂魄!她也许真的是猎魂。不过不管是毓甄这个名字,还是乌梅,都无法跟猎魂名册上的“踏”对上。   不,她是猎魂,并不能证明她就是猎魂残页上的那第三个猎魂。她在一百年前就献身于死灵山,那么她的魂魄,也一定早就被魔尊算作“已经猎杀”的猎魂了!   原来如此。既然这样,更要拼全力保护乌梅,不能让魔族得逞!遥灵心头一燃,不过现在她好像还没有登场的机会。有毓扬真人在,足以收拾掉牡丹精灵这种杂碎!   “喔呵呵呵呵~~被我识破了秘密的毓扬真人看上去很是生气呢。”牡丹高举双臂,开始在空中高速旋转着跳舞,“既然生气,为什么不挥剑砍过来呢?我可是很期待哟。”   毓扬真人却不动。难道现在还不到出手的时机么?他举着剑对着牡丹,却一动不动,到底在等待着什么……   遥灵恍然大悟。这样子,很不对劲!毓扬真人的气势有些变了,难道说——他不是不想出手,而是根本没办法出手了么?   毓扬真人背对着遥灵,遥灵却隐约得看到,他握剑的手上结了一层淡淡的白色霜华,颜色虽美,却被极端诡异的气氛笼罩着,那种感觉,是咒术?   “喔呵呵呵呵~~等的就是你这无能为力的表情呢。说起来,昙花妹子总是神出鬼没,墨主大人召唤她她都不出来的。难得出来一次,就是这‘素影虚光’,将精气神同时化为极限低的狠招呢。至于下咒的时机么……这就要怪你成天把纯钩宝剑放在连锁都不上的御剑阁里,想要做点手脚也太过容易了。”   又是花精灵在捣鬼!这下,最强的存在毓扬真人已经失去了战斗力,现在能对付牡丹的,只有遥灵了!萧凤川那个不干正经事的家伙消失得够久了,快点出现啊!   “喔呵呵呵呵呵~~那边的小姑娘,你该不会,就是我这次的对手吧?”   遥灵乘风而来,魂剑?流云催雪在雨中凝出,动而无影,静而无形,照而无光,挥而无声,已经完全和雨融为一体。   “要打么?”牡丹白了遥灵一眼,“现在么?”   “当然是现在。你出场那段烂舞,我已经看够了。”遥灵冷冷道。   “什么?你说谁的舞烂!”牡丹精灵果然被戳火,粉拳紧握,鲜红的长指甲深深嵌入粉白的掌心中。遥灵却自顾自得继续道:“还有哦,你刚才那两句话中,落下点东西?”   “什么?”   “当然是……‘喔呵呵呵呵~~’和‘喔呵呵呵~~’。”遥灵的手紧紧握住剑,连手指都没移动半分,“加上刚才那句,还缺‘喔呵呵~~’。”   遥灵话音刚落,右手食指微微动了一下,牡丹只觉剑气迫睫而来,几乎是在瞬间就逼到了她的面门!不可能,遥灵明明站在原地没有动,她的剑怎么可能够到……   难道是这雨?水属性的魂剑?流云催雪已经在这场雨中消弭了本体,而这雨,没有一滴一丝不是魂剑,只要牡丹处在雨中,就如同处在遥灵剑刃之下,无处可躲么?   好可怕的小姑娘,不愧是猎魂名册上的,魂力最强者!   164 大雨倾盆·决战   雨声沙沙。遥灵方才一击虽然惊艳,但牡丹手中握有乌梅这个人质,那种攻击不过只是作为警告,不能作为取敌之术。现在她必须使用其他战术,在不伤害乌梅的前提下打倒牡丹。   看牡丹现在的神情,想必遥灵方才那招已经深深刺痛了她的自尊心。她不再说“喔呵呵”那就表示她开始认真了。既然这样,就让她彻底认真起来,沉浸在华丽热血的战斗中,把人质的事忘到一边吧!   “哼,刚才那一招,称不上招数的招数……领教咯。”牡丹说着,神情忽作凌厉,“只可惜,对决的输赢并不重要。身为花精灵,只要漂亮得完成主人交付的使命就可以!”   如此高傲,却完全不是好斗的类型!不愧是百花之王,恪守职责,将主人的命令放在第一位。现在不是称赞牡丹的时候,她已经高高飞跃在空中,身体像刚才那般高速旋转着,膨?大的裙摆舞动如层层绽放的牡丹!   “看我的绝技,艳冠群芳,葛巾之舞!”   遥灵的手握着剑却不知道该刺哪里好。葛巾……之舞……到底哪里像是跳舞!分明只是围着乌梅,一边像山羊似的蹦跳一边转圈而已!这么烂的舞,到底要看到什么时候,再看下去眼睛不会瞎掉吧……   “喂,小丫头,你那是什么表情,看别人放大招的时候要专心点好吗?”牡丹似乎注意到遥灵那个恶心的神情——面庞发紫,也许不是恶心只是被雨水浇的。   “看你的大招,不如还是看我的吧!”   遥灵已经没有耐性和这舞蹈癖的牡丹精灵浪费时间,不如直接干脆利落得解决她。投鼠忌器,只会让局面越来越僵化。这才只是一个牡丹精灵而已,万一花深深放出更多的花精灵,到时才叫难以对付。   “看剑!”遥灵喝着,食指在空中慢慢滑动,漫天笔直的雨丝,都在随着她手指滑动的方向扭曲,凝结,如巨大的卷帘一般,在空中凝结成一股雨绳。漫天的雨都在随着遥灵的手指动作纷纷聚集,竟在遥灵和牡丹之间,凝成了一把雨色透明的巨剑!   “你,你给我住手,别忘了,我手里还有人质!”看到如此巨大的水剑,牡丹明显慌了手脚,看来她没有什么舞能应付这么霸道的东西。   遥灵冷笑,手指在空中迅速一划,同时喝道:“流云催雪只斩邪恶之人,跳舞难看的臭女人,死吧!”   激流四射。遥灵将水剑向牡丹咽喉送去,却在她尖叫着手舞足蹈着被飞溅的水花湿了个落汤鸡的时候停了下来。   什么人闯进练剑场了。遥灵转头一看,站在雨中惊望着他们的,一共有三个人。   辰娇,辰娥,辰炜。   嘁,来得还真是时候,偏偏在将要发出必杀一击的时候……看来这场战斗又没办法一锤定音了。   “这里、这里发生了什么?掌门师公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犯人被花瓣包住悬在半空,田二妞正要射红衣服的大妈,大家全都湿湿的!”   这都是什么不和谐的解说啊!遥灵听了辰娇这番话差点拿不稳手里的水剑,真想一剑把她刺到吐血得了!   “你又是何人?”辰娥问牡丹。她可不记得昆仑山有过穿着长裙浓妆艳抹的烧火大妈。   “你们来得正好!就是这个死丫头,她给你们的掌门下了毒,他现在只要全身移动就会爆炸。而我,我是牡丹花仙,我跟你们的掌门一样是仙人,是他的挚友,此番前来相助你们掌门师公,却不料也遭其暗算……”   牡丹说着,涕泪横流嚎啕大哭,哭得就好像真的受了天大的欺负似的。大妈装什么可怜,更何况还是个自封的仙人大妈。还有啊,遥灵算是能给掌门下毒的级别么?她下毒什么时候成功过?还有,中毒以后移动身体就会爆炸,这哪个世界的毒药啊。   这些话,娇娥姐妹就算了,如果昆仑派掌门最器重的徒孙也会相信,那昆仑派算是没救了。   遥灵僵硬得转过头看着他们三个人。看他们那认真严肃义愤填膺的表情该不会真相信了吧……   “师兄,这个田二妞就是我之前跟你提过的那个入侵者,还记得吧?”   辰娇郑重其事对辰炜道。辰炜却不急于定遥灵的罪,总算他还有点脑子。他对半空中被牡丹花瓣结界封住的乌梅喊道:“太师伯,这里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   对了,怎么忘了乌梅姐姐!辰炜相信乌梅,而乌梅知道事实的真相,只要她说出来,这下总算能摆脱三个白痴的纠缠了。   乌梅听到喊话,趴在结界边缘回喊道:“……”   奇怪,明明看到她嘴唇在动,怎么什么也听不见?难道……难道因为结界的缘故,声音可以传进去,却无法从里面传出来吗?   没有乌梅佐证,辰娇立刻阴笑道:“师兄,不要管那么多!这个田二妞不是好人,我们把她打倒绝对没错的!”   瞎煽什么风点什么火!遥灵怒道:“白痴,别在那田二妞田二妞得叫个不停好不好!会起那种娇啊娥啊妞啊这种恶俗的名字只有你们昆仑派而已!”   “诶?我说什么来着?这才说了几句话就原形毕露,开始侮辱我们昆仑派了!师兄,我们杀了她!”   不管辰娇怎么胡闹,辰炜都只是一副冷静的样子。他走近牡丹,问道:“牡丹花仙大人,请问上面那个关住我太师伯的牡丹花结界是不是您所为?如果是的话,可否将太师伯释放,我们作弟子的也好放心。”   这小子的思维还不错。遥灵冷笑,这次牡丹大妈算是输定了。牡丹果然语塞,脸憋得通红道:“有什么不放心的!我设下结界,本来就是保护她的安全!有这死丫头在,你们太师伯才真的叫不安全!”   牡丹说的似乎也有理。牡丹遥灵各执一词,娇娥姐妹是什么脑子辰炜心中也很清楚。所以,他现在唯一信任的,只有乌梅。   辰炜拱手对乌梅道:“太师伯,弟子请您来佐证牡丹仙人所言真假。”   遥灵心中一喜,这还差不多。乌梅虽然不能说话,可点头摇头这样的基本示意还是很能说明问题的。   “嘁。没用的东西。”   乌梅还没来得及做出示意,众人的反应先被石剑上那个橙色的身影吸引了过去。她是什么时候出现的?遥灵先是一惊。她已经出现了,那凤川呢?   花深深并未理会其他人,轻身一跃,飘然来到练剑场中央,向牡丹缓缓走去。她眼中冰冷的杀气几乎将漫天雨丝凝为冰棱,被这般注视着的牡丹,亦是被吓得脸上全无颜色。   “嘿,这样看来,还是老爹老妈说的话最有道理。靠别人,不如靠自己。”花深深说着,手握相思环在肩膀上敲了敲,“养着这种废物,不如扔到另一个世界去腐烂吧!”   谁都没来得及阻止。六双眼睛,眼睁睁看着相思环飞快旋转着扫过牡丹颈前又高高扬起在空中。牡丹漆黑的双瞳无神得瞪着铅灰色的天空。天空中不断坠落的雨滴从她脸上流淌而下,就像她主人此刻的心一样冰冷。   血喷,如瀑。   牡丹过于纤细的身体就如无法支撑硕大花冠的花枝,颓然倒在冰凉的雨泊中,鲜血如牡丹花瓣般残酷得层层绽放,雨水混合着血腥味,这味道竟是天姿国色的牡丹最后的花香。   雨水将留在相思环上的血迹冲刷干净。花深深……居然杀了对自己忠心耿耿的花精灵!她是召唤系,如此滥杀自己的精灵,她便是不珍惜灵类的生命,难道也不怕影响到自己的召唤灵力么?   花深深猛得扭回头,面对着遥灵。现在,终于到了两个人最后对决的时刻——   真正到了这一刻,反而忍不住去回想当初挑战的理由是什么。这个女人,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就大大吃了一惊。这种人,也能来闯砚之试练塔么?那迷茫而幼稚的眼神,那花哨而无用的衣裙,还有暴躁不安的心态,除了吐槽和魂力天分之外就一无是处。   这种人——还是让她在第一关就死掉好了。   到后来,她身边出现了一个男人。帅气的眼神,清澈的笑容,温柔的话语,无一不在传达着爱她爱到至死不渝的心意。她却是那般任性、顽固、无理取闹、不知悔改……   这种人——还是让她在第二关就死掉好了。   再后来,她们在独步寻花河畔面对面。花深深万里挑一的容貌和唯舞独尊的女王气质让她嫉妒。确实会嫉妒,因为她本来就不如她。因为嫉妒,所以才发挥出自己真正的实力,用武力去战胜对方。这就是她崇尚暴力的真正原因吧,用暴力去迫使那些明明比她完美的人屈服。这种心灵,还真是丑陋得让人稍稍剖析就忍不住要呕吐呢。   这种女人——还是让她在第三关就死掉好了。   可是,一直到最后一关,花深深都没有再次对她出手。到了真正面对生死的时候,她终于还是表现出那么一丝可取之处:肯为守护之人而死。这种勇敢……勉勉强强,她还算是个人吧。   花深深那个时候不出手,不代表她永远都不会。她讨厌着遥灵,鄙视着遥灵,之所以让她活到现在,不过是为了——   “幻虚传人遥灵,我希望你能牢牢记住今天。”花深深淡淡道,“今天,你的亲人,你所保护的猎魂,还有你的男人,我接收了。”   165 大雨倾盆·死   亲人。猎魂。男人。   ……   乌梅。遥灵自己。还有……   遥灵漆黑的脑中划过针一般纤细锐利的闪电,她挥剑对花深深喝道:“萧凤川现在人在哪里?”   “你没必要知道。不管他人在哪里,是死了还是活着,他都是我的,从今天开始,跟你遥灵不再有任何关系。”   花深深双手紧握相思单环推在胸前,环身顿时抹过一道绚丽的金光,这一次不知她又会召唤出何种厉害的精灵,“先担心你自己吧!”   遥灵水袖一扬,万千雨丝朝她手掌奔涌而来,这次水剑凝成的速度比刚才还要快!遥灵凭往日和花深深对战的经验判断,她的速度,绝对赶不上雨剑!   花深深却只是将一只相思环推在胸前,另一只相思环背在身上,似乎不打算用。莫非,她打算将遥灵这一剑接下来?   大雨倾盆,如银河倒流般向花深深涌去,冷风肆拂下,她的满头发辫如狂奔的墨云,娇小的身影在亮晶晶的河流下,如同被闪电击中的花托,橙色的花瓣一触则飘零四散,色随雨堕,香随风去!   她双指一翘,便将手中的相思环掷了出去,双手空空,连最后的防御也放弃了!不可能,她做不到,她绝不可能接下——   “哧——”晶亮的水花溅湿了花深深的发梢,她掷出的相思环竟直击雨剑已经逼近她胸前的锋利的剑尖,将其劈为两股相同的水流分向身体两侧流去!   不可能!这恐怖的力量,到底是……   来不及了!遥灵乘风向后飘身撤去,一面急?抽握住雨剑的手。那股力量却已经来了——遥灵的白袖高高扬起,伴随着裂帛般的声音,血花如箭,跟着相思环一同从遥灵手臂外侧射出!   中招了……   雨剑崩裂如碎晶,悬浮空中,将练剑场的空气更冷了几分。一颗被鲜血染作玫红的碎晶飘过遥灵眼前。她不用低头看也知道,她的右手已经重伤,已经……不能再挥剑了!   “啪。”攻击成功的相思环在空中飞过弧形的轨迹,回到花深深手里。这个女人,她才不是那种靠召唤精灵战斗,本体攻击力平平的召唤系!她刚才使用相思环的普攻手法已经完胜遥灵,无论是速度、力量、武攻、仙攻,都超出遥灵不止一个档次。仅仅是普攻就如此厉害,这个女人,强到逆天!   这,才是墨主花深深的真正实力!   “看来今天,我是不能再放过你了。”花深深冷笑,相思环已经染上了第二个人的血,有些时候,逃避也好,斗争也好,杀戮也好,一旦开始就无法停止了。   遥灵也不会放弃。花深深隐藏实力至今,就是为了等待这次最后的对决。呵,既然她终于肯拿出真本事,遥灵再不认真起来,可就有点说不过去了!   “魂法?雪灵芝!”   遥灵只是单纯得将右臂平伸在雨中,雨滴点点落在她臂上那道狭长的伤口上,点点蓝光射跃而出,如冰霜般薄薄结了一层,竟然止住了流血。遥灵的魂法修为,攻击和治愈两面都不差,她本来就是综合型的魂法修炼者。蓝色雨光环舞片刻,遥灵手臂又是活动自如,她手中握了双剑,淡笑着对花深深道:   “你最好祈祷这雨早点停,不然的话……”   果然跟这雨有关。花深深蹙眉,说什么超脱五行的魂法,到最后不是还在依赖属性么?她的相思环,可从来都不被属性这种东西所束缚!   眼看两人愈战愈烈,旁边的辰炜却已经有了自己的心思。她趁两人激战,御剑悄悄靠近悬浮空中的花瓣结界,探查结界,因为牡丹阵亡的缘故已经相当薄弱,于是一剑劈碎了牡丹囚笼,救乌梅出来。   “太师伯!”   “辰炜,你带掌门先走,他所中咒术甚强,一个时辰之内恐怕难以解开。”乌梅回视战斗中的花深深,自心底掠起一股比雨更冷的寒意。好强,真的好强,她才十五岁的年纪,此等实力已跟夏孤临不相上下!不知笔墨纸砚最高级别的笔主,会可怕到何种程度!   “这里很危险,你们带掌门快走!”乌梅一声令下,同时向这边跑过来的娇娥姐妹都惊了一下,但见辰炜师兄也是严声厉色,只得奔去僵立的掌门身前,扶他先走。   “可是,太师伯……”辰炜见乌梅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自己也不肯离开。乌梅道:“我要留下来帮遥灵,她这次的敌人实在太过强大……你,还不快去搬救兵!”   辰炜稍一犹豫,只听花深深喝道:“你们几个,谁都别想离开!”   飞掷而来的相思环似乎赶在花深深话音落下之前,飞悬于辰炜乌梅等五人头顶,金光垂悬而下,辰炜顿感手足如缚千钧,动弹不得。乌梅娇娥等人也是如此,想不到她的相思环竟还有如此效用,这下子五个人都失去了行动力,如果凤川不能及时赶来,遥灵就只有独自面对花深深这般强敌了!   “咔!”流云催雪剑和相思环紧咬在一起,现在因遥灵使用双剑,而花深深只能用一只相思环来抵御的缘故,遥灵略占上风。然而,如果是花深深的话——   “嗑——”   这是什么声音?幻觉么?水晶碎裂般的声音在遥灵耳膜内震响着,她的瞳光也是随着一震:魂剑?流云催雪上竟然裂开了一道纤细如发的裂痕……居然会有裂痕!   “握紧,要握紧哦。”花深深邪恶得笑着,嘴角微扬的弧度跟剑上的裂痕那么相像。现在天色已暗,照亮着这练剑场的,除了垂曳金光的相思环,便只有遥灵的流云催雪剑。   那是她的,魂魄之光。   “握不紧的话,可是会被我折断的。”花深深冷笑着,若论坚硬锋利度,流云催雪绝对比不上饭剑和西风;若论附加属性和华丽度,它又根本无法与簇水媲美。到底是怎么样一把剑——从一开始就跟她的主人一样,是把废柴之剑吧。   花深深记得,魔尊爹爹曾对她说过,雨巷的创派祖师幻虚仙子,是个世人琢磨不透的人。明明资质绝佳,却不肯在山中好好修炼,硬是背着欺师灭祖的恶名来到江湖中,在扬州城最繁华大街的隔壁创立了属于自己的门派。   可便是她那般声名狼藉,目无法度的人,竟然引得不少修仙之才慕名而来,雨巷日渐壮大,成为江湖中人依赖着的不可或缺的存在。它在接受委托的同时培养弟子,介于江湖帮派和修仙门派之间的存在,却一直这样存在着,别人接受也好,唾骂也好,它只想按照自己认定的道路,笔直得走下去。   幻虚仙子说过,规矩就是用来打破的。所以,雨巷只有一条门规,那就是道义。她说,如果低级弟子看长老不顺眼的话那就使劲跟他们对骂吧。那帮臭老头和死老太,让他们出去接任务他们觉得屈尊降贵,把他们扔出去又不忍心这把自己倒茶都会抖得满桌子都是茶水的老骨头。所以,就设个长老院,死掉之前,想干什么就干点什么吧。   魔尊派四魔将杀死幻虚仙子,她的随身武器秋水剑也随之折断。这并不可惜,金铁之剑哪怕再名贵再强大,断上一万把都不觉可惜。可惜的是,幻虚仙子的精神,灵魂,却没能像流云催雪剑一样,一代一代在雨巷后人手中传递下去。   没有人像她那样,在看透了现世罪恶和残忍的同时,依然保持着洁净和善良的灵魂。   ……或许还有她那种目中无人的烂个性吧。花深深叹了口气,她的魔尊爹爹很少这般欣赏一个人,听他讲了那么多幻虚仙子曾经的故事,连花深深都差一点觉得她光芒万丈了。   如此光芒万丈的幻虚仙子,也一定不希望继承她遗志的,是遥灵这种废柴吧。   花深深想着,既然这样,就从折断这个废柴的灵魂开始吧……   “嗑嗑——嗑——”眼看一根细裂纹衍生出更多黑色裂纹将流云催雪剑慢慢网缚,遥灵的感觉并不是害怕,而是无能为力——真的无能为力,完全在力量上输给了花深深,技不如人,会输掉还有什么好怨的!但是……   “我再问你最后一次,萧凤川现在人在哪里?”   “世界上就是不乏这种人,别人给她留面子,她却不见棺材不掉泪,非要给自己找点打击不可。”花深深冷笑,“你非要看着流云催雪碎成一团渣才肯松手么?这次的打击,可是致命的。”   “嗑嗑嗑——”   遥灵握紧了剑,她咬紧牙关,听花深深残忍得说下去:“那个萧凤川,已经……死了哦。”   “砰!”   布满裂纹的流云剑,连同才刚刚开始出现裂纹的催雪剑,一同碎裂为云气雪珠,随着细雨纷纷而下。花深深趁着遥灵失神的瞬间发出致命一击,右掌在遥灵心口猛得一击,血花从遥灵口中喷溅而出,她随着花深深的掌力向后飞出去,如失去灵魂的身体般,倒在地上……   166 大雨倾盆·谎言成真   “那个萧凤川,已经死了哦……”   花深深冷眼看着遥灵震惊的眼神,那种惊讶得连思考都无能为力的眼神……即便思考了,又能得出什么样的结果。如果他没死,哪怕被折磨到断腿断脚双目失明,也会爬过来见遥灵的吧。   “你撒谎!”   花深深抱着肩飘然后退。真没想到,遥灵明明已经那么震惊,受了那么重的伤,却在身体触及地面的瞬间迅速跳起来,连魂剑都来不及凝结,随手抓了一把雨珠朝花深深脸上洒了过来。   只可惜,藏在心里的利剑是伤不了人的。花深深笑着摸了摸脸上被雨珠打到的地方,湿了。她慢慢移开手指,又慢慢将视线移上去。是鲜红的,血。   “我撒谎?何以见得?”花深深任雨水冲刷着自己脸上手指上的血,“他死了,是我杀的。”   “女大王,从刚才开始你的逻辑就完全乱了啊!”遥灵捂着左胸,背脊微偻得站着,“还是,你已经残忍到连喜欢的人也可以毫不留情得杀掉!”   “嘁,我本来是想让他完完全全成为我的。谁知道,那个家伙竟然宁死不从,我只好,让他从这个世上消失掉。我得不到,你也休想得到。”   “说什么恶心话!”回想刚才,花深深的确毫不犹豫得杀掉了她认为没用的牡丹精灵。那么,对喜欢的人呢?或者说,她有多喜欢凤川?至少有一点遥灵能看得出来:花深深的喜欢多少有跟遥灵斗气的成分存在,她对萧凤川的喜欢,还没有对遥灵的讨厌多!   所以,依凭这种本来就没建立在单纯的“喜欢”上的感情,她有可能对凤川起杀心么?答案……是肯定的!   “哎,回想那家伙死的时候,还真是可怜呢。那家伙,明明对喜欢的人好到不能再好了,却还是换不来那傻女人的信任!”   相思环绕着花深深扬起的手腕转动着,又随着她的动作高高抛起,遥灵只觉眼前金光一动,一时间便有数千万只金光耀目的环影旋转袭来!整个视野只剩下金环,完全不知该如何闪避!   “哧——嘶!”遥灵的头部、手臂、后背不断被来自四面八方的金环擦过,皮开肉绽,血如泉涌。她的魂法治愈速度,完全跟不上花深深这般高速精准的攻击!难道真的要这样任人宰割下去么?   “有很多事,萧凤川已经没机会对你说了。不过,我可以替他说。”花深深欣赏着血痕画满遥灵琉璃般的身体。还真是结实,居然还没有击碎。但愿她能在魂体整个崩坏之前,听完这些话……   遥灵被花深深穿着橙色长靴的脚狠狠踢在腹上,鲜血自口中迸涌而出,身子随着那股足以置她于死地的力量斜上飞出,重重撞在了石剑上。   “遥灵!”被相思环束缚的乌梅发出一声惊呼,她眼睁睁看着遥灵从高高的石剑上摔落,碎石土末纷纷从撞裂之处洒下,砸在挣扎着半趴在地上不断咳出鲜血的遥灵身上。   花深深现在只想遥灵死掉。不,光死还不够,身上每一块骨头都要变得粉碎,每一滴鲜血都要流干,每一块皮肉,都要剁成肉酱被雨水冲刷,和泥土和在一起!   这样的灵魂不值得被萧凤川爱着。这样的身躯,也不配给萧凤川陪葬……   花深深冷冷望着石剑下,站都站不起来,连半趴在地上都浑身颤抖的遥灵。肉体上的痛苦,无论多大都可以承受;但心里一旦受伤,那就绝对无法弥补了。   若她知道刚才在玉芝园发生了什么,她,绝对会从灵魂到身体,彻底死掉的。   **************************************   一个时辰前。玉芝园。花深深把浑身脱得只剩亵裤的萧凤川五花大绑在床上,背过身坐在床沿,翘着脚自言自语道:“接下来该怎么办呢?再等一会儿,等那边的战斗到了紧要关头的时候,就去骗遥灵说你已经死了。”   “混……蛋……”凤川从牙缝里挤出模糊不清的低骂,他用尽全身气力和汗水的挣扎在花深深看来不过是怕冷似的微微颤抖而已。   花深深站起身道:“随便你怎么骂。我看你还是放弃挣扎吧,即便在这样的情况下,我也不可能只用普通的绳子绑你。这种程度的挣扎,绝对没用的。”   整个房间变得静悄悄,只剩下萧凤川低沉的喘息声,愤怒的呼吸声和牙齿相碰咯咯作响的声音。怎么了,很生气,很不服是吧?我只是想教训一下你那不懂事的小丫头而已,我是在帮你出气啊……你难道就不生她的气么?   一味得,为了一点小孩子脾气,怀疑你,给你惹麻烦,让你痛心,我说,是时候该放手了。这种样子,完全没用爱下去的理由。   我知道你想要的是什么,你需要的,是一个可以和你一起回归平淡生活,照顾父亲,养育儿女的可爱女人。而遥灵,她是猎魂,只要她活着一天,她就没有生活,只有生死。她处处要别人照顾,对于别人来说,她什么也做不了。   你选错了。现在回头,但愿还来得及。   花深深这样想着,注视着凤川几欲暴走的眼神,真是不明白他在愤怒什么。   这个时候,一缕不寻常的通透气息飘进了房间,花深深心内一颤,连凤川的精神都缓和了——不,是崩得更紧了。这温润而锋利,温柔又冷漠的光芒,多么像玉芝园杂草丛中哪个……   花深深的双眼因惊恐而瞪得更大了。她扭过身,望着扶门而立的人,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一个鸡皮鹤发,背偻眼枯,内里的精神却像仙草瑶阶翠羽般安静凌厉的老妪,就像屋外的雨一样无声无息得来了。   “奶、奶娘……”   花深深终于唤出了第一声,却不小心在张口的同时,尝到了咸涩的泪。这个老妪,正是她的奶娘,瑶阶翠羽的灵。   “奶娘!”花深深飞奔过去,跪在奶娘面前抱住了她的双腿。没想到,没想到会在这个时候见到奶娘,没想到她还能在如此虚弱的状态下化出魂形……   一滴,两滴,三滴。花深深的眼泪晕染在地面上,她的哭泣却很快便停住了。这种感觉,不对……为什么奶娘只是静静由她抱着,不发一丝声音;为什么见到十年没见的孩子,她竟能如此平静。   花深深慢慢抬起头,明亮的银色闪电闪过屋外·阴灰的天空,照亮了奶娘苍老,但严肃的脸。   花深深慢慢松开双手。门外,雨声大作。温柔的细雨也会忽然变成闪电交加的倾盆大雨,人的感情,也总是琢磨不透的。   “深深。”奶娘张口道,“你在这里,做什么傻事!”   “我……”花深深看了一眼床上的萧凤川,脸上始有羞赧之色。她急忙抓起萧凤川的外袍扔过去,将他的身体盖住,“奶娘,不是、不是你想的那样……”   奶娘冷笑道:“用这种极端的方法来得到你的爱人……不,惩罚你的宿敌,这样做,对你来说究竟有什么意义!”   花深深站起来,却仍低着头不敢看奶娘。到最后,她的心思还是被奶娘看穿了。她发过誓的,想得到的东西就一定要得到,因为一旦错失了机会,有些东西就再没可能会遇到了。   像是魔尊爹爹和他心爱的人,爹和娘……过去这么多年,她看到的教训还不够么!   “你真让我失望。”奶娘说着,手中已经拢起一团晶绿色的光芒,将她苍白的脸色映作惨绿。   “你魔尊义父的事,还有你爹娘的过往,这些刻骨铭心的教训,难道还不够么!”   花深深只觉那惨绿的光芒慢慢离开了自己的脸。奶娘已经背过身去,一只脚已经迈出了门槛。   奶娘这是要做什么?   花深深悄悄向前迈进一步,却不知该如何拦她。这般盛怒的奶娘,这般决意的奶娘,在生洲动乱之后还是第一次见到……   她到底……要做什么……   “傻孩子,你这样做,是无法斩断这两个人之间的羁绊的。记住奶娘的话,能让他们分开的东西,只有生死。”   能让他们分开的东西……只有……   生死。   “你在这里看住他。我去杀掉那个女人。”   “不!”   花深深扯住了奶娘的袖子,急呼道:“不,奶娘,这些事,我,我都明白,我自己去做就好。”   她紧紧扯住奶娘的袖子,却缩着脖子低着头,不敢看她。窗外冰凉的雨已经纷纷打湿了她的衣裙。现在就去杀她,能下得了手么?当然,她早就想杀她,从刚开始就想了。   “算了。你还是留在这里。”奶娘挣脱,已经走进雨里,“内心如此迷茫和犹豫,现在的你只会被她杀掉吧。”   时间仿佛静止了。花深深看着奶娘走远,她完全没料到,完全没做好准备。事情,正在朝她不能控制的方向发展。   她失神着。丝毫没注意到,一个白色的身影,一道明如闪电的剑影,已经从她身侧晃了过去。   她看到奶娘转过身。那人的白衣在风雨中飘展,静止在手中的利刃切碎着雨光,阴沉的雨,已经被他燃烧着杀意的眼神照亮。   要开始了。   167 这该死的雨   被同一道闪电照亮的两人冷静得对视着。瑶阶翠羽灵嘲弄的微笑终于带了一丝欣赏。在咒术没有解除的情况下,凭着自身的意志冲破捆仙绳,握着剑走到了这里。不过,撑不到三招就被杀掉的话,即使至死不放开剑,又有什么用呢。   “深深,你进房间去,不准出来!”   奶娘一声令下,花深深扶着门框站在风中,纹丝不动。奶娘则打量着握剑的年轻人,说他是剑士的话他的眼神还不够冷酷空无,说他只是个会拿剑的凡夫俗子的话,他整个人又分明像一把刺破迷茫的利剑。   已经没有任何战斗的能力,已经不能像以前那样随心所欲得挥剑,这个男人,为什么还会没有半点犹豫和软弱,没有半点灰心或敷衍,如此认真,如此坚决,任体内热血沸腾灵魂咆哮,笔直得站在这里呢?   看来今天……他不光会战得很惨烈,还会死得很悲壮。   “出剑吧。”奶娘沉声道,“为了,你以为值得的那个人。”   “什么叫以为值得,真是懒得跟你们这些什么都不懂的家伙争辩啊,老太婆。”萧凤川说着,流淌着雨滴的长剑在袖上擦过,“男人一旦爱上一个女人,那就是爱了,要爱得彻底,爱她到底。而不会像你们……呵,去想那些‘值不值得’那样不知所谓的东西。”   原来他从一开始就没在乎过那些。爱一个人,就是要了解她的一切,接受她的一切。爱上遥灵,就要明白她的孩子气,了解她的不安,接受她爱惹祸,爱找麻烦的性格……   不,如果直到现在,还会让她感到不安。那也许是他萧凤川自己,还不够好吧!   饭剑已经像闪电般朝满头霜白的老妪劈了过去!花深深轻呼一声,这根本就是咒术禁锢下的人该有的攻击,是全力攻击!本以为他现在的状况,绝对不会是奶娘的对手,难道说,难道说……   他根本就没有中咒?   花深深在魔族之时听说过,落袄反击武府的那场战斗中,她亲手杀死了很多人,也致使萧凤川、乌梅等人重伤濒死。可她被对方成功收化之后,那些人又很快毫发无伤得出现了,就好像根本没参加过那场战斗一样。   的确,根本没有参加过。落袄欢畅着鲜血的杀人盛宴中,她其实一个人都没杀。那些家丁,丫鬟,乌梅,话梅,萧凤川,全部……全部都是偃师话梅用铁片和木片制造出来的替身机关人而已!   莫非这次,又被他们以相同的方法摆了一道?刚才那个被花深深下咒绑在床上的,只是个真假莫辨的机关人?   “奶娘小心!”   她原本该担心的就不是萧凤川,而是奶娘!花深深的手刚刚握上相思环,只见白光在战阵中一闪,“砰”的一声,那个人已经倒在地上!   他的白衣已被染成鲜红又被雨水冲刷作粉红。他的身下,鲜血流成了一条漂流着红花的河。   “哼,这么快就露出破绽了么。”奶娘冷笑着,内心却越来越对这个少年人刮目相看。禁咒什么的,自他拿起剑开始,这男人就没在乎过。既然握着剑,那所有爱,所有恨,精力心血自然都要贯注于剑上!能有如此身经百战般顽强的心智自然让人佩服,但是……   才受了一击就站不起来了,基本等级的差异,只能用实力来弥补。   “这是最后一击。就让我送你,和你心里那个人,一起上路!”   “少在这儿口出狂言了老太婆!”   萧凤川挥起的宝剑“嗑”的一声被老妪握在手里。仙人之灵的血,和凡人之血的颜色一模一样。沿着锋锐的剑刃流下来,淌在萧凤川脸上。   “哼,老太婆在杂草地里呆了太久,连皮肉都比普通人厚,连我的饭剑都砍不透啊砍不透……”   奶娘心中一凛。到底是个什么家伙,最锋利的剑都不能再依靠,他再战下去还有什么胜算?最好马上觉悟,马上绝望吧!   奶娘一把抓住了萧凤川的头发,这仿佛要把整个灵魂都抽出来的力道,像鬼神一样惊心动魄得,提起萧凤川的头,狠狠朝坚硬的地面撞了下去!紧接着,比雨点更密集比闪电更凌厉的拳头,拳拳致命得落在凤川身上!攻击如此密集,一时间,竟连雨点都无法落到胸口上!   血花不断得从口中喷出,烟花般热烈得绽放在黑夜,又被雨水稀释冲淡,冰冷得落下。萧凤川顾不上身体的哀鸣,现在的他只能支撑,完全没有还击的机会。这老太婆也不会给他任何机会,这种强度的攻击,本来就是要一鼓作气将他从身体到心灵的经受力完全崩溃!   感觉到身体差不多被打成了一团烂絮,血也差不多喷干了,骨头噼里啪啦不知道断了多少根,停了。终于停了。双耳轰鸣,听不清身体内部崩坏以外的声音。只是感觉到,噼里啪啦的……这该死的雨,怎么还没有停。   萧凤川睁开一只眼睛。右眼,额上的鲜血哗哗流着,染湿了半边脸,连同眼睛也睁不开了。   “真是……的。”萧凤川伸出手,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和血水,“这该死的雨,怎么还不停……为爱人而流的鲜血,自然是要越浓郁越好啊……”   又是这种故作轻松若无其事的语气。奶娘面颊抽搐着,算了,还是不要跟这种人反驳了。还是不要跟马上就要死的人反驳了。   “你这老太婆,到底还要在我身上骑多久啊?你的年龄,配我家的老匹夫都嫌老,我说……”   萧凤川完全没料到,脆弱高洁,在风中楚楚动人彷徨无依的瑶阶翠羽之灵,会是这种暴力型的攻击系。这跟想象的完全不一样啊。奇怪,怎么开始学遥灵那个家伙说话了。   萧凤川摸索到身边的剑。握紧。奶娘嗤笑道:“没用的。你已经输了。”   “内心没认输就不算输。”萧凤川说着,“笨蛋老太婆,只要你不打断我的手,我就会一直拿剑的,你不要忘了……”   饭剑的光芒和萧凤川的眼神同时一亮。奶娘和花深深的眼中,也是一模一样的震惊!   “你不要忘了,我可是只要拿着剑就不会输的人啊!”   “噗——”   鲜血喷洒,比持久不息的雨点,更快得占据了整个视野。凤川的剑尖停在奶娘的咽喉上,只是戳出了一个小红点而已,根本没来得及刺进去。即便刺进去了,也不能把这凶悍无匹的老娘们怎么样吧。   那喷涌着,染透了凤川大半个肩膀的血,是从他脖子那道一寸多深的伤口中,喷涌出来的。   “啪。”刚刚偷袭成功的相思环飞回了花深深手中。她比雨更冷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成功了,果然成功了。他果然一直都没有防备花深深。不然的话,以他的能力,只要改变剑路,应该能打落相思环的。   “深深,你……”   奶娘不可思议得望着花深深。在萧凤川和奶娘之间,她很果决得选择了后者。如果不发出刚才那一击,现在倒在地上的,就是奶娘了。   她走进雨中。萧凤川,依然握着剑,指着奶娘的咽喉,剑尖却无法再向前一寸。他已经,到此为止了。   她走到他面前,直直望着奶娘,不想去看萧凤川最后的眼神。   他一定想说,没想到,你居然会杀我。   问这样的问题,死之前的无聊交谈有什么意义。反正……   奶娘站了起来,也收了武器。她清楚得看到,花深深的眼神,轻得没有重量似的漂浮在雨里。就在偷袭成功的那一瞬间,她好像失去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现在,正在随着萧凤川的生命一起,须臾不停得流失着。   她还以为……她不会为自己的选择而后悔呢。出手总是那么狠毒,动辄要人性命。可到底还是个感情细腻的孩子啊。   奶娘叹了口气,这是她抚养了五年宝贝了五年的孩子。她怎么会不理解,怎么会不爱呢。   奶娘不想用沾满了鲜血的手去抚摸孩子的头。倒地的这个人,他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她淡淡道:“深深,奶娘依然在原来那个地方等着你,等你做完了想做的事,再来找我吧。”   奶娘走后,荒芜的玉芝园里,安静得连下雨的声音都听不到了。花深深跪在萧凤川面前,握起他的手。他的双眼固执得望着天空,明明已经没什么血可流了,却还是固执得,不肯死去。   她才不想握着他的手送他去另一个世界。他现在一定恨透了她,因为他想握的,是遥灵的手,而不是她的,这双杀了他的手。   可是,还是不由自主得,握紧了。   “我说,女大王啊……”他忽然开口说话,嘴角还自然得上扬着,“你,为什么那么讨厌遥灵,告诉我吧。”   这世上还有什么是他看不透的么。他已经看出来,花深深在遥灵和凤川中间捣乱,不是因为喜欢上凤川,而是因为太讨厌遥灵么?   “你在发什么愣啊。告诉我吧,反正,我都快死了。你告诉我,我不告诉别人。别的鬼也不告诉。”   168 父女   为什么我杀你,你不恨我。   我欺负遥灵,捉弄你,挑拨你们之间关系的时候,你那么讨厌我。可我杀你,你不恨我。总是,用这种轻松的语气,却让我忍不住去信任。   “我是很讨厌遥灵。她那么天真又软弱,小心眼又坏脾气,作为一个修仙者来说资质差得无以复加,作为一个女孩子来说,完全不懂得怎么讨男人欢心,只是在由着性子胡作非为而已……”   “呵呵……她不会讨男人欢心,你也不会啊。”   “你!”   本来说着说着酝酿起了悲伤的情绪,却又被萧凤川突然插了这么一句,完全改变了气氛。真是的,这个男人,到底知不知道他马上就要死了啊!   “所以,即便是这样的她,我不明白……为什么还是有那么多人陪在她身边,对她那么好那么好。”   像是萧凤川,至死不渝的爱人;还有夏孤临,面冷心热的师长;武陵春,包容她无限制的撒娇和赌气;还有似母亲似亲人的存在,烟花,还有乌梅。   非要承认的话,不是讨厌她,是羡慕她吧。   花深深记得小的时候,在生洲花岛,母亲是人人敬仰的岛主大人,父亲也是仙界有名的铸剑大师,她地位尊贵,童年的记忆,却只是赶走旁边侍候的侍女,一个人在空旷的大殿里,抱着膝盖坐着,看着窗外的太阳升起又落下而已。   自有了记忆开始,父母就在为平定百花谋篡岛主之位的动乱斗得心力交瘁。她一个人在母亲的寝宫里等着,等到深夜,都不见母亲从前殿回来。她只模糊得记得,有一次……她睡得模模糊糊,好像在做梦,又好像听到了真实的声音。是母亲走到她身边,把她抱在床上,为她换了衣服,盖好被子。   母亲慈祥的目光好像拂照着她,从额头,到脸颊,全身都暖洋洋的,好像被温暖的太阳照着。母亲的话语,也如阳光春雨般温柔:   “深深,爹娘会帮你好好守护生洲的天下。你,将来会成为生洲最明艳耀眼的花朵,在最接近天帝的绿野清原山顶上,无比美丽,无比骄傲得绽放……”   这就是天下父母的心愿吧。他们相信,自己的儿女是这世上最好最完美的,他们一定要拼尽全身的力量,为他们去打拼最耀眼的未来。他们总是踏着浓沉无人的夜色,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家,也许只有累得连床都爬不过去的时候,才会觉得今天没有遗憾……   但是推开门,却发现了等着他们一起吃晚饭,等着他们哼着歌哄着入睡的孩子,已经用双臂抱着自己小小的身子,香香得睡着了。   就像那时的孩子,无法懂得父母一样。父母也不知道,孩子并不想要太阳一般光芒万丈的未来,他们心中的太阳,只有最爱的父母。   所以,不需要他们为了生洲的天下而牺牲。她只需要他们保护好自己而已。那场大火以后,不管是岛主,还是叛乱者,还是生洲美丽的风光,都已经化为灰烬。这也算上天的残忍么?只要是人追求的东西,都不会是长久的。   她变成了孤儿。在生洲的废墟上,奶娘拉着她的手说,深深,你看,这是我们曾经的故土。那般美丽的仙境,却被那帮利欲熏心忘恩负义的畜生毁了……总有一天,我们要夺回这片土地,把它变回原样!   小小的花深深沉默着。亲眼看着父母在火海中倒下以后,她就一直在沉默。夺回故园……能怎么样呢,父亲和母亲,她已经永远得失去了。   有些东西一旦失去,就再也夺不回来的。   她跟着奶娘去了魔族。那个跟生洲仙岛完全不同的,她从来也没想象过的地方。即使是听最恐怖的鬼故事,也想象不出来的可怕的地方。   浑浊的,五颜六色冒着烟的毒水;枯枝,残肢,乌鸦,秃鹫;骷髅和野兽的残体拼接在一起,漫无目的得在黑暗发紫的天空下游弋;还有那些长相丑陋的魔类,他们的利爪无法跟她握手,他们只会微笑的脸上没有一点友善,他们彻夜的欢闹声哭泣声,让她无法入睡。   如果不是魔尊那双温暖的手臂,比父亲母亲更紧,更温柔得拥抱了她。她就是死也不会呆在那个地方。   “爹爹,你为什么会呆在这个地方?你跟他们不同……你是人类的样子。”   “这个地方有别处没有的东西,自由。还有,不要叫我爹爹,叫我义父。”   “为什么?”   “如果你爹知道,他最宝贝的女儿在叫我爹爹,一定会气得把我拖到冥府去算账吧。”   “啊……没关系。以前,我也经常气得他吃不下饭的说。”   “……”   “爹爹……”   “嗯。”   “爹爹跟我爹爹,是很好的朋友么?”   “是,还有你娘。曾经……出生入死,喝遍天下美酒,吃遍天下美食。”   “嗯……那爹爹为什么不去那些有美酒有美食的地方?在魔界这里,不管吃什么都不会感到美味啊。自由是什么,比美酒美食还重要吗?”   “嗯,很重要。失去了朋友,失去了爱人,失去了梦想,失去所有你品味美酒和美食时可以感到快乐的东西,那个时候,就只剩下自由,值得去追求了。”   “嗯……可是……魔尊爹爹和深深一起吃饭喝酒的时候,也不会感到开心么?”   “……会的。等到你能喝酒那天,再说吧。”   可是,直到今天,花深深长到了十五岁,成了喜欢吃火锅,酒量大得惊人的少女。可是,魔尊爹爹却毫不留情得推开了她,让她离开魔界这片没有希望只有自由的土地,去追寻自己的生活。   为什么,这是为什么。难道那天,手拉着手一起站在魔界唯一可以看到日出的猿啼峰顶,他说过的话,全是骗人的?   离开生洲之后,她就没有了亲人。自始至终,也不曾有过朋友。现在的她唯一拥有的魔尊爹爹,也正在失去。   “知道我为什么喜欢吃火锅吗?因为火锅这种料理,原本就不是一个人吃的。只要有火锅这个理由,我就可以每天和魔尊爹爹一起吃饭了。   “知道我为什么那么爱喝酒吗?因为只有酒量很大很大,变得和爹爹一样大,才能陪他喝到最后,喝到尽兴,而不是让他一个人……因为他说过,和我在一起喝酒,才会开心的……”   花深深说着,更多冰凉的东西滴滴落在萧凤川苍白的脸上。她只是想守护自己最后拥有的东西而已。非要承认的话,并不是羡慕遥灵,是自己,太害怕寂寞。   害怕那唯一值得去爱的人,毫不留情得将自己推开。   “喂,把你脸上的雨水擦干净。”萧凤川笑着,抬起手背,为花深深擦去满脸的雨……竟然是,温热的。   “谁说没人陪在你身边,我不就一直撑着没死,听完了你的故事么?”萧凤川笑着。眼前一幕幕,回想着认识花深深以来的过往……   虽然是美丽得让人窒息,跋扈野蛮目中无人的女孩子,可是看一眼,就能看到她深埋在内心的伤痛。所以,才不忍心欺负她,拂逆她的意思。那个时候的她,就像一头因为被同族抛弃而敏感脆弱的小兽,一旦被激怒,就会毫不留情亮出稚嫩但尖锐的獠牙,向胆敢伤害她的人咽喉咬去。   她赖在武府不是为了卧底,她只是喜欢这群人,想呆在他们身边而已;   她看到花灯时是那么开心,即使陪着她的,是个心不在焉敷衍了事的人,哪怕别人对她冷漠,她还是那么渴望人与人相依偎的温暖;   她以乌梅的事为诱饵,挑拨凤川和遥灵的关系,只是想引导他们救乌梅,只是想教会遥灵,好好珍惜她现在的幸福而已……   “啊,故事不能白听。勉勉强强,从现在开始,就把我当成你的朋友吧。”   朋友……   花深深的眼泪断了线的珠子似的落在凤川脸上。凤川苦笑道:“别总是掉这些滚烫酸涩的东西在我脸上,我脸上有伤,真的很疼的……”   花深深擦了擦脸上的泪。一滴眼泪正好滴进凤川因说话而张开的嘴里。他又笑道:“呵呵,原来,因为得到友情而流的眼泪,是甜的。”   看着萧凤川的笑容,花深深终于明白,为什么遥灵会喜欢他。喜欢他,不是因为那些动听的甜言蜜语。话语并非因为华丽煽情而动人,只有真切体会到对方的心情,真心为对方着想,希望对方幸福而说出来的话,才是最打动人心的。   呵,真是败给这家伙了。好像只要有他在,没人陪伴的时候,不用假装寂寞;看不懂看不透这尘世,也不用假装成熟;遇到了喜欢的人,也不用假装不喜欢。   因为这个男人,从一开始就把别人看透了。他到底经历了什么,能拥有这般,让人仰望到忍不住去触摸,去亲近,去守护的灵魂。   不知道昆仑山这场雨,会下到什么时候……   花深深仰起头望着漫天雨丝。躺在地上,被她握着手的男人,在雨丝滑落眼角的瞬间,静静闭上了眼睛。   169 雨停   *****************************************   练剑场上,除了雨声,就只有雨声。长长的雨珠自遥灵脸上滑落,没有人看见。她抬起头,仰视着花深深那刚刚被拯救便再次跌入绝望深渊的表情,无言以对。   “怎么,听到你最爱的人为你而死,只有这种反应?”   “不,他还没死。”遥灵扶着受伤的手臂站起来,“我知道。”   “你以为我刚才说那些都是在骗你么?你以为看到他死我很开心么!”   花深深握紧了拳头,她真搞不懂,都受了那么重的伤,没有脉息也没有心跳,这还不算死掉么?都到了这种时候,这个傻女人到底在想些什么!   “啊——!”她握紧双拳朝遥灵飞奔过去,双足飞快点过泥泞的地面,水洼中的积雨也跟着她的脚步飞了起来!   她冲了过去。遥灵没有躲,只觉身体一轻,已经被花深深拎着衣领提了起来飞向高空。冰冷如针的雨丝迫睫而来,遥灵却竭力睁开眼,看清花深深愤怒的样子。   “你知道,你知道,你知道什么!你根本就不配,根本不配!”   花深深说着,双手抓住遥灵的前襟,狠狠往地面砸落。遥灵的身体如流星一般陨落积水洼中。水花四溅。使出这全力一击,花深深想要再次出击的拳头却停在半空,颤抖着,不知该怎么继续下去。   为什么要打她,即便她再糊涂,再愚蠢,也是萧凤川爱着的人。真正该死的,杀死萧凤川的人,是她花深深,不是么……   她悬浮在空中的身体,绝望之下,忽然消去了所有的重量。轻飘飘的羽毛一般,随着风雨飘堕而下。这漫长的,从天空跌落到地狱的旅程中,她遇到的每一滴雨都无法承受这份绝望。只能任那冰凉的清醒,告别一般,残忍得,穿过本就空虚柔软如羽毛的身体……   却无比清晰得,听到了她的话:   “女大王,我知道,他没有死,他还在。因为……他说过,要永远,永远都和我在一起的。他从来都没有骗过我,这次,也是一样的。”   他就好像希望一样,每次我以为找不到他,失去方向不知该如何前进的时候,一回身,却发现他就在我背后,默默注视着我……一直,一直,都是这样。   所以现在,我即使不回头,即使看不到他,我也相信着,他一直在我身后守护着我,我无论前进,后退,或是原地不动,他一直都跟着我,如影随形,不离不弃。   你,也要相信。   遥灵从水中站起来,重伤之下,她的魂体已经疲惫不堪,必须回到肉身中休息。何况现在,一股新的杀气已经在练剑场中某个地方酝酿形成。虽然不知道针对的是谁,但是很明显,战斗还没有结束。   “肉身召回。”遥灵用仅有的一点魂力召回先前隐藏的肉身,灵肉相合,如此一来便回到了无伤状态,但战斗力较之离魂时也大幅度下降。   这时的敌人,偏偏是——   “真遗憾。本来是场感人的戏码,到现在,也差不多演到尽头了。”   说话的人是毓扬真人,什么时候,他居然自己解开了花深深的咒术!   花深深冷冷看着毓扬真人。这样看来,毓扬真人针对的敌人自然是他。练剑场上的局势一下子变了,由遥灵阵营对战花深深,变成了毓扬真人对战花深深。而遥灵,则面临着支持哪一方的选择。   先看看再说吧。   “掌门!”看到掌门忽然苏醒,乌梅,辰炜及娇娥姐妹都又惊又喜。花深深沉浸在萧凤川死去的悲痛中,完全忘了顾忌随时都有可能冲破咒术苏醒过来的毓扬掌门,这下子她可要遭殃了。   “辰炜。”毓扬掌门沉声道。   “弟子在。”辰炜身体仍被相思环所控,无法向掌门行礼,双手艰难得一抬,右拳却轻而易举得扣到了左掌下。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是掌门把相思环的束缚解开了么?   “现在门派各处,是何动静?”   “这……弟子刚刚离开章华殿时,所有弟子仍在原地等候命令……”辰炜一面禀报,心中一震,忽然明白了掌门的意思:所有弟子都被召集到章华殿内,那门派其余各处守备较平时必定大大放松,正给了邪魔外敌入侵的机会!   终于察觉到了么?花深深转身,不知不觉中雨已经停了,潮湿的水气凝漫在空气中,不仅一点没有凉爽,反而格外得闷热潮湿,好像内心中憋着的什么东西在缓慢膨胀,期待着最后的爆发。   看来,距离暴风雨后的彩虹,还着实有一段时间。虽然萧凤川死了,但花深深的任务还是要继续下去。她为奶娘报仇的计划,还没有完成!   火烧般的灵扎在辰炜手指颤抖下遽然熄灭。辰炜道:“掌门,九曲仙径的镇妖天石竟已不知被何人揭开,山中妖物动乱,已向山门猛攻过来了!”   众人听到这个消息都震惊了。是谁有能耐掀开镇妖天石,煽动妖魔攻击昆仑派?这几千年来,妖修和昆仑不一直是和平共处井水不犯河水么,怎么忽然间就……   难道是花深深?她甩开遥灵凤川,独自行动的那段时间里,究竟都做了什么?   “不可能,镇妖天石,是掌门布下的,怎么可能会……”辰娇听到此消息,竟吓得双膝发软,还好及时被师姐扶住了。她与别的入门弟子不同,是自小在山上长大,并未通过仙径上妖魔的试炼直接拜师的。直至今日,还没有跟如此压倒性数量的狂暴妖魔战斗过,虽有掌门师兄师姐在侧,师门教诲在心,但听到妖物嘶吼恶战声已经从山腰直传到位于门派深处的练剑场,还是吓得不轻。   章华殿一众弟子中,像辰娇一样修行多年,却在内心深处惧怕着妖魔的弟子还有多少;能真正对妖魔挥剑,并成功斩杀之的弟子又有多少……   毓扬真人的眉头蹙得更深了。若不是萧凤川意外之死,花深深阵脚大乱,毓扬真人必不能如此轻松冲破咒术,昆仑弟子的死伤也将不可胜计。眼下逆反的这些妖物倒还好说,若是惊动了差不多正是这段时间修炼出关的大妖,后果可就不堪设想了。   “辰炜。”   “弟子在!”   “你速回章华殿,听从长老安排,全力抵御妖魔。”   “是!”   辰炜速速离去,毓扬镇定得看着微笑的花深深,心道:这就是魔尊之女么?瞅准了昆仑派处置叛徒乌梅,内部动荡不安的时机,解开镇妖天石,说服妖物背叛与昆仑派的和平盟约,她恐怕是筹划已久,等这个机会,也等很久了。   是来为那只瑶阶翠羽灵报仇来的吧。毓扬真人本以为,只要对魔尊把灵草悄悄放在荒园的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可以平息事态,谁料到,自他拒绝伸出援手那一刻起,仇恨就像玉芝园的疯长的野草一样淹没了花深深的心,几颗不痛不痒的火星,远远难以将其根除。   那么,就来一场焚天灭地的大火吧!让那些尘烟往事,在无情的火焰中消亡为灰烬!   “掌门。”毓扬真人燃烧的瞳仁忽然一黯,映入了一个白衣小姑娘的身影。他仔细打量着这个女子,她就是魂力强大到匪夷所思的猎魂,幻虚仙子的传人,六公子的小七,乌梅多次跟他提到过的那个遥灵?   回到肉身中的状态,确与常人无异。这样的弟子便是放到昆仑派,被收作掌门入室弟子的几率可以说小之又小。不过,骨子里透出来的那种勇敢,倒是让人满意。   “掌门,我们是否也即刻赶到山门去支援?”   听到遥灵如此说,旁的辰娥扶着浑身打战的师妹,张了张嘴也没说什么。乌梅道:“遥灵,你且留在这里,我跟师兄去应战便够了。”   “多个人多份力量,妖魔都放肆到山门来了,我总不能看着不管吧?”   “遥灵,你不如趁现在,去看看……”   听到乌梅提醒,遥灵心中一痛,忽然间不知说什么才好。听到花深深那番话直到现在,她就是靠想象着萧凤川还活着,才能坚持双腿站立,背脊笔直,头脑清醒。但是,如果现实真的跟想象相反,那么……   “他一定不希望我现在去的。而且。”遥灵转头,望着玉芝园的方向。迷雾重重,深白浅灰的云气雨雾中,忽浓忽淡得缠绕着丝丝慑人妖气。这让人从内心深处生出恐惧感的力量,似乎是从练剑场近旁的和梅涧下传来的。   她早就感觉到了。那股力量就在冰冷刺骨的涧水中蠢蠢欲动,盘旋而上。毓扬真人也早就感觉到了。但他没有一丝一毫焦虑,也并未做任何准备。如果它真的要在此时出现,那么这场战斗带给昆仑派的,将不是沉重打击,而是灭顶之灾。   在这里的每个人,都没必要去山门了。遥灵的双手按在剑上,视线随着那股汹涌逆袭的暗潮慢慢上移。冰冷的风一波一波涌过脸颊,夹杂着水底阴冷腥霉的气味,逼使遥灵步步退后。   要出来了。   170 勇者斗恶龙   “你们速速退后。”毓扬真人说着,身子一轻,乘着一缕仙云飞了上去。他一走,娇娥姐妹一下子失了庇护。本来吓得死人一般的辰娇顿时变得比辰娥还机灵,拖着师姐就跑到遥灵身后藏着了。   “遥灵小心!”乌梅说着,持了惊鲵剑在手中,严阵以待。遥灵点点头,稍稍分神的瞬间,只觉脚下猛震,泥地上已经喀拉拉裂开数道裂缝;丈高的水浪自涧底冲上来,拍碎了崖边的屋宇,风吼龙吟,震耳欲聋!   遥灵尽力稳住身体,一道白色的光芒卷着激流冲天而上,耀得遥灵睁不开眼睛。待那光芒稍稍散去,脚下震动稍轻,遥灵方睁开眼睛,看那巨大的白光之中,隐隐的似乎是龙的形状……   昆仑派的和梅涧中怎会有龙?妖龙么?这种妖气和杀气,反正不是镇守门派的灵兽。乘着仙云的毓扬真人与妖龙在空中对峙,一人一龙,目光都是炯炯如闪电。龙爪之下的水涧已经完全崩坏,急流卷着乱石落木奔涌而下,它这才不过刚刚现个身而已,等会儿开战,就算毁了半个昆仑派也不足为怪吧。   “现在可不是想那些事情的时候。”花深深指指涧水奔流的方向,说道,“这样一来,练剑场通往玉芝园的必经之路已经毁坏。为了防止妖魔入侵,整个门派内的传送台也都完全关闭。刚才你不走,现在连他的尸体也休想见到了。”   “谁要看他的尸体,一定比他本人还难看!”遥灵说着,双手一紧,花深深却比她先亮了武器:“属于他的战场,他已经没办法来了。我,会带着他的份一起战斗。”   “真让人火大!那可是我的台词!”遥灵这一剑差点就浪费到花深深身上,她上前揪住花深深的领口,指着妖龙道,“这种东西也是你弄出来的吧!你把人家召唤出来,又要把人家杀死,有病啊!”   “你果然什么也不知道。”花深深双手握了双环,这只白龙,可是当年毓扬真人和夏孤临对决所用。白龙雾敛,五年前为恶东海,毓扬真人讨之多次,终封印于昆仑派和梅涧。不过数月,恶龙发威,结界松动脱出,昆仑上下束手无策。适逢簇水公子至,一战则大败之,安于涧底,不敢生事。毓扬真人心悦诚服,感其艺高,且救昆仑水火之中,授予簇水公子掌门令牌,听其调遣。   花深深观察着白龙雾敛的眼神,不知它趁乱解脱,面对依靠别人的力量将它困于冷涧五年的敌人是何种心情。   而毓扬真人现下面对的,也不是五年前的白龙雾敛,而是号称“只有簇水公子才能打败的恶龙”。这一战,如果他还不能靠自己解决的话,那他就永远是夏孤临的手下败将了。   “这一战,毓扬真人是不会允许你们插手的。”花深深说着,转而问娇娥姐妹,“有可以离开练剑场的捷径么?”   “你问这个干什么!”辰娇又抢在辰娥前面喊了出来。她明明已经吓得要吐了,可是好像不跟人呛着她更难受。花深深淡笑,都这么回答了,那就是有。   既然有捷径,那么接下来要做的,就是安下心来看半场真人斗恶龙的好戏,等打斗激烈到危及观看者的性命,那个时候再沿着捷径逃走也不迟。   观战的人群一片安静。空中对峙两人之间的沉默,却被白龙沧桑嘶哑如白雪的笑声打破了。   “呵呵,多年不见了,毓扬真人。”白龙笑道,“不知你成仙之后有没有变强,有没有,跟那个人再次交手?”   “我和他之间的输赢,一直都是由你来决定的。”毓扬真人稳稳答道。他腰间的纯钩宝剑气凝如山,还没有出鞘。   “哼哼!听你这话里的意思,难道是在怀疑当年吾辈是故意输给夏孤临的?看来你输得很不甘呐。”   白龙说着,转而去看地面上仰头观战的人。从乌梅,花深深,娇娥姐妹,到遥灵,挨个似深非浅得掠了一眼。怎么搞的,这几棵废柴就是毓扬这老家伙的弟子么?居然没有一个像他的。   “臭小子,别急着拔你的剑。今日你杀了吾辈,最多能证明你跟夏孤临一样强。如果你想超越他,还是直接跟他挑战好了。你已经成仙,他却还什么都不是,你要杀他,应该是易如反掌,可是你居然什么都没做……”   白龙自言自语般说着,龙爪忽聚忽张,仿佛是在思考,又好像暗自酝酿着什么,“吾辈明白了。这难道就是那狗屁的英雄惜英雄,你是舍不得杀他?这才是你的真实想法?”   白龙话刚刚说完,龙头猛得一侧,一道凌厉的剑光已经划过他的胸前。明亮的剑痕水波一般闪过,却未在它身上留下任何伤口。毓扬真人已经扬剑飘然浮于它身后了。   白龙微愕,五年的时间过去了,毓扬真人出手的速度快了不少,他的纯钩宝剑更是天下难得一见的名剑。但时光对于每个人都是平等的,它在每个人身上流逝着,消磨着,改变着……   “啪!”几乎没有经过任何蓄力凝聚,白龙爪中的蓝光向毓扬真人击去,天空中蓝光漫天,紧接着便是水柱从涧上冲天而起,直入云霄!   躲开了。底下观战的人暗暗松了口气,他们内心的惊异却远远比不过毓扬真人。五年的时间过去了,白龙不仅在寒水涧中炼得刀枪不入的身体,攻击更是比以往诡谲刚猛。既然是在这种时候,这样的他们再次相遇,已经注定不是思虑如何保全昆仑派的时候,而是要不惜一切代价斩杀恶龙,保护天下!   尽管距离很远,乌梅还是看到了毓扬的眼神,就如他手中的剑一样,那穿越灵魂而来的光芒,本来就不是为了自己而存在的。   她已经明白师兄的心思了。尽管只过了两招,双方已经了解了彼此的实力,要解决这场战斗,已经不会像五年前,一方获得名誉,另一方获得自由那么简单。这一次,要么昆仑派全灭,要么白龙彻底死亡。干干脆脆的最后一战,将给多年来的羁绊画上最终的句点。   “遥灵,花小姐,辰娇辰娥,你们先去山门支援,趁还没被卷入战斗……快!”   “可是,乌梅姐,我们不能……”遥灵知道此刻传送台已经全部关闭,要在凶神恶煞的白龙眼皮底下迅速撤离几乎是不可能的,而且,这边的状况也很紧急——   “这里没有你的剑可以挥舞的地方!这里有我跟师弟就足够了。你们,还不快走!”乌梅说着推了遥灵一把,遥灵没有防备,被推得向后倒退了两步,“石剑下面有暗道,快赶到山门,阻止外面的妖魔!”   遥灵咬咬牙,乌梅说的没错,要对付白龙,他们几个的力量实在太过渺小。慢着,花深深不是曾经使出过控制毓扬真人的招数么?如果她愿意的话,是不是也可以拿出来对付白龙?   花深深抱着肩,显然同意了乌梅让他们先逃走的方案。遥灵并不知道,花深深那对相思环中,还有更大的秘密:   花深深的相思环为直接攻击用、仙术用和收纳召唤精灵用三个用途,然而相思环本身灵力有限,不会随着使用者的修为增长而增长。所以,三种用途占用的灵力维持一定总量,此消彼长。如果相思环中收纳了太多强力的精灵,双环本身的攻击力则会大大减弱。相反的,如果把培养了很长时间的强力精灵释放并杀掉的话……   就像花深深方才杀死牡丹一样,她会获得更多的攻击力。这就是她在方才那一战中忽然变强的原因。但是,亲手杀死自己的精灵对精灵之主的召唤能力绝对是种伤害。在杀死精灵的七七四十九日内,要想召唤昙花那样的强力精灵可说是难于登天。更何况,昙花本来就是个懒懒散散,不爱听从主人调遣的花精灵。   “走吧。”花深深说着,快步冲到最前,刚才的战斗中,石剑已经被花深深击坏,露出了其内的铁机括。花深深拉动铁杆,石剑果然浮起,露出了地下密道。她自己却不进去,只催促遥灵等人道,“还不快点!”   遥灵跑着,却发现娇娥姐妹落在了后面。她回头一看,辰娇双腿已经软得棉花似的,完全没办法走路。遥灵这次的感觉已经不是无奈,更不是嘲弄,而是奇怪:见到条龙而已,她为什么这么害怕?这般生龙活虎朝气蓬勃的小姑娘,不至于只有这点胆量吧?难道不是害怕,还有别的事?   “辰娇,来!”辰娥毫不犹豫背起了看上去跟她差不多重的辰娇,赶了过来。看她跑得气喘吁吁,遥灵忍不住想上去搭把手。辰娥却摇头道:“不必,我自己的师妹,我自己来背。”   “哼,拖拖拉拉。”花深深在入口处已经等得不耐烦,她抱着肩看着娇娥姐妹,遥灵先进了密道,神色冷淡,手指却不安似的在手臂上跳动着。   遥灵完全走进地下密道,不由抬头看了花深深一眼。她,依然是那个五官都在吐槽似的讨人厌的表情,却比往常多了几分严肃,还有几分,决绝。   遥灵回过头,双脚不由自主向前走着。她听到花深深的声音从地面上传来:“遥灵,别死啊。”   糟了。遥灵急忙转身,正好看到花深深放在铁杆上的手,慢慢将机关掰了下去。   171 姐妹   “喂!”遥灵趴在密道入口处,伸手一摸,却是黑沉沉的一块石板,这般厚度,如果用蛮力打开只怕整个密道都会震塌的!   “喂!女大王你搞什么飞鸡啊!让我们逃走,那你呢?”遥灵喊道。她知道花深深还没走,她还在石剑旁边——   “你带她们两个去安全的地方吧。我在这里,还有事没有做完。”花深深的手掌慢慢离开石剑,转脸望着高空中激斗的毓扬和白龙。纯钩剑飞一般挥动着,一时间像是有三头六臂的毓扬在挥剑一样。从白龙口中喷出的冰球被宝剑打落,在空中飘洒如流星雨。   “嗖嗖!”两团蓝光飞速划过花深深耳侧,钉入石剑中。花深深觉得耳朵里湿湿的,听不清遥灵在聒噪什么。   “如果……如果他回来了,请帮我告诉他,就说我……”   他……回来?是指凤川?花深深想对凤川说什么?外面的轰鸣声震耳欲聋,遥灵听不清花深深在嘟囔些什么。她将耳朵贴在石板上,只听到四个字:“就这样吧。”   这样?哪样?怎么不说了?该不会恰巧只听到最后四个字吧?   “女大王,听不清,再说一遍!别走啊喂!”   遥灵拼命捶打着石板,上面却没任何反应。花深深已经走了。再这样等下去,练剑场的地面会因承受不住人龙相斗之力而崩塌,密道也会塌,必须快速撤离!   “走!”遥灵扶着辰娥,辰娥背着辰娇,三个人疾步走了没多远,地面上忽然传来一击巨震,整个密道剧烈摇晃了起来。现在的她们仿佛能感觉到,白龙口中吐出的巨大冰球,拖曳着冰焰和冷风,朝密道这边袭来!   “快走!一刻也不能停留!”遥灵现在可没时间安慰辰娥背上吓得鬼哭狼嚎的辰娇,现在别说安全撤离,只要不被白龙的冰球炸得粉身碎骨,能被土石活埋算不错的下场了。遥灵不断挥起双剑,为娇娥姐妹挡去砸落头顶的落石,前方土沙俱下,已经看不清道路……慢着,怎么会有、有岔路?紧急密道居然会有岔路?   “走哪边?”遥灵问娇娥姐妹。辰娥摇摇头,这种特殊情况下启用的密道,她们想必也是第一次走。遥灵相信这种密道即便有岔道,应该不会有死路才对。没时间猜了,现在已经被丑恶龙踩在了脚底下,要死死在一起吧!   “右边!”   遥灵一声令下,三个人如同一个人似的,呼吸一致,步调整齐得冲向了右边的岔道。一面跑着,遥灵隐约听到辰娇的喘息声居然比辰娥还重。被人背比背人还辛苦么?她该不会是听了太多轰鸣声,耳朵被震坏出现幻听了?   “辰娇,你怎么样?”辰娥关切道。辰娇摇摇头,轻咳了两声道:“我没事……只是,好痛苦……”   这算什么回答,又是没事,又是痛苦。遥灵心里想着,奔跑的脚步却停了下来。泥沙噼里啪啦落在她脸上。   三个人瞪着前方,都不动了。因为,没有路了。   前面是墙壁!居然真的会有死路!遥灵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不,严格说来她们现在已经在地缝里了……为什么运气这么背,难得指挥别人一次,还指挥到死路上去!现在该怎么办?难道原路返回,走另一条路?   遥灵回过头。不,已经没有重新选择的机会了。因为回去的路,已经被砸落下来的沙石完全堵住。   难道真的要在这里等死……   遥灵愤恨得拍了拍尽头的墙壁,硬得跟石头一样,果然的的确确是死路。如果三个人继续在这里呆着,必死无疑。可是如果从地面逃出去,从现在跑出的这段距离来看,应该还在白龙的攻击范围之内,出去,也是死路一条。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冷静,冷静下来,想办法。遥灵晃晃头甩掉头上的沙土,这么一晃头反而更晕了。不知何时起,地面上的震动小了很多,看来她们三个仍然有喘息之余地,不至于死得太早。   遥灵抬起手背,擦了擦下巴上的汗珠。辰娥见已经到了这般田地,也没责怪遥灵,只是安静得放下背上的辰娇,让她靠着密道壁坐下休息。   “辰娇,辛苦的话稍微休息一下。”辰娥柔声道。辰娇现在似乎意识已经很模糊,她听了师姐这么说,什么也没问,很信任得点点头,阖上眼睛,竟然很快便昏睡了过去。   辰娇睡着,辰娥也不再说话。遥灵闭目深思,狭小的空间里,一时变得极其安静。辰娥似乎并没有在想办法,她只是看着遥灵想办法,自己的大部分精力都集中在辰娇身上。   “你……好像一直都是这么镇静啊,难道你知道从这里出去的方法?”遥灵问。她也不认为娇娥姐妹会知道什么,这种密道,她们宙级别的弟子应当只有听说的份,对实际情况根本一无所知。她这样问,不过是想打破这令人觉得恐惧的沉默罢了。   “自然不知道。”果然。   “那你不害怕?”   “在跟着你逃亡,听从你指令的那一刻起,我就做好必死的觉悟了。”   “你!”   若不是现在共患难,遥灵真想冲上去给辰娥一拳。才刚刚认识这么短的时间,遥灵一直在装傻,辰娥又是拒人千里之外的样子,双方根本谈不上互相了解,没准连第一印象都是错觉,辰娥凭什么这么快认定遥灵是个废柴啊!认得也太准了吧!   “我的生死无所谓。我只要能保护好师妹,就足够了。”辰娥说着,坐在辰娇旁边,为她拨开额前凌乱的刘海,露出光洁的额头。真是一对奇怪的师姐妹。之前看到她们两个,从抢首饰到抢师兄再到抢台词,一直都是师妹算计摆弄师姐,处处要抢她的先,以超过她抢她戏份为乐趣;师姐呢,又是一副心知肚明高深莫测装作不知道的样子。   怎么……会这样。   “她怎么会这样?”遥灵指指辰娇,“这个样子好像生了一场大病,不像是被小白龙吓的啊。”   “本来就不是因为害怕嘛。”辰娥静静靠着墙,现在,她们生死未知,以前执着的那些东西,反而都放开了。有些事,她以为会像从前那样默默坚持下去,不告诉任何人;有些人,她以为会像一直以来那样静静关怀着,哪怕她并不知道;有些梦想,她以为她可以为了更重要的人舍弃,为了她,去守护更重要的东西。   “你真的想知道么?田二妞。”辰娥说着,枕着手臂靠在墙上。   “嗯……不用再叫我田二妞了吧,乌梅姐和女大王都叫了我本名好几次了,你又不是没听到。”遥灵真是拿辰娥没办法。提到乌梅和花深深,她心中又是沉甸甸的,不知道她们现在怎么样了,还平安么?   “其实……”辰娥转眼望着熟睡的辰娇,仍是那镇静到不正常的语气,“其实,我不是辰娇的师姐。我是她亲姐姐。”   “诶?”遥灵坐直了身子。这到底……   “辰娇她,的确是自小在山上拜师修行的,我却不是。她是因为资质极佳而被和熙长老看上,带到山上去的。我当时也很想跟着妹妹去,可是,我的资质很差,没有被长老选中……”   她永远忘不了那天。全村的人都在村口,给去仙山修行的妹妹践行,她在厨房里,花了一上午的时间,给妹妹准备了一篮子新鲜的水果。从采摘,筛选,洗净,都是她一个人精心完成的。冷水浸得她双手红肿,衣服上也沾了泥水,她却完全没有在意。没有时间了,妹妹她,快要走了。   她挎着篮子在空无一人的村子里奔跑,向村口赶去。隔着很远很远,还看不清围着妹妹的人群,他们的笑声,已经接连不断得传到了她耳朵里。   “小娇好厉害,没准等到下次见面的时候,已经是小仙女了呢……到时候,是不是会变得让大家认不出来呀?”   “又在胡说八道啦,修炼成仙要花很长时间的嘛,没准小娇成了仙女,你已经是头发胡子白花花的老爷爷了,她完全认不出你才对吧~”   “诶诶,舍不得小娇妹妹走嘛,要常回来看我们呐!”   “小娇。”   众人正你一句我一句笑闹得开心,忽然有一个浑身脏兮兮的小女孩,抱着篮子挤进了人群。大家或扬眉毛,或耸肩,或漠然。这不是天才小娇那个废柴姐姐吗?叫什么来着?   “这些,你拿着,路上吃吧。”   她完全没有注意到,因为自己的到来,人群中变得一片安静。她甜甜得对小娇笑着,跟那一篮子香喷喷的水果一样甜。   “你在想什么呀阿姐,我是要跟和熙长老御剑去昆仑山哦,就是在天上飞,咻得一下就到了,哪有时间吃水果呢!长老说了,水果这些东西都是浊气,吃多了修为难以精进。知道浊物是什么吗?就是脏东西!”   小娇说着,十分潇洒得冲大家——冲大家挥了挥手:“各位,我走了,得空的话会回来看你们的!”   她只能眼睁睁看着妹妹咯咯笑着,欢快得奔跑到那个青袍白发的老人跟前,拉了他的手,蹦蹦跳跳得走远了……   没有回头,看一眼。人群渐渐散去,大家议论着,渐渐得又不再议论,各自忙各自的事。只剩下她一个人孤零零站在原地,冷得没有感觉的双手,抱紧了沉甸甸的水果篮子。   “小娇……我都洗干净了,一点也不脏呢……”   她喃喃着,两滴晶莹的泪,滴落在那清澈得能看见自己倒影的红苹果上。   172 打破回忆的壁垒   “第二次见小娇,是在五年前,这条白龙第一次冲破封印,昆仑派一片混乱的时候。簇水公子及时赶到,打败了白龙,虽然没有施加任何封印,但他成功得消灭了白龙的战心,令它即使获得身体的自由也无法再将利爪伸向别人……”   辰娇睡着睡着,身子一歪,头靠到了辰娥肩膀上。她继续说道:“我目睹了那场战斗。簇水公子真的很厉害。他的强大并不单单是武力上的,好像有灵魂的东西,都能被他看透,都能被他掌握。”   听到辰娥夸夏孤临,遥灵自然很自豪。可是,夏孤临好不容易消灭了白龙的战意,却又被花深深给挑唆起来了。这个女大王的能力也是不可小觑,说不准她就是夏大哥的克星呢。   “你……怎么会目睹,你不是在昆仑山下的村庄里么?”   “白龙动乱中,辰娇因为抵抗白龙而身受重伤,昏迷不醒。是和熙长老把我接到昆仑山上。他告诉我两件事。”   辰娇的脑袋在辰娥肩窝上蹭了蹭。睡得这么香,一定是因为感受到了只有姐姐才能给的安全感吧。   “第一,辰娇在我上山前醒过一次。她因为受伤太重,失去了记忆,不记得自己是谁,不记得自己有什么亲人,不记得自己在什么地方,在干什么。全部,都不记得了。”   “那……第二是……”   “第二,当年负责给我和辰娇测定灵力的,是和熙长老的弟子。他测试完毕之后,不小心弄混了我和师妹的测定结果……”   遥灵听罢,心中一阵长吁短叹。原来,那么长时间以来,姐妹两个的天赋完全被颠倒了。被认为是天才的妹妹在昆仑派中修仙,被认为是废柴的姐姐则在村子里劳作,在黄土地和锅台前耗尽年少时光……天才被耽误,废柴则在她不该在的地方,耽误着别人。这算什么呢?如果这件事直到最后都没被发现,两个人就这样错一辈子么?这,难道就是命运弄人么?   “那,长老请你来的意思是……”   “其实,妹妹上山一年后,她的资质较之其他弟子平平,很快就被长老察觉出异常。待到完全查清之后,他又无法澄清事实的真相……妹妹资质虽差,但练功十分刻苦,自尊心又很强,不愿被别的弟子瞧不起。他担心即便把我带上山来,去别的长老那里修炼,多年之后姐妹之间成就高下立判,妹妹仍然会受不了。一个错误的定位,很容易毁掉她的一生……   “所以,他让我自己做出选择。第一,等我妹妹伤好以后,带她一起下山,去过平常人的日子;第二,等妹妹痊愈之后,我下山,妹妹继续在山上修行;第三,让妹妹下山,我留下修行。第四,一起留下。”   遥灵听到这里,不敢想象,当时还年少无知的辰娥,究竟在替姐妹两人,做着怎样关乎命运的大抉择。稍微选错一步,都有可能葬送她们其中一个人,甚至是两个人今后的人生。   辰娥作为姐姐,必须要尊重妹妹,她有得知自己真正记忆的权利。所以,做出选择的前提必须是,辰娇知道自己是因为资质绝佳而被选入昆仑派的弟子;她还有个资质远不如自己的姐姐,是个没出息的家里蹲。   ——尽管后面那条,是因为别人的失误造成的错误,根本就不是事实。但是那就是辰娇十几年来的记忆,真真实实的记忆。那种足以毁掉她后半生的真相,辰娥完全不想让她知道。   有了尊重辰娇的记忆为前提,姐姐就只剩下一个选择。坚持原来的错误,让天才妹妹继续在山上修行,废柴姐姐回到家里做农活。可是……   已经分别了十年,天知道姐姐有多想念唯一的妹妹。日思夜想,想她有没有好好吃饭,好好练功,是胖了还是瘦了,有没有挨师父骂,被师兄弟欺负……   现在,终于,可以这么近得,看着妹妹甜甜的睡颜,可以做出选择,留在她身边照顾她,保护她……她已经决定,哪怕这个机会柔弱得像蛛丝一样,也要毫不犹豫得抓住。   “我选第四个,我们,一起留下。”   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紧紧握住了妹妹的手。她心中忐忑着,和熙长老的神色怀疑着。她沉默着,自听说昆仑派白龙动乱的消息开始,她就再没笑过。她的眼神,比任何时候都要冷,都要坚硬。   可即便是这样,为了保护妹妹而假装坚强的眼睛,还是在这一刻,留下了温热的眼泪。   “求求您,长老!帮帮我,让我留在山上,照顾妹妹吧!”姐姐说着,重重给长老磕了一个响头。额头青紫,接着,便是第二个,第三个……血流了满脸,和眼泪混在一起。下跪,哀求,流血,或是牺牲,她都不在乎,哪怕留下来,做个粗使佣人也好,她再也不要让妹妹一个人流泪,一个人受苦了。   “够了。你起来吧。”和熙长老扶起她,“嗯……你愿意为了你妹妹,舍弃你身为姐姐的身份么?”   舍弃……姐姐的身份?   她不明白长老是什么意思。长老严肃但慈爱的目光却让她从心中深深体会到,巨大的改变已经在她们姐妹之间发生,要想去挽救,就必须有人做出牺牲。她点点头,即便她不再有姐姐的身份,只要疼爱她的心不变,能为她做的事不变,其他的什么,都不再重要了。   “辰娇十分崇拜的一位师姐,名叫辰娥。”长老说道。辰娥……她心中恍惚,忽然想起这十年来,辰娇送到家里的那屈指可数的几封信里,确实提到过一个“辰娥师姐”:   “阿姐,山上的情况就不跟你多说了,写起来真是几天几夜都写不完呢。不用担心,师兄师姐们待我都很好,负责照管我们新弟子的,是和熙长老的弟子辰娥师姐。她真是个又温柔又勇敢,剑法又好得不得了的大好人呢。我总是喜欢跟她在一起,有这样一位师姐,真的好自豪!总之,有辰娥师姐照顾我,阿姐什么都不用担心的……我也很忙,今天还要去……啊,师姐在外面喊我了,先写到这里吧!”   只要她好好的,只要有人对她好,那么,一切都好……   “长老,那这位辰娥师姐她……”   “她已经牺牲了。”和熙长老答道,“白龙逆乱,恐怖的浩劫中,像辰娇这样身受重伤,像辰娥这样献出生命的弟子不可胜数……”   当时的夕阳静静洒在房间里,带着血腥味一般美丽而残酷得笼罩着两姐妹。姐姐的手轻轻抚摸着妹妹的额头,那些记忆虽然已经不再了,记忆可以忘掉,感情却是忘不掉的。只要心中有那个人,只要和她在一起,哪怕去扮演另一个人,哪怕舍弃作为一个修仙者最高的追求,只要她能幸福,一切都无所谓。   “三天之后,辰娇醒了过来,她第一个看到的人就是我。她迷茫得看着我,什么也没有问。我告诉她:‘你的名字叫辰娇,本是昆仑山脚下荒笔村人,五岁入昆仑派修仙。你还有个姐姐,因为资质差你太远,没有随你上山,一直留在家里农耕……   “至于我,我是你的师姐,是你上昆仑山以来,一直照顾你,引导你的——辰娥师姐。以后,继续跟着我修炼吧。’”   听着辰娥讲完了所有的故事,遥灵终于明白,为什么面对辰娇的百般算计挤兑,辰娥仍能那般冷静忍让,默任师妹抢走本该属于她的青蛇剑,默许师妹拿走两个人同时看上的首饰,默默看着师妹和自己喜欢的人亲近,沉默着,一直沉默着,就像影子一样守护着她,哪怕自己只是师妹踩在脚下的阴影,哪怕自己永远贴着冰冷的大地,只要能像影子一般守护着她就够了。   因为,她守护着的不是师妹,而是亲妹妹。是她世上唯一的亲人,最重要的人。   遥灵深深呼吸了一口气,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微笑道:“看来,我们必须为辰娇打开一条光明的通路。她的未来,还得继续叫嚣着明媚下去呢——”   遥灵说着,走到石壁之前,拔出流云催雪双剑。辰娥喝止道:“不,如果打碎这块石壁的话,那我们……”   “谁说要打碎了。”遥灵耸耸肩,指了指头顶,“其实刚才你讲故事的时候我就注意到了,为了不打断你才一直没有说……”   辰娥顺着遥灵的手指方向望去,密道顶部两侧延伸的青铜色是——是轨道?密道道顶为何会有轨道,是用来做什么的?   “看这里。”遥灵用剑敲了敲石壁左上角和右上角,“这两个角度和轨道是完全咬合的,这个轨道,应该和石壁是配套的设计。如果我所料不错,这块石板应该可以沿着青铜轨道被推动。”   “可以推动么?我看石壁和道底连接得也很紧……”辰娥有些担心,更为要紧的是,现在辰娇在昏迷当中,别说仅凭遥灵和辰娥的力量,就算三个人一齐推,也未必能推动如此沉重的大石。   “只有试试了。”遥灵说着,双剑在胸前交叉,“你扶起辰娇,退到我身后来。”   173 披上梦想的战袍   辰娥看遥灵如此坚决,眼下情况急迫,容不得两个人争来争去,她只得点点头,按遥灵说的做。   遥灵深深呼吸,交叉在胸前的双剑渐渐凝聚起风雪,风顶着石壁形成一道半圆弧形的气浪,遥灵衣袖也在风中鼓荡而起,压抑的风在狭窄的洞道中穿行,聚集,辰娥努力稳住被强风拔动的步伐,抬袖挡住眼前飞沙走石,眯眼一看,那石壁却依然坚若铁壁,纹丝不动!   “咦?怎么推不动?是力道太小?”   切,那就再使点劲!遥灵再次发力,眼看地上的落石被风吹起,咚咚咚蹦跳着被风刮跑,石壁却丝毫不见松动。她还就不信这个邪,大喝一声,连吃奶的力气都使了出来,浑身紧绷得仿佛有丝毫放松便会碎裂一般,牙齿咬得咯咯作响,额角亦是大颗汗珠滚落……背后,辰娥好像在大喊着什么,风声太大听不清楚。难道是在喊加油?   有辰娥在旁边助威,遥灵心感力量倍增。虽然这两姐妹都是一样的傲慢虚荣瞧不起人,厚脸贪心死缠烂打,是遥灵最讨厌的类型,就当是被辰娥的故事感动了吧——刚才已经说过,她们两姐妹的未来,还得继续叫嚣着明媚下去呢,她们的未来,可不能葬送在地道这种阴暗潮湿不见天日的鬼地方!   遥灵,再加把劲!你一定可以做到的,一定可以的!   巨大的震感从握着剑的手掌沿着手臂一直传到心脏里。动了,石壁动了么?遥灵精神大振,终于奏效了!只要再像这样,继续向前推动一段距离,一定可以找到别的岔路走出去!胜利就在眼前了!   “砰——!”   灰飞,烟灭。遥灵握着剑僵在原地。怎么突然之间,手腕上的重担一下子全都卸下去了?是手腕已经酸得没有感觉了吗?遥灵疑惑着,完全没察觉到自己已经随着“砰”的那一声,被那股巨大的冲力向后推了五步远。待尘土落定,遥灵茫然看着前方,先前铜墙铁壁般的石壁不见了,地上倒是七零八落倒着一堆厚厚的石块……   遥灵轻轻呼了口气,手腕一转,双剑漂亮得回到鞘中。她回神,淡然笑着,似乎完全忘了方才施力过度的疲惫,也忘了去擦满头的汗。她对看呆了的娇娥姐妹道:“通路打开了,我们快走吧。”   辰娇还没有醒。辰娥却如突然惊醒一般疾步走上来,欲言又止的样子。遥灵摇头道:“不用,不用扶我,我没事的……”   辰娥走上前来,看了看满地碎石,又看了看脸色苍白的遥灵,蹙了蹙眉,嘴唇颤了颤,终于还是低下了头,双手缓缓抬起,像是要抱在胸前……   ——不,是如黑山老妖般的白骨森森纤纤玉手叉了上来,一下子掐住了遥灵的脖子:   “你从刚才开始一直在装什么酷啊!不是要推动石壁,不是要用推的吗?到头来还不是被你给打破了!”   “啊,是,一开始我是那么设想来着,可结果好一切都好嘛,你看,路已经出来了,我们可以走了……”   “走你妹啊!你是没控制好力道失手打碎石壁的吧!石壁打碎了,地道很快就会塌的!”   “塌什么塌,现在不是好好的一点动静也没有……你在这样塌呀塌的说下去,一会儿若是真的塌了,就是被你这张乌鸦嘴给冲的……”   遥灵话音刚落,辰娥一下子松开了揪住遥灵衣领的手,她们不约而同同时低头看着自己脚下。刚才,那是幻觉么?好像感觉地面动了一下……   “跑——!”   两人一人抬起辰娇一只手臂,向打开的通路猛冲过去。不管前方是什么,地狱也好沼泽也好,不管什么地方只要能离出口近一点总比被活埋在这个地方强!   三个人跌跌撞撞向前跑着,激烈的冲撞摇摆中,沉睡的辰娇终于醒了,落石土块迎面砸下来,要不是辰娥替她遮挡,她早在还没弄明白发生了什么之前再次晕了过去。   “师、师姐……”辰娇迷茫得看着紧紧握着自己手的师姐,低低说道,“你,你……”   “现在没有时间解释,我们快离开这里!”   “不是的师姐,你受伤了……你的头流血了……”   辰娥这才觉得脸上湿湿的,刚才忙着保护辰娇,完全没注意到自己已经被落石砸破了额头。她抬手一抹,摇头道:“没事,我们快走,快!”   辰娇转过头,陷入了沉默。遥灵也不知道这丫头现在是什么心情。是在奇怪她们三个为什么会在这个地方?还是在忧虑如何才能从这里逃出去?还是……她看到师姐为自己受伤,终于也懂得心疼师姐了么?   遥灵轻笑。她原本就不需要为这姐妹俩担心,她说过,她们两个的未来还要继续叫嚣着,一起明媚下去。只要她们互相陪伴,互相搀扶,这世上便再也没有攻克不了的难关。   “光!前面有光!我们是不是快要走出去了!”   是出口!遥灵被缺口处射进来的微弱阳光照着,眼皮一热,希望已经近在眼前。她和辰娥互一点头,同时握紧了辰娇的手,奋力将她往头顶上方的出口处一丢!   “踏。”接着,便是轻盈的身体稳稳用双足落地的声音。遥灵心中正欣慰着,辰娥忽然眉头一皱,拦住了正欲向出口跳跃的遥灵。遥灵也忽然反应过来,或许,她们不该让辰娇先出去。前面,或许还有别的出口也不一定。   “辰娇,外面情形怎么样?”   外面没有答话,静悄悄的,什么声音也没有。辰娥心下一紧,与遥灵先后从出口跃了出去。   随着密道从东到西一线坍塌,遥灵双足落到了结实的地面上。她的心,却连同方才她拼命要逃离去的密道一齐坍塌了。她们想要逃避,结果逃避了什么?她们想要安全,结果安全了么?她们以为可以不必面对那些不想面对的东西,结果该遇上的,还是遇上了。即便逃得再多再艰辛,也不过是绕了一圈又回到原点罢了。   遥灵仰头,望见了云雾中巨龙灼如明星的双眼。在它燃烧着神威和妖怒的双眼照射之下,毓扬真人的纯钩宝剑上淋满了鲜血,他的掌门道服上深红苍紫的血迹却更多更浓。花深深已经倒在他旁边的地上,双目紧闭,一只相思环紧握在沾满鲜血的手中,另一只已经脱手,不知在何处。   遥灵再一次仰头,企图看清那云隐中的巨龙。那白龙却好像早就看着她,看着所有人。现在,它已经不需要向别人展示它的战力和威严。他只需要探下身子,将抓着什么东西的龙爪向前伸去,让幻虚仙子的传人看见,它手里抓着的是……   ***********************************************   雨停了。   雨后清新的空气扑进了床上躺着的男人的鼻孔里。仿佛从这清新得没有一丝杂味的风中闻出了什么,他睡了太久的残破身体一下子苏醒了过来,左腿微曲,裤子干燥布料摩擦的感觉一下子放松了他的心情。他慢慢坐起来,右手不由自主抚在缠着绷带的腹部上。   “啊——疼疼疼疼……”   头也是昏昏沉沉。痛感伴随着清醒感一齐袭来,他双眼朦胧,望到了镜中的自己,头上也缠着白布;也看到了镜旁,背身而立的银发老妪。   原来是她。   他起身,扯过椅背上搭着的白衣——居然是亵衣。他扶着沉重的头对老妪道:“老太婆,我的战袍呢?我的——临江仙衣呢?”   老妪转过身,眼神扫过地上的洗衣木盆。被鲜血染得不成样子,还被相思环划了一大道裂口的青衫白衣正可怜兮兮在水里泡着。   “伤成这样,还能做什么?”老太婆冷冷回过身,双眼注视着窗外,“你这样去,保护不了任何人。”   “如果是你,能看着你的女人独自战斗,另一个女人一错再错,自己却躺在床上安心等待着一切向最坏的那个结局发展下去么?”   老妪看他的眼光终于从嫌恶变作深沉。没错,她耗费自己作为瑶阶翠羽之灵的十年功力用来解救这个重伤之下完全没有任何活命机会的男人,不正是为了希望他可以去到花深深身边……   她闭上双眼。沉声道:“萧凤川。”   “啊?”他本来已经走到了门口,扛着剑,吸了吸鼻子。   “你……就没什么话要对我说么?”   老妪的声音有些颤抖。这个犀利如剑的男人,如此锋利的灵魂,不管什么强大的敌人遇到他都会折断。他是那么了解花深深,看到了她的坚强,看到了她的脆弱,也看到了她的真心,看到了——她最爱的奶娘,在用父母的悲剧来逼她做她内心根本不愿做的事。他对此事究竟有何看法,如果是他的话,难道不会挥剑大骂,就你这种丑老太婆,还能算是奶娘吗?   她心中嘲笑着自己。呵,天界最高贵的瑶阶翠羽之灵又如何,到头来还不是输给一个年轻人……   “啊,那个……”萧凤川舔了舔嘴唇,“离玉芝园最近的厨房在哪里?我睡了至少有两天两夜,不想饿着肚子上战场啊。”   174 转生   “你们回来干什么。”毓扬真人冷冷盯着从地底冒出来的遥灵和娇娥姐妹。如果说是因为担心他们几人的安危才回来,那就蠢到家了。现在回来,无异于大家一起送死。   “掌门……这,怎么,会……”辰娇望着巨龙,和龙爪中那血肉模糊的残躯,她简直不敢相信,巨爪中那团不成人形的血肉,真的就是方才那个紫衣温婉的女子?有掌门保护,还有那个出手凌厉狠辣的女大王一同作战,她居然会被白龙擒住,伤成这个样子!   遥灵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她腰间的双剑随着紧按剑鞘的双手颤得咯咯作响,如果愤怒可以杀人,遥灵此刻的愤怒火焰已将白龙从龙角到龙尾燃烧成一片灰烬!   毓扬真人沉默不语。五年过去了,原来到了今天,还是无法战胜这条恶龙么?魔尊义女花深深,她就像一颗微弱的火星,虽不能划破既成悲剧的永夜,却引仇恨为燎原之势,将昆仑派千百年来的基业燃烧殆尽!   可是刚才,她又为什么参加战斗,还身负重伤?是她自己内心有所犹豫,出于对白龙之强大的好奇心,还是……她还有更大的阴谋?   “雾敛!你放了毓甄,堂堂正正与我一战!”   “哼,刚才那一战还不算堂堂正正?又没能保护你珍惜之人,便是输了!”白龙冷笑着,双眼轻眯,注视着自己爪中那个残破的躯壳,那对晶亮的眼神,“方才,她竭尽全力为你挡下致命的一击,可说是夙愿已了。没有心愿,没有执念,便没有活在这世上的理由了。待我送她最后一程!”   “住手!”   毓扬真人高高跃起,纯钩宝剑毫无章法得向龙爪刺了过去。这是这场战斗中他第二次喊“住手”。第一次,就是方才乌梅替他挡掉攻击的时候。   虽然曾经恨她恨得要死,毓扬从不希望她死,更不愿看着她为他死。丢掉输赢那些可笑的理由,他只是想和她并肩站在同一个战场上,一同挥洒着汗水和鲜血。他只是忘不了那个红梅落雨般的身姿,他只是渴望着可以在血战后共看夕阳共饮美酒的对手,他只是不想在通往强大的路上,一个人前进而已。   毓扬的血衣在龙啸声中翻飞着。此刻,他眼中只有龙爪中那个温柔坚毅,虽无生命,魂魄却如暗夜明珠般照耀着他的人。白龙眼中微微掠过一丝惊讶,它略微踟蹰,开始分不清这强力的攻击是来自毓扬,还是他爪心那个垂死之人。   白龙的爪子不由自主地松了。它望着被包裹在金光中,挥剑刺来的男人,他的人和纯钩宝剑的光芒凝合为一把金色的举剑,如万丈阳光般无孔不入,无所不至的攻击,让它完全没有办法闪避!   “吼——!”   白龙的怒号声中,金光将毓扬真人,纯钩宝剑和白龙雾敛融为一体,谁也没有看清那一剑有没有刺中,明亮的背景下,只有一团紫黑色的影子,如燃烧后的灰烬般轻飘飘落了下来,像飘向地狱的冥钱,又像是来自天宫的蝴蝶。若说死之将至,送走她的天空却无人为她哭泣;若说是新的开始,承接她的大地却无鲜花绽放。无数双怀着不同感情的眼睛注视着她,只有那个人的眼光,来自她梦开始的地方。   ……   师父说过,自握剑的那一刻起,我们就注定要握着剑倒下。修行了一百多年的武功魔法,自诩是在修仙大道上前进着,现在想来,学到的不过是杀人的方法而已。所谓的超越自我,也不过是能更快的杀人而已——从剑术,结界,到虚无之术,除了能让别人更快得死,我又得到了什么……   始终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痴儿罢了。逃避着,希冀着,侥幸得想着,或许不一定是那个结局。我怀着必死之心回到师门,以为会死在师弟的剑下,以为会死在长老们的囚禁咒术之下。我没想到,我会为师弟而死,为保护师门而死。我一开始就错了,主宰人命运的本就不是人心,而是天道,是因果啊……   这样的结局。为了保护师弟,保护师门而死。我不后悔。   ……   “乌梅姐姐……乌梅姐姐!呜呜呜……”   乌梅睁开眼睛,她看不到这个抱着她,哭泣着叫着她名字的是谁。她只看到了满目的阳光,晃得她眼中暖暖的,快要流出泪来了。   “遥灵……那……那天……”乌梅睁开眼睛,她清晰得感觉到遥灵滚烫的泪珠一颗接一颗落到她脸上,她的身体却不再有疼痛。张开右手,五根手指纤细干净,白得近乎透明。   咦……白?她缓缓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瘦削的脸,高挺的鼻梁,尖尖的下巴;她低下头,看到了自己身着那套再熟悉不过的青色道服,上面还绣着淡银色的花纹。这是当年首席大弟子的道服?难道说……   她站起来,半透明的身体缓缓向上飘去,离开了地面。她看着遥灵抱着自己的身体,哭得泣不成声;她也看到娇娥姐妹的神情或震撼或叹惋,纷纷扭过身去,不忍再视;她看到毓扬注视着自己的魂魄,一百多年的情感在他剑刻般的脸上一闪而过,云开雾散,最终,微笑。   魂魄变回了原来的样子,在战场的浴血中洗净魂魄,前往轮回转生。看到这一切,他一定也在高兴,也在欣慰吧。   飘往地界的魂魄已不再注视着这一片狼藉的战场。或沉痛,或凄凉,或振奋,都与死者无关。生者亦没有时间在悲痛中流连,因为战斗,还没有结束。   遥灵擦干眼泪抬起头,辛辣的眼泪刺得她双眼喷血似的通红。她放开乌梅的遗体,轻轻道:“我……答应……以后跟萧凤川好好相处,不再胡闹了……”   她缓缓站起来,月季花清雅的香味从天空飘卷而来,是一连串朱墨双辉的花瓣,在空中垂坠如优雅的风铃,温柔得环过遥灵腰间的流云催雪双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以为牺牲罪恶之身就可以挽救昆仑派么?你以为这样一剑就可以把我送回那冰冷刺骨的涧水中么?太天真了!”   白龙的狂笑声连同它口中喷出的暴雪之刺向遥灵背后袭来,漫天浓重墨红色的花瓣如舞裙般在风中齐齐一旋。遥灵拔剑,回身,格挡,后撤,身姿与双剑一同转出与花瓣一般完美的弧度。墨红色的花瓣以遥灵的身体为中心,夹杂着风刀雪片疾速向四面八方辐射开去,花雪同亡,握剑之人的裙摆,却不沾半丝花气之暖,更不染分毫冰雪之寒。   白龙的攻击就这样被遥灵轻轻一剑化解。白龙静望片刻,最终合上了吐出雪刺的嘴。它点头道:“幻虚传人,很好。一直以来我都在奇怪,幻虚仙子怎会选你这般人作为传人,流云催雪挂在你身上实属浪费。直到今天,我终于明白……”   遥灵等待着答案,一面却将气息隐得极好。就连这些纷纷扬扬的雪片和花瓣都无法察觉她,几乎要从她透明轻盈的身体中穿过。她知道,白龙的下一波攻击马上就要来了……   她正在以最快的速度幻身,将身体虚化,虚化为自然万物,若有似无,只为了最快的闪避。闪避而已。   “你没有任何雨巷继承人应有的资质。灵力,天赋,心智,你什么都没有,普普通通,就像我第一眼看到的一样,平凡的像是从扬州城的市井中走出。幻虚选你,有两个原因。一是她从不按世人的规则套路行事,心高气傲的,唯唯诺诺的,像你这样平凡无奇的,她都要选上一选,哪怕被后人怀疑,哪怕冒着把门派搞垮的危险,她也不在乎,因为……”   “师祖说过,雨巷不是像六大门派那样吃老本的门派,掌门想把它搞成什么样子都行。但只要两条不能改:一是拿人银子替人消灾的规矩,二是不得滥杀无辜。”   白龙微微一笑。它说了这么一大摊子话,要听的就是这个。不得滥杀无辜。遥灵幼时第一次虽师父外出做任务便失手杀人,这算不算滥杀无辜?此后即便禁止接任务十年,坏了雨巷铁律的遥灵,哪还有资格继续做幻虚传人呢!   “第二个原因是什么?”遥灵问。   “第二个原因么……”白龙的目光停在流云催雪剑上。他注视着这剑的眼光,跟之前在章华殿时,长老们和毓扬真人看剑的眼光并无太多差别。并不是感慨流云催雪剑为何会交到遥灵这种废柴的手上,那只是单纯的,看着异类的眼神罢了。   “第二个原因。流云催雪剑,与别的神兵利器蕴含强大神力,辅助使用者修行事半功倍不同,它本身灵蕴值很低,是靠激发使用者自身的潜能来发挥力量的。所以,你并没有得到任何来自幻虚仙子的力量,从开始到现在,你运用的都是自己的力量。流云催雪认你为主,这就说明你的潜力还很大,直到现在还没被完全挖掘出来。”   白龙说着,明星般的眼睛如冻在天幕上,随时都会解冻的大雨一般让人战栗。它注意到遥灵的目光开始恐惧,惊异,空洞。   “所以,你现在有多少力量,你自己知道。”   遥灵身子不由自主向前一倾。她的身体忽然轻到自己无法控制,仿佛被花的呼吸和雪的脚步牵引,无法遏制得向前倒去。背后,奔腾的热血从狭长深壑的伤口中喷射而出,像一只血红的利爪,将她狠狠推倒在血泊里。   175 再战的理由   哼,这话……是什么意思?是在小看她么?遥灵可不会认的。她要学着萧凤川那股狂妄劲,狠狠反驳白龙两句。可身体却不由自主得倒了下去……   她的身体却被一双手托住了。她微张的眼睛,好像看见了,看见了……   一片模糊如海洋的水色将她温柔得包围。她还没来得及看清那个人是谁,便已被那无边无际的熟悉感和安全感所俘获,沉沉得,闭上了眼睛。   鲜血还不断得从背上的伤口流出,染红了那人透白的衣袂。他的剑却在阳光中划出一道火星四溅的轨迹,与白龙闻声紧跟的攻击在空中相撞,砰砰砰从东西两侧轰炸开去,直在两人一龙之间,炸出了一条深黑的沟壑。   “你是何人!”白龙喝道。它虽居高临下得问着,心中却觉得眼前的少年无比眼熟,像射落地面的犀利月光,一下子点燃了它心中的战意。这个双瞳中燃烧着剑魂,心鞘中藏着利剑的男人,不简单。   “还废话什么?反正你等会儿就要跪了!”凤川左手捂住遥灵的伤口,鲜血却还是不断从指缝中渗出,滴滴落入地面的泥土中。当然不能再废话了,必须马上带遥灵离开!   白龙不可思议得打量着这个突然出现的,穿着……白色睡衣的男人,面对妖龙面不改色狂气不减,这等气度,委实与当年六公子之踏月公子有的一拼。踏月公子名满江湖之时,可从来都没被女色迷了双眼,却不知这个少年人……   “哦?那我倒要看看……你到底,有多大的能耐!”白龙说着,反而熄灭了龙爪中变幻不定的光焰,“我允你先出招!”   凤川唇角一勾,饭剑横举在眼前,手腕忽然一松,长剑由剑柄带动,嗖嗖嗖飞速旋转起来。白龙又是惊讶:这是什么招数?出自哪门哪派?怎地从未见过?   白龙做好了防御的准备,它凝视着平放的剑,实在想不出它会从哪个方向刺过来……   “砰!”飞剑停止了转动,却不见任何攻击。只是一团白乎乎的东西从剑里掉了出来。仔细一看,似乎是个人,纯白的衣裙在泥地里一滚成了黑裙。身体一翻,四仰八叉躺在地上,右脚脚尖抖了抖,没动静了。   萧凤川一下子扑过去揪起那人的衣领,几乎将她整个人从泥巴地里拎了起来:“喂,老太婆你醒醒啊!我媳妇受了重伤还等着你救,女大王看样子也伤得不轻啊!你不会连你宝贝女儿都见死不救吧!”   众人看凤川摇得老妪浑身骨头噼啪作响,身上的泥水泥块也滴滴答答甩了一地,一下子有些搞不清状况。好不容易沉下来的严肃气氛就这样被萧凤川破坏,白龙很是不爽。它清清嗓子道:“嗯哼,我刚才说,允许你先出招!”   “老子现在没工夫打架,烦不烦啊!”萧凤川干脆仍下摔得不省人事的瑶阶翠羽灵,原打算用稍微特别点帅气点的方式召唤精灵出来,哪里料到老太婆竟然被飞剑给转晕了。这下可就……   娇娥姐妹见凤川眉头微蹙,两颗心也跟着狠狠揪痛了一般,双双上前围住凤川,认真得说道:“铁柱……铁柱师弟!在您请来的医者苏醒之前,二妞师妹和那位姑娘的伤就交给我们,止血包扎运功疗伤,管保不会让她们有性命之虞!”   凤川正发愁不知该怎么办,一看娇娥姐妹这么主动帮忙,自是乐意得不得了,拱手道:“如此,多谢两位仙女姐姐啦~等这一战结束之后,我定然重谢两位仙女姐姐厚意~~听说昆仑山下覆雨镇的小吃很不错,不如我们……”   凤川跟娇娥姐妹有说有笑,从小吃聊到美酒,又从美酒聊到戏文,再从戏文聊到杂耍,白龙在旁边早已听得不耐烦:这小子到底哪根筋不对!说他是个高手,战斗前却没一点紧张感;说他是个情圣,却居然放下重伤的爱人跟新认识没几天的小姑娘聊天;说他是个痞子,那一身看不到底的实力却让人不得不严肃对待……真是个难办的家伙!   “小子,你当我不存在么!我……”   “好了。”白龙忍无可忍之时,萧凤川却忽然转身,腰侧的长剑应声出鞘,剑光照上挺拔的身躯,较之刚才戏谑懒散谈笑风生,完全是换了一个人。   娇娥姐妹带着遥灵和花深深迅速退到战场外疗伤。凤川还没想好接下来怎么出招,白龙一爪却先拍了过来,碎石崩飞,尘土肆扬。好险,若不是凤川躲得急,此刻已经变作一地血骨了。   “喂,你怎么说话不算话,不是让我先出招吗?还强调了那么多遍,大家可都听着呢!”   “我已经让你再三,你方才却一再戏弄我,我……”   “我怎么戏弄你了,刚才那不过是大战前的热身嘛。”凤川晃了晃肩膀,“你攻完了?那到我了!”   凤川收起了笑容,白龙亦不再废话半句,口中吐出千万雪刺铺天盖地,凤川舞剑格挡,剑风舞动幻影飘忽,旁人看去,似乎有千万个凤川同时在舞剑。数千把饭剑在凤川身前交织成密不透风的屏障,数千只衣袂在风中连绵成云,数千双眼睛,目光锐利到将漫天雪刺纷纷击落——   这个招式……诸神剑法?白龙看着,心中忽然一亮。在阴暗冰冷的水下,不见天日得呆了五年,它的感觉还是没有退化:他看到萧凤川的第一眼,便联想到了踏月公子;现在又看到他在用踏月公子自创的剑法,又有什么值得奇怪的呢?   真是越来越有趣了。乒乒乓乓千声响过,风停剑静,凤川一身白衣舒展如云,竟然无伤打落了白龙射出的万根雪刺!   白龙诧异。透过轻白的衣料,他上身紧裹的绷带清晰可见。带着重伤,犹能发挥到这种程度。果然是没有看错他。不过……   白龙再次熄灭了爪中的光焰。耀白的阳光照射下,凤川额角的汗水一滴滴下淌到了下颌。他怪道:“出招啊,怎么不打了?”   凤川嘴上逞强,他却巴不得白龙多跟他废话几句拖延点时间,好恢复体力。方才为了耍帅,用尽全力才将雪刺全部打落,倒不如被几根雪刺·插中,多流几滴血便是,总好过现在体力耗尽任龙宰割的强。   “也罢,这一战,我只要昆仑派之人的性命。我早看出,你和你的同伴都不是昆仑派人。你们走吧。”   凤川听了,仿佛没听懂似的愣在那里。只要昆仑派之人的性命……那他和遥灵女大王都可以走了?这倒是桩便宜买卖,不用继续流血受伤,还可以全身而退。   凤川偷瞄毓扬真人,谁料毓扬真人也正看着他。毓扬淡淡道:“如此,你们走吧。昆仑派,自然由昆仑弟子来保护,不会假手他人。”   都什么时候了还在装酷,你一派掌门还打不过恶龙,再加上一群有数量没实力的弟子,还不是大家一起送死,什么保护……凤川皱眉挠了挠头道:“真麻烦!谁说要帮你保护门派,我们六公子想走便走,想留便留,哪轮得着这只大臭龙多话!”   凤川口出狂言,白龙却不生气。它心中着实不希望萧凤川就这么全身而退。它要等待的,是凤川继续战斗下去的答案。   想要保护的人已经安全,现在处于危险之中的,不过是一群萍水相逢,连投缘都算不上的陌生人罢了。这样的关系,还值得豁出性命去保护呢?为什么,为了心中烂俗的“道义”么?   究竟是为了道义,还是为了心中想要杀戮的直觉与欲望?若只是为了杀戮而杀戮,那么拿剑的人也不配拿剑。剑是有两面的,一面是护人,一面是杀人,如果用剑的人只想杀人,那他手里拿的就不再是剑,只是毒针罢了。   “好,既然你愿再战,我自会奉陪。不过在战斗之前,我倒有个问题想问你。”   “什么问题?”   “萧凤川,这一战,你为何而战?”   为何而战?嘁,又是这种没用的问题。萧凤川优哉游哉把剑往肩上一扛。此刻的他,并不知道五年前,也是与今日相似的情形:白龙逆袭,昆仑上下一片混乱;和梅涧上,一白龙与一黑衣青年对峙。白龙爪中合雾,杀气未动;少年凝神敛气,剑藏鞘中。   “簇水公子,你千里迢迢赶来昆仑派要杀我,究竟是为何?”   簇水公子夏孤临的眼瞳,仿佛黑色海水中倒映着的星星,触手可及,却又深不见底。那种明亮足以照耀任何人的灵魂,那种深邃却又将凡世之人拒于千里之外。   “你为什么要保护昆仑派。为什么,要保护这些不是朋友,不是同伴的人。”   白龙追问着,夏孤临却气定神闲,沉默不语。连他也搞不懂,他心里究竟有没有答案?若有,何以不发一言;若无,何以如此镇定,内心之中毫无慌张和迷乱?   他究竟是看透了尘世的超然之人,还是被杀戮之血侵染了内心的利剑?   白龙永远忘不了那一刻。那一刻,一缕说不清的冷风扫过夏孤临的眉尖,他抬起西风剑,牙齿轻轻撕开裹剑的布条。白布飘堕空中,连同那男子最后的沉着和安静一齐抛了下去……   它忘不了那句话。直到夏孤临的剑点在它的心口,它耳边一直回荡着那句话:   “听完我的答案,你就会输,因为……”   **************玦妃叩谢***************   本章是七月最后一加更(这不是废话么)。不知道萧凤川再战的理由会是什么捏,总之,玦妃继续努力的动力就是看到这段话的你们喔~~感谢大家半年来的支持!!玦妃完本冲刺中~~   176 老友宿敌安好否   “哈哈哈哈……小白,我看你年纪也一大把了,之前不是还跟我大哥交过手么,居然连这点道理都想不明白?”   什么?白龙愕然。眼前的明媚少年,分明跟冷逾冰霜的簇水公子并不相像,为何他说这句话时却……这丝毫不见迷茫的坚定眼神,却是一模一样的。难道他和簇水公子有着同样的灵魂……不,应该说,他们的灵魂之中,都有同样的某种东西。   “你以为,六公子是因为互相保护,不抛弃对方才能克服重重艰难险阻,走到今天的么?”   萧凤川说到这里,忽然停下来,冷冷微笑着看着白龙。白龙又是愕然。这是什么意思,这个眼神,就好像在征求它的意见,要不要继续说下去一样。为什么,这个情景,跟五年前那般想象,一切都好像是簇水公子导演好的一场戏!   不,应该说,是命运导演好的戏吧……   “我们六公子,从不抛弃同伴。不会抛弃过去的同伴,哪怕现在已经成了敌人;不会抛弃现在的同伴,哪怕明天就会各奔天涯;更不会抛弃将来的同伴,哪怕现在,我们只是你口中所说的‘陌生人’而已。”   萧凤川说完,周围俱是一片寂静。毓扬真人深深看着凤川,就好像要透过凤川,看到什么深藏在他内里的东西一样;娇娥姐妹更是诧异,这个“王铁柱”,居然真的会为了毫无关系的人拼上性命,还说出这么耍帅的话来。   至于白龙,则是抬头仰望着天空,望着明亮的阳光,游絮般的飞云,心中叹道:簇水公子,你看到了么,你派来的使者果真不负所望,说出了跟当年的你一模一样的话。   但愿他的剑法,也和你的一样好,否则——   白龙没对萧凤川所说的话做出任何反应,口中大如巨鼓的冰球砰砰砸落先发制人,刺目的冰光如日轮般将大地照作一片白色。凤川足尖点着冰球跳跃而上,只是一瞬间饭剑便已经指着白龙的鼻尖!   好快!身受重伤还能有这等身法,他出现在这里,果然不只是为了耍帅。毓扬真人剑尖静垂,只是沉着得看着人龙相斗,并无出手的意思。   来了。   毓扬眉头一皱,果然见凤川在白龙鼻尖一个翻跃躲开了撕咬,双手握着剑柄,剑已经笔直得朝白龙的右眼插了下去!   不好!毓扬真人现在想出声提醒已经为时太晚:凤川眼中的惊异,很快便被白龙眼中喷出的冰雾所冻结。连同他整个身体,保持握剑将要刺下去的姿势,牢牢冻结,连“咯喳咯喳”冲破冰雾的声音都无法发出。   毓扬暗垂眼睑,这个少年人聪明归聪明,自信归自信,却远没有夏孤临那般谨慎。他不仅不像夏孤临那样摸透了白龙的内心,甚至连白龙最基本的招式都没看全。   “呵呵呵——”白龙阴笑着,它满足得看着萧凤川那被冻在冰雾中却依然清晰的愤怒,接下来它要怎么做?这个小子,无比嚣张得把自己送到了敌人的嘴边,既然他做事完全不考虑后果,那它就替簇水公子告诉他,莽撞的后果是什么!   白龙如戏珠一般,头部轻轻一掂,便将冻僵的萧凤川颠了起来,它血盆似的大口一张,竟然一下子把萧凤川——吞了进去!   “咕咚……”   “呀!”娇娥姐妹发出惊呼声,这妖龙竟然吃、吃人了?还咕咚一声?难道已经咽进肚子里了么?   “呜呜呜……王铁柱被大恶龙吃了……”本来就害怕白龙的辰娇已经忘了治疗遥灵,已经揉着眼睛呜呜哭了起来,“吃完了铁柱哥,接下来是不是轮到我们了……”   “咚咚。”   不知从哪里,传来两声闷声闷气的声音。就好像有人在敲鼓?怎么回事?白龙的肚子怎么肿起来一大块,现在又没了?   娇娥姐妹瞪大了眼睛看着白龙,白龙只是愣愣呆在原地,静了一会儿,它的视线终于跟着娇娥姐妹一齐慢慢下移,停到了自己的肚子上。   安静。还是安静。终于……   “噗噗噗——”   这次又是什么声音?辰娇托腮努力联想着,啊,这次是有点像敲破鼓,像敲破瓦锅,像放屁。   “吼——!”   白龙一声惨嚎,他的肚皮却“哧哧”喷血,高高喷起的血柱横亘过娇娥姐妹眼前的天空,血点如下雨一般劈头盖脸打了下来。那喷血的伤口中,却分明伸出淋满了龙血的剑尖——那是!   “是铁柱哥的剑!他,他还没死!”   辰娇乐得拍手叫了起来。白龙巨大的身躯开始微微颤抖,它纵然有千种神通,却没有一种可以用来对付自己体内的敌人!他更万万想不通,萧凤川如何在自己体内冲破了冰雾,现在他占尽上风,难道要继续留在它体内来个翻江倒海,将白龙折磨至死么?   “铁柱哥好样的!”辰娇刚刚叫了一声好,只见白龙伤口处又是鲜血飞溅,却是一个浑身鲜血的人从中跳出来,驾着飞剑,稳稳飞到白龙眼前,与之对峙。   这个人怎么挨打不长记性啊!方才中了白龙的冰雾,现在还想再吃一招么?   “你……”   白龙轻轻喘息,被萧凤川重创的它已经显出疲惫之态。它轻轻吐了口冰气为自己伤口止血,却不再攻击萧凤川了。   “看什么看?”萧凤川的右眼由于溅入了鲜血无法睁开,他却继续用左眼无比嚣张得瞪着白龙,“这世上用来打破的除了规则,还有你这头大蠢龙的肚子。”   “咳咳……嗯……”白龙低声问道,“你究竟,如何冲破了我的冰雾之封?”   “嘁,谁叫你笨到把我连剑一齐吞下去了。只要手中有剑,就没有做不到的事哦,小白龙!”   萧凤川摸着下巴说道。他明明知道白龙跟他废话,除了心中确实有疑问之外,更为了拖延时间恢复体力。反正他已经从白龙的肚子里跳了出来,那种武力上的压倒性胜利他已经放弃。他心中只是想着,到底怎样才算战胜白龙的内心?夏大哥当年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他也好想像那样不战而屈人之兵得帅一把啊……   “只要手中有剑,就没有做不到的事么?哈……咳咳!哈哈哈咳……”   萧凤川皱皱眉,白龙受什么刺激了,又大笑又咳,再这么折腾下去伤口该裂开了。白龙笑到咳得受不了方才停下,说道:“哼哼,有趣。能说出这种话来……今日,是我输了。”   输了。萧凤川眉毛一扬。不是才开始么?居然这么简单就认输了!   杀气完全没有了。萧凤川真是纳闷,为什么认输,总得有个理由。它的身体虽然已经破破烂烂,但绝对不到不战而降的程度;萧凤川刚才那几句话虽然一直都够帅,可最多只能感动几条母龙,公的话就……   为什么?那到底是为什么?看白龙这意思,它怎么不想解释?怎么转身了?难道这就要走了?   白龙转过头,却是望着远处的山巅,仿佛看到了什么熟悉的东西一样,轻道:“你一直等在那里么?何不出来相见?”   众人的视线纷纷跟了过去。白龙若不如此发言,谁也不会注意,那白色的山巅上,有股沉稳而霸道的气息,御风而来……   透明的风,如同女子的发丝一般纤细,又如晶亮的蛛丝一般坚韧,从昆仑山的四面八方聚拢而来,在轻薄的阳光上滑过,在练剑场的中心聚成一束;既而自这一束如水花般绽开,层层叠叠,水浪般铺就出晶蓝如空的圆台——   毓扬闭上眼睛,仔细感受着这些风的变化。风的流动中,隐隐可以听到那个男人坚定踏实,又唯我独尊的脚步声。是他?他来了?他为何会在这个时候出现?   五年不见了。老友,宿敌,安好否。   沉冷如剑的男人屹立于风的中心,纯黑的衣衫被阳光拂过,仍是纯黑。   簇水公子夏孤临。五年前他出现在这里,将白龙雾敛打落和梅涧,成功收得号令昆仑掌门的令牌;五年后他再次出现,不是为了战斗,不是为了同伴,不是为了故人,也不是为了敌人。   他的脚步乘着风缓缓落地,一步步走到众人面前,眼光如同预先设定好了一般,丝毫未受众人复杂眼光的侵扰。他最先在白龙面前停下。只是停下,却并未看它。   他注视着在这里的每一个人,凤川,遥灵,毓扬,娇娥姐妹,花深深……好像在思考着,如何面对眼前的形势。不,应该说,他只是在思考着,如何把自己已经想好的那一套灌输给他们而已。   “白龙,别来无恙。”   “呵呵……你这次来,当真不是为了取走我的性命?”白龙道。   “我想做的事情,没必要拖上五年。”夏孤临道,“此事与你无关。我来这里,不过是想看看你的战败而已。”   夏孤临说着,眼光转向凤川。凤川嘿嘿一笑,他能看出夏孤临不动声色的神容中,充满了对他的赞许。不过……既然自己都赢了,大哥还来干什么呢?   177 再见呆头卷毛头平板砖   “大哥,遥灵和女大王都受伤了,我们是不是要马上带她们回去?”凤川问。   夏孤临上前查看遥灵和花深深的伤势,遥灵的血已经止住,暂时没有大碍;花深深却是中了白龙的风云逆合斩,完全处于脱力状态,这种程度的伤娇娥姐妹根本无能为力。   好像感觉到夏孤临到来似的,花深深浮着一层淡淡黑气的眼皮动了动,终究还是没能睁开眼睛。夏孤临道:“凤川,你带遥灵御剑回武府,一刻也不要耽搁。”   正在这时,远远得却有人朝这里跑来,凤川回头一看,正是战得一身血衣的辰炜。   “师公!山门危机已经解除,和阳长老和和熙长老已经合力催动凤仙珠镇压住了叛乱妖魔……咦?”   辰炜一面拱手禀报,却发现练剑场的形势变了许多。杀气不见了,太师伯也不见了,倒是多了一位黑衣青年与掌门师公相对而视。仔细一看,这黑衣人腰间的剑是沉沉的墨绿色,那含蓄未发的剑气,仿佛战后滚滚流过铅色天空的烟尘。   黑衣青年转脸看他的眼神并非随意。他就和他的剑一样,精神紧绷的程度刚刚好。他对凤川道:“既如此,可以放心走了?”   凤川耸耸肩,不知不觉中又被大哥看穿了心事,真是不想习惯都不行:“嘛啊,既然昆仑山的危机通通解除了,那我就回去了。女大王交给大哥咯。”   凤川说毕背起遥灵,笑着与众人道别:“那就此别过了,掌门大人,辰炜师兄,还有两位仙女姐姐~请你们吃饭,说话算话的,以后咱们灵扎联系,嘿嘿~”   仿佛注意到夏孤临催促的目光,凤川朝三个师兄妹眨眨眼睛,长剑绝尘而去,只在天地之间留下一道螺旋状的白汽轨迹。   凤川背着遥灵在云中穿梭,冰冷的空气如刀一般割着凤川的皮肤,虽然战事已平,他心中却一点也宁静不下来。大哥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出现,只让凤川和遥灵一刻也不停得赶回去,他自己却留在昆仑山,难道他还有事要办?为什么他要留下女大王,她的伤势很重,若不回武府请南歌先生医治的话……   凤川晃晃头,他怎么糊涂了,怎么把女大王当成同伴了?她本来就是魔族的人,这次的大难也全是因她复仇之举而起,她应该负全责。但依大哥的个性,不该跟魔尊撕破脸的时候他觉不会意气用事,最多会把花深深送回魔族,警告他们好自为之。   大哥专程赶来,就是为了送花深深回魔族么……凤川苦笑,这个缠人、烦人、爱折磨人的小丫头终于要滚回她该回的地方了,他应该高兴才是,怎么心里突然有点……   “师兄留步!”   凤川正御剑疾行,忽听背后有人喊他。他微微侧头,果然一柄飞剑追了上来。这御剑之人是谁?呵,是那个辰、辰炜嘛,天风把头发一吹乱,比那一本正经的样子帅多了,差点认不出来。   “干嘛?”凤川小声道。现在遥灵还在他背上睡着,他不想吵醒她。   “本是来为师兄引路的,谁料到师兄已经走了这么远,脱离昆仑山结界的范围了呢……”   “切,要在你们昆仑山破破烂烂的结界里找个易于脱出的缝隙还不简单。还有啊,谁让你叫我师兄的!在昆仑山听了这么多故事我算是明白了,师兄师弟啊,一听就没好事;拜个门派整出来这么多羁绊,真让人受不了啊……”   凤川白了辰炜一眼,他本以为这次战事结束之后,会像往常一样办一场大大的庆祝宴会,除了大吃大喝大玩之外,还可以大肆吐槽昆仑派,你们师兄弟都取的什么名儿啊,辰炜辰燮猥?亵猥琐的,娇娥姐妹土不拉几的……   “铁柱哥!”   凤川耳根子清净了没一会儿,又听背后有人在喊。是娇娥姐妹,怎么想谁谁就到?她们来干什么,该不会是专程来送行的吧?   “铁柱哥!呼呼~~~总算追上了,怎么去得这么急?咱们还来不及说上一声再见呢。”   辰娇将辰炜挤开,占了凤川左边的位置,辰娥紧紧逼在右侧,虽不说话,这深得要把凤川浑身挖出一百个大洞的眼神也够他受了。   “再见嘛已经说过了。铁柱哥,等门派之内诸事稳定下来,我们姐妹定要下山去找你!”   “呃,忘了告诉你,其实我不叫王铁柱,我叫萧凤川,我媳妇叫遥灵,我们是为了隐藏身份才用了假名字……”   “铁柱哥,如果我也在雨巷那样市井之中的门派就好了,有事没事都可以出去,那样就能经常见到你了……”   “喂!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啊!怎么还叫我铁柱哥!都告诉你不是了!”   凤川正和辰娇争辩着,他背上的遥灵却动了动身子,睁开了眼睛:“好吵……”   “诶,田二妞醒了!我就说嘛,你没有那么容易被打垮的呀!”辰娇看遥灵睁开眼睛,开心得跟什么似的,伸手拍了拍遥灵肩膀,“砰砰”的两声。遥灵本来就不甚清醒,被她这么一拍,伤口一痛,干脆又昏睡过去了。   喂!辰娇刚才的动作哪有一点关心别人的样子啊!没有那么容易被打垮,结果还不是被她两掌拍得又昏睡过去了!   凤川无奈。他飞着飞着,却发现三个师兄妹的飞剑越来越慢,不再跟上来了。就送到这里为止了么?   凤川于万顷云海中调转剑尖,三师兄妹就在他身后注视着他,微笑。   “萧凤川,别忘了你说过的话哦,我们已经是同伴了。”   三师兄妹齐齐向凤川拱手。凤川点头道:“如果你们心里也是这么想,当然说话算话。再会!”   凤川如胜利的雄鹰一般再次冲向了最爱的天空。虽然没有美酒,没有美食,但分别的时刻,或许只有朋友的微笑,是最好的宴飨。   他向前飞行着,早就注意到自己的肩膀湿湿的——是被遥灵的眼泪浸湿的。这家伙其实并没有被辰娇那两掌打晕吧。她只是不想面对离别,不想让朋友看到她的眼泪。   再见了,呆头师兄,卷毛头,平板砖。曾经斗过,玩笑过,欺骗过,曾经共生死患难,曾分享过彼此的故事。虽然出发点是敌对的,以后想起来,也都会是美好的回忆吧。   遥灵在心中默念着,哭什么,以后还会再见的。欠那个呆头辰炜的大还丹还没有还,欠娇娥姐妹的灵气首饰也还没给呢。不久之后,一定还会再见的。   遥灵闭上眼睛。任晶莹的泪珠沿着脸颊滑下,融化在碧蓝的天空。   ******************************************   昆仑山上。夏孤临背起花深深,转过身去,背对着毓扬真人,背对着白龙雾敛,也背对着他今日之前所有的人生。他心中仿佛有个声音在问:“你真的决定这样走下去,不再回头?”   黑暗之中,只有他向前迈进的脚步声尤为清晰。他从未为自己的决定后悔过。   “你真的打算把魔尊之女送回魔族?”毓扬问道。   夏孤临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魔尊的脾气他再清楚不过——他心中完全没有任何原则可言,他所奉行的既不是仁义也不是邪恶,而是与珍视之人的约定。   永远保护花深深,永远,不让她受到任何伤害。这是魔尊与花深深亲生父母定下的约定,永远,都不会背叛。   所以,不管花深深多么任性,闯下多大的滔天大祸魔尊都不会在乎。他反而会认为花深深会受伤,是白龙的责任,是昆仑派的责任,更是六公子的责任。   如果夏孤临没有猜错,魔尊已经被昆仑事件激怒。接下来不管是昆仑山还是六公子,卷入这起事件的所有人,通通没有好果子吃。   现在夏孤临唯一能做的,就是把花深深送回魔族,把魔女与六公子之间早就不该有的羁绊,斩草除根。   他将只身前去,凭自己一人之力,承担下所有责任。   夏孤临走过白龙身旁,沉声道:“白龙,我早就提醒过你,乖乖待在和梅涧中修行,不要再出现于世上。”   白龙不说话。它知道,夏孤临指的是花深深,它伤了它不该伤的人,必然要承受它本不该受的惩罚……不过,与其在水底寂寞发狂而死,倒不如被魔尊杀死,死个痛快!   夏孤临五年前制伏它的举动,归根到底竟是为白龙的安危着想么?好个夏孤临,连素昧平生的恶龙都要如此为之打算,做出最好的安排,它到底哪里冷酷?说到底,不过是对他自己最冷酷!   “呵呵,老友,那我也规劝你一句,莫要一意孤行!”   一意孤行?夏孤临没有停住脚步。他心中想着,他,的确是六公子之首,为六公子做决定,也在擅自安排着别人的未来。他并不确定自己是否真能看透人心——怎么能看透呢,人心这般复杂的东西,或许只有神明才能看透。他所看到的,不过是他们内心的弱点罢了。   他凭此支配别人,从不愿意听从别人的安排。换句话说,或许他从没替自己的同伴考虑过,只是一味要求他们,体会自己的决定和安排而已。   这,也许就是他内心真正的冷酷吧。   178 吻错   魔界的入口在哪里。   夏孤临将花深深放在黛花居的床上。她双目紧闭,眉尖微微抽搐了一下,最终还是昏昏地睡着。夏孤临走到竹桌前,竹桌竹椅俱是一尘不染,他提起桌上的茶壶,沉甸甸的,其中竟有半壶茶水。   师兄是不久前刚从蜀山回来过么?还是,他一直都住在这里,只是现下不在呢?   好久不见,不知他过得如何。夏孤临给花深深倒了一杯茶,转身时却发现,她已经睁着眼望着他,目光刚刚与他相撞,便很快偏过头去了。   夏孤临端着茶水走到花深深身前。未及出言,花深深却闭着眼说道:“对不起。”   闭上眼睛,是为了掩饰眼中的泪水,还是为了藏起心中的愧疚?夏孤临将茶水放在矮柜上,为花深深拉高被子:“不必说对不起。若你现在还有体力说话,不如告诉我,魔界的入口在哪里?”   花深深苦笑着背过身,微微蜷了身子,从被中伸出手指拭了拭眼角的泪珠:“上次来的时候,你不是已经发现了么?”   夏孤临知道花深深指的是什么。上次也是在这里,他用自身作为钥匙,打开了通往砚之试练塔的结界。至于原因,五年前魔尊就告诉过他——他和师兄晏离兮的命运,已经被簇水西风所暗示。就算晏离兮入了魔族,因为有簇水剑在侧,他永远不会堕入魔道;而夏孤临就算成为正道领袖,只因他手中握的,是凶煞霸道的西风,这就注定不能为尘世所容……   夏孤临不相信。他不相信人的命运会被剑左右。仙剑也好,妖剑也好,都是剑。剑不能决定去杀什么人,只有握剑的人才可以。   “你真的决定带我回魔界?”花深深问,“如果你这次去了,可能会死……”   夏孤临点点头。   “如果你这次去了,可能再也见不到你的兄弟,再也见不到青玉案……”   夏孤临仍然点点头。   “如果你这次去了,可能再也回不来,可能会被我魔尊爹爹收服,堕入魔道……”   “我不会的。”   花深深讨厌自己此刻的声音。因为压抑着哭泣,喉咙疼痛而发出的声音,一点都没办法减轻她心中的伤痛。为什么,为什么这个男人一旦看清了自己的道路,就要不顾一切得向前,不管别人如何费尽心力去劝说他都不会听。为什么,为什么一味得为同伴挑着所有重担,为他们牺牲,却根本不管他们的伤心和不舍,一言不发得就要去送死呢?   “你了解魔尊爹爹。这次,他一定不会放过你,不会放过你们所有人。”   花深深的眼泪不住得流下来,现在她后悔了,已经太迟。   夏孤临静静听她说下去。   “我一直都在误导遥灵。在思凡洞天的时候我跟她说,有了喜欢的人,她以为我喜欢的是凤川,我也从来都没否认过……”花深深将脸埋得更深,脸颊的红晕发烧似的晕开,一直染到了耳根,“其实我,我喜欢的是你……”   花深深说着,泪水无法抑制得流淌下来,辛辣得她睁不开眼。她讨厌现在的自己,她讨厌这样无助得哭泣,在心爱之人面前出丑的自己。   既然已经丢脸了,不如……   花深深双眼噙泪,她看不清看着她的夏孤临是什么表情。她伸出手臂,环住了夏孤临的颈脖,趁自己哭出声音之前,含住了夏孤临的双唇,用尽全身力气,将连日来的痛苦和压抑化作缠绵的吻。   她的眼泪簌簌落下,打湿了夏孤临的衣襟。她紊乱的呼吸,说不上是快乐的喘息,还是压抑的哭泣。   我的思念,已经传达给你了么?我的痛苦,你感受到了么?   花深深不给夏孤临的错愕留下机会。她不会放开他,哪怕他浑身僵直得站立着,没有闭上眼睛,没有任何动作也没关系。   “唔……”花深深忽然感觉后脑暖暖的,有一股温暖的力量在托着她的头。是夏孤临么?是他的手掌,正在托着她的后脑么?   她心中一暖,动作慢了下来。这温暖得让她几乎融化的感觉持续了只有须臾,她便感觉唇舌一滑,她已经被那个男人,放开了。   她头一晕,扶着床框跪着,眼前慢慢从一片漆黑显现出了夏孤临的样子。他还是像刚才那般站着,平静得,好像刚才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的确,刚才那种温暖,不过是为了让她放松下来,为了温柔得放开她而已。   既然要放开,暴力和温柔,又有什么区别呢。   都是伤人的。   屋子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花深深只觉耳边嗡嗡直响,她整个身子都仿佛在向黑暗的深渊中坠落,夏孤临离他越来越远,他依旧是那么沉默,不发一言。   自从在砚之试练塔见到他,她就知道他与众不同。他虽是正道默认的盟主,却不被世俗桎梏所束缚;他虽以剑为生,内心却不乏博爱、宽宏和柔情;他虽从来都没正眼看花深深一眼,只是注视着自己所认定的道路,她却无法不看着他,关注他,为他担忧,渴望着接近他,渴望着被他注意。   她追逐着他的背影。黑衣墨剑,却在最深沉的黑夜里也不会随着流星的光芒消沉;沉默冷峻,却在最激烈的暴雨中也不会被电闪雷鸣吞噬。这不正是她一直在追寻着的,渴望着他转过身对自己微笑,向自己张开双手的背影么?   她因为心中认定的那份爱情跟着他去了武府。在那里,她经历了之前从来没想象过,更从来都没拥有过的生活。   她以为这世上,只有魔尊爹爹会宠着她,爱着她,容忍她放肆。她从不知道,打过吵过,生死相搏过的异族男人,也会满足自己任性的要求,不厌其烦得为了她把早中晚三餐都改成火锅,陪她喝酒,看花灯,看烟花;   她以为这世上,只有那些惧怕着魔尊爹爹的婢女才会甘心伺候她。她从不知道,她打心底里瞧不起的丫鬟,也会每天早上准时为她送洗脸水,叫她和大家一起吃早饭,听戏,对她微笑,像太阳那般温暖得没有一丝晦暗的微笑;   她以为这世上,只有想利用她的人才会帮她。她从未想过,那个聪明绝顶才华无双的男子,早就看穿了她的歹意,仍不惜以琴音助她脱离暗杀幻境。就如春水融冰般自然。水不会在意冰的寒冷,而冰,却永远忘不了水的暖。   ……真是一群傻到没救的笨蛋。为什么,为什么要对敌人这么好,为什么,为什么要看穿她的弱点。所有的人间繁华她都不在乎,所有的生死争斗她也并不害怕。她只是想有朋友真诚得陪着她,牵着她的手一起走而已。   花深深再明白不过。什么友情,什么同伴,到最后她一样也得不到。因为她和他们所有人的起点都不一致。她是魔,他们是人。即使在一起快乐得生活过,真诚相待过,也总有一天会回到敌对的立场上,生死厮杀。   与其被沿途的风景迷恋,倒不如坚持一开始的信仰,用一贯的方式去努力,去得到——去抢夺自己想要的东西。   抢夺夏孤临。魔尊爹爹已经说过不能和她永远在一起,那么以后可以依靠的,就只有爱人了。   依靠?为什么要依靠?一个人不可以么?   她内心一半在倔强,另一半却在害怕着。   魔尊爹爹说过,追逐一个人的内心太痛苦了。既然注定痛苦,那么就算夏孤临的心一开始就在别的女人身上也没关系。只要最后陪着他,和他天长地久的那个人是自己,就好了。   即便是这样,她也什么都做不到。那个男人的身体和心灵,都不会离开她认定的女人半步。   她只有做出一些极端的事,引起他的注意。她曾经想过去伤害他身边的人,如果他身边不再有别人,那么他一定会注意到自己……   但是等她计划好所有的事情之后,她却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向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一起笑,一起闹,一起游玩的人下杀手。原来,即便是为了得到最想要的东西,也有下不了手的时候。   既然不能伤害别人引起他的注意,那就,只有伤害自己了。   花深深得到了乌梅将要赴昆仑山谢罪的消息,抓住这个机会,定下了一石三鸟的计划:一,挑唆遥灵和凤川的关系,让遥灵体会失去一切无能为力之感;二,煽动妖魔叛乱,向昆仑派复仇;三,唤醒只有夏孤临才能制伏的白龙,如果她是被白龙所伤,那他一定会现身相救的。   她的计划进行得越来越顺利,心中却越来越不安。尤其是萧凤川临死的时候,听到他说的那句“把我当成你的朋友”,心里好像有什么东西,一下子融化了。之前追求的那些东西,好像都不再重要。   但是,好像没办法停止了呢。疯狂的妖魔杀上了昆仑山,白龙也如约出现了。她付出的所有努力,都不过是在将他自己,推向灭绝的深渊。焦虑过,后悔着,补救着,自己亲手种下的恶果,却要那么多人一起品尝。   “我……”这个时候,道歉还有什么意义,花深深道,“我会尽最大努力劝说魔尊爹爹,不去为难你们。我是他最疼爱的女儿,我的话他应该会听的。”   “你现在身上有伤,不要胡思乱想了,好好休息吧。”夏孤临安慰道。花深深又何必歉疚,不管怎样,六公子都是魔尊最大的敌人,即便没有任何理由,魔尊向六公子正式宣战,也只是个时间问题。   他不是一直都在为那一天准备着么。只是没想到,这一天,来得太早了。   天色暗了下来。今夜的圆月是金色的,月光却不是很亮。下个月就是中秋节了。不知道那个时候,他会在哪里呢。   “安心睡吧。凤川,他没有死。”   夏孤临说罢,走出房间阖上房门。昏昏月色下,那一座孤坟前,仿佛还立着那个恒久不变的身影。辛夷死后,晏离兮也成了亡灵。除了这座坟茔,这世上再没任何值得他眷恋的东西。   可是现在,夏孤临即便来到这里,也找不到晏离兮了。他学着他的样子,一只手抚上墓碑,轻轻道:“师兄,暴风雨很快就要来了。我,该怎么办呢?”   恍惚中,他仿佛看到白衣胜雪的师兄转过身,手中却依然捏着白绢擦拭着手中的剑。他手中,只有一段苍茫的月色而已。   “以后,若是再有这种问题,就去问问你手中的剑吧。”   179 魔尊不见   那一夜,夏孤临抱着剑,倚着辛夷的墓碑睡着了。醒来之时,他看到的是紫色的,闪电交加,雷鸣阵阵的天空。他站起身,发现自己靠着的,是一副巨大的妖兽头骨。花深深就在她眼前不远处的枯树下躺着。她还没有醒。   尽管不愿相信命运,他的的确确是在梦境中穿越,来到了魔尊的属地,魔界。   旷野中寂静黑暗。没有围攻嘶吼的妖魔,没有雷雷战鼓旌旗如云,也没有本该出现在天空的,嘲讽他,指引他,挑衅他的巨脸。他好像本来就是属于这里的人一样,被这个充满瘴气的地方无声无息得接纳了。   他走过去,背起花深深。在辽阔得没有方向的荒原上,走了很久,很久,没有看见一个人影,体味不到时间的流逝,天气的变化。又走了很久,他的脚步忽然停了下来。   是酒香。空虚稀薄的空气中,竟然有一丝酒香扑鼻而来。   一面深灰色的污脏酒旗在干涩的风中招展。酒棚下的桌前,坐着一个头戴斗笠,乱发垂腰的男人。   他走近。男人的面容被那张巨大的斗笠遮着,仅仅能看到满是络腮胡子的下半张脸。他的布袍也很脏,仿佛轻轻一拍就能扬起灰土。握着酒碗的右手粗糙得像田间劳作的农人。   夏孤临把花深深放在那男人对面的长凳上,让她趴在酒桌上,俨然是喝醉了酒呼呼大睡的姿势。他也在她旁边坐下,正对着一直都没抬头的男人,问道:“还有酒么?”   男人点点头,将手边的酒碗推到夏孤临面前。夏孤临接过酒碗,一饮而尽。   难喝,真的是很难喝。   “……还有别的酒么?”   “有。只怕你不想喝。”   “哦?整个魔界中,只有你能酿出人界之酒的味道么?”   “我也很久没喝过人界的酒了。”   “无妨。既然是凭着记忆酿出的酒,那并不是你手艺差,而是你的回忆太苦涩了。”   夏孤临说着,拎起旁边的酒坛,一股脑倾洒在地上。   男人慢慢抬起头,斗笠阴影下的脸虽然沧桑,魔化的紫瞳中却依稀可见少年时的风流俊雅。面无表情的注视中,忧郁,嗜杀,无情,如天上深浅不一的云影匆匆投下,瞬息万变。只是一个照面之间,这个男人已经和他心中最真实的那个他相隔千里。   魔尊不见。谁会想到魔界之主,六界众生都谈之色变的霸王,居然连一座属于自己的宫殿都没有。他终年戴着大斗笠,遮住头上的一对魔角;身披风沙中涤荡得看不清原本颜色的披风,谁也不知他背上生着一对黑色的羽翼;双手生满老茧,指甲中掺满泥土,只有这样,才不会有人注意到他黑色的指甲和布满魔纹的指腹。   那些最强魔物的特征,被他用最平凡,最朴实的人类打扮所掩盖。他一直保持这副中年旅人的样子,漫游于魔界各个村落,市镇,荒野之间,治疗那些因为生存环境恶化而患病的小冰巳,帮污泥怪找回它最喜欢的玩具,帮读心鬼一家修屋顶,打水井……   没有人知道他就是高高在上的魔尊。那些被他帮助过的妖魔,都以为他是个刚刚修成人形,修为低微的小魔物而已。也没有人问过他,为什么要做这些,身为天地之间的最强者,他难道不应该去东征西讨,让天下苍生都臣服在他的威严之下么?   “魔界还是老样子。你,也还是老样子。”夏孤临道。五年前他率领六公子及各方盟军攻进来的时候,魔界就是这般一片死寂,就像这个男人的心一样死如冷灰。五年后,原先那个结界入口被封闭,他以为甫一踏入魔界,便能看到一队队军容整齐披坚执锐的魔卒呢。   “这种没有任何希望,没有任何生机的地方,我已经不希望我的女儿再回来。你,却把她带回来了。”   “恐怕你不会允许自己的女儿继续呆在伤害过她的人身边。”   “是。不过她所受的伤害,并不是身体上的,而是心灵上的。”   魔尊说着道。他已经废去白龙千年修为,令它重新品尝从底层开始,一步一步往上攀登,艰苦修炼的痛苦。他不允许任何人伤害于她。他冷然对夏孤临道:   “事到如今,你还不明白你到底犯了什么错吗?”   “我明白。”夏孤临淡淡道,“是我们,让她品尝到了那种无法和珍惜之人在一起,无法和他们一起吃着美食,喝着美酒倾情天涯,终生注定要靠回忆度日的痛苦。”   他站起来,拔出了西风剑。在魔界炼狱般的风中,连西风的剑气都比往常凶煞:“那种痛苦,和你当年所经受的如出一辙。”   魔尊不说话。一开始,他也曾想过阻止花深深融入这群人,喜欢上这群人,不曾体验得到之喜,也就不用承受失去之痛。然而,后来他却发现,谁说花深深必须要失去,哪怕族类不同,立场不同,只要他魔尊愿意,世上一切尘俗桎梏都可化为粉碎!   “我已经不用剑了。”魔尊双手隐在披风中,他连动手的意思都没有。他只微微一抬头,夏孤临便发现,四面八方的魔军如乌云般黑压压围了过来,将他们三人包围在垓心。数目如此众多,训练有素的钢铁之军,这就是五年来魔尊苦心经营的结果!   夏孤临以为魔尊没有变。还是五年前那个已经失去了内心,失去了斗志的亡灵。可当他最珍视的女儿挣扎在幸福与倔强的边缘时,他心中那头沉睡的猛兽再一次被唤醒了。   魔尊嘴角微微上翘,瞪大的双眼中,闪过明亮如刀的血光。夏孤临终究还是没有料到。他没有体验过世间最无能为力的绝望,也就不会明白,一个人失去之后面对重拾的机会会有多疯狂。   “我女儿喜欢你。”魔尊一字一顿道,“你杀了青玉案,娶她。”   “做不到。”   “啪啪!”两枚毒箭在夏孤临背上刺开了血花。他竟然没有躲开!难道是刚才喝的酒……有麻痹之毒?   魔尊已经不用剑了。他已经看透了,笔直得不会打弯的剑无法保护珍视之人,若想得到,唯有不择手段。   “我不会杀深深未来的丈夫。”魔尊挥手,命四面魔卒收了弓箭,“你做不到,你不会死,青玉案,六公子,遥灵,还有整个扬州城的百姓,通通都要为我女儿的幸福陪葬。你自己选吧。”   夏孤临拄着剑才能勉强屈膝站立。魔尊心中冷笑着,愚蠢的男人,以为牺牲自己一人的性命就可以保护所有人么……   总有一天他会明白。一个人心死之时有多淡泊,他的心重生之时就会有多疯狂。为了保护珍视之人,即便出卖原则,出卖灵魂,出卖过去的自己,颠覆整个乾坤也在所不惜。   *******************************************   六日后。夏孤临消失的第六日,世界依旧像平常那样运转着,平常得不能再平常。扬州城内,星光连成清澈的大海,装点着宁静的夏夜;赌场的喧嚣声和妓楼女子浓媚的脸冲击着这份宁静;醉汉模糊的哼调在欲?望的空气中漂浮,也飘进了葡萄架下听着故事睡着的小孩的梦乡。那不知名的歌声,却来自一个他完全不知道的世界。   一切如旧。只有阳春馆一反常态得早早打了烊,柜台内噼里啪啦打着算盘的也不是萧阳春,而是小二哥枸杞。这次反常的情况让枸杞又喜又忧。喜的是,他终于可以暂时摆脱小跑堂的身份,学着掌柜的大模大样得拨拉算盘珠子;忧的是,掌柜的此刻早早闭店是急着去看在昆仑山降妖时受伤的儿子。他也很担心那位大哥的,几乎是拨一下算珠念一句阿弥陀佛,保佑他千万要平安无事才好。   安静的阳春馆中,只有枸杞的算盘珠响和阿弥陀佛声。柜台近旁的桌前,其实还坐着一个黑袍斗笠的男人。没人知道他来自哪里。没人知道他是谁。他一言不发得坐在那里,垂着头默默喝酒。他的安静,已经融入了扬州城的夜。   又过了半个时辰,差不多到了阳春馆正常打烊的时间,枸杞算完了账,啪得清了盘,伸了个大大的懒腰,他这才注意到自己面前还坐着一个人。   是怎样一个男人呢。巨大的斗笠几乎遮了整张脸,下颌上的青胡茬也藏在斗笠的阴影下。黑袍并不洁净,却给人雷霆般的压迫之感。枸杞也是见多了形形色色的人的,他也不惧,上前躬身和色道:“客官,小店马上就要关门上板,您明日再来可好?”   男人并不抬头看枸杞。他只从黑袍中伸出一只手——只露了两根手指的第一指节——捏了一只纯黑色的钱袋,“铛”的一声,轻快且沉稳得放在桌上。   “客官……有何吩咐?”   枸杞不得不考虑这袋钱的分量,更不能不提防这个神秘男人的意图。男人说话的语气并不凶霸,反而很是温和沉着的。经验告诉枸杞,越是这样的男人就越危险,越不好对付。   男人嘴唇翕动着,逐一提出了自己的问题。枸杞在他对面坐下,若不是他耳力极好,根本无法一次听清这男人在小声说着什么。   那晚,他逐一仔细回答了男人的问题,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事后回想起来,一切都是那么理所当然,如果再给他一次选择的机会,他也无法想出任何拒绝的理由。   但是,如果他一开始就知道,这男人将会给扬州城带来灾难,他一定什么都不会说,只会抓起被男人放在桌上的钱袋,狠狠砸在男人头上。   哪怕开花的是他自己的脑袋。哪怕什么都无法改变。   180 武府一夜   “嗝~”   枸杞侧脸贴在桌子上趴着,一手高高提着酒壶,却怎么也倒不进盅里,滴滴答答洒了半张桌子。他已经喝醉了,可刚才神秘男人给的银两已经揣进怀里,回答人家的问话却也不能含糊。   “你问我当今武林最强的男人是谁?看来大叔你是从乡下来的吧,竟然连当今武林盟主,六公子之首簇水公子都不知道,嗝~”   枸杞说着,好不容易倒满了一盅酒,摇摇晃晃洒出去的,倒有两盅还多。   “什么?你连六公子是谁都不知道?哦……不是不知道,是想听我说说他们的事迹?要说他们的事迹~嗝,整个扬州城,没有人,知道得比我枸杞多!”   枸杞拍着胸脯大叫起来。两个人之间的一问一答,因为一方说话声音过小而变成了另一方的自言自语。   “要说六公子最最轰动武林的事迹,那当然是五年前,六公子率领六派精英和江湖帮派讨伐魔尊之战,那一战可真是轰轰烈烈,最后打到了魔尊的老巢,魔界去了呢!其实这场战争原本也是针对魔尊的,他可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他好像是取生人魂魄修炼邪功,那些被他捕猎的魂魄最后化为功法,连轮回都进不了……”   枸杞醉了,他期待着在这个男人脸上看到好奇,惊奇,惊恐,恐惧的表情。但是那男人仿佛铁铸一般抱肩坐着,内心仿佛没有一点波澜。   这个时候,枸杞注意到男人抱肩的双手更多得露出了黑袍外面。他古铜色的手指就像在扬州郊外的田地里干了几十年活那样粗糙……说粗糙,其实枸杞现在的醉眼完全看不清,是他的想象而已。但另一点,他相信他肯定没眼花:男人的双手手掌都缠着一圈圈的绷带。是洁白得不染尘埃的绷带。   “什么?你说这场战斗是以六公子的失败告终?开什么玩笑!看来你真是个不懂事的乡下人!六公子深受扬州百姓尊敬,幸亏你是在我这里胡说,若是去别处胡说,不被人围殴才怪呢!算了,喝了这杯酒就回乡下去吧,我可是为你好啊,大叔。”   枸杞说着,扶着桌子站起来,左摇右晃。他走路已经不是脚底着地,而是崴着鞋帮子着地。他踉踉跄跄走到神秘男人身旁,差点跌倒。那男人明明并没出手扶他,他却如被风托住一般,莫名其妙得站稳了。   “你问我……武府怎么走?哈哈哈……就您这种等级的话,要拜访扬州首富的宅邸还早了一百年呢……哈哈哈……什么?你一定要问的话,它就在……”   明月高悬。男人一手扶着斗笠,缓缓穿行于莲花大街上。他按照枸杞指的路向那座全扬州最富丽的庭院走去。人间令他熟悉又陌生,贯彻夏夜的虫鸣仿佛连接了现实与梦境。他走到武府门口,正碰到一个头戴风雪帽的老者辞门而出。男人很快认出,这个老者就是阳春馆的老板萧阳春,尽管他们已经五年没见面。萧阳春比五年前老多了,就像是老了十岁。   夜一般的男人与萧阳春擦肩而过。男人的亮眸藏在大斗笠下,他浑身便不着一丝光亮,连月色都无法将他的黑浸染。萧阳春没有认出他,低头疾行。两道身影很快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中,不见行迹。   此时的武府内很是安静。遥灵凤川养伤的屋子早早熄了灯,窗子上趴着苍白的月光,隐约透出熟睡之人平稳的呼吸。隔了六七间屋子,便是南歌子的药房。他的药房也是并未点灯,对一个盲人来说,也是不需要的。   他伏在书案前,捏着羊毫笔的手指跟纸一般白,水墨于笔尖如月光静静淌下,书是:“蓝石,味苦寒。主解诸毒,杀蛊蚑,注鬼,螫毒。久服,头不白,轻身。生平泽。”   与南歌子一同在药房沉默的,还有武陵春,晏清都,楚云深三人。三个心情黑暗的人,也不主动去擦亮灯烛。楚云深坐在门槛上,托着腮打盹。他说梦话般问道:“叫我到这种地方来,到底有什么事啊?遥灵和凤川的伤不是已经没有大碍了么?既然这样,我可不想浪费睡觉的时间去探望他们啊。”   “若你去探望,任是谁都会伤情恶化吧。”武陵春倚窗道。他将四人聚集于此,自然是有重要的事,“六天了,大哥一直杳无音信。梅花三弄……查不到他在哪里,更不知他是否平安。”   楚云深无聊得掏了掏耳朵。晏清都急道:“那该如何是好?青姑娘她,是否还未得知?”   当然还没有告诉她。武陵春只能撒点小谎。这次的情况与以往不同,大哥失踪六日,那魔尊没准已经在来的路上了。他回视南歌子,他正写道:“鞠华。味苦平。主风,头眩肿痛,目欲脱,泪出,皮肤死肌,恶风湿痹。久服,利血气,轻身,耐老延年。一名节华,生川泽及田野。”   “我也不知该如何行事。还记得五年前吧,我们六个人,也是在这样的月光下决定着最后的作战计划……那个时候,大哥的最后一步计划还对我们保密。谁都没有想到,大哥会带领我们杀进魔界。”   “是啊,大哥如此英明神武。我相信如果是大哥的话,一定可以……”   但愿如此吧。武陵春当然作此希望,他望着楚云深的背影,终于不再犹豫。他问道:“云深,现在可否察觉到魔尊的气息?”   楚云深作为灵兽时与魔尊的血契刻印一直没有消去。擅于隐藏气息的魔尊究竟是在千里之外,还是已在咫尺之间?楚云深哂笑,肩膀搐了搐:“呵,他的气息就像噩梦一样,五年来从未离开过我的神识。不过……凭我对他的了解……”   楚云深缓缓站起身,倒映在他瞳中的世界就像喝醉了一样:“他应该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那我们……”   “没必要这么大惊小怪吧。既然你的问题已经问完了,我要回去补觉了。你们也早点睡吧。还有你,抄《神农草本经》别太晚啊。”   楚云深头也不回得挥挥手,慢慢悠悠走掉,不知寻觅哪一片屋顶睡觉去了。他似乎没有听到南歌子在屋内纠正道:“是《神农本草经》。”他在院子里兜兜转转,既然那一对最吵人的家伙已经睡着了,就留在这里吧。他走着走着,不知不觉在一间阁子前停了下来。举头一望,竟是“藏珍”。   就是这里吧。   他推门走进。满室珍宝在暗夜中如打坐一般静谧而安详。他被这些有灵性的东西注视着,一直走到正对门的那扇窗户。   窗外,星光灿烂,如此豪阔。他注视夜空,如同一叶小舟在深蓝色的海面上漂浮。渺小的星光聚集在一起,黑暗却依然深邃,他坚信自己在前进,却渐渐无法辨清方向。到底哪里,才是前方?   所以在迷茫的时候,他只想追随那个人的背影。只要跟着他一起前进,就永远不会失去方向。   楚云深望着无边的星海,双手在窗沿轻轻一托,跳了出去。   迎接他的,却并不是如尘的繁星。这个窗口,是六公子用于储存机密情报的幻术,虚沙幻境。他现在正在渡过一个漫长的通道,到达那个藏着他想见之人的地方。   楚云深想象着一直以来他经历的所有过去:宁静的灵狐村落,善良的姐姐,彬彬有礼的姐夫,玩伴小豆子;突如其来的布告,血契灵兽,狂乱的村长;全村疯狂互杀的悲剧,杀死全家人的姐夫,村长于一片血海中抓住他的手,叫他逃走,叫他活下去……   然后他放下了一直抱在怀中的姐姐的头颅。投入战海,杀掉了全村人,被魔尊打上刻印,成为他的血契灵兽。   回想起来,就好像昨天的事。楚云深双脚着地。他已经落入被幻术实化的虚沙幻境中的一隅,紫幽林。   透明的树林,枝干如水玉,落叶如蝶衣。墓碑林立。这里,原只是一片墓地。六公子为在六界之中无处容身的亡灵,所建造的一片墓地罢了。   楚云深走到一块墓碑跟前。这块墓碑上,却同时刻了两个人的名字:烟花,落袄。   他握紧了拳头。她们早已死了。在净化循环进行到第三天的时候就死了。死因却不是净化过程中出现的问题,而是落袄长期施毒的身体只在三天的时间内就走向了衰竭,再无回天之力。   他在墓碑前静静站了一会儿,察觉到自己背后多了一个人。   是个头戴斗笠身披黑袍的男人。无声的风吹拂着他的长袍,他的目光与幽光摩擦着,发出让人战栗的细响。   “魔尊大人?真是稀客啊。你……是来看望旧部的么?”   楚云深没有回头。他脸上,露出少有的笑容。   没有听到回答,他转过身,笑道:“呵,是来看她,还是来看我?”   楚云深的双手慢慢按在刀的护手上。他盯着眼前的魔尊大人,还是这副丝毫没有尊王气势的打扮,还真是个恋旧的人啊。为什么一定要打扮成普通人?他……就这么厌恶自己是魔吗?   181 新坟   “都不是?那,你是专程来送我和落袄姐姐,还有我的族人相见的吗?”   魔尊依然不说话。他只是盯着楚云深腰间的刀。横云刀,治愈刀。他要对他拔这种刀做什么?根本就杀不死人的吧。   不管魔尊怎么沉默和无视,楚云深一直顽强得笑着。他笑着,忽然放开了握刀的手,手抚墓碑道:“如此说来,我倒是比你幸运得多。很快,我就可以见到我思念之人。不像你,能把你送到想念之人身边的东西,根本就没存在过。”   “啪!”   楚云深脸上挨了重重一击,身体飞了出去直撞在对面的墓碑上。白烟腾起,他倚着墓碑坐起来,静了好一会儿,那仿佛被弹出体外的魂魄才慢慢归体。   他激怒魔尊了么?没有。他刚才说的那番看似挑衅的话,魔尊一个字都没听进去。他只是单纯得在试探楚云深的实力而已。楚云深睁开眼,魔尊的手里没有任何武器,他仍然静静站在原地,连衣角都没有动一下。   “如果你想知道,我可以告诉你。我这次来人界,不想杀任何人。我只是在等,等待夏孤临在青玉案和我女儿之间做出选择。”   魔尊说道。楚云深难掩惊愕:夏孤临?青玉案?花深深?选择?这是……什么意思?   “他一直都是干脆利落之人。但这次不知为何,迟迟都没有做出决定。我已经等了六天……我等不及了,所以。”   所以。楚云深扶着手臂慢慢站起身来。所以,魔尊对大哥做了什么?   紫幽林透明的树干上有乌云的影子掠过。楚云深紧紧盯着魔尊,他并不知道,自己此时的眼神,正与第一次见到魔尊时一模一样。戒备,仇恨,还有恐惧。   “所以,我在他身上打下了魔族的刻印。刻印这种东西,你应该不会陌生吧。”魔尊突然笑了,他这不合时宜的微笑比杀人还要可怕,“与你的灵兽刻印不同,他身上所种的刻印,是消磨修为之刻印。五天,便会消耗一成。”   楚云深低下头,不说话。他的左胸上,好像有什么东西在隐隐作痛。好久都没这么痛过了。   不,不是痛,好像灵魂深处,有什么东西在激烈得召唤着他,久违的欲?望激烈得敲打着左胸上深紫色的枷锁,想要冲破,想要宣泄,想要自由。   “怎么了,你这是在担心于他么?”魔尊嘴角依然轻轻向上勾着,“放心吧。那种刻印所施加在夏孤临身上的痛苦,仅仅是你当初所受的——十倍而已。”   十倍。   这个词,就像是比针尖还要尖锐的钥匙,一下子打开了楚云深心口深紫色的枷锁。从那腐朽不堪的门内奔涌而出的,却是怒吼的鲜血。   十倍。   他忘不了自己被灵兽刻印所折磨的日日夜夜。无法逃离的肉体的痛苦,不得不坚持的自由理想,几乎要将他从头顶到胯?间一撕两半。那样的疼痛让他在梦里死去无数次。每次睁眼的时候,他都分不清自己是死了,还是活着。   十倍。   若不是晏清都和踏月合力按住他的身体,若不是南歌子将那些苦涩到令人作呕的汤药一碗接一碗灌下去,若不是横云刀无时不刻得渗透着治愈的光芒,他可能,根本无法苟延残喘到今天。   然而,十倍。   没有同伴的支持,没有药物的治疗,没有法宝从旁辅助。十倍的痛苦,夏孤临究竟要怎样才能忍受?   魔尊猛然抬起头。他的视野被一双目眦尽裂,布满血丝,瞳孔极限缩小的眼睛所占据。那是楚云深的眼睛,六尾灵狐残忍灵兽的眼睛。他足蹬身后的墓碑高高跃起,挥着横云刀劈了过来。魔尊抬起袖子,露出了黑袖下那只缠着白色绷带的手。   一声亮响过后,横云刀与魔尊的手臂“嗑嗑嗑”咬在一起。魔尊冷笑,这,就是为了保护珍视之人所拔的剑的力量:除了愤怒,什么也做不了。   “哼哼,我相信夏孤临会在修为完全消失之前做出决定。但是,等待终究是件无聊的事。在这段时间里,让你们陪我玩个游戏也不错。”   魔尊只用手背向前轻轻一推。楚云深被格开,矮身向后滑去。他几乎没有任何停顿便站了起来,奔跑着挥出横刀,“啪”得一声,又击在了魔尊的手背上!   晶莹的树枝上倒映着两人激烈交战的影子,一方在咆哮,另一方却只是简单得举手格挡。烟尘四起,明亮的刀在血红的视野中划出凌厉的伤痕。楚云深只觉得身体中,有什么坚硬的东西在长出裂痕,又有什么脆弱的东西碎裂为齑粉。他却不能停止,不断握着那碎裂成粉的东西,朝魔尊砍去。   他无论如何都不能原谅。   晶莹如雪的风中,魔尊单用手背便把楚云深的刀切成数段。魔尊不用剑,因为他看穿了剑的直白,更因为他看穿了剑的脆弱。他已经将自己锻造成一把深不可测,无坚不摧的兵刃。   他抬起头,看着楚云深跃起在自己头顶上方铅色的天空。他怒吼着,仅剩的护手在沾满鲜血的手中转了个花,便狠狠朝魔尊肩上扎了下去!   血花四溅。   魔尊却没有任何表情,仿佛流血并不能让他痛苦。他只是简单地举起手,仿佛他的身体无一处不是剑刃。   魔尊的手指洞穿了楚云深握着刀护手的手臂,将他牢牢钉在身后的墓碑上。狂风从魔尊的袍角笠檐越过,久久不息。   魔尊的这一指,本来可以洞穿楚云深的心脏。但是他没有。他看到楚云深那凶残狂暴的眼神中,闪烁着他从未见过的光芒。那不是愤怒,而是忠诚。   对夏孤临的忠诚。他是只属于夏孤临的忠犬,为了他而发怒,为了他而癫狂,为了他亮出獠牙,狠狠撕咬住敌人,不死不休。   “死吧,狂犬。这里已经没有需要你去保护的主人了。”   魔尊扼住楚云深的咽喉,狠狠向墓碑砸了进去。楚云深的身体飞了出去,“砰砰砰”接连撞断了数个墓碑,最终倒在晶莹的紫幽树下,再无动静。   透明的树干被染成了瑰丽诡异的鲜红。魔尊收回手掌,他的身前,螺旋状的烟尘还未消去。   他静静等待着。楚云深跌落的地方,已经全然没有一点动静,连满树紫幽叶都无法察觉他的生命气息,纷纷飘落,扬扬如雪。魔尊知道,这些紫幽叶会将楚云深的身体层层覆盖起来,形成一个新的坟包。而他的墓碑,却需要六公子他们亲手来立。   魔尊转身,一面向外走,一面解下缠在手心的绷带,一点一点,擦拭着深入指缝的血迹。   直到他的身影消失了。那个靠在紫幽树下,将树干染成晶红色的血人,他的右腿方才动了动。他用没有受伤的手支撑着身体,想要站起来。   最终还是没有成功。他的身体不由自主得一软,双膝跪地,笔直得倒在地上。   他徒手向前爬行着。战斗还没有结束,他不能若无其事得躺在这里,等着同伴来救他。受伤的身体在透明的地面上拖曳出血红的痕迹,就像是求救信号,更像是一条纤细的血管,在苍白的皮肤下跳动。   他想起了很多事。   宁静的灵狐村落,善良的姐姐,彬彬有礼的姐夫,玩伴小豆子;突如其来的布告,血契灵兽,狂乱的村长;全村疯狂互杀的悲剧,杀死全家人的姐夫,村长于一片血海中抓住他的手,叫他逃走,叫他活下去……   然后他放下了一直抱在怀中的姐姐的头颅。投入战海,杀掉了全村人,被魔尊打上刻印,成为他的血契灵兽。   回想起来,就好像昨天的事一样。   当然,还有更多的。疯疯癫癫,除了吃喝玩乐好像什么都不在乎的二哥踏月;爱读书,爱钻研医术,依赖声音,温柔得不像男人的南歌子;腰缠万贯,才俊无双,却亲情至上的武陵春;一身蛮力,老实木讷,面对女孩子就害羞的晏清都……   还有。大哥。   那个挽救他,激励他,许诺一起改变一切的大哥。   一直都是他在追逐的方向。   在完成他么共同的梦想之前,他还不能死,不能……   *********************************************   次日。凌晨。夏末的凌晨已经很是凉爽。遥灵和凤川却在楚云深房间门前的廊上坐着,一人顶着一双乌黑的眼圈。昨天,他们还是需要照顾的伤患;而现在,他们已经开始照顾别人了。   “啊——呃——姆。”   遥灵捅了捅打哈欠的凤川:“哎,自私鬼好像伤得很重。”   “哦,不知道,反正没死。”萧凤川伸了个懒腰,帮遥灵揉了揉肩膀,“我说你啊,都一个晚上没睡了,快去休息吧,这里还有我在呢。三哥他不会有事的,就算不相信他那种大烟鬼似的体质,你也该相信南歌哥吧。”   遥灵摇摇头。她当然相信南歌先生的医术。可是这次,伤楚云深的是魔尊……   为了斩断他不想要的羁绊而出现在人界的魔尊。   为了等待夏孤临做出决定而肆意杀戮的魔尊。   为了击溃众人意志而布下死亡游戏的魔尊。   他们的明天,究竟会怎样……   182 白骨幡   又过了好一会儿。楚云深房间的门被拉开,轻轻的“吱呀”一声打破了清晨的宁静。遥灵和凤川同时从阑干上站起身,迎了上去。   从门内走出来的既不是南歌子也不是武陵春,而是梅花三弄的幺妹,玫瑰梅。   遥灵和凤川都向后退了一步。遥灵曾听府里的小丫头们八卦过,这个年仅十二岁的玫瑰梅,是梅花三弄中最有实力也是最神秘的一位。她地位虽高年纪却小,既不像同龄小丫头去做粗活,也无法像乌梅话梅那般去教管二等丫头,闲来无事只在府里晃着,也没人管她。她话也极少。遥灵现在仔细回想,都想不起玫瑰梅说话是何种嗓音。   “楚公子现在已经没有大碍。”玫瑰梅说毕,向遥灵凤川微微一躬身,自己去了。   楚云深自私鬼……已经没事了么?真的没事了!遥灵乐得直拍手,刚要跳起来才想起楚云深还在房里静养,急忙捂了嘴。她揪了凤川衣领道:“凤川!你听到没,自私鬼,自私鬼已经没事啦!”   “好啦好啦,我早就告诉过你,三哥不会有事的。”凤川摸摸遥灵的头,却不知自己此时的笑是否自然。横云刀已经被魔尊折断,楚云深即使现在没有性命之忧,但灵兽刻印不除,他以后……   遥灵现在太高兴了,她完全忘了这一点。虽然对落袄一战之后,楚云深的精神好了很多,但是一下子没有了横云刀的治愈之力,他会怎样?谁都很难预料。   “遥灵,现在你可以回去睡觉了?等三哥醒了,我就叫醒你。”萧凤川趁自己脸色变得难看之前把遥灵往房间里扯,却仍被遥灵挣脱了。   “玫瑰梅!我们现在可以进去看他么?”遥灵追在玫瑰梅身后急问。玫瑰梅个子矮小却走得极快,遥灵跟不上她的脚步,又要侧身跟她说话,几次差点撞到柱子上。   “南歌先生还说什么?他有没有说,自私鬼要多久才能痊愈?”   遥灵一心担心楚云深的伤势,不知不觉已经追了玫瑰梅十丈地。玫瑰梅忽然回过头,乌黑的齐耳头发爽利得一甩,厉声冷色道:“我也不知。”   遥灵被玫瑰梅这般迫人的气势镇住。她的眼瞳黑得发紫,其中的灵魂既无辜又空无。明明长得娇小娴静让人不忍责怪,可这种过分的冷漠,却让比她年长之人都深深得恐惧。   乌梅是百年亡灵,僵尸之体,精通虚无之术的情报女王;话梅是淡出江湖的枭女,创造着介于生命体和非生命体之间强大存在的偃师;而这个玫瑰梅,又有着怎样不为人知的过去,身怀如何令世人叹为观止的绝技,才得屹立于梅花三弄情报组的顶端?   遥灵目送这个头扎黑色绸带,身着紫黑色长裙的小女孩远去。她仿佛是第一次发现,她浑身的装饰都如从瞳色中化出一般,比黑色天真,比紫色深沉,注视久了,让人很不舒服。   从玫瑰梅嘴里问不出什么,遥灵自然不能贸然进房间探视,只得回廊上,继续等着。凤川也坐在他旁边一道等。他嘴上一直说着毫不担心,却和遥灵一样守着,一步也没离开过。   遥灵抱着肩坐在阑干上。天气似乎在一夜之间凉了下来,她觉得格外得冷。她甚至在心中隐隐觉得,是因为方才被玫瑰梅那般注视了,才会觉得冷。从灵魂深处到骨头到血肉再到皮肤,冷气一直渗了出来,叫她心里不得安宁。   她开始胡思乱想,想着昨天晚上发生的所有事。她望了望楚云深的房门,回想昨晚武陵春说的一切事实,不得不相信一切都是真的。   “喂,萧凤川。”   遥灵伸脚踢了踢假寐的凤川。   “啊?”凤川微微睁开眼,眼前的景物一片灰色。今天,又是个乌云滚滚的阴天。   “那个……春哥和南歌哥昨晚说的话,你都听见了吧?”遥灵缩了缩脖子,“骗人的吧?花深深看上大哥了?魔尊老头子还逼大哥娶她?不可能的吧……”   “有什么不可能。”凤川深深吸了一口气。他的双目逐渐清亮,望着廊檐外铅灰的天空。这场雨过后,就是秋天了。   “我还是觉得不可能啊。女大王她……”遥灵说话声音越来越小,双手不安得揉·搓着裙带,“喜欢……还差不多。”   “你说什么?”   “没。没说什么。”   遥灵抱紧了肩膀,凌晨的空气让她觉得格外冷。她缩着脖子,往萧凤川身边靠了靠。   “干嘛?”   “没,没什么啊。”   “你……很冷?给你拿条毯子你不要,让你回屋睡觉你又不肯,现在又说冷。切。”   萧凤川不耐烦得皱了眉,将脸偏到一边,却将右手臂伸给遥灵:“过来吧。不许乱蹭!每次都被你弄得一身脂粉味,真是的。”   遥灵嘿嘿笑着蹭了过去,往凤川怀里一钻,抱紧了他的腰。这家伙的怀抱一直都这么暖和,像个小火炉。要是大冬天里抱着他这样睡觉,真想赖上整整一天不起来。   遥灵心里美滋滋的,嘴上却恶狠狠道:“哼,我不嫌弃你身上一股点心味就不错了……再抱紧点。”   “点心?还不是为了做给你吃啊笨蛋。嗯。紧点。现在的天气没有那么冷啊,你怎么冻得跟冰棍似的……”   “再紧点再紧点~”   “再紧就勒死啦,小姑奶奶。”   遥灵记得师父说过,剑是杀人的冰冷凶器,任何离剑太近的人都会受伤。用剑的人只有拥有坚强的内心,才能驾驭剑的力量,去实现自己心中的愿望。可遥灵却不得不承认,现在她握着萧凤川的手,比握着任何一把绝世神剑都要安心,快乐,毫无杂念。握着他的手,就好像已经拥有了整个世界,她已经没有比这更大的愿望。   可是现在,她却无法确定自己还能牵这个人的手多久。她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   “我还是觉得不可能。我觉得女大王她,我一直觉得女大王她……”   “嗯?”   遥灵伏在凤川胸口,一边享受一边回味着他的心跳,任这份温暖重叠,沉沦。她轻轻道:“我一直都以为,女大王她喜欢的是你……”   “哈?为什么。”凤川笑了。   “我想想。她说什么来着?她说,她爱上了闯入砚之试练塔的最强的男人。嗯。还是一见钟情!”   “诶……这明显说的是大哥啊。有什么值得你误会的地方么?该不会是‘最强的男人’吧,哈哈~”   “少臭美了!我当然觉得大哥是最强的!但是……哎呀,反正……”   凤川把遥灵搂得更紧了。真是个小女孩。都到了这种时候,还在想着争风吃醋的事。看来武陵春和南歌子昨晚的那番话,她根本又没听到重点:   魔尊为了逼迫夏孤临娶花深深,不仅在他身上种下了侵蚀修为的刻印,还要将六公子一众一个接一个杀掉,逼夏孤临早做决定。   他们一定要设法救出大哥。但是魔界那样的地方,只有魔族人带领或是获得魔尊准可的人才能进入。既然如此,不如……   楚云深的房门再次被推开。这一次出来的人是武陵春。与遥灵凤川的想象不同,他却是一脸的凝重神色,手中,还拿着一张纸。   “春哥,发生什么事了?难道是自私鬼他……”遥灵和凤川双双站起身,紧握的手却没有松开。难道是楚云深的伤势恶化了么?   “不是三哥。”武陵春摊开了手中那张纸。遥灵夺过纸,只见纸上画着一只白骨幡。幡顶堆着三只长有金色兽角的骷髅头,幡柄是一支完整的人类骨架。肩胛骨上绑着紫色的绸布,肋骨上贴着各种符咒。这是……   “这是专门用来召取猎魂的白骨幡。这个,是魔尊刚才送来的战书。”   “战书?难道他除了对付我们,还要收缴猎魂?”   “恐怕是这个意思。最强的第三个猎魂,我们还没有找到,不知道魔尊是不是已经得知了什么线索。”   武陵春正说着,他折扇的玉坠却忽然亮了三下。是玫瑰梅?   他打开折扇的背面,原本洁白的扇面上忽然显出一行字来:莲花大街闲云客栈。异常。   难道玫瑰梅已经发现了……   “遥灵凤川,你们两个速去闲云客栈!”   ***********************************************   说起莲花大街上最萧条的店自是非闲云客栈莫属。此店自开张以来生意寥寥,无论店主如何想尽办法招揽客人都无济于事。市井传闻,闲云客栈所在地段虽好,风水甚差。白天虽无异常,一到了晚上就成了孤鬼野狐聚集之地。   店主却坚持客栈内绝无闹鬼,一直不温不火得开着。白日里倒还有人贪图便宜,进店吃菜喝酒。敢投宿者却是屈指可数,几间豪华客房从不沾人气,便是没鬼也闹了一股凄清之气,令所处之人颇为不悦。   玫瑰梅外出所探得的情报正是:素来无客的闲云客栈忽然有了住客。是个蒙面的姑娘。从夏孤临失踪之日起住到现在,正好六天。   183 意外   遥灵和凤川一刻也不停得往闲云客栈赶去。路过阳春馆时,凤川忍不住往店里看了一眼。仍是熟悉的场景,元宝大哥在厨房里的咆哮声依旧是那么洪亮,枸杞擦罢了桌子,把毛巾往肩上一搭,又开始跟别的伙计唠叨他的杂耍班小媳妇……   慢着。凤川忽然放慢了脚步。就在枸杞把毛巾搭在肩上的时候,毛巾的洁白好像一下子掩盖住了什么刺眼而可怖的东西。是错觉么?   他心中踟蹰着,眼前黑影一晃,忽然浮现出刚才看到的,燃烧着紫焰的白骨幡图案。   枸杞脖子上,有白骨幡的图案?不,绝不可能。一定是他刚才看了那绢纸,太过紧张而产生的幻觉。   他却无法再向前走一步。白骨幡顶骷髅眼中的鬼火在凤川心头灼灼燃烧,说不清是疼痛还是刺痒。遥灵发觉凤川不走了,转身道:“怎么了?”   凤川轻咳了一声:“遥灵,你能在这儿等我一会儿么?我……进去看看。”   遥灵愕然。在这个节骨眼上,萧凤川突然要回那个平日里他打死也不要回去的阳春馆了。发生了什么事?   “什么事?我陪你进去吧。”   “不,你在这儿等着我,一下就好。”   凤川再次回头,很快找到了枸杞的身影。他不知在跟大家说什么,说得兴高采烈,手舞足蹈,白毛巾在肩膀上晃来晃去,终于滑了下去,又被他接在手里。   凤川的心在嗓子尖上跳着——那个无比清晰的白骨幡图案鬼影似的一下子蹦到了他眼睛里。街上的车水马龙声,殿内的嬉笑嘈杂声全然消失。只有三重鬼啸,一波接着一波,沿着凤川的头皮,冰冷的刀尖般刮了过来……   他没有看错。   他并不害怕鬼怪。在怡筝鬼庄时没有怕过,满手鲜血踩着遍野死尸走过时也没有怕过。   慢着。满手鲜血,握着天下至锋利之剑,踏着满地尸体,穿越战火……他眼前为何会浮现这种画面,他为何会有这种记忆。   打开记忆中的一扇扇门去寻找,所得却是一片虚无。   “凤川?”遥灵摇摇凤川的手,他方从自己突然间混乱起来的记忆中醒了过来。背脊上的冷汗提醒着他,他还在扬州的大街上站着,真真实实得存在着。遥灵温暖的小手慢慢将他拉回现实当中。他想起来,自己正路过阳春馆门口,正在去闲云客栈的路上。   “遥遥,不如,你先去……我进店里看一下。”   “到底是什么事啊?你刚才的表情好吓人,就好像换了一个人似的……”遥灵好像被凤川刚才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恐惧和迷茫吓坏了,拉着她的手,不肯松开。   不能,让遥灵知道……   “喂,别这么婆婆妈妈!你没听到骰子在响么?是骰子的响声是银子和铜钱的响声啦!我进去赌一把,你爱等就等着,不爱等自己去!”   搞什么啊?闹了半天萧凤川的脑子里还是只有赌赌赌!遥灵正想发火,萧凤川却不耐烦得将遥灵的手甩开,一步蹦了三级台阶冲进店里,喊道:   “萧大爷驾到!小的们,还不快快来接驾!”   “哟这不是凤川哥么,大家快看看,一场大病没怎么着,这才几天就又来玩啊~~”   “呸呸呸,谁病了?你们几个,把你们晦气的臭嘴给我闭上,本大爷今天要赢翻天!”   凤川说了没两句话,旁边的小二厨子剃头匠杂货七连拉带拽,立马把他包得不见一根头发。遥灵只能气得干跺脚。萧凤川这货铁了心要犯浑,与其在这儿跟他纠缠浪费时间,遥灵倒不如自己先去闲云客栈调查一番,自己把任务完成。切,她遥灵本来就是不折不扣一女侠么,没有萧凤川碍事,一定会事半功倍!   遥灵这么一想,趾高气扬一拂袖,奔去闲云客栈。一只脚刚刚踏进客栈的门,她刚刚热血沸腾的心立马又亮了大半:   “大!大!大!”   “小!小!小!”   “开了开了开了!哈哈,是大,给钱给钱给钱吧~~”   怎么到了哪里都是这副鬼德行……   闲云客栈的掌柜小二厨子全都围在一张桌子上赌钱!叫喊声比萧凤川那伙人还大,什么世道!   “那个,打扰了……”遥灵捂着耳朵冲狂赌的几个人大喊。那边色子摇得震天响,根本就无视遥灵的存在。   “我说,打扰了!”遥灵快把嗓子喊哑了,那几个人却依旧无动于衷,眼中燃烧着的狂热火苗怎么看怎么吓人。有那么好玩么?遥灵无奈。算了算了,自己动手丰衣足食,遥灵还是自己上楼去找。只住了一个女客而已,就算不用他们告知也能找得到。   遥灵噔噔澄跑上了二楼。几人果然酣赌,这般聚精会神,就算整个店都被偷光了也不会晓得。   遥灵沿着走廊慢慢走去,几间客房都无人气,直走到最里一间小客房,方才察觉一股异常的清冷之气,清新得不似来自陆地。她心中疑惑,正想敲门,门内却有一女声说道:   “请回吧。长相丑陋的女人,我不见。”   丑、丑陋……   她已经看见遥灵了么?看见遥灵了么?她有什么资格这么说?再说遥灵的长相根本就是如花似玉的十六岁少女该有的长相啊!她什么态度!她长得好看么?长得好看了不起么?遥灵从一开始就相信,只有武力才是王道!   “嘁,你不开,我可就要自己进去了。”   遥灵说着,挥掌就往门上拍去。她到底还是极易被惹怒的类型,手掌带风啪啪啪打了过去。“轰隆隆”声大作,巨大的震感源源不断得从门板沿着手臂传到遥灵的心脏,血液逆流般的吸力让她几欲呕吐。不对,这种感觉是……   门上有结界!   可恶,这种只有触及才能发觉的高级结界,是里面的臭女人设下的?   遥灵一面挣扎,一面向楼下大喊道:“喂——!闲云客栈的掌柜的!你们店里到底住了什么女妖怪!我已经被她抓住了快去武府帮我搬救兵啊啊啊!”   许久。楼下色子声未停,却是掌柜的如梦初醒道:“咦?是女人的声音,是那个客人?我说小褔,一定是客人刚起身要洗脸水,你快去打水!”   “我才不去,我只要一离开你们定会在色子上做手脚,小禄去!”   “我们才不会。你去打水,戴上色子去打水,可以吧……”   “笨蛋!怎么能让小幅一个人带走色子呢?他会在色子上做手脚的啊混蛋!”   “那我陪小福一起去好了。”   “闭嘴!最想把色子换掉的人就是你,小寿!”   “我才不会,我一切都听小福哥的他说不换我就不换。”   “靠,所以你特么是受啊!”   遥灵欲哭无泪。这都什么掌柜的和店小二啊……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看来这次没救了。   正在这时,一个声音幽幽道:“才一会儿没跟着你,就闯祸了?看来公子爷要我留守接应,果然是对的。”   遥灵心里咯噔一下。她转头一看,是玫瑰梅!太好了,这下自己有救了。可是这般无声无息得出现在别人身边,太吓人了吧!   现在当然不是骂她的时候,丢人的毕竟是遥灵自己。遥灵忙赔笑道:“呃,玫瑰梅啊,你不是号称梅花三弄最强者的么?相信这种程度的结界一定难不倒你吧?你一定略施小计,就能帮我把手拔出来的吧?”   玫瑰梅摇头道:“这种结界只有设下结界的人才可以解开。我也没有办法。”   “拜托,我手都快断了!没有别的办法吗,我可不想求里面那个臭女人!”   “有,你可以试着把门劈碎。结界失去了依凭,自然会崩坏的。”   “可是我这只手已经完全被吸住了使不上力啊!”   “那你就用另一只手。像这样。”   玫瑰梅说着绕到遥灵左侧,抓起她的左手,像丢沙包一样抡圆了,“啪”得拍在了门板上!   “哇——啊!”   遥灵疼得大叫起来。整个左臂几乎粉碎的疼痛痛得她几乎挤出眼泪来。玫瑰梅放开了遥灵被门板吸住的左手,托腮道:“果然力量还是不够大啊。要不,你再试试左腿?或者左腿右腿一起上?”   “住手!不准你再碰我!赶快回武府去报信,叫他们来救我呀!”   “没用的。连我都没办法,公子爷一定也是束手无策。”   可恶的玫瑰梅!干嘛一副冷静淡定的表情!她把别人的手臂和腿当成武器了么?什么梅花三弄最强,根本就没有传说的那么厉害,倒是腹黑指数一级高的!   遥灵没办法。她现在双手都被吸在门板上,动弹不得。慢着,她要是一直这样被吸着,门是无法从里面被打开的。既然如此,里面那臭女人要怎么出来呢?她总要出来上茅房的吧……   “里面的女人……”   遥灵试探得叫了一声。臭女人,最好马上回话,不然的话我……   “我刚才已经说过了。丑女人我不见。”   还是刚才那么差的态度!遥灵忍住不发火,她在门前站得手都要酸了,一头撞在门上靠着。心里想着对策,休息得差不多时,方才抬起头……   奇怪。明明用力了,为什么抬不起来呢?额头被门板吸住了?骗人的,骗人的吧!   “喂,你这是在干吗,整张脸贴在门板上,一副偷窥的姿势,好丢人啊。”玫瑰梅道。   “你说什么?谁会偷窥那种臭……你没看见我的头已经被结界吸住了吗?”   184 遇人不淑   “我刚才还想把你的双手砍下来来着,只要人能脱身,牺牲两只手也没什么的吧。”   遥灵忽然觉得一股冷风掠过脑后。玫瑰梅可能是拿了什么武器在手里。遥灵咽了口唾沫:“当、当然不能砍手啦,不砍手就对了。我说你腹黑指数也太高了吧……”   “可是现在就没办法了,你的头也被吸住,那就连头一起砍掉好了。反正你有大脑跟没有一样。小脑的话先留下,走路还能保持个平衡。”   玫瑰梅说着,挥着狼牙棒走到了遥灵身侧。遥灵斜眼看去,这女孩手里拿的那是什么武器?黑乎乎的,比她的身高还长,比她的腰还粗,上面还长满了毛……不对,是刺,是刺是刺。嗯,不错的武器,跟她很配……   “你想干什么啊!这东西横看竖看都是一根狼牙棒啊!你举着狼牙棒过来什么意思,想砍我的头,还是想把我剁成肉酱啊!”   “诶?不要我帮忙么?”   挥到遥灵耳际的狼牙棒一下子缩回了玫瑰梅的肩上,“既然这样,那我走咯。”   玫瑰梅扬长而去,遥灵悄悄舒了口气,总算没被这腹黑小丫头谋害,她没轻松了一会儿又紧张了起来。现在她这个样子,已经没办法跟里面的女人来硬的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看来只有按她的规矩行事了。   “那个,里面的大姐……”遥灵想了想,笑嘻嘻称呼着,“对了能不能告诉我你叫啥?我叫遥灵,请多关照。”   停了老半天,那女人方答道:“怎么,你想通了?”   被无视了,自我介绍和询问称呼完全被无视了!遥灵微笑着深吸了一口气,再不爽也只能先往肚子里咽。她冷笑道:“啊~~对呀,芙蓉姐姐,我觉得我这种样貌,是不会符合你开门的条件。但是如果我找来一位——比您‘略逊一筹’的美人,姐姐是不是就可以开门了呢?”   “我不叫芙蓉!”   “啊?您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呢!难道要找一位比您更美的?这可就有难度了呀凤姐姐!”   “我也不叫凤姐,不要随便给别人乱起名字好不好!”   贱人终于生气了么?嘁,想跟我斗还早了一百年呢。遥灵得意得想道。遥灵速速用脚趾在地板划拉了一封灵扎——因为双手都被结界吸住了根本动不了,内容是:遥灵有难,青玉姐姐速来闲云客栈!   一线灵光擦着遥灵的脚底稍纵即逝,发送成功。接下来遥灵要做的,就是维持这个傻傻的姿势等着青玉案赶过来。   好困……才站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就困了。   一个时辰过去了。上下眼皮打架。打了一百来个哈欠。青玉姐姐怎么还不来啊?难道是春哥不让她出府,怕有危险吗?没关系,就算春哥阻止,青玉姐姐一定担心着她,一定会来的……难道是遥灵想要青玉案来搭救的诚意还不够么?在内心大声呼喊祈祷吧,她的诚意绝对会送到青玉姐姐那里的!   两个时辰过去了。大厅里的灯烛已经灭去,外面的街道依旧亮堂着热闹着。遥灵的上半身睡着,下半身却不得不清醒着。青玉……姐姐怎么还不来啊……难道灵扎没收到么?不可能吧,明明发出去了。不会有意外的,心无杂念,淡定得等待她,她一定会来……   三个时辰过去了……遥灵处于一种睡着和清醒之间的说不清的状态。真是生平最难忘的一次熬夜。看来青玉姐姐不会来了。看来刚才头被结界吸住是个明智的选择,至少现在打盹时不会一下子把头磕到门板上撞醒!   淡定过头吧,她来不来已经无所谓了,现在只要能睡一个时辰,遥灵做什么都愿意!她想了想,把双腿也贴在了结界上。遥灵笑眯眯蹭了蹭头,啊,这下整个身体都有了依靠,可以舒舒服服睡一觉了……呼~~~   ……   又过了一个时辰,也就是卯时。遥灵总觉得有人在用食指戳她的肩膀,睡觉的人被手指头戳会觉得很疼,所以这倒是一种很好的叫人起床的方法……   既然是左肩膀被戳,那叫醒她的人很可能在她左侧。遥灵睁开左眼,让右眼先歇着,观察一下是谁在无良得破坏她的好梦。她睁眼方才想起,自己的额头贴在结界上,头是没有办法转动的,所以不管睁开哪只眼睛都看不到站在自己身后的人。真倒霉,一只眼睛也白睁了。   遥灵闭上左眼,眉头紧皱,沉重的眼皮饥?渴得寻找稍纵即逝的睡意。她已经下定决心,就算那根手指头把肩膀戳烂,她也绝对,绝对不要睁眼!   她就快成功了。她就快再次睡着了。那个人却没有戳她,而是……给她披上了棉被!   谁呀!让她站在这里冷飕飕睡了一晚上,到了早晨又过来披棉被的缺德鬼到底是谁呀!遥灵再也忍不住了,怒道:“怕我在门外站着睡觉得伤风的好心人,麻烦你站到我侧边来让我看看你好吗?我现在全身被定住了背后也没长眼睛,想说声谢谢都不知道该称呼谁呀!”   “不觉得这棉被的味道很熟悉吗?”一个懒懒的声音答道。遥灵吸了吸鼻子,的确很熟悉,这就是她平日里盖的那条被子。这说话的声音也熟悉的很,似乎也是刚刚晨起的样子,这根本就是……   “萧凤川!”   “到。”   “到什么到?你怎么现在才给我送棉被啊?你不知道我在外面冻了一夜吗?”   “我看你睡得很好嘛。昨天晚上吗?可是那个时候我也在睡觉啊。”   “……这么说你昨天晚上就知道我在这里,是玫瑰梅告诉你的吧……”   “玫瑰梅?什么啊,不懂你在说什么。是你给青玉姐的灵扎啦,被我拦截了。”   “诶?被你拦截了!那就是,我等了一个晚上……她却根本就不知道我在这里遇难了!”   遥灵欲哭无泪。不,她不想哭,她现在只想把萧凤川也嵌到结界里,可惜她昨晚没能守住最后的防线,连唯一能动的双脚也贡献给结界了。唉,做人不能太飘逸啊……   凤川却丝毫不理会遥灵无处可发泄的怒火,他走到遥灵右侧,手上好像还拖着什么东西。   拖这个动作……好像是什么很沉的东西。黑乎乎的,很长?呃不是很粗?是铁棒么?他要用铁棒打碎这扇门么?虽然不一定能成功,不过试试吧!算了算了,只要他能解决问题,拦截灵扎的事,既往不咎!   “咣!咣!咣!”   遥灵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凤川已经抡着那铁家伙连砸了三下门板,结界毫无松动不说,遥灵的手脚完全震麻,连脑浆都要被他砸出来了……   果然不能指望这种人啊……   过了好一会儿,遥灵待眼前乱飞的金星消失,偏头一看,哎呀,这几下砸没白砸,有变化!   什么变化呢?   多了一根钉子!门板上多了一颗钉子!他刚才抡大锤就是为了钉钉子么?   钉钉子用得着砸墙的大铁锤吗?他是故意的吧!这么干是想骗谁啊!   凤川没有注意到遥灵脑内口沫纷飞的吐槽,他从身后拿了什么东西出来,挂在钉子上。遥灵通过这东西,看到了她身后萧凤川晨起要死不活的样子,走廊,还有对面的走廊……   因为萧凤川挂上去的是一面镜子。   遥灵还看见了,走廊不知何时堆上了一些奇怪的东西。有脸盆,枕头,锅碗瓢盆,妆奁,还有一盆她喜欢的月季花。   这根本就是她在武府日常用的东西嘛!   “你、你想干什么……”遥灵有种很不好的预感。难道萧凤川要……   萧凤川用同样的方法在遥灵左侧钉着钉子。他一面用尽像要摧毁整个楼层的力气去砸钉子,一面咆哮道:“你说什么?能大声点吗我听不清!”   算了,随便他要干什么吧。人类已经阻止不了萧凤川了。   等萧凤川在遥灵左边挂好镜子,萧凤川拍拍手,方才解释起他在做什么:“遥灵啊,既然你已经被结界吸住,暂时没有脱离的办法,我也没有办法,只好让你过得稍微舒服些,即便是睡在门上,也要睡出家的感觉。我收拾了一个晚上,差不多把你房间的东西都搬过来了。咦?你睡觉爱搂的那只娃娃不知道被我塞到那只锅里了,那只锅刚煮完大闸蟹还没来得及洗呢。不过你放心,丢不了,呵呵~~”   “呵你个头啊!为什么听你的意思我要在这里长住一样!快去给我找青玉姐姐,现在只有她能救我!”   “哎哎,让我看看,你现在这个姿势要换衣服比较困难。我记得你的习惯,至少两天换一次衣服对吧,内衣就……没关系,我会把你身上的衣服剪碎撕下来,然后再把新衣服剪开个口子缝到你身上的,放心好了,呵呵~~”   遥灵这次是真的想哭了。挨千刀的萧凤川,果真根本没在听人家说话!这就是她以心相许以身相许发誓要过一辈子的人吗?   幻虚祖师娘,你还是把我带走吧……   185 招魂游戏   遥灵一个人对着墙“哼”了有一百声。萧凤川这个混蛋,昨天见了赌场就不要命,一碰色子就把遥灵全忘了。更可气的是,明明接到了遥灵的求救灵扎,居然心安理得得睡了一个晚上,现在才出现?好不容易出现了,又不肯好好救人,只一个劲拿人家打趣玩乐,这样过分得可不是一点点啊!   遥灵冲镜子里的萧凤川翻了个白眼,现在她是动弹不得,等她能动,一定要萧凤川好看!   慢着,镜子里的萧凤川,他那双黑眼圈,不像是睡饱了一夜的样子。如果他是狂赌了一夜,大可以大大方方承认,为何要撒谎,说自己一直在睡觉?   遥灵越想越不对,以萧凤川的个性,平时吊儿郎当不正经,一到关键时刻应该比谁都认真才对。大敌当前,他决计不应该如此疏忽玩笑。还有昨天他停在阳春馆门前时的眼神……   就好像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就好像……他忽然间不认识自己了一样。   总之,不对劲。遥灵不知道昨晚萧凤川干了什么,但他既然不愿意说,她也只有暂且不去追问,静观其变,看看萧凤川到底要做何安排。   遥灵通过凤川方才挂在门上的镜子观察着背后的景象。她却不敢相信,自己居然看到趴在一楼桌子上,抱着色子和茶碗呼呼大睡的小福小禄小寿,与掌柜的四人。她怎么可能看到一楼的景象?莫非是萧凤川在别处挂上了镜子,借助多次反射,好让遥灵看到整个闲云客栈内的情况?   难道,这个客栈里将要发生什么吗?   遥灵仔细向镜内看去,发现掌柜的脖子后面有一团黑乎乎的东西。黑色的,像是用墨水画上去的图案,却闪烁着震慑人心的光芒。遥灵几番努力,几乎要把眼珠子瞪出来了,却依旧看不清楚。这个图案,好像在哪里见过……   黑得发紫?这种颜色,难道是……   “嗡——”遥灵所观察的铜镜,忽然以那黑色图案为中心晕开一圈红色的异光,遥灵双眼一酸,急忙移目。凤川同时站了起来,抱着肩对门内道:“我说你啊,差不多也该开始了吧。”   遥灵疑惑。开始?开始什么?凤川这么说,就好像他已经弄清了里面那个臭美女人的意图一样。   停顿了一会儿,房内果然传出一声冷笑:“呵呵,不愧是萧凤川,这么快,就识破我的身份了么?”   “你一开始就没打算隐瞒吧。”凤川侧目看了一眼遥灵——看了一眼困住遥灵的光膜结界,“这种‘水莲牢狱’结界,除了你和你的族人,还有谁能使得?”   水莲牢狱?遥灵脑中飞速得搜寻着这个似曾相识的结界名称,有了……是用灵力极高的水流束缚人的四肢,使其失去行动力的结界。因为遥灵灵力低下,无法操纵灵力高超之水,她从未研习此法。她记得师父说过,六界之中,能轻易将此法应用自如的,只有东南二海的……   鲛人一族!   是鲛人?遥灵什么时候得罪过鲛人?难道是在南海的时候,他们一行人无心破坏了宣情为首的鲛人谋夺思凡洞天主人的计划?   难道这屋子里的人真的是宣情?怪不得她昨日故意辱骂遥灵貌丑,声称见到美人才肯解开结界,这分明就是要遥灵把青玉案引过来!   这样就对了。上次在南海的时候,她喜欢上夏大哥,却遭拒绝,一直心有不甘,公然向青玉姐姐宣战。想不到这么快,就来了。   “你猜的不错,但是我这次来,等的对手却不是你。”宣情说道。   “不是我?是青儿姐姐。真遗憾,我和遥灵不能让你如愿。想打架的话,只管冲我们来吧。”   “哼,不敢让我见她是吧。怕我在她面前胡说八道?怕我告诉她,夏孤临已经被魔尊扣下来当了女婿,而你们一直都瞒着她?怕我告诉她,她不过是一介兔妖女,活该被玉虚宫逐出门墙?怕我告诉她,仅仅因为她这种低贱妖孽的幸福,你们六公子,还有整个扬州城百姓……都已经加入到这场有死无生的招魂游戏中来了么?”   “住口!”   凤川一转身,却发现一仙姿佚貌,绝色倾城的身影半悬于空。那珠圆玉润的肌肤,出离孤绝的气质于往日的宣情一般无二。但是,此刻她手上却握着一支森森白骨,冥府毒雾做成的招魂白骨幡!   她什么时候成了魔尊的部下?莫非……她为了找情敌报仇,甘愿献身于魔?   白骨幡上闪烁的紫黑光芒,如游动的魂魄般缠绕上了宣情清白如玉的手臂,白玉观音般的美人,立时染上了如魔化的诡异之色。   她这般样子,遥灵在镜中也是看得一清二楚。她问道:“你所说的招魂游戏,到底是什么意思?”   “所谓招魂游戏嘛……”宣情迷茫似的挥了一下手里的白骨幡,幡顶指着一楼大厅里趴在桌子上昏睡的掌柜和店小二等人,“你能看到他们脖子后面的白骨幡印记吧?”   白骨幡印记!怪不得遥灵觉得那般眼熟,原来是白骨幡印记!   宣情继续说道:“魔尊大人是前天晚上来到扬州城的。从那时到现在,凡是被他注视过之人,都被打上了白骨幡印记。而被打上白骨幡印记之人的魂魄,子夜时分就会离体。只要我挥动手上的白骨幡,这些孤魂野鬼便会听从我的指挥,或攻击活人,或乖乖钻进我的幡中,进入冥府,彻底得死去……”   宣情说着,将手中的白骨幡高高举过头顶,诡异得一笑。遥灵惊呼道:“不要!”   “别害怕,我说的招魂游戏,还没有真正开始。游戏结束之前,任何人都不会死。”   “谁要听你的鬼话!”   “遥灵,别激动,现在我们只能先听她把游戏规则说完。”   凤川按住了遥灵的肩膀。昨日夜半,他眼睁睁看着枸杞摇色子摇到一半,忽然倒了下去。他扶住他,伸手一探,果然没有了鼻息。那种恐惧,此时还一直萦绕在他的身旁。   当时,他没有告诉任何人枸杞的异状,众人也只当枸杞是喝醉了,任凤川扶枸杞回房休息。凤川安顿好枸杞,又花了一夜的时间调查了入夜后离奇离魂的人数。他发现被夺魂之人,主要集中在从阳春馆到武府,沿路的茶摊,酒馆,居民区。午夜时分,多数被打上白骨幡印记之人已经熟睡,因此并未有人发现他们已经离魂。   但是现在已经清晨,许多百姓晨起之后便会发现,自己的家人在睡梦中没了呼吸,浑身冰凉。扬州城内,很快就会大乱。六公子便是有再大的本事,也做不到将离体生魂重渡回肉身之内;青玉案和遥灵纵有猎魂之力,也仅能做到运用自身的魂力罢了。要想勾回扬州百姓的魂魄,只有依靠掌握着白骨幡的宣情,和精心策划这场招魂游戏的魔尊!   “你们,真的要听?”宣情娇笑。   “请说吧。”   凤川出奇得冷静,宣情颇为赞许得点了点头:“游戏规则很简单,所有参与者一共分成三个阵营:普通魂魄,招魂师,和杀人鬼。普通魂魄便是扬州城百姓的魂魄;招魂师便是你们两个,当然也可以邀请六公子的其他人加入,你们的职责,就是保护普通魂魄不被杀人鬼杀死;至于杀人鬼,我马上我会从白骨幡中释放些恶鬼出来。”   宣情说毕,轻轻挥动白骨幡,便有缕缕半透明的烟雾从幡中飘出,环飞在她身周,却未见得这些恶鬼有多么凶煞。遥灵追问道:“那具体该怎么玩?把杀人鬼消灭了,就是我们赢么?”   宣情笑着伸出手,像摸小狗头似的摸了摸环绕她身旁的恶鬼之魄,仿佛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她已经习惯了鬼怪相处。她解释道:“一天一夜为一轮。每天夜里杀人鬼便会开始攻击普通魂魄,你们招魂师便可以开始行动,消灭恶鬼。这并不难,最重要的是……”   “最重要的,是什么?”   莫名的恐惧感袭上遥灵的心头。她看着被白骨幡光芒笼罩的宣情,她好像完全变了一个人。到底是什么样的爱和执念,让比海底的珍贝还要纯洁的魂,染上暗之世界的魔戾?   “这个。”宣情说着,又一晃白骨幡,便从幡中落下八只眼罩,纷纷飞落在凤川手上。两人细看,这遮住双目的红色眼罩不知是用何种兽类的皮制成,其上画着一双瞪得大大的人类眼睛。能看得出是人类的眼睛,其中却没有任何眼神。   “戴上吧。”   凤川帮遥灵戴上眼罩,自己又戴上的同时,似乎看到原本环绕着宣情乱飞的恶鬼之魄一下子飞散到了客栈各处。待他戴上眼罩之后,他惊奇得发现,自己的视野变得一片昏暗。数十个紫色的魂魄在房间内乱飞着,他根本分不清哪些是普通魂魄,哪些是杀人鬼,因为它们都是紫色的人形烟雾,样子完全相同!   186 格杀勿论   “怎么样,吓呆了吧。”宣情咯咯笑着,“萧凤川,要不要回去和六公子商讨一下作战计划?”   的确很……恐怖。凤川终于明白了魔尊安排这场招魂游戏的用意所在。如他所见,在所有游戏参与者的视野中,他们彼此都是完全相同的紫色人形烟雾,发出的声音也全都是相同的鬼啸。扮演招魂师的凤川,根本无法辨清哪些是需要他保护的魂魄,哪些是需要他消灭的魂魄,哪些,才是他真正的同伴!   没错。这个游戏的核心就是判断,魔尊期望的结局则是误杀。凤川必须在今晚的游戏开始之前,和六公子他们决定出具体的作战计划。但是遥灵被结界吸住,动弹不得。凤川对宣情喝道:“你先把她放下来!”   宣情正欲张口反驳,她眉尖一蹙,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重要的东西,转了神色,柔笑道:“好。我放。我保证今晚游戏开始之时,遥灵四肢灵活,活动自如。”   “你现在就放!”   “萧凤川,不要得寸进尺啊。你别忘了,现在我手上握着一整座扬州城里百姓的性命。若你惹得我不顺意,我一不小心挥动几下手里的白骨幡,让这扬州城顷刻间变为死城,也不是什么难事。”   “你……切。”   宣情如此嚣张,凤川只能咬牙忍过。魔族行事就是这样,动不动就拿无辜百姓的性命作为赌注。上次南歌子与落袄对决时也是这样,但南歌子很轻松得便破了落袄的局;这次的招魂游戏却是魔尊亲自设计,又派了宣情这般因爱生恨心狠手辣的傀儡掌控局面,他们要想获胜,可没有以往那么容易。   凤川回头注视着遥灵,神色由冰冷煞气渐渐转为温和怜爱。他既担心她,又充满了希望。她一定能保护自己。她一定能做到的。   “既然如此,希望你记得你的承诺。”凤川甩下这一句话,直接跃出窗外,不见了踪影。   闲云客栈内一下子静了下来。宣情微微一笑,檀口轻轻一吹气,遥灵的眼罩便脱了下来。遥灵叫道:“臭女人,谁会相信你的保证!有本事你现在把我放开,堂堂正正跟我单打独斗!”   “当然要单打独斗,不过才不是跟你。”   宣情说着,明亮的双眸如深海中的逆流般将闲云客栈内的空气一切两半,一直贯穿到门口。她注视着一个人。那个人,如云朵般安详,洁白。她投在地面上的阴影,却像幽灵一样,有着变幻不定的脚步,和瞬息万变的舞姿。   青玉案。   遥灵从铜镜反射中清晰得看到,是青玉案站在闲云客栈的门口。她背对着从门口射入的温热阳光,脸色藏在阴影之中。   遥灵没有即刻呼喊青玉案的名字。她暗暗咽了口唾沫,这下可不妙了。   “我来了。现在,你可以放了遥灵么?”   青玉案轻移莲步,缓缓上前,晶蓝色的绣鞋在灰暗的地面上踏得莲光摇曳。宣情笑道:“青玉姑娘是何时来的?我怎么没察觉?”   “不过刚刚赶过来而已。”青玉案抬头望了一眼被困在结界中的遥灵,“你放了她。”   刚刚赶过来?那她一定没听见宣情刚才那些胡言乱语。遥灵心中暗暗舒了口气。接下来,她一定要控制好局面,不能再让这冰块鲛人胡说八道!   “唉……怎么你们一个个的都这么心急呢?我早说了,等游戏开始,我自然会放开她。魔尊大人可没有说过,要把她这条小鱼放到案板上,任那些牙齿比刀尖还要锋利的恶鬼们去撕咬啊。”   宣情越来越四平八稳,不可一世。现在的她,好像双掌中捧着一只毛滑皮软柔若无骨的小猫,抚摸着,逗弄着,欣赏着它在自己的温柔呵护下发出恐惧的战栗……让它在希望和绝望的边缘挣扎着,在它临近崩溃的时候,一把掐碎它的喉咙!   她一定要好好享受,慢慢折磨。就当做是游戏开始之前的热身好了。   “且不着急。”宣情将身形缓缓降落,与青玉案面对面,“在放下遥灵之前,听我说个精彩的小故事,如何?”   ************************************************   “啪。”   凤川将六只眼罩拍到武府议事厅的桌子上,五只脑袋立时凑了过来。六只眼罩上的眼睛仿佛活物一般直勾勾盯着五个人。武陵春皱眉道:“少一个。”   少一个人。除了楚云深受伤不能参与这场招魂游戏,南歌子,武陵春,晏清都,话梅,玫瑰梅都在这里。青玉案呢?她到什么地方去了?   “青玉姑娘得知遥灵和凤川公子去闲云客栈查探一夜未归,所以前去找寻。”玫瑰梅道。   “不好!宣情还在那里!春哥,我们得赶快去救她!”   “不要慌张,凤川。我相信青儿能应付一阵。眼下,我们必须先做好部署。”   “可是……”   凤川看着武陵春默默展开扬州城的地图。武陵春明明比谁都担心青玉案的安危,可他却必须镇定下来。现在如果自乱阵脚,到最后谁都救不了。   “到目前为止,被离魂的普通魂魄已经分散于扬州城各处。如果我们七个人聚在一处,只会增大误伤的几率。如此,我们来分组……”   “七个人?青玉姐和遥灵,谁不参与招魂游戏?”凤川问武陵春。   “自然是遥灵。她被困在结界中,无法行动,只需保护好她自己便可。”武陵春根本没指望宣情会信守诺言放了遥灵,他已经传灵扎给思凡洞天鱼仙江城子,请他来为遥灵解开结界。   武陵春毛笔一挥,将扬州城划分为东南西北四区:“东城区,清都话梅负责;西城区,南歌凤川负责;北城区,玫瑰梅负责……”   凤川听着武陵春安排,他居然让玫瑰梅单独成一组,这个小女孩的实力,果真不容小觑。   “南城区。”武陵春的手指点在地图上闲云客栈的位置,说道,“我现在就去,找到青儿。大家谨记,一定要在各自负责的区域内行动,切莫跨出界限,影响队友的身份判断。”   武陵春交代完毕,几人各自和队友一同商讨作战计划,或细分区域,或商定暗号。武陵春正要起身前去闲云客栈,却被一旁的凤川拉住。   “春哥。”   “嗯?”   “宣情不知道从哪里得知了青玉姐的身世,还有我们一直瞒着她的那些。我担心……如果她们现在已经碰面,那她一定把那些秘密都捅出去了……”   “没关系。这一切,都是天意。早晚有一天,她会知道。”   都是天意么?武陵春在内心冷笑着,都是魔尊的计划吧。是他设计摧毁青玉案的内心,逼他对夏孤临放手。居然用这种手段……   这个魔尊,到底在想些什么?为什么明知是镜中花,水中月,还要不遗余力去追求?为什么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他以为抢夺他人的幸福,就可以让珍视之人快乐么?   天意也好,阴谋也好,武陵春想做的,不过是保护青玉案脆弱的内心而已。他懂得她的骄傲,骄傲,却又害怕着自己不被珍视之人所接受。其实不管她是人还是妖,夏孤临,武陵春,遥灵,大家都不会在乎。最最在乎那些东西的,恰恰只有她自己。   那些东西……武陵春不会让那些恶毒的真实和无聊的往事去困扰她。在这世上,没有任何事,任何人可以伤害她。   武陵春出发了。他像往常一样,面带微笑,折扇插在腰间,袖扫清风,低调得走过扬州城最繁华的大街。   他看着那些不知真相的陌生人,眼熟的人,需要停下脚步寒暄几句的朋友。看着他们张张自然微笑的脸,莫名忧愁的脸,明明不曾去熟知,却在不知不觉中,变成了生活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一旦不见了,一定会去惦记。   那个一直在这个街角摆摊卖糖画的人,他今天去了哪里,为何没有出现;昨天,那个似曾相识的背影消失在人海中,他没有回头,更是再也没有出现过;下雨了,前面那个小女孩,和她的哥哥姐姐共撑着一把伞,三个孩子的肩膀都被从雨伞边缘滴落下的雨滴打湿了,可他们一直笑着,不知为何笑得那么开心。他们注意到行人在看着他们,转过头,调皮得冲他们吐吐舌头……然后转眼之间消失在雨雾中,不知去了哪里。   生活中的点点滴滴,都要去珍惜。还是那句话,人生在世,莫负春光。   更何况,是最最宝贵的,唯一的亲人。   便是回忆黑暗,命运反复,人事无常,什么,都不能阻止他对她的爱。   他将用一切去守护她的幸福。   所有阻挠她幸福的人,格杀勿论。   武陵春的脚步停在闲云客栈门前。他抬起头,看到五颜六色的飘带,像祈愿的丝带般挂满在阑干上。彩虹般的颜色尽情绽放着杀气,还有那些若有若无的鬼气,它们将在夜晚到来之际更加猖獗。   武陵春飞身跃上二楼。他只看到被结界困住的遥灵,却未寻见青玉案和宣情的身影。她们竟然不在这里么?   187 一起看夕阳   “遥灵,青儿呢?”   “我不知道,她们两个刚才打起来,现在好像打到后院去了!”   武陵春急忙追去。   他向前跑着,后院中央的那一点晶蓝愈来愈清晰,原本毫无杂质的蓝色中缠绕的缕缕紫黑烟雾也越来越骇人。武陵春看到,青玉案左手扶着的右臂,鲜血正像珊瑚珠子一般滴滴落入泥土;紫黑色的鬼气却像小蛇一般吐着信子钻入伤口之中,“嘶嘶”声令人毛骨悚然。   果然。若论术法,宣情不是青玉案的对手;但如果加上这白骨幡上的法力,那就要另当别论了。   武陵春看到青玉案抬起头,清澈的眸中倒映出的影子已经开始摇晃。她身子一软,武陵春扶住她。她靠在他怀里,双膝颤抖,却坚持着不肯倒下。   “来得真是及时呀。”   武陵春手掌覆在青玉案伤口处,原本渗入皮肉的鬼气经他掌力吸附,又纷纷透了出来。武陵春冷冷道:“我却不明白,投靠魔尊,与你究竟有什么好处?”   “你说的没错呵,我的确什么也得不到。可我得不到的幸福,别人也休想得到。”   权力,爱情,什么都没得到,因此心里扭曲陷入癫狂了么……武陵春不再跟她理论,柔声对青玉案道:“青儿,你现在怎么样?”   “我没事……”青玉案抬头看了一眼宣情,“她,好像一直要跟我说什么,扰乱我的心智。我没有给她机会,没想到还是……”   武陵春并没注意到,宣情脸上闪过一丝奇异的颜色。她点头道:“没错。真是个聪明的女子,只可惜技不如人,光凭小聪明还是不够用的。”   宣情果真什么都没说?武陵春总觉得宣情神色有异,却又说不出到底哪里不对劲。他扶了青玉案到一边去休息:“青儿,你赶快运功疗伤,这里就交给我。”   “那,你要小心。”青玉案放开武陵春的手。她的手上,犹有被武陵春握过的温热。   宣情看着武陵春走到院子中央。她欣赏着他和煦俊朗的微笑和英勇卓绝的面庞,不由得赞叹起来。也许,只有勇于战胜千疮百孔的人,才能像他这样穿越千难万险走到今天,笔直得站在这里,用自信和从容来征服不可一世的敌人。   六公子,无一不是他这样的人。   有趣。   宣情轻轻挥动手中的白骨幡,成千上百的白色亡灵从幡中涌出,飓风般卷起了武陵春静垂的衣角。这些并非孤魂恶鬼,而是鬼界中守护冥府的精英冥军。并非正餐,不过是魔尊假宣情之手,给武陵春送来的见面礼罢了。   武陵春的折扇在手中“唰”得张开。宣情知道,武陵春的作战风格是速战速决。既然他不打算在废话,宣情倒想看看他会花多长时间来解决这些……   “砰!”   红、蓝、紫三道光焰在亡灵群中炸响。白色的亡灵如雪片一般随着武陵春扇子上扬的弧度飞上了天。纸扇撕碎亡灵的声音刺激着宣情的耳膜,她捂着耳朵,看着武陵春飞一般游走在亡灵的缝隙之中,所过之处黑烟四散,热血燃烧!   折扇飞舞的轨迹与亡灵的鲜血交织着,在灰色的地面上盛开大朵炽热的鲜花。武陵春不得不承认,虽然他用一招就能解决掉一个亡灵,但更多的亡灵会在同伴死去的瞬间涌上来,无比精准得找到他的防御缺口。他的折扇刚刚割断一个亡灵的咽喉,另一个亡灵的剑就已经穿透了他的左臂。   鲜血,分不清是敌人的还是自己的,泼墨般洒上了他华丽的衣摆。他被击倒在地,数十个亡灵便飞起在他的头顶,各色兵器齐齐挥了过来——   “哧。”干净利落的声音响过,大股大股粘稠的血液顺着折扇流下来,扇面上原先画的是什么,现在已经无法辨清。观战的宣情皱了皱眉头。这一战,恐怕将成为武陵春独自作战历史上用时最长的一战。   很快就是黄昏了。   又一批亡灵在武陵春扇下倒下。其余的亡灵畏惧武陵春的神勇,一时不敢上前。他捂着伤口,被白色的巨浪围在中央,大口大口得喘气。   他不敢朝青玉案的方向看一眼。他不敢给她任何眼神。他不想让那种眼神使自己分心,更不想让那种眼神成为向她求救的信号。   太多了。怎么杀都杀不完。他一开始就错了,宣情在意的并不是这场战斗的胜负,她是要用这些亡灵兵困住武陵春,直困到午夜以后。那样,他便无法抽身去救那些被恶鬼袭击的平民魂魄!   好险恶的用心。这一开始就不是一场公平的对决!   但那又如何!   武陵春任血花绽放在他肩上,背上,腿上。敌人和自己的鲜血已经染透了地面,重重叠叠,如红花的海洋。   宣情有点无聊得看着武陵春,她的眼神仿佛在问,你这样保护她,值得么?天下早晚是魔尊的,天下人的命运,也要由魔尊来决定。而你们这些弱小者,什么都做不了。   武陵春踏着亡灵的尸体,一步步朝宣情走近。白色的亡灵尸在他脚下化为黑色的烟雾,消散在空气中。   你怎么会懂呢。   不管是掌控天下的人,还是手无寸铁的人,他们的心愿其实都是一样的。   都不过是,为了保护至爱之人,为了守护他们的愿望。   魔尊为了他女儿的幸福,已经背弃了他化身为魔都没抛弃过的侠义道。   他不择手段。摆弄人命。玩弄人心。   而我,为了我至亲之人,青玉案的幸福,不许任何人玷污她高洁的灵魂。包括我自己。   “嚓嚓。”伴随着最后两个亡灵兵倒下,武陵春的折扇也应声撕为两半。   “还有多少杂草,需要我去斩除?”   ********************************************   当夜。青玉案醒来时,发现自己在武陵春的背上。夕阳染红了天边,染红了街道,也把她的脸染红了。   “小春,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你醒了?”   “嗯。我刚才,怎么了?”   “你运功疗伤之后体力不支,昏了过去。我们现在,要去玩一场残酷的游戏。”   “残酷的游戏……”   武陵春停下脚步。他背着青玉案,站在城楼上,俯瞰着夕阳下的扬州城,看着太阳的余晖在西天融化成一道紫色的光线。夜晚,很快就会来临。   “小春,放下我吧,我不累。”   青玉案直起身子,不敢碰武陵春背上那道长长的伤口。   “没关系。就让我背着青儿吧。游戏也好,平淡的生活也好,总觉得只有把你放在我背上,才能让我安心。”   “噗~”   “青儿笑什么?”   “小春该不会把我当成你女儿了吧。”   “没有。只是……把你当成我妹妹了。要是我娘亲给我生一个像你这样的妹妹,那该有多好。”   青玉案没有答话,她只是默默拔下头上的银针,又拔了一根长发,轻轻穿过针孔。   她的黑发在夕阳下流光溢彩。银针穿过武陵春的伤口,扎了下去。青玉案小心翼翼得缝合着,不时停下针问武陵春:“疼么?”   武陵春摇摇头。   “我好像听到哭声四起。”青玉案扯断了发丝,将银针重新别到发髻上。   “嗯。从来没这样居高临下得,将扬州城尽收眼底。好像四面八方的哭声全都聚集到耳朵里了。看来,我们今天来得不是时候。明天站在这里,应该能听到很多笑声吧。”   “嗯。会的。”   武陵春将红色眼罩递给青玉案。他柔声告诉她,在接下来的这场残酷的招魂游戏中,他们将会分不清哪些是要去消灭的人,哪些是要去保护的人,哪些,是与他们站在同一战线的同伴。   但是,只要她一直呆在他背上,他们就不会失去彼此,不会找不到彼此的方向。   子夜时分。混战开始。   遥灵仍然无奈得被结界吸在门上。宣情果然没有信守诺言放她下来。她只是好整以暇得把玩着白骨幡在二楼栏杆上坐着,哼着南海思凡洞天的歌谣。   的确是好听的歌谣,是遥灵在南海时曾经听过的,那些海葵海草,鱼儿,虾蟹们听了会一起起舞的歌。但是现在,在孤魂野鬼、恶灵、招魂师的血战当中,它却失却了曾经的温柔,变得如战歌一般壮烈。   “喂,宣情!”   宣情不理遥灵,继续唱她的歌。   “我说,把眼罩给我,我也要参战!”   “可是武陵春说,这次有他们七个人就够了,不需要你这个连动都不能动的人哦。”   “你!”   任凭遥灵在那里骂光了祖宗是八代,宣情就是不理她,独自沉醉在午夜黑暗世界的互杀狂欢当中。   还有,她自己的忧郁,自嘲,和不解中。   她只是不明白。   那个时候,她和青玉案追打到了后院,在武陵春赶到之前,她已经把所有事实的真相,武陵春他们隐瞒的所有事,都告诉了青玉案。   她当时明明那么震惊,为什么还要在武陵春面前,假装什么都不曾知道。   难道,她仅仅是不想浪费武陵春等人想要保护她的苦心?   她想知道为什么。那般残酷的事实,为什么没有将她击倒。她想去寻找答案。   宣情哼着歌,从栏杆上跃下,周身披着月光都无法渗透的紫色魂光,向外走去。   188 虽死犹生   宣情要去哪里?她打算把遥灵一个人扔在这儿?这个到处游弋着恶鬼和孤魂野鬼的地方?   遥灵喊了几嗓子,那宣情却连头也不回,手中白骨幡挥舞了一个圆圈,冷冷道:“你如果害怕,就看看这些吧。”   “我才没有害怕……”遥灵一惊,只觉耳边热热的,竟是之前凤川挂在旁边的铜镜,从中心向外一圈圈扩散着红色的火焰。这是宣情弄的?   遥灵注视着铜镜的异象,谁知铜镜内竟显示出影像来——   是负责北城区的清都和话梅。金色的弩箭如万道阳光撕碎着黑暗,话梅以缠绕在十指上的傀儡线操纵的机关人则伸着双臂,如僵尸一般“咔、咔”走过街道,将紫色的魂魄纷纷吸入体内。遥灵不明白他们这是在干什么,不是要杀掉恶灵么?为什么要连同无辜的魂魄一起对付?   遥灵正纳闷着,她却发觉闲云客栈内多了另一个人的气息。她从另一面铜镜中看到了他的样子。是个头戴斗笠,身披黑斗篷的人。   遥灵刚想多看一眼,那影子便鬼魅似的来到了自己的身侧。他果然不是普通人。遥灵警惕道:“你是谁?”   “我嘛。”那人语气淡淡得,好像世间无事能激得起他的兴趣似的,让遥灵极为不爽,“是来和你一起欣赏这场招魂游戏的。”   “我才没有欣赏!”虽然不知道他是谁,可是遥灵越来越讨厌这个人了。她的同伴和扬州城的百姓都危在旦夕,这个怪人却跑来这里说风凉话……难道,难道他是和宣情一伙的人?   “那是因为你还看不懂。”那人说着,抬起头,他明亮的目光如冬日的阳光直达海底,说不出是温暖还是绝望。现在,他只看了铜镜一眼,却将晏清都和话梅的作战计划看得一清二楚,“话梅是这世上唯一的木甲苍云派偃师。除了她自己,没人知晓可与活人媲美之机关人的秘密。她作为苍云流派的传人,也必将死守那个秘密。可是现在,为了救人,为了六公子所奉行的大义,她却不得不将这个秘密公诸世人。”   什么意思啊。遥灵听不懂。她撅着嘴看了看镜内,所有的魂魄不都被机关人吸进去了吗……咦?还有更多魂魄被吐出来了,可在它们被吐出来的瞬间便被晏清都的弩箭刺为碎片。再看那些吞噬了魂魄的机关人,表情开始生动,关节开始灵活,有的甚至停下脚步看着自己的双手,好像在疑问自己是谁,为何在出现在这里。他们,好像就在吞噬了魂魄之后,获得了生命一样!   “不可能……”遥灵咬紧了嘴唇。不可能,这难道就是苍云流派的秘密?   黑衣人仍是平淡如水的语气。好像他是在重复一个老掉牙的故事,可这样残忍的事实不管用怎样轻松的语气,听起来都是那么沉重:“没错。苍云流派的机关人只能吸纳生魂来激活体内的机关。话梅迫不得已,以这种方式来辨别恶鬼和普通百姓的离魂。等游戏结束之后,她自会想办法把那些生魂从机关人体内引导出来。”   怎么可能……遥灵的双眼无法从铜镜上移开,她的脸已经完全变了颜色。话梅,奉行侠义之六公子的手下,居然使用这样玩弄人命,操纵魂魄的邪术!   使用这种阴暗残忍的手段,和……和吸纳魂魄修炼魔功的魔尊有什么区别!   遥灵久久沉默。黑衣人却继续道:“你认为魔族人敛魂是邪恶,有害于你们人类,所以视为死敌,必除之而后快。但人类为了获得力量,自相残杀之时,却比妖魔更为可怕。”   “你!才不是那样……”遥灵竟然想不到一句话来反驳这个黑衣人。他一定是魔族的人,他一定是有所图谋才跑来这里跟遥灵说这些话,可遥灵却……   “梅花三弄的底细,武陵春再清楚不过。他自诩奉行大义,到头来,还不是要借助邪恶的力量。”   黑衣人刚刚说完这句话,铜镜上便显出另一幅场景来:是西城区的南歌和凤川。遥灵很快从紫色的魂阵中找到了身影宛如闪电的凤川。她才刚刚看清,便又惊得“啊”了一声。   她看到了什么?   凤川如照亮黑夜的闪电,驰骋在战场上的英姿,宛如修罗。   他的双眼燃烧着血色的火焰,如嗜杀的怪物一般,眼中再无任何情感,只有战意。他长剑所指之处,黑暗退散,恶鬼嚎哭。   他的剑看似疯狂到毫无章法,剑剑却只刺恶鬼,这样看来已经不是人在用剑,而是剑掌握了主人的意志,替主人辨别哪些是该斩的恶鬼,哪些是需要保护的离魂。   遥灵看着这番情景,眼泪竟然不知不觉流了下来。为什么,现在的凤川就像完全变了一个人!变得她都不认识了……   “你想知道,凤川为何能如此精确得辨别恶鬼和普通魂魄?”遥灵只觉脸上软绵绵的,竟是黑衣人握了一绢帕子,在给自己擦眼泪。她哭道:“不要你管!走开!”   黑衣人退后,似乎将手帕塞回了怀内。遥灵看到,那只手帕是淡红色的。他说道:“四百多年过去了,这世上的一切变得越来越无趣。只有女人的眼泪,直到今天,我都无法抵御。”   突然之间说出这么肉麻的话……遥灵哭不出来了。   “喂,接着你刚才的话,凤川为什么能辨别恶鬼和普通魂魄?”遥灵问。   “萧凤川和夏孤临,是你们人界为数不多的,和魔界的魔鬼有过生死交战的人。就在五年前,夏孤临率领六公子攻入魔界的时候。他们六人号称击败了整个纸部的军队,但事实上见识过魔军厉害的,只有他们两个人而已。”   萧凤川?五年前?魔界?   六公子?   难道说……这个人刚才的意思是说,萧凤川在五年前就是六公子中的一员,还跟随夏孤临活跃在讨伐魔尊的战斗中?   如此说来,那萧凤川不就是——   不就是踏月公子?   可是,这个人为什么会知道?这个黑衣人是谁?他是魔族人,身为魔族人却如此堂而皇之行走于人界,还对六公子了若指掌,难道他是……   遥灵不再说话。他只是紧张得看着铜镜,看着萧凤川所向披靡,脸上却挥之不去的恐惧神情。她的心揪得一阵一阵得疼。   魔尊也不再跟遥灵多说,他只是注视着铜镜中萧凤川的身姿,一切就像五年前一样,从来都没有变过。   那一战。夏孤临和萧凤川各执利剑,背靠着背,被黑色海洋般浩荡的魔族战阵围在垓心。紫色的天空如幕布一般压在头顶,两个被围困的战士,除了彼此沉重的呼吸,听不到任何希望的声音。   “喂,大哥,我们还得被这帮牛·鬼·蛇·神围多久啊?”   “小春他们,我已用空间法术将他们安全送离。你尽可专心作战。”   “切~才不是担心那帮混蛋!不专心的是你吧,大哥!”   手执饭剑的男人,扬起流淌着鲜血的嘴角微笑着。他笑道:“大哥,这一战如果我死了,你就把我手里这家伙带回人界去,帮我找好他的下一任主人。如果你敢把我的剑放在藏珍阁里当个废物供着,我做鬼也不放过你!”   夏孤临抬起手背蹭去嘴角的血。他本想用空间法术将他送走,他却执意要陪他战到最后一刻。直到,战死。   “果然。对你来说,只有饭剑才是本体吧。”   “哈哈哈!没错,只要饭剑在那些活着的混蛋们手里,代代传承下去,我踏月,会连同他们的精神一起活到最后!”他的眼神忽然一凛,举起饭剑,两人背对着背,剑尖指着同一个方向,“就这么说定了,大哥!”   那是踏月公子在魔界的最后一战。   凡人闯入魔界大开杀戒,本来就是天真之举。魔尊无心应战,他只是想给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凡人,一些小小的教训。   但有些东西,却在他的意料之外。踏月公子,血战到底的信念,虽死犹生的誓言,狂妄不羁,放浪形骸,不会被任何颜色覆盖,也不会沾染任何尘埃。若说夏孤临是六公子的魂魄,他便是六公子的脊梁,就像他的剑一样,坚不可摧。   便是这样一个人,却注定在魔界有去无回。   魔尊觉得有些可惜。只因踏月,让他想起了一个人。一个故人。生死之交。   他本可以在踏月战死之后,只用一根手指头便杀了夏孤临,让这一切结束。但是他没有。   “人死不能复生。”他对趴在血泊中,几番挣扎却无法站起来的夏孤临说,“但是,我可以帮你完成踏月公子虽死犹生的誓言。”   每个人都渴望着重生。在最最绝望之际,重新活一回,弥补那些不能挽回的悔恨。   还有那些,未尽的爱,和愿望。   都可以一一得到实现。这岂非人世间最大的诱惑。   “我可以让踏月的生命,在另一个人身上得到延续。如果你想通了,就站起来吧。”   189 赤子之心   扬州西城区。凤川拄着剑,坐在某个宅门前的上马石上。门前的灯笼在夜风中摇曳着,黑色的鲜血将它泼染得面目全非,看不清上面原先是什么字。   凤川用衣袖将剑上的血迹擦出一块,他深沉的眼光倒映在明亮的剑身上,对身后的南歌子说道:“我们的任务,已经完成了是么?”   “嗯。”南歌子点点头,即便经历了一夜的恶战,他鲜白的袍上却未染丝毫血污,“凤川,我们走吧。”   凤川没有说话。   南歌子有点担忧得看着凤川。那时,他听到凤川的喊声,听到饭剑出鞘与空气摩擦的声音,还有之后恶鬼们凄厉的呼号。他心中已经明白,潜藏在凤川体内的战斗记忆已经觉醒。   也许,从今天开始,他再也不是那个固执得对天地表白“虽然我穿着踏月公子的衣服,也拿着他的剑,但我只是我自己”的萧凤川了。   那些他明明从未经历过,却无比清晰得印在脑海中的记忆,让他迷乱,让他恐惧,让他不知如何是好。   “南歌哥。”凤川拄着剑站起来,“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南歌子忽然仰头“看”着凤川的身后。就在凤川起身的一瞬间,他的注意力已经不在凤川将要说的话上——   “小心!”   凤川回神之时,南歌子已经单手拎起他的衣领跃至屋顶。凤川回看他们原先站立的地方,已经赫然立着一只血红色的僵尸!   “那是什么东西?居然无声无息地……”凤川完全没有反应能力,他更不知招魂游戏中为何会混进这样奇怪的东西。   南歌子放开凤川,右手食指琴弦一勾,已牢牢拴住了僵尸的脖子。他眉尖一蹙。寻常僵尸碰到他的琴弦早被切成两段,这一只却只是勉强被遏制住行动而已。   “是艳尸。这种恶魔,不可能凭自己的力量从魔界穿越到人界。”南歌子察觉到,那只颜色艳丽的僵尸正用紫色的瞳仁冷冷得注视着他,“看来,是有些妄图到人间作乱的僵尸混入恶鬼队伍中,通过招魂幡来到了这里。凤川!”   “好!”凤川长剑在空中挽了个剑花,此时的笑容终于有点像正常状态下的他了,“可是,我一直不太喜欢跟这种没脑子的人打架啊……”   不是打架,是厮杀。   虽然这具僵尸只是凭着自己嗜杀的意志来到这里,可它的反应之敏捷,出手之迅疾,远非那些久经战场的剑客可比。   南歌与僵尸僵持着,他手指忽然一颤,只听空气中“噗”的一声,他勒住僵尸脖颈的琴弦忽然断裂!两截银弦从断口处弹起,碎裂的银光如泪光般飞了起来!   “四哥!”凤川挥剑挡在南歌子身前,一剑格开了僵尸的重拳!   “切,还真是不好对付。”凤川手臂被这一拳震得发麻,他问南歌子道,“四哥,你没事吧。”   “无碍。”南歌子摇摇头。刚才那种程度的攻击,以他的体质接这一下子,就算全身骨头都粉碎掉也不夸张。他现在并不在意自己的生死,他只希望,刚才那短暂的迷茫不会影响凤川的战意。   如果是凤川的话,应该可以做到的。   正如南歌子所料,凤川现在心中所想,唯有战胜这只僵尸,保护南歌子不受伤害。不管刚才脑子里冒出了什么奇怪的东西,通通和这些丑陋的家伙一起,成为他的剑下亡魂吧!   他握紧手中的剑,剑刃带着狂风带着怒气,巨浪般向僵尸扫去——   “受死吧,混球!”   凤川的剑刺到了僵尸的胸口,却被对方的一双肉掌捉住,再也前进不得。这世上,果真有饭剑都刺不穿的东西……   凤川抬眼看着鲜艳如毒的僵尸,忽然觉得他那对紫瞳其实是有眼神的。   “呵呵呵……想不到,真的能在这里见到你啊。”那个僵尸忽然开口说话了,南歌子脸上也流露出不小的惊讶,“踏月公子。”   三人僵持。萧凤川望着这具血红色的僵尸,就像望着一碰就会把身体融化掉的血海。   “看来,你已经不记得我了。”僵尸脸上绽放出诡异的笑容。他的嘴角夸张的咧开,本该是好看的弧度,到了他的脸上却如同亲手撕裂的伤口,鲜血滴滴答答沿着没有皮肤的肌体流下来,他自己或许已经忘了疼痛,看的人,却不由毛骨悚然。   “你是在叫我么?”凤川若无其事得问着,把剑从他掌中抽出,扛在肩上。他发现,僵尸的手心只是被他的剑刺出了一个小坑而已。   僵尸冷笑着。可能它现在已经不想笑了,可是嘴角一旦咧上去,除非自己用手拨回原位,僵硬的脸部肌肉没办法把上一个表情自动复原。他说道:“我是五年前,你在魔界杀的最后一个魔。”   他伸出手指,苍白的长指甲指着凤川手中的剑:“五年前,你就是用这把剑打败我的……怎么,现在的你比起当初,有点不一样?”   凤川迷惘得看着僵尸。南歌子在一旁静观其变。   “魔族砚部紫光组第一队队长,你真的一点印象都没有了?”僵尸好像有点遗憾,“五年对于你们人类来说,究竟是长还是短?枉你身上流淌着天生战神的血液,竟连生死血战的记忆都能轻易忘掉。在遇见你之前,我从不知道弱小人类手上握的剑,可以如此锋利;更不知道握着强大利器之人的灵魂,可以散发出那般炽热耀眼的光芒。”   僵尸脸上的鲜血流淌出一副输家的表情,没有懊恼和不甘,反而是十分崇敬着对手似的。他渴望的似乎不是反败为胜一雪前耻,而仅仅是重新回到这个人面前,和他轰轰烈烈再战一次罢了。   “可是,你已经死了。死人怎么跟活人打?还是,你想再被我打死一次?”凤川问。   “哈……你说话这般语气却是没变。”若不是眼前的敌手脑子有点迷糊,僵尸才懒得跟他废话这么多。既然是剑客,就要用剑来对话,“所谓战士,只要战意不死,就永远不会死去。出招吧!”   “慢。”南歌子出言阻断,“这位……将军,可否需要在下借你一把剑?”   僵尸没有理会南歌子。他的意思凤川却早已明白,他的剑,就是他以丧尸状态在魔界苦修五年所得的这副钢铁之躯!   “叮!”   饭剑与僵尸的手臂相撞,火花便在绽放的瞬间飘零。疾速的风吹起凤川的衣摆,他知道自己在无法向前一步:五年前,踏月公子到底是怎么打败这家伙的!   好强的力量!凤川正欲与对方胶着下去,不料那怪僵尸已经蓄满了力量,手臂一横将凤川推了出去!   “喂喂……五年不见,手臂的力量变得像娘们一样了啊!哈哈哈哈!”   僵尸狂笑着,却听“哧”的一声,方才手臂挡剑之处却皮开肉绽,鲜血喷涌。   “喂喂!素未谋面,本大爷可从来没见过你这么不经砍的家伙啊!”   僵尸并未因自己受伤而恼怒,相反得,他双臂一振,哈哈哈狂笑着冲萧凤川冲了过去:哪怕并不完全是过去那个家伙,他要的只是一场了结夙愿的胜负!   飞舞的剑,在夜空中划破一连串月弧形的亮芒。为了避免与僵尸发生正面角力,凤川几乎是飞舞在空中挥剑。在极限的厮杀之中,剑光与血花交缠如风。南歌子则静立在屋顶上观战,白衣飘展,如同一捧正在被风吹散的细雪。   僵尸和凤川的战斗进展到何种状况,南歌子并不关心。在他眼前,却有一道比闪电更耀眼,比阳光更永恒的光芒,挥之不去。他好像在这喧闹和狂舞的间隙中,看到了凤川兴奋的样子。这个男人,已将整个战场的动向刺入全身骨髓,自由流淌的汗水,让他全身为之振奋。   剑客之剑,在鲜血生锈之前,被春风磨练;战士之魂,在风烛消失之前,为晴空而重生。惊恐与执着沉醉于他袖下的风雪,只是一瞬间,胜负,已决。   僵尸的身体如巨塔般笔直得倒下。他瞪着双眼,望着这片他从未熟知的夜空,张着干涸的嘴,久久不再说话。   凤川将剑送回鞘中,转身道:“怎么了,僵尸?对了,你叫什么啊,僵尸?”   果然,虽然灵魂一如往昔,但记忆还未真正苏醒么……   僵尸躺在地上,轻轻咳了两声。凤川伸出手,要拉他起来,他却没有接。   “赢得如此漂亮……你,是不知迷惘为何物的怪兽么?还是……仅仅是凭着本能战斗的机械而已?”   凤川无所谓得一笑:“不懂你在鬼扯什么。总之我不是踏月公子,尽管最近这几天脑子里怪怪的,冒出来很多不属于我的记忆。记忆虽然混乱,但是我身体里的灵魂告诉我,我就是我,我只需要坚持做自己。”   凤川点了点自己心口,继续说道:“至于战斗嘛,随便你怎么想。自我握剑的那天开始,我所保护的东西,就从来没变过。”   黎明的阳光融化着黑暗,为新的一天的晨风让开道路。除了未干的鲜血,凤川的嘴角还闪耀着微笑般的光芒,一直照到了南歌子心里。   他也笑了。看来之前的担心,纯属多余。   战斗已经磨练了这个男人的身心。不管是五年前还是五年后,握剑之手何曾迟疑,赤子之心何曾迷惘。他,从来都没有变过。   190 喂茶   “总之,先想办法把这个僵尸送回魔界,还没死啊。”凤川伸了个大大的懒腰。等南歌子从屋顶跃下,两人同时看见,远处的晨雾中走来一个紫黑色的人影。凤川眉立。虽然没有杀气,但这种颜色让他极不舒服。   是玫瑰梅。南歌子看清了她的样子,展颜,微笑。   “萧公子,南公子。”   玫瑰梅肩上扛着那根狼牙棒——这幅画面与其说很不协调,倒不如说让人觉得恐惧,这个小萝莉的力量可不是盖的。   “你的任务完成了?”南歌子问。   “是。”玫瑰梅镇定得不像在战后,更像是不爱出门的小孩被家人拉出去踏青,顶着无奈、无聊却精神抖擞的脸回到家似的。   “清都哥和春哥那边如何?”   “晏公子一组正在清除中。倒是公子爷和青姑娘负责的南城区出了一点麻烦。”   喂!你家主人遇到麻烦了你还能淡定得站在这里啊!凤川呼了一口气,冷静下来想想也是,如果他们贸然闯入,反而会增加他们两个辨识敌我的难度。可是现在天马上就要亮了,如果将游戏拖到第二天,宣情不知又要耍什么花招把这坑人的恶心游戏继续下去。   “两位公子,不能擅自闯入他人负责的区域,确实是公子爷制定的战术没错。但战术是由人定的,现在两位公子有权改变原有战术。或许,还来得及。”   乌梅不声不响的,一句话倒说得很有道理。凤川脸色转和:“你有什么建议?说来听听吧。”   *********************************************   闲云客栈。遥灵看到铜镜中映出的南城区,那里是武陵春和青玉案负责的战场。作战之前,武陵春平均划分了扬州城的区域,但他万万没想到,南城区的恶鬼数量虽与其他三区相差无多,等级却高出数倍。他与青玉案力战一夜,体力已慢慢不支。   “这就是武陵春实战不济的原因吧。”魔尊不知从哪里捧来一碗茶,优哉游哉得喝着,“不肯卸下肩上的包袱,如何能自由挥洒心中的热血?”   “喂!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喝茶啊!”遥灵对魔尊咆哮道,“什么时候沏的茶,我也要喝!”   “……”   魔尊将自己的茶碗递到遥灵眼前。遥灵只能干瞪眼。她手脚都还被结界锁着,难不成要像小猫似的用舔的来喝?   算了,还是不喝了,口渴总好过丢人现眼!   魔尊却并不急于把茶碗移开,他将茶碗边缘凑近遥灵的嘴唇,遥灵不由自主张开嘴,任由他慢慢将那一碗清茶喂了下去……   怎么会这样……好不甘心……遥灵一面为自己感到羞耻,一面咕咚咕咚把茶水喝了个精光。就差连茶叶一齐吞下去了。   魔尊从怀内摸出手帕——仍然是之前要给遥灵擦泪,却被遥灵拒绝的那块淡红色手帕,为她沾去嘴边的残茶。遥灵晕晕乎乎的,似乎闻到这手帕上有菡萏花的香味。   魔尊是个很细心很温柔的大叔啊。他一定对花深深很好吧。怪不得花深深把她的魔尊爹爹,看得比天还大。   所以说……女大王根本就不是爱上夏孤临,她爱的人明明就是和他有着某种相似的……   那个笨女大王,到底要绕几个圈子才能找对自己真正爱的人啊?瞧她惹出来这些麻烦事!不如,趁魔尊还没发飙,把这件事跟他挑明算了!   “天已经亮了。第一夜的战斗已经结束。”魔尊正了正斗笠,居然径直往楼下走去。   “喂,魔尊大叔你别走,我还有话要说!”   “我要去见一个老朋友。天亮之后,扬州城的一切将会恢复正常,那些被你们夺回的魂魄,便会在太阳升起的时刻归体,与前时无异。”   魔尊就这么若无其事得走了。   不能让他走!如果他走在大街上乱看,那些被他注视之人就会被打上白骨幡的烙印,在今夜子时离魂,然后凤川他们又必须开始不辞辛苦得招魂……无限循环得恶战啊!绝对不能放这老头子出去!   “我有很重要的事要对你说!关于,关于你宝贝女儿的!你要是敢走出客栈的门,就算你打死我我也不再告诉你啦!”   遥灵喊得声嘶力竭,拽得目中无人的魔尊大叔终于在一只脚跨出门槛的同时停下脚步,回过头来。   遥灵心中燃起了一丝希望。太好了。只要提到花深深他不会不管不顾的。接下来,遥灵要做的就是把“花深深喜欢的人是你”——不,“花深深想嫁的人是你”这句九个字的话扩展成九万字,讲上整整一个白天……   从哪里开始讲好呢?遥灵又不是花深深,她可不知道爱上自己的父亲是什么感觉!慢着,可能就是刚才那种,被心目中最高大的男人关爱、呵护,嗯,此处一万字,尽量煽情点;   接着,要怎样才能让魔尊相信这种感情就是花深深心中的“爱情”呢?证据有的有的,就是她拉着遥灵在思凡洞天喝酒时说的那一堆,再把南海发生那些破事有的没的东扯西扯,差不多就三万字吧;   最后,就要看魔尊能不能接受跟自己一手养大的女儿谈恋爱。就算不谈,也应该结束这场无聊的游戏,拉着女儿的手跟她促膝长谈吧!如果真能这样的话,就算不能促成他们俩的不伦——美好姻缘,也一定能解决眼下的危机!此处尽情发挥,不管多少字要说到魔尊妥协为止!   “以后再说不迟。”   魔尊说毕,淡淡看了遥灵一眼,头也不回得走掉了。   遥灵呆住。   什么叫“以后再说不迟”?遥灵刚才不是已经说过,只要他敢踏出客栈大门一步,就死都不再告诉他任何事的吗?   “站住!你不能乱走啊,尤其是不能乱看!”遥灵喊了一声,心中突然堵得慌。   天已经亮了好一会儿了。从喂茶水,到刚才的临别注视,魔尊已经看了她好几眼了。   宣情不是说过,凡是在子时之前被魔尊注视过的人,都会……   “噔噔澄。”不知是谁的脚步声,似乎是个冒冒失失的家伙跑上了楼梯。现在,遥灵连抬头看看是谁的心情都没有。   “客官?您就是昨天那位客官吧。”是小二小禄。他打着哈欠,挠了挠头,“您趴在小店这门上干什么?这是怎么了?”   遥灵从镜中看着小禄的表情。那俨然是一个平凡人晨起之时的疲倦神情。他做了个可怕的梦,梦到自己跟恶鬼作战也不一定。可即便留下了模糊的印象,在他心中那不过是一场不值一提的幻梦而已。   只有现实中亲历的可怕,才会让人恐惧。   遥灵看着他的视线慢慢移动,逐渐由好奇,变为恐惧。   “客官……您,您脖子上这是什么东西啊!黑乎乎的,好吓人!”   魔尊的黑袍披着满满的阳光,顶着炎热的天气走着,不时引人侧目。他缓缓前行着,眼前的路上,却有一小孩子蹲在地上玩弹珠子。   他正想绕道而行。小孩身后的店门口,却有个妇人疯了似的冲上来,抱走了她的孩子。她极力掩饰着自己的惊恐,可怀里的孩子却没拿稳手里的弹珠,晶亮的绿珠子反射着阳光,滴溜溜落到了地上。   小孩“哇”的一声哭了。   扬州的街道本像往日一样平和,可小孩突如其来的哭声,却像警报一般拉紧了所有人的神经。十几双眼睛向这边看来,他们本不想看,想低下头假装什么都没发生,却在不经意间,看到了比太阳还要刺眼的,这个止步不前的黑袍人。   大部分人对昨夜那些事一无所知。只有少数人清晨起床便开始交头接耳。盛行于无知愚民之间的传说,不过是“扬州城来了南疆蛊师,专在子时给人下迷药,被下药的人就像死了一样,却在第二天醒了过来。醒了之后虽与常人无异,却已经被蛊师下了‘游魂蛊’,专吸人精气”之类。   也不知这无聊之事是谁臆造。魔尊深知,六公子从来没有辟谣稳定民心的习惯。有真相的地方不需要辟谣。他们要做的就是保护他们的安全,这是最起码的,可以让他们坐在家里不会忽然昏倒不省人事,不会在回家时听到街巷中哭声一片,不会在夜晚来临之时,担心自己能不能看到明天。   这就是人界。这才是人界。   魔尊弯下腰,捡起地上那类弹珠,他转过头看着那个妇人,妇人颤抖着后退。   他把弹珠递到孩子肉乎乎的手里,轻声道:“别弄丢了。”   小孩握紧了手里的弹珠。他不哭了。妇人和众人回过神之时,黑衣人已经消失在街角处。人们好奇而恐惧的眼神却一直追逐着他的背影。   他走着,低着头不看道路两旁,只凭着记忆中的方向找到那个地方。阳春馆。   他一抬头,便看到了在二楼捋须负手而立的老者。耀目的阳光从他背后投射而下,帮他找到了注视他的那束目光的来源。   魔尊对他微笑。那人则抬手做了一个“里边请”的动作。   191 不见阳春   魔尊这是第二次走进阳春馆。他扫视大厅,却未发现第一次来时招待他的那个小二哥。他好像叫……枸杞来着。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   他走进二楼的包厢,自然而然坐下。萧阳春拎起茶壶,笑道:“真没想到,过去发誓见了面也要假装不认识的人,今天居然会一起坐在这里喝茶……”   魔尊注视着茶水注入茶碗,沉声道:“不必,来之前已经喝过了。”   萧阳春倒茶的手停滞在空中。还是这么不给面子啊。他搁下茶壶,坐在他对面:“是吗。你找我何事?”   “也没有什么严重的事。我只是来提醒你快走。今晚之后,扬州城就会变为一片血海。”   萧阳春走到窗前,望着楼下熙熙攘攘的人群。血海……么。他摸摸脖子后面,先是观武的眼下留情,这次又是特来相告提醒。难道他,真的想放过他。   “要走的话,我会和凤川一起走。”   魔尊在心底冷笑。到了生死关头,终于想起要关心自己的儿子么?他一直都是个不负责任的老爹,把亲生儿子抛在乡下十几年不闻不问。后来凤川跟随六公子闯荡江湖,直到数日前凤川受伤,他也只去看过他一次而已。   “这却由不得你。我并不关心你的死活,只是替凤川来提醒你一句。不管怎样,他都希望你平安无事。”魔尊起身,“告辞。”   “不送。”   萧阳春背着身子,没有再看魔尊一眼。他,还是老样子。明明下不了狠心,却要装作一脸决绝。不过,他刚才说的那些……   凤川希望他平安无事?萧阳春苦笑,半截子埋到土里的人,平不平安有什么要紧。他会留下来,不过是相信凤川一定能守卫扬州城的平安罢了。   “咚咚咚。”忽然有人敲包厢的门,很是急促。   “谁?”   “老东家,天、天都亮好一会儿了,枸杞哥还昏死着,跟城里那些无故昏倒的百姓一样……我们、我们是不是该请个大夫来?”   “不必。你们几个不必慌张,我自有分寸。”   “是……可是,城里有好多百姓都开始往外逃,巡抚大人已经下令,五日内扬州城门只许进不许出,这……”   都已经混乱到这个份上了么。若非六公子昨夜在招魂游戏中的努力,致使昨日大部分昏死的人都苏醒了过来,老百姓只怕会闹得更厉害。   萧阳春抬起手,看着自己掌心的纹路。   魔尊策划这场游戏,并不是闲得无聊打发时间,更不是单纯得为难六公子而已。他想看看这些人为了保全大义,究竟可以对自己残忍到何种程度。   为了拯救离魂,话梅不得不暴露偃师利用生魂塑造机关人的阴暗秘密,凤川不得不激发潜藏体内的战斗记忆,而萧阳春——在今晚来临之时,他会不会重启封印了半生的魔功,给这场荒诞的杀人游戏画上句号,也给自己的残生,写下结局呢?   萧阳春还不确定。在他心神动荡之际,又一个声音敲着他的门,比刚才的声音,更为急躁。   “开门,是我。”   那人抢在他之前气急败坏得说道。他更不等萧阳春回话,一脚将门踹开便大摇大摆走了进来。   一天到晚一副流氓的样子啊。我萧阳春怎么会生出这种儿子……他想道。   “仓库钥匙呢?”萧凤川翘着腿往凳子上一坐,双臂向后往桌子上一搭,要死不活的讨债相。   “你要进仓库?干什么?”   “要干什么你别管,总之……你别管就对了!”凤川不讲理时总是这么理直气壮。   “诶……如果找什么东西的话,还是我来吧。那里面太乱,你就算进去也找不到的。”   “老匹夫!”   “如果是那面镜子的话。”萧阳春不再理会凤川,开门出屋,“不准拿。”   “凭什么!那是娘的遗物,我为什么不能拿!”凤川气得拍案而起,若不是那间仓库只有老匹夫能开,他真想马上拔剑剁了他,“而且,只有那件东西能解决眼下的危机……”   若是烙在扬州百姓脖子上的白骨幡印记能被除去就好了。宣情之前只说明了晚上游戏进行时的规则,至于白天游戏暂停时六公子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她一个字都没说。所以,抓住这个规则的漏洞,趁白天时想办法把白骨幡印记除去,减少离魂之人的数量,也就减轻了晚上辨别恶鬼与普通魂魄的负担。这就是玫瑰梅在天亮之时,想出来的计策。   “那面镜子,是娘临终之前亲手交给我的。她告诉我,那面仙人杂宝镜可以诛杀世间一切妖邪,如果用它的话一定可以——”   “啪。”   巴掌声清脆地在凤川耳边响过。他慢慢感到脸上火辣辣的,自以为身经百战,便是身体被剑刺穿的疼痛也不觉得有什么大不了。可是挨了老匹夫这一下子,居然感觉到疼了。   “你是傻瓜么。如果用那面镜子去照射,不光是那个印记,连宿主本身都会消失的。”萧阳春严厉的目光对上萧凤川倔强的眼神。凤川讨厌他用看小孩子的方式看他,但是他不得不承认,自己的想法太天真了。   不爽啊……之前就把母亲的遗物随便放在仓库里不算,每次不管凤川提什么要求,他都只会板着脸教训人而已。每次,不管凤川有开心的事也好紧急的事也好,他都永远只是气氛和情绪的污染者,除了打击别人什么都不会做!   就连上次,去探望受伤的凤川的时候,从头到尾冷冰冰,连一个担心的表情都不肯施舍……切,谁要他的关心,谁要他的施舍!   真是个从头到尾都让人不爽的老爹!   “好吧,那能让我把娘的遗物从你的废物堆里拿出来么?”凤川下了半天的决心让自己的语气客气一点,再客气一点。   “不行。”萧阳春却是想都没想就拒绝了。   “老匹夫!你给我站住,我还有话要问你!我问你,像仙人杂宝镜这种上仙级别才配拥有的宝物,为什么会是娘的东西……你又为什么对它的用法这般清楚?你和娘到底——”   萧阳春头也不回得走掉。比起充耳不闻,把别人晾在一边这点,凤川永远做不到像他老爹这么自然。比起逼问他这些陈年往事,仙人杂宝镜既然不能用,凤川就必须想别的法子。武陵春等人已经回去疗伤,他现在定要去看看遥灵那家伙怎么样了。   闲云客栈。凤川进门,仰头一看,遥灵还好好得“贴”在门上,终于舒了口气。   “嗯哼。”萧凤川在门口站定,只见小福小禄小寿三个小二正在店里忙活,又是扫地又是擦桌子。有什么可打扫的,明明一个客人都没有。   “小福,小禄,小寿!”凤川开始点名。   “到!”三个人听了凤川口令,纷纷扔了扫帚撂下抹布,齐刷刷笔挺得站到凤川面前。   “这两天,可有好好照顾我媳妇?”凤川径直往楼上走,任由三个人左拥右簇。   “啊是是是,只要是凤川哥的吩咐,我们三个再所不辞!谁不知道,您萧大爷是我们这条街的老大嘛~~”   切,又在那里耍酷,有什么可神气的,不就是个地痞吗?遥灵察觉到凤川走到身边,没好气得“哼”了一声。   “你还好么?”凤川往栏杆上一坐,屏退闹哄哄的三个小二,垂着头坐在栏杆上,脸上没有一丝笑容。   “……被挂在门上能有什么好啊!你丢下我跑了,宣情也不知道去哪儿了,我一个人在这儿……哼。”   “哦,忘了你怕鬼。”   这都能忘!是根本就没放在心上吧!遥灵恨得牙痒痒,真是个没心没肺的混蛋!今早春哥发来灵扎,告知遥灵众人的情况,至于结界之事,鱼仙江城子最晚也能在今晚赶到,叫遥灵再忍耐一天,切莫心急。怎么能不心急,她怎么能看着同伴们都在拼命,而自己却被卡在结界里什么也做不了?更可气的是萧凤川,没一点紧张感,都什么时候了说话还不疼不痒的!   对了……遥灵只顾着生气,差点忘了说正事。她严肃道:“萧凤川,你给我认真点。我说,昨天魔尊来过这里。”   “魔尊?”萧凤川登时来了精神,急问,“你见过他了?他有没有对你怎么样?”   “人家堂堂魔尊大人能对我这只趴在墙上的壁虎怎么样啊。我倒是觉得……”   遥灵不知该怎么表达。若是直接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说夏大哥像魔尊那个大魔头,会不会有辱大哥正道领袖的形象?还有,他们两个到底像不像?外表都是那么冷酷,实力强得一塌糊涂,但内心又好像都是很温柔的人。   “你到底想说什么?”看着遥灵自己发起了呆,凤川忍不住追问。   “我……没……”   “慢着,遥灵!”凤川忽然扑上来,攥住了遥灵的手臂,“你说昨晚见过魔尊,他什么时候走的?今天早上,他看到你了么?”   ********************我是分割线*****************   热烈庆祝纵横女生网上线~~撒花~~~随机发糖~~~   192 谈判   遥灵愣住。如果在白天被魔尊注视的话,就会被打上白骨幡的印记。   她不说话了。她知道凤川的视线,正慢慢移向她脖子后面。她缩了缩脖子,等待着他爆发,敲着她的头大骂“你怎么这么不小心”、“早知这样就应该找块布把你全身上下包起来”之类……   凤川的手放在遥灵脖子上,慢慢得掐紧。   冷静下来呀萧凤川,不就是要离魂么?又不是没离过。这事可不能怨我,我又不知道他就是魔尊,就算知道了,也没办法躲开人家的视线……遥灵咽了口唾沫,这种等待被揍的滋味真是不好受。   凤川却再次轻轻舒了口气:“太好了。没有,没有印记!”   “疼疼疼!萧凤川别掐我脖子——啊、咳咳……”   没有?怎么会没有?遥灵心中纳闷,今天早晨,魔尊的视线明明在她身上停留了很久,难道他不想让她离魂?   “奇怪了,魔尊大叔让我离魂也好,我离魂状态下可是很强的,就可以和你们一起战斗了。”遥灵脑内盘算着自己矫健的英姿划破黑夜,那才是主角该有的范儿……   “你在说什么傻话。战场那边,交给我们就够了。”凤川狠狠摸了摸遥灵的头,“就算是在这里,你也要保护好自己,明白么?”   “哼,凭什么你们都可以去耍帅,我只有呆在这儿从镜子里看直播的份……”遥灵不满得嘟囔,却不得不承认自己在想念着萧凤川温暖的大手掌。这么长时间以来,她和凤川一直在战斗,疗伤,再战斗再疗伤之间奔波着,完全没机会静下来,好好得相处。   约定好的,等猎魂事件结束,打败魔尊之后,就要永远在一起,去过普通人的生活。那一天,究竟什么时候才能到来?   可是昨夜见到了魔尊,他是那么冷漠,那么强大,那么深不可测。他们也许耗尽一生,也无法打败他。强者往往就是那样,不会用凶神恶煞来给敌人致命的一刀。最坏的人,往往是那些不动声色,甚至偶尔有温柔举动的人。他们残忍,而且最会利用别人心中的不忍。   “遥灵,我必须得走了。”凤川按灭手中的灵扎,似乎是武陵春叫他过去,商议今晚的作战计划。他从阑干上跳下,只深深看了遥灵一眼,“一切小心。”   “你也是。”   遥灵从镜子中看着萧凤川疲惫的背影。因为昨夜的恶战,一整晚都没有休息,到了白天更要费尽心思,想着能在休战之时做点什么。可即便承受着这么大的压力,背负着扬州城几十万百姓的性命,他还是会到遥灵这里来,看看她是否安好,静静陪她一会儿。   而他脸上的表情,与其说是漫不经心,倒不如说是心事重重。他心里明明有事,却不愿意说出来,他很少这样……除非是自己最在意的事情。难道是有关他父亲,萧阳春的事么?   趁萧凤川出门,遥灵立刻向楼下喊了一嗓子:“小福!”   “是!遥灵姑娘有何吩咐!”   “你去阳春馆帮我看看,萧老板现下身体如何?他有没有……”   “这个遥灵姑娘尽管放心!小禄今早刚刚从北街回来,听阳春馆的伙计说,萧老板今早还会客来着,没有染上那种城内肆虐的疫病。倒是他店里的小二枸杞……”   疫病?被谣传成什么样子了啊。遥灵听到枸杞的名字,急忙追问:“枸杞?枸杞怎么了?难道他——”   “前天晚上昏过去之后,就再没醒过来。我们也不知道他怎么样了。”   果然。遥灵心下一沉,枸杞也被夺魂了,不知道耳朵哥,面条张包子吴——还有雨巷的师兄弟们怎么样了。她真的可以继续呆在这里,什么都不做么?那个慢死人的笨蛋咸鱼,怎么还不来帮她解开结界啊!   或许……遥灵冷静下来。或许,除了和凤川他们一起参加战斗之外,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小福!”   “到!遥灵姑娘,小禄小寿那两个人很闲哎,你为什么每次都只叫我一个人?”   “少废话,今晚帮我准备一坛好酒,还有几样精致小菜。”   “好咧~~遥灵姑娘一直无心饮食,怎么忽然……”小福有点摸不着头脑。比起这个,他更奇怪一个美貌小姑娘好端端得怎么会把自己挂在门上。算了,还是不问了。   “今晚会有客人来访。”   “客人……”   魔尊。遥灵看着镜中自己的脸,忽然变得那般肃然。魔尊,不知今晚他会不会再来。   是夜子时。招魂游戏第二轮正式开始。遥灵叫小福小禄小寿搬了张桌子在廊上,摆上酒菜,点上灯烛,便叫他们去休息。她一直等着。全无睡意得,等着那个不速之客的到来。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流泪的烛光终于照见了那袭黑袍。她笑道:“魔尊大叔又来了?你该不会是喜欢上我了吧?真烦人。”   魔尊坐在阑干上,拎起酒坛子,拔掉坛盖,咕咚咕咚便往喉咙里灌去。   居然这么爽快就喝了,早知道,就该叫小福在酒里下毒。   “你昨晚想告诉我什么?”   “诶,这样就没意思了啊。你老大的人了,怎么还跟应太平那个熊孩子似的,白天就知道疯玩,只有晚上追不着的时候才肯听故事。”   遥灵叹了口气。   “你刚才所说的这两句话足够你死一百次了。”魔尊的眼神冷冷的,遥灵即便从镜子里看都觉得自己被射穿了似的,“我是魔。你出言这般放肆,不怕我杀了你?”   “开什么玩笑!谁说魔就一定可怕?别总是魔啊魔的吓唬人,这招对雨巷弟子行不通的!”遥灵白了魔尊一眼。拜托,怎么可能不害怕,你杀我比捏死一只蚂蚁还要容易!打架我没实力,演戏嘛你可不是我的对手。   “呵呵,你祖师幻虚,倒是个非常有趣之人,不过,也是个十足的白痴。”   “竟敢当着雨巷弟子的面辱骂祖师幻虚仙子?你这句话足够你死一千次了!你倒说说看,我祖师怎么、怎么白痴了!”   魔尊搁下酒坛。他淡淡的戏谑神情让遥灵有种不祥的预感:“那你倒是先说说,你要告诉我,关于我女儿的什么?”   搞了半天只是在激人家而已。遥灵撇了撇嘴,说就说,我巴不得你知道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呢。   “要说我和花深深那个女大王啊,既不是同伴,也不是仇人,却莫名其妙得一起生活了那么久,吵架,打架,一起旅行,战斗,说起来,也是了不得的孽缘呢。对了,她现在在魔界还好吧?”   魔尊点点头。遥灵顿时有了信心,这样说下去,魔尊该不会听到一半就无聊得走开。再说,酒还没喝完呢。   “她那个人虽然没有父母,可走到哪里都是傲气冲天的,把自己当个女王。自私,毒舌,心狠手辣,这坏毛病通通都是你这个义父惯出来的。喂你别瞪我啊,这么可怕的眼神,重点的部分我说不下去了!”   “这段开场足够你死一万次了。没关系,继续。”   “……”   遥灵看着魔尊,努力从他眼神中捕捉出“慈祥的父亲”的感觉。但是没有。整张脸藏在斗笠黑乎乎的阴影之下,看不出是个老帅哥还是个纯粹的糟老头子。等会儿得逼他把斗笠摘下来……嗯哼,继续。   “我很不喜欢你女儿,但是,我很羡慕她有你这样的父亲。说起来,那孩子还是很孤独的,除了你,她从小到大都没有什么亲近的人,没有朋友吧。所以,她才会像我这样令她讨厌的人倾诉心事。她说,她的魔尊爹爹是这世上最伟大的男人。”   遥灵说到这里,却被魔尊“不相信”的眼神所打断。这句话有什么问题吗?她的原话应该是……   “哦对了,她说,‘在我心里,魔尊爹爹是这世上对我最好,最爱我的人。也是这世上唯一的英雄。这世上所有的男人都及不上他’。”   遥灵再次被魔尊“不相信”的眼神打断。这算怎么回事啊,你不信我还不信呢,哪个世界的女儿会把义父看得比亲爹还重?看出问题了吧?   “好啦,听重点,这里是重点。花深深说,这辈子她不想要别的男人,她只想要你。但是你却不要她,她只好发誓找一个像你一样的男人……”   遥灵试探着魔尊的表情,越说越慢。只要魔尊的表情有一丝不对,遥灵顷刻间便会一命呜呼。她真是够傻的,居然摆酒摆菜来跟夏孤临都无法对抗的魔尊八卦他跟他义女的不伦之恋……这跟找死已经没区别了。   说到这里,魔尊也差不多该明白遥灵的意思。以魔尊的聪明,他应该从听第一个字开始,就已经全都明白了。   “你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   魔尊问。遥灵知道,这句话她必须认真回答,她的答案将决定着她自己,乃至六公子的命运。如果她继续刚才那种“我是为了花深深的幸福”、“不愿意看着她跟真爱擦肩而过”之类的俏皮话,她就只有死。   “我想让你放弃招魂游戏。就算你赢了,就算夏大哥肯娶花深深,她得到的幸福也仅仅是她自己的想象而已。没有你,她会痛苦的。”   193 背后一刀   客栈里静极了。三个小二在楼下的鼾声此起彼伏。在这最后一个夏夜,快要燃尽的短烛光耀下,一个沧桑的中年人,一个略带天真却已经开始凌厉的少女,他们的目光静静交汇着,如同一场无声的角逐。   “我可以答应你。”魔尊说道,“在那之前,我想问问我女儿,如果她亲口承认,我不会再做她不愿意看到的事。”   这……算是承诺么?遥灵有种不好的预感,魔尊不会这么轻易就停战。如果她所料不错,魔尊应该也有交换条件才对。   “我出来这么些天,深深一个人留在魔界,很是孤独。你作为老朋友,也该去陪陪她,对吧。”   这就是魔尊的条件。如果遥灵答应,无异于自投罗网成为魔尊的人质。但是,如果他真的想对遥灵不利,还有比现在更好的动手机会么?   遥灵沉默。她不想凭自己的直觉相信这个男人,她的决定会影响到她挚爱的同伴,爱人,以及扬州城百姓的性命,她不能如此草率。   “你好好想想吧。天亮之前,我要听到你确切的答案。”魔尊说着,右手轻轻一挥,铜镜上便又显现出六公子众人在南城区作战的情形来——   南城区倾塌的废墙后,正躲着凤川、晏清都、话梅三人。晏清都怀中抱着的话梅已经不省人事,整整两夜的超负荷注魂消耗了她太多灵力,她已经不能再战斗。凤川将饭剑往地上一插,牙齿和右手配合着撕开内衣,包好左臂的伤口,还好受伤的是左臂。   又是半夜过去了。别说是人,就算是头鲸鱼,也经不起这么没完没了得流血吧。   凤川靠着墙坐下。这片刻的安静,很快就会过去。四周游弋的恶鬼很快就会发现他们三人的藏身之处,很快,又是一场恶战。   不知道他们还能撑多久。不知道还要多久才能结束。今夜放出的恶鬼比昨夜的那些厉害了不止一倍,数百个需要保护的普通魂魄,数千个需要消灭的恶鬼,可凤川他们却只有七个人。现在,能战斗的只剩六个了。   “这样不行啊,清都哥。我们带着个女人战斗,撑不了多久的。你带着话梅,退出游戏吧。”凤川拄着剑站起来。他现在的呼吸,比涂满月光和鲜血的剑还要冰冷。   “凤川,我还可以战斗!”   “可是你必须送话梅安全离开战斗区域。现在我们三个无法跟春哥他们联系,能救话梅的只有你了。现在,我去充当诱饵引开恶鬼,你带话梅快走。”   “凤川!不行的,我送话梅回武府,然后马上回来找你们!”   凤川对清都一笑,这笑容轻松得让晏清都摸不着头脑。清都哥,他还是不明白啊。以现在的局势来看,清都能在天亮之前突出重围,回到武府就不错了。就算他能赶回战场,也不要赶回来。因为今晚,就是他们六公子在招魂游戏中的最后一战。   凤川转脸看着晏清都。能少牺牲一个是一个。如果真能顺利逃出去两个人,就是六公子赚了!   “右边。”凤川轻轻对晏清都说了这两个字,重新戴上眼罩的同时已经翻跃废墙,“嚓嚓”两剑,将悄悄逼近的几只恶鬼刺为黑灰!   逃啊,清都哥。   凤川握着剑冲向他认定的敌人,心中却不得不想,这次的战斗,消灭敌人并不是重点,要保护好想保护的东西,才是真正的胜利。或许,所有的战斗,都是这样。   凤川被黑色潮水般的恶鬼团团包围。这些愚蠢的家伙,应该没有注意到晏清都和话梅已经向相反的方向逃遁。凤川轻松得一笑,如此,便是他赢了。   “来吧。”凤川剑指妖邪,凛然喝道,“你们这些不得善终的恶鬼,今夜,便由我萧凤川来超度!”   凤川刚刚举起饭剑,原本围着他,几欲扑上来吃了他的恶鬼们忽然像畏惧着什么似的齐齐后退。   却不是畏惧凤川。凤川注意到,这些恶鬼慢慢散开,仿佛是为外面的人让开一条路。   “呃呵呵呵……”   是那个讨厌鲛人的笑声。凤川望着她来的方向,那冰清玉洁的身体上黑气更重,说不清她是变强了,还是一步步走向崩坏的边缘。   “怎么回事,你夜里睡不着觉想跑出来跟我玩捉迷藏么?哥哥我还有很多鬼要砍,没工夫陪你玩。”   凤川挠挠头。等宣情渐渐走近,凤川方察觉,她身后还跟着一个人……不,鬼。   怎么回事。凤川把剑扛在肩上,放平剑身给自己捶了捶肩膀。   “怎么回事?我看你好像不想打了。是看到我太害怕了?”宣情扶颌道。   “没啊。看到你出现,总有种游戏要结束的样子。真没劲,我可还没杀够呢。”   宣情冷笑,她倒要看看凤川还能得意多久。她身子往边上一让,露出那个躲在她身后的鬼:“没杀够么?那就好。看来接下来这个惊喜,不会令你失望。”   凤川注视着那个鬼。是个普通魂魄。宣情为何要特意抓来这个离魂,放到凤川面前?她什么意思?   “不愧是六公子啊。我的恶鬼宝贝们忙活了两个晚上,硬是一只离魂也没吃到嘴里。他们现在可是饿得要命,我若再不偷食喂他们,他们可要六亲不认,连我也吃了。”   宣情冷笑着,脸上的阴影中仿佛燃烧着千只恶灵的怨愤。她将那只懵懂的普通魂魄向前一推,狞笑道:“恶鬼宝贝们,这只小羊羔是你们的了!谁先抢到,就是谁的!”   原本退到两边的恶鬼们看到被宣情扔到鬼群中央的离魂,顿时像饿极的老鼠一般围了过去!凤川拔剑便冲,一剑扫倒了大半边恶鬼,一面向宣情喊道:“你这样根本就是作弊,是犯规了好不好!”   可恶,恶鬼围得太实,这些两天两夜不曾进食的恶鬼一旦见了食物,顿时发疯一样向中央挤,凤川刚砍掉一只恶鬼半边身子,他另外半边身体却仍在不停得向中央爬行。这样下去,恐怕那只可怜的离魂已经……   “凤川哥!救救我!快救救我!”   凤川头脑“嗡”的一声。这是谁的声音?枸杞……   对了,从第一次离魂之后,枸杞就再没醒过来,他的魂魄应该还在这里!绝对,绝对不能——   “混蛋!”   凤川握紧了手里的剑,他的鲜血开始狂涌,他的视觉开始混乱,他的心智甚至已经开始模糊。他看不到眼前层层叠叠压成一座大山的恶鬼,更看不到宣情恶意的微笑。他眼前浮现的画面,只有那个爱研究茶叶,爱招呼客人,爱跟在他屁股后面叫他“凤川哥”的枸杞。   为什么偏偏是你小子啊。   居然会笨到被敌人抓住……只会给人添乱!你到底明不明白,这世上只有我,莲花街的老大萧凤川才能打你欺负你啊!   凤川双手高举饭剑,冲他眼中幻象最黑暗的那道裂缝劈了过去。伴着滚滚的响雷,一道光柱冲天而上,照亮了凤川和枸杞划过天空的身影。   凤川捉着枸杞的手臂,与他一齐跃落到旁边的空地上。身后恶鬼们的惨呼声消失在夜空中,宣情则饶有兴致得看着他们两个,欲言又止。   “切,差一点就归西了吧,混小子。”凤川放开枸杞,抬手扑了扑袖上的尘土。刚才真是好险。   “凤川哥,谢谢你。”枸杞仍用他那唯唯诺诺的嗓音说道。凤川不屑道:“谢个屁,老大保护小弟是应该的。”他背过身去,冲宣情喊道:“烦人的女人,刚才那到底算怎么回事?不带你这样玩的啊。话说你不是应该一直在旁边看着才对吗?插手进来可就是你的不对了。”   凤川说罢,宣情只是抱着肩,冷静得看着他。四周围静极了,也许是凤川的幻觉,也许是听惯了厮杀之声的他,已经受不了半点冰冻人心的安静。   在这极致的安静中,他再次听到了自己鲜血的狂涌,从腹部的伤口,汩汩流出体外的声音。   他没有回头。他救的是枸杞没错,却是已经被宣情控制,在他防范最松之时给他致命一击的枸杞。   “喂喂……从背后捅你的老大一刀,这可不好啊。”凤川苦笑。他注意到,身后那个握刀的人,他的手还在颤抖。   “不过,既然我决定要救你,就没打算把自己的命放在第一位。你活着就好,只要你活着,继续照顾那个招人烦的老匹夫,一切就都好了。”   凤川皱眉。这一刀可扎得真结实,现在想假装不痛也不行啊。   “老匹夫挨千刀的脸也好,小弟没出息的脸也好,我都已经看厌了。就让我干干脆脆的走掉,也不是什么坏事。我说你啊,快把刀拔出来,我要喷洒着热血冲上去,把那个不守信约的女人砍了。”   凤川等待着。他咬紧了牙关,这一刀刺得太有水准了,好像正和他昆仑派一战时留下的伤口在同一个位置。临终遗言已经说完了,不拔刀是死,拔刀……也许也是死。谁知道呢。   哭声。凤川身后,传来了懦弱而无助的哭声。   “可是……可是我拔刀的话,你会死的……”   194 解铃还须系铃人   傻瓜。我才不会死呢。我只不过,我只不过……   凤川望着冰冷而邪恶的宣情,喂喂,这女人的神情不对啊,白骨幡顶的三个骷髅头已经开始转动,她完全是随时都会攻过来的样子啊!   “凤川哥,怎么办啊凤川哥!”刺了凤川一刀的枸杞显然已经脱离了宣情的控制,他现在看到凤川因自己而受伤,宣情又虎视眈眈杀气腾腾,顿时慌得没了主意。   “你别这样好不好,我还没死呢。我现在看上去就那么不可靠么?”凤川咬咬牙,眼见宣情的白骨幡上聚集的幽冥光线已将她的身影完全吞没,即便能挡住这一击,他还能保护枸杞多久?   挺住。一定要挺住。   炫目的黑暗来得正是时候。凤川举剑格挡的瞬间,那团黑暗中似乎有无数条小蛇般的灵魂纠缠过来,将他的剑缠紧,吞噬。剑已经完全被浓黑的光线吸引,动弹不得。   “注意,第二波要来了!”   “砰砰砰!”黑暗光线连续打上剑身,凤川被逼得节节后退。可恶,到底是什么东西,斩不断,甩不掉,再下一波攻击,可能根本不会老老实实继续射到剑上!   “枸杞,躲开!”   第三波黑暗光线如雨点般打到凤川全身各处。他的剑已经被牵制,无法将攻击打落。一个个血花在皮肉间绽开,凤川对这种攻击的忍耐也已经到了极限。   “不能挥剑的萧凤川,果然成了废物一个。”宣情食指在空中绕着圈,她脸上却无任何胜利的光彩,反而苍白,晦暗,如同被白骨幡渐渐夺去生命似的。   这个女人,已经在发泄郁愤的同时心甘情愿得成为了白骨幡的祭品。夺去了别人生命的她到底算什么?陪葬么?   凤川倒要看看,在这场双方都无外援且不会逃跑的情形下,到底是凤川先死,还是宣情先死。   “鲛人美女,你的生命不多了,我似乎看到,你头顶上方有个短短的小红条在闪烁。”凤川笑道,“如你所说,你得不到的,别人也休想得到。那之后你打算怎么办?再去把花深深杀了?这是不可能的事吧。所以,为了毫无意义的事牺牲性命,究竟值得么?”   宣情不说话了。是啊,就算破坏了青玉案和夏孤临的姻缘,自己又能得到什么呢。那个男人,不知现在在哪里,自己做的一切,他看得到么?   “究竟值不值得,不用你来多说。”   “果然还在嘴硬啊。女人为了不爱的人付出一切,归根结底还是很值得敬佩的一件事。不是所有说爱的人,都有你这样的勇气。这般勇气是他给你的,而你自己又是从哪里来的,你忘了吗?”   我自己是……从哪里来的……   宣情低头看着自己,原本下身的那条鱼尾已经不见,海藻般的长裙下遮掩着的是一双玉石般皎洁光滑的长腿。鲛人族世代繁衍,却没任何人能逃脱这样的诅咒:一旦化出双腿在陆地上行走,每一步都像走在刀尖上一样疼痛。   或许是心里太疼了,就忘了脚上的疼吧。还有全身的肌肤,因为缺少水分的滋润而干裂,痛痒。若不是有白骨幡在旁护持,以她自己的法力,恐怕早就干得化成一团灰了。   如果族人们知道她在这里承受着这样的痛苦,不知他们会否为她难过;如果族人们知道她这一去便是永诀,不知他们会不会为她流泪。   这般抉择,抛弃的不只是生命。还有故乡,那些立誓保护一生的族人,都再也见不到了。   宣情手心一颤,她握紧了白骨幡,很快从方才的漫天浮想中醒了过来。既然见不到,就不要再想。萧凤川的命现在捏在她手里,此时不除更待何时?   “萧凤川,你刚才的话让我听了很不爽快。”宣情高举白骨幡,向凤川的方向用力一挥,“你若不肯乖乖闭嘴,我只有亲自动手了!”   是的,我宣情的人生结束了,可你萧凤川也好不到哪去!要死的话,大家一起吧!还有这个毫无希望的世界,一起毁灭吧!   天地之间的声音一下子消失干净。幽冥光线在凤川剑身上聚集成光球,将他的身影完全吞没。   “轰——!”   接着在黑暗最浓的瞬间炸裂,烟尘滚滚,直达九天!   “凤川哥!”枸杞被爆炸产生的巨大冲击力弹开,重重摔在一丈外的地上。他趴在地上,过了许久,耳边的轰鸣和眼前的黑暗终于消失,他才慢慢抬起头。倾塌的废墙和散落的砖石挡住了他的视线,他只看到宣情站在高墙上,一手扶着白骨幡,背脊微躬。   “呃——”   好难受。难受得,好像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干,连站立都无法做到。   宣情早就知道,并非魔族的她要想·操纵白骨幡,就必须透支自身的灵力。刚才为了完成那一击,她已经发了死力,如果这一击下去萧凤川还不死,她也只有认命。   还好,一切结束了,萧凤川,先倒下去的,可是你啊。   她抱着白骨幡,现在,是时候把自己的魂魄献给这东西了。她坐下来,就像在家乡,在思凡洞天的红珊瑚树上一样,对着无垠的蓝色海水,对着闪光的游鱼,对着从未见过的天空,轻轻唱歌。   那是她最喜欢的歌。她喜欢一个人这样唱着,从早唱到晚……   “宣情,怎么还在这里唱歌啊,找你找得好辛苦。初姨要教大家织绡,已经等了你大半天啦。”   “我不是说过不想再学了吗,阿虚,你回去告诉初姨,就说我不会再到她那里学习了。”   “这可不行啊宣情,你忘了对大家的许诺么?一定要带领大家摆脱鱼仙的统治,让姐妹们都活得自由自在……”   “我没忘。可是那样,就一定要……”   “总之,不喜欢织绡,织绡太累这种话不可以再说了。凭你的手艺只要再学几年,被选为御绡阁织女绝对是当然的事。等你成了龙王大人眼前的红人,我们思凡洞天的鲛人族就有希望了。”   一个肩负着整个种族梦想和使命的人,怎么可以一天到晚坐在红珊瑚树上,无所事事得唱歌呢。   从她开始织绡之后,她只能在沉鱼宫里为鱼仙大人唱他喜欢听的歌。自由自在得歌唱,慢慢得在梦里被遗忘了。   然而,即便做出那样的牺牲,用指尖的鲜血染红的龙绡令南海之主龙颜大悦,她也是为鲛人族赢得了荣耀而已。他们的地位却一直是侍婢,歌姬,舞姬,织女……一直一直,都没有改变过。   好像不管怎么努力,都无法得到自由呢……   她一直都没有放弃过希望,到最后,她甚至依赖于那个卑劣而高傲的女人七夕,帮她拱上洞天之主的位子。她天真得以为,那个女人真的会兑现承诺,她当上主人之后,会尊重鲛人,不再把他们当奴仆使唤。   现在想起来,那似乎更是痴心妄想。在希望的种子萌发之时,上天就已经断绝了前路。命运这种东西,是因人而起,人本身却又改变不了。   她曾经是思凡洞天鲛人族的骄傲。可是现在,她什么都不是。她三番五次毁掉大家的希望,又一次次与自己的幸福失之交臂。她已经没有脸继续呆在那个地方,面对自己族人。不如离开家乡,去一个自己不认识的地方,求个好死吧。   她仰脸望着天空,望着月亮,夜风吹得她心情舒畅。差不多是时候,要离开了。   别误会啊,萧凤川,现在这首安魂歌不是为你唱的,是为我自己。但是很不凑巧,今天要和你一起死掉,那就当做是为我们两个人而唱的好了。   她一边唱歌,手腕一绕,便在手中凝出一段锋利的冰棱。冰冷反射着月光,将她的脸照得发紫。   还是不能就这么被魔族的妖邪吞噬。到了最后,还是应该选择鲛人族自己的方式,做个了断。   “慢着!”   就在冰凌抵在粉嫩喉头的瞬间,远处有人出声制止。是两个人,朝她这里跑了过来。   是青玉案和武陵春。又经历了一夜恶战,他们身上都是伤痕累累,清澈的眼中,却没有丝毫倦怠。   “凤川!”武陵春很快找到了扑倒在地的凤川,和握着他的手痛苦流涕的枸杞。   “你对凤川做了什么?”武陵春对宣情怒目而视。青玉案则俯下身子,试探凤川的脉息。她摇了摇头。   “你既然如此不守信约,我们便在此刻杀了你!还有你手下的恶鬼,一起去地狱里轮回吧!”   武陵春挥扇子的手却被青玉案按住。她摇头道:“小春,不要冲动。现在城内的恶鬼已经基本肃清,我们早些结束战斗。你先带凤川回安全区域疗伤,这里交给我。”   青玉案的刚才摇头的意思,不是说凤川没救,而是说他没事。就知道这个家伙没那么容易死,更不会这么快死在杂鱼的手下。武陵春问道:“可是青儿,你一个人在这里……”   青玉案轻轻扬手,她袖内便飘出一根银白色的丝线,温柔得绕上武陵春的食指,“我若是有危险,就拉这根线,你就可以马上赶过来支援。这样,可以放心了吧。”   青玉案说着,调皮得冲武陵春眨了眨眼睛。武陵春快乐而又心酸得一笑,看来,他也只有相信她了。   “青儿。”武陵春背起凤川,又叫枸杞跟紧,最后深深看了青玉案一眼,仿佛要将千万次的祝福,凭着最后一次的眼神寄送于她,“一切小心。”   195 一起看日出   想不到,在生命的最后陪伴着自己的,竟然是视为死敌的青玉案。   宣情嘲笑着自己的悲哀,她放开白骨幡,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如玉的洁白慢慢被黑气侵占,时间,真的不多了。越是明白这一点,心中就越是眷恋那再也不能回去的家乡。鲛人姐妹们合唱镇魂调的声音如梦幻般不绝于耳,眼泪大颗大颗滚落手心,凝结成了紫色的珍珠。   “你留下来做什么。”宣情冷言对青玉案道,“你明知道,现在的我,根本打不过你,也不会对任何人构成威胁。”   青玉案不说话,只是轻轻一跃上了墙头,默默坐在宣情身旁。这般亲近的举动惹得宣情十分厌恶,她却连挪开身体的力气都没有,只得咬牙忍受着身旁那束抹不去的光芒,将自己残破的身心柔柔照耀。   “你……是有事要问我吧?”宣情本来不想理会青玉案这奇怪的举动,但是她心中千回百转,反正马上就要死掉,身边这个人虽然讨厌,但毕竟是个真正放在心上的敌手,有她在旁边注视着她死去,或许也不错。   “什么?”青玉案不明所以。仿佛,她只是想单纯得陪她坐着而已。   “我跟你说的那些,关于你的身世……你心里,就没一点波澜?”   青玉案淡淡一笑。她从凶神恶煞的情敌口中得知,自己是玉兔妖,是武陵春同母异父的妹妹,是将大家卷入这场招魂游戏的罪魁祸首,她心中怎可能没有波澜。   武陵春赶到之后,询问她是否受伤,试探她是否从宣情那里知道了什么,她既没有质问武陵春为何对她隐瞒真相,也没有表现出任何震惊绝望之色,而是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悄悄将这一页揭了过去。   “为什么?”虽然青玉案的做法跟宣情没有关系,但是她很想知道答案。   青玉案不语。她的手不自觉得放在随身携带的针线囊上,微笑便是迎接朝阳时该有的灿烂。宣情心中疑惑着。青玉案到底怎么想的?   “其实,我一直都在怨。被师门视为妖类,逐出门墙之时,我怨他们冤枉于我,不顾同门之情;来到扬州之后,我将世人拒之千里,世人亦容不下我,我怨自己命运多舛,漂泊无依。好像这世上,亲情,友情,爱情,前途,通通都失去了,再没有能令我快乐的东西。”   青玉案说着,嘴角上扬,眼泪却无声得滑下泪来。一天一夜了,她一直都忍着,终于可以哭出来了。   “但是遇到他……遇到他们之后,一切就不一样了。是他们让我相信,这世上可以有一群人,不介意你的身份,不在意你的孤傲,无条件得对你好。自从和他们在一起之后,我就再也不怨了。”   青玉案说着,抬手去擦流到下颌的泪。她不知道宣情能否听懂她的话。她转脸对宣情道:“很早以前,我就觉得孤临和小春有些不对劲,他们好像在瞒着我什么,我却无从知晓。我终于知道,原来他们一直在隐瞒我的身世。或许我该感激你,让我知道真相。”   感激?宣情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接下来青玉案说的话,更加让她难以置信。   “原来,我真的是妖……师兄将我赶出门派确是有缘由的。玉虚宫向来不齿妖类,他身为一派之主,做出那般决定可谓明智之举。而我竟然是小春的妹妹,我……我……”   青玉案的泪滴滴落到熏香的针线囊上。此时囊中放的自然不是针线,而是武陵春送她的蝴蝶花草杯。回想起那天下着雨,武陵春和她同坐亭中,共品香茗,武陵春讲着他母亲过去的故事,面上快乐而酸楚的表情让她不知所措。那个时候,青玉案还一片茫然,而武陵春早已知道,她就是他的妹妹了吧。   武陵春送她蝴蝶花草杯,也许早已是对她的一种承认。承认血脉之亲,两人心中各有挣扎。但在本以为举目无亲的世界中,寻得了唯一的至亲,两人的心情却是一样的。   “小春一直都对我那么好。他隐瞒真相,只是怕伤害我。她怕我因为妖的血脉而自卑,怕我因为父母过去的仇怨而疏远于他……也许,有些事情不说出来也好,我们心照不宣就好。在我心里,早已将他当做至死都不能分割的亲人了。”   青玉案眺望着东天的那一抹红光。天就要亮了,新的一天就要开始。她转脸望着宣情。可惜,这可能是她人生中看到的最后一个日出了。   宣情却还沉浸在青玉案的故事之中。原来青玉案只是为了不辜负武陵春为了保护她而隐瞒真相的苦衷,才一直忍耐着,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可是,接下来她该怎么办?只要夏孤临不答应婚事,魔尊便会持续向六公子发难。她会不会选择牺牲两人之间的感情,来保全所有同伴的性命?   还真是个红颜薄命的女人啊……宣情苦笑,自己不也是么。一生失败,临死之前还做下伤天害理之事,最后孤零零死在陌生的陆地上。   自作自受啊。宣情眉心忽然一痛,她目视前方,不敢看自己的身体。时间,就快要到了。   “青玉案,从现在开始,不准你往我这边看!”宣情忽然厉声呵责,青玉案没有回应。   “宣情……”   “嗯?”   “你,还在怨恨着谁吗?”   “我,我不知道。”   两个人就这样并肩坐着,视线随着接近地平线的阳光明亮了起来。橙红的太阳,一点点露出了头,如挣扎,如攀登,那么慢得上升着,就在眨眼的瞬间蹦了出来,带给沉睡一夜的大地光明与希望。希望不正是这样,等待的过程虽然艰难,真正来临的时候,却教人有些措手不及,不敢相信。   天完全亮了。青玉案自始至终没有朝宣情的方向看一眼。她只是听着她轻轻说着话,不知是喃喃自语,还是说给青玉案听的:   “我果然是个很不负责任的人呐。从小,就不愿承担族人赋予的使命,长大之后,也一直在逃避。夺取思凡洞天的计划失败之后,我已经完全没有脸面对族人。我……只是想让夏孤临带我离开故乡。我……   “现在,我以为凭着自己的力量离开了那里,却无比得想回去。这样,一定很傻吧。   “这些珍珠,我最后的眼泪。拜托你,帮我带回故乡吧。”   阳光亮得青玉案睁不开眼。她没有看宣情一眼,直到身旁的声音完全消失,紫色的珍珠乘着阳光的精魂,点点飞落到她手心里。   她握紧了手中的珍珠。站起身,准备离开。   却被什么人拉住了裙角。那人拉得气急败坏,手指颤抖,呼吸亦是极不均匀。   “站住!你,我……我为什么没死?”   青玉案转身,微笑着看着宣情。她并没有在日出之后变成泡沫,而是好好坐在那里,身上的黑气也消退干净。她并未因意外的新生感到喜悦,而是生怕青玉案跑掉似的紧紧抓住她,急问道:“你到底做了什么手脚!我的魂魄已经开始被白骨幡吞噬,没理由活到现在!”   青玉案掩口一笑。她越是笑,宣情便越是着急,干脆抓住她的双肩,拼命前后摇晃起来:“你到底干了什么?原来你故意接近我,是为了悄悄救我么?我才不用你救!我不用你来可怜,我……”   宣情住了嘴。她看到青玉案手腕一绕,将什么东西藏起来了。   “那是什么?拿来给我看!难道,难道……”宣情很快就想到了答案。她怎么忘了,青玉案的神针号称可缝天下之物,她又具有猎魂的能力,一定是她趁魂片未飞到幡内时捕捉下来,用针线缝合,再利用完整魂魄跟随招魂游戏中操控离魂归体的能力,将其引回宣情体内!   居然就这样被她算计,被她施舍了!   宣情放开青玉案,冷哼了一声。不再理她。真是个阴险的女人,明明刚才收拾不知自己的情绪,眼泪流了一大堆,居然还能专心致志救人!刚才还真是千钧一发,只要她动作慢一点,宣情的魂魄可就无法归体了!   “我才不会领你的情!”宣情跳下高墙,抬头白了青玉案一眼,正在这时,远远得却有人喊她的名字。是个男人,穿得极其朴素,像个渔夫,长得也很一般。她认识这么一个人么?   “宣情——!”   听他的声音,还是想不起来。   “宣情!太好了,你平安无事,呼呼~~”   那个人停在宣情面前,双手扶着膝盖,大口大口得喘着气。宣情盯了他半天,左看右看上看下看,方才恍然醒悟——   能长得这么没特点让人觉得不堪入目过目就忘的,不就只有……   鱼仙大人么!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种地方!   ***************我是分割线******************   同样的花招玩过太多次了,我果然是亲妈,不管主角还是配角都是死来死去死不掉死来死去死不掉……大家是不是很有糊我熊脸的冲动~~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有些话,说一遍是天才,说两遍是平庸,说三遍是白痴,说四遍是艺术家。我决定了,让我的男主角死四次,追求艺术的最高境界XD~~   他已经死了几次来着?我算算先~~于是今天的有奖问答是:男主角萧凤川在本书中一共死了几次没死掉。欢迎抢答,啊哈哈哈~~~~   196 有人欢喜   “鱼仙大人。”青玉案似乎对笨蛋咸鱼的出现有所准备,柔婉得一福。鱼仙回礼道:“有劳青玉姑娘。”   有劳?什么意思?难道鱼仙早就知道青玉案要救她?这两个人是串通好的?   “卑鄙小人。”宣情嘴里暗骂着,白了青玉案一眼。鱼仙急忙将她拉到一边,小声道:“宣情,不要再胡闹了!若不是鞮红公子相告,我还不知道你竟然用水族结界困住了遥灵姑娘!青玉姑娘救你性命,你还不心怀感激,谢谢人家!”   宣情将头扭得更厉害了。鱼仙急忙扯她:“宣情,怎可如此无礼!”   见到宣情别扭的样子,青玉案摆手道:“不必言谢,举手之劳而已。能与宣情姑娘共赏日出,冰释前嫌,我亦欣悦。”   谁跟你冰释前嫌!宣情这次连白眼都懒得翻,她连招呼都不打就疾步走开,仍被鱼仙拉住:“宣情,你要去哪里?跟我回家吧!”   谁要跟你回家!宣情脑内狠狠骂着,却拒绝开口跟这些喜欢替别人做主的怪人说话!   “宣情,虽然不知道你在生什么气,可是你离家出走之后,大家都很着急,我好不容易才得知了你的消息,急急忙忙赶过来找你。若是我们之间有什么误会,说清楚不好么?为什么要一声不响得离开呢?”   误会?谁跟你有误会,根本就是深仇大恨好不好!还有,你干嘛要像个受委屈的孩子一个劲在那装可怜啊,明明巴不得我离开,干嘛要装作一副我离开你很受伤的样子!   宣情继续不说话。鱼仙只能苦笑道:“唉……还是因为以前的事吧,跟你说过多少次了,思凡洞天不是我江城子的家,也不是鱼虾蟹海草海葵的家,是我们南海水族共同的家。”   又拿这些漂亮话来哄人!宣情终于开口骂道:“共同的家?那为什么你们鱼族代代为主人,我们鲛人族只能靠边站?为什么鱼虾蟹可以组建卫队,我们鲛人却不能参加?我们鲛人族在你们眼里,根本就是奴仆,囚犯!”   宣情终于由沉默不语改为破口大骂,鱼仙心中总算松了一口气:“哎……还不是因为你们鲛人全是美貌女子,尤其像你这样的,除了唱歌跳舞打扮漂亮什么都不愿意干,怎么管理洞天事务?拿兵器练武就更不用说了,练了一天短刺就满手血泡,发誓宁可每天织绡都再不碰兵器的人,是谁啊?”   听鱼仙这么一说,青玉案虽强忍住笑意,宣情还是觉得极没面子。要严肃啊,严肃!这可是有关种族生死存亡的大事,怎么被笨蛋咸鱼一说,搞得全是自己任性胡闹一样!   “我不管。”宣情一把夺过被青玉案握在手里的珍珠,对鱼仙吼道,“总之,我要当思凡洞天主人,你若不依,我就不回去!”   鱼仙怔住,青玉案也终于“噗”得笑了出来。有哪个鲛人族的女子敢对洞天主人如此任性,恐怕宣情与鱼仙的关系很不一般。鱼仙果然对青玉案悄声解释道:“青玉姑娘不要介意,宣情是很知书达礼,是很识大体的……只因跟我从小一起长大的缘故,当着我时才这般肆无忌惮……”   “你又跟外人胡说八道什么?我在问你话,答应,还是不答应!”宣情怒目而视。   “这……真的要我当着外人的面说出来么?”鱼仙已经抬起袖子擦脸上的汗珠。   “快说!”   “这……”鱼仙靠近宣情,正想对着她耳边悄悄说出来,宣情却不耐烦得使劲摇着头甩开他,耳根子却不由自主红了,“好好说话,干嘛要……像小时候……”   “嗯。”鱼仙脸上浮着同样羞赧的红晕,低着头撮弄衣角,一面悄悄歪着头看宣情,“那个……那个……”   快说吧。再不说,宣情要吃人了。青玉案想道。   “我还是不太放心你当思凡洞天的主人。”鱼仙说完的同时双手捂住耳朵,闭上眼睛,因为宣情随时都会发作,“但是……你可以当思凡洞天的女主人。”   听到这句话的两个女人同时惊住!这,这个答案简直就是求婚嘛!虽然两人成人之后有过斗争,但是青梅竹马,感情笃深,能提出这样的请求也在情理之中……   青玉案尴尬得看着宣情,宣情的脸已经红到了耳朵根,却只是凶巴巴得盯着鱼仙,没有发作。她在想什么?是觉得被鱼仙求婚很丢脸?还是因为他的求婚而害羞?还是在怀疑,他的求婚是真情流露,还是纯粹被她逼出来的?   事情发展到这里,青玉案意识到自己差不多该退场了。她对二人道:“鱼仙大人,宣情姑娘,我还有要事在身,就不多陪了。宣情姑娘重伤初愈,恐怕不宜在陆上久留,还是尽快回南海静养为好。我们就此别过。”   鱼仙仍旧捂着耳朵等待宣情的反应,他精神高度紧张,恐怕青玉案说了什么他根本就没听见;宣情也是专心致志得看着鱼仙,不理青玉案。就算她现下心里没事,她也不打算理她的。   青玉案转身离去,穿过居住区,街道上也热闹了起来。凭她的美貌,以往走在街上时总是惹得行人注目,踟蹰忘返,今日却是不同。众人脸上挂着喜悦和神秘之色,议论纷纷,却对眼前飘然经过的美人毫不留意。   “喂,你们听说没?中了‘游魂蛊’的那些人,今天早上,已经全都醒来了!”面摊的小二刚刚给客人上完面,便跟旁的杂货七发布八卦新闻。他们两个一凑,登时那买菜的,卖花的,一下子又聚过来五个脑袋。   “全都醒来又怎样?一到晚上,还会有人相继昏死过去吧。”买菜的听了不是什么新闻,挎着篮子就要走。   “诶,这你就有所不知了,今天一大早,衙门里派人到全城各水井处,当着大家伙的面投放了那个什么……游魂蛊的解药,从此以后,大家可以不必再怕中蛊毒了!”小二说得煞有介事,听者面面相觑,却也有人质疑,这解蛊毒的解药岂是那么好得的。小二却抱肩笑道:“嘿嘿,别不信。咱们打个赌怎么样?就看今晚有没有人继续中蛊。”   “赌什么?”杂货七来了兴致。莲花大街的男人,还真没有不爱赌的。   “老规矩呀,一两银子。”小二怕杂货七反悔,正要添油加醋继续说一番,却有客人叫他,急忙去了。小二一去,杂货七又成了八卦人群的焦点,什么巡抚大人的干儿子号称“五虎断龙刀卜玄曜”的,与苗疆的大蛊师是拜把子兄弟,什么蛊神怜恤扬州城百姓的性命,给巡抚大人托梦,告知他蛊毒的解法……   谣言越传越真,不过既然大家都平安无事,真相是什么也就没那么重要。青玉案一路听着,回到了武府。府内却无扬州城内大街小巷的欢乐气氛,原来就在今天凌晨,青玉案救宣情之魂时,发生了两件大事:   昨夜武陵春带重伤的凤川回府,本也发了灵扎催南歌子快快结束战斗,却是小丫头来禀,发现武陵春书桌上有南歌子的留书和治伤灵药。灵药自是为招魂游戏中受伤之人准备,书信内容却无一字,只是一幅画:   青冢两座,冷酒一坛,似乎是南歌子信手所画。武陵春思忖片刻,当即明白了南歌子的意思。南歌子留书出走,这是头一件大事。至于第二件,则比第一件更为棘手。   遥灵失踪。今晨鱼仙为她解开结界之后,她本该即刻回到武府,她却不见人影。闲云客栈的三个小二只说遥灵一大早就不见了,自是不知她去了哪里。凤川得知此事,也不顾伤口刚刚上了药,不顾众人阻拦,奔出门外。过了好一会儿,才垂头丧气脸色苍白得回来,坐在床沿,不说话了。   “现在伤口又裂开了。”武陵春嗔怪道。玫瑰梅要给凤川上药,凤川也只是乖乖躺下来,眼神游离着,不知在想什么。武陵春安慰道:“遥灵那么机灵,一定不会有事。她八成是担心莲花大街上的朋友,去探望了吧。”   “遥灵虽然贪玩,但还能分得清轻重缓急。”待玫瑰梅上好药,凤川系好衣服,铁青的脸色不知是因为伤口疼还是别的什么。他气呼呼的,也不再说话。武陵春也不再多言相劝,只等着凤川慢慢冷静下来。   过了片刻,武陵春扇坠一亮,竟是接到了灵扎。莫非是遥灵发来的?凤川一下子来了精神,在床上坐正,等着武陵春打开扇子,凤川便迫不及待得问道:“是遥灵么?她现下在哪里?”   武陵春眼神在扇面一扫,不发言语,他思忖片刻,方缓缓抬头道:“不是遥灵。听这口气,似乎是魔尊。”   魔尊?凤川腾地站了起来,真是关心则乱,他怎么忘了,昨天遥灵还说见过魔尊来着,难道遥灵是被魔尊给带走了?他急问:“魔尊说什么?”   “魔尊说……遥灵跟他去了魔界。在弄清楚一些事之前,他暂时不会动大哥,也不会再向我们发难。”   197 凤川觉醒   魔界。   凤川如堕入冰窖般浑身僵冷。他脑中一片空白,眼中亦没有任何影像。他更没注意到武陵春看他的眼神有多么心疼,直到他走过来,轻轻摸摸他的头,他的整个精神方在武陵春掌心的热度下恢复了过来。   “凤川,不必如此紧张。若魔尊想要挟我们,大哥一个人质已经足够;若他是想对遥灵不利,在扬州时便会动手,又何须大费周章将她带到魔界?”   武陵春分析得固然有道理,不过就魔尊重新出世以来的种种行径看,他的性情已经大变,他的诚信也并非那么靠得住,也许说的是一回事,做的又是另一回事。凤川抬头,那冰凉的眼神令武陵春更为心疼。   “所以说,魔界根本没必要带走遥灵,是遥灵自愿跟着他去的是不是?”   武陵春一时语塞。他刚想说什么,凤川的眼神却愤怒起来,凶恶得说道:“那天在闲云客栈,她跟我提起魔尊时便是欲言又止的样子,当时我就觉得奇怪,却也没多问。想必那个时候,她心里就有所打算了吧。她到底跟魔尊做了什么交易,魔尊才会这么大发慈悲,‘暂时’放过我们?”   “凤川!”意识到凤川太过激动,武陵春按住了他的肩膀,温柔的眼神包容着凤川无边无际的怨愤。凤川挣扎着,双手推着武陵春的双肩,却无法将他推开。他怒吼道:   “为什么她就是不肯好好呆在那里等我们去救她?为什么她就是不肯什么都不做,乖乖呆在那里被我们保护?为什么她一定要自作主张弄出一堆事情来,让我们给她收拾烂摊子?到底什么时候她才肯好好听话!我容许她逞强是有限度的,这次的敌人与往常不同,那可是魔尊,是大哥斗了一生都斗不过的敌人!她……她到底在想什么?”   武陵春抓紧凤川的双肩,努力让他镇静下来,自己的心头却如烈火灼烧。他居高临下得看着凤川,好像很久没有与他如此接近。武陵春的长发已经垂到凤川胸口,而凤川冰冷凶恶的眼神,也如利刃般刺入了他灵魂深处。   武陵春现在不想说任何话来安慰凤川,他抓住他肩膀的手忽然一松,俯下身子,却是将凤川抱在怀里。   凤川冰冷的呼吸很快被武陵春胸前的灼热所融化。他就那样僵着身体被武陵春紧紧按在怀中,脑中一片空白。   这个拥抱,武陵春已经等了太久,也许五年,也许是一个夏天,也许自从凤川出现之后,他就无时不刻得想把他抱在怀里;可对于萧凤川来说,这一切究竟太过突然。他没有任何心理准备,更找不到任何理由,更腾不出任何心思去分析。   更让他恼怒的是……被他这么柔情蜜意得抱着,他心中居然并不反感,反而觉得非常熟悉,非常温暖。就好像在梦里一样。   他……打算抱多久?此刻凤川脑海中已经没有任何时间概念,他不知道过了多久,更是一动也不敢动,不敢眨眼,因为一眨眼睫毛就会刷到他的胸口;不敢挪动身体,因为这样更像是“蹭”他,“挑逗”他;更不敢叫他的名字,这个时候如果叫他的名字,那简直无异于——   喂喂,他这是想到哪里去了啊,也许这只是表示关怀的,兄弟之间的普通拥抱而已,人家并没有下一步的举动啊!可是就凤川现在被抱的感觉来看,怎么都不像普通的拥抱!到底是武陵春不正常,还是凤川不正常?   武陵春又将凤川往胸口挤紧了些。完了,这个家伙根本就没有平静下来啊。凤川一直这么紧绷着背僵着,也是非常难受,他干脆软下身子,完全依靠在武陵春怀里。他这到底是在干什么啊……   为什么不推开他?为什么不推开?萧凤川狠狠问着自己心里那个人,萧凤川啊萧凤川,如果有个男人这么暧昧得抱你,你为什么不推开他?只是心焦得等待他放开手,自己为什么不去推开?又不是没这个力气!   他暗自沮丧着,却发现下巴抵在自己肩上的那个人呼吸变了。他一下子紧张了起来,忙问道:“你是在哭么?小春?”   肩上的声音一下子消失了。完了。凤川心想,叫顺嘴了,不小心把这么亲热的“小春”带出来了。   武陵春果然松开凤川,热烈而深沉的眼神很快将凤川的神魂绑缚。凤川也从来不知道,一个男人的眼神可以如此迷人,被他这么一看,好像整个心神都是他的了。凤川的魂魄仿佛脱壳而出,便在他眼神中那片深邃的湛蓝中畅游,完全迷失了自己本来的方向。   他甚至没有注意到,武陵春的食指和拇指已经捏起了他的下颌。一切仿佛自然而然。记忆深处,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悸动着。他听着武陵春的心跳,竭力捕捉。他嗅到武陵春的气息,不由贴近。一切,仿佛自然而然。   一念之间,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被这个男人俘获。他,好像已经不再属于自己。   直到那两片让他心摇神驰的薄唇贴近,暧昧的香甜将他沉溺,冰冷的柔滑将他贯穿,他腰间一麻,那个声音却在他耳边轻唤着:“凤川,凤川,凤川……”   如轻柔的潮水撞击着他的心门。他的心禁不住如此热情得撩拨,压抑的火焰一下子燃烧了起来,焚遍全身。极其迷乱之时,模糊的视觉中,却呈现出了另一个人的影子。   萧凤川……对了,我是萧凤川。我是……   对了,刚才我以为我是谁来着?   凤川睁开眼睛,武陵春诱人的薄唇还停在自己呼吸前。他们……很显然还什么都没做。那刚才的一切都是幻觉?不是幻觉吧,那般刻骨铭心的感觉,与其说是幻象,倒不如说是记忆!   凤川双肩一缩,趁着武陵春失神的当,一下子缩到了床里。他不敢看武陵春的眼神,心下暗骂着自己:笨蛋,怎么缩到床里边来了!这简直就像是要……   走廊响起一阵脚步声。凤川将打乱的思维胡乱拼凑,迅速判断出这是晏清都的脚步。他急忙一扯被子,“咚”得一声躺了下去,面朝床里。   “小春?”见门开着,晏清都自然一跨门槛就进来了,他似乎没有察觉屋里的空气有什么不对,开门见山得对武陵春道,“三哥醒了。”   楚云深那自私鬼终于醒了?太好了,武陵春八成要跟晏清都一起去探望,终于可以把刚才的事揭过去了。至于凤川,当然是继续倒着装睡。他可不能这么快就面对武陵春啊。   武陵春语气平静得应了,跟晏清都一道出门,反手阖了门。凤川将被子蒙过头,他尽力让自己不去想刚才的事。可是……   怎么可能不想!都这样了,怎么可能不想啊!   凤川坐起来,这里可是武陵春的房间,他不能久待!他跳下床,三步刚跨到门口,门却“腾“的开了!   还没看清来人是谁,凤川脸“刷”得红了。干嘛要脸红!又不是偷情被人发现!   是玫瑰梅。她冷冰冰看着凤川,问道:“你既醒了,何不去探望楚公子?他已醒来了。”   “啊,是,是么!太好了!”凤川语无伦次,可是他现在可不能去啊!才过了这么一会儿,武陵春一定还没离开呢!   凤川决定先走一步,找个武陵春想不到的地方躲起来。刚走没多远,却是玫瑰梅追了上来,毫不避讳得扯着嗓门问道:“萧公子,刚才是你在公子爷床上睡着么?”   八卦的小丫头!凤川真想回过身狠狠敲她!注意用词啊,说他在武陵春房间里躺着也就够过分了,什么叫在他床上睡着啊!   算了算了,可能是他自己想太多。凤川在转身的一瞬间便将神情调整得阳光明媚。他挠着头笑道:“啊是啊是啊,你给我上完药之后,我一时……困了,然后就,就睡下了。”   玫瑰梅眉头一皱。干嘛要皱眉头,这个解释她听起来不满意么?别多问啦,臭丫头!   “哦。”玫瑰梅平静得走回房间,一面说道,“我还以为你们……了呢。”   喂!你中间省略掉的东西是什么啊!我们怎么了?为什么你这个未成年的小姑娘看到床上乱就会这么瞎想!根本不符合你年龄段的联想水平吧!还有,萧凤川和武陵春好歹都是男人!你个小丫头知识也太丰富了吧!   凤川脑内吐槽一番,心里却不得不在意。为什么玫瑰梅会这么想?如果是普通的小女孩,看到一个男人借另一个男人的床睡,应该也不会起什么疑心。难道她知道什么?难道她刚才……在窗口偷窥!   不——要——哇!   凤川急忙追过去揪住玫瑰梅:“玫瑰梅啊,你刚才说……你以为我们……怎么‘了呢’?”   很想知道,真的很想知道很在意啊!凤川期待着玫瑰梅的回答,她却一副严肃的样子……   严肃得转过头,平静得说道:“是啊,你们两个好久都没……了呢。”   198 看了不该看的   喂!绝对是个烦人的丫头啊!有人教她这么说的吧,绝对有人教她这么说来着!“了呢”前面省略掉的到底是什么!   “我还是不明白。我们好久没……怎么了?你倒是把话说清楚啊!”凤川再也不能假装不在意得闲聊了,他紧跟玫瑰梅进屋,立即关好房门,抓住她的手。小丫头的表情镇静得让人生气,可正是这份镇静告诉凤川,她一定知道什么。   凤川放开玫瑰梅,不,他还没准备好听答案。武陵春今天反应如此异常,他是今天才开始异常的么?他刚才看他的眼神,还有那种眼神中满溢的感情,是今天才有的么?   冷静下来啊萧凤川,仔细回想一下,刚刚认识春哥的时候,也曾被他用奇怪的眼神看过。对了,就是第一次穿踏月公子衣服的时候,还有后来用踏月公子饭剑的时候!都跟踏月公子有关……那个时候凤川还说不出来是哪不对劲,但是现在,他明白了。   玫瑰梅将床铺收拾整齐,一切好像都没有发生过。凤川凝思半晌,问玫瑰梅:“玫瑰梅,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很像踏月公子?”   玫瑰梅继续整理房间,武陵春素好洁净,几案桌椅都是一尘不染,书本玩器也从不乱放,原没什么可收拾的。玫瑰梅给香炉撒了一把百合香,淡淡答道:“大家都说很像,那自然是像。”   答法有点圆滑,不过这答案对凤川来说已经足够。这么说来他的推测是没错的,武陵春对他一直以来都有那么一点“小暧昧”,不过是因为凤川像踏月公子。踏月公子和武陵春从前真的有暧昧关系?武陵春不好女色,这个扬州城几乎人人皆知。是他单恋踏月,还是两个人早就暗度陈仓了?   凤川自然很想得知详细。他倒不是有意八卦,只是想尽快把这份暧昧撇清。现在玫瑰梅在这里,她知晓过去之事,旁边又没别人,不如问个明白?跟这么小的孩子打探她家公子爷的断袖之癖,不太好吧……   凤川有点犹豫,但现在这个情形,不问玫瑰梅又去问谁?问武陵春那是绝对不可能;问楚云深,他重伤才刚好,当然不能去烦他;问晏清都那个闷葫芦,只怕撬开他的嘴比要他去死还难;问话梅,那个话多的家伙只怕要把凤川给烦死。   ……还是问玫瑰梅吧。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啊!   “玫瑰梅啊。”凤川靠在门上,故意摆出不让玫瑰梅离开的姿态,“那个,我问你个事……”   凤川套话的技巧什么时候变这么低级了!不管了,现在弄清真相要紧,没必要拐弯抹角说那么一堆!   “萧公子请说。”玫瑰梅继续忙她的,房间已经没什么可拾掇的,她却蹲在地上,翻·弄武陵春的书箱。这已经完全不是在打扫房间了吧,她在找什么?   “那个……踏月公子,跟你们家公子爷,以前是什么关系。”   凤川说罢,紧张得咽了口唾沫。他现在连武陵春的名字都不想提,仿佛一提那个名字,全身血液就会一齐涌到脸上似的,叫人好不自在。   “踏月公子,是公子爷的二哥。”玫瑰梅平静得答道。   喂!她明明知道凤川想听的不是这个啊混蛋!她以为这样吊别人胃口很有趣么?凤川深吸一口气,勉强笑道:“啊,这个,我当然知道。我是问他们就没有别的关系?”   “公子爷和踏月公子自小相识,感情笃深。”   “是、是吗,啊那感情果然很好,果然很好。”凤川假装很高兴的样子,这条信息他很早以前就听南歌哥说起过,当时没什么感觉,现在一想,踏月公子还真是造孽。   “那后来呢?”凤川明知故问,后来当然一起加入了六公子。可这根本就不是他想要的爆料啊!   “后来。”玫瑰梅似乎终于从书箱中翻出什么东西,她敏捷得将书箱放回原位,想来武陵春从来不看这里的东西,不然她也不敢擅自取来。   玫瑰梅把那本书放在凤川手上:“你慢慢看吧,我先走了。”   凤川麻木得给玫瑰梅让道,他望着藏蓝色的封皮,久久没有翻动。这本是什么?该不会是……   凤川轻轻捏住页角,悄悄翻开一点点,陈旧的墨香夹杂着过去的岁月,指尖一触便觉得怅然。他有种直觉,这本,一定是武陵春的手札。这里面,记录着凤川想要的所有答案。   他没有即刻翻开,找到最关键的部分一看究竟。他只是默默得把手札藏到怀中,走出房间,向楚云深的病房走去。   或许现在,翻开那本手札之前去面对武陵春反而更好。   凤川进了房间,晏清都和武陵春果然都在。可怕的是,晏清都居然一副要走的样子,武陵春却守在床边,直到凤川走近了,他方转脸一笑,笑得自然而然,跟今早之前没有太大区别。真是个自控能力极强的男人,他就是这样控制了自己四个月,才一直没有在凤川面前失态。   凤川回以淡淡一笑,注意力拼命集中到床上的那个人身上。他慌乱的眼神在床内游走一周,却发现床上并没有躺着人!   楚云深人呢?   被窝里躺着的那是……一只、一只狐狸!   凤川暗暗捏了一把汗,原来楚云深因为受伤太重现出原形了!凤川还不至于看到人一下子变成狐狸就吓得六神无主,只是,人变成狐狸,他这个病还怎么探?他现在问“三哥,感觉好点没”小狐狸能听懂吗?就算听懂了他会不会用人话来回答?   凤川犹豫之际,只听“咯”的一声,却是晏清都阖门离开。这下,房间里又只剩下凤川和武陵春两个人!   武陵春坐在床头,一手抚摸着小狐狸的头,对凤川微笑。   早知道这样,就不假装自己能扛得住了……   凤川无奈,自己拉了把椅子坐下。跟小狐狸沟通有困难,他这探病也就变成了跟武陵春交谈。   呼~~先悄悄得,深呼吸……   “三哥现在没事了吧?”   “如你所见,他现在的灵力已经没办法维持人形。不过能苏醒过来,已是万幸。”   “那三哥何时能完全恢复?”   “这却难说了。”   楚云深该不会以六尾灵狐的形态过完下半辈子吧?难道南歌子是因为这个伤心过度离家出走了?不可能,以南歌哥的性子断然不会做这等幼稚之事,他一定是去办什么重要的事了。说起来他的身体也颇为孱弱,一个人能去哪里呢?   凤川刚想发问,但狐狸黑溜溜的双眼望着他,他想必还是能听懂人言的,还是不要提起这些,免得它担心。但是不说又能瞒过什么?只怕从楚云深醒来直到现在,唯一还没有来探望过他的,就是南歌子了。   “凤川,你身上还有伤,先去休息吧,三哥我来照顾就好。”武陵春忽然说道。他想必察觉到凤川的尴尬,才故意这么说的。凤川只得嘱咐楚云深好好休养,起身告辞。   他走出房门不久,手便放在胸口上,隔衣摸着怀内那本手札。还是今晚再看吧。到了晚上夜深人静的时候再看会比较好。   他心中这么想着,刚刚走回房间,噼里啪啦关好门便一头扎到床里,落下床帘,双手颤抖着迫不及待翻开了那本手札。   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的心情竟然如此急迫。或许这个手札中提到的不只有踏月公子,还有凤川。从哪一页开始看起好呢?凤川还没决定好,眼神却已无意落在他随意翻开的那一页,读出一行字来。   ……   他“啪”得阖上手札。脸红,心跳。   萧凤川你到底在脸红什么呀……这是人家两个人之间的事,人家愿意干什么关你什么事啊!   凤川好不容易让自己平静下来,既然已经看到这么关键的部分了,就不能不从头翻到尾了。   一个时辰后。   “砰砰砰”。有人敲门三声,凤川手一抖,差点撕坏纸页。真是的,正看到关键地方!他不耐烦道:“谁啊?”   “萧公子,午饭已备好,要我送到房里来吗?”是玫瑰梅。都已经到饭时了?这么快?怎么丝毫都没感觉到饿!凤川回话道:“你把食盒放门口就行,别再来烦我啊!”   玫瑰梅倒是很听话得放下食盒离开了。若在平常,她一定一脚踹开房门,把食盒拍碎在桌子上。这次可不同,她正是猜着了凤川正在翻阅“关键的东西”,是以没有打扰。   两个时辰后。   “砰砰砰”。凤川气急败坏把手札往枕下一塞,真是的,这帮人都不知道他现在在养病么?砰砰砰瞎敲个啥?还是先把手札藏好,万一哪个冒失的家伙闯进来掀帘子,再看见可就麻烦了。   “谁啊!”   “是我啊凤川哥,我来看你了。”   是枸杞啊。这小子这么快就恢复精神了?刚刚离魂这么快就活蹦乱跳了?说起来还真是有点担心这小子的安危,要不还是见一面……   “凤川哥,我可以进去吗?萧老板担心你,特意叫我来看你的。”   老匹夫派来的?关心?根本就是胡扯,他若真的关心,干嘛不亲自来?还是别亲自来了,看到他那张臭脸心就烦!不见!   三个时辰后。   凤川终于看完了整本手札。他把手札藏好,下床,开门,食盒果然还好好放在门口。他将食盒拎进房间,稀里糊涂扒了几口冷饭冷菜,嘴里没有任何滋味。   看来晚饭也用不着吃了。因为他将用一个晚上的时间来消化,武陵春和踏月公子是——恋人,这个事实。   而且,武陵春现在已经完全把思念恋人的心,转移到了萧凤川的身上。   199 最毒是残情   翌日早晨。凤川并未从窗外朦胧的天色找到多少早晨的感觉,他昨晚一夜未睡,闭着眼睛想东想西,根本分不清这是真的到了早上,还是时光倒流回了昨天傍晚。   “咚咚咚”。这次的敲门声温柔很多。他迷迷糊糊起身开门,是晏清都。他这才开始想,万一敲门的是武陵春他也不问问是谁就稀里糊涂开了门怎么办。   “清都哥?什么事啊。”   “昨天说好的,今天一大早出发去魔界。昨晚是我隔着门告诉你的,你还应了声的。怎么你忘了?”   晏清都有来说过么?怎么完全没印象。萧凤川挠挠头道:“哦,刚睡醒,现在脑子不清楚,我这就去收拾。”   晏清都走了,凤川才松了一口气,还好那小子比较迟钝,没有追问他那看上去蠢了吧唧的黑眼圈是怎么回事。   想不到啊想不到……萧凤川居然也会有为了男人失眠的时候!   不管怎么说,这件事必须先搁下,去魔界找到遥灵才是最重要的事。他飞快得洗脸漱口,换好衣服,带足伤药法宝,银两应该就不用带了。他想了一下,摸出枕下那本手札,鬼使神差似的塞进怀里。饭剑往肩上一背,这便出门。   不知道遥灵那丫头现在魔界怎么样了。说起来,魔界那样的地方不是谁都可以突破结界而到达,凤川早听说过入口在黛花山,但具体在哪里没人知道。不过既然武陵春说能去,那他一定有把握,听他安排便是了。   凤川走到武府门口。只有一个人背对着他站在门外,右手把玩着一柄折扇,这般悠闲自得不像要去闯龙潭虎穴,倒像要去逛花街。   怎么反而是武陵春先等在这里了。晏清都呢?他来叫凤川,自己反而落在后面了么?   为什么有种不祥的预感……   凤川望着武陵春的背影,没有迎上去。难道是看了那本手札的缘故?凤川总觉得连武陵春的背影都与以往不同。哪怕现在站在这里,离他这么远,更没有被他注意到,他眼前却有无数不该出现的画面在重叠翻飞……月下对饮,举觞共舞;晨雪梅林,携手同游;轻解罗裳……   不能再继续联想了!前面那些也就算了,再继续下去可就……   不该看那些的。真不该看那些的。凤川心里无比清楚,那本手札中记录的,是武陵春和踏月之间的点点滴滴,可为什么读来如此熟悉,就好像是在写他自己的事一样。   凤川看着武陵春愣神,来不及掩藏自己心事的瞬间,武陵春忽然回身,折扇在胸前一合,扇风吹得长发轻摆如柳,他的笑容如阳光乘着纯白的杨花飘飘洒洒:“凤川,早。”   凤川僵在原地,没有回话。如果双手能动的话,他一定要捂住耳朵——不要听到他的声音!只是这三个字,便如同百句千句难忘的话语,在耳边回旋!   “怎样,才能醉一场?”   是月光肆盛的那夜,武陵春醉眼迷离,用呢喃般的声音问着眼前的男人,拇指和食指捏住了他的下颌。另一只手擎着的酒杯中,桃花轻盈飘落,甜香浮沉;   “有你相伴,我已知足。”   是清雪如雨的早晨,武陵春倔强而冰冷的双手被包容在那个男人宽厚温暖的大掌中,被那个人捧在唇边,唇舌的温度亦在他指尖流连。   “我爱你。”   是在瘦西湖的画舫上,两人相拥而眠时,他伏在那个男人耳边,说了整整一夜的缠绵。   那些画面,还有那些声音在凤川的冥思中挥之不去。他明明知道那个男人是踏月公子,可是为什么?他真想冲过去问武陵春,为什么,为什么我觉得那些话是你对我说过的?为什么?   “凤川,你怎么了?”现实中,却是武陵春先走过来,摸了摸凤川的额头。他的脸色忽白忽红,他担心他还在发烧。   “没什么。”凤川触电般躲开武陵春的触碰,以前就算被他亲手解开衣衫,他也没这么不自然过。他扭脸问道,“那个,清都哥怎么还不来?”   “清都啊,这次他并不同去。人界这边,还有好多事要交予他办。”武陵春若无其事得答道。   晏清都不去,话梅要留下照顾楚云深,难道说这次魔界之行就只有武陵春和凤川两个人么?   不——能——接——受——啊!   “那……我们走吧。”尽管不能接受,可凤川只有硬着头皮这么干。毕竟没有其他人了,合适的人选不管怎么看就只有他们两个人了!去魔界那么危险的地方,武陵春肯定不舍得带那个还是小孩子的玫瑰梅;而青玉案呢?女人去了只会感情用事,不带最好。不过春哥真是这么想的吗?青玉案虽然表面上乖乖得不跟去魔界,可是她真的能忍住不去魔界,不救自己老公?不可能!她一定会等武陵春走了,一个人悄悄得去。武陵春自然不可能让她独自涉险,所以派了玫瑰梅监视她,说什么也要把她看住。   安排如此精妙叫人没话说。凤川悄悄叹了口气,两人御剑去了黛花山,便降落在晏离兮与辛夷的旧居。   虽然说这里是魔族砚主晏离兮的地方,但魔界的入口真的会在这里么?凤川半信半疑。他问道:“小……春哥,魔界的入口就在这里么?”   “嗯。”武陵春在辛夷的墓碑前站定,碑前新放着香烛贡品,想必晏离兮不久之前还来扫过墓。他答道,“按理来说,这里并非连接魔界与人界之地,然而晏离兮之妻难产之时,四哥曾来此为其治疗,察觉其床下魔气异常,似乎是个魔隙。四哥能成功去到魔界,想必也是通过这个地方。”   “原来如此。说起来,四哥去魔界究竟为了何事?他留下的那张图……真是让人费解。”   武陵春笑笑,现在还不是解释这些的时候。他与凤川在墓前静哀,以敬死者,这才进入房间。房内素雅洁净,桌椅案榻皆为竹制,床头辛夷枯香沁骨。床上却有什么东西在闪闪发亮,莫非是辛夷生前所戴的珠花?   两人上前察看,非是什么珠花,却是灵力写成的符号。武陵春以指触之,飞快得写下一串符文。   “春哥,这是……”   “是四哥留下的记号,他留下了通过魔隙进入魔界的方法。”   南歌子果然不愧是神机妙算,不仅找到了进入魔界的方法,还算定了武陵春和凤川会在此找寻。   武陵春按南歌子所说之法施为,地面上很快出现了紫色的传送法阵。两人刚刚站进去,却觉脚下一阵摇晃,凤川只觉两腿被法阵束缚动荡,根本无法保持平衡,差点仰倒。武陵春伸臂扶住凤川,却在凤川站稳的瞬间将手臂迅速抽离。   “凤川,站稳!”武陵春厉声吩咐。可现在也不是凤川想站稳就能站稳的,这个法阵明显是雷属性,武陵春独修金系术法,要操控雷系法阵自然稍微容易些;凤川不同,他修炼的火系术法与金相克,不被法阵排斥才怪!   “凤川,要走了!站不稳的话,就蹲下来!”武陵春看眼前的景物越来越模糊,想是已经开始传送,凤川却依然摇来晃去,根本无法保持平衡,这样在传送过程中相当凶险,搞不好到了魔界发现自己头和屁股已经装反了……   “可是,腿整个僵住了,弯都弯不下去!”   没时间计较那么多了。武陵春几乎是冒着被凤川恨死的危险,慌乱之中,拉住了他的手。视野顿时一片黑暗。若不是拉着武陵春的手,凤川完全察觉不到他身旁还有另一个人的存在。   于是,视角消失了,听觉消失了,嗅觉消失了,所有的感觉,都只剩下双掌贴合的温度。只是双手相握,全身似乎都暖了起来,那鲜红的落梅,柔白的鲜雪,稀薄的阳光,那日的回忆,也一下子鲜活了起来。   他和他手牵着手在无边的黑暗中走着,一个人却感觉不到另一个人心中的彷徨。他在不断问着自己,我到底是谁,我为何会如此眷恋这个人的温暖?不,这其中一定有什么原因。如果说凤川跟遥灵的开始是因为情药之毒,现在的凤川更有一种中毒的感觉。回忆的毒药已经让他心神不受控制,似乎完全变了一个人。   该不会是被踏月公子的亡魂附身了吧。如果是这样,那还好些。   “到了。”武陵春说着,松开了凤川的手,凤川掌心一空。   两人走出魔隙,迎面而来的只是让人不适的瘴气和令人眼涩的紫雾。不过这点程度,以凤川和武陵春的修为倒是足以抵御。   这里就是魔界了……遥灵会在哪里?   **************************************************   魔界万仞山。一个头戴斗笠的黑衣男子在崎岖的山道中疾行,将身后的小姑娘甩了几丈远。   遥灵身材本来就娇小,在这怪石嶙峋草木不生的山上,更衬得她只剩粉色的一点。她拼命呼喊着前面的男人,那个男人却不理他,就仿佛他们并非结伴同行。   “魔尊大叔!我们爬这座鬼山已经整整一天啦!怎么还没到你说的魔宫啊!”遥灵绝望得喊着,干脆一屁股坐在石头上,气哼哼将腿一盘,被魔兽吃了也好,反正她是不想动了。   “本来就没有什么魔宫。”魔尊的身影已经看不见,他的声音却随深厚的内力一直传到遥灵耳边,很是洪亮。遥灵怒道:“大叔你什么意思啊!上面没有魔宫,干嘛还要往上爬!你耍我啊!”   200 小媳妇养成计划   “我说过上面是我住的地方,但不是魔宫。”一道黑风呼地一下在遥灵眼前旋起,风沙不仅迷了遥灵的眼睛,还沾了她满身尘土。真够混蛋的。遥灵咬牙切齿道。   “怪大叔,我走不动了,你就不能带我飞上去?”爬了一天山,遥灵连求人都变得没兴致,凶巴巴得完全一副命令的嘴脸。魔尊倒也不介意,只是平静得说道:“在这座山上,任何飞行法术都是被封印的。”   什么怪山!难道非要人一步一步爬上去不可吗?魔尊为了彰显自己的地位就把宫殿盖在三千米的高山上也就算了,他明明知道山上有封印,干嘛不能换座山?或者干脆把封印解开不就行了,总比这样活受罪得爬来爬去强!   爬山对遥灵来说是活受罪,对魔尊来说只是小菜一碟。遥灵无奈道:“老爷子,那你能背我上去吗?让我自己爬门都没有!刀架在我脖子上,我都不爬!”   其实遥灵也弄不清楚,她究竟是算魔尊的贵客还是囚犯。实际上不管她是谁她都没资格命令魔尊。提出这种无礼的要求,真不知道她是傻大胆还是豁出去了。   遥灵抱着肩,左哼哼,右哼哼,没什么风景可看时,却见魔尊已经蹲下身来,背对自己:“上来吧。”   真的、真的可以背啊。   这份惊喜来得太过突然,遥灵顿时发挥有奶就是娘背背就是爹的天性,嘿嘿嘿笑着跃到了魔尊背上。   萧凤川你到底喜欢上个什么女人啊……她上辈子和上上辈子都是海星么?习惯做事不用脑子么?   遥灵美滋滋趴在魔尊背上,他的背很是舒服,既宽厚又结实,她趴着趴着眼皮就开始打架,哈欠连天。现在离到山顶还早,不如睡一觉吧。   遥灵似乎做了一个很漫长的梦。她梦到了凤川,却不是凤川和自己在一起的景象,而是凤川和另一个人。那个人的脸遥灵没看清楚,只是觉得他跟凤川好亲密,那亲密度简直甩了自己好几百条街……   “呼~”遥灵被自己小猪打鼾似的声音惊醒,微微睁眼,才想起自己在魔尊的背上,两只手也睡麻了。她定睛一看,眼前有几间简陋的小茅屋而已。就算是魔尊的宫人也不该住得如此寒酸吧,难道是魔族的贫民窟?   “到了。”魔尊停住脚步。那遥灵醒得可真及时。她正想下来,一想却又不对:什么到了啊,怎么看这里也只有几间茅屋而已啊!   “下来之前,先把你的口水擦干净。”魔尊补充道。他说毕将遥灵放在地上,自己先一步向那几间茅屋走去。不会吧,这里……真的是魔尊大人住的地方?   遥灵紧跟在魔尊身后追问道:“魔尊大叔,这里就是你住的地方?绝对不可能吧?我,我明明听夏大哥说过你住在一个很大的宫殿里的,还有那个金光闪闪的宝座……”   魔尊不予作答,遥灵只能咬着帕子抓狂。她宁可相信魔尊住在地底,住在树上,住在山洞,住在酒缸住在花街,她也绝对不信魔尊会住在这么没个性的地方!   遥灵抢先一步走到茅屋门前,扒着门缝往里偷看。绝对不可能是单纯的茅屋吧,里面一定大有玄机!比如牙床下藏着通往魔王宫殿的密道,比如博古架上的观音瓶转动一下可以打开暗门,总之仙侠世界里出现过的那些老掉牙机关这里至少会有一个啊!   “爹爹,你回来了!”   “砰。”花深深打开门,蹦蹦哒哒跑到魔尊面前,搂住了他的手臂,仰脸笑道,“爹爹你去哪里了,怎么才回来!深深发灵扎给你你都不回!”   “深深不要胡闹。爹爹今天带了客人来。”   “客人?在哪啊?”花深深挽着魔尊的手臂四下张望,没有人啊。那人该不会是在这山上迷路了吧,不管他了。总之魔尊一出现,就是天王老子来了花深深也不会在乎,她拉着魔尊的手走进茅屋,撒娇道,“爹爹,你不在的日子里,深深可要闷死了……”   可……可恶……   遥灵“咣当”从墙上摔了下来。坑爹呢这是!这茅屋的门怎么设计的,居然是朝外开的!女大王推门动作那么迅疾刚猛,竟然把遥灵整个人拍到了墙上!   切,遇到这女大王就是没好事!遥灵拍拍身上的尘土,这次可不得不防。她小心翼翼得拉开门,一阵熟悉的辣味飘了出来。   果然,他们家今天又吃火锅。   “谁啊?”遥灵背着手走进屋内,用一脸傲慢来迎接花深深不爽的声音。好久没听她这不爽的声音了,现在一听,真是让人觉得心情舒畅~~   “女大王,好久不见……”遥灵一拱手,略略弯腰的同时却觉得有什么东西不对劲。   她没看错吧。在她眼前这个酷似花深深的人不是花深深吧——是花深深她妈吧!   如果是花深深的话绝对不会挽着头发系着围裙抄着锅铲站在这里吧……   “你怎么会在这里!”花深深这句话惊奇大于厌恶,她又诧异得看了看魔尊,似是在问他,她就是你带来的客人?为何事先未曾跟我说起过?   “唉,闲来无事,代表大家来看看你,怎么,不欢迎?”遥灵友好得笑着,哼哼,早知道你正在执行小媳妇养成计划,我就该……叫大家一起来看!   是为了讨好魔尊才这么做的吧,一定是在为嫁人做准备,啊哈哈哈,想不到花深深女大王你也有今天!   遥灵强忍住笑,她表情越是友善,花深深就越是生气。她也不跟遥灵废话,跑到魔尊面前继续撒娇:“爹爹,你怎么带了这个讨厌的女人来!你把这种女人叫来,究竟什么意思嘛!”   这种女人?我是哪种女人?遥灵白了花深深一眼,大摇大摆往饭桌前一坐,完全不把自己当外人。她刚拿起筷子,花深深的锅铲“呼”得一下指到了鼻子尖。遥灵慢吞吞道:“准备火锅料理好像不需要锅铲吧,你要假装完美娇妻,至少应该做顿像样的饭吧。”   鼻尖处的锅铲一抖。遥灵的眼光越过锅铲望着对面的魔尊,他一言不发得涮锅,一副你们在我面前才不会打起来打起来也无所谓得样子。魔尊你到底是装酷还是装傻啊,花深深迟迟不动手,不就是在等你主持公道么?   遥灵用筷子慢慢推开花深深的锅铲,笑眯眯涮金针菇吃。你就去等吧,等到天黑你魔尊爹爹也不会为你说什么的。遥灵也懒得抬头欣赏花深深的脸色,单是听着她气得忿忿的喘气声,这顿饭的口味就够重了。   “你……”花深深似乎忍不住,终于发作,魔尊却站起身来:“深深,我要去趟九黎宫,今晚就不回来了。你一个人睡吧。”   诶?一个人睡?难道、难道他们两个以前是睡在一起的?   遥灵嘴里叼着豆腐皮慢慢抬起头来,不行,看魔尊的眼神好像太过直接了。难道……他们两个早就已经……暗度陈仓?还是明媒正娶?如果真的是那样,遥灵的出现纯属多余啊!   不对,听话又没听重点……九黎宫,那是什么地方?九黎,应该是魔界很重要的宫殿,难道是魔界的皇宫?遥灵拍拍脑门,她可不能光顾着乐呵,正好魔尊走了,她没准能从女大王口中套出夏大哥的下落!   遥灵手指敲着桌面盘算着,女大王已经送走了魔尊,回到桌前,遥灵急忙问:“你和你魔尊爹爹是什么时候成……呜哇!”   女大王你……竟敢掐我的脖子!遥灵狂咳着,要骂也只能在心里骂。她双脚乱蹬双手乱抓,花深深若用全力,遥灵只怕早已掉了脑袋。看来花深深还不想杀她,不过只是想让她尝尝窒息的痛苦而已。遥灵望着花深深凶狠的眼神,她该不会是想把她扔进火锅里一块涮了吧!   花深深手腕一转将遥灵甩到地上。遥灵狂咳着坐起来,摸摸脖子,一定早被女大王掐得青紫了。   “你这个讨厌的人,为什么要来……”花深深背过身去,沮丧的语气就好像受欺负的人是她一样。遥灵耸耸肩,她来这里坏了花深深什么好事么?她可是好心好意来做红娘的好不好!   “为什么,要来打扰我和魔尊爹爹平静的生活……”   这个女人眼里果然根本就没有夏大哥。遥灵站起来,一把抓住花深深肩膀,将她的身子扭过来,她用连自己都无法想象的凶恶语气说道:“你们平静?我们可平静不了!你知不知道夏大哥被魔尊囚禁,正在被一点一点化去功力?你知不知道我的同伴正在人界浴血奋战,解救那些被你魔尊爹爹害惨的平民?你知不知道这一切都是你惹出来的?我这次来,就是要你为这件事负全责!如果夏大哥有事的话……我就杀了你,给他陪葬!”   遥灵言辞激烈,花深深被震慑住,脑中似乎千回百转,思索着什么。她并非什么都不知道,也并非全都一清二楚。她打掉遥灵的手,冷笑道:“整天喊着要杀人也就不恐怖了。你又有什么资格兴师问罪?若不是我,你们所有人根本活不到今天!”   201 养剑千日卖剑一时   花深深自然为夏孤临的事哀求过魔尊不少次,魔尊才换了“稀释功力”这么个比较“柔和”的方式来折磨夏孤临。至于魔尊去人界挑战的事,花深深一点不知情,她根本不知道魔尊这些天都去了哪里,杳无音信。   不过既然听遥灵说,魔尊去了人界,花深深就有点不相信了。魔尊曾对花深深说,他在人界没什么可眷恋的,这一生都不会踏足那片土地。魔尊会打破原则,特特跑去人界,定然不是单纯为了找六公子游戏,定然有什么非去不可的理由驱使着他。到底……是什么呢?   他去了人界,见了遥灵凤川和六公子,却没杀他们。不知道他们现在怎么样了。   “遥痴呆,大家……现在还好么?”花深深忍不住询问。她知道自己再也不会回去那个地方了,离别把所有的讨厌变成了怀念,这世上谁都逃不过。   “好个屁。”遥灵往桌子上一趴,不知道大家现在在干什么呢?一定因为遥灵的消失而急得暴跳如雷吧。遥灵也不是有意一言不发得离开,毕竟她很快就会回去。这趟差事,她一个人就足够了。   遥灵打了个哈欠,她还是改不了吃饱就想睡觉一醒了就肚子饿的毛病。窗外·阴沉沉的,是要下雨了么?雨天睡觉可是享受。她默默看着花深深收拾碗碟,洗碗筷,一面双手托腮喋喋不休得问着问题,魔界人口几何,地方几许,种族几多,魔尊为什么不愿意住在宫殿里而要钻小茅屋,夏大哥是不是被关在九黎宫……等等。   她还没从花深深嘴里逼问出答案,忽然腹上一阵剧痛:难道花深深在火锅里下了泻药?不对,泻药不可能发作这么慢!但这感觉一定是!   “女大王,茅厕在哪里?茅厕!”   遥灵顺着花深深手指的方向脱缰的野狗般跑了出来。狂风暴雨电闪雷鸣的爽快之后,身子软得只能手脚并用爬回房间了。头顶阴沉沉的,似乎是闷着一场雨,却迟迟不下。这样的天气可就叫人厌烦了。   “女大王……我好像刚来魔界水土不服,你帮我找个大夫吧。”遥灵有气无力往床上一翻,花深深道:“万仞山上没大夫,你要找大夫,自己下山去找吧!”   还要下这座鬼破山!那不如病死好了。魔界到底什么鬼地方,她这一路走来,天空上不是落雷,下沙,飓风,就是阴沉,半点阳光都看不见。这座万仞山也是的,满山光秃秃的石头,连棵植物都不见。不知道魔界的人靠吃什么过活?该不会……是吃人吧?   “那我怎么办?哦我明白了,你也知道我不是水土不服……是你,是你给我下毒的对不对!”   花深深懒得解释,魔界的环境就是这么恶劣,勉强种出来的菜也有很大问题,虽然还称不上有毒,遥灵吃不习惯拉肚子也在情理之中。谁叫她贪吃的,活该!   遥灵烂泥似的软在床上,本想继续骂个天昏地暗,只可惜实在没了力气。花深深那家伙居然背了相思环,一副要出门的样子。遥灵急忙叫住她:“你去哪?”   “昧谷城,也就是皇城。”花深深冷冷道。   皇城昧谷,九黎宫的所在么……遥灵奋力爬起来,趁花深深迈出门槛之前抓住她:“我也去!”   花深深摇摇头,甩开遥灵手臂,一路上却任由遥灵不远不近得跟着。万仞山离昧谷不是很远,两人终于在亥时之前赶到了昧谷外城。   遥灵跟着花深深走进一家客栈。花深深甩了三个魔界流通的刀币在柜台面上:“掌柜的,麻烦你,一间上房。”   一间上房,为什么只要一间?女大王也太抠了吧,遥灵可不要跟她挤一张床。正待跟花深深一起上楼,却被小二给拦住了。   “这位客官,您,您这是……”一个小二打扮的男子拦住了遥灵。遥灵打量着他,头上长角,披头散发,点漆般的眼睛眨动的同时泛着诡异的紫光。好奇怪的瞳色。不过转眼观察客栈内的食客,掌柜,也都是这般瞳色。让遥灵奇怪的是,这般瞳色她并不是第一次见到。她好像很早以前就被这种目光注视过了。是谁来着?   “我跟她一起的,挤一间房,不行啊!”   “可是,那位姑娘并没说……”   小二很是认死理,硬是拉着遥灵不叫她进去。遥灵发现魔族人力气极大,她竟然拗不过人家,只好冲楼上大喊:“喂女大王,我被卡在这里了你不管我啊!”   “乒乒乓乓”……瓷枕铜镜脸盆什么的从楼梯上滚下来了。女大王已经用比语言更有力的东西,表达了她不想管的心情。   “如此,还请您先付账。”小二客气得放开了遥灵的袖子。现在客气还有什么用,遥灵根本……   就没钱啊!她根本没有魔界通行的钱币!这跟想象中完全不同啊!咦,好像很久没说过这句话了。她原本想着,跟着魔尊来到魔界,那自然是吃香喝辣坐龙辇住皇宫了!哪会想到还得自己掏腰包住店?花深深这个没家教的,连地主之谊都不懂吗?   遥灵虽然没钱,但她素爱佩戴一两件首饰,现下手上有一只玉镯,不过也不能囫囵个付给客栈,还是找个当铺换了钱再再说。这么晚了,不知当铺还开不开……   碰碰运气吧。遥灵漫无目的得在街上逛哒,一面找当铺一面欣赏着昧谷外城的风貌。若论繁华那是绝对及不上扬州城,石墙矮屋,祭台高筑,不愧九黎遗民之城,颇有上古之风。茶楼酒楼瓦当勾栏一概皆无,倒是武器店铁匠铺鳞次栉比。魔族人好武胜过一切娱乐活动,民风淳朴,也是好事。   看来要在这儿找到当铺是不太可能,外城没有,内城说不定有,但此时城门早关。怎么办好呢,总不至于要露宿街头吧……   寒风萧瑟。遥灵回到客栈,打着哆嗦吧玉镯推到掌柜的面前。遥灵也不知道魔界刀币和人界银子怎么换算,看来这次免不了被魔掌柜黑了。   “拿走。”掌柜的只略瞟了一眼就转过身忙自己的事了。这是什么意思!这只玉镯足够在这种水平的客栈住一个月了,他居然不要?   “你给我瞪大眼睛看看,这可是上等的翡翠!”遥灵争辩着,旁边的小二已经走到遥灵左右,一人抬一只手臂要把她扔出去,看他们轻蔑嫌弃的眼神,就好像遥灵拿出的不是上好的翡翠,而是上等的瓦片。   “慢着慢着!”遥灵手舞足蹈,脚后跟死死勾住门槛,这才没被小二整个拖出去。她轻声念动久不启用的法诀,便祭出自己年幼时练过的一把单手剑,镇山。   当然不是当年蜀帝用来镇压剑口山的那把镇山剑,那柄剑只在传说之中,根本没有流传下来,就算流传下来也不会留到遥灵那般初次练兵刃的小屁孩手中。她这把是逼真的仿制品,是谁仿的不重要,反正是这把剑教给了遥灵和她师父,遥灵有多么多么不适合练单手兵器,她便是从那以后开始练双手短刺。   也许是越不能做什么便越爱什么,遥灵收藏的单手剑比双手剑还多,镇山?假便是其中一把,只因挫败过幼小遥灵的斗志而格外受重视。现在,养剑千日用剑一时,遥灵终于给这用不上的山寨货找到了一席用武之地。她催动灵力将剑往掌柜眼前一拍:“这把剑,够不够在你这儿住一个晚上?”   掌柜的愣愣得看着柜台上黑沉沉的长剑,身子向后缩,眼神却牢牢钉在剑上。只听“卡啦”一声,一道黑缝自上而下贯穿,柜台裂为两半。   “好剑,真乃好剑……”掌柜的咽了一口唾沫,随即挪步靠近,矮身察看,双手微张不敢触碰。小二厨子等也都来围观,啧啧声不绝。遥灵等得不耐烦,敲了敲门框道:“哎,我问你话呢,这把剑够不够在你这儿住一个晚上?”   “够够!”掌柜走出柜台,做了一个请的动作,神情介于谄媚与尊敬之间,恰到好处,看来魔族的确很是尊重会武之人。遥灵皮笑肉不笑道:“掌柜的也是明白人,我这把镇山宝剑值多少钱,你只管估个实惠价来。别忘了把剩下的银子找给我!”   总算是把钱的问题解决了。遥灵也没指望能在魔界吃上什么好菜好饭,小二送到房里的饭菜胡乱扒了两口填饱肚子,躺在床上思考明天的对策。花深深是在隔壁么?她敲了敲墙,那边没反应。   万一女大王明天一早就自己走掉,不叫遥灵怎么办?以她那个死个性一定会的。遥灵于是又吼来刚刚睡下的小二,吩咐他一旦那个背双环的橙衣姑娘离店,就立刻叫醒她。   诸事安排妥当,遥灵这夜睡得也不甚安稳。第二天早上,果然是那个小二哥急急来敲门。遥灵把打了一半的哈欠咽进肚子迅速追下楼梯,却见花深深背身站在门口,察觉遥灵下来的动静,稍稍向后看了一眼,这才走掉。   明显是故意等着遥灵的。她要带遥灵去什么地方,干脆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干嘛故意神神秘秘不理不睬?   难道……难道昧谷城里有什么人,在暗处盯着她们不成!   202 陷阱   看花深深如此,遥灵也不得不谨慎行事。她低调得走到柜台前,跟掌柜的拿了剑兑换来的银钱,谢过告辞。魔界的外城很小,走了不多时便望见通向内城的城门。   遥灵追上花深深,内城的武器店比外城更加讲究,每种武器都是仅此一件,若同时有几个人想得到它,并不竞价,而是分组比武,最终获胜者居之,故而每个武器店旁边都设有擂台。   遥灵本想凑到擂台跟前大饱眼福,花深深却不耐烦得催着。这种比武她从小见多了,自然是不稀罕。遥灵却被魔族霸道的功法和各色兵器吸引得眼花缭乱口水直流。她眼神央求道:“女大王,就看一场比赛,不打紧吧?”   花深深走近,狠狠掐了遥灵一把,在她耳边道:“误了救你大哥,可别怪我。”   真的是要去救大哥?遥灵登时来了精神,忙追问:“真的?大哥在哪,是不是在九黎宫?”   “嘘……”花深深道,“从现在开始别再跟我说话,跟着我走就是!”   遥灵只得恋恋不舍别了擂台,其实她心里还有疑问。魔尊不是说他要去九黎宫么?他在九黎宫,那遥灵花深深偏偏去捣乱,岂不是撞到枪口上。遥灵自然没有花深深了解魔尊。平素魔尊要去什么地方从来不告知花深深,偶尔一反常态得说了,不过是警告花深深“不可以靠近那个地方”而已。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遥灵和花深深刚刚离开不久,武神街便迎来了一天中最热闹的时刻。整个昧谷城最大的两家武器店“吴钩如月”、“楚剑如霜”向来竞争激烈,擂台也一直是相对而摆,大有唱对台戏之意。虽然此时擂台上空空如也,两家台下却都聚满了人,群情高涨,如同过节一般。   差不多整个昧谷城的人,做生意的丢下生意,练武的丢了兵器,带孩子的扛了孩子,全都挤到这条街上来。吴钩如月坊的二楼是个好位置,临窗而坐正能将擂台之景看得一清二楚,然而魔族人似乎都爱近距离感受比武场上的气氛,这个时候二楼上反而很是空旷。临窗的位子上,是一对年轻男子悠闲自得得喝茶。若此时窗边有一群赤膊的魔族大喊挥着拳头喝彩,他们的兴致只怕就全被喊没了。   “这么多人。看来咱们今天别想挤过这条街,去到皇城了。”优雅男子将折扇轻轻往桌上一搁,魔界的茶他可是喝不惯的,摆在眼前的茶不过作个样子。   “遥灵……真的会在皇城么?”他对面的男子有些不安,似乎完全没心思看窗外热闹之景。窗外的喊声震耳欲聋,震得茶碗里的茶水都在波动。   “放心吧,凤川,除了皇城,我也想不到魔尊会把遥灵带去哪里。我们……”   武陵春正要说什么,眼珠却警觉得一转。空旷的茶楼上,有了第三个人的气息。接着,那人沉重的脚步声响起在楼梯。凤川回头看去,只见来人是个身高八尺,猿臂蜂腰的华服男子,红发似燃,眼如紫晶,脸上蜿蜒的银纹是他魔力超群,身份尊贵的象征。这人是谁?他为何停下来看着凤川和武陵春,不再向前走了?   这男人似乎在等待着什么。接着,有人急急跑上楼梯,似乎跑得太急一脚踏空摔了一跤,又手脚并用爬了上来,刚刚站定,便气喘吁吁指着凤川和武陵春道:“你们两个庶民,难道不知今日尚武楼已经被魔使大人包下?逗留在此作甚?还不快滚!”   魔使大人?凤川挑着眉毛看了这位“魔使大人”一眼,此人面如傅粉施朱,但眉宇间自有一股煞气,笑容客气而不和煦,一看就不是什么好惹的主。怪不得好好的茶楼一个人也没有,原来是被这个大人包下了。   “你们两个狗东西,见到魔使大人为何还不下跪?还有拿扇子的那个,竟敢背对大人!我看你们是活腻了!”   狗腿子说着就要来揪武陵春的领子,却被魔使拦下。凤川恶狠狠横了狗腿子一眼,心想本大爷在莲花大街当老大的时候,你小子还不知道在哪里滚呢!张口硬邦邦道:“魔使大人又是个什么狗东西,我可不认识。”   “诶?好哇,好小子你竟敢……”   “够了。”魔使大人皱眉喝退了掳袖子瞪眼睛的狗腿子,对凤川二人拱手道:“对不住。家人无礼,是在下管教无方,还请二位少侠海涵。”   武陵春起身还礼,与魔使对视一刻,凤川只觉两人目光之间若有惊雷一闪而过,令他心惊。回视武陵春,却是再没有的和颜悦色:“岂敢。既然这里已经被大人定下,那我兄弟二人也不便久留。告辞。”   “慢着。”武陵春还未迈开一步,却又被魔使大人止住,“若不嫌弃,还请同坐,共观窗外赛事。在下……正好有事,要讨教二位。”   武陵春的笑容自然得没有破绽。可凤川总觉得,武陵春对这位大人很是警惕,他很不想与其共处一室;而这个魔使大人表面彬彬有礼,却似乎每句话都暗藏杀机,如此强势,定要将二人留下。魔使大人……难道他是魔尊派来的?魔尊已经知道,他们两个已经到了魔界?   不得不防。凤川懒洋洋靠着椅背,心中却打起了十二分精神。他和武陵春都不说话,魔使便先开了口:“两位……都是来自人界吧,看你们样貌打扮,俱不像魔界中人。”   “嗯。”第一句就问这么要害的问题,凤川更得小心谨慎,滴水不漏,“所以,才不知道你这魔使大人的名号。说起来,大人刚才说有事要问我们,该不会就是这件事吧?”   “小哥叫我破阵乐便好。”魔使微微一笑,好像他也觉得,自己的名字十分霸气,大有刀灼剑森,兵山如出之势,“在下是想请教二位……”   破阵乐正要说下去,只听窗外一声惨叫,却是个人从窗口飞了进来,“噗通”一声摔在三人近旁桌上,桌子应声断为两截。凤川侧目一看,落地的是个孩子,蜷缩在地,双腿抽搐着,很快“哇”得吐出一大口鲜血。他怀中却紧紧抱着什么,便是受了重伤,也丝毫没有松手。   凤川正要上前看个究竟,却被武陵春眼神止住。难道其中有诈?他好好坐下来,按兵不动。只听窗外声浪如潮,有人高呼道:“打!打死这偷扇子的毛贼!老子今天打擂,就是冲这纤云宝扇而来,怎能让这毛娃子偷了!弟兄们,冲进去!他还藏在里面!”   茶楼外顿时一片喧哗。武陵春侧目看去,那孩子手中握的果然是只扇盒。没想到今天楼下打擂,所争竟是这精巧的奇门兵器。纤云宝扇,武陵春也有所听闻,水晶为扇骨,动若纤云舞,伤不见血,夺命无痕。他自己所用的君子扇与之一比,反落下乘。纵是如此,武陵春仍坐得不动如山,无论是挨打的小孩子,还是难得一见的宝扇,他都全无兴趣。   那小孩子挨了重重一击,现在已经昏迷。凤川忍不住说道:“我说魔使……破阵乐大人,有一群暴徒在你眼皮底下打小孩子,你也不管么?”   破阵乐道:“我的家人虽然无用,倒也能拦住那群人,不让他们乱来。待我去看看,那孩子怎么样了。”   破阵乐缓缓站起来。他的眼光一直落在武陵春身上,仿佛等待着他的对视。武陵春眼神迟疑,仿佛在飞速思考着什么重要之事。   就在破阵乐起身,转身的瞬间,武陵春忽然道了声“慢”,抢先一步走近,将面朝下趴在地上的小孩子翻了过来。看清了这小孩子的模样,他不由大惊失色。这个孩子是……   “太平!”   凤川也奔了过来,这孩子的衣服虽然被人换过,因长年服毒而发绿的头发也恢复了黑色,但容貌分明跟应太平那孩子一模一样,身上的气味也毫无二致。他就是太平。   好险!凤川恶狠狠得回望破阵乐,什么偷扇子,被暴徒殴打,都是这个破阵乐导演的好戏罢了!方才若不是武陵春眼毒认出是太平,抢先破阵乐一步将太平抱在怀里,那局面就会演变为破阵乐挟持太平,要挟武陵春和凤川的态势!   原来这个破阵乐早就看穿了他们两个的身份!他演这么一出戏,究竟是为什么?如果想以应太平为人质,令他们投鼠忌器,那为何又给他们抢先一步,接近太平的机会?   糟了。凤川这才醒悟,却为时已晚。他喊道:“春哥,别碰太平!快放下他!”   武陵春也终于意识到了什么,他慢慢摊开抱着太平的手,掌心之中,已是毒气扩散,乌黑一团了。   “可恶!”凤川拔剑指着破阵乐,怒道,“你竟然在太平身上下毒?”   “呵呵呵。”破阵乐笑得稍稍有些得意,“非也。快绿这孩子,是怡红当年一手调教出来的杀手,也算半个魔族人。你们近日忙着与我们魔界开战,顾不上管他。我可怜他,便用法阵将他召唤到魔界来,还用纤云扇为他驱散体内之毒……真遗憾,除了毒药,怡红还在他身上种下禁制,毒质虽除,却一直浮于体外,无法散去。怡红身死,此禁制自然无法可解。我听说,人类的身体是吸附此毒质的最好容器……武陵春刚才那一触,已经替这孩子吸去了不少毒气。如此大义,果真令人感动!”   203 生死与共   “住口!”凤川的剑气几乎将破阵乐的呼吸冻结,他却无法出剑。武陵春现下已遭暗算,若贸然动手只会令毒气在体内行走,中毒更深。凤川如何才能凭一人之力,带着无法保护自己的应太平和武陵春,逃离破阵乐的魔爪?   况且,他现在的敌人根本就不是破阵乐一人。这茶楼外里三层外三层,围得铁桶似的围观者,还有擂台上的打擂者,通通是破阵乐的人!这座茶楼从一开始就是他精心布置的陷阱。萧凤川单枪匹马,肩上又有两个包袱,怕是插翅也难飞了!   “把解药交出来。”凤川冷冷道。他的双眸浮出一层血气,灌注于剑上,令人望而生畏。   “呵呵,你这是在请求我,命令我,还是威胁我?”破阵乐不屑道,“别忘了,你是陷阱里的猎物,你没资格跟我谈条件。”   切。萧凤川心中千回百转。这是第一次,这么快就落入敌人的陷阱,闻到猎人的味道,但是已经太迟。就没有别的办法了么?对了,应太平怀里还抱着纤云宝扇,用那个来吸附毒物一定可以。可是破阵乐会傻到让太平拿着宝扇上场,正好被武陵春用来疗毒么?   如果没猜错的话,那个扇盒里一定藏着更阴险的布局,没准是更烈的毒物!武陵春也一定是早就看穿了这点,才一直没去动那个盒子。   那现在怎么办?武陵春的毒已经从手心扩散开来,整只手都变作乌黑;太平被浮毒侵蚀,又中一击而吐血,雪上加霜。如果不快点救这两个人的话……   凤川的剑上已经充满了犹豫,他现在用剑指着破阵乐的咽喉,却再也没有可能刺下去。可恶,这种感觉真是可恶。他不是曾经说过,手中有剑就绝对不会输么?可是现在,他什么也做不了!   “凤川,逃吧。”武陵春轻轻的声音将凤川整个人冰冻,“你一个人走吧,不用管我。”   这句话……凤川好像在哪里听过。好像,在五年前,六公子对魔尊的最后一战,踏月公子把武陵春推进传送法阵,恶狠狠道:“你一个人走吧,不用管我。”   踏月说这句话的时候,没有回头去看武陵春;而现在的萧凤川,也不敢回头去看武陵春。他害怕,这会成为他们两个之间,最后一次对视。   “破阵乐,你一定有办法让他不死对不对?”凤川笑着,几乎发狂得笑着,最终大吼了起来,他如一道霹雳击中了破阵乐,“如果你敢说没办法,我们两个,今天,都别想活着走出去!”   破阵乐静了片刻,仿佛连他也不能理解,已是穷途末路的萧凤川,何以能发出猛兽般如此震荡人心的嘶吼。那是他心底的声音,为了保全武陵春,他会不惜一切,哪怕和敌人同归于尽也无所谓。   但是……支撑他走到现在的傲骨呢?永不认输的信念呢?也可以一并抛弃吗?   破阵乐很想知道答案。于是他接着说道:“只要你认输,我保证武陵春不死。决定好了,就把剑放下吧。”   笑话。他可是萧凤川啊,心中有剑,无往不胜的萧凤川!他怎么会听敌人的话把剑放下!开什么玩笑!   然而这次……   武陵春微弱的呻吟,如同冰冷的雪花飘落凤川心上。虽然只有点滴的冰冷,却足以将一腔热血冷却。他不敢回头看他,心却痛着。永不服输的信念是为了什么?身旁有并肩作战的战友,身后有想要守护之人,怎么可以认输?同样是为了保护他们,又为什么不可以认输?   萧凤川早就看穿了。他已经没资格握剑。因为愤怒,所以必败。因为在乎,所以屈服。他默默松手,剑向地面坠落的刹那,武陵春注视着剑,心仿佛也跟着坠了下去。   为什么……要做出这种选择。傻瓜,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这可不像你啊。   这是萧凤川第一次向别人屈服。   武陵春仰望着凤川,凤川慢慢回过头来,那眼神黯然中却流露着决然,仿佛在说,我只会为珍惜之人而屈服。   武陵春等待着,等待着楼下的魔卒提着刀冲上来,黑压压得围满了整个茶楼。他们冲过来捆绑凤川,却被魔使止住。有武陵春在这里,萧凤川不会逃的。   不仅是不逃,他将手伸向武陵春,要拉他起来。武陵春摇头,他现在身上有毒,只要触碰便会传给凤川。凤川却固执得拉过他的手,紧紧握着,任他怎么挣扎,都不松开。   武陵春无奈得一笑。双手交握,胜似生死与共的誓言。萧凤川,为何要再次回到我身边,再次将我的心融化。难道我们此生,注定要一起走向结局么?   也许真的会这样吧。只有和你一起,才不算辜负了人生。   “把他们两个押往密牢!”   破阵乐一声令下。武陵春眼前一阵模糊,凤川,踏月,往日,今时,记忆之痛,未了之缘……通通如梦一般,消失在了他昏暗的视野中。   ************************************************************   皇城。魔使府。   不费一兵一卒拿下了武陵春和萧凤川的破阵乐并没有多少欣喜。他伏在案上,谋划着下一步行动。利用应太平那招,破阵乐不想再用第二次。一来他有的是计策,二来那孩子已经奄奄一息了,对待道具尚且应有爱惜之心,何况是个活人呢?   “魔使大人,已将武陵春萧凤川锁入冰牢,请大人指示!”刚从密牢回来的副使报道。   “那两个女人现在在哪里?”   破阵乐说着,在几案上摊开了皇城密牢的地图。冰、毒、修罗、湮灭四牢程螺旋状排列,萧凤川是火属性,将他投入冰牢必定令其生不如死;而武陵春中毒在先,他的金系术法会被冰石吸收。这两个人必死无疑了。   “呃,魔使大人问的是哪两个女人?”   “遥灵和……大小姐。”   “她们也已经进了皇城,正在密牢附近徘徊,想是还没找到进入的方法。”   “生擒遥灵,别伤了大小姐!”   “是。”   “还有……另外两个女人?”   破阵乐继续问着,眼前的副使却不说话。破阵乐皱眉补充道:“我是问青玉案和玫瑰梅!她们现在人呢?”   副使却仍不回答。破阵乐觉得有些不对劲。他还未来得及抬头,两滴嫣红的鲜血滴滴落在他眼前的地图上。   他将视线慢慢移上去,副使笔直得站着,鲜血从他头顶汩汩流下,已经染红了大半张脸。他双眼瞪得极大,仿佛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砰——”副使的尸体笔直得倒了下去,露出了站在门口,扛着幽鬼狼牙棒的玫瑰梅。   “原来是你。”破阵乐并未有太多惊讶,低头卷起沾了下属血滴的地图,缓缓道,“五年没回过家了,刚刚见到哥哥,就用这种方式来问候么?”   玫瑰梅淡淡看着他,紫黑的瞳色和兄长一模一样。破阵乐从宴几后走出,跨过下属的尸体,双脚踩过他身下的血泊。他盯着玫瑰梅,冷冷道:“你头上那是什么东西?为什么要把我族引以为傲的魔角用布包起来?才五年的时间……不独楚云深,连你也被六公子驯化为听话的宠物了么?”   “呼——”玫瑰梅将肩上的狼牙棒一扫,旁边两根青铜灯柱应声裂为两截。灯柱倾倒,烧着了旁边的两片帷幕。烈火熊熊之下,她一双紫眸越发妖异。   “去了人界五年,终于学会了对族人,对亲人挥剑相向?真不知那所谓的侠义道,究竟是让你变得弱小了,还是强大了。”   破阵乐指指自己头顶的魔角:“忘了么,我们是不死族人,一生中能被杀死十三次,前十二次的死会使我们的力量逐步觉醒,最后一次则会令我们异变为力量超群失去心智的怪物。我现在——正好剩下这最后一次了,特意留给我亲爱的妹妹的,我愿意在你棒下成为最强者。怎么样,感到荣幸么?”   玫瑰梅缓缓放下了手里的狼牙棒。在不死族人之间,谈论生死是最没意义的。既然连生死都不可怕,那别的事更无法激起他们的兴致。但与年长三十岁的哥哥不同,玫瑰梅只死过两次。所以她和老哥之间,也根本用不着去认认真真决什么胜负。结果是当然的。   “带我去湮灭之牢。我要去救夏公子。”   “呵,那种可怕的地方,你进去不到一炷香功力就会被化没的。”   “带我去。”   玫瑰梅很是坚持。这样的性格,令破阵乐很不喜欢。一个不会撒娇,沉默寡言,顽固执拗的小姑娘,别说是老哥,连父母都不是很娇宠她。她就是因为这个才跟随六公子去人界的么?是因为得不到家人的爱么?   *****************叫我分割线********************   眼看就要结尾了,踏月公子和武陵春的【哔——】情也在本篇章得到了复刻。今天晚上某妃该不会被遥灵追杀吧~~⊙﹏⊙b。开学了,万恶的开学啊,害得我存稿紧张……现写现更,难免瑕疵,欢迎大家及时指正。鞠躬~~   204 十三次涅槃   或许,只是因为不想死啊。   玷污了死亡的神圣与庄严的不死族,已经遭到天地的诅咒。历经十三次生死折磨的他们不是走向永生,而是万劫不复的地狱。玫瑰梅只是想作为一个普通的人,或者普通的魔毫无存在感得活着而已。但是自她出生的那一刻起,这个心愿,就注定不可能实现。   所以,她逃离残酷的现实之后,从没想过自己还要回来。若不是青玉案那个任性到勇敢的女人,卸下自尊自傲的卑微面具苦苦哀求她,她才不会带她来魔界。   然而,来魔界只是第一步罢了。她要救的男人被关在皇城密牢最顶端的湮灭之牢里。要进入那个牢狱,就必须得到魔使大人亲手所写的狱令。妄图窃取他人的狱令也只是徒劳,狱令一旦转手就会失效。   “让我见识一下不死状态下的你吧,老哥。”玫瑰梅再次向兄长挥起狼牙棒,“这场胜负,就以湮灭狱令作为赌注。”   “哈哈哈!”破阵乐笑了。就像多年前第一次听到玫瑰梅向他倾诉做一个普通人的梦想时一样得嘲笑。太天真,太幼稚了。玫瑰梅啊……哼,我们不死族决斗的结果,只有生或死,没有胜负!但是这场战斗不论谁生谁死,你都绝无可能超越于我!   “也好,就让我看看你五年来修行的成果吧。”破阵乐摆开架势,却根本没打算以不死形态应战,他可不会在弱者身上浪费决斗。无法应对与死亡角逐的不死族败类,就由他来肃清!   “啊——!”   破阵乐单手握住了破空而来的狼牙棒,粗重铁棒掀起的气浪就像锯齿状的刀刃般扎进了他的手心。虽然玫瑰梅现在的招式融合了很多剑招在内,是受了六公子的影响,但是她的作战风格依然不变。就像小时候,第一次拿起武器那样,一言不发,面无表情得发出震天撼地的攻击。而被这种攻击点燃,热血沸腾发出呼喊的,正是破阵乐自己。   五年的时间……五年对于魔族人漫长的生命而言固然短暂,但玫瑰梅却取得了不小的进步。   “呵呵呵……刚才这招,是‘残影’吧?”破阵乐包容而又赞许得笑着,残影剑,伤人的不是剑刃,而是剑扫过时暂留的阴影;就像回忆,明明已经停留在过去,却如影随形刺痛人心。   玫瑰梅轻轻抽开了被破阵乐握住的狼牙棒顶端。血液和碎肉粘连的粘稠声代替早已不存在的疼痛,提醒着破阵乐他的右手已经被狼牙棒捣成了一团肉酱。   看来现在,有必要让他无知的小妹见识一下,什么是真正的残影!   察觉了破阵乐的意图,玫瑰梅在身前挥舞着狼牙棒形成防护屏障,任何东西只要一接近,就会被高速飞动的狼牙棒切成碎片。但是,冰冷的鲜血却像找准了屏障的缝隙一般,一滴滴,一股股得“啪啪”甩在她脸上,衣上。难道——   玫瑰梅抬头怒视,她的头顶已经有千万个透明的人形围绕着她跳动,盘旋,却不接近攻击。不,既然破阵乐拳上的鲜血可以接近玫瑰梅,那么他的攻击一定也……   “啪。”玫瑰梅的后背着了破阵乐重重一拳,她手上一松,小腿很快挨了重重一击,膝盖弯了下来。轻微的伤痛并未影响玫瑰梅的战斗状态,她的狼牙棒舞作旋风,飞快得追逐空中的残影。紫黑的瞳子中,敌我却在火光的映衬下渐渐模糊,分不清是狼牙棒追着残影,还是残影追着狼牙棒。   玫瑰梅忘我得战斗着,却不知这漫天残影中,早已没有破阵乐的实体。他正藏身于房梁上,冷漠得看着小妹一个人的战斗。   玫瑰梅……破阵乐心中默念着,这是甘甜的汁水,是美味的干果,是他小妹的新名字。“梅花三弄”、“六公子”,这是她抛弃种族之后获得的可怜羁绊。若他早知如此,五年前的那天,他断然不会放他最小的妹妹走,交到那帮不可靠的人手里。   分别的那天,隔着包围皇城的大火,破阵乐只能在火焰抖动的瞬间,看到玫瑰梅的背影。她那个样子,就像灼热火焰下的灰烬似的无力。   “你去哪儿?”   “我要走了。跟着六公子,去寻找普通人的生活。”   “普通人?你别傻了。若不是魔尊大人遵守与天界之间的约定,六公子,还有其他人界杂鱼休想活着离开!你跟着那些弱小的人,只会变得和他们一样弱小!”   “我从来没说过要追求强大。我不想变成怪物。”   “呵!怪物?一直以来,你只把不死族的光荣看做怪物?摸摸你头上的魔角吧!现在的你在人类眼中已经是怪物了!不管你以后变成什么样子,永远都是!”   “无所谓。我不在乎别人怎么看我。但是老哥,今日,我就与你立下约定。等你变成怪物之后,我会回到魔界,亲手杀了你。请记住。”   玫瑰梅的最后一句话,破阵乐一直觉得他听错了,或者她什么都没说,那根本就是火焰灼烧出来的幻觉。但是今天,玫瑰梅真的回来了,他才意识到她是认真的。她是认认真真,来送死的。   破阵乐跃下房梁,虚幻的手指轻轻松松突破了玫瑰梅的防御,抓住了她头上的魔角。玫瑰梅抡到一半的狼牙棒僵在空中。她现在的痛感……怎么回事?被握住的魔角牵动了整个头骨,就好像要把整副骨架从血肉中剥离,生生抽出来一样!   “告诉我,青玉案在哪!”破阵乐厉声逼问。狼牙棒抖动着,燃烧着怒气,在玫瑰梅的剧痛抓握下下生出道道裂缝。   “你不说?你不说是吗?我自然有办法找到她!你别忘了,青玉案是玉兔精,她的妖根只是被灵气之线缝住了而已……那灵气之线是天地之间至纯至净之物,沾染到魔族的瘴气就会腐败溃烂!哈哈……现在那只可爱的玉兔,只怕已经现出原形了吧!”   破阵乐松开了手。他知道,现在玫瑰梅已经没有任何反击之力。身体里有无数个破碎的自己挣扎着归为一体的感觉,一定很不好受。   破阵乐在玫瑰梅背上轻轻一推。她笔直得倒了下去。现在的她,比任何时候都像燃烧过后的灰烬。   “来人,把她投入毒牢!”   “是。禀报大人,那个现出妖形的女子已经被我们擒获。”   “很好,把她投入……把她送到我房里吧。”   “是!”   于是,最为麻烦的小妹已经解决掉,那个传说中美得不像话的玉兔精也已经掌握在手。三战三捷,六公子这帮人真是比五年前还要不堪一击呢。   破阵乐是个习惯胜利的人。对他来说,不巧的是,被杀死也是一种胜利,因为他会变得更强大。俘获青玉案这种事情,他自然只交给手下人去做。尽管他很想看看,那个美得像天仙的女子,她初雪般洁白的肌肤被鲜血刺绣上亮丽的花朵,她露水般清澈的眸子被恐惧浑浊成祭祀的舞蹈,那该是多么美妙。   看来五年前的欲擒故纵,确实将猎物养得肥美了不少。魔尊大人高见,这次的计划他也已经交代……只要能达成最后的目的,具体行事一概不问。   这是破阵乐第一次因为胜利而感到兴奋。因为这次的战利品,是他战斗史上独一无二的。从前没有过,以后也不会再有了。   破阵乐推开房门,没有任何伪装得径直走到床前,掀开帐子。凌乱的鲜红锦被中瘪瘪的,只在床角鼓起了一团。破阵乐微笑着把手伸进去,很快摸到了温暖柔茸的毛皮,和那小毛团惊悚的战栗。   真可爱的。小兔子。   破阵乐没有逗它玩的耐性,很快掀开锦被,让那团雪白暴露在自己灼热的眼神之下。她的害怕,她的愤怒,她内心的哭泣,都是那么的可爱。   破阵乐走到矮柜前,取了药瓶,拔了瓶塞,倒了一颗红色的小丸药在手心里。他拇指和食指捏了药丸,坐在床上。小兔子依然缩在床角,直到捏着药丸的手指凑到了它唇边,它方才发出了愤怒的声音,却无法阻止无礼的手指撬开嘴,苦味的药碗滑进了喉咙。   “咽下去!”破阵乐的手指被小兔子咬破,这点疼痛只会让他更加疯狂。他沾满鲜血的手指慢慢退出来,等待着……   等待着,可爱的小白兔褪去雪团似的毛皮,露出羊脂白玉的身体;等待着,晶红色燃烧着仇恨的眼睛,褪为深夜般的湛黑;等待着,绵滑如丝的长发给她可爱的身体披上含蓄的外衣,她冰肌玉骨的双臂紧紧抱在胸前。完全暴露自己身体的她不再只有愤怒,还有害怕。   “青玉案姑娘。”破阵乐笑道,“要生擒你这等贞烈女子还真是不容易啊。我可得好好嘉奖我的手下一番。”   青玉案不说话。如果她的眼神可以杀人,破阵乐早被千刀万剐了。破阵乐淡淡道:“你别想着咬舌自尽。之前发生那些事,你都还不知道吧。一一告诉你无妨。武陵春和萧凤川中了我的计策,中毒入狱;玫瑰梅也被我抓住。他们现在都还没死,不过也差不多了。如果,你敢死在我床上的话……”   破阵乐慢慢俯下身去,握住她双手手腕,狠狠将她护在胸前的双臂打开,将她胸口的风光耻辱得暴露在他炙热的目光之下:“如果,你敢死在我床上的话,他们三个,就是你的陪葬。”   205 青玉案的噩梦   “放……放开我……”   “哈哈哈……好乖的语气,好可爱的语气,这才是我想听到的,这个时候应该说的话!”   破阵乐看着青玉案湿润的双眼,凶恶的小兽终于被恐惧所驯服,她现在就像颤抖着吐露芬芳的花蕊一样。如果能把这洁白的梨花揉碎在掌心,那将是多么……   “逃不掉!”破阵乐抓住青玉案的肩膀,将她狠狠钉在床板上。她冷得像一块玉,让人忍不住紧紧按在怀里将她融化。破阵乐早就听纸飞鸢得意洋洋得炫耀过,这个女人是世间最柔滑名贵的丝绸,连温暖的掌纹都会将她硌痛;是翩然起舞的凤凰,任何歌颂的音调都配不上她华丽的舞姿;还有她的灵魂,那高洁到不染纤尘的清澈灵魂,对于魔来说,是死一万次都甘愿去换取的无上美味。   而现在呢,无双的姿色,高贵的魂魄,配上妖类妖娆的身体,实在让人忍不住去践踏,去摧毁……   “乖乖,你干嘛要紧闭着嘴,你在压抑什么?如果你喊出来,没准会有人来救你的!现在拼命压制着滚烫身体的反应,一定很不好受吧?”   破阵乐的手指触到她柔软的嘴唇,轻轻戳着:“你最好叫出来……你这样死死的,我可没兴致继续下去。乖乖张开嘴,给我唱首歌,我就饶了你。”   破阵乐趴在青玉案背上,牛乳一样的肌肤让他不忍触摸。应该把她……喝掉。   不……不要……快停下,快停下……   青玉案趴在被子上,双臂被破阵乐掐出了血印。背上,什么东西,柔软,冰凉,滑腻的东西在背上游走着。紧接着,耳朵,颈脖……也一一被那骚动人心的东西侵犯。   “瞧瞧,你明明还是很喜欢的。妖类的身体,果然比人类的要容易点燃……放松一点,转过来,让我看看你……”   青玉案现在的神情让破阵乐想起了他小时候养过的那只小猫咪。那只小猫,总是喜欢仰着脸蜷着毛茸茸软绵绵的身体躺在他手心里,眯着双眼,微张着小嘴想要别人喂它喝牛奶的样子。不过青玉案和那只小猫比,更多的是羞耻和绝望。   怎么样,妖类的身体就是这样,这么得诚实,这么得难以掌控。从云端堕落到泥泞地狱的路不是那么平坦,就由我的手来送你一程吧!   “啊——啊啊!啊——呃……”破阵乐把头埋在青玉案胸口的瞬间。她终于大声哭了出来。   她绝望了。破阵乐因为她的绝望更加疯狂。她在绝望什么?她本来就是下贱的妖类,这副诱人的身体就是明证。然而,即便是这样的她,纸飞鸢没有机会得到,夏孤临也没有。好了……差不多了。还剩最后一步,这个女人就会完完全全成为他的!   “嗖——”   金色的弩箭带着冰冷的杀气,撕碎了两片床帘,将床内的暧昧气氛激荡殆尽。在人家享受的时候来破坏,真是碍事的家伙。   破阵乐穿了上衣,将钉在墙上的弩箭拔下来。他用了比自己想象中更大的力道。这个射箭的人是……   “放开她。”   灯烛没有点燃的房间,月光从门口射进,将那个握着弩的人的样貌藏在黑暗之中。他的声音,拼命压抑着愤怒和疯狂,沉着的弩亦在紧握的手中“咯咯”颤抖。很好,他已经舍弃了他最大的优点,沉稳,完全变成了一只只会乱咬乱叫的狗。   “我已经放开了,白萱公子。”破阵乐整了整衣服,对床里道,“还在哭?救你的男人来了,可惜不是你爱的,是爱你的。”   “住口!”   破阵乐头轻轻一侧,躲开了晏清都第二支弩箭:“真遗憾,我对六公子的资料掌握之完全,超乎你的想象。因为魔尊大人的英明决策,现在人界也是一片混乱,六大门派纷争迭起,全靠你一个人从中斡旋。怎么,最终还是情感战胜了理智,放下人界那边的烂摊子,来救你心爱的人么?”   “不必多说。受死吧!”   受死?对我说这种话,你还早了一百年呢。破阵乐在两人身形交汇的瞬间,猛力抓住了晏清都的胸口。晏清都一惊,破阵乐手指间的铁刺反射着月光,晃得他睁不开眼睛。   “手指虎?”晏清都挣脱了破阵乐的手,退到床前,背对着床内,将自己外衣解下,扔在床上,对青玉案道,“穿上。”   “呵,你心里一直惦记着她,只会让她成为你的包袱。这可不好。让我见识一下,你真正的力量吧!”   弩箭如雨破空而来,交织的箭网中,破阵乐的身形如同一只灵巧翻飞却脱不开网的蝴蝶。晏清都竟然能这么快发出这么多支强有力的弩箭!气浪激荡下,破阵乐的脸“哧哧”张开血红的裂缝。   这一场看似激烈的攻击下,晏清都累得气喘吁吁,破阵乐却只是受了点微不足道的轻伤而已。他伸出舌头,舔了舔嘴边的血迹。就只是如此而已么?果然,是一条只会乱咬乱叫的疯狗罢了。   给他点什么教训好呢?   “哟,你好像累了,不如歇一会儿吧。”破阵乐抱肩道。他卸下所有防备的姿态,让晏清都更为警惕。这个男人,想耍什么花招?   “呵呵,你呢,也没必要为了心爱的女人发怒。我可什么都没做,真的,只不过是吓吓她而已。你看,她哭的样子多动人……喂,自打进门你都没看过她一眼。害羞了?”   “废话少说!是男人的话,就亮兵刃吧!”   破阵乐“切”了一声,取下了身后武器架上的幽鬼狼牙棒。他指着晏清都道:“真是不自量力的家伙。刚才那回合,你攻我守,我们可以说是打平了。现在咱们换个玩法,你守,我攻。只要你能接住我一棒,我就放了你跟青玉案平安离去,如何?”   “谁会听你的鬼话。”晏清都根本不信这种卑鄙小人的承诺。放他们走?开什么玩笑!他定要将破阵乐千刀万剐,方解心头之恨!   很可惜。晏清都来魔界来得匆忙,只在慌乱之中,把调和六大门派矛盾之事全权交给了话梅,他来到魔界之后急于寻找青玉案,更没来得及跟话梅联络,获得这位魔使大人的更多情报。魔使破阵乐掌管着魔族政务,是仅此于魔尊的魔界第二高手。只因五年前两界大战时他并未出面,又惯于伪装,人界关于他的传说也是少之又少。   “呵。看来我开出的条件还不够有诱惑力。”破阵乐说道,“那么,再加一条,若你接得了我一棒,我不仅放你和青玉案平安离开,还给你们到达湮灭之牢的狱令。”   破阵乐说到这里,饶有兴致得观察着晏清都的表情。他果然不可能不动心。要去湮灭之牢救夏孤临,就必须得到狱令;要得到狱令,就必须打败破阵乐。但是,只要打败他就可以么?他若宁死不屈,晏清都还有多少时间跟他耗?晏清都耗得起,在湮灭之牢里的夏孤临耗得起么?   晏清都又转脸去看青玉案的眼神。这是他进房间以来,第一次如此直接得去看她。他为她心疼到无以复加,却没办法安慰她。只有那个人才可以。   一直以来,不都是这样么。每次夏孤临有事外出时,都是晏清都藏身缀锦楼,暗中保护青玉案的安全。他一天到晚注视着她,她的嘴角也总是挂着安心的微笑。如果她知道,这时看着她的目光不是来自夏孤临,她一定会很失望。   就连后来,青玉案知道是晏清都在守着她,也常常忍不住:他呢?他什么时候回来?   他、他、他……她心里,一直都只有那个人而已啊。   晏清都眼神一暗,又忽然间焕发出慑人的光彩:“好,一言为定!”   “别!”青玉案央求。不能相信这个人渣的话!可恨……可恨她妖气逸散之时,绷断在体内的灵气之线已经毁坏了大部分灵力;更绝望的是,她接收妖体之后,竟然不能随心所欲得离魂,激发猎魂之力了!她现在已经不能战斗,但绝对不可以让晏清都送死!   “青儿放心。别哭。”晏清都退到房间中央,“来吧。”   破阵乐轻笑。这男人的眼神固然坚毅,勇气固然可嘉,但归根结底还是个不会讨好女人的男人。若是夏孤临在这里,定会摸摸青玉案的头,对她说“不用怕,相信我。”不过他好像也没资格说这种话……   破阵乐高举着狼牙棒,将照进屋里的月光一分为二。他对晏清都说道:“还是现在告诉你吧。我怕这一棒下去,你已经听不见了。”   “嚓。”奔涌的鲜血染红了这夜的月光。料想的结果,并没有给破阵乐带来过多的兴奋。永远,都不要相信敌人的承诺。除非你们本来就不是敌人。   晏清都,这就是我要给你的教训。记住了么?   破阵乐的狼牙棒上没有沾到一点血滴。他这一棒根本就没有下去。晏清都的脚下血流成河,不过是他脚下的地板上生出两根钢刺,将他的双腿贯穿了而已。   206 意外发现   将晏清都和青玉案投入修罗牢狱之后,破阵乐并没急着去捕猎他的下一个目标。他只是回到自己的床上,等待着天亮。青玉案留下的余温已经被月光冲淡,他像往常一样独自躺着,很是安心。   明天,就要去见那个宿命中的人了。不知道她还记不记得他。应该,是不记得了吧。她那个时候还是个真真正正的黄毛丫头,驾驭双剑的样子,更像是被戴上一对枷锁。她出手时是那么惊慌,看到流血时是那么害怕。人界有句话,从小看大,三岁看老。她从一开始就是个不适合战场的人。   破阵乐辗转反侧。他当然不是在睡觉,不断得有魔卒飞奔进院内,跪在门口向他高声禀报最新的战况。最后那两个人……居然成功闯进了皇城密牢的外围。真是不容易。溃不成军的六公子阵营,总算是有了一点胜利的征兆。   当然,不能让他们真的胜利。   破阵乐背起狼牙棒,出了府门,直奔皇城密牢。皇城密牢是一座高耸入云的螺旋式铁塔,无门无窗,各个单牢之间也完全不相同。要想进入其内,全靠狱令的传送。没有狱令,谁也别想进去,谁也别想从中出来。   “她们两个,现在在哪里?”破阵乐仰头望着高塔,问身边的兵士。魔界的秋天很冷,他的剑眉上已经结出了一层寒气。   “已经爬到了外塔和内塔之间的夹层。一个时辰了,好像还没找到进入的方法。”兵士回道。   真是两个天真的孩子。破阵乐摇摇头。他双手捏诀,便在身前地面上召唤出火焰般的法阵。接着只听两声尖叫,便是两个人影“砰砰”相继落入法阵之中,正是花深深和遥灵。   “大小姐?”破阵乐上前,恭恭敬敬一拱手。唇角含笑,似是对任性胡闹的大小姐没有办法。   “乐乐?是你用法阵把我们传出来的?哼,真是多事哦。既然知道我是大小姐,那就应该知道我的事除了魔尊爹爹谁都没资格管的!”   乐……乐乐?花深深叫这个彪形大汉乐乐?这是小名么?话说这个“乐乐”样貌还真是……宽肩窄腰具有雄性魅力的好身材,却长了一张阴枭的受脸,让人看了心中百味杂陈啊。   “属下不敢。但看守密牢是属下职责所在,除了魔尊大人与属下之外……包括大小姐,都不得接近密牢。违者,当就地处死。”   看着这男人浅笑着禀报的样子,遥灵浑身直起鸡皮疙瘩。好恐怖……他到底是什么人啊,是个牢狱头,却敢跟花深深这么说话?那地位应该很高吧。   “你!听你的意思,是要连我一块斩了?”花深深生气了,她以为她跺跺脚整个魔界都得直颤悠,但乐乐偏偏就不卑不亢,没半点畏惧:“属下不敢。方才大小姐在密牢夹层之中,万一出了什么差池,属下也不好向魔尊大人交代。还请大小姐饶恕属下自作主张之罪。”   遥灵紧紧盯着气势汹汹的花深深和笑里藏刀的乐乐,心想这人少不得要开打。以花深深的个性,恨不得全世界的人都把自己当大小姐供着,何况是老爹的下属?看来,这个可怜的乐乐有苦头吃了。   花深深冷笑,摆手道:“算了算了,懒得跟你废话,遥灵,我们走!”   诶诶?就这样算了么?就这样放过无礼的下属?这可不是花深深的作风。可既然花深深说要走,遥灵作为外人也不能闹事,只好把自己当隐形人,乖乖跟在花深深屁股后面溜之大吉。   “这位是……”花深深刚迈两步,却被破阵乐质疑的声音叫住。遥灵心里咯噔一下。虽然她是魔尊带来的,也不算非法入境,但是,擅闯密牢的罪名可就……   “是我朋友。”花深深毫不犹豫攥紧了遥灵的手,瞪着破阵乐道,“你有什么问题?”   破阵乐摇摇头,只是像很有兴趣似的看了遥灵一眼。遥灵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却总觉得这眼神在哪里见过,还满熟悉的。直到花深深拉着她走了好远,她都觉得乐乐的目光一直跟着他们。   从昨天早上到今天夜里,也就是武陵春、萧凤川、玫瑰梅、青玉案、晏清都相继被捕的时间里,花深深利用空间法术将她和遥灵传送入密牢夹层,一直在查探进入内部的方法。花深深曾听魔尊说过,皇城密牢是完全依靠传送实现进出的牢狱,内外两层都布有无数法阵,法阵一旦设下便不能从外部操控,若是出现异象则必须进入内部修理。因此工匠特在内外两层之间留下夹层,供今后进入修理使用。   而且,身为魔尊最宠爱的女儿,花深深自然有机会知道魔界的一些秘密。比如,到达夹层的话,就算没有狱令,只要有足够的空间法术修为即可。花深深在冒着将她和遥灵传送到石头缝里的危险连试七次之后,总算把两个人成功得送到了夹层。夹层内机关重重,两个人调查了大半天,什么发现都没有,就被破阵乐的法阵给揪出来了。   天快亮了,遥灵和花深深差不多走到了九黎宫口,花深深停下脚步,托腮思索着什么。遥灵问道:“我们现在去哪?”   “自然是去魔经阁查秘典,看看有什么别的办法能进去。”   “哈?我们去九黎宫,恐怕会惊动你爹爹吧。”   “现在已经惊动了。爹爹好像有别的事忙,暂时顾不上管我们。呵,或许他心中料定,凭我们两个,搞不出什么名堂。”   遥灵有点灰心。过去这么多天了,不知道夏大哥现在怎么样。刚才若不是那个乐乐插手,她们两个没准已经成功了。说起来,花深深那么亲昵得叫他“乐乐”,两个人关系应该不错吧。他就不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花深深进去?   遥灵把这般想法与花深深说了,却招来她嗤笑:“别傻了。我爹爹还好说,只要死乐乐插手,我们就别想再进夹层捣乱。他除了我爹的话谁都不听的。而且……我又打不过他。”   “哈?连你都打不过?喂喂,你可是魔族四将的墨主哦。那我们两个加起来呢?”   “如果我告诉你,魔族四将都加起来也打不过他一个呢?”   “吓……这么厉害,到底是什么人啊。”   “是我们魔界的魔使,你可能没听过吧。他的名字,根本就不在任何人界修仙门派的教科书里。他的实力,仅在我爹爹之下。”   遥灵没话说了。要那个家伙通融是不可能的了,还是快去魔经阁为妙。   有花深深神气活现得在前面带路,两人去魔经阁一行自然是畅通无阻。不过一路走来所见之景,倒是令遥灵疑惑:九黎宫如此画栋飞甍,辉煌金碧,魔尊为何执意住在万仞山上的小茅屋里,却不肯在殿阁中居住?不过现在也不是问这些的时候。花深深喝退魔经阁的看守官,两人进入,掩好阁门。遥灵一展眼,却被阁内景象惊呆——   从来没见过……这么多的书!根本就是一片望不到边的竹简海!遥灵刚要进去查探,却被花深深拦住。   “这些竹简排成迷阵,你这种路痴独自进去,一辈子也别想走出来。”   不就是迷阵嘛。遥灵撇撇嘴。啊,真烦人!不就是几卷书,好好摆放不就是了,干嘛非要弄成迷宫!   遥灵跟着花深深,两人一左一右察看两边的竹简,捏起书简上垂挂的主牌辨认卷名,才看了半排就累得腰酸手软。早知道,真该把看守官抓进来帮忙找的。   遥灵捶了捶腰,随手抽了一卷书卷打开。若是再忙不到一会儿就被别人抓出去,一本书都没看着岂不亏了。   这是……《神魔异事录》?这种书人界也有啊,遥灵在师门打发时间时常看这种书,不知道这本跟人界通行的版本有什么区别。算了,最多是站在魔族的立场上去讲故事,不过现在读几个故事好像也无妨……   遥灵注意到花深深凶巴巴的目光朝自己射来。她赶紧塞回书卷,继续往前走。   这样要到什么时候才能找到……   遥灵忍不住又抽了一卷书来解闷。这一卷是……《观武图谱》?   是武功秘籍!只要看了这卷书就可以将观武融会贯通么?遥灵不由热血沸腾,将书简紧紧握在手里。听师父说过,观武的最高境界是“视即死”,就是只要看一眼就可以杀掉!远远超越了夏孤临用视觉发动术法的等级!   要不,瞒着花深深偷偷把这卷秘籍带回去偷偷修炼吧?这可是百年不遇的大好机会呀,这种至尊秘籍六大门派藏书院里也未必会有!   “把那本秘籍给我放回去。”花深深盯着遥灵,面无表情得说道。   喂喂,不用那么小气吧,就算不让我拿走,这么凶干嘛。瞧不起我修为么?就算再高深的术法,看一眼又不会走火入魔!   遥灵忍着吐槽,敲了敲额角,遥灵啊遥灵,集中点,现在可不是想东想西动歪脑筋的时候!   可是……心里还是忍不住痒痒。几乎每走两步就要叹一口气,到底还是心有不甘呐。   “你别打那本秘籍的主意。”花深深翻看着书卷,一边漫不经心得警告道,“自从四百年前,明圣魔王自创观武之术以来,只有一人练成了他传下来的绝学。与其说是练成,倒不如说天成……与其说是天赋,倒不如说是诅咒。”   “说了一大堆。”遥灵耸耸肩,“我没怎么听懂!”   207 鸿门宴   “既然你感兴趣,就不妨听我说完这个故事。”   说起这个故事,却不是魔尊讲给花深深的,而是花深深从九黎宫人以及昧谷城的市井中听闻。传说魔尊刚刚继位之时,也想练成观武最高绝学,但他自知双眼资质平庸,并无天赋,便在整个魔界范围内搜寻那些“天赋之眼”。   秘籍中记载,所谓天赋之眼,是天下至美之眼,如含秋水,顾盼生辉,灿若水晶,朗若寒星。此目未修炼观武之时,凡人只要看上一眼,便会深陷其中不能自拔,魂魄为其所摄;仙人若见则必动凡心,为之重坠红尘,无怨无悔。   说得如此夸张,若其他魔族人见了未必会信,魔尊却深信不疑。魔界之中寻不得,他便派魔将去人界找。又过了近百年,方在人界蓉城一破败村落中寻得一个男童。   此男童是个孤儿,天生病弱,但因为生得一双妙目美丽异常,被村人视为妖邪,虽不至将幼童驱逐,但也无人接济。魔族使者赶到之时,男童病入膏肓,已无可救。魔族为终魔尊命令,终将男童带回魔界。魔尊见之大喜,认定此为天赋之眼,倾族之力医治,救其命,然体质依旧羸弱。   魔尊视男童为亲子,悉心照料,循循善诱,男童天赋异禀,观武进境一日千里。十年之后,男童长成翩翩少年,心中自有一番思量,却不肯再修炼观武。魔尊大怒,将其锁入密牢顶端湮灭之牢,谁料其一身修为化尽,独观武不去。   魔尊怒稍解,无奈男子倔强,执意不肯再练,魔尊关其十年方还其自由。男子出狱之时,以白布蒙眼,自离魔界,再无复还。世人猜度,他恐是为全不练观武之志,自毁双目。魔尊无法,顾念如师徒如父子之情,任其自去人界流浪。   花深深的故事讲完了,遥灵却听得一头雾水:这人脑子有病吧?既然能练成观武,为什么矫情得不肯练?还要为了这种幼稚的想法,跟大恩人魔尊决裂?到最后还毁掉自己的双眼?这种人真是不知足,他怎么就不为那些盲眼之人想想?像是南歌先生,踏遍千山万水只为重见光明。那个人若真那么不想要自己的眼睛,送给南歌先生也可以呀!   遥灵脑内为南歌子打抱不平,只听门外有响动,推门的声音在寂静的殿阁中尤为刺耳。花深深猛得扭头,银铃耳坠在颈边一晃,厉声道:“谁?”   那人慢慢走进来,不说话。花深深忽然意识到什么似的,急忙向门口冲去,待看清那人,方才低下头,表现出一个做错事的小孩的模样,低低叫了一声:“爹爹。”   魔尊居然这么快就跟来了。遥灵也只好走过去,听候魔尊大人发落。魔尊见她二人到齐,方问:“你们两个在这里做什么?”   “啊,不是爹爹叫遥痴呆来陪我的吗?所以我就……带她四处逛逛咯。”   “爹爹不是告诉过你,不要随便进经阁玩么?”魔尊不怒而威,花深深也不好再撒娇下去,也不辩解。悄悄招呼了遥灵溜之大吉。万一被魔尊关个禁闭什么的,她们可就没戏唱了。   两个人刚刚溜走,魔尊独自回到寝殿。这是他从前在九黎宫住时的寝殿,搬到万仞山之后那殿就一直空着。然而这几天,寝殿中却暂住进一个客人。来自人界的客人。   卯时。现下那个客人差不多该醒了。魔尊走到寝殿门前,示意左右宫人不要出声,直接推门走了进去。   清冷的寝殿因为那个人的到来飘逸着淡淡的药香,和一种近乎飘渺的生命气息。魔尊脚步极轻,一直走到屏风后面。他的床帐子合着,其内传来的呼吸,轻得如同指尖一碰就会断掉。   魔尊上前,揭开床帘,看到了他的脸。   他仍像小时候那样,卸下所有包袱,毫无防备的表情,温柔得睡着,仿佛要沉溺在梦乡中。与当年不同的是,他眼上蒙着一条白布。那白布下的眼眸,看不到睡梦之后的光明。   魔尊静静看了他一会儿。等到他的呼吸变了,他方轻道:“你醒了。”   他坐起来,轻轻叫了声大人。魔尊看着他,脑海中浮现的却是他小时候的样子。他就是这样一个孩子,从来都是淡淡的,从没有过兴高采烈,或者大发雷霆的时候。无论是危在旦夕之时被魔尊救起,还是被囚禁十年后毅然离去,他都是一副看穿尘世的淡定,就好像羸弱的身体,经不起太过激烈的情绪去折腾。   但是这次,他意外得回来,魔尊看得出他有些烦闷,甚至是焦虑。久病成良医,他知道这样对身体不好,但他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同伴,一个接一个掉进魔尊这个猎人精心布下的陷阱。他必须,做点什么。   “南歌。”待他盥洗梳理完毕,魔尊拍了拍他的肩膀,“这次回家,就不再走了吧。”   南歌子点点头。他坐在藤椅上,雪白的长袍拖曳及地,清透如雪。他仿佛终年都是这一身衣裳,却又似乎永远洁净无瑕。他刚才听到的,全乎可以理解为一个老父亲对远游不归的孩子的哀求。他忍心拒绝么?   “不过,条件是要我放了你的同伴吧。”魔尊背过身去,“你放弃观武,我不再怪你。至于放人之事,就不要再提。”   老爷子果然还是这么固执。南歌摇摇头。在魔尊心中,孩子回家是天经地义之事,根本不能作为交换条件;南歌子心里也清楚,魔尊已容不得他第二次任性离开。   “那大人可否解释,为何定要置六公子于死地?”   “这世上还有你想不明白之事?我成魔之后,杀人太多,至今我已不记得杀过他的家人。他来报仇我亦不怨他,五年前也已饶他一命。他既不知好歹,我便没理由给这送死之人第二条命。”   “所以……你只是以花深深为借口,夏孤临为诱饵,便可不费一兵一卒,将六公子一网打尽。”   南歌子不得不承认,他并非聪明绝顶,他的谋略几乎全是从魔尊身上学来,奈何并未青出于蓝,时至今日,他还是算不过他。魔尊很快就要实现他的心愿,最大的敌人六公子很快会被斩草除根,猎魂也将收集完毕,已经没有人能阻止他了。   “南歌。”   “嗯?”   “在思凡洞天之时,你救深深一命,多谢你。”   “大人,见外了。”   魔尊看了南歌子一眼。回到九黎宫这么多天,他都未曾重新唤他一声师父。真正见外的人是谁?   ***********************************************************************************   魔尊离开寝殿,很快便向破阵乐发出了下一道指令:限制花深深的行动,不准她再离开九黎宫一步。至于遥灵,魔尊却没下达任何指示。破阵乐知道他该怎么处理。他给遥灵发了一封灵扎:想要狱令的话,就来魔使府找我吧。   接到灵扎的遥灵自然一下子慌了手脚,她自然不信破阵乐会怀什么好意。但这时她早已找不到花深深的身影,身边连个商量的人都没了。呵,事到如今她也没有别的办法可想。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自己孤军深入,魔族想要她的命还不简单?也只好走一步算一步了。   遥灵到了魔使府,魔使大人破阵乐恭候已久。她坐于席上,冷冷看着破阵乐亲自为她斟酒,等着破阵乐的开场白。   “怎么不吃?是我们魔界的食物,不合你的胃口?”   假装有亲和力的开场白只会让人戒备更深。遥灵摇头道:“不是不合胃口……是吃了你们魔界的东西,会拉肚子。”   遥灵话音刚落,肚子便不受控制得“咕噜——咕噜”大叫了一声。她的脸色马上变得比拉肚子还要难看。   “你还是吃一点吧,把你饿坏了,魔尊大人怕是要怪我待客不周。”   “那个冷冰冰的男人?放心好了,就算你把我毒死,他也不会说什么的。”   破阵乐轻笑。他专注得看着眼前的女子,连日来在魔界的奔波让她看起来憔悴不少,死到临头却依然自信沉稳的样子,却很是可爱。   “我怎么忍心把你毒死啊,才过去七年而已,你这么快就忘了老朋友?”   破阵乐的意思是……他和遥灵相识?遥灵摇摇头,七年前她还是个小孩子呢,更没来过魔界,怎么会有机会结识这个大魔头。慢着……七年前,七年前遥灵干了些什么?   她在脑海中慢慢搜索着。七年前,她第一次随师父外出做任务,一时害怕,失手杀人……   遥灵愣住。她抬头望着破阵乐,自己七年前失手杀人那件事他怎么会得知?难道不巧她杀的是破阵乐的手下?他是来寻仇的?   “还没想起来么?”破阵乐遗憾得摇摇头,仰脖喝干了一盅酒,“七年前你杀掉那个人,就是我啊。”   ******************分割!!*******************************   作者有话说才二十个字符,我话唠不够啊。。踏青遥向九月连载进军!感谢列为看官支持,双手捧上加更!!   208 大转机   骗人的吧。遥灵呆呆望着破阵乐,眨了眨眼睛。他现在明明是个活人。那就是……死而复生了?不,这种逆天的事绝对没可能做到。所以当年她并没杀死他?也绝对不可能,师父当时都确认这人死透了,无力回天的!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我是魔界不死族,一生之中能被杀死十三次,每死一次力量翻倍,第十三次被杀死之后,就会变成力量无匹的魔人,天下无敌。”破阵乐笑道,“别紧张,你杀我那次,正好是第十二次。”   遥灵彻底愣住了。如果说七年前她杀破阵乐的时候,他已经死过十一次,那他应该是相当厉害的家伙,怎么可能被自己“失手”夺去性命呢?   “不,我不相信……”遥灵手哆哆嗦嗦摸到酒杯,颤颤巍巍往嘴里灌了一口,辣得流了眼泪,“那时我才七岁,怎么可能杀得了你啊!”   “当时也吓了我一跳。我只记得带着几个手下去执行任务,才在人界晃了两天就被你师父穷追不舍。她怎么见了魔就跟狗见了肉似的往上扑?是习性么?更要命的是她还带了你那么个刚刚学会拿剑的小屁孩。这么神经大条的作风,怪不得你现在这么脑……”   “啪”!遥灵掷去的酒杯被破阵乐轻轻一侧头闪开了。遥灵指着破阵乐骂道:“竟敢侮辱我师父!你刚才想说的是‘脑残’是吧?你是想说我脑残是吧?找打啊!再说这根本就不是问题的重点啊!”   破阵乐摆摆手:“好好,说重点。我跟那疯女道激战正酣,察觉到有个小萝莉举着剑冲过来,也没防备,谁知道她那一剑那么厉害,以清制浊,正是我的克星。所以……就那么归位了。”   说得像玩一样!不过也不是没有可能。遥灵记得自己那一剑下去之后,那个人是流了很多很多血,然后就不动了。她以为自己杀了人,吓得晕了过去。醒转之后,师父非但没有安慰,反而大发雷霆,说遥灵胡乱杀人,还罚她十年不准再接任务……诶?不对呀,既然当时杀的是魔,那遥灵应是立了大功一件,师父为何不予嘉奖,反而降下这么重的惩罚呢?   遥灵恍然大悟。破阵乐秘密来人界执行任务,自然将身份隐藏得很好,便是被斩杀当场,也未留下任何蛛丝马迹,供雨巷按图索骥。破阵乐的名字在人界并不响亮,师父也不会想到他身上,只觉此人能受魔尊之命来人界,想必有些来头。若是遥灵杀了此人的事传到魔界,魔族定然不会善罢甘休,来讨这笔血债。   师父为保护遥灵,故意将此事按下,向师门谎报军情,说这次追查当中,遥灵失手杀掉了与魔族沆瀣一气的小毛贼,恳请掌门重罚遥灵闭门思过十年,十年之内不得接任何师门任务。   就这样,遥灵终日呆在师门,既得到了师门的保护,也可以慢慢从那次危险经历中平复过来。遥灵本就头脑空空,也许是越傻的人越不容易被困难击倒,她很快就从阴影中解脱出来,甚至立下了贯彻侠义,赎杀人罪的志向。直到今天,她才明白了师父想要保护于她的良苦用心。   可惜,师父已经过世,再无机会知道事情的真相竟与所有人的猜想都大相径庭。遥灵杀死的不是魔族的什么小头目,而是他们的魔使大人!偏偏这个魔使大人还是个越死越强大的不死族,杀他反而是助他强大,怪不得七年了都没来寻仇,可恨!   “我们不死族在被杀之后,会在十二个时辰之内原地复活,力量增强。但我复活之后却并没找你寻仇,你知道这是为何?”破阵乐问。   “你不屑于杀小孩子?”   “呵呵,其实,我从来不会找杀死之人寻仇。一来就像你说的,向明知比自己弱小之人挑战没有意义;二来,我看着你挥剑时一刹那的眼神,觉得我们应该还会见面。所以,我就没去找你。”   挥剑时……一刹那的眼神?遥灵可不记得自己当时是什么眼神!不过她来想象的话,最多是“娘亲救命啊”之类的感觉。不可能吧,他觉得会再见,真就再见了?这不是……已经坐在一个房间里喝酒了么?   遥灵不相信一个人……一个魔的直觉可以这么准,她更怀疑着破阵乐请他吃饭喝酒的目的。他承诺过,只要遥灵来此,他便交出狱令。这难道是遥灵将他变强大的回报么?   破阵乐袖子轻轻一挥,将写好的狱令送到遥灵手上。遥灵简直不敢相信,魔尊的忠犬,竟然会反过来帮六公子!虽然不知道破阵乐和魔尊之间有什么过节,虽然不知道破阵乐为什么要在如此关键的时候背叛魔尊,但是……   天无绝人之路!遥灵将狱令塞进袖中,拱手道:“青山绿水,后会有期!”   “慢着。”破阵乐冷冷的话音止住了遥灵的脚步。遥灵环顾四周,不知什么时候,屋顶上,房间四周,还有整个魔使府……都埋伏了数量可观的魔族精兵!难道是陷阱?   “你别慌。”破阵乐慢慢走下来,“没错,每个杀我的人,我都不会向他们寻仇,反而会报答他们,使我变得更强大。这狱令就算我给你的回礼,但是如何将它带出我的府邸,就要凭你自己的本事了。”   遥灵回头看了看破阵乐,笑道:“安排了这么多人拦我,你还是挺瞧得起我的嘛。”   “那是。”破阵乐挥手,四下兵刃在暗夜中一响,月光碎裂声人毛骨悚然,“你可是曾经杀死我的人,拿出真本事吧,不要让我失望!”   遥灵双手的亮光如月色直刺长天。   众魔军只觉眼前剑光一闪,遥灵如从月中跃出一般,身影如湖中倒影般微微波动,瞬间消失。又听乒乒乓乓一阵剑响,她的身影重现于魔军后方,双剑在手中转了个花,满院魔军应声倒下。   “拦住她!”   “别让她跑了!”   遥灵翻身跃出墙外,奔跑在苍茫的夜色中。她认准了密牢的方向,没有任何迟疑得跑着。背后的喊杀声不绝于耳。鲜血染红了夜风中摇摆的枝叶,一声惊雷,照亮了遥灵穿梭于战阵中的身姿。这次的战斗,不仅没有同伴,没有外援,没有智谋,没有离魂,甚至没有任何大招,只是在毫无章法得厮杀而已。   拦路者明亮的眼神在眼前一闪而过,瞬间化成亡灵漂浮于夜空上。他们的鲜血如同祭典的烟花般尽情奔洒,凌乱倒地的尸体如不堪一击的纸偶。   流云催雪为遥灵开辟出一条血路。杀到脑中没有了意识,拖着血红色的左腿,一瘸一拐得走到了密牢门前。   呵呵。遥灵发出没有声音的干笑,干渴的喉咙已经无力呐喊,头脑“嗡嗡”直响,仿佛灵魂出窍。   遥灵终于支持不住,拄剑跪地。这么多碍事的家伙,居然杀完了,居然真的可以走到这里……现在的情形,还真像自己和凤川第一次相遇那天,她刚刚和师兄弟们打了一架,衣服被那帮没节操的家伙撕烂,头发也被他们乱揪,逃跑的时候,鞋子也跑丢了一只。仔细想想,现在这副样子,倒是跟当初一样狼狈。   “呃……”遥灵咬牙忍过左腿的又一阵剧痛,一样的狼狈,只不过,多流了点血。   遥灵注意到一个人悄悄跟了过来。她自言自语道:“呵……以前在门派中,跟师兄弟们打架的时候,总在心里渴望着,定要练出一身好本领,让他们再也不敢欺负我。现在呢,自诩武功魔法有了不小进步,结果还不是……”   “那是因为,你的对手也在成长。”果然是破阵乐的声音,他到底还是跟来了。他拍掌道,“杀得漂亮。”   遥灵拄剑站起身,见破阵乐跟来,并未慌张。她从袖中摸出狱令,向破阵乐摇了摇:“怎么,你想反悔?”   “我好歹也是堂堂魔使,怎能不守承诺。狱令已经在你手中,却还不信我么?”   遥灵轻轻一笑。她此时的笑容一扫方才恶战的疲惫之感,双目中注满精光,仿佛顷刻间便可再战。她缓缓道:   “信你?魔使大人,我们人界有句话,不知你是否听闻:‘信人者,己独诚,疑人者,己先诈,信人者当立于天下。’我本也是信你,然而,你设计毒害我春哥在先,折辱我青玉姐姐在后,皆是大奸大恶的卑鄙手段,你以为我还会相信,这狱令会是真的?”   遥灵说着,手中发力,将狱令捏碎在手中!亮晶晶的白色碎片在风中化得无影无踪。破阵乐一惊却又一喜,有意思,原来她都知道?原来玫瑰梅早就跟她取得了联系,向她传递情报?差点忘了,玫瑰梅在武陵春手下多年,传递情报的功夫自是出神入化。亏遥灵向来呆头呆脑,这次得知同伴悉数入狱,竟能装作浑然不知平静无波,真是难为她了。   破阵乐想不通的是,遥灵明知狱令是假,为何还要接下狱令突出重围,直等来到密牢之前,才捅破这层窗户纸?的确,当时在魔使府中,相信狱令是真尚有一战,揭破狱令为假则只有一死。现下她身处密牢之外,强敌当前,她又如何能逃出命去?她能苟延残喘到几时?   她……到底想干什么。破阵乐凝视着遥灵淡然自若的微笑,终于皱起了眉头。   209 我是谁   他好像的确小看遥灵了。遥灵明知同伴相继被抓,自己也身处陷阱,却处变不惊恍若无事。她的计划到底是什么?难道凭她一人之力,能挽救如此大败的局面么?   遥灵走进密牢,右手在壁前一挥,光线随着她手指转动,慢慢描绘出一大型法阵,将遥灵全身笼罩紫辉之中。破阵乐哂笑:幼稚,这种普通法阵怎么可能穿透密牢的铜墙铁壁?就算勉强能穿过去,也早被法阵相斥之力化得粉身碎骨了吧。   破阵乐注视着遥灵,忽然觉得什么地方很不对劲……即使被法阵之光照耀,遥灵的身体也绝无可能如此晶莹透亮!她是什么时候离魂的!离魂……法阵……糟糕!   “现在注意到已经晚了,破阵乐大人。”   “你!你是从何处得知——”   遥灵先伸了一根手指头轻轻试探结界,感觉到没有排斥,方将整只手臂缓缓渡了进去。她淡淡道:“我是怎么知道的?你别忘了,你妹妹玫瑰梅,从前可是笔墨纸砚之笔主。皇城密牢的秘密,你知道的,她也知道。”   法阵光芒在夜色中陡然一盛又迅速黯然,遥灵的身影在光芒中消失,已然成功穿入了密牢内部。理论上说,没有狱令,夹层之中也没有破绽是绝不可能进入密牢内部的,但玫瑰梅曾从密牢设计者口中得知,传送法阵的能量是由四间密牢本身提供,若密牢之内关押了犯人,传送法阵的力量就会大大削弱,防护法阵的力量却会大大增强。   现在武陵春与萧凤川,玫瑰梅,青玉案与晏清都分别在冰、毒、修罗三牢中,只要他们以消耗自身灵力为代价,反过来利用牢狱内部的能量,传送法阵与守护法阵之间的力量平衡就会被打破,造成相反的局面。   所以,六公子只是演了一出太过逼真的苦肉计,承受了远远超出自己预期的痛苦,故意被投入密牢之中。只有在密牢内部想办法,他们才能救出夏孤临。现在,密牢内部的能量平衡已经完全得到逆转,现在遥灵要做的是最后一步:穿越最后一层封锁,抵达湮灭之牢,救出夏孤临。   其实在玫瑰梅予遥灵传达这般计划时,遥灵心中也有疑问:若我救出夏大哥,那你们怎么办?遥灵却没有问。她心中清楚,一旦他们五人离开密牢,能量平衡就会复原。所以在救出夏孤临之前,他们五个是绝无可能成功脱出的。   密牢内部,是一条自下而上贯穿铁塔的大道。大道由法阵之力凝结而成,随着能量变幻而流动,行走其上很容易迷失方向。遥灵必须在魔尊采取措施之前找到湮灭之牢并救出夏孤临!   她奔跑着,忽觉前方寒气慑骨,却是虚空一片。难道冰之牢狱就在附近?她喊道:“凤川!春哥!你们在这里吗?”   她喊了许久都无人回应。匍匐而来的寒气,几乎将遥灵从脚底开始一点点冻结。她抱紧身子,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不对不对,他们一定不会有事。萧凤川那个家伙,肯定是在吓唬她,才故意不出声的!   黑暗中静静的,没有一丝声音。遥灵自然看不到冰之密牢,而在那个冰雕玉砌的牢狱中,武陵春和凤川却能清楚得看到遥灵。此时,两人为利用牢狱能量,灵力透支,早已力竭,萎坐于地。武陵春从背后抱住萧凤川,下颌抵在他肩上:“凤川,还冷么?”   凤川颤抖着将冻得张不开的拳头按进怀里:“呃……这样,这样下去……火系术法已经完全被吞噬……寒气……我……”   “好了凤川,闭上眼睛,休息一会儿吧。”武陵春摸摸凤川的头。他知道,走到这一步,他们两个已经没多少时辰可活了。那些压抑起来的情感,再也没必要去伪装,去掩饰。或许武陵春什么也不会说,但是只要能陪着他,看着他,他心中已经知足。   凤川苦笑。这种时候……居然……真想冲过去大喊,安慰那个丫头几句,但是在那之前,他有更重要的事,要跟武陵春说清楚。   现在不说,也许将来就再没机会了。   “春哥……”   “嗯?”   “来魔界之前,我……做了件错事。你能原谅我么……呵呵,你一定会原谅我吧?”   “凤川怎么了?”   真受不了这样的柔声细语,可是现在真的没力气说话了。凤川从怀里掏出一本东西,武陵春一看,神情微微有些不自然。这不是他的手札么?什么时候被凤川拿去了?   “这个……哎,你怎么可能不生我的气。不过你先听我把话说完。我不但……我不但全都看了,而且还,还……都记起来了。”   记起来。这三个字令武陵春钻心一痛,他蓦地放开凤川,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记起来”是什么意思?他记起来什么?难道说……   他一定是在做梦。一定是。   “诶,你一定也很吃惊吧。你手札上所写的那些……坦白地说,每一件事,举觞共舞,踏雪寻梅,画舫一……夜,我有种奇怪的感觉,不像是看别人的故事。哎怎么说呢?那些事,就好像我亲身经历过一样。”   凤川转过身。若不知将死,他或许永远都没有勇气迎上武陵春此时的目光:“那时,你的每一个神情,每一个动作,每一句话……我都记在心里。我没忘。”   武陵春做梦也不会想到,凤川竟会对他说出这种话来。他变得手足无措,既紧张,又惊恐,又兴奋。他早就知道,他早就说过二哥一定会回到他的身旁。但是,他不能确定凤川对他说这些话意味着什么。   “但是……春哥,我不知道为什么,自从招魂游戏之后,脑子里一直很乱,浮现着很多奇怪的影像,好像是我的记忆,却又好像不是。我……分不清自己是谁了,我不清楚自己这颗心,到底……属于谁。”   武陵春欣然一笑。这一笑让萧凤川很是慌乱:自己现在的样子,一定很傻吧?数月前在步家村他为护步蟾宫,与武陵春兵刃相向,还说过“我萧凤川只是自己,不是别人”那样的话。可是这么快,他就已经开始混乱,任那些凭空塞入脑海的记忆将心一点点揉碎……   他不知道该怎么做。要怎么做,才能不辜负任何人。   “凤川,你还记得……步家村那一战之后,我对你说过的话吗?”武陵春道,“直到今天,我的话依然不变。我的心,也依然不变。”   “你说过的……”凤川在脑内回想着那日的情景。步家村时他们兄弟反目,一场激战,武陵春被凤川打伤,卧床养伤。凤川深悔自己出手太重,想要道歉却无法开口,最终被遥灵硬推到武陵春床边。凤川很是尴尬,虽然面对着他,却不敢直视他。只是闻到房间里淡淡的药味,和武陵春身上的气息,心中更加不安起来。   直到他说出那句话。   “凤川,若你不是踏月,我只希望你做你想做的,爱你想爱的,别无他求。”   凤川方抬起头,看到武陵春的眼神,一瞬间,仿佛天地间下起茫茫鹅毛大雪,那个追逐的背影随着雪花一转,欣然笑着,朝他张开了双臂。他因这个眼神而满心欢喜。原来你不怨我,不恨我,不会弃我而去。若非你在,我怎知什么是真正的温暖。   不知不觉中,凤川伸出的手停在武陵春脸旁,差一点就可触到他的睫毛。他心中却有另一个声音在说:你想的究竟是谁?你爱的究竟是谁?你,到底是谁?   我……凤川在内心中大喊,我是萧凤川,扬州人士,从小与母居乡野,母过世后,跟随那个不负责任的老爹萧阳春,在他的破酒馆子里当大厨。某日去雨巷为老爹追债,对雨巷的小妹子遥灵一见钟情,发誓非她不娶呸呸呸……   这才是我萧凤川的人生啊。顺理成章,水到渠成,没有丝毫破绽。可是,如果我是萧凤川,为何会有踏月公子的记忆?如果我是踏月公子,又为何经历着萧凤川的人生?我到底是谁?到底是谁?到底是谁!   那一夜,萧凤川深陷梦靥中,武陵春呼喊,安慰,用尽办法皆不能让他醒来。在梦中,他一会儿是那个狂荡不羁的踏月公子,左手烧鸡右手美酒,且歌且行于扬州大街上;一会儿又变成扬州名厨萧凤川,手握菜刀在厨房里指点江山,烹制天下佳肴如耍子一般;一会儿,是与武陵春并肩共看风月,策马江湖;一会儿,又是与遥灵相拥一同杀出敌阵,同生共死……   两个截然不同的魂魄行走于世,不经意得擦肩而过,命中注定得融为一体。劫数,或许才刚刚开始。   遥灵离开冰之牢狱,继续在虚空中奔跑。除了激烈的喘息声和击鼓般的心跳声,她耳边似乎有人在叫她的名字。是谁?她停下来,环顾四周,终于捕捉到了那个冷冰冰却又亲切之至的声音。   “别找了,是我。”   210 认输   “玫瑰梅,你……”   在最疲惫,最紧张,最恐惧之时,遥灵终于听到了同伴的声音。她的眼泪默默淌下来,却强迫自己释然一笑:“怎么?腹黑指数超高的小丫头,你有什么话要嘱咐我么?”   玫瑰梅顿了顿,平静得说道:“老哥将我投入毒牢,可谓用心良苦。这毒牢中毒质的剂量,恐怕比平时加了十倍不止。我有些应付不来……”   “那我要如何才能助你?”遥灵急问。   “我……已经被这毒气毒死十次了。”玫瑰梅语气很是无奈,“加上原先的两次,一共是十二次。还差最后一次,我就会异变为无情无感的怪物。”   玫瑰梅居然这么快就被杀死十二次!难道破阵乐是执意要将玫瑰梅逼为怪物?这对他又有何益处?   “呵呵。到底,还是没有防到他这一招。不死怪物虽无情无智,但最贪食人类鲜血。我若异变为害,你们……定然首当其冲。”   遥灵愣住。千算万算,最终还是算不过破阵乐?她愤然道:“玫瑰梅不要气馁!别忘了,这个局是南歌先生布下的,他定然有办法救你!”   “呵。南歌先生,已经整整一天未向我下达指令。人力有尽时,神算子也驳不了天命。不死族想要平平安安过一生,天也容不得……”   玫瑰梅除了哀叹命运,真正的担心却不敢说与遥灵。玫瑰梅早就知道,南歌子曾是魔尊之徒,两人情如父子,虽曾因观武一事决裂,但这两人都是深不可测,谁又知道他们暗地里有什么默契?南歌子这么久都不传来消息,莫不是他早就判了六公子,故意设计将他们五人也引到这密牢里来,一网打尽?   六公子的人品,玫瑰梅自然信得过。但六公子之中,她唯一看不透的就是南歌子。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想要救夏孤临,就必须对魔尊兵刃相向;不舍师徒之情,则必须任魔尊宰割六公子。无论南歌子怎么选择,都合乎于情,却也都是不义。   “遥灵,不管南歌公子有无指令,我再嘱你一句。我若异变为怪对你们不利,你们定要将我引至破阵乐处。他早想与我一战。待我们斗在一处,你们火速离开魔界,以魔尊之性,他当不会再追。”   这怎么可以?玫瑰梅与破阵乐是亲兄妹,遥灵故意引得他们兄妹相残,自己好趁机逃走?太不合适了吧。遥灵反驳道:“可是你们……”   “够了。我要说的话已经说完,你还不去救夏公子!”   “我……”   “不要再婆婆妈妈!大家辛苦布局,现在只差你这一招,方能大获全胜。还不快去!”   可恶!   遥灵发疯一般继续向前跑。为什么,她一直在战胜着自己,却永远别无选择。她一直渴望着保护同伴,却只能看着大家做出牺牲。玫瑰梅还是个孩子,她不过是想摆脱不死族的宿命,做一个凡人罢了。然而,到头来还是走上了命运的轨道,变为无情无感的战斗怪物,与亲兄相残……   遥灵没有哭泣,脸上却不知不觉中变得湿漉漉的。她才没有哭,只有懦夫才哭,只有傻瓜才哭!她才不是从前那个受了一点委屈就哭鼻子的遥痴呆!这个时候她怎能流泪,肩负着同伴的希望与性命,她便是为了并肩作战的战友流尽鲜血,也决不能掉一滴眼泪!   绝不。   前面,就是关押晏清都和青玉案的修罗之牢。遥灵已经决定,不再试着呼喊他们的名字。她没有时间了。而她的目标,只有一个!   “不——!”   不想呼喊同伴的遥灵,却听到了晏清都声嘶力竭的悲嚎。她像被闪电击中一般僵立当地,再也无法向前一步。   清都哥为什么……难道青玉姐姐已经……   遥灵满脑只剩下晏清都撕心裂肺的哭声。听着这般哭声,遥灵不由想起武陵春说过的话。他说,清都此人是个名副其实的闷葫芦,不会长篇大论,只会结结巴巴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着急的时候更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不会仰天大笑,只会挠着头“嘿嘿”傻笑;更不会哭,这是金胖子证实过的,这小子从小挨了火棍子都只呲呲牙而已,连个眼泪蛋·子都挤不出来,真是名副其实的木头。   可是今天,这块木头竟然哭了,还哭得这么伤心。一定不是修罗牢狱中无休无止的厮杀令他绝望,也不是新伤旧伤让他疼痛,而是……而是失去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他还不曾得到,只是在仰望中,想象中,便已经失去了。   遥灵心中无名掀起一股怒火,火焰如浪,直烧得她双眼喷血。她大吼道:“不许哭!如果你还是六公子的一员,就把眼泪给我咽回去!”   晏清都仿佛被遥灵的怒吼震住。哭声渐止,他却也不说话。遥灵一步一步向前走着,一面低声道:“我们……牺牲这么多,是为了什么?在来魔界之前,我们每个人都立下誓言,甘愿牺牲,无怨无悔。我们是为谁牺牲?又为何无怨无悔?”   为谁牺牲。当然是为了夏孤临。   为何无悔。自然也因为,他是夏孤临。   “呵,我遥灵……虽然自生来世上就是个草包,没资格跟六公子这些大英雄相提并论。但自从跟着你们,我却无法阻止自己的心,把我这样的人当成你们之中的一员。我虽未经历过,但遥想当年,踏月公子年少狂妄得罪六大门派,被追得穷途末路之时,是谁说服六大门派,救他于水火之中?楚云深为魔尊所害沦为杀人凶器,是谁给他重生,令他重拾做人的温暖?南歌子与魔尊决裂,自毁双目,孑然于世,是谁给了他同伴,是谁在漆黑的夜中为他指路?武陵春深陷家仇血债,为报仇不择手段,险些走上邪路之时,是谁当头棒喝,将其拉回侠义正道?还有你,是谁点燃你一腔热血,成全你的武林梦想,驰骋江湖,侠名满于天下?”   当然是夏孤临。他哪里是什么武林盟主,哪里是什么第一剑侠,他手下又何曾有传说般的惊世艳侠。踏月,横云,露华,鞮红,白萱……不过是一群被痛苦往事折磨,不得转生的亡灵而已。而簇水公子夏孤临,就是照亮他们这些亡灵的重生之光。   遥灵不再有任何犹豫,心中平静如水。仿佛是晏清都的一哭将他哭醒。已经到了最后一步,同伴的心血不会白费,鲜血不会白流。胜负之局,已然在握!   眼前就是关押夏孤临的湮灭之牢。此牢狱位于密牢顶端,任何人一旦进入,修为便会点点侵蚀。为了不伤自身,遥灵只有一炷香的时间把夏孤临救出。至于救出后如何逃亡,南歌子吩咐,夏孤临自有安排。   “大哥……大哥你在哪?我是遥灵,我来救你了!”   没有回音。遥灵仿佛置身一片大雾弥漫的森林中。大哥……大哥……大哥在哪儿?遥灵又喊了数声,方才有声音淡然回道:“你们,到底还是来了。”   是大哥!他果然还是活着!遥灵喜道:“大哥,我是来救你出去的!你在哪儿?”   “你回去吧。”   夏孤临这样的回答,遥灵也是早有准备。夏孤临一定料到兄弟们为救他作出了不小牺牲,他不愿看着大家受苦。遥灵安慰道:“没事的大哥,我们快出去吧,大家都在等你!”   夏孤临再次沉默。他心中明白,只要自己离开湮灭之牢,密牢能量将完全失衡,其余五人将承受结界反噬之力。他们,绝无可能活命。他终于明白了魔尊将他关在这里的用意。   “遥灵,你们为了救我一人牺牲良多……这不值得。”   “不,大家心里想的都是一样的。大哥就是大哥,无可代替。只有你,是六公子的灵魂,而我们,就是保护你的利剑!所以,今天,不管大哥说什么要我们弃你而去的话,遥灵都不会从命!”   夏孤临微微一笑。他觉得很是欣慰。记得刚刚见到遥灵的时候,她还是一个肯为了美食豁出性命,身负使命却傻头傻脑的小丫头。而如今的她,却能如此镇定,干练,勇敢……不,她一直都很勇敢。   “遥灵啊。”遥灵虽未见到夏孤临,却似乎能感觉到他轻轻摸自己的头,“这次不是你们救我,而是你们代我去死。你们都清楚这一点,却都是无怨无悔。可是……如果大哥告诉你,我不用死,大家也都不用死,你愿意听大哥的话么?”   遥灵不说话。历经千难万险,他们最想保住的东西,终于还是失去了。魔尊和夏孤临之间的较量,夏孤临要么交出兄弟的性命,要么交出自己的幸福和尊严。他横竖都是输,但是他最终……还是选择了后者。   他终于明白了魔尊的心境。如果连珍视之人都保不住,何来幸福,何来尊严,以何贯彻侠道……都只是空谈,罢了。   211 火锅真辣   同一时间。九黎宫丹室。   南歌子面对着丹炉,他白色的薄弱身影被五颜六色的火焰光芒舔舐·着,如同坟前飘零的纸钱。他察觉到,门外有一双眼睛正注视着他,既不是怜悯,也非嘲弄,只是单纯得注视一个失败者的眼神。   他侧过头。那人缓缓走到他背后,淡淡道:“夏孤临已经认输了。他和深深的婚礼,就定在下月初。”   南歌子静静听着丹炉内魂魄燃烧的声音。没想到会是这种结局,夏孤临向不可战胜的魔尊认输,萧凤川被不属于他的回忆迷惑,而南歌子自己,也向那段无法抹去的过去,无法忘却的恩情低头了。   六公子的传奇时代,就要在夏孤临成为魔尊东床快婿的那天结束……   只是直到现在,南歌子都不敢相信,魔尊真的会为了花深深的幸福,放弃捕猎最后三个猎魂。他聆听着炼丹炉内的魂魄,他们,有的在哭,有的在笑,有的在游弋,有的做着关于未来的虚幻美梦。魔尊剥夺了这么多魂魄的幸福,但如今他却要为了一人的幸福,再牺牲他们一次。呵,魔尊啊魔尊,似乎从开始到现在,一直都没变过。   “虽然现在问你这种问题没有意义……”南歌子道,“你,为什么要变强。”   “我从来没想过要变强。一直以来,我只是为了保护珍视之人,做出各种努力而已。”   为了保护珍视之人而做出努力么……   “如此说来,输的人是你,而不是大哥啊。”   魔尊的脚步停住了。死生在手,变化由心,何况输赢,他一直深信如此。不过这时,他更想听听南歌子的解释。   南歌子伸手,仿佛隔空温柔得抚摸那些魂魄般说道:“这里的魂魄已经无法得到救赎了。无论是你,我,还是大哥,我们所有人都心知肚明。执意不降而战死,固然成全了六公子的侠名,但猎魂尽落你手,两界苍生必遭涂炭……”   魔尊哂笑。   “你是想说,夏孤临舍弃小我,完成大我?”魔尊冷笑,“他如此作为,你们自然理解。其余愚蠢世人,却无一不认为夏孤临苟且偷生,抛弃正道,做了我魔界至尊的女婿。他们会如何唾弃他,憎恨他?那个词叫……‘认贼作父’是吧?”   “大哥不会在意那些。”   “在不在意,只有他心里知道。”   **************************************************   好像是在梦里。   遥灵独自奔跑着,道路太过崎岖,专注于脚下的她,反而无力去看头顶的太阳。她跑着跑着,被什么东西挡住了道路。仔细一看,那竟是小时候用来练习挥剑的木桩。不知怎么的,她回到像小时候一样,用临阵对敌的十二分精神与这木桩对峙。眼神沉稳冷漠,步法无懈可击。滚瓜烂熟的初级剑诀,似乎在出手之前就在心中将敌人大卸八块。看着满地凌乱的木片,遥灵有些迷茫。这时,似乎有人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遥灵,做得很好。”   她没有想象中的喜悦,反而觉得麻木,踏过那片凌乱的木屑,继续向前跑。   她第二次遇到的敌人,是个真正的人。那人手中舞着凌厉的刀剑。仿佛刀光一晃便会使人流血。她那么害怕。这个敌人,他仿佛浑身都长满眼睛,遥灵站在他背后都已经战栗不已……   也许是战斗的直觉与生俱来。也许是弄人的命运使然。也许……她脑子里什么都没想,就举着剑急急忙忙冲了过去。剑芒照得她心中一阵冰凉,凉到除了杀意,没有任何知觉。但她的恐惧,很快被喷溅到脸上的鲜血唤醒……原来敌人的鲜血这么温暖,温暖却又让人害怕接近。   遥灵吓得完全呆住了,仿佛灵魂出窍。那时的恐惧,足以让她一辈子都不敢再握剑。之后七年她的剑没沾染过任何鲜血。之后的任何鲜血,也不曾让她有过那般恐惧。直到再后来……   她遇到了破阵乐,一生之中最强大的敌人。更可笑的是,这个最后的敌人,就是她一开始遇到的那个。是他夺走了遥灵的恐惧,也是他夺走了遥灵最为珍贵的东西:夏孤临投降之后,六公子将在武林中不复存在。   不复存在。   不复存在。   不复存在……   ……   “呃!”   噩梦中惊醒的遥灵“腾”地坐起来,伸手捉住了自己身旁的一个人。她还没来得及看清这人是谁,便揪着她的衣领大喊道:“大家呢?大家都在哪?大哥呢?青玉姐姐呢?还有——”   还有,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遥灵松开了花深深。她的眼睛,像精灵一样充满了灵气,柔软的衣裙如花瓣般香气馥郁,颜色自然,水嫩丰盈,没有一点造作俗气。这样的她,曾令她嫉妒,厌恶,折服……然而现在,她对她只有恨。   她不是要带她去救夏大哥的么。她不是也那么认真得和她一起努力过的么。可到头来,还不是悄然躲回父亲的羽翼之下,安安心心等着做新娘子?   遥灵不理花深深,下床蹬鞋,往外走去。花深深道:“你要去哪?你的伤还没好……”   花深深拉住遥灵的手很快被打开。   “我没有受伤,不需要在床上躺着。而且……心里的伤,岂是躺在床上就能痊愈的?”   “遥灵!”花深深再次叫住遥灵。遥灵以为她会说对不起。但她没想到,花深深说了一句比“对不起”更加恶心的话:   “你想吃什么?我吩咐厨房给你做。”   她这是在小心翼翼得怜悯她。这比道歉,更让人受伤。遥灵本可以指着花深深的鼻子大骂,你这混蛋,若不是你,我夏大哥和青玉姐姐不会被拆散,我春哥和萧凤川不会受伤,还有清都哥,熊孩子,他们的帐一笔笔都要算在你头上!就算在你身上戳一万个透明窟窿,也难解我心头之恨!   可是,只有失去之人才懂什么叫真的失去。失去了,曾经最爱的美食也好,破口大骂也好,什么也安慰不了遥灵,什么也抚平不了大家身上的累累伤痕,什么也挽回不了已经失去的幸福。   她不想看开。但是,只能看开了。   “我要去看大家。不过在那之前,我有几句话要对你说。”   “嗯……”   撕裂似的痛在遥灵心口蔓延。如同蜘蛛网般,一层层得,将她的心彻底封锁起来,再也不会向这个人敞开。   曾经啊。从认识你的第一天开始,我就认定我们不会是朋友。我讨厌你那副居高临下的样子,女王般的眼神好像在下命令似的,不论是谁,只要在你目力所及范围内,只要你想,都得无条件为你卖命。我很讨厌……或许是你的那些资本……美丽、自信、命令而不依赖任何人的态度,我都没有吧。   你一直走在别人前面,我却一直追逐别人的背影。也许是因为这样,我永远都无法超越你。虽然气愤,却在不知不觉中也开始追逐你,依赖你。正因为这样,才会毫无理由得相信你,跟着你去找大哥……   我以为我们还会像以前一样,获得最后的胜利。仅仅为了一生只爱一次的信仰,不惜付出六公子所有人的性命,结果,还是事与愿违。   我不明白是为什么。真的。想不通。我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去改变这个结果。   所以我不怪你。既然本来就不是朋友,我就不会要求你为我做什么;不是敌人,我也不会因为你不做而恨你。我们之间不论是什么,都已经走到了尽头。我不求什么,只求在分别的时候,不要再浪费眼泪。   遥灵在心里说完了这些话。自始至终,没有回头看花深深一眼。   “对了。今晚……就吃火锅吧。”   隔着火锅的腾腾热气,遥灵看不清对面坐着的花深深的脸。火红滚烫的辣汤给毫无生气的房间沸腾出了一丝精神,遥灵把沾满辣汤的菜叶和肉片往自己嘴里送,辣得嘴唇又红又肿,辣得鼻涕眼泪直流,辣得她对花深深说的话,只能用“嗯”来应答。   “应太平身上浮毒已去,但是要恢复智力,恐怕是无望了。”   “嗯。”   “武陵春和萧凤川重伤,都在中殿安置着。”   “嗯。”   “玫瑰梅被她兄长带走。她会怎样,我也不知。”   “嗯。”   “……晏清都,双腿……”   “嗯,知道。”   “夏孤临……婚礼之前,爹爹会安排你们见最后一面,即刻送你们回人界。之后,两界罅隙逐个封闭,不再开启。”   辣。真辣啊。遥灵被辣得眼泪直流。这会是她终生难忘的一顿火锅,舌头辣得好疼,这种疼痛几乎能令她忘记一切。   遥灵随意抬起袖子擦擦脸,在脸干的瞬间转身。她咳了两声,也许是辣得够呛,说话的声音也变得奇怪了。   “最后一面,不用见了。倒是……”遥灵肩膀耸了耸,不知道是不是在冷笑,“倒是你刚才罗里罗嗦说了一堆,怎么没提青玉姐姐?她在哪里?”   212 潜伏   她死了吧。   最终……还是没能将她保护周全么。遥灵冷笑,青玉案为救夏孤临,生前受尽破阵乐折辱,而后身死修罗牢狱,如此惨烈,她却连哭都哭不出来。走到这一步,已经无心无力去哭了。大哭一场又怎么样?哭一场,青玉姐姐就能活过来么?   遥灵只是冷僵僵站在那里,连呼吸都轻不可闻。她出奇冷静的反应让花深深又奇又疑。她小声试探道:“遥灵,你……”   “青玉姐姐在哪,我要去看她。”   遥灵向前走了两步,慢慢回过头,又冷又空的眼神如刀背指着花深深。既危险得令人害怕,又心死得令人心疼。   “可是,青玉案的尸首……”花深深仿佛被遥灵的目光所伤,倒吸了一口凉气,“不见了。”   尸首不见了?好端端一具尸首怎么会不见的?魔尊这又唱的哪一出!他都已经做到这个份上还不够,还不肯把尸首还给他们,让青玉案入土为安?他还想怎么样!   不。不是魔尊。遥灵很快冷静了下来。现在输的人是六公子,魔尊想做什么,完全不必找任何托辞。不是魔尊……那是怎么回事?   遥灵皱眉思索,她见花深深摆出一副“放心,我们魔界会为你追查此事”的神情,她便不想再与她多说。六公子的人,六公子自己会找,本无须假他人之手。她正色向花深深拱手,别了花深深,独自去寻萧凤川武陵春等人。   什么时候,她遥灵也是会这般面无表情正经八百做事的人了……   也许,平时越爱玩闹之人冷静起来就越为可怕。花深深望着她远去的背影,心中很是不安。遥灵是个痴人,她付出感情的时候,从来不会计较对方作何反应。即便是青玉案这般出离孤绝目无下尘之人,她一旦将她当做心中最美丽最圣洁的存在,便誓死也要守护她的幸福。谁也没料到,青玉案的妖根解封之后不能随意离魂,竟然身死远逊于自身等级的修罗之牢中……她死了,且不说夏孤临和武陵春会有何动作,单是遥灵一人,也足够将九黎宫闹个天翻地覆了。   不过,遥灵既没有花深深想象的那般脆弱,也没有她推测的那般莽撞。青玉案不能白死,但是在“报仇”之前,遥灵要做的事还有很多。   遥灵找到萧凤川和武陵春休息的房间,轻轻推了房间门。武陵春躺在床中,犹未醒来;凤川守在床边,支颐小憩,样子很是疲惫。   生死重逢并未给遥灵带来太多的喜悦。她只是觉得很累,很累,累得头晕目眩,想要赶快扶着什么东西坐下。她向武陵春床边走去,眼前一黑,却疑心自己看错:萧凤川……他右手支颐,左手却搭在被边,似乎与武陵春微微伸于被外的手紧紧相握。   “凤川……”也许是因为太过疲惫,也许是被这奇怪的一幕惊住,遥灵不顾正在昏睡中的武陵春,失声叫了出来。凤川很快惊醒,上前一步扶了遥灵。遥灵身子一软跌入凤川怀中,被凤川抱住。   “凤川……”融入凤川怀抱的遥灵很快暂时得忘记了一切。她在凤川怀中蹭了蹭头,他身上的味道还是那么熟悉,但跟遥灵记忆中不太一样。遥灵伸手揽了凤川脖子,正要说什么,凤川却在她耳边轻轻道:   “遥灵,累么?我扶你躺下休息吧。”   凤川的温柔让遥灵心里暖烘烘的。但这般温柔,却让遥灵心中有些薄薄的失落。平时的凤川,难道不应该发狠似的把她揉碎在怀里,恶狠狠说着“遥痴呆,又跑到哪里去疯了?害得我们大家担心你……你这笨蛋!”这种话么?   凤川小心翼翼的温柔,让遥灵很不适应。他抱着她,好像抱着一尊易碎的玉佛,又精心呵护,又不敢太过亲近似的。也许是因为他自己身上有伤——所以他才没有紧抱遥灵的吧?   想到这一层,遥灵很快轻轻推开凤川,关切道:“你的伤怎样了?为什么不在床上躺着?”   凤川将食指在唇前轻轻一伸作“嘘”声,一面回头看了看武陵春,他仍未醒来。那只手,像是习惯又像是固执得微微伸出被外。他走过去,拾了他的手腕慢慢放回被中,又掖好被子,方拉了遥灵的手,走出屋外。   “若不是春哥保护于我,现在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人就是我了。”   两人携手坐于庭院枫树下。魔界树木并不茂盛,九黎宫附近的红枫倒是生得极好。片片红叶艳烈如血,触目生疼。遥灵挨紧凤川坐着,抱紧了他的手臂,但身体仿佛浸入那片鲜血似的红叶中似的,就是暖不起来。   “如果春哥知道青玉姐她……”遥灵以为,现在她的心已经冷得足够面对一切了,但是那个字,她还是说不出口。她隐隐有种预感,仿佛自己和凤川的谈话,会被睡梦中的武陵春听去似的。   凤川仰望着红叶映衬下燃烧似的天空,欲言又止。斯人已逝,瞒能瞒得了多久?早晚要知道,早晚会伤心。现在还不是完全沉浸在悲痛中的时候。昨夜,是夏孤临亲自守着青玉案的棺木。尸首不翼而飞,他竟怎会不知?   凤川长长叹了口气。遥灵抱着他的手臂,他能感觉到她很是害怕,很是不安,更是悲痛不已。悲伤就像一把利剑直刺心脉,还来不及发出一声惨呼,性命便已被夺了去。凤川只想让遥灵安安静静休息一会儿,余下的事,他来想办法。   “凤川……”遥灵头靠在凤川肩上,轻轻唤着他的名字,“我好害怕,我好不安,我好难过。”   “我知道。”凤川将她的手捂在自己手心里,“遥遥,你受苦了。接下来的事,交给我们就好。”   “我不甘心。我不甘心青玉姐姐就这样离开!我、我要杀了魔尊,为青玉姐姐报仇!我还要——”   遥灵被她的话惊醒。她张开迷蒙的眼睛,她还要杀谁?杀了花深深么?当然!她是整件事的罪魁祸首!但是为什么提到杀她的时候,心里会有一丝不舍,会从梦靥般的恨意中惊醒过来?为什么?   如果,她们不是生在敌对的阵营,仅仅是在成衣铺中为了争夺一件漂亮衣裙而大打出手的普通人家的女孩,仅仅是性子不和一见面就要刀剑相向的同门师姐妹,仅仅是一个爱做傻事一个又爱嘲笑的冤家,她们没准会成为相伴一生的好友。然而命运容不得这么多假设。即便假设了,命运还是会滑到原先设定好的轨迹上去。普通人家的女孩会被不平凡的际遇改变,同门师姐妹会走上相反的道路,打打闹闹的小冤家也会形同陌路……有些人,注定成不了朋友,哪怕惺惺相惜,哪怕互相保护,也是命运容不得的。   友情……呵。遥灵哂笑。终于有一次,她嘲笑的是这可笑的命运,而不是她自己。   从此以后,忘了她吧。下次见面,便是陌路人。   心里的泪,果然是怎么安慰都擦不干的。遥灵对凤川道:“凤川,陪我去看看大哥好不好。我一个人,不敢去。”   不敢去。她说不敢去。   这也是第一次,她说不敢说得没有那般理所当然。她不敢对着外人显出自己的不敢,她只敢对凤川诉说自己的不敢。不知道现在,失去了青玉案的夏孤临是什么样子?遥灵害怕一看到夏孤临,她就会收拾不住自己的悲伤,大声哭出来。   她不能哭。六公子这群人中不需要她的哭声。谁都可以哭,只有遥灵不能哭。   “好,我陪遥遥。”   凤川拉了遥灵的手。每一步,都是遥灵强迫自己走下去。如果是她一个人,她也许走到半路就会哭着跑回去吧?她不敢想。只有被凤川的手握着,她才能找到坚持去面对悲伤的理由。   人究竟要经历多少修行,才能看得开生离死别?   心如止水,宠辱不惊,到底是什么感觉?与挚友决裂,看着姐妹死去,还能一笑置之,那究竟是怎样一种修行?遥灵不懂。直到真正面对珍视之人被抢走的时候,她才发现自己完全不懂修行。她看不开舍不得放不下。明明失去了,明知无法挽回,却仍要拼命去复原那片废墟……或许她已经在修行中,入了魔障吧。   两人在青石洞口前止步。从青玉案的尸首被送至青石洞中至尸体不见,夏孤临就一直呆在洞里,没有出来过。也没有人要他出来。   要进去么?   遥灵轻轻舒了口气。她已经决定,只要在旁边悄悄看他一眼就好,什么也不要说。她正要向前,凤川却不专注似的向后方看了一眼。   “怎么了?”遥灵问。   “没什么……我们走吧。”   遥灵点点头。她却觉得,凤川在意着什么,担心着什么。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他为何遮掩不说?   遥灵且将此事放下,与凤川携手一同进入那寒气袭袭的青石洞中。   213 再吟九张机(上)   青石洞既深且寒。遥灵仿佛在走进夏孤临冰冷黑暗的内心,每一步都踩痛了那些鲜活而脆弱的回忆。记得缀锦楼头,她飞针和歌,走线作舞;记得玉虚云桥,她拥冰坠崖,至死不离;记得死灵山头,她一泪默祷,一舞辞别……   遥灵猛然停住了脚步。远远得,她似乎看到洞内,一黑色人影背靠冰棺枯坐,身如顽石纹丝不动,仿佛已与空空如也的冰棺融为一体。那个人蓬发遮面,宛如死人一般,透过头发的缝隙,依旧捕捉不到他眼中半分精光。   遥灵低头,不忍再视。她拼命告诉自己,那不是夏孤临,不是夏孤临……她攥紧了凤川的手开始往后退。洞内,却传来苍凉透骨的吟声,惹得洞内千风顽石相和似的,重重击打在遥灵心口上:   “一张机,采桑陌上试春衣。风晴日暖慵无力,桃花枝上,啼莺言语,不肯放人归。”   风清日和。一句唱词如春风细柳,一下子把人荡回了相识的那个春天。青玉案穿花拂柳而来,手中的绣棚粉光溶溶,不知是在桃树下接了一绢的桃花,还是那绣帕上的桃花活了,挤挤挨挨开在春光下。微风拂青衣,如一渠碧水,清澈得人心摇神驰。   武陵春闲卧桃花树上,刻有“春”字的玉佩于繁花中垂下,摇曳春风之中,别有一番意趣。他双眼似醉非醉,轻轻打开折扇,竟未惊去扇骨上栖息的蝴蝶。他轻道:“刚才走过去那个,就是大哥的心上人?”   “小春又在胡说些什么啊……”晏清都盘膝抱剑坐在树下,双颊都被桃花映红了,“大哥从来没说过……”   “呵,我谋略不如四哥,善战不如你清都,但这情事嘛,一看一准,错不了。”   武陵春嘴唇轻轻一撅,吹开了飘到唇边的桃花瓣。他以手支头,侧身向树下看去:“可是这个女人好像很麻烦的样子,她是玉虚宫弃徒,又被魔族那帮人紧盯着不放呢……不过,就算再麻烦,大哥也会通通解决的吧?”   晏清都深深呼吸了一口发甜的空气,桃花瓣飘飘摇摇落到他鼻尖,蹭得他有些发痒。“哦。”他简短得答着,好像只是为了将喷嚏憋回去。   “清都。”武陵春再次仰望着天空,漫天的桃花将晴空映作粉紫色。他憧憬着什么似的说道,“清都啊,如果是你,遇到喜欢的人,也一定会为了她付出一切的吧?”   鸟声啁啾。武陵春有种预感,现在晏清都心中,想着和自己一样美好的事情。晏清都似乎很认真得答道:“嗯。我会的。”   ……   “两张机,行人立马意迟迟。深心未忍轻分付,回头一笑,花间归去,只恐被花知。”   花期已误。转眼,又是青玉案在缀锦楼中极其平凡的一日午后。她凭栏而坐,团扇倦垂,无心刺绣。才不过短短几日,她便结识了他——还有以他为首的六公子。横云公子楚云深,露华公子南歌子,鞮红公子武陵春,白萱公子晏清都……   都是很好的人。青玉案以为,被师兄抛弃之后她再也不会相信任何人,但遇到这六个人之后,却又情不自禁似的被他们吸引了。   “唉……”   “姑娘何故叹气?”小丫鬟小鱼原本在檐下打着盹学针线,听到青玉案不住叹气,便打起精神上前询问。青玉案也不理会,继续呆望池中艳荷,望得荷花都要羞了。小鱼调笑道:“姑娘这几日心神不宁,茶饭不思,莫不是……噗~莫不是心中惦着哪位俊俏公子吧?”   “你!”青玉案一惊,猛地一回头,看那小丫头捂着嘴笑个不住,扬扇便打。打着闹着,才发觉自己如此反应便是承认被小鱼戳破了心事,又急又羞。青玉案一向清冷寡言,小鱼从未见过她如此跺脚扭肩的小儿女情态,一面奔逃躲闪,一面逗个没住:“我看姑娘八成是喜欢上那位夏公子了吧?夏公子丰神如玉,龙姿凤表,又使得一手好剑,与我家姑娘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呢!”   小鱼一口气跑到廊子拐角,冲青玉案做了个鬼脸,脚底抹油一闪而去。青玉案提着裙裾追了过去,不见了小鱼踪迹,却已跑得娇·喘细细,香汗淋漓。她只见荼蘼架下似有人影,急忙追去,口中喊道:“小鱼,别跑!”   春花虽谢,荼蘼正密,洁白如云,风拂似絮。青玉案奔去,那人正好转身,她来不及止步,结结实实撞到了那人怀里,纤腰也被那人扶住。青玉案被荼靡花粉迷了眼睛,看不清那人是谁,只听那人轻轻在自己耳边道:“小心。”   是……他?   青玉案脸上灼烧,轻轻推开他,低着头,却没即刻离去。她眉尖微蹙,看着轻风将自己的裙摆吹得如同蓝花,与他的衣摆连到了一起,她心中焦灼着。刚才……自己太莽撞,太失态了。   “怎么了?为何跑得这么急?”   青玉案不语。他说话语气平常,可她感觉到他是笑着的。她缓缓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只得转移话题:“夏公子,何以至此……”   “没什么。”夏孤临的话音又温柔又认真,“我……来看看你。”   看看……我?青玉案急速背过身去,为什么偏偏要在这个时候……她裙衫也乱了,头发也毛了,为什么要在自己最难看的时候,碰到喜欢的人……   诶?喜欢的人?   青玉案很快恢复了冷静。她背对夏孤临道:“请公子进室内少待片刻,青玉案去去就来。”   她从容似的走回廊上,心中说不清是高兴还是懊恼。这个时候,要回头看他一眼么?他是不是也正看着她?如果是那样,要不要对他微笑?   青玉案鬼使神差似的回头了。轻风一转,白荼蘼纷纷如雪,铺天盖地,又温暖又凄凉。这时,到底是希望被他看着,还是不要被他看见,青玉案自己也无法说清了……   ……   “三张机,吴蚕已老燕雏飞。东风宴罢长洲苑,轻绡催趁,馆娃宫女,要换舞时衣。四张机,咿哑声里暗颦眉。回梭织朵垂莲子,盘花易绾,愁心难整,脉脉乱如丝。”   果然还是不行啊。   青玉案伏在案上。翠雪似的耳坠,银钩和玉坠分作两边跌在案上。死灵山一役时,以耳环为针穿线制伏群魔,不想折损了耳环,寻遍能工巧匠,竟然修补不好。她懊恼着,不想门扉咚咚两声,起身一视,却是楚云深以刀护手敲门。他向来是不爱管闲事的,找青玉案有什么事么?   “你在发什么呆啊。”楚云深走进房间,直走到案边,看到了案上的耳坠。青玉案有些局促,楚云深怎会这么莽莽撞撞得走进来……自从死灵山事件之后,他就有意无意在她眼前晃,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嘛,原来是耳环断掉了啊。”   “嗯……”   楚云深右手捉刀,拇指轻轻一推将刀出鞘,刀身寒光映射翠玉之上,仙光便如软絮般袅袅环绕。青玉案惊道:“这是……”   楚云深捏了银钩,在玉坠上轻轻一勾,钩子与玉坠竟然合二为一,完好如初了。青玉案委实惊讶。她竟然不知,楚云深的治愈刀竟然可以修复器物……   “多谢。”青玉案还想再说几句感谢的话,楚云深却已经抱着肩,怕冷似的抱着臂踱出屋外。青玉案追到门外。她正想叫住楚云深,他只微微一侧头,懒洋洋道:“以后不要再乱用这么珍贵的东西了。即便认为自己快死了也不要。好好戴上吧。”   ……   “五张机,横纹织就沈郎诗。中心一句无人会,不言愁恨,不言憔悴,只恁寄相思。六张机,行行都是耍花儿。花间更有双蝴蝶,停梭一晌,闲窗影里,独自看多时。”   “嘶——”   青玉案撕碎了刚刚绣上诗句的锦帕。她躲在晾晒各色染布的架下,大红官绿,湖蓝鹅黄,将她浑身映照得缤纷多彩,完全丧失了她自身的颜色。她心乱如麻。夏孤临在魔界生死未卜,小春他们也已经赶去。她做什么?仅仅坐在这里等待消息么?   “嘶——”青玉案又撕裂了一块锦帕。风忽起,吹起了新染的布,也吹散了她手中的裂帛,飘飘滚滚,被一人踩到脚下。   青玉案掀布起身,看到了一身紫黑的玫瑰梅。她一身戎装,背着狼牙棒,弯腰捡起裂帛:“其实已经无法忍耐了吧,已经开始糟蹋自己绣的帕子了。为什么,到现在还不来找我?”   青玉案哑然。要去魔界,她的确只有找玫瑰梅相助。但她未料到玫瑰梅竟会亲自来找她。   玫瑰梅问:“你准备好要出发去魔界了么?”   青玉案点点头。她明白,玫瑰梅是在问她有没有做好必死的觉悟。她说道:“我已收拾好行囊,即刻启程。”   行囊?没听说过去大决战还要背个包袱的。如果带着又沉又难以背负的东西……她这场大战,想必不会轻松。玫瑰梅扬了扬眉毛,没说什么。她只看到青玉案带了个瘪瘪的包袱,不知里面放了什么。行程中,也从未见她打开过。   214 再吟九张机(下)   “七张机,鸳鸯织就又迟疑。只恐被人轻裁剪,分飞两处,一场离恨,何计再相随?”   青玉案到魔界的第一天。玫瑰梅在前方引路,轻车熟路,行色匆匆,她对魔界的熟悉令青玉案颇为意外。她走着走着,却无心被擦肩而过的男人撞到了肩膀。   “抱歉。”男人继续向前走着,只是淡淡得抛下这句话。   “不,是我不好。”青玉案亦未回头去看那个男子。两人背道而驰的身影破开熙熙攘攘的人群,青玉案却不知道,自己的样子已经深深刻入了那个人的脑海,再也无法拔除。   同样是茫茫人海中的邂逅,有些相遇可以像春风拂蕊,久旱甘霖,有些相遇,却像彷徨无依的蝴蝶遇上了无形却致命的蜘蛛网。青玉案已经被那捕猎般的眼神束缚住了手脚,可她仍陷在与夏孤临重逢的美梦之中,浑然不觉。   那个叫破阵乐的男人并没有因为她的美貌而爱上她。他只是想占有她,欺负她,蹂躏她,撕碎她华美如水晶的羽翼,再也无法翩飞。   破阵乐坚信,世上所有美好事物的存在,只有一种理由,那就是被摧毁时瞬间迸发出的绚烂。摧毁这种事,就是上天对世间万物的残酷试炼。越美丽的东西便越是脆弱,像是泡沫,像是琉璃,像是美人……但身为不死族的破阵乐,他对摧毁却有着超乎寻常的崇拜。不死族因不断被摧毁而变强大,正因为经受于此,方能体会摧毁其余弱者的快乐。   每当摧毁那些美丽的东西,他心中便有一种说不出的空虚和快感。破阵乐对那个青衣美人日思夜想,他在对付武陵春和萧凤川时都有些心不在焉。制伏玫瑰梅之后,他却没有亲自去捕猎那只可爱的玉兔。何必着急呢,她,跑不掉……   “八张机,回纹知是阿谁诗?织成一片凄凉意,行行读遍,恹恹无语,不忍更寻思。”   “抓住她!”   “抓住……跑不掉!”   一阵嘈杂的脚步声渐远之后,青玉案紧咬的牙关暂时松开,终于忍不住呻吟出声。鲜血不断得从背后的伤口汩汩流出,将满地红叶染得更加妖艳。令她恐惧不安的不是鲜血的颜色,而是从刚才的恶战到现在,她竟然没办法随心所欲得离魂!   这是为什么?为何发动离魂之时,好像有什么深埋在体内的东西悍然一震,仿佛要从血肉中生生剥离出来似的疼痛?难道……难道是修炼魂法的时候出了什么差错?   身体……似乎越来越不听使唤,却又不像是中毒。青玉案斜倚着树干喘息,几番召唤玫瑰梅,却都没有回音。她出什么事了?   青玉案知道,那些追兵定会不断搜查九黎宫四周,不抓到她绝不会干休。现下到处都是魔卒,自己又身受重伤,逃又如何逃得出去?   “这边没有!你们几个,跟我过来!”   只听远远一声号令,便又是一大批魔卒逼近,铺地红叶被踏碎的声音令青玉案心惊。这样下去,会被发现是早晚的事。脚下的血泊反射着月光,她借着血红色的月光,向玫瑰梅发出最后一条求救灵扎。手指一转,却发现蓝色灵光在指尖萦绕逡巡,最终愈来愈暗,竟然消弭为烟尘了。   为什么,连灵扎都无法控制了……   青玉案的意识犹自清醒,她却不知道,魔界瘴气正从她背后的伤口源源渗入,一点点释放着被紧紧束缚的妖根。月光和枫叶见证着一切,蜕变在不知不觉中进行。她褪去青纱罗裙,滑·嫩雪白如酥酪的皮肤,披上了晶莹柔软的毛皮;她点漆般的双眸泣血般变为晶红,纤纤玉指生出尖利如刀的钩爪;她背上的痛楚消失不见,全身却被一团带着体温和残血的轻柔布料包围。那些魔卒的说话声却如贴着耳朵般清晰,她警觉得后退,却觉得身体和平常有些不同了。   “人呢?怎么只剩衣服在这里?”   “笨蛋!趁她现原形的时候,抓住她!”   青玉案第二次睁眼的时候,是在破阵乐的床上。现为玉兔原形却被敌人扔到床铺之上,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很容易猜测却又不敢想象。更何况,她在来的路上,从负责押送的魔卒口中听到了关于这位魔使破阵乐大人的不少事。她很快明白了,自己要面对什么人,面对什么事。所以,当她缩在床脚,看到那个男人贪婪又饥饿的眼神时,她并没有太多的意外。   她逃不掉,也不能死。漫长的激烈折磨,仿佛过了比经历过的人生还要漫长的时光,终于被忽然闯入的那个人打断。她躺在凌乱的衣被中,桃红色的身体被洁净的月光一览无余。她仰望着床顶,眼泪无声得从眼角淌落。不,这个时候进来的人,千万不要……不可能是他。   “放开她!”   她听到了那个自己很是熟悉却从来不甚挂心的声音。晏清都。现在回想起来,他好像不知从何时起就在自己身边了,第一次见面的印象,却疏淡近乎于无。   傻瓜……为什么要来魔界,为什么要来救她,为什么要像从前一样,悄悄守护着她?   晏清都的用心,青玉案并非没有注意到。但是,她不能注意,更不能应。从一开始,她的心里就容不下第二个人。   冰凉的眼泪滴落在青玉案光洁的膝头。她悄悄哭着,心中纷乱如麻。   破阵乐的狼牙棒没有挥下去。但接下来的可怕声响证实了青玉案的想象。一瞬间,她的心里除了绝望,就只有绝望。   孤临,是我们错了吗。   是我们的相爱,错了吗。   我愿意为了爱你,承受任何痛苦。   除了看着我们的挚友,小春,凤川,玫瑰梅,清都,一个接一个在我眼前倒下。   我们……放弃吧。   青玉案把这些话写成灵扎,缚于红线之上。红线飘摇天际,如赤霞一般,染红了皇城密牢上方的天空。   “九张机,双花双叶又双枝。薄情自古多离别,从头到尾,将心萦系,穿过一条丝。轻丝,象床玉手出新奇。千花万草光凝碧。裁缝衣著,春天歌舞,飞蝶语黄鹂。春衣。素丝染就已堪悲。尘世昏污无颜色。应同秋扇,从兹永弃。无复奉君时。”   为了爱,大不了是一死。   这是青玉案被投进修罗之牢时,她对晏清都说的第一句话。至情之人,为了爱可以死。但是说到底,死毕竟是无奈之下的选择,有谁不希望可以和爱人长相厮守,快快活活过一辈子。   相守到老,听上去是那么平淡,越平凡的愿望却越难以实现。她在弥留之际,不断得回想起他们几人一起踏青的那次。她喝得微醉,如小猫似的蜷在夏孤临腿上睡去。夏孤临温柔的声音,如晚风般在她心口挠着痒痒……   “青儿的家乡在哪儿?”   “我不知道……我从记事起,就一直在齐云山了。”   “我也是。从来没去过家乡,在蜀山长大之后,也一直在外漂泊。”   “那样……会很辛苦吧。”   “以后不会了。有青儿的地方,就是我夏孤临的家。青儿……会永远陪着我吗?”   “嗯。”   “一直到老。”   “一直到死。”   一直到老,一直到死。青玉案苦笑,她仿佛被昔日的誓言惊醒,咳出一口鲜血,睁开了眼睛。她看到了晏清都。她们,居然还都没有死。   不过,也差不多了。   到了这个时间,遥灵差不多快来了。见不到了,见不到了……   “清都。”她叫他的名字,他将她抱得更紧:“我在!”   “对不起……”想来想去,似乎只能对他说这句话。   “青姑娘不要担心!大哥一定会来,救我们出去的!”   “别说这些傻话了……见不到了。如果,你能见到他,就说,是青儿负他……”   “不会的。你不会有事,一定……”   “已经……到时候了。你,你们,一定要好好活着,忘了仇恨,也忘了我吧。”   “不。我不忘你,永远不忘。”   “唉……你这样,怎么能让我安心。清都,再为我做最后一件事吧……我来的时候,那个包袱……帮我……找回……来……”   素丝染就已堪悲。尘世昏污无颜色。应同秋扇,从兹永弃。无复奉君时。   青玉案静静闭上了眼睛。晏清都维持着原先抱她的姿势,久久都未移动。不知过了多久,他的手颤抖着,为青玉案拨开被鲜血染湿贴在脸上的碎发。   她还是那么美,就像活着的时候一样。   晏清都终于将头埋在青玉案颈边,放声大哭。   “歌声飞落画梁尘,舞罢香风卷绣茵。更欲缕成机上恨,尊前忽有断肠人。敛袂而归,相将好去。”   夏孤临倚着冰棺呆坐,完全不知道时间的流逝,更不知这期间许多人来看过他,来了又走,走了又来……直到与魔尊约定的婚期前一日。一魔卒急趋洞内,见夏孤临像个死人般枯坐,小声试探道:“姑爷……您……?”   魔卒也不知夏孤临是死了还是活着。他更不敢上前细看,只得呆呆等着,等了一会儿,那夏孤临竟然开口了。   “走吧。”   “啊?”魔卒比看到石像开口说话还要惊讶,他一时没回过神,“您说什么?”   “走。前面带路。”   “呃……是!”   215 逃避   夏孤临离开青石洞,随那魔卒回了九黎宫。此事暂且不提。在他离开之前,遥灵凤川离开之后,却发生了一件足以动摇遥灵内心的大事——   遥灵凤川携手,刚刚走出洞外,遥灵心神恍惚,她担心着夏大哥,担心青玉姐姐死了他也不会独活;她担心着武陵春,失去自己唯一的亲人后再度陷入绝望;她更对爱产生了怀疑。如此相爱之人都不得善终,那么她跟凤川呢?他们可以好好得在一起,相伴到永远么?   遥灵只能握紧凤川的手。她一路喃喃着,仿佛说点什么,她内心的恐惧就会减轻一些:“凤川,我真的不知道,回到人界以后的生活该怎么继续下去。没有了夏大哥,没有了青玉姐姐,没有了六公子……没有了我们自己。”   如果六公子不复存在,我遥灵又该在世上何去何从。我归属于哪里,最爱我的人又在哪里,我很失落。   她心里反反复复说着这些,丝毫没注意自己喃喃了一路,萧凤川居然没有任何表示。他握着遥灵的手越来越松,开始心神不宁得左右乱看,步伐也越来越快。遥灵醒神之时,已经被凤川拽至他和武陵春的房间门口。   “凤……”遥灵还没唤完凤川的名字,凤川却忽然放开她的手,一步跃进门内,大喊道,“小春别怕,我在这儿!”   遥灵愣住。刚才那个……是凤川么?怎么一点都不像他?还有,春哥怎么了?   遥灵的第一反应就是跟过去一看究竟。凤川进去得急,自然也没随手带门,遥灵自然而然跨过门槛,床上那副场景,便一下子跳到了她眼里:   武陵春已经醒来,他坐了起来,透过薄薄的白衫,隐约可见缠裹着胸腹的白布上血迹斑斑。他披散的黑发遮住了脸上的神色,但更多的头发却流泻到了另一个人肩上。   武陵春的黑发纠缠在他自己和萧凤川之间。萧凤川似乎并不排斥,甚至也在主动纠缠着对方。他刚才还紧握着遥灵的手,现在抱紧了武陵春,将他狠狠抱在怀里——就是遥灵刚才希望着的那种狠。他的唇靠近武陵春耳边,微皱的眉头又心疼又温柔:“没事了小春,我在这儿。”   遥灵的呼吸被这一室旖旎风光粘滞。她有些不敢相信——自己都看见了什么?这个是萧凤川?这个是武陵春?他们抱在一起?还这么得……暧昧?   遥灵很想无声得逃走。但是她心里清楚得很,看到不该看的东西的人想从事发场景中逃走,必定会碰到什么东西,弄出什么声响,惊到那两个人。但如果一直呆在这里,一来不合适,二来看不下去心里堵得慌……奇怪,有什么可堵的,他们两个都是男人嘛……   正因为都是男人所以才堵得慌啊!   遥灵幸运得遁去,并未惊到武陵春和凤川。这归根到底还是因为她看到的画面还不足以说明所有问题。不愧是经过历练的人,她做出了更明智的决定:躲在墙角下,听听他们两个接下来会说什么。   屋内。武陵春忽然推开了凤川,他垂下头,努力不去看他:“你怎么来了?遥灵呢?”   武陵春的“遥灵”两字,几乎令凤川惊呼出来。他看着武陵春,似乎慢慢从踏月的状态换到了萧凤川的状态,却还没有完全换过来。一瞬间的撕裂感让他心尖颤抖。他忽然握住武陵春的手,好像害怕自己被撕成两半。   “我担心你,就先过来了。”   “我,我很好。”   武陵春拉过被子盖住自己的身体。现在他持什么样的态度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凤川自己现在弄不清自己的心意。在冰之牢狱时,该说的话武陵春都已经说到,凤川本可以抛开任何负担,让一切恢复到最初。   但是他没有。他连牵着遥灵的手时都那么心烦意乱,担心武陵春醒过来找不到他会不安。他甚至放开遥灵的手奔了回来,抱着武陵春,完全忘了遥灵有可能正在门口看着他!   “小春,以后,不要再为了我牺牲你自己。”凤川霸道得别过武陵春的肩膀,武陵春已经完全无措。小春,小春,为什么到了这个时候还要叫他小春?他以为他是他的谁?他……到底怎么看待他们之间的关系?   “我……凤川,放开我吧,我只是像从前一样,作为六公子的前辈,保护后辈,理所当然,没有什么牺牲不牺牲的。”   “不会像从前一样的!小春,大哥走了,没有什么六公子了,以后只有我们自己了!”凤川有些不理智得摇着武陵春,“你看着我?为什么低着头?你看着我!”   够了,这样已经够了。   这种时候,武陵春绝对不会让自己流下眼泪。他不能让眼泪束缚凤川今后的自由。武陵春抬眼时已是笑容满面,这样的笑容,似乎足以令世上的一切都跟着他笑起来:“是啊。没有六公子了,你和遥灵可以自由自在得闯荡江湖,我们这些负累,还是慢慢忘掉的好。只有这样,你们才能走得更远。”   忘掉?   凤川松开了武陵春。武陵春要他忘什么?忘掉和六公子在一起御剑江湖的日子,还是忘掉武陵春和踏月的……过去?   无论哪样他都做不到!绝对做不到!   凤川再次箍住武陵春的肩膀。他用眼光钳住他,令他从身到心都动弹不得:“那是我的事,不要你来做决定。我再问你最后一遍。你,究竟打算怎样对我?你也打算忘了我么?”   武陵春仰脸望着凤川的眼睛。被他的眼神注视着,那种愿意为他生,为他死,为他付出一切的感情立刻再次被点燃。   果然还是不行。武陵春嘴角上扬,这次,他是真的笑了。   “你死了,我当你没来过;你回来了,我当你是另外一个人。这些我都能做到,但要我忘了你不可能。”   真心话。   他冲凤川一眨眼睛。本来愤怒着的凤川,僵硬的嘴角被喜不自禁的情绪勾起,满眼都是欢欣的笑容。   我就知道你是爱我的……   他被自己心里的想法吓了一跳,继续扳着他的肩膀追问道:“小春,你还爱不爱我?你还爱我吗?”   接下来,武陵春并没有用语言回答萧凤川的问题。死就死吧。再一次,一起背叛这个世界……即便生离死别都不能将我们拆散。命运颠覆之后,我依然爱你,你,也依然爱我。   屋外枫树下站着的人轻轻移步走开。他的脚步极轻,却是踩在一根极细的琴弦上。南歌子本能以心目视物,却不知为何,来到魔界之后他总是用琴弦为自己指路。   他沿着琴弦走回了自己的寝殿。是的,刚才武陵春和萧凤川在房间里的表白,并没有被遥灵听去。她只在墙下站了一小会儿,就承受不住压力独自走去。倒是南歌子在门外枫树下站了许久,听到了武陵春和萧凤川……不,踏月的谈话。   南歌子心中有些不大宁静。不得不说,魔尊此招高明。把一个人的心分成两半,远比把他五马分尸要残酷得多。他暂时还想不到对策。夏孤临和花深深的婚期已近,他得保证那天的事一切顺利,其余暂且不提。   南歌子移步九黎高塔听风。他的生活中,最重要的东西就是“听”。尤其是到来魔界之后,他不再研习医术,不再为夏孤临出谋划策,听风听雨听花落,一天的时间便轻易得打发了过去。只不过今天……好像就听到这里为止了。   “遥灵。”他转过身,知道遥灵就站在自己身后,“来很久了么?”   “没有,没有很久。”遥灵从来不会掩饰自己的伤心。尤其是说话的声音,那力气,仿佛早已被抽干,连个干脆的字都吐不出来似的。   “有事找我?”   “我……没什么,只是想陪南歌先生待一会儿。”遥灵说着,走到栏杆边坐下,托着腮望远处铅紫色的天空。两人都很沉默,若不提那些烦心的事,眼前之景也没什么可聊的:血一般的红枫,漆黑的高塔,流血,禁锢,仿佛一旦提及就是重复痛苦,还会再度受伤。   “南歌先生今后有什么打算?会……留在魔界陪你……师父么?”   “嗯。”   “居然真的这样。那,清都哥,自私鬼,他们身上的伤都怎么办?谁来为他们医治?”   治伤这种事……只要医术高明之人便可,又不是非南歌子不行。恐怕这心里的伤,却只有那种下伤口之人能医。   “遥灵呢?遥灵会回扬州去么?”   扬州啊。遥灵托着腮,寻觅着陌生的天空,发现根本找不到故乡的方向。扬州?雨巷?武府?那里,真的会有接纳自己的家么?   她心中迷茫,却又不敢证实。如果去证实那件事,那么就只有两种结果。悲伤。绝望。   是要悲伤还是绝望,不是遥灵自己可以决定,事实已经在那里。只是现在的她,还没有足够的勇气去看。   该碰上的,早晚会碰上,该绝望的,早晚会绝望。   遥灵闭上眼睛,悄悄问了自己一个问题:   遥灵啊遥灵,如果到最后,你连萧凤川都失去了,你还剩下什么?   216 何处重逢   “南歌先生,以后,我们还会再见的吧?”   遥灵不自觉得抬起手揉着自己的头发。她知道南歌子的琴弦神妙无比,不仅可以绑缚敌人,弹奏乐曲,更有穿越两界的奇用。但即便可以再见……也不能像从前那样,在落满桐花的小院中,手捧诗集,缠上他整整一个下午。   虽然不再相守,至少那时一起吟过的诗句,可以永远牢牢铭刻心中。   “独上江楼思悄然,月光如水水如天。”   “同来玩月人何在,风景依稀似去年。”   “潇湘何时等闲回,水碧沙明两岸苔。”   “二十五弦弹夜月,不胜清怨却飞来。”   “水心云影闲相照,林下泉声静自来。”   “世事无端何足计,但逢佳节约重陪。”   为何到了分别的时候,所想到的诗句也只有思友,思乡?还是想些快乐的事吧。遥灵仰脸努力望着远方,仿佛要极力在黑暗的天色下描绘出一片苍翠似的。她努力睁大眼睛,眼中却有什么沉重的东西一颗一颗掉落下来。   “南歌先生,记得,我们一起去踏青的时候,你为大家写了一首词,名字就叫‘踏青遥’。”   遥灵脑中浮现着那日。她穿着粉橘色的裙衫在无垠的晴碧中,欢声笑语被清风绣在春水之上。占花名,吃美食,喝美酒,后来喝得酩酊大醉。但对于那首《踏青遥》的记忆,却依旧清晰,至今仍像春苗般青翠,姣花般灿烂,烈酒般香醇……   “春眠晓,风清日和人意好,细数落花寻芳草,双燕呢喃,绿水参差,酌酒风月笑。   “美人娇,蝴蝶飞上金步摇,舞时香风振玉箫,朱砂点绛,皓腕凝雪,裙旋手迢迢。   “素琴调,弦音若梦绝尘嚣,弹歌剑舞醉今朝,青山依旧,云音泛天,轻狂正年少。   “月上早,乘风归去流萤扰,此今别去托青鸟,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再和踏青遥。”   只可惜此今别后,昔人不再。举杯邀月,对影独酌。牵云作舞舞凄然,弹剑为歌秋声寒。踏,青,遥,猎魂得到保全之后,保护他们的人也将各自散去,各归各位,仿佛天意。   翌日凌晨月落之时。遥灵,凤川,武陵春,晏清都集结回到人界的法阵之中。踏青遥的琴声穿透法阵薄情的紫色光芒,悠然如梦。情深梦浅。遥灵在那梦中醒来时,发觉自己已经回到了扬州。   猫耳朵哥的小摊上,曾经买给乌梅姐姐的乌梅仍旧沉淀着香甜的紫黑色泽。她为大家放过河灯的小河上,那些数不清的愿望早已被垂柳的倒影遗忘。缀锦楼照常营业,小丫头们早已习惯了主人不在的日子,笑靥如锦,迎来送往。   一切都没变啊。遥灵不知自己脸上是什么表情。她绕过热闹的大街,跻身清冷的小巷。低头急趋,不愿被熟识的人认出来。仿佛怕他们问起,这些日子去了哪里?和你同去的人为何还没归来?这次为何没带礼物回来?   她现在既没有说谎的心情,也没有倾倒苦水的心情。   遥灵推着轮椅上的晏清都,故意落在最后面。萧凤川和武陵春走在前面。刚跨进武府的门口,便先被提水的小厮瞧见了。那小厮激动得什么似的,扔了水桶,指着武陵春只是大叫:“公子爷!公子爷回来了!话梅姑娘!公子爷回来了!”   小厮便这么疯喊着,三步一跤向院内跑去。遥灵深深吸了口气。秋天透澈清爽的空气一下子吸进身体,她的身心仿佛一下子通透了。他们三人继续向院内走去,花坛中缤纷锦簇的月季都已开败,嫣红清粉片片入泥。遥灵的眼神不由自主被那片残花吸引了去,花光掩映,恍惚间似乎有一缕薄薄的青影在旁看花。凋零的美艳在她美目拂照下欣然繁盛,说不尽的繁华,似乎永远都不会逝去……   日光一晃。秋日的阳光如此澄澈,容不得遥灵眼中有半点虚幻。月季花期再长也有枯萎的那一天。是她期许太多了。   遥灵等人过了中门,远远见着话梅提着裙裾飞奔迎接。话梅迎上来,对武陵春深深一福,唤了声公子爷。话梅这些日子一直与六大门派斡旋,也是刚回到武府不久,风鬟雨鬓,神色憔悴。魔界发生的种种,她也早已得知,见了四人归来,又欣慰,又心疼。   “话梅,连日来辛苦你了。”武陵春上前扶了话梅。话梅淡笑道:“公子哪里话。要摆平六大门派那帮牛鼻子,少不得要做了众位公子的机关人去唬他们,总算是消停了。倒是公子们……”   话梅也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此番魔界之行虽令她伤透了心,倒也不至于被打趴下。几日来她除了代表六公子在人界行事,还作起了武府的管家,将上下事宜打理得井井有条。现在容不得一一回禀,倒是有一件事,须得先跟武陵春说明。   话梅看了一眼轮椅上的晏清都,看他心思平和,方郑重道:“登州仙炉铁铺的金大爷昨日就来了,现在府里歇息着,等公子们回来。”   登州……仙炉铁铺,姓金……诶?那不就是晏清都的哥哥么?他怎么来了?他这么快就知道六公子出事了,还正是这几天要回来?是谁给他传递的消息?   武陵春和晏清都都没来得及问半句话,只听得院内传来一阵爽朗的大笑声,接着便见一精壮汉子大步流星而来,连走带笑,声如洪钟:“哈哈哈!老子早知道兔崽子是今日回来!哟,小丫头也在!几十天不见,你长高了嘛!”   金胖子对武陵春没什么好感,没有问候。却不知怎的连凤川也不理,径直走到遥灵和晏清都跟前。金胖子见晏清都坐在轮椅上,也无太多诧异神色。遥灵总觉得他好像什么都知道了。   金胖子不由分说在晏清都肩头上重重一拍:“好小子!”遥灵看着他慈爱又心疼的眼神,想那含而未出的后半句应是“活着回来了”。   “大哥。”晏清都见着大哥,激动过后,更多是羞涩,羞愧。他这番独闯魔界,非但看着同伴落入敌手,心爱之人香消玉殒,自己差点也命丧黄泉。便是这样的自己,败得如此狼狈不堪,玷辱侠名,大哥却仍为他的平安归来而高兴。他见大哥笑得如此知足,一时间竟不知说什么才好。   “丫头照顾了兔崽子一路,现下肯定累了!来来来,我金胖子来推他!”金错刀说着,自己推了晏清都,回房间去,将三人扔在当地。他对旁人这样,武陵春也早已习惯。他对凤川道:“这次我们可算是九死一生。凤川是否回家去报个平安?”   凤川笑道:“呵,老匹夫会关心我的死活么……不过,倒是有必要回去看看阳春馆的小子们。说起来,枸杞上次还来府里看我来着,却愣是没见着。因为啥事来着?”   凤川说罢,与武陵春一道望着遥灵。遥灵心想:我也要回雨巷,看看师姐么?现在大哥不在了,六公子守护猎魂的任务结束,遥灵的使命也已经完成了。她回雨巷之后,还有必要再回武府么?她还有理由继续赖在武府么?   遥灵不敢将心中的想法说出来。她只是点点头:“是啊,是该回去看看。好久不见,师姐一定很是挂念了。”   说定了去处,凤川先回了阳春馆。遥灵却在武府晃悠着,不大有回雨巷的意思。六公子投降魔尊的消息很快便会传遍天下,夏孤临和花深深的婚事便在朝夕之间轰动整个武林。遥灵却不知道自己回了雨巷,要跟师姐说什么。说猎魂守住了,我们也活着回来了,不过是以牺牲夏大哥的尊严和幸福为代价?说六公子已经散了,自己仍要回师门营营役役?   若只是对师姐说还好。这些事若是被师兄弟们知道,他们继续羞辱遥灵一无所成,倒也没什么要紧;若他们敢侮辱夏大哥半个字,遥灵只怕会气得气血上涌一剑砍了他们……还是先不要回去为妙吧。   遥灵在廊下闲坐,喂鱼,远远有脚步声传来。她一抬头,竟是武陵春。此时要躲已经来不及了。她忽然奇怪自己为什么会有想躲开的念头。遥灵呆呆的,武陵春却已走到面前停了脚步,笑道:“遥遥这么快就回来了?”   “嗯。”遥灵从嗓子眼里答着,看着武陵春,笑不出来。   “我看这几日遥遥很是话少。还是不开心么?”武陵春在遥灵身边坐下,低头看塘中,遥灵的神情映入水中,那挤挤挨挨的锦鲤仿佛一齐跟着郁闷了。   遥灵不答话。武陵春继续道:“一旦大哥的婚事昭告天下,六大门派必会认定六公子投敌,与魔尊沆瀣一气,少不得要找我们的麻烦。我想,不如遥灵暂时回雨巷躲一阵子,等过了这阵风头再说?”   找麻烦,仅仅是找麻烦么?   暂时回雨巷躲一阵子?仅仅是一阵子么?   遥灵愕然。武陵春短短两句话,已经证实了遥灵所有的担心。他已经说到这个份上,遥灵也没什么不能说的了。   217 执念   “仅仅是找麻烦么?当年簇水公子侠名威震天下,六大门派皆俯首帖耳,有多少是仰慕他的天下第一剑,又有多少是趋炎附势之徒?现下大哥成了魔尊的人,六公子必被六大门派唾弃,视为邪道。大哥四哥玫瑰梅留在魔界,三哥六哥伤重,现在我们的战力,只剩下你我凤川话梅四人。六大门派打着正义的旗号将我们赶尽杀绝,可说是易如反掌。”   武陵春自然未想到遥灵竟能想得如此透彻,竟将后路一一看明。他摸着遥灵的头道:“遥遥,你想太多了。无论如何,我们定会保你周全,必要时……”   “春哥说话,真的越来越不中听了呢!”遥灵冷笑着偏过头,躲开了武陵春的手,“我不早就是六公子的一员了么?大家虽不同日生,但求同日死。怎么临到这时,春哥却不要我了?”   武陵春正想再安慰什么,遥灵却退后几步,那嘲讽而心寒的表情,几乎令他不敢相认:“春哥还说,‘你们’会保护于我。我却不知这个‘你们’又是谁?”   武陵春眼神一凛。难道遥灵察觉了什么?联系她连日来的反应,恐怕她真的有所感觉。武陵春不打算解释什么,默然看着遥灵走远。接下来,她恐怕是要找人求证什么。   武陵春倒并非有意隐瞒遥灵。就算要说,他该说什么?说他一直有断袖之癖,所爱的人就是踏月,而踏月也爱着他?他一直觉得凤川就是踏月,而近日来凤川终于觉得自己就是踏月?   凤川决定着两人之间的感情,但他对自己的心意却相当模糊。首先,他至今分不清那段莫名其妙的记忆是怎么来的,他自己又是谁;再者,他根本没有在武陵春和遥灵之间做出选择,他承认自己心里有武陵春,却也从没放下过遥灵;最后一点,无论他选择谁,他都势必会辜负一个人,这是他内心深处不能认同的。所以不管怎么选择,都是对他内心的一次毁灭。   最终结果会如何,不可想象。   武陵春想到了这一层,遥灵却还未意识到,她想要的结果可能有多残酷。她心知六公子的旧事除了他们本人,就只有梅花三弄可能知道,现在也只有去问话梅。遥灵找了几遭,话梅却不知去了哪里。她遍寻不得,只得先去寻晏清都。走到门口,听得门内乒乓一阵嘈杂,似乎是在摔东西。   出什么事了?遥灵上前敲门道:“清都哥,你在里面么?”   静了一下,却是金胖子来开门了。金胖子凶神恶煞的神情吓了遥灵一跳,他见是遥灵,很快和色拉遥灵进屋:“哈哈,原来是丫头你啊,快进来,帮我劝劝这倔小子!”   兄弟两个又吵架了?遥灵被金胖子拉进屋,看晏清都脸色铁青得坐在轮椅上,脚边碎瓷片花盆架子倒了满地。遥灵问:“清都哥怎么了?你们两个……生气了?”   晏清都嘴角动了动,不说话。遥灵上前,发现晏清都手中紧紧攥着一白瓷瓶子。这该不会……他要服毒轻生?   “快把手里东西放下!”遥灵急忙上前去抢,捏住瓶颈掰了半天纹丝不动,方才想起晏清都虽然腿已残废,但手上力气还是不变的,遥灵岂是他的对手。她急对金胖子道:“金大哥,快过来帮我!”   金胖子却只是站在原地叹气。晏清都却冷冷道:“我知道大哥的心意……请恕清都不孝。这瓶五芝玄涧,我说什么也不会用的。”   咦?五芝玄涧?   就是他们去元洲仙岛时发现的长生涧水么?那个时候,金错刀召集船员出海前往元洲,就是为了取这五芝玄涧,最后却被六公子极力阻拦,无功而返。原来他并非一无所获,而是在六公子不注意时悄悄取了涧水带了回来?   “老子早知道,你小子跑去魔界那什么破天烂地,多半只剩半条命回来了。还好老子有先见之明,取了这长生水回来,不至于耽搁了你这两条腿。老子舍命得来的东西,你兔崽子倒好,一个‘不用’打发老子!你倒是给我说说清楚,你倒甘愿做个仰人鼻息的废人不成!”   金胖子就差掳袖子扇晏清都大耳刮子了。遥灵急忙拦下,一面急劝晏清都,让他给金胖子说点好话。晏清都却眼泪朦胧似的呆呆望着五芝涧水,愣是倔强得一言不发。   遥灵也不知晏清都这是怎么了。晏清都到底在顾虑什么?她先倒了杯茶水递与金胖子手上,安抚道:“金大哥且坐下喝杯茶,消消气,我来劝清都哥。”   金胖子不好跟遥灵动怒,硬邦邦接了茶,哼了一声坐下,身子扭向另一边。遥灵微微叹了口气。她也不确定自己能不能猜中晏清都的心思。她走到晏清都身边,蹲下身子,轻轻扶了晏清都膝头,柔声道:“清都哥……是觉得愧疚么?觉得愧对金大哥,也愧对你自己……”   愧疚。晏清都眼中的阴影越来越深,他没有接话。他没有保护好珍视之人,方是不义;没有保护好他自己,方是不孝,有什么资格解下兄长以命换来的长生涧水?废物一般的身体,可以被长生涧水修复,那废物一般的灵魂,又用什么去救赎?   试问人生,能有几次机会,可以像真正的英雄般奋勇失败。金胖子从内心深处从未反对过晏清都成为一代侠士,那反而正是他希望着的。他只是不愿晏清都跟随夏孤临而已。金胖子向来看不上夏孤临的人品,不巧的是,夏孤临投降的事实很快证实了他的想法。他本想用长生水医好了晏清都,即刻便带他回登州去。晏清都不肯医好双腿,难道他想以此来表示不离开六公子的决心?   “算了,丫头,我们出去吧。”金胖子放弃似的走到门边,招呼遥灵出去。遥灵只得随金胖子出去。两人相伴走了一段,金胖子似乎信步而游,面色悲怆,有苦憋在心里说不出。遥灵也不好再出言安慰。   夕阳西下。两人仿佛要走到无尽的夜晚似的,漫无目的。金胖子忽然开口道:“丫头,你告诉我……那个姓青的小娘子,是不是……死了?”   遥灵心里一沉。点了点头。金胖子似乎想通了什么似的冷哼了一声:“哼,这我就明白了。兔崽子留着那长生水不肯用,恐怕是要留着救那姓青的小娘子。兔崽子倒是一片痴心,那小娘子清高得很,又岂能将半点心思放在他身上?”   原来……是这样!   弟弟的心思,果然只有哥哥最清楚!   遥灵知道清都哥一直放不下青玉姐姐,但就算大哥在魔界寻得青玉姐姐的尸首,只怕届时魔界的入口已经完全封闭,长生水根本无法传递过去。这一点,晏清都不可能想不到,但他心里却一直抱着个万一:万一有一天青玉案需要这瓶长生水呢?   所以,他很不切实际又很固执得要把这瓶长生水留着。晏清都虽然平时一声不吭,但只要他认准的事,就是十头牛也拉不回来。看到金胖子伤心的样子,遥灵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她只得安慰道:   “金大哥,你别担心,我会好好劝劝清都哥的……回来之前,南歌先生已经修书一封给德阳医仙,此人医术高明,清都哥的腿还是大有希望医好……”   “好了丫头,你不必再说。不管怎样,我知道兔崽子不会离开你们。即便他想守护的东西已经不在了,他也定会坚守到底。我对这孩子,没有太多的要求。既然他认定了这条路,我又不能把他打蒙了拖回登州。”金胖子呵呵一笑,似乎很看得开。但他脸色很快又变得严肃,“丫头,你老实告诉我,姓夏的是不是作了魔尊的女婿?他是否已经入魔?”   “没有!夏大哥是为了救我们才答应了魔尊的条件!若不是大哥做出如此牺牲,我们根本没有命回来……”   说到这里,遥灵再度哽咽。大哥,不知道他在魔界好不好,是不是还像那日般,为了青玉姐姐失魂落魄?魔尊有没有再为难于他?他又将怎样面对花深深?   还有南歌先生,他与魔尊决裂多年,现下也是为了保全大家留在魔界,魔尊还会像从前那样对他好么?他会不会很想念大家,想念楚云深?还有玫瑰梅,她大哥抓到她后,究竟会怎样对她?还是……她现在已经异变为怪物了?   一想到那些相隔千里的同伴,遥灵便心如刀割。遥灵,凤川,武陵春,晏清都是因他们的牺牲才得以活下来。但活下来,就一定能得到幸福么?   遥灵想不明白。她知道自己一定要幸福,要连着大家的份一起幸福,但是她低下头,却看不见脚下的路。想着想着,眼泪又不知不觉滚落下来。遥灵吞咽着哭泣的声音,为自己的无助暗暗自责。   “别哭了,丫头。既然是这样……唉,算了。我只希望你们能照顾好阿都,别抛下他。”金胖子拍拍遥灵的肩膀,“我金胖子自一打眼,就知道你是个好丫头——不,是个好女侠。姓夏的不在了,六公子的未来就要靠你了。勇敢一点!”   遥灵很快擦干了眼泪,红着眼睛冲金胖子微笑:“嗯。我……不会再哭了。说起来,金大哥会在武府多呆几天吧?”   金胖子还未回答,远远得便听得小厮大喊:“遥灵姑娘!遥灵姑娘!不、不好了!阳春馆、阳春馆的萧老板病危了,凤川公子正守在那里……您快过去看看吧!”   218 婚约   什么?   萧阳春……凤川他爹,病危?   遥灵心中一震。他们出发去魔界之前,萧阳春还好好的,如何突然就病危了?她顾不得多想,别了金胖子,即刻奔向阳春馆。   阳春馆门前鞍马萧索,今日已是不再营业。遥灵步入,只见一楼厅中空空如也,只留了一个少年杂役看门。遥灵进问:“伙计,你们萧老板呢?”   “是遥灵姑娘,萧老爷在内院……”   遥灵直奔内院,迎面碰上提着药箱,拈着胡须摇着头匆匆走出的大夫。看着情景,怕真是……   遥灵拦住医者,悄声问道:“大夫,萧老板现在怎么样了?”   “饮食不节,嗜酒过度。七情内伤,阴阳失衡。正气虚损,邪气踞之,邪凝毒聚……”大夫罗里罗嗦说了一堆,遥灵也没耐心一个字一个字听下去,急问:“你直说,萧老爷真的已经病危了?真的有那么严重?”   大夫点点头,叹气道:“多则一月,少则十天。”   一月……十天?怎么会这么突然,怎么突然就到了这种程度……难道萧阳春早就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只是为了不让凤川担心才一直隐瞒自己的病情?   遥灵站在原地愣神。回过神时,发现只剩自己呆立,医者已经去了好久。她轻声走近萧阳春的房门,其内一片安静,不闻人声。从虚掩的门缝窥去,萧阳春正在床中熟睡,面容憔悴而安详。凤川则守在床边,深深地,眼睛不眨得看着萧阳春。连深沉的黑眼圈都不能迫使他合上眼皮,他仿佛害怕只要目光一移开,就再也看不到他生时的面容。   遥灵站在门外,不想进去打扰。看着凤川失神的样子,她禁也不觉流下两行长泪。这些日子……着实流了太多的眼泪,现世好像已经容不得他们去赚取仅剩的幸福。遥灵失去了大哥,失去了青玉姐姐,失去了六公子,凤川又何尝不是如此?   他很快,又会失去唯一的亲人。虽然平时,他一直都“老匹夫”、“老混蛋”得骂着,心中埋怨混蛋老爹将自己和母亲丢在乡下不闻不问,但心中还是无比眷恋着父亲,希望得到他的爱,希望着孝顺他的吧。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孝而亲不待……凤川一脸凝重的样子,其实是在忍着眼泪吧?现在只有他自己一个人,他为什么不哭出来,让自己好受一些?难道不流眼泪,也是为了不负父亲的希望么?   遥灵望着凤川,却没料凤川察觉到她似的,目光忽然就看了过来。遥灵赶忙擦干眼泪,背过身去。她听到凤川走向屋外的脚步声,拼命调整着表情,回身面对凤川时,终于还是挤出了一个无比难看的微笑。根本算不上笑容。她刚要出口的安慰之言,也被凤川郑重其事的一句话打断:   “遥遥,我们成亲吧。”   成……亲?   这种话,凤川已经不是第一次对遥灵说。第一次是在思凡洞天之时,凤川半开玩笑得说过。那时,他似乎已经预感到了什么,所以才急着向遥灵提起;这次是第二次,是在他父亲的病榻之旁,单刀直入又自然而然得提出。遥灵想,自己该怎么回答呢?她是不是也该自然而然得回答“好”呢?   遥灵当然想答应凤川。她与凤川相爱已久,眼下萧阳春又没有多少日子,他们速速成婚,萧阳春方能含笑九泉,容不得遥灵再有半点扭捏推托之态……但是,一趟魔界之行,已经改变了原本自然而然的一切。尽管没有任何证据,遥灵已经感觉不到凤川那颗深爱自己的心了。此情此景,却又容不得她再去求证?她……到底该怎么办?   “遥遥,老匹夫他……呵,没有太多日子了,成婚之礼,怕会仓促,委屈了你。”   凤川说着,握了遥灵的手。遥灵淡笑道:“你说怎样好,那就是怎样了。”   嘴里说出来的话,跟心里想的完全不一样啊……   到底还是委曲求全了么?遥灵心乱如麻。记得在昆仑派时,遥灵答应过花深深,永远不再怀疑凤川,永远不对他无理取闹。那这次她算不算怀疑,算不算无理取闹?她现在的感觉,究竟是对的,还是错觉?   “凤川。”遥灵忽然紧握住凤川的手,紧紧看着他说道,“凤川,我们成亲之后,真的可以快快活活过一生么?”   凤川看到遥灵害怕的神情,似乎有点讶异。他浅笑着摸摸遥灵的头:“傻瓜,你在害怕什么啊。这不是我们早就约定好的么?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你嘛,当然一直都在骗我咯。还不是人家心甘情愿被你骗~~”遥灵笑着仰起脸,鼻子便被凤川轻轻刮了两下。她发现,自己好就没这么开心得笑过了,两个人之间的距离,也好久没这么近了。她心尖一颤,扑入凤川怀中,心中默默想着,这一切快结束吧,什么江湖,什么六公子,干脆……通通都不要了!有凤川就够了,有他在身边,遥灵什么都可以不要!   两人正拥着,不知不觉中,甜蜜的气氛却有些变了。遥灵察觉到他们正被一束酸涩的目光望着。她很识趣得离开凤川的怀抱,果然看到了僵立门口的武陵春。   遥灵冷冷看着武陵春。干嘛要摆出一副心爱之人被抢走的样子!遥灵已经不需要再证实任何事,武陵春的此时的眼神,已经足以证明一切!   “遥遥,刚才老匹夫说,想吃我做的凤穿牡丹。你先去厨房,帮我做些准备好么?”   这么快就要支开我么。   遥灵不动声色,牵了凤川的手道:“厨房的事,只要我一插手就会变得一团糟,还是一起去吧!”   凤川张了张嘴,正要跟武陵春说什么,却被遥灵拉走。遥灵攥他的手极紧,他皱眉道:“遥灵,怎么突然……不急的,你跑这么快干什么?”   遥灵低头不语。为什么,刚才看到武陵春用看爱人的眼光看着凤川,她会有种想拔剑杀了他的冲动!   不,不行。那是春哥啊,是一直以来,照顾着遥灵,保护着遥灵的春哥啊……   但即便是那样的春哥,他与踏月那段过去,遥灵早有耳闻。他们是一对至死不渝的恋人,踏月失踪五年来,武陵春一直在苦苦寻找他的下落,直至阳春馆与纸飞鸢一战,武陵春始识得凤川,自第一眼便认定他与踏月神似……不,根本就是同一人。之后武陵春也一直对凤川青眼相加,无微不至,凤川却毫不自知……   他们两人的关系便那般一直微妙着。遥灵也不甚在意,只把两人之间的情谊当做普通的兄弟之情。但这次魔界之行,一直是武陵春与凤川相伴而行,其间发生了什么遥灵无从得知。反正再次见面之后,凤川对遥灵的态度便陡然转变,既亲密,又拿捏。恋人的心一旦改变,另一方不可能无所察觉。更令遥灵无法忍受的,是在九黎宫时两人相拥的场面,还有那句“小春别怕,我在这里”……要说他们之间没有什么,遥灵说什么也不会相信。   遥灵既没办法完全相信,却又无法完全否定凤川对自己的感情。去魔界之前,遥灵肯定凤川的心是完完全全属于自己的。但现在他既非不爱遥灵,又非对武陵春一清二白,似乎游离于两人之间。分析到这里,遥灵实在不清楚凤川是怎么想的。   遥灵到了厨房,心不在焉地帮凤川准备食材。凤穿牡丹……这不是凤川第一次做给遥灵的菜么……   遥灵拿着刀,麻木得在菜板上上下移动着。那是她第一次见到凤川,那个眉目清秀如澡雪,两腮像仓鼠似的挤满了点心,大摇大摆躺在人家床榻上催债的少年。说起来,第一次相见的时候,遥灵注意食物多于料理出这些美食的少年,但当她被美味的凤穿牡丹征服时,她也牢牢记住了这个样子有点痞,说话胡里花哨,心地却无比柔软的萧凤川。要是他能一直做好吃的给她就好了,当时她这么想。   ……   是什么时候“爱上”萧凤川的呢?已经忘了。美食,战斗,斗嘴,不知不觉中,他在自己身边,成了自然而然的事情。感觉被刻画了再刻画,感情被佐证了再佐证,遥灵爱着凤川,已经变得像习惯一样如影随形。遥灵从未设想过没有凤川的以后。她的勇敢,她的执着,她的成长,她的判断力,思考力,如果不是在凤川陪伴着她的前提下,根本就无法存在。   如果没有了凤川。   如果没有了凤川。   如果。   如果没有凤川……我……是谁?   “明日食时之约,别忘了!”   “如果你能醒过来,我就尽心尽力照顾你直到你伤好!你想吃什么就给你做什么!真的,不骗你!”   “到底要我怎——么样,你才能不哭?你告诉我,我一定做到。马上去做。”   “那是因为我喜欢打,喜欢拼命,跟你没关啦,笨蛋!”   “哈?随便?扯到哪里去了……话说,你本来就是我的人吧……”   “就这么说定了。以后,你负责耍帅,我负责抱你回家。”   “男人一旦爱上一个女人,那就是爱了,要爱得彻底,爱她到底。而不会像你们……呵,去想那些‘值不值得’那样不知所谓的东西。”   心里想着凤川说过的话,遥灵握刀的手越来越麻木。旁的凤川看到遥灵握着刀东一下西一下,已经把菜丝切成菜丁又剁成了菜酱。他察觉遥灵神情呆滞,悬在空中那刀,却是不偏不倚朝按在菜酱里的手指砍去……   “遥灵小心!”   219 真相   遥灵在心烦意乱中被凤川的喊声惊醒,虽抬头看向凤川,手中的刀却惯性得切了下去,左手自然也没来得及移开,一刀正中食指。   遥灵丢下菜刀,鲜血已经流得满案板都是。鲜红的血色和钻心的痛楚终于让她想起,自己是在厨房里帮凤川做菜。可直到凤川奔过来,急捧了她的手时,她还是有些恍惚。没有这么严重吧,在战场的时候,血流成河也是平常事,这点小伤又何尝值得大惊小怪呢。   “唉!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切得这么深!”凤川嗔怪着,将遥灵受伤的手放在自己掌心中,含了那流血的手指吮吸着鲜血。遥灵手指被他舌尖一触,心底战栗,寒毛树立。她摇头道:“不用,一点小伤口而已,没关系的……”   “唉,切菜这种事我来就好!你做不来的事就不要逞强嘛。”凤川吮过遥灵手指,见血已经基本止住,便又撅嘴轻轻吹了几下,“还疼吗?”   “还疼。”遥灵答着。是啊,心里还很疼很疼……面对这般将她捧在手心里疼爱的凤川,遥灵怎忍心问“你还爱不爱我”,“你心里是不是有了别人”这种话呢?她还有什么理由去问呢?   “那我带你去包扎一下。”   “不用。凤穿牡丹,萧伯伯还等着吃呢。我自己包扎就好。”   遥灵说着,在凤川脸颊轻轻一吻,自己走出厨房。她静静想着,以后的生活都会这么平淡吧。凤川只是阳春馆的大厨师兼老板,而自己作个好吃懒做的老板娘……这样平淡就好了,这就是她想要的生活,绝对容不得任何人来破坏。任何人都不行。   不论结果如何,遥灵都绝对,绝对不会放手。   遥灵经过萧阳春的房间,顿了顿。算算时间,武陵春应该还呆在里面没走才对。   武陵春自然正守在萧阳春床边。不同于刚才的是,萧阳春已经从昏睡中醒来,睁眼躺着。或者说,他一直都没昏睡,只是在装睡。他没办法在病榻上继续假扮一个混蛋老爹的模样。他怕他露出真实的表情来,会令凤川流泪。   “你让大夫说了假话是么?”武陵春说道,“你也并非生病,只是强行解封魔力,导致生命衰竭,是吧。”   萧阳春没有回答,算是默认。对于凤川来说,这样的谎话远比真相要容易承受。但是——   “真相到底是什么,萧叔可否告知?”   武陵春想知道凤川和踏月之间的关系。他们在时间轨道上有所重合,所以不是转世;凤川一生无病无灾,所以也不会是借尸还魂。那可能的结论只有一种:一体双灵。凤川的身体里同时具有他自己和踏月的灵魂,且互相重叠,混淆着凤川的记忆。如果这样的话,凤川现在的处境相当危险。在他体内的两个魂魄互相争斗,侵占,有可能一个吞掉另一个,也可能两败俱亡,一个都不剩。   所以,武陵春希望萧阳春尽快给出答案。而且……他看到方才那一幕,是否可以承受失而复得,得而复失的折磨,他自己并无把握。   “我是魔尊旧部,五十年前,因为不满魔尊猎魂行径,背叛于他,逃至人界。我深知魔尊心性,他从不会饶恕任何背叛者。”   武陵春点点头。楚云深,应太平,南歌子皆被魔尊严惩,足见魔尊对待背叛者的态度。倒是晏离兮,魔尊似乎从未承认过他,从未委以重任,也便那般淡淡放过了。   “念及昔日恩遇,我曾对魔尊发誓,终生不再启用魔功,不与他为敌。至少,不像楚云深南歌子那般,被他一手培养,而又倒戈相向。但即便这样,他还是不肯甘休。他要我痛苦,却不对我下手,却将诅咒,施加在我亲儿子身上……”   武陵春有点明白了。原来,萧阳春一直将凤川母子弃置乡野,独自经营酒馆,并非经纶世务,利欲熏心,只是为了不牵连他们,不让魔尊找到他们,但是魔尊还是找到了凤川母子。然后,他又对凤川做了什么?   “嗯……”萧阳春长长舒了口气。他从一开始就没奢望自己和家人能躲过魔尊的报复,但是,他必须为保护家人竭尽努力,哪怕让自己与妻子饱受思念之苦,哪怕儿子会在怨恨与寂寞中成长,他都必须那么做。他追求的最底线就是,妻儿必须活着。哪怕自己被认为是冷漠的丈夫,混蛋的老爹也没关系。   但是……他也深知魔尊的心计和手段。妻儿的藏身之处,还是很快被魔尊得知。令萧阳春更为不安的是,魔尊并未立刻下手,他只是派人监视母子俩的一举一动。凤川那时不过十四五,其母又缠绵病榻,两人自然更未发觉。过了不多些时候,夏孤临便向魔尊宣战。萧阳春与夏交厚,但因与魔尊有约在先,并未亲赴魔界共同作战,只在人界为其支应。战事结束之后,踏月失踪,魔尊派去监视凤川母子的人也同时不见了踪迹。如此巧合,令萧阳春深疑。   不过数月之后,凤川母病重辞世。萧阳春将凤川接至扬州城。这两件事,却并无任何实质上的因果关系。萧阳春之所以将凤川接到身边,是因为他发现自己的儿子变了很多……虽然时长不见面,儿子毫不了解父亲,父亲却在暗地里从未错过儿子的成长。萧阳春开始在自己儿子身上,发现了另一个人的影子:踏月公子。   神色,姿势,行事,态度,似乎在潜移默化中越来越像那个失踪了的踏月公子。萧阳春将凤川留在身边观察,心中越来越恐惧。他开始相信,魔尊的确对自己的儿子做了什么,使他与踏月公子之间有了某种联系。   至于魔尊·具体是怎么做的,凭萧阳春对魔界异术的了解,他认为只有一种可能:将踏月的魂魄实化,做成灵核寄于凤川体内。对深谙炼魂的魔尊来说,魂魄实化不算难事,在凤川无知无觉的情况下植入其体内更是易如反掌。   灵核在凤川体内扎根之后,一旦遇上踏月记忆深处的人,或是难忘的记忆,便会开始生根发芽。有根芽时,凤川并不会察觉,直到灵核长得枝繁叶茂,他的记忆便会开始混乱,感情也开始重叠,分不清自己是谁。到最后会被踏月完全吞噬,还是精神混乱癫狂致死,犹未可知……   这就是真相。这就是魔尊惩罚背叛者的手段,这就是凤川和踏月之间的关系,这就是凤川未来的命运,这就是武陵春想要的答案。   武陵春听罢萧阳春的讲述,漠然片刻,忽忿然而起,怒视道:“你,你既然知道凤川见到我们之后会是这种命运,为什么还要把他接来扬州!让他在田间作个乡野村夫,平平安安过一生,岂非最好的选择!你,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武陵春的手已经伸向萧阳春的衣领,到底考虑着他在病重身体虚弱,几番颤抖,终于还是没把他揪起来,狠狠甩到墙上。   “呵呵,小春你想一想,凤川是我魔左使萧阳春的儿子,身上又有踏月公子魂魄之核,他可能在乡间耕作,庸庸碌碌过一生么?人力怎能阻止含藏海啸的珍珠埋没沙砾之中?这一切,都是命运。”   都是……命运。   武陵春绝望得坐在椅子上。不管萧阳春的说法能否成立,一切都已经无法改变。凤川已经遇见了故人,重拾了过去,记忆开始混乱,感情也出现了重叠。到最后,凤川会被踏月的魂魄吞噬,还是,他会承受不住分裂之痛,癫狂至死?   武陵春不敢想。五年来,他许了那么多的愿望,做了那么多努力,只是希望着踏月能回到他的身边。只要他能回来,他失去什么都无所谓。但他做梦也不会想到,他的心愿会以这种方式实现。牺牲挚友之子,牺牲最真实的那个萧凤川……可能,到最后,凤川和踏月两个人,都会不复存在。   不,不会那么糟糕的。他急问:“萧叔,有没有办法能把灵核从凤川体内取出来?”   “有是有的。以我的魔力,五年前就可以做到。”   “那你为何不……”   武陵春明白了。他忽然明白,为何五年前萧阳春就有机会将灵核取出,却一直没取出来。因为那样做,踏月的灵核就会被破坏。踏月这个人,将会从世上,彻底消失。   “萧叔……”   武陵春握住了萧阳春的手,声泪俱下。这时,他已经不知道该感激,还是抱歉。现在这般状况,凤川被踏月的灵核完全吞噬已经是最好的结局……可如果真的是那样,武陵春又该怎么面对萧阳春,怎么面对遥灵?   他心中全无主意。他从未想过,踏月回到自己身边的这一天,居然会令他如此悲伤,如此,绝望。   “凤川的命运,我们能做的只有祈祷。”萧阳春轻咳了两声,“是我无能呵……到最后,还是没能保护好自己的儿子。不,或许,真的可以保护他也说不定。”   或许?   武陵春惊异得看着萧阳春。现在,他的魔力已经完全解封,难道他要与魔尊殊死一战,赢回凤川的命运么?   220 大婚前夜   “你大哥的个性,你应该比我更了解,你觉得他会安安稳稳当魔尊的女婿,至此心如死灰,不问世事么?”   萧阳春接下来却并未提凤川,转到了夏孤临。武陵春暗自思忖,以大哥向来行事风格,他会如何作?难道……   武陵春明白了过来。萧阳春点头道:“六公子仍未亡去,你们与魔尊尚有一战。这一战,将决定你们所有人的命运。”   所以……萧阳春特留在此时解封魔力,为了助六公子一臂之力么?   ****************************************   转眼便是夏孤临与花深深大婚前夜。夜黑风冷,吹得烛火时而微弱如叹息,时而高窜如尖叫。花深深望着铜镜中的自己,之前的细辫正被侍女一束束解开,披散肩上。   花深深半专注半失神得看着自己,不知不觉中波浪状的黑发已经流泻满肩。寒风又紧,吹得花深深额前刘海微波一漾,她黑亮的双眸却如深潭,不经波澜。   “大小姐,起风了,关窗吧。”   “不要,我就要这样开着。”花深深抬手止住握了梳子正要为她梳发的侍女道,“你且慢,叫玫瑰梅来为我梳头。”   “可是……”侍女收了手,诺诺道,“玫瑰梅乃不死族人,而小姐正值大婚,召她服侍,恐怕不祥吧。而且魔使大人……”   “谁理他!你直接去魔使府牢狱提她,若牢头问时,就说我说的,不交出活的玫瑰梅,便交出死的破阵乐!”   “是……”   侍女退下,花深深支颐望着镜中,又斜睨身旁侍立者双手所捧的嫁衣,首饰,不由心生倦意。大约等了一个时辰,侍女才领玫瑰梅回来。花深深从镜中窥见玫瑰梅,紫瞳幽冷,神色如常,布衣素净,却似乎是临来之前新换的。   “你们都退下吧。”   待其余侍婢退去,玫瑰梅方走上前来,立在花深深身后。花深深浅笑道:“你还是这么沉默啊……明日我大婚,你竟连句恭喜的话都不说么?”   “喜从何来,你心中又何尝觉得欢喜。”玫瑰梅说着,捡起金盘中的梳子,开始为花深深梳发。花深深叹气道:“召你前来……果然是不祥呢。”   “你找我来有什么事?”   “诶?一句都不想闲聊么?我在武府的时候,你曾透露我不少信息,令我事半功倍。多谢。”   “你叫我来为你梳头,不会就是为了说谢谢吧。”   也没有必要。玫瑰梅停下了手中的梳子,望着镜中的花深深。她特特将她召来,是怕她在牢狱中受苦么?不。破阵乐才不会用区区皮肉之苦来惩罚不懂事的妹妹,能惩罚不死族人的唯有无尽的死亡而已。玫瑰梅双眼微眯,手中握着花深深一缕秀发,感觉重似千钧。   花深深陶醉般深吸了一口气:“我很喜欢人界。初到那里时最难忘的,便是人界的绿树,远远望去,青翠欲滴。烈日时走在树荫下,抬头望去,从树叶缝隙中漏出的阳光如点点碎金,随清风摇曳着,闪烁为金色的十字光线……”   玫瑰梅眉头微展,继续为花深深梳头。偌大的宫室之中,只有柔发与梳齿摩擦的细响。   “不光是晴天呢,还有雨天,下雨也很好看。雨真是奇妙的东西,如绵绵的视线般,将天地连为一体。淋着大雨在旷野中走一场,感觉从身体到心灵都被洗净了。”   “雨后的彩虹,也很美……”   玫瑰梅竟然不由自主得接话了。她不得不承认,她在人界生活多年,也是十分得爱着人界。在武府的时候,她经常一整个下午什么也不干,托着腮蹲在窗下看雨。天空是那般压抑的铅灰,从中滴落的雨滴却是那般洁净透明。她觉得很神奇。有一次她呆呆看雨,南歌子从身旁经过,她竟忘了打招呼。第二日天晴之时,南歌子却差人送给她一个盒子。打开一看,其内空空如也;贴耳一闻,尽是昨日雨声。   美好的回忆。   “只可惜没有见过雪呢。”花深深撇撇嘴。玫瑰梅已将花深深的头发从头至尾梳过一遍,不知不觉中,梳落的长发已落如薄絮,轻风一吹,便飞飞扬扬。居然落了这么多头发。花深深再次皱眉,没说什么。   “玫瑰梅,雪是什么样子,你见过吧,给我讲讲好么?”   玫瑰梅将梳子轻轻搁下。她神色再次严肃。头发已经梳完,她没兴趣听花深深继续说下去:“如果你想看雪,自然可有机会看到。大小姐还有其他事吩咐么?”   还有机会看到么……   花深深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头发,少女的头发如内心般柔软,也如内心般脆弱。不知为什么,遥灵他们一行人走后,花深深觉得自己越来越不像自己。不像从前那么独立,跋扈,只要自己开心,就丝毫不管别人。   花深深转过身来望着玫瑰梅,粲然一笑:“雪是看不到咯。不过魔尊爹爹说,人界的树叶已经开始凋零,层林尽染,很是瑰丽……”   花深深,该不会……   玫瑰梅不可置信得看着花深深。不可能吧,这种要求,就算花深深敢提,魔尊也未必敢应。但是这种事一旦实现的话……   “我和夏孤临将在人界完婚。地点呢,就定在黛花山砚主旧居。”   呵。居然真的会这样。玫瑰梅无奈。花深深这般要求何其任性!人界完婚,岂非为夏孤临逃婚大开方便之门?遥灵等人又会有何动作?还有黛花居,那是晏离兮之妻亡故之地,可不是一点半点的不吉利。看来这场婚事注定太平不了,花深深也不打算让它太平。   “为了以防万一,我打算让你作我们的护卫。”花深深认真得继续道。   让玫瑰梅做护卫。只让玫瑰梅做护卫。   不可能的。这种事魔尊怎么可能答应。这简直就是……集体潜逃。真不知道花深深用了什么办法让魔尊答应下来的。玫瑰梅转念一想,魔尊答应也有他的道理。他必然有把握,夏孤临既然已归降,就绝对不可能叛离。至于那个把握是什么,玫瑰梅却无从得知。   “你去准备一下。明日卯时我们便启程。”   “是。如此,属下告退。”   玫瑰梅拱手,转身时看了一眼金托盘中的嫁衣,缝制极为精致,刺绣也是别具匠心。她出殿后并未离去,而是拄着狼牙棒在殿前站了一夜。卯时一到,新娘盛装,红霞遮面的花深深便扶侍女而出,走到玫瑰梅身前,轻声道:“我们走吧。”   晨光未出,残月悬于天际。一缕魅红与一袭紫黑相携,游魂般浮出殿门。花深深刚刚走下台阶,殿前的灯火便一盏接一盏亮了起来,在她眼前铺陈出一条流光的道路。顷刻之间,九黎宫上下灯火通明,有如白昼。执灯宫女的红裙在夜风中飘拂,如朵朵杜鹃盛开,美不胜收。   只可惜,那道路尽头捉刀而立的甲士,却如污点般将喜庆气氛破坏得荡然无存。花深深与玫瑰梅默默走去,那甲士微笑等待。及三人相遇,花深深停下脚步道:“是乐乐。你来干什么?”   “大小姐何必惊慌呢。属下不过‘目送大小姐’最后一程。”   破阵乐仿佛确认什么一般,将花深深从头到脚打量了个遍。继而终于皮笑肉不笑得为她让开道路,拱手道:“恭送大小姐,魔尊大人会一直为大小姐亮着满宫灯火,直到大小姐回来。”   是吗。花深深并无表示。这满宫灯火太过刺眼了,即便是隔着红盖头,那光线依旧强得叫她不忍直视,灼烈得,如同魔尊注视的目光。   他是要看着她把这条路走完吧。   花深深扶着玫瑰梅的手,走入了传送法阵。等了许久,只不见夏孤临来。花深深想象不出,他素日一身黑衣,今天穿上大红色的新郎装会是什么样子。   花深深和玫瑰梅站了足足有一炷香时辰,也不见夏孤临来。破阵乐禀道:“大小姐,用不用属下去催一催?”   “没有你的事。”   “大小姐是金枝玉叶,岂容夏孤临如此放肆。他现在,毕竟还未正式成为魔尊大人亲封的新任左使。”   破阵乐态度愈来愈傲慢,花深深见夏孤临不来,心中颇有些着急。他该不会……不,夏孤临不会是那种软弱之辈。那他究竟在拖什么?再这般等下去,别说破阵乐,连魔尊爹爹也会生气的。   又过了半柱香时辰。破阵乐道:“大小姐,属下还是去迎一迎新郎官吧。我只怕这九黎宫太大,他一个人走迷路了。”   “可……”   “不必。”   花深深循着这稳健浑厚之声回头。她不由轻掀盖头,终在华光流曳的地面,寻见了那双穿着青蛟裘靴的脚。她将盖头一点点打开,终于看到了她朝思暮想的身影,英挺飞扬,姿颜雄伟。十个日夜以来,她每次探视,只能看到他憔悴的背影……而今次一见,那个战无不胜,浑身是胆的夏孤临似乎又活过来了!   花深深的笑容便在看到夏孤临的眼神时停住。这双空洞无神,阴影深沉的双眼,真的属于夏孤临么?这双眼睛,除了凌厉懵懂的杀意,所剩的只有无尽混沌。他是夏孤临。是死了的夏孤临。纵有万夫莫敌之勇,也不过是一具失去灵魂的战躯罢了。   **************中秋分割线*********************   人家过中秋加更,我过中秋断更……坑爹呢这是!坑爹的校园网我好不容易赶出来一章你居然崩溃了啊有木有!!不管怎么说还是在能上网的第一时间把昨天那章补回来吧。。抹汗。。   221 九月雪   夏孤临如一滴重墨,将鲜红的画面重重染黑。花深深黯然放下盖头,没有说话。夏孤临的杀气倒是让破阵乐精神一振。他笑道:“新郎终于到了?耽搁了这么久,居然连新郎装都没换上?”   这时说话真是找死。玫瑰梅对破阵乐怒目而视。破阵乐对青玉案做过什么,夏孤临想必早已知道。如今见了夏孤临,破阵乐非但不躲着,反而还要出言挑衅,活腻了么?   破阵乐不知死活得,轻佻得看着夏孤临。夏孤临回以冷漠的眼神。要知道,实力并不是决定一场战斗的最终因素,强者固然可怕,疯子比强者可怕。没有心的人,最为可怕。   夏孤临只短短看了破阵乐一眼。现在他的心思,没人能看透。他淡淡道:“我们走吧。”   他踏入法阵之中,忽然抬起头,望着魔界上空风云变幻的天空,如同那天空上会诞生出一座崭新的城池般专注。风云的阴影却无法投入他的眸中,因为他的眼中,已经空无一物。   花深深一路只是沉默。直到透过面前的红纱,依稀辨认出那片开始泛黄的苍翠,她方知道自己已经到了黛花山。她扶着玫瑰梅的手,小心翼翼跟在夏孤临右侧不远不近的地方,走近了黛花居的竹篱门。熟悉的草木清香令她心中有种心酸的快乐。记得这里,是她第一次吻夏孤临的地方。她吻得很专注,很用力,仿佛要将毕生的爱用这一个吻来倾诉。   因为她知道,那是她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吻了。   她嘲笑着自己,跟夏孤临走进竹屋内,命玫瑰梅在门口把守。玫瑰梅仍像昨晚那样,拄着狼牙棒站在门口。待屋内脚步声消失,她方抬头去看天空。   怎么人界的天空也是如此混沌。过了卯时,太阳还没出来。今天,是阴天么?   同一时间。武府小客厅。   “什么?大哥他回人界了?”凤川太过激动,将满盏的茶盏往几上一拍。武陵春倒是安静异常。他一手捧着茶盏,另一只手捏着盏盖轻拨着浮于水面的茶叶。遥灵正色道:“是南歌先生传回来的消息,那还能有错。”   “那南歌先生呢?”话梅问。她抬头看着遥灵,提着茶壶的手悬在空中。茶水从半倾斜的壶嘴中漏出,一滴一滴落入已斟满的茶碗里。   “南歌先生倒是还在魔界。来人界的,只有大哥,花深深,和玫瑰梅。大哥和花深深将在黛花居成婚,而随行护卫只有玫瑰梅一人。”   是么……   众人听到这个消息,都有些不敢相信。这番情景,愚蠢得就像魔尊亲手把夏孤临送还给六公子一样!魔尊不会做这么没脑子的事,难道又是陷阱?可即便是陷阱又怎样,遥灵他们明明知道夏孤临就在黛花山,绝不可能不去劫他!   “事不宜迟。我们即刻就去黛花山!”   “慢着。”   已经站起身来的遥灵被武陵春拉住。武陵春道:“遥灵,你难道忘了魔尊与大哥的约定么?如果婚事被破坏,猎魂将怎样,苍生又将怎样?”   “切……”遥灵只得忿然坐下。众人都又黯然,武陵春心里又是别一番思量。他想着那日萧阳春对他说过的话,夏孤临真的会甘于归顺魔尊,心如死灰度完残生么?他不会。但如果不是那样,他又会怎么做?是曲意逢迎,在魔尊手下韬光养晦,待实力增进之后,再一举灭杀魔尊么?   确实有这种可能。魔尊虽招夏孤临为婿,但不可能对他全无设防。既如此,夏孤临究竟要怎么做,才能反败为胜?   武陵春实猜不中夏孤临的心思。但他有种预感,或许那天,并没有他想象中那么遥远。   武陵春捧着茶,却在茶水中瞧见了遥灵郁郁不乐的脸。什么时候,她竟又站到武陵春身前来了。武陵春抬头道:“怎么了?”   “我心里烦闷,想去青玉姐姐的地方呆一天。春哥要不要派个人跟着我?”   武陵春很快明白了遥灵的意思。若是遥灵一个人出了武府,她是真的去了缀锦绣庄,还是半道上就折去了黛花山,谁又知道。但派个人跟着也未必济事。丫头小厮之类,带一百个都不够遥灵甩的;凤川跟去,多半会跟着遥灵一起胡闹;若是自己同去……那更是算了。自从那日吵过之后,遥灵对武陵春说话都一直客客气气,不自然得紧。两个人还是不要独处的好。   “不必。遥灵自去便是。”   遥灵一言不发转身而去。她自然不能胡闹,也不想胡闹。她已经没有任何莽撞行事的资本,六公子还剩多少英明可供她去挥霍?她独自径直去了缀锦绣庄。刚刚辰时,还未有客人来庄里订货,小丫头们大约也是摸清了这点,各自懒觉。遥灵没有惊扰她们,悄然进了内院。   阶前无落花,庭木无冗枝。一切皆如青玉案在时,素雅洁净,幽静宜人。整个庭院之中,仿佛被青玉案的气息所笼,仿佛停留在过去的时空般,不见丝毫凄然。   遥灵没有再度流泪。回到过去的幻觉并未让她悲伤,也未让她欣喜。她只是平淡得看着这一切。青玉案凭栏,观花,喂鱼的影子依旧在眼前幻化而又消散。遥灵独自步上二楼青玉案的闺房。兰麝扑鼻。落叶般的过去席卷而来,流年乍暖,尘香还寒。   遥灵淡然得仿佛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人。相遇的一幕幕再次浮上心头。纸飞鸢逼婚的那日,青玉案坐于铜镜前飞针走线,刺绣着牡丹。那时遥灵便觉得,青玉案不像是在刺绣花朵,更像是对着自己镜中的影子,刺绣着自己。这世上所有的牡丹花加起来,都不及她十分之一的美。   遥灵走到铜镜前。她忽然想找寻一下,青玉案那日绣的牡丹花还在不在。青玉案心事之下刺绣的牡丹,应该不会随便卖掉或者赠予别人。   在哪里……   遥灵一一开启青玉案的妆奁,针线笸箩,胭脂香粉,丝线图样,如同具有灵性一般,在遥灵开启盖子之时睁开了眼睛。遥灵捡起那一束束丝线,一盒盒银针,谁也想象不出来,青玉案仅凭一针一线,如何在丝绸锦帛方寸天地中,描绘出世人艳羡的神奇。一个那般神奇的女子,集尽天下美丽,却在世人还未了解她之时便悄悄去了……   遥灵打开了房间内所有箱盖,青玉案的气息如花香般从内播撒而出,温柔得包围着,令遥灵内心稍安。   她早说过要保护她的啊。   她曾经为她梳发,自信满满得保证,她一定可以找到自己的如意郎君,千万不可灰心失意。   结果……   遥灵从抽屉中找到了那朵未绣完的牡丹。鲜艳如嫁衣的红绸上,牡丹还未绣完,一半盛放,一半凋零。果然自从那日之后,就再没动手绣过么……   遥灵望着牡丹发呆,却听楼梯上传来脚步声,以及小丫头的哈欠声。她并没躲闪。小丫头打开门,仍然闭着眼睛,端着水盆站在门口打哈欠。嘴巴好不容易合上,才惊醒似的大叫道:“姑娘!姑娘回来了!几时回来的?我们怎么都没察觉?”   睡眼惺忪得将遥灵认成青玉案了么……遥灵咳嗽两声。小丫头如梦初醒,放下水盆,使劲揉了揉眼睛,这才看清了屋中站的是遥灵。   “是、是遥灵姑娘啊。”小丫头小纨低眉看着遥灵,羞得红了脸。   “太多时候不见,都忘了你家主人长什么样子了么?”   小纨嘿嘿笑着凑过来,拉了遥灵的手左摇右摆道:“姑娘确实太久没回来了,我们姐妹几个,都很是挂念呢。唉,姑娘得与如意郎君日日厮守,才不会想起我们这些小丫头,自然也想不起要回来呢。”   遥灵笑着戳了戳小纨的额头:“怎么会呢,青玉姐姐心里,你们个个是宝……你身上这身衣服,是青玉姐姐裁剪的吧?普天之下,有几个王公贵族能有幸享有青玉姐姐的针线,你们几个如此不知好歹,反倒挑起我青玉姐姐的不是来了!”   小纨喜滋滋得一笑:“姑娘给裁的衣服,我们平日里都是舍不得穿的,只有过年过节逛庙会时才穿,那时就算咬个冰糖葫芦都要小心翼翼,生怕糖稀玷污了衣服呢!可是前些日子小鱼姐姐说,姑娘随夏公子出外游玩,说不定哪一天就会回来。所以呀,我们定要日日穿着这身衣裳,让姑娘一回来,便看到我们最好看的样子!”   看着小纨天真又得意洋洋的样子,遥灵压抑许久再也忍不住,背过身去,脸色瞬间黯然,嘴唇颤抖。   傻瓜,你们的主人,已经再也,再也不会回来了啊。即便你们保持着最好看的样子,将绣庄打理得跟她在时一模一样,她也不会回来了啊。   她不会回来看你们,也不会回来看任何人了。   眼泪无法控制得淌下来。小丫头并未察觉,反倒察觉了被遥灵拿出来放在桌边的牡丹。小纨喋喋不休道:“咦?这东西怎么会在这里?好眼熟的花样子!哦,我想起来了~这个啊,姑娘提过的,说这是她和遥灵姑娘第一次见面时绣的东西,说要等遥灵姑娘成亲的时候再绣完,当做贺礼呢!说起来,我们姑娘比谁都有心,别看她一副不爱理人的样子,其实把谁都放在心里呢……”   遥灵悄悄擦干眼泪。夺门而出,不管小纨在后呼喊,她一个劲跑到了楼下。一片冰冰凉凉的东西却忽然飘到了她的鼻尖上,用手一摸,却是凉凉的水。   下雨了?   遥灵抬头望着。阴沉的天空下,并没有凉薄的雨丝,倒是一片片晶莹雪白的东西如柳絮般无声得飞舞着,整个世界,都静了下来。   九月天气,竟然下起雪来了。   222 玉石俱焚   “遥灵姑娘到底在跑什么啊。”小纨追了下来,急忙抓住遥灵。大喘着气,打了个寒噤。举目四望,才发现空中竟然飘起雪来了。   “诶?才入秋不久,竟然下雪了?”   她奔到雪花下面,双手作捧雪状,开心得转了个圈。正咯咯笑着,忽然想起不能让雪淋坏了衣服,急忙奔回檐下。遥灵看着雪,却是若有所思。现在黛花山上,不知道有没有下雪。   小纨只将双手拢在檐外,想要接满满一捧的雪花。举得手酸了,脸也冻红了,方才缩回手来。满怀希望得一看,粉红的手心中却只有一捧清水。   “咦?雪呢?”   “雪当然是被你手心的温度融化了。”   “唉。真无趣呢。说起来,去年冬天下第一场雪的时候,我们姑娘以银针迎接雪花,用雪缝制了一件锦袍呢!晶光闪闪,皓皓洁白,真是美得紧!我们几个还开玩笑,这袍子美是美,只可惜不能御寒。又有谁的体骨比雪还冷还柔软,能穿得上这件玉雪锦袍呢?”   小纨蹲下来,托着腮,专注得望着雪花,继续喋喋不休。遥灵脸上泪痕未干,那红肿的痕迹,只当是被这场风雪冻的吧。   遥灵和小丫头在院内观雪,遥灵一言不发听着她一件一件,没完没了得讲着青玉案过去的事,时间不知不觉得流逝着,雪花落地即融,并未积雪。遥灵神游天外,却发觉旁边的小纨正用手肘捅她,眼神不怀好意,好像是要窥探什么秘密似的兴奋。   “怎么了?”   “嘿嘿,遥灵姐姐,有件事我想知道,你告诉我好不好?”   “什么?关于青玉姐姐的吗?”   “嗯。”   “她的事,还有你不知道的么?”   “哎呀哎呀,青玉姐姐过去的事,小到她最爱用的针,大到她目前最为满意的绣品,我通通都告诉你了。你就告诉我一件事,是我不知道的,好不好吗?”   说来说去都是绣品啊……再说你说的那些刺绣工艺我完全听不懂啊。遥灵无奈得望天,这个小丫头到底想知道什么?她才十三四的样子,应该不会问什么邪恶的话题吧?   “说来听听吧。那也要我知道才行。”   “嗯……我们家姑娘,是不是跟夏公子私奔了?噗~”   小纨刚刚问完便噗嗤笑了出来。脸也羞红了。遥灵白了她一眼。这些小丫头,每天除了刺绣织布都在想什么奇怪的东西啊?两个人如果相爱的话,大可以……光明正大得成亲,干嘛要私奔?   “干嘛这么问。”   “那是因为,姑娘临走之前急匆匆的,东西都没怎么收拾,只带了武公子和夏公子送她的东西,还有一件……你绝对想也想不到!”   小纨得意得在遥灵眼前晃着手指。遥灵问道:“是什么?”她自然不知道青玉案去魔界都带了什么,带蝴蝶花草杯和耳坠遥灵可以想见,第三件东西会是什么她就着实不知了。也不可能是武器。看小丫头得意的样子,应该不是武器。   遥灵看着小纨。可恶的小丫头,竟然不说了。   到底是什么啊……好在意。   ……   喂!干什么还在沉默啊,我都用这种眼神看着你了,倒是说啊!   “嘿嘿嘿,如果我告诉遥灵姐姐,姐姐可要认认真真告诉我,我家姑娘到底有没有跟夏公子私奔啊?”   “好啦,我答应你,快说。”   小纨冲遥灵摇摇手,叫她把耳朵贴过来,继而便揪着遥灵的耳朵小声道:“我告诉你,你可千万不能让小鱼姐姐知道。她知道了会说我的。答应我好不好?”   好麻烦的小丫头!到底说不说啊,有够烦!遥灵不耐烦得从鼻子里嗯了两声。小纨继续道:“是姑娘收拾东西的时候,我从门缝外看到的。她拿了一件崭新崭新的料子呢!那料子我认得,是龙绡耶!是青玉姐姐从南海带回来的那块,无价之宝!”   遥灵心中一震。龙绡?青玉案是要去魔界作战,带龙绡干什么?而且那还是鲛人宣情送给她的宝物。龙绡只有鲛人能织,宣情赠予,以示自己织造技艺在青玉案之上。撇开宣情的用心不说,那龙绡的的确确是件宝物。除了千年不腐万年不蚀之外,那宝衣似乎还有一样妙用……是什么来着?   “那件龙绡啊,我听小鱼姐姐说过,可令身被之人百病全消,人死而魂不散。她连这么重要的东西都带上了,是不是跟夏公子私奔了,以后再也不回来了呢?”   百病全消……人死……而魂不散!   遥灵猛地站了起来。她刚才与小纨靠地近,裙摆被她膝盖压住,如此一扯,差点将小纨掀倒。人死而魂不散!遥灵明白了,她明白了青玉案尸首为何会不见的了!   既然如此,那此刻黛花山上……不妙!   遥灵几乎两步就跃出了院子。雪下的寂静中,只剩下小纨呆呆坐在地上,莫名其妙。她委屈似的自言自语道:“遥灵姐姐怎么跑了?姑娘到底有没有跟夏公子私奔,还是没告诉我呀……”   ******************************************   黛花山。   竟然下雪了。   玫瑰梅拄着狼牙棒,雕塑般得站了两个时辰。眼芒融雪,杀气成冰,那竹屋内不知怎样了。遥灵他们没来黛花山,玫瑰梅心中却有些不安。她不知为什么,胸中总有杀气源源不断,蠢蠢欲动。她用理智将杀气压下去。抬手摸摸头顶,断掉的魔角依然用紫色的绸布包着。她安心了。   竹屋内。   夏孤临与花深深在床边比肩而坐。已经呆呆坐了两个时辰,谁都没有说话,谁都没有任何动作。这个房间,是师兄晏离兮与辛夷成婚的地方,也是辛夷去世的地方。   花深深为什么要选这个地方。她把夏孤临带到这里,究竟想干什么。   夏孤临抬起右手,在花深深盖头一角轻轻拉去,他的手却被花深深按住:“不,先别揭盖头。在这之前,我有话想跟你说。”   夏孤临放了手。   “你……是不是在等待机会杀我爹爹?”   “不是。”夏孤临的回答意外干脆。   “真话?”   “就算我说是要杀他,你又能拿我怎么样。”   “那,你不会杀他咯?”   “不是。”   “也不是?你……究竟想干什么?”   “我要杀魔尊,就在明日。”夏孤临说着,站起身来。他的双眼深沉得连雪光都照不进。就在……明日?花深深愕然,抓紧了床被。夏孤临的功力已经在湮灭之牢中化得不剩一成,他如何这么快就能杀得了魔尊?今夜?难道今夜会发生什么特别的事么?   “我要去趟蜀山,今晚回来。”   “等等!”   花深深扯住了夏孤临的衣袖。她愤然道:“为什么!我特特说服魔尊爹爹,与你来人界完婚,就是为了给你制造逃跑的机会……我对你如此,你却反要杀我魔尊爹爹么?”   “从一开始,你想要的人就不是我。”夏孤临甩开了花深深的手,冷冷道,“我最重要的人已经不在世上。我要所有向她下杀手的人陪葬。”   所有。   那么……包括魔尊,万千魔卒,破阵乐,还有花深深。   终究……还是要闹到玉石俱焚的地步么?   眼看夏孤临已经走到门口,花深深急忙去拦,她顾不得掀去盖头,慌乱之中,只见夏孤临在门边墙上一敲,一道灵光从花深深脚下升起,拦住了她。花深深竟未想到,晏离兮的旧居设有机关,现在也只有身为夏孤临的师弟最为清楚!夏孤临虽然因为青玉案的死失去了灵魂,但他的心智,却比任何时候,比任何人都要冷硬!   “玫瑰梅,拦住他!不能让他——”   花深深很快不再喊门口的玫瑰梅。玫瑰梅本来就忠心于夏孤临,她怎么可能听花深深的话呢?   花深深心中如同倒塌了一片城墙,贼寇四入,烧杀抢掠,混乱不堪。她虽然料定夏孤临根本伤不了魔尊,心中却无论如何不得安宁。她被机关所困不得出,只听门外道:   “看好她。”   “是,公子放心。”   花深深也不知道夏孤临去了什么地方。她只得回床上坐着,焦心等待。只大约过了一盏茶的时分,又有脚步声朝这间竹屋跑过来了。自然不是夏孤临。这个时候,还会有谁来呢?   “玫瑰梅!大哥,大哥在不在里面!我有急事要告诉他!”   “公子不在。”   “玫瑰梅,我有急事!必须马上见他,让我进去!”   是遥灵?   花深深闻声坐起。她怎么会来……来了,却不是要救夏孤临,却说要见他,有事相告。这……   花深深走到结界边缘探听。只听遥灵继续道:“玫瑰梅,你现在一定还忠于六公子对不对?如果你还为大哥好的话,就让我马上见他!”   “公子真的不在。他叫我看着花深深,自己不知去了哪里。”   “什么?真的走了?何时走的?”   “刚走不多时。你来的路上,竟没遇到他?”   “那居然,不是一个方向?他没有回武府么……”   “到底何事?”   “唉!我是要告诉他,青玉姐姐!青玉姐姐还没死,她还活着,还在某个地方等着大哥呢!”   223 既生簇水,何生西风   什么?青玉案还没死?花深深心中一震,却又是一喜。青玉案没死,如果尽快告知夏孤临的话,一切还有挽回的余地!   遥灵在门外继续问道:“夏大哥走之前没有说他要去哪里?”玫瑰梅答:“没有说。不过,公子杀气很重。”   杀气很重?夏孤临的仇人都在魔界,他是不可能重新返回魔界去杀人的。那他究竟去了人界的哪里?那一定是对夏孤临来说,极其重要的地方。   难道是——   **************************************************   蜀山。   清雪绵绵,芳华如梦。白衣剑客独坐冰封的山巅,将万里浮云一眼看开。   约定的时候,就要来了。   他背对着一整座山的苍翠与雪白,等着那个黑衣冷面的人一步步走近。他眼前的浩渺云海中养着的蓝天,仿佛心中一泓碧水。黑衣人轻轻唤他:“师兄。”   一切仿佛回到从前,那个师弟刚刚被收入门下的早晨。师弟早早醒来,却蒙在被子里装睡,直到师兄起了身,在门外候了许久,他才笨拙得换好衣服,红着脸走出房间,停在师兄背后不远不近的地方,极不情愿得叫了声“师兄”。   被茫茫大雪倾覆的蜀山岁月,仿佛只因你叫我这一声“师兄”而存在……   晏离兮转过身,看到了他许久未曾谋面的师弟。曾经清冽醉人的双眸中,现在已经没有了灵魂。他陷入了失去爱人的疯狂之中,内心饥渴着一场心血淋漓的厮杀。晏离兮道:“你来找我,何事?”   “我现在只剩不到一成功力,需你助我。”   “有我助你,便可打败魔尊?”   “可。”   晏离兮轻笑。草庐中,已经温好孤鸾师叔珍藏的佳酿。两人临窗而坐,看着雪花重重覆上枯叶,枯叶不堪重负,从枝头坠下。鲜雪崩落满地。夏孤临喝了口酒,说道:“说起来,我和师兄的命运,还真是相似。蜀山学艺,堕入魔道,失去心爱之人……”   “所以,你打算怎么办?找魔尊复仇么?”   “是。我要用天下魔族的血来祭她。”   “你这样做又有何意义,死者已矣。”   “那日武府别时,师兄留话,说会在蜀山等我,难道不是早就料到会有这一天么?”   夏孤临望着窗外茫茫的大雪。其实好多事,师父告诉晏离兮,却瞒着他的事,他早就知道了。那个关于簇水剑和西风剑的传说。   百年前,襄朔在取天水之精,春风之气,满月之神,虚无为载,于冰焱铸剑池中铸造得簇水。名剑冠绝天下,苦寻百年无得其主。襄朔道,与其等待用剑之人,不如创造一个用剑之主。十年之内,来自蜀山的天才少年,将会取走天下至绝,簇水剑。   簇水剑名扬天下之时,世人未知西风。西风久贮独家铸剑池,一日被剑贪盗得,屠戮英雄豪杰,杀气如西风萧瑟,名动天下。武林人未知簇水深浅,竟将西风与簇水齐名而列。   西风剑的来历与实力,却只有襄朔一人知道。襄朔锻造簇水千次,只成一把,其余九百九十九,都只是败作。其中一把,因误用“西风”而使其剑性大翻大折,与设想中的簇水完全相反。性烈蚀霸道,不与别剑同室,否则侵蚀之。襄朔是以将此剑单独摆放,反被偷盗之人误以为绝世名剑。剑成名之后,世人皆称西风宝剑,襄朔也并未澄清。   除西风之外,其余九百九十八件败品皆被销毁。唯有西风,令襄朔难下狠心。此剑颇有灵性,不甘充当簇水的试验品,更不甘落于簇水之后。是以杀气腾腾,邪气日重。襄朔只等待着蜀山的少年剑客将簇水取走,西风不见了簇水,或许邪戾稍安。故一直纵容不管。   直到预想的时间,蜀山少年终于来到了独家铸剑池。却来了两个。一似簇水,冲淡恬然,雅量高致;一似西风,静则深不可测,动则锐不可当。命运可谓精妙。   两人选剑之前,襄朔特意暗示道,他们今日所选之剑,将暗示他们今后的命运。   不过数年,襄朔之言印证。取簇水的晏离兮,虽被魔将强掳入魔坛,但历经岁月,身心不染;取西风的夏孤临,虽被誉为六公子之首,但痛失所爱之后,却将杀手伸向魔界无辜苍生。两剑暗示之命运,看似截然相反,实则殊途同归。   如西风簇水同根而生一般,师兄弟两人一直不离不弃,亦敌亦友;如西风不甘落于簇水之后一般,夏孤临一生追逐晏离兮为对手;西风簇水的剑锋勾勒命运,夏晏二人,都经历过蜀山学艺,误入魔窟,痛失所爱。虽起因不同,却是颇为相似。手中之剑,早已代表了用剑之人。所谓剑客的命运,早在他们拿剑之时,被铸剑师一眼看破。   夏孤临是在晏离兮之后知道了这种种因缘。既生西风,何生簇水?若不是有师兄在,他夏孤临本该是天地间最强的剑客。命运不容假设,夏孤临的一生,注定要追逐着晏离兮。有时他在想,自己是不是被手中所握的利器诅咒了?剑给了他强大,也为他划定了不可超越的界限么?   “我非打败魔尊不可。”夏孤临道,“我需师兄助我。虽然,师兄从来不爱厮杀,只想浪迹天涯,逍遥自在。”   “我学剑,不是想当什么天下第一,也不是为了打败任何人。”   只是为了你。为了不被你超越。   这句话,晏离兮已经说了十几年。他先于师弟来到这世上,占有了本该属于他的一切。但这并非他所愿。若一个人真可以按自己心中所想活下去,他只是希望可以时常像今天这样,与师弟观雪对饮,不问世事。   但在不问世事之前,师弟还有心愿未了。   “所以,如果你需要的话。”晏离兮默默站起身,从身侧剑架之上,慢慢抽簇水出鞘,“与我斩断这段因缘吧。”   晏离兮手中一练江河映雪,被夏孤临无神的双眸反复斟酌。晏离兮的一生,失去的所有,已经不能再改变。但是如果簇水西风不再存在,那么夏孤临的命运是否可以重写?   夏孤临还未来得及多想,水芒越过两人身前的酒樽,已向他刺来。他拔剑一挡。西风与簇水交汇的瞬间,天上安静的雪花在剑气激荡下开始狂舞。安静的洁白中,仿佛有恢弘的赞歌在唱响。   这将是晏离兮和夏孤临之间,最后的一次对决。没有胜负,没有名剑,没有赝品,没有谬误,真真正正得来一场心与心之间的较量。飘扬的雪花,见证着无数次相遇与重逢;剑锋冷淡,命运各自归鞘,互相牵挂的梦却如春苗一直绿到了枕畔;与她相遇的桥头上,深深浅浅的紫辛夷掩映着缘分;圆融无碍的月光下,她的微笑与舞蹈纷纷被野花埋没,她在红尘中率先早退,他却在因果之间迟到。   两剑交锋之处,他们的眼中倒映着爱人的亡灵。簇水的裂缝被白雪哗哗填满,冰冻,西风的呼啸亦被雪花缠绵。剑锋喝饱了鲜血之后,拿剑的人便要去寻找一个祭日,寂然复活。晏离兮在雪尘中后退,高高扬起了如冰凌厉的剑,剑上如响过千军万马,被他们踏破的裂痕,随着战鼓的奏响延伸开来。   其实,在蜀山等待着夏孤临的这些日子,晏离兮一直都心如止水。他独自一人,从早到晚沉默不语,眼前却总浮现着夏孤临小时候的样子。   他也在梦中见到自己被魔将清平乐掳走那一天的情景。门派上下,长剑林立。敌人如乌云般罩在山顶,战斗即将打响,五,四,三,二,一,各色火焰在敌人的身周炸响,点亮了苍茫的战场。那般强大的实力,好像不管怎么攻击都无济于事。晏离兮手执长剑,在战阵中单枪匹马得奔驰。他一转身,便看到了师弟追逐,眷恋的眼神。   对不起,师弟,这次,我注定要离你而去。   橙色的火焰燃烧了整个天空。双剑相交,狂风乍静,雪声喑哑。只有远处的灰色的树影在虚幻般得摆动。   两人与双剑一齐对视。视线胶着的一瞬间,轻得如同一串竹风铃被燕翅扫过的声音,簇水剑化作点点晶莹,缓缓融入大雪之中,飘飘洒洒,不见踪影。而夏孤临握剑的手上,开始缓缓行过绿色的流沙。西风剑被它自己掀起的强风风化,零落为尘。   晏离兮背过身去,捂着胸口,轻轻咳出一口鲜血。   “师兄……”   “今日,你我折剑相誓,今后夏孤临再无被西风与簇水主宰的命运,一切因缘,都由我晏离兮来承受。”   “呃?”夏孤临胸口一颤,他胸中忽寒忽热,摊开掌心,却发现其中有一绿一白两束火焰在跳动,继而消失。难道……   晏离兮折断两剑形体以阻断夏孤临命运的轨迹,同时祭献自身,向两剑剑灵发愿,将剑灵之力渡入夏孤临体内,助他功力增进百倍?   “师兄!”   晏离兮没有转身看夏孤临。他只轻轻道:“这场战事结束之后……你,会回蜀山来,与我共饮么?”   夏孤临点点头。他在师兄背后蹲下,看到两滴鲜血在雪地上闪烁,如同前世的樱桃。   224 不死族终曲   ****************************************   扬州,武府。   凤川武陵春正在书房等待,大约过了两个时辰,只听门外传来踏踏飞奔声。凤川夺门而出,一把扶住了飞奔而来的遥灵。凤川急问道:“如何?大哥在不在齐云山云桥?”   遥灵大口大口喘着气,攀着凤川的手臂直起身子,接过话梅递来的茶,咕咚咕咚灌了两大口,狂咳数声,这才画不成句得说道:“不、不在,桃雪谷也跑了一趟,根本不见大哥踪迹……”   夏孤临与青玉案曾在齐云山云桥海誓山盟,桃雪谷亦是他们同游之处,夏孤临没去这两个地方,那会在哪里?   凤川扶遥灵进房间坐下,眉头一皱,忽然问道:“春哥,你说……大哥他会不会去蜀山?”   蜀山?对了,怎么没想到这个地方!   “来不及了。魔尊已经得知了大哥弃花深深而去的消息,现下结界大开,魔卒已将黛花山围了个水泄不通!”   “那大哥还会再回黛花山么?”   “会。大哥说,要杀了所有加害青玉姐姐的人,他第一个不放过的就是花深深!我们必须在山下拦住大哥,告诉他青玉姐姐还没有死,不能让他白白送了性命!”   “可是,单单告诉大哥龙绡的事,大哥会相信我们么?”   凤川一句话又将遥灵打落深谷之中。是啊,现在大哥满腹杀意,岂会因为一个莫须有的可能性回心转意?而且现在已经不是夏孤临想不想动手的问题。魔卒已经占了黛花山,就算夏孤临不想打,这场战事也是在所难免了!   “所以我认为,现在与其去劝大哥,不如去找青玉姐。”凤川道,“只要青玉姐一出现,任何问题就都迎刃而解了!”   众人点头表示赞同。但是同样的问题再次摆在眼前。青玉案会在哪里呢?齐云山和桃雪谷两个对他们两人极其重要的地方都不见她身影,她还会去哪里?   黛花山下,甲士森严,刀森剑灼。夏孤临头戴斗笠,身披斗篷用以御雪,腰间背上,却不见任何刀兵。他右手轻扶斗笠,被白雪覆盖的石路上,并未见一个魔卒来拦路。倒是一个紫黑色的身影拄狼牙棒肃然而立,面色在风雪中皎洁,紫瞳酿血。   是玫瑰梅。她怎么……会在山下。   夏孤临迎上去。玫瑰梅抱拳道:“玫瑰梅,恭迎公子。”   夏孤临抬头一望,问道:“现在山上,是你兄长破阵乐的军队么?”   “是。”玫瑰梅说着,从袖中摸出一绢,奉与夏孤临。夏孤临展开一看,竟是伏兵分布图,人数,战力,属性,弱点,都标记得清清楚楚。夏孤临心中生疑,破阵乐既然在山上指挥,怎会容得玫瑰梅在山下等待夏孤临,还给他此图?莫非,这其中有诈?   夏孤临将图揣入怀中。玫瑰梅仍挡在夏孤临身前,没有让开。夏孤临问:“你还有何事?”   玫瑰梅单膝跪地,拱手道:“公子,这是玫瑰梅最后一次为公子效力了。”   玫瑰梅跪在雪地中,忽然抬起头,一双血红的双目如盯猎物般盯着夏孤临。只一刹那,那嗜杀的目光又忽然变作眷恋与哀戚。她继续道:“昨夜,花深深召我前去九黎宫侍候,我刚从魔使府牢中释出,因此换了一身衣裳……”   玫瑰梅的头顶,用以包住魔角的紫色绸布发出撕裂的声音。她颤声继续道:“我却不知,那件衣裳竟被兄长施下慢性剧毒。现下剧毒发作,无药可解,我唯有一死。”   夏孤临很快明白了玫瑰梅的意思。他低头看着玫瑰梅,并无任何戒备,仿佛要将她此时的样子印入脑海。玫瑰梅继续说着,鲜血不断从口中流出,在雪地上融出一朵朵鲜艳的大花来。   “这将是我不死族玫瑰梅的第十三次死亡。这次死亡之后,我将……”   天上的乌云如阵列般行走,浩浩荡荡,像要吞没整个地面。来自玫瑰梅的魔力如同潮水般淹没了夏孤临的膝盖,他却只是静静看着她,没有退后。“砰”得一声,身前烟消雪散,玫瑰梅已经不在,天空的乌云急速旋转着,汹涌的漩涡中央,却浮现出一个庞大的身影来……   紫发张如巨网,裙袂飞若战旗。异变为怪物的玫瑰梅尚保留着人形时的特征,身体纤细,裙袖张扬,如随时都会倒塌的巨大十字倾斜在天地之间。她的脸上已经不见了其余五官,只剩一张血盆大口占据了整张脸。   这就是玫瑰梅的异变形态么?   夏孤临举头望着天空,头顶斗笠被强风掀去。陨星火焰从魔物口中射出,在夏孤临身前炸起一排尘柱。不死族一旦经历过十三次死亡的洗礼,身躯与战力都会变得无比强大,无人可敌。   想不到到了最后,还是要夏孤临,亲手给予玫瑰梅第十四次死亡。   夏孤临双手一扬如展翅飞起,躲开了雨点般密集的火弹,他浮于空中,食指在黛花山伏军阵中一点,只听三军哗然,他们的兵器纷纷脱手而飞,直向空中的魔物射去!   心中有簇水西风之灵,便可令天下兵器响应心中所想。赤橙黄绿的火焰在魔物身周交叠绽开,魔物却狂笑着,任千万羽箭刀锋命中,却将身形稳在空中。这等程度的攻击,只不过是在帮她挠痒罢了。   夏孤临发出第二道号令,羽箭在空中排成一列,若银鞭般盘旋飞舞,横亘苍穹。夏孤临轻轻一跃,踏着漫天羽箭向魔物飞奔而去。   “哈哈哈……谁说六公子不会杀自己人,现在浮于空中的怪物就是玫瑰梅,只不过换了个样子而已。夏孤临,你仍要将她斩杀么?”   夏孤临停下脚步,羽箭如蛟龙般载着他,寻觅那天空中的声音。是破阵乐的声音。他的声音夏孤临只听过一次,但是过耳不忘。   破阵乐如此挑衅,夏孤临却并不答话,继续在羽箭间纵跃,不一会儿直逼空中巨魔。夏孤临身处高处,黛花山巅的破阵乐方看见了他的身形。乘羽箭而飞令他一奇,身无佩剑却令他更惊。没有西风剑,夏孤临当如何迎敌?难道要御战阵之兵,共击魔物?   “呵呵,夏孤临,没用的,不死族达到究极状态之后,皆是金刚之躯,寻常刀兵都伤不得她。你还是乖乖退回去取了簇水剑,再来迎敌吧!”   夏孤临眼光一转,准确得找到了破阵乐的方向。破阵乐不相信他目力能及如此之远,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夏孤临道:“你不知我将如何对敌,我却知道,玫瑰梅最不希望发生的是什么,你最希望的又是什么?”   呵。破阵乐咬牙。他攻心不成,反被夏孤临攻心么?他倒要听听,夏孤临到底知道什么。夏孤临任由炮火飞剑擦肩而过,抱肩答道:“她最不希望发生的,和你最希望发生的是同一件事。那就是,不死族人的第十三次死。”   破阵乐心中一沉。没错。玫瑰梅讨厌无尽的死亡,也不崇尚他族望尘莫及的力量。而破阵乐却醉心于破坏和再生之中,除了战胜,他无一事放在心里。   “刚才你说,我簇水公子也会杀自己人……是,当然会。我会成全玫瑰梅的希望,和你的绝望。你等着吧。”   转眼之间,夏孤临已从羽箭上跃起,直奔玫瑰梅。羽箭刀枪一齐与雪花飘扬而下,竟不再受夏孤临控制!他不用刀兵,难道他要——   夏孤临直奔魔物头部,轻轻抚上了她的额头。他不像是要破敌,更像是在安慰那个喜欢在武府檐下听雨的小丫头。   他带她来到武府的时候曾经承诺过,要给她普通人的生活,每天折衣,扫地,喂鸟,弄花,像个普通的小姑娘那样,死亡永远是遥远的故事。只怕在那个时候玫瑰梅就知道,跟了六公子,她的生活不可能太平静。她没想到的是,武陵居然真的对她疼爱有加,一有战事即派乌梅话梅,护玫瑰梅如掌上明珠。   便是家中父兄也未对她如此爱护。尤其是长兄破阵乐,只知打杀。有时玫瑰梅抱着膝盖在兄长练功密室外等整整一天,他却沉迷练武,无暇相见。不就是追求一次次的死亡么?到底有什么意思?   她不懂,也不想得到。但是天意弄人,她不想死,兄长却用毒逼她死,最终逃不开每个不死族人必经的因果,还是异变为怪。   玫瑰梅,你不想承受的,从现在起就可以永远结束。   夏孤临说着,空手在玫瑰梅脸上轻轻一拂。他乘着风缓缓滑过,于万丈云空中坠下。   他抬头一望,只听炸声“砰砰”,玫瑰梅的异变魔物已经炸裂为千万齑粉,如一场缤纷大雪,婉转华丽。   玫瑰梅竟然……不可能,不死族终极魔物,竟然被夏孤临,赤手撕碎了么!   不可能。破阵乐一惊,回想夏孤临刚才所言,心下稍紧。他传令三军将士极力阻击夏孤临,绝对不能放他到黛花居!   225 心不死   夏孤临冶炼着万千神兵的眼光熊熊燃烧过敌阵,三军惊呼。只听一声龙吟,如利剑出鞘,风声刺响,魔军身旁草木呼啸,乱石震荡,却不知是夏孤临穿风而过,如身披刀锋,顷刻间已经越过万千伏阵,向山上袭去!   “拦住他!”   “快拦住他!”   “啊——!”   清影过处,寸土成冰,金与铁刺入血肉声响亮得回答着夏孤临的杀意。片刻之间,魔卒血流如河,尸积成山。黛花山,从古至今,多少英雄侠客在此厮杀,血流如缎匆匆穿过苍白的指缝,遍染满山花朵成黛,如同殉葬般开合有度。   而今日,他孤傲群雄,君临天下,以血腥之手攀登这座死亡之山,不惜赔上所有的路也要挽回败局。黑色的花瓣与白色的雪片一同落下,奏响了仇恨的丧曲。   破阵乐听着十里外的风声,从中听出了夏孤临剑刃上的寒意。他终于明白,夏孤临为何不带剑前来,他已修炼成剑,他已超越了簇水西风,成为名副其实的,天下第一剑。破阵乐预感到,他的第十三次死亡,终于要来了。   破阵乐手搭凉棚,终于从暮色,飞雪,冷血,腥花之中,寻得了那个似剑凛然的身影。   夏孤临出现了,比他料想得还要快。   一片黑色的花瓣将夏孤临无神的杀眸送至破阵乐眼前。破阵乐轻笑道:“簇水公子夏孤临?五年前未得机会与君一战,深感遗憾。今日得晤,三生有幸。”   夏孤临不语。他身后的雪地,被踏出一串黑色的脚印。   “看来,你已经完全陷入了失去心爱之人的疯狂之中,大开杀戒呢。”破阵乐眼神瞟向身后的竹屋,“除了我,你会连她一起杀了?”   夏孤临不语。寒风从他的脚底掀起,天宇之上,似有遥远的风铃声传来,如粒粒水晶,奏响镜湖。   “不知道,你的身手,是不是也像你的女人那般美味?”   “砰!”   夏孤临一掌掀起数丈雪浪,将破阵乐身形淹没,他停留半空的掌心却被破阵乐的幽鬼棒接住。雪粒如流,从破阵乐银色的铠甲上淙淙流下。破阵乐摇头道:“终于还是被这句话激怒了。不管怎么说,你既是来杀我的,那就免不了要满足我成为不死魔物的愿望。”   破阵乐沿着两人之间的幽鬼狼牙棒打探着夏孤临的眼神:“你不想给予我最华丽的第十三次死亡?难办了。我破阵乐,是不死族有史以来天赋最高之人,你想在杀死我之后,趁我未异变之前再次将我斩杀?啧啧,遗憾。若此计可行,我不死族早已绝迹。当然,若你不死心,仍可以试试。最好拿出你全部的实力,不要让我失望。”   破阵乐说罢,狼牙棒竟然脱手留给夏孤临,自己腾身跃起,背后却刷刷刷伸出十二条螭龙般的异兽,遮天蔽月,吞烟吐雾。夏孤临伸臂一振,击退了一条已经袭至耳边的螭龙。他终于明白,破阵乐为何说他是不死族有史以来的最强者。他历经十二次死亡,每次都获得了重生,每次却都没有真正死去。他的本体只有现在这一个,却用特殊的办法保留残躯,炼为现在的螭龙模样。   所以,夏孤临相当于与位于任何时空的破阵乐同时交战。   夏孤临避开数条螭龙攻击,翻身一跃,在凭空中一点,足下剑影一闪,便将夏孤临弹至破阵乐近身。破阵乐轻轻一笑,六条螭龙瞬间收回,在身前形成巨网阻挡夏孤临。他倒要看看,夏孤临有何能耐同时打败六个自己,近攻本体?   破阵乐正自得意,只见螭龙阵后,似有簇水映月之光相照,照得人心清秀,杀意顿消。再一失神时,一道虚影已经袭至破阵乐鼻尖!   怎么会!   破阵乐并不知道,夏孤临已得簇水剑心,身体中自然有了簇水之性,水以柔克刚,无孔不入,螭龙再强,也做不到滴水不漏。破阵乐急撤螭龙,螭龙盘旋绕住竹枝,方将他身形拉开。破阵乐赶此时机反击,紫焰阵山呼海啸般向夏孤临袭去。   即便是簇水剑,也无法反射火攻。夏孤临见紫焰灼天,依旧不为所动。他手捉斗篷如翅展开,紫焰扑来,竟如长鲸吸水般,被夏孤临尽收袍袖!   这怎么可能!夏孤临几乎将破阵乐的招数视为无物。破阵乐不信,自己历经十二次死亡才得到如此力量,夏孤临浑身只剩不到一成功力,又无兵刃,怎可能是自己的对手!   有簇水之灵相助又怎样!簇水剑性脆弱,强力攻之,不过是不堪一击的蠢物罢了!   破阵乐大喝一声,十二条螭龙齐发,如脱缰的烈马踏破春冰稀薄的湖面,晶莹的水珠如泪珠般顺着杀气飘来,打湿了夏孤临的睫毛。他却只是目不转睛,等待着十二条螭龙,将自己手脚头颈,紧紧绑缚。   成功了!夏孤临果然无力逃脱!   破阵乐盯着他的猎物,螭龙死死咬住夏孤临的手脚,鲜血已经浸濡螭龙的利齿,螭龙低鸣声中,却有嘶嘶寒意。   夏孤临的眼神……那不是猎物的眼神,而是猎手的眼神!这个时候,到底是谁闯入了谁的巢穴,谁被谁绑缚?   不行,必须趁夏孤临挣脱之前解决他!破阵乐狼牙棒在手中一转,扛至肩上。破阵乐大喝一声:“夏孤临,死吧!”   狼牙棒上的尖刺被破阵乐的喝声逐一点亮,竟自狼牙棒顶端打开铁皮,从中露出黑黝黝的洞口。狼牙棒中暗藏火铳,其内填充的,竟是冥府熔岩。以土克水,夏孤临命必呜呼!   “砰——!”   破阵乐一炮正中夏孤临。只见黑烟滚滚中,似有一物燃烧着,残灰拖曳,飘落地面。   破阵乐将螭龙纷纷收回。切,夏孤临果然已经是匹夫之勇,强弩之末。先丧修为,又失神兵,无心无魂之人,何足言胜?   破阵乐走至竹屋前。身后雪地凌乱,残血焦躯渐渐被新雪覆盖。破阵乐拱手禀道:“大小姐,叛贼已除,请大小姐即刻随属下回魔界。”   “他……真的死了么?”花深深平静得说道,“你别忘了,齐云山云桥下,夏孤临与纸飞鸢对决之时,纸飞鸢将夏孤临打落崖下,料他已死,掉以轻心。不料夏孤临只是诈死,随即腾跃而上,反杀了纸飞鸢。你……可不要被他骗到。”   “尸体已经烧成灰烬,还有什么好顾虑。我看大小姐该不会……还舍不得他死吧!”   寂静之中,破阵乐的问话只有落雪声在响应。只听花深深叹气道:“乐乐,你以为普天之下,只有你们不死族人懂得重生么?在你心中,真正的重生究竟是什么?”   真是无聊的问题。   新死军士的亡魂在连绵的雪花之间跌跌撞撞。这些还没明白因何而死的人,同世间众生一般都是蝼蚁,何以比得不死这般高贵的种族,于茫茫天道中,觅得重生的意义。   破阵乐同他的父亲,兄弟,幼妹一样。从莫须有的罪名起步,行色简单,心术复杂。前程被充满杀机的预言一误再误。不死族的宿命为他推脱了所有世事。因为他们与世人不同,世人惧怕死亡,而他们拥有不断重生的特权,可以一次又一次,飞蛾扑火般奔向死亡,获得更强大的力量。   破阵乐因此而自豪。在他看来,浮尘中的英雄不过都是插标卖首之流。一个人再英雄,死也会终结他一生中任何是非成败。一旦死了,就再没机会站起来,去建立千秋功业。唯有不死族人,可以超越时空,俯瞰生死,将众生踩在脚下。   “大小姐认为夏孤临懂重生?”破阵乐指着身后那堆残灰道,“死人如何懂?是前尘尽抛,轮回转世么?”   花深深摇头:“你错了,乐乐。六公子众人,无一不是浴火重生。夏孤临以下五人,梅花三弄,皆因遇夏孤临而得重生。这重生,并非是在肉体上变得强大,而是在心里。”   心不死?   心不死又能如何能,能跳起来在与宿敌大战三百回合么?破阵乐再次回视身后灰堆,冷笑道:“大小姐何须赘言,请遵主上之令,虽属下回魔界吧。”   “乐乐你又在看什么呢?你心中认定夏孤临已经死了,却几番回头看他的尸首。莫非你心里还怕着他?”   “我怕夏孤临?笑话!”破阵乐笑道,“属下不过是为了确保大小姐安全,故而谨慎。请大小姐……”   “你这家伙还是这么没有自知之明啊。我是不会走的,我留在这里,专等夏孤临来杀我。”   破阵乐几番请不动花深深,心中不乐。她不出来又怎样,大不了绑了他回去见魔尊。破阵乐向竹屋逼近,手刚刚伸向门扉,背上却是一寒。   为什么……忽然会有被夏孤临盯着的感觉?   他明明死了,不可能的,那这股杀气是从何而来?破阵乐转过身去,夏孤临的残尸果然还静静伏在那里,被雪花覆盖多时。破阵乐心中稍缓。这种心慌的感觉,难道就是害怕?   他不死族人破阵乐,难道真会害怕一个死人?   226 错杀   “夏孤临,你在哪里!快出来!跟我一决高下!”   破阵乐举着狼牙棒惶然四顾,漫山遍野中只有回声。他挥舞着狼牙棒,继续大喝道:“夏孤临,你这个缩头乌龟!这种诈死的烂招,我是不会相信的!我早就看破你的奸计,快出来乖乖受死!”   月亮升了起来,月光与雪地一起,将破阵乐的双眼晃得生疼。他咆哮着,狼牙棒在地面一砸,激起千层雪浪拍击竹林。雪雾之中,晃晃似有清影闪过,破阵乐胡乱挥舞兵刃,他始终不愿承认,他是害怕夏孤临的。方才那一击虽眼见夏孤临被烧成灰烬,但他心中对夏孤临的恐惧告诉他,夏孤临定然未死。   所以,他与花深深说话来拖延时间,料想片刻之内,夏孤临必会偷袭。谁料他几次回视那堆灰烬,左等等不来夏孤临,右等等不来夏孤临,心中已经慌乱之极。一番胡喊乱杀之后,他拄着狼牙棒跪在雪地中,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他会想着夏孤临那时对他说的话,他要成全玫瑰梅的希望,和破阵乐的绝望。所以,夏孤临杀了异变不死状态下的玫瑰梅,又会阻止破阵乐的第十三次死亡……他究竟要做什么?   “夏孤临!你出来,你出来杀了我!我要与你决一死战!”   或许,不异变为不死状态,破阵乐是没办法赢过夏孤临的。他不明白自己为何会这么想。他呼喊着,心中忽然一惊。月光下,那道长长的人影倾泻雪地,直铺到破阵乐脚边。他惊呼回头,看到夏孤临果然立在竹篱门边,手中竟捧着一束雪般的茉莉。   “你……”   “满山花草尽被血染。”夏孤临说着,捧花走过破阵乐身侧,直走到辛夷墓前,以袖扫去碑上落雪,献花墓前。原来他去了这么久,不过是去山外寻一束茉莉,以献故人。   “你果然是诈死!”   “我没有诈死。是你自己以为我死了。”   夏孤临对着墓碑深拜,丝毫不看破阵乐。破阵乐如梦初醒。对了,夏孤临身具簇水之性,簇水可在月光下修复形体,夏孤临亦可。如此说来,夏孤临才能算是真正的不死?   “夏孤临,你——你快与我一决高下!”   “在魔界之时,你用计令我兄弟惨败,如今怎么变成一介莽夫,只知打杀?”夏孤临回过身,拍拍衣上的雪花。他如此淡然,杀气无存,令破阵乐更为烦躁。   破阵乐冷笑道:“哼,你兄弟不过是将计就计,趁机投身密牢中救你。你兄弟为了你不惜赔上性命,而你见了百般折辱他们的敌人,却无动于衷不为兄弟报仇,可真是,薄情寡义之人呢。”   夏孤临对破阵乐的挑衅置若罔闻。他继续向竹屋走去,头也不回。   “夏孤临!你难道也忘了你女人是怎么死的?”   破阵乐满以为自己这句话会逼得夏孤临动手,不料夏孤临仍然全无反应。破阵乐指夏孤临骂道:“你为何不动手!须知你不出手,我亦不会手下留情!”   “因为我与你不同。”夏孤临忽然止住脚步说道,“你心中以为,躯体之强便是真正的强大,躯体不死就是最完全的不死。而我却认为,心不死才是真正的不死。”   心不死。夏孤临所说,竟真与花深深之前所言一模一样。   “但是,我不会把我的思想强加给别人。既然你认为只有第十三次死亡才会给你带来永远的重生,那么……”   破阵乐心中一惊,天上乌云不知不觉中悄悄拢来,遮蔽了皓月。西风呼啸声如马蹄踏过地狱的屋顶,他脚下的地面震荡着,如过千军万马,接着从正中间裂开一条黝黑巨壑。从巨壑之中伸出数丈粗藤,森然搏来,绑缚破阵乐。破阵乐大笑:“哈哈哈!区区枯枝败藤也想绑缚我不死至尊么?夏孤临,你未免太……”   破阵乐话音刚落,只听巨藤生长之声,如劲竹破土,瞬时间遮天蔽云。幽鬼狼牙棒上簌簌作响,锈蚀之迹如血泊般漫浸开来。   这是……侵蚀之力?   是西风剑的侵蚀之力!难道夏孤临连西风的剑灵都收服了?破阵乐扔了兵器,向着漫天怪藤交缠的缝隙一跃而上。那缝隙中,却漏出夏孤临冰冷无神的双眼。怪藤如无数手臂向破阵乐缠来,直将他完全包裹得密不透风。破阵乐几番挣扎都无法挣脱,怪藤之力却源源不断,直将破阵乐向地裂深处拉去——   为何完全挣脱不得!这就是西风真正的力量么!   破阵乐咆哮着,怒吼着,几乎要将一腔热血尽融于怒吼中迸泻而出。他不明白,自己历尽十二次痛苦死亡的折磨才得以换来这副钢铁之躯,只有他才配是世上最强大的!夏孤临他又凭什么获得这般力量!他先前建功立业名扬天下之时,不过仗着神剑锋锐,到现在功力尽失,却又凭着什么“不死之心”征服簇水西风之剑灵!简直荒唐至极!   “夏孤临,与我决一死战!”   破阵乐的喊声渐渐被怪藤淹没。这一战,夏孤临已经打定主意,永远不应。他要将破阵乐永远封印在这死亡黛花山下,让他永远停留在对不死愿望的追渴之中,永远寻不到力量的极致。   这比杀他,灭他更令他痛苦千倍万倍。死得涅槃,灭得痛快,哪个不比封印上千万年来得干脆?   怪藤拖曳着破阵乐深入地缝。破阵乐的声音似乎沿着藤蔓传上了地面:“夏孤临,我诅咒你!我诅咒你永远得不到自己想要的东西,我一日不得解封,青玉案的魂魄便一日不得自由!”   “砰!”地缝轰然合拢,积雪吹散如泡沫。好毒的诅咒。但是逞口舌之利又有什么用?不可一世的破阵乐已经被封印在地下,随着岁月的流逝,他十二次死亡以来积累的力量,将被西风之灵侵蚀殆尽,他的不死之愿却会随着力量的流逝愈来愈强烈。绝望与希望,足以给他带来比死更难以承受的痛苦。   夏孤临要他痛苦。永远痛苦下去,永远不得解脱!   黛花山忘不了今夜。金黄的落叶,茶色的落花,满树枝桠,嶙峋怪石,都被鲜血染成了无比亮丽的红色。魔卒的亡灵在云朵之上结队歌舞,彻夜不散。唯有辛夷墓碑前的那束茉莉,在月光下静静淌着欢愉的泪。   夏孤临走近竹屋,开了门扉。一束月色静静将嫁衣鲜艳的美人捧在手心,将她照得如同一缕幻影。   她也很快,就会成为一缕幻影。   “你怎么不说话。”夏孤临走向新娘子,“这,可不像你啊。”   夏孤临已经没有心了,但是记忆却如梦境一般在他脑海中时时闪现。他也记得,第一次见花深深就是在这黛花山。当时,他为救晏离兮,于砚之试练塔顶层负伤。花深深受遥灵凤川之托,带他下山疗伤。   他却固执得定要回去救师兄。那个时候,并非没有感觉到背后那束忧心忡忡,却又深深折服的目光。他不想摆出一副英雄的姿态,只是想救出自己珍视之人而已。尽管不想,花深深还是将情根错种,更引发之后昆仑之乱,扬州城杀人事件,及青玉案身死的惨祸……   孽缘,随缘,缘缘不断。若能在一切开始之前,将因缘自起源斩断,便可一了百了。   花深深为何要留在这里等着被杀呢。夏孤临方才离开黛花山撷取茉莉,便是为了给花深深制造逃脱的机会。可她果然没有逃走。这束多采的茉莉,正好派上用场。   他将藏在怀中的茉莉取出,几片残瓣在月光下飘荡而散。这束花如果献于花深深的墓前,一定也很美丽……   “只有杀了你,才能令魔尊心死。杀人,不如杀心。”   夏孤临再度走近,新娘突然伸出手,夏孤临便将这束茉莉送到她手中。接花之时她指间一颤。茉?莉?花枝是由一根红线缠紧,这红线红得像血,红得像泪。   月下的新娘无比美丽。她娇艳的脸和曼妙的身体藏在红霞之下,皎洁如月的双手中捧着玉色温润的茉莉。她没有说话。流淌着胭脂的泪珠滴滴落到茉莉,红线,和她白得透明的手指上。   夏孤临张开双手,掌心之中浮出一柄气剑,剑尖对准了新娘的胸口。簇水西风剑灵之剑,尖锐得连灵魂都可以刺穿。夏孤临心中一寒,那个可人的笑容在眼前一闪而过。他终于没有丝毫迟疑,五指一张,气剑向新娘的心口贯穿而去!   “哧——!”温热的鲜血扑上了夏孤临的掌心。竹门被猛得推开,一声惊呼惊得夏孤临猛然回头。   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门口身穿红嫁衣,头戴金凤冠的美人一只脚刚刚迈过门槛。她被眼前之景惊住,竟然完全不能向前。指尖一松,手中的红盖头飘然坠地。   是花深深。   现在在门口站着,绝望得看着夏孤临的是身穿嫁衣的花深深。   恐惧如潮水将夏孤临淹没。如果门口那个是花深深,那现在盖着红盖头端坐窗沿,心口挨了他一剑的人……又是谁?   滴滴鲜血落地有声,反射着无情的月光。夏孤临久久注视着花深深,不敢回头。   227 掉包计   鲜血沿着嫁衣精细华美的纹路,沿着新娘的凤头彩履流淌而下。   不可能。这绝不可能。   那顺着茉?莉?花,束花红线,水葱细指流淌而下的泪水,如毒药般将夏孤临的心尽融为血。为什么,明明已经没有心了,还是会为这几颗眼泪心痛难当?   不可能。绝无这种可能。   青儿,失去你之后,世上再无夏孤临。我以为,我已经忘却了除魔大志向,忘却了兄弟结义之情,甚至连侠义之道都忘了。我,只想杀了这世上所有诋毁你,诅咒你,伤害你的人,然后自刎,陪你共赴阴曹地府。   但是我没想到,我竟连你的眼泪都忘记了。   我无数次看着你流泪,为你擦眼泪,发誓再也不让你流泪。可是今天,却是我让你流泪。   看来我夏孤临与你青玉案,注定没有相守的缘分。也许是我不配拥有你,我却不知道怎样才能留住你。若天不容我们共生,我只求与你同死。   夏孤临的手颤抖着抬起,握了座上新娘盖头的一角,仿佛下定决心般,轻轻一拉。   红盖头如漫天云霞在美人的头顶转动。时光仿佛退回了夏孤临入洞房结亲,当着纸飞鸢和满室魔卒的面揭下青玉案盖头的那夜。他从认定她的那一刻起,便向全天下宣告,青玉案一生一世,都是夏孤临之人。普天之下,只有夏孤临才能揭青玉案的盖头。只有他才能拥有她,保护她,给她永世平安喜乐。   结果怎样?夏孤临害得青玉案身死魔界,尸首无存。而今日只是隔了薄薄一层红缎,他便连她的模样都认不出,还在她心口上,刺了一刀……   夏孤临,你该死!真正该死的,是你啊!   夏孤临看着被自己揭下盖头的新娘。皓如凝脂,皎如秋月,絮软花柔,动人心魄。只可惜胭脂遮去了血色,泪光淋漓了眼神。如同槛外梅花,只为听雪之人坼风,青玉案的笑容,只为夏孤临一人绽放。   “青……儿……”   夏孤临失神得唤出她的名字。泪水不知不觉簌簌落下。青玉案仰脸望着夏孤临微笑,只觉眼前天旋地转,向后倒去。夏孤临急忙将她搂在怀里。青玉案再也握不住手中的茉?莉?花,片片玉白,零落满地。   两人相拥。   竹门边,却传来幽幽一声叹息。花深深转过身,不忍再看。也许是命运弄人吧,注定相遇,注定相知,注定相爱,注定相离。夏孤临英雄一世,今日竟会亲手杀死自己挚爱。   可悲可叹。一切,已经无法回头了。   要解释今夜这巧合到诡异的悲剧局面,恐怕要从花深深待嫁前夜,召玫瑰梅前来寝殿侍候之时说起。那夜,花深深屏退左右,令玫瑰梅为她梳头,吐露自己将赴人界与夏孤临成婚之意。玫瑰梅告退之时,瞥见金盘之上新制嫁衣,刺绣巧夺天工,令人赞叹。她去而复返,问花深深这嫁衣出自哪位裁缝之手。花深深所答,却令玫瑰梅震惊不已:   “天下刺绣第一人。玫瑰梅认为会是谁?”   自然是青玉案。玫瑰梅心中生疑,追问道:“嫁衣出自青玉案之手,你又从何处得来?”   “是青玉案贺我新婚,三日之前赶制而成,特赠与我。”   这不可能。青玉案已死了十几日,如何能在三日之前为花深深赶制嫁衣?玫瑰梅皱眉以视不信。花深深继续道:“她不光为我缝制嫁衣,也为她自己缝制了一件……怎么,你不信?”   花深深说罢,击掌三声,只见帷幔之后走出一身着红嫁衣的美人,肌肤清透如月,眼眸灵动如波,正是青玉案无疑。玫瑰梅大惊失色。花深深笑道:“收起你的杀气吧。我便是幻术再高明,也幻化不出和青玉案一模一样的美人。更何况,她身上的猎魂之气,你辨不出么?”   浩浩清清,绵绵不绝,猎魂之气……果真是青玉案!   青玉案不是早就死在修罗之牢了么?随后花深深检视尸首,确认青玉案已死。她如何能死而复生?   其实青玉案已死为实,并未复生。玄机就在她身上所穿的嫁衣上。她来魔界之时身上所携三物,一玉杯,一耳坠,意心系亲兄武陵春与爱人夏孤临;第三物是南海龙绡,思凡洞天一行时鲛人宣情所赠,可令身被之人百病全消,人死而魂不散。   青玉案在与魔卒游斗之时失了包袱,但临死遗言便是要晏清都取回包袱。晏清都果然不负青玉案所托,取回包袱置于她冰棺之旁。青玉案尸身在冰棺,魂魄在外,趁未散之际以龙绡赶制为嫁衣,嫁衣被身,则魂魄永久不离体。   魂不离体,却并非不死,而是介于生与死之间。身体不腐心魂自如,却无法随时间老去。青玉案恐夏孤临见己未死,背弃与魔尊之约,与花深深悔婚,因此避而不见。她与九黎宫游荡,心如刀绞,却被花深深寻得。花深深见她身着嫁衣,知她放不下夏孤临,于是与她商议一计:   掉包计。花深深先将青玉案藏在自己寝殿,而后说服魔尊,准许花深深去人界与夏孤临成婚。花深深暗令相思双环内的花精灵忘忧,以隐身之术施加青玉案身,共赴人界。   到了黛花山之后,花深深本想令青玉案即刻现身与夏孤临团聚,而自己从此与人界中流浪,再也不回魔界,不见魔尊。并托玫瑰梅与魔尊许下心愿,若魔尊敢动人界分毫,她便自刎与人界,永不原谅魔尊。   谁料刚到黛花山,夏孤临便对花深深恶言相向,冰冷异常。花深深伤心之下,竟然根本来不及说出这般计谋。待夏孤临去了蜀山,又一路杀上黛花山,再与破阵乐对决。花深深心冷如死灰,只求死在夏孤临手里。青玉案见状,于心不忍,令花深深先走,自己留在竹屋,等着夏孤临。   好事本已玉成,天却不遂人愿。夏孤临来到竹屋,却没有认出窗沿等待的新嫁娘是青玉案。   也许并非天太残忍,是我爱你不够深。   花深深叹了一口气,越过委顿在地的红盖头,走到院内。黛花山尸横遍野,唯有落雪可以粉饰太平。却不知道明天的太阳出来,将雪花融化,会是何等光景。   花深深忽然回头道:“你还杵在那干什么?还不出来?”   一串血滴随着脚步声洒落,一直洒出了竹屋外。月光淡淡照着那雪白的掌心上鲜红的伤痕,诡异夺目。   “呼~~~还好赶上了。若不是牺牲我这只手,死的可就是青玉姐姐了。”   遥灵撕下衣摆为自己包扎。花深深看了遥灵伤口一眼,淡然道:“半个手掌都被夏孤临砍下来了……便是有南歌子那般天生神医,也救不了你了。”   遥灵包好手掌,将残掌藏在袖中。花深深再度叹气。其实她已经疼得快死了吧。那眼角的泪,却像是喜极而泣。   “还恰巧是右手。以后不能拿剑,不能拿筷子,不能写字……你这笨蛋。”   “女大王你傻了?我用的是双剑,不管伤了哪只手都……至于吃饭写字,都由凤川代劳吧!”   “诶?让他喂饭代书?你还真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啊。”   花深深耸耸肩,遥灵哈哈大笑,又恐笑声打扰了竹屋内相拥的两人,赶忙捂了嘴。习惯性得用右手捂嘴,又是一阵剜心剧痛。   不管怎么说,自己这只手牺牲得到底值得。她俯视自己,半边白裙都被鲜血所染。让这鲜血提醒着自己,大战在即不可松懈,也好,也好。   遥灵和花深深一同在雪地中席地而坐,仰望月落。遥灵道:“女大王,我本来打算永远不会原谅你的。但是看在你不惜与父亲决裂也要助我夏大哥和青玉姐姐团圆的份上,我就原谅你啦。”   “原谅?喂喂,我可是把自己的夫婿拱手相让,做出这么大的牺牲啊。你得谢我,休想搪塞过去!”   “谢你?怎么谢法?”   “哎……好想喝酒,吃火锅……”   “欸~~~我可不想对着一山死尸吃火锅!”   “我是说下山以后啊,以后你这笨蛋!”   两人相视大笑,仿佛这一阵笑,所有伤痛,所有仇恨,所有绝望,都要随着烟消云散。   笑过之后,遥灵心中又谨慎了起来。花深深虽然打着用自己要挟魔尊,换取六公子平安的如意算盘。可花深深是魔尊一手带大,魔尊怎能不知花深深这点心思。他既知道,又会出如何对策呢?   想到这里,遥灵便问:“女大王,你真的要流浪人界,从此再也不见你魔尊爹爹么?”   花深深点点头。除此之外,还有别的办法么……   “可是,别人不了解你,我了解你!你最大的愿望,不就是和……”   “你在说什么傻话呢。”花深深脱下凤冠,漆黑长发如夜色般飘扬在风中。她淡然笑道,“我刚才不是说过,我已经把‘最爱’,让给青玉案了吗”   “不是这样想,好像也不行啊……”   228 誓言,希望   好像,已经没有退路了啊。   花深深站起身,望着那条雪下冷尸砌成的道路,这条路,她将在天亮之前独自走完。也许,九黎宫的灯盏会为她夜夜点亮,那双期盼的眼睛会日日为她黯然,她也将为自己选择的路奋不顾身。   远离挚爱,远离至亲,远离这些她眷恋着,思念着,又永远不能再接近的人。   “我走了。”她淡淡抛下一句,站起身来。曳地红裙上铺满的雪花纷纷扬扬,挡住了遥灵的视线。遥灵看不清花深深的背影,她冲她喊道:“女大王!你去哪里?以后我该怎么找你啊?”   真是笨得无可救药啊。我当然是要去一个,你们谁都找不到的地方……   花深深向前走着,沐浴着雪花的洗礼,沉重的心情忽然变得清秀了起来。这条黑得看不到尽头的路,犹有白雪为她指明方向。这一夜的雪,她也将融化在心里,即便身旁无人相伴,由雪记住这般深情,也就足够了。   第二日清晨。遥灵看着天色一点点变亮,金色的阳光冲破深厚的云层,一泻而下。她竟从没像此刻一样喜爱过阳光,真的很暖。那些以后都不能再见的人,若也正被这样温暖的阳光照着,那她一定会更欣慰,更幸福。   差不多到时候了。遥灵从雪地上站起来,竹屋的门扉应声从内打开。遥灵看到夏孤临和青玉案手牵着手从竹门内走了出来。她真没想到,自己真能再看到这幅美景。真像做梦一样。   “青玉姐姐,现在阳光很强,不要紧么?”遥灵迎上前去,发现青玉案的皮肤已经被阳光照得澄金透明。青玉案微笑摇头道:“我无碍的。”   “那就好。青玉姐姐,你穿嫁衣的样子,真是好美。你一定是天底下最美的新娘子。”   雪后的阳光静静怀抱着紧紧相偎的两人。青玉案的玉容在阳光和嫁衣映衬之下,艳若朝霞。虽然,她灵肉并不相合,并没有真的活过来,但只要两个人的手重新握到一起,世间便没任何事物能将他们分开,生死,命运也不能。   “不,遥灵作新娘子那天,才一定比任何新娘都美。”   青玉案笑着对遥灵点点头,又与夏孤临相视一笑,将头轻轻靠在他怀里。现在,她已经不在乎什么成败,不在乎什么生死。除了和心爱的人厮守到老,世间事哪一件不是闲事?其实,她一开始就这样想了。   “那,夏大哥陪着青玉姐姐,我去看看,凤川他们来了没有。”   遥灵一走,幽静的黛花居中,只有夏孤临和青玉案两人。青玉案眺望着远处的云海,轻轻道:“昨夜,我听到深深姑娘说到重生的事。她说,小春他们与你相遇,就如同得到了重生。我想说……其实,我与你相遇,就是我的重生。”   “我也一样。”夏孤临将青玉案抱在怀中,心中是前所未有的平静。重逢太过美好,就如同梦一般不真实。如果这是梦,就永远也不要醒来吧。   “青儿,我们以后,再也不会分开。”   就像日出注定来临一样,夜再黑,也无法阻止落雪与阳光再度相遇。不管是我融化在你的温暖中,还是你闪耀在我的晶莹之下,我们必将牵手,穿越无数白天与黑夜,一起走到生命的尽头。   遥灵站在山路边等着。太阳越升越高,他们五个人剑上的寒意透过竹林中的飒飒风声传了过来,吹动了遥灵的衣袖。她很快看到了他们,是凤川走在前面。遥灵微笑,冲他们挥了挥手。   “好久没六个人一起打架了。”武陵春轻摇着折扇,边走边欣赏着山中的雪景——或许还有血景。隔夜的血,比刀锋更冷。不过他们六人,不一直是在血路上杀出来的么。习惯了。   “我们六个打魔尊一个,会不会太欺负人了?”凤川像巡山小鬼似的扛着饭剑,青锋反射着太阳光,那明晃晃的光线却发信号似的不偏不倚照到了遥灵肩上。   “喂喂,凤川每次打架之前,都会说这般吓人一跳的话啊。”   “自私鬼,你行不行?要不要我背你?”凤川说着向楚云深伸出一只手。这只懒狐狸,自从打回原形之后就一直闷在被子里睡得天昏地暗,昨晚从话梅那里听说今天将是六公子隐退之前的最后一战,说什么也要变回一天的人形来。话梅看他不住,被他夺窗而出,跑到药房偷吃了南歌子平日藏着的丹药,变了人形,挎上横刀,死乞白赖跟来了。   难得这家伙不懒。不,关键的时候,他从来不懒。   “你叫我什么?自私鬼?快叫我三哥!”楚云深不走了,叉着腰摆谱。   “哇,别以为南歌护着你,我就不敢打你!你都占我便宜多久啦!”   凤川说着作势打去,两人缠闹一阵。武陵春与南歌子都微笑不语。南歌子走近晏清都,询问道:“清都,你怎么样?”   “四哥放心。话梅打造的这副机关腿,比我原先那双腿还要结实灵活!这一战,是不会拖大家后腿的!”   “清都你又在胡说了,咱们六公子又不是狗哪来的前腿后腿。”凤川打完了楚云深,又来晏清都这里找茬。清都被他问得一愣,支支吾吾道:“是、是啊,二哥,二哥说的是……”   “哈哈哈!你们听见没,小六子刚才叫我二哥了!你们,也得通通叫我二哥~~哈哈~~”凤川乐得一蹦蹿上了竹子,活像个大闹天宫的野毛猴。五个人就这么且说且闹,慢慢上了黛花山巅。这阵势不像是大战前,倒像是游山玩水。   遥灵在道口候着,见五个人身影逐一从竹林后隐出来。日光映雪,翠竹溢彩,六人战衣皓皓如雪,剑横长空,刀纵平野,弦奔江河,扇舞云霞。五人俱是龙凤之姿,日月之表,心魂似闲云,战意如长虹。遥灵呆望着他们直至忘情。这,就是当年叱咤风云,名动江湖的传说,六公子!是她曾经心驰神往,渴慕之至的第一侠客!   六公子振臂高呼,天下英雄,无不争相景从。他们每个都是万人敌,在六大门派昏聩懦弱,苍生倍受魔尊轻贱之际挺身而出,以护佑天下苍生,贯彻侠义之道为己任。遥灵几乎不敢相信,这数月来,她就是跟着这些英雄踏遍天下,涤荡奸邪,为了天下人的幸福而努力。今天,是遥灵第一次真切得体会到,她是跟着这样一群人走到今天,知道了什么是爱,什么是正义,什么是为了心中的理想不懈努力。   能结识他们携手同行,才不算来这江湖中白走了一遭。遥灵望着他们,直到夏孤临牵着青玉案的手走过自己身旁也没发觉。   “大哥!”五人向夏孤临齐齐一拱手。夏孤临肃然道:“今天,是我们六公子对魔尊的最后一战,这一战,我们将赌上六公子所有的光荣与信念,为了守护爱人,为了守护故土,为了守护大义,洒尽热血,染尽生命,最后奋力一搏!”   “是!”   “这场战斗,只许成功,不许失败。我希望各位能记住六公子结义时许下的誓言。第一,宁死不失大义;第二,宁死不忘大志;第三,永远不忘并肩作战的兄弟,无论生死,永远都是六公子!”   “是!”   六公子的誓声如山呼海啸,震动山巅,震醒朝阳,一直传到了九黎宫的宫阶上,吹动了安静的檐铃。魔尊正在殿内托腮小憩。说是小憩,不过是托着腮呆呆望着虚空罢了。魔尊已经一夜没合眼了。   真正的战斗,终于要来临了。   魔尊站起身,真的该活动活动筋骨了。人界那个老家伙,也一定憋了很久了吧……   “大人,您这是要去哪里?”魔尊正欲走,一侍者跪在当地,拦住了他的去路。他忙解释道,“魔尊大人,小的的意思是,您让我们昼夜点灯,不得熄灭,这……”   “继续点着。”魔尊绕过侍者走去。   “可是魔尊大人……您……您这一去,是不是再也不回来了?”   “哦?是谁告诉你的?”魔尊忍不住回头打量着这个其貌不扬的侍者。侍者慌忙叩首道:“小的不知。小的今早去应太平公子房里服侍,是公子如此对小的说,要小的一定拦住大人……”   “哈哈哈!”魔尊忽然爽朗一笑,手指应太平寝殿方向道,“这小子浮毒清去之后,身体已经完全魔化,不能再回人界,不过,这并不是我不让他跟遥灵回人界的原因。你倒说说,是为什么?”   “小的不知……”   “我让你说!”   “是、是……小的听应公子说过,因为公子浮毒清去之后,非但没有损伤智力,反倒茅塞顿开,醍醐灌顶,聪明绝顶,因此大人有意将他留下,日后……”   “把这个拿给应太平。”魔尊说着,将一黄绢掷与侍者。侍者双手接了拢在怀中。再叫魔尊,魔尊背手仰天大笑而去,不再应答。   “有应太平在,我魔界,应也太平啊!”   229 永恒   黛花山。魔尊刚到,便见六公子阵列前方。夏孤临,萧凤川,楚云深,南歌子,武陵春,晏清都,魂态遥灵,魂态青玉案势贯长虹。他等这样一场像模像样值得自己认真的战斗,已经等了很久了。   “六公子?”魔尊竟露出一丝并不意外的微笑来,“好久不见。”   “别来无恙。”夏孤临向魔尊微微一点头。这般态度,好像面对一个萍水相交久别重逢的旧友。相见相识不相熟。没有恩怨,没有爱恨。   “六公子气势不减当年。若我没猜错,这也是你们的最后一战吧。”   他说……也是?难道这也是他魔尊的最后一战。不知为什么,遥灵总觉得六公子和魔尊这最后一战的火药味没有那么浓。真是令人诧异。   “阁下何必赘言?再这么聊下去,我们手中的金铁,可要无聊得生锈了。”武陵春微微一笑,轻打折扇,其余五把兵刃响应般回以低鸣。   这……完全不像是要发生一场恶战啊。遥灵疑惑得看了看青玉案,青玉案却不感意外。经历过无数厮杀,爱恨,误解,争斗,这是第一次,六公子与魔尊,不再为了仇恨而战。他们心中,都坚信自己会胜利。因为爱人的失而复得,因为信仰的历久弥坚,因为并肩作战之人犹在,因为九黎宫的灯火昼夜辉煌,因为黛花山下,有一双祝祷的目光在远眺着,他们都坚信这次,一定不会输。   既然心中无惧,就握紧手里的剑,心无挂碍,来一场真真正正的决斗吧!   六公子与遥灵青玉案,八个人的身影不约而同如流星般直贯云海。八人如流星一般悬于云海之上,激烈的风吹展八片衣袂,白色的仙鹤从他们身侧展翅飞过。魔尊则如一颗黑色的陨星悬于彼方。他审判般的眼神傲世着天下,背后已有九把黑色气剑旋转成阵。   夏孤临振臂为号,青锋剑,横云刀,流月银弦,君子折扇,金风劲弩齐齐亮出,掀起层层云浪,刀光映日,光彩夺目……   那一日,便是九天神明也无法忘记六公子与魔尊在九霄云层之巅的决战。朝阳点缀了染满鲜血的宝剑,暴雨洗涤了飞展如翅的战衣。哪怕光明远离了世界,英雄光华闪闪的战姿与灵魂,也必将照亮天下。   也许,英雄自他拔剑的那一刻起就输了。因为他承认了内心的脆弱,需借助手中金铁,方能守护世人不屑的梦想。   但是,当他们与自己的同伴一道,执剑奔向不可战胜的强敌,尽管自己力量渺小,尽管希望渺茫,尽管他们曾经屡战屡败,都勇往直前,永不后退时,他们就赢了。至少多年之后,回想起那段青春,曾经拿着手中利剑去刺穿无边黑暗,他们不会感到后悔。   第一,宁死不失大义;第二,宁死不失大志;第三,永远不忘并肩作战的兄弟。因为大家一起努力,彼此的信念和心意传到到对方心中,才能在心灵上,永远屹立不败。   心不死,心不败,才是真正的永恒。   “咔咔咔!”七把兵器相交一处,如篝火架着一轮明月在燃烧。鲜血从五人的指尖,额头,战衣上流下,染红了朝霞。魔尊又笑了,什么人间第一侠客,什么魔界第一尊主,他们其实都是一样的人,为了守护心爱之人的幸福,不惜付出一切的傻瓜罢了……   但是,很可惜。总要有人幸福,总要有人不幸。总要有人活着,总要有人死去。   世人的愿望太多,神明哪里有那么多星星,可将这些愿望一一点亮。所以,人为了实现自己的愿望,往往要不择手段。比起失去之痛,倒是不择手段更容易些。   到底还是强大的人才配与神明诉说自己的愿望。   魔尊轻轻振袖,喝道:“你们连破我笔墨纸砚四将,那且来闯一闯我这笔墨纸砚阵吧!”   笔墨纸砚阵?八人相顾戒备,魔尊麾下纸刃夹雪,如蝙蝠出洞般袭来,脚下亦是雪浪翻滚,纸缘如刃,势如千刀齐舞。凤川跃起,长剑将纸刃打落为屑。再跃起时,一纸刃竟已追到了嘴边。凤川侧头一闪,张口咬住疾驰的纸刃,咔嚓一声将利刃咬碎,片片白雪纷纷而落,融入飘雪之中。   凤川踏着飘舞的纸刃向魔尊逼去。他脚下飞过数只金箭,射得纸刃烟花般绽放凋零;武陵春紧跟凤川身后,踏云而行,一面飞驰,手中如拈花撷草般接了数片纸刃,手腕轻轻转动着,将纸刃折为扇,一抖而散;南歌子御银弦,楚云深御横刀,两人沐浴漫天纸雪中,丝毫不为其乱;夏孤临则只是静静站在原地,那五人奔袭了不多时,魔尊已用纸铺陈雕砌为一整座苍白的迷宫。他想用这玩偶般的城堡困住六公子,倒真是童心不改。   “上!”夏孤临携了遥灵与青玉案,沿着白色的阶梯,白色的峭壁,踏着白色的砖瓦向纸堡尖顶袭去。南歌子白袖一扬,一道银弦如水流射出,牢牢绑住了纸堡尖顶的法阵。凤川也已经踏着纸刃奔跃至最高点,可空中已经没有纸刃可以踏足——   “清都,快!”武陵春信号一出,晏清都会意,拉弩搭箭,一支金箭朝着武陵春的方向射出,武陵春纵身一跃踏上疾驰的飞箭,乘着金色羽箭朝即将下落的凤川追去。待追到只剩一臂的距离,武陵春伸臂,将折扇一打,喝道:“凤川!”   凤川即刻跃起,足借武陵春折扇一弹,如鱼跃龙门般跃上九天,长剑坼云,光舞乾坤,惊天动地的一剑,便向纸堡顶尖变幻不定的法阵刺去!   “轰——轰隆隆——!”   遥灵举头仰望,只见剑阵相击处光环刺眼,纸做的城堡如旧漆片片剥落,那法阵如绿色的巨塔轰然坍塌,露出其下漆黑的一片,似乎是个极深的洞穴。遥灵只觉足下一轻,她和青玉案已经被夏孤临双手拎了起来,直向那漆黑的洞穴中抛去。   “接下来是墨池,靠你们了!”   遥灵与青玉案投身墨池之中。她们两个现在是魂态,故不能被灵力之墨着染。夏孤临等六人纷纷登上纸堡最高处,纸堡下沉的同时,底部却有厉吼惨呼之声传来……   夏孤临眉头一皱。六公子向下方望去,只见一群漆黑如蚁之物,正朝高处爬来。   是魔尊的砚鬼兵?武陵春摇摇头,又是一堆烦人的杂鱼啊。不知道大哥有没有从晏离兮那里得来什么口诀可以兵不血刃退了这帮杂兵……   “大哥,一个一个打,太费手脚了。”武陵春道。   夏孤临点点头。南歌子便掣银弦,长至十数丈,交错成网,向黑色的甲兵罩去。待砚鬼兵被银丝网缚动弹不得,夏孤临猿臂轻轻一振,食指在空中一点,便作涩风团舞,一瞬之间,竟是天地变色,日云晦暗。夏孤临指点西风,如闪电般破空闪过,西风携天地之威,如万马奔腾般向砚鬼兵呼啸席卷而去!   “砰——!”巨响过后,强风吹动纸堡顶端的六片衣袂,招展如鹰。夏孤临回视墨池,水面漆黑平静,两道冲天晶柱毫无预兆破水而出,如白凤朝日。遥灵青玉案踏水浮空,各执一根银毫:“大哥,紫林翠管已经拆毁,少时墨池便将尽灌纸堡!”   夏孤临点点头。八人齐望远处,云海如腾龙凤,八人的眼神历经风云变幻,却如沧海映星斗,辉辉耀耀,俯瞰众生。墨池之墨自纸缝流泻而出,在纸堡上画下预示命运一般的咒文。   八个人屏息凝神注视着。黑色的墨珠没入白色的土壤,一点点长成黑色的枝芽。云影匆匆略过,阳光徐徐投下,那黑色的枝芽便仿佛听到命令一般,电一般横亘紫空,长为参天巨林……   “大哥!遥灵!大家小心!”   凤川在一声惊呼之后,便被漫天生长的浓墨隔绝了视线。一缕墨线如被丹青妙手指引一般,精确得找到了凤川身体内发光的根须,一击而中!   鲜血四溅。身体被刺穿这种程度的伤,凤川已经经历到习惯了,但这次不知为什么,静静被击了一下,就浑身不得动弹……   “凤川你怎么样!”   遥灵和武陵春同时惊呼出声,也在同一时间奔了过来,各伸出一只手臂,接住了将欲倒地的凤川。凤川口不能言,只觉身体内有什么东西蠢蠢欲动,像要破壳而出。   “可恶,刚才明明就快赢了!”楚云深挥刀割断眼前数段墨条,向凤川这边喊道,“他怎么样?”   “凤川!凤川,你怎么不说话!你快回答我啊,别吓我……”遥灵急得没了主张,眼神向武陵春求救。武陵春却是一脸阴沉。如果是凤川的话,当然不会被这么简单的一击击败,难道是……   “遥灵,凤川已经不能作战,你带他先走吧。”武陵春说着,正要起身,手腕却被凤川紧紧握住。真是个死不弃战的家伙,明明都神志不清了却还不放弃。武陵春挣脱凤川,命遥灵道:“遥灵立刻带凤川下去,立刻!”   230 一念执着   “好……”遥灵背起凤川,正欲突出重围,却被夏孤临拦住。夏孤临道:“不可。凤川现在不能离开笔墨纸砚阵。遥灵,你退下照料他,待我们破阵,再一道冲出去吧。”   遥灵闻言不知所以,但眼下情势容不得她多问,她只得带凤川到纸城墙下休息。抬眼回望,却发现武陵春和夏孤临正颜色不悦得争论着什么……   遥灵有些好奇,她不由自主得,又施展了一次久不启用的窃听之术,将武陵春和夏孤临之言尽收耳中:   “凤川不能离开此阵?大哥这话是什么意思?你都知道什么?”   擦脸而过的纸刃墨剑在武陵春周身浮起的真气罩上砰砰碎裂。夏孤临淡然道:“你又知道些什么?”   “果然,大哥没理由比我更晚知道吧。凤川这个样子,是体内踏月的灵核被击中了是不是?”   听到灵核这个词,夏孤临终于释然。只差最后一步,真相便可全部揭晓。要在这个时候说么?   “是。”   “是?魔尊早先将踏月之魂植入凤川体内,看来他已经等不到凤川癫狂而死,要提早亲眼看着凤川灵体俱裂吧!难道我们就要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发生,坐视不管么?”   “我们什么也做不了。过不过得了这一关,只能看凤川自己的。”   “可是大哥!”   “够了小春。魔尊见我们已得胜机,故而加害凤川,令我们分神。我们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专心应战。”   “大哥!”   武陵春握紧了拳头,大拇指的指甲深深嵌入皮肉之中,顷刻之间便掐出了血痕。武陵春深吸了一口气,颤声道:“大哥……那你告诉我,二哥的灵核会不会破?凤川,会不会死?”   “你何时也学会在战前问这等有损斗志之事。”夏孤临披风一振,割碎了横亘在两人之间的墨剑,“记得五年前魔界那一战,我答应过你的事么?”   你答应过,会跟二哥一起,平安回来。   那是你身为大哥的承诺。你说承诺过的,就一定要做到……   武陵春猛然惊醒。难道夏孤临是以这种方式实现了承诺?将踏月灵核植入凤川体内一事,不光是魔尊所为……连夏孤临本人都参与其中?   怎么会这样……   不,也许只能是这样。武陵春听萧阳春叙说前事之时,心中存有疑虑,萧阳春如此精明,怎连魔尊的两个随从都防备不住,竟让他们两人得了空隙,将灵核植入凤川体内。现在想来,对凤川下手的人根本就不是那两个魔卒!而是最有理由也最容易接近凤川,且不会被任何人怀疑的夏孤临!   而五年来夏孤临的反应,也无一不印证了这一点。他声称对踏月的下落全无线索,却要武陵春坚信他尚在人世;后来不知因何,踏月之灵寄于凤川体内的事被纸飞鸢知悉,纸飞鸢几次三番要告诉武陵春,夏孤临却百般阻拦,不惜杀了纸飞鸢封他的嘴。他只是担心武陵春知道了真相会承受不住,做出什么丧失理智的事来……   漫天纸羽凌乱纷纷,如羽毛一般飘然落下,柔弱如雪,重重砸在武陵春心头。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武陵春能说什么好?说夏孤临心机深重?说他不负践言?似乎说什么都不合适……   他又有什么权力去感激或指责促成这一切的人。因为他武陵春,才是造成今日孽缘的罪魁祸首。若不是他执着于无法挽回的悲剧,踏月,凤川,夏孤临,萧阳春,又怎会弄到今天这个地步。   是他的错。一念执着,害了所有人。   武陵春黯然望着城墙下抱着凤川哭泣的遥灵。武陵春啊武陵春,你忘了他们是谁吗?你与他们在阳春馆中相遇,他二人与你萍水相逢,却挺身而出救你性命。而今天,你竟然要毁他神魂,夺她所爱……你究竟还算六公子之一么?你可对得起大义,对得起这些并肩作战的战友么!   武陵春啊武陵春,如果你现在下得去狠心,一切或许还来得及!   武陵春趁夏孤临遇敌不备,纵身跃下逞强,携了凤川便走。他连掷数枚六骰格挡住遥灵来路,与凤川藏身于已被放空的墨池之中,折扇几转,于各个缝隙筑下紫雷结界,纵使遥灵赶来,也不得轻入。   紫雷结界将战声隔绝于外。空荡荡的墨池里,唯有紫电时而激流,墨珠时而滴落。武陵春单膝跪下,将昏迷中的凤川静静抱在怀里,只望了他一眼,便是泪如泉涌。   “二哥……这是我最后一次叫你二哥了。”   武陵春不止一次得想象过,若有一天,二哥能回到自己身边,回到大家身边,将是何种情景。就像今天这样,大家一起踏雪上山的时候,他与凤川并肩而行,望着他的侧脸,那傲视天穹,无惧鏖战的眼神,只觉得心都要醉了。   他真的回来了,此情此景,就好像做梦一样。如果这是梦,就永远也不要醒来吧……   武陵春,或许活不到这一战之后了,但是心中却还有无数多的愿望没有实现。希望和二哥一起,嬉笑怒骂于天下,策马扬鞭于江湖,执手共醉于月下,折剑归隐于山林。是不是这些心愿太多太沉,沉得连命运都无法承受,心中最重之人,才会离他而去?   不管怎样……   武陵春擦去凤川脸上的泪。不管怎样,这一次,他是真的真的要放手了。二哥已经陪着他走过了最逍遥自在,潇洒痛快的人生,他还有什么好奢求。让世界成全爱,不如牺牲爱来成全世界。执着,不如放手啊……   武陵春的手触到凤川心口那枚灼热的光亮。其内仿佛有个狂妄而急切的魂魄在挣扎。武陵春紧捂疼痛欲裂的心口,却不敢再度触碰那个灵魂。   恍惚间,武陵春仿佛又看见了那张朝思暮想的脸。此今一别,又到哪里去觅一场重逢。轮回之外,残山剩水,青锋剑,铁骨扇,在隔世之爱中各自锈蚀。或许,只有我,敢放不敢忘。直到岁月枯朽,晶莹的魂魄便与白雪一同,茫茫洒向大地,沉睡梅香之中,等待着与你相认。   对不起。二哥。   武陵春闭目,指上凝成一束金电,豁然渡入凤川心口。快要触到灵核的瞬间,浑身却如触电般一震,再也不能向前。   二哥,我这样,是不是就像亲手杀了你?   ……也罢。如果是二哥你的话,一定早就受不了寄居于别人躯壳之中吧?二哥,我现在就给你自由。我也很快,就去陪你。   武陵春手中的金束发狠向前一送。   ——却被谁的手奋力握住。   “春哥……住手啊……”   是凤川?他怎么醒过来了?武陵春来不及去擦脸上的残泪,睁开眼睛。凤川果然皱眉望着他,咬紧牙关,不让自己呻吟出声。他轻轻道:“不行啊春哥,那里是……是踏月……公子……是二哥啊……”   “可是我不能再害你了!”武陵春没有收去指上金束,终于忍不住喊了出来,“如果二哥继续在你身体里,你会性命不保的!我不能——”   “别说了春哥……我都明白。记得……半年前,我还不知道鞮红公子是何许人也,只是偶然间得知了纸飞鸢向鞮红公子挑战的消息,心中便像火烧火燎似的,非赶到阳春馆救你不可……那时,我也不明白是为什么。现在想起来,从那个时候起,踏月的心就一直驱使着我接近你,陪着你,绝对不会弃你于不顾……”   “可是凤川,你是萧凤川,不是其他任何人!这句话是你说的,你忘了么?”   “我没忘……”   “我也对你说过的,我只希望你爱你想爱的,做你想做的,我别无他求,你忘了么?”   “我……也没忘……”   “那你就听我的,放开二哥吧!我不能让你为了我的执念,白白耗尽一生!”   凤川猛然推开武陵春的手,起身跃到一边,拔剑拦住武陵春:“你别过来……”   “凤川,你、你要干什么?”武陵春被凤川这突然举动吓了一跳,剑尖抵喉,却不敢用强夺剑。凤川笑着抬手擦去嘴角的血痕,沾了鲜血的手却拢在胸口,小心护着那束灵魂之光:   “生来渴酒,那么谁去造就宝剑。如果殉情能解决一切,谁来还天下一个太平!我萧凤川,本来就不是什么公子,不过是锋芒中奋起的小人。我将由手中之锐,斩断一切孽缘。”凤川说着,剑尖倒转刺向自己胸口,“春哥,若你还当萧凤川是你兄弟,就相信兄弟会还你一个完好无损的踏月!”   “凤川不要——!”   迎接剑锋的,除了夺目的魂魄之光,自然还有喷薄如虹的鲜血。魂与血交辉的光芒羞煞漫天云霞,三尺长剑于神明注视下悄然坠落,不知万年之后,会被哪一位英雄拾得。   武陵春怔怔望着萧凤川,微笑着,倒了下去。   *****************完本周期分割线****************   我的颈椎,你要顶住,要顶住啊~~~o(>﹏<)o头晕目眩头晕目眩~~~~   231 腕上吻   武陵春伸出手,接住了从空中幽幽落下的蓝色灵核。紫雷法阵应声关闭。他转身,走出墨池,正好遇上了急急赶来的遥灵。   “春哥?凤川呢?凤川怎么样了?”   武陵春一言不发走了过去,走到残垣断壁之前,眼前便是万里云雾,无边绿野。   他面无表情。握了握手中温热的,犹自沾着凤川鲜血的灵核,白袖一扬,在空中划出流星般的弧度——   踏月的灵核,便像流星一样从武陵春手中飞了出去。   纸城墙另一端,夏孤临等人激战正酣。纸墨堡垒在六公子的剑下倾倒半臂,而魔尊的身影,也终于重新出现在了笔墨纸砚阵的边缘。他眺望着云间那道蓝光的去向,同时听到了墨池中,一声女子的悲呼。   “差不多是时候了。”魔尊说着,双眼微眯,害怕眼神干涸似的小心翼翼延伸着目光,那一缕熟悉的魔气,已经越来越近了。   他要来了。是赶来救他的儿子的吧。   “下面,是我和他的决战。我要打扫战场。”魔尊说着,单手向前一推,金色转轮般的法阵便在空中结成,如焚天巨日一般,向夏孤临等人滚滚而去。天威般的火焰燃烧着刀剑弩弦,六人被逼退之时,夏孤临袍袖一挥,便在身前筑起一道冰墙,冰墙连绵而生,竟将熊熊燃烧的火焰冰冻在内!   “夏孤临……”魔尊抬起双眼,冷冷注视着夏孤临,“六公子有你,就不得不败。还记得六年前,你为了守住保护他们每一个人的诺言,不惜将踏月的魂魄植入故人之子体内。如此损人利己,可算是贯彻了你心中的大义?”   “呵,你又是因为什么原因,千里追杀萧阳春的儿子?萧凤川是何等资质,他能为世间所有人不能为之事,你不也深信于此么?”   夏孤临踏冰而上,高跃的瞬间,正瞥见墨池中血流满地之景,他心下未松,手中的浮槎七绝剑却还是刺偏了。夏孤临踏云翻跃,退而复进,心中一柄剑如寒水轻舟,银河浮槎,剑气激荡,震动天极北斗。剑影在云空中交错燃烧成七星之阵,似莲花,似梵音,似暮色群山,似花锦旖旎,似波浪兼天涌,似风云接地阴。千影万象,只在心念最为集中的一瞬间合为一柄开天辟地的长剑,涤荡日月繁星,将尘世一分为二!   这一击……   擎天长剑照亮天地的瞬间,银弦还在南歌子手中歌舞,横刀还在墨鬼纸魂中叫嚣,金色弩箭,亦在九天之上飞扬高歌,他们却都各自仰头,望着这惊天骇地的一击。只听一声脆响,世事寸断。狂风暴雨,不知从何而起,惊了九天瑶池中,仙女手中的花篮,乱了九幽忘川中,列队歌舞的魂阵;醒了融融夕阳中,迎风而醉的蒲公英,迷了朗朗清风中,卧松而眠的牧童子。仙妖相叹,神鬼相疑。何以欺西风之浩荡,何以惭簇水之清绝?天下第一剑,非簇水西风,唯夏孤临,剑御天下,傲世群雄!   并非依附于簇水西风,而是将日月江河,山川草木为己所用,心中有剑,方能战无不胜……魔尊想着,任自己的身影为剑芒完全吞没。   成功了么?   待到烟消云散,楚云深南歌子等望着魔尊下坠的方向,只觉脚下纸墨幻境已经开始逐渐崩溃,不能再待下去。楚云深与南歌子晏清都一道,遍寻各处却找不到武陵春。至于遥灵,仍是在墨池中抱着凤川,一言不发。她不再落泪,只是目不转睛望着凤川,好像在等待什么一样。   “遥灵,我们胜了!此地不可久留,快随大家走吧!”   “不。”身下的地面震动着,幻化的纸砖一片片飘了下去,遥灵却不为所动,“等凤川醒过来,他会带我走的。”   “遥灵不要意气用事。如果继续留在这里,你们两个都会有危险!”   虽然现在,楚云深完全无法感到凤川的气息,可他还是这么说了。   “……我说他会醒过来,他就一定会醒过来的。你们先走吧。我要和他一起走。”   遥灵知道,这一次的问题远比任何一次都要严重。因为凤川不是受伤,不是昏迷不醒,而是他用剑将踏月的灵核完整剥离出来之后,身体却一时间无法适应五年前只有一个魂魄的正常状态,是以无法苏醒。但是,凤川要找回一个完整的自己,却不能细水长流从长计议。如果一个时辰之内,他还是无法醒来,那就永远都没办法醒过来了。   一个时辰。   此刻遥灵心尖上仿佛挂着一枚沙漏,流沙窸窣落下的声音,如同冰冷的剑在遥灵心髓中潜行,令她恐惧,窒息,发狂。   她想用一生一世来爱他。但这一生一世的爱,却要用这一个时辰来决定。能不能醒来,全要看凤川自己;但是遥灵已经决定,如果凤川醒不来,她们就一起死。   “南歌先生,自私鬼,清都哥,你们走吧,我一个人可以。”遥灵说着只是注视着凤川。她没有时间了,没有时间哭,没有解释,没有时间表达自己的勇气。如果尽力表达,泉涌般的勇气也会变得屈指可数,随着沙漏流走。   南歌子见遥灵如此,止住了正要继续劝阻的晏清都和楚云深,三人相携离开了墨池。墨池幻境扭曲着,黑白交织,空间中传达的声音也开始模糊。   “萧凤川啊……我刚才,在城墙下偷听了春哥和大哥的谈话。所有的事情,我都知道了……”   遥灵对着凤川喃喃而语,她说得很是小声,现在凤川的魂魄就像叶尖上的露珠一样,稍有轻风吹动,那命悬一线的希望就会坠落。她喁喁说着:“这么多天来,我想过很多很多事情,可是一直都没有机会,跟你说出我心中真实的想法……”   实在太快了。从知道武陵春和凤川的暧昧关系,直到得知全部的真相,遥灵觉得自己仿佛是做了个颠三倒四诡谲离奇的大梦。她更无法从这梦中看出自己今后该走的道路,是该悲还是该喜。但是,她很坚决得嘲笑了之前自己要跟武陵春争夺萧凤川这一想法。如果真相并不是一体双灵,而是——萧凤川只是失去了记忆的踏月,现在他想起来了,遥灵又该当如何自处?   缭乱红尘之中,谁会爱上谁,谁会忘了谁,谁又会在谁的生命中走来走去,谁又能将谁挽留了再挽留。遥灵心中一直都很矛盾。她不止一次得想过,或许她真的可以和凤川顺顺利利得成亲,但是,她心中隐隐有种预感,或许她会在成婚的前夕逃跑也不一定……   到了最后,还是要用逃避来解决问题。但是如果遥灵不走,难道要凤川在武陵春和她之间做出选择么?遥灵并不是害怕她会被凤川放弃,而是不忍让凤川承受作抉择的痛苦。只要她离开,他们的一切就会恢复原样。六公子还是以前的六公子,踏月与武陵春,还可像从前那样相伴于江湖……   她果真从一开始就不该介入六公子,把自己当成六公子的一员。她这样的人,既无资质,又没头脑,怎配跟这些惊才绝艳,忠肝义胆之人同列?   她本来就是受那封密信所托,助六公子保护猎魂,讨伐魔尊的。现在任务已经完成,她已经没必要在待下去。她已经从六公子身上学到了太多东西,无论今后遇到困厄,寂寞,陷阱,她都可以一个人面对。   所以……基本做出了放弃凤川的决定吧。   好不甘心啊。   不过,如果凤川失去她的话,失去她这样只会给她添麻烦,只会怀疑他的人,应该也算好事吧……   遥灵拼命这样想着,辛辣炙热的眼泪却刺痛了她的双眼,她既没办法正视凤川,也没办法正视自己。为什么,好不容易想出来的理由,好不容易做出的抉择,到现在,心里居然痛得像要碎裂一样。   所以,如果不这样做的话,痛苦万分的人就是春哥了啊。   那个引导着他,关怀着他,为她挺身而出,为她排除万难的男人。   到底……还是不能伤害他啊。   遥灵擦干了泪水。一个时辰还没有过去,但是笔墨纸砚的幻境马上就要崩塌,必须带凤川出去!把他……带到春哥的身边!   遥灵召唤流云催雪剑,将凤川扶到剑上,正要御剑而去,手腕上的重力却不由让遥灵“诶”了一声。   是凤川……遥灵顺着自己的手腕看去,是凤川的手握住了她。他……醒过来了?   “你是笨蛋么?”凤川握痛了遥灵的手腕,他震怒的眼神让遥灵感到害怕,“你刚才跟我说的那是什么傻话?你一直在怀疑我,给我找麻烦,让我为了照顾你弄得手足无措魂不守舍,现在你却要抛弃我了么?”   “不是……才不是那回事……”   “还有,你的右手怎么了?”遥灵想把手抽回来,但她仿佛被凤川怜爱的眼光定住,丝毫动弹不得。凤川无比珍爱得,小心翼翼得捧起遥灵受伤的右手,在手腕上轻轻一吻。   232 放弃   遥灵本来是很紧张的。   她本来想甩开他的手快点逃走的。可是手腕间细腻的皮肤被他微凉的唇轻轻一啄,她整个人竟无法控制得沉溺在这无比珍爱的温柔中,原本以为坚如铁石的心,也被他瞬间融化。被一同融化的,还有这漫天飞舞的细雪,她们拂过遥灵的脸颊,睫毛,嘴唇,手腕,如同刚刚开放的粉嫩桃花一样,轻柔得让人心尖止不住得微微颤抖。   就这样,被俘虏了么……   遥灵一直以为,凤川对她不再霸道,是因为他心里已经没有她,不再那么渴望着将她揉碎在心里。而现在遥灵终于明白,他变得小心翼翼,变得温柔稳重,并非不爱,而是更爱她,更珍惜她了。   就像刚才这轻轻的一吻,已经将凤川的心疼,自责,怜爱传达到了遥灵心里。他抬起头,看着她,没有说话,可那温顺的眼神中,似乎还隐隐透露着小孩子般的恐惧,仿佛在说,遥灵,没有你我怎么办呢?遥灵心中又是一痛。她一直以为,是自己需要凤川,离不开凤川,而现在她终于明白,凤川也需要她,离不开她。   他难以割舍的眼神让遥灵无比动容。她的手只是被他轻轻握着,这薄若蛛丝的联系,脆弱得好像随时都会断绝。   “你……可以不走么?”   你,可以不走么。   这完全不像是凤川说出来的话啊。如果是他的话,岂不是会恶狠狠得说“不准走!”或者“我不许你走!”之类的话才对么。   “我……如果我留下,春哥怎么办?”   “我已经把踏月公子的灵核还给他了。还他一个完整的踏月公子……”   遥灵笑着摇摇头。这种事,怎么可能做到。踏月公子的灵核已经像种子一般,在凤川心里生长了五年了,已经是根深蒂固,枝繁叶茂。凤川从体内剥离出来的那个,不过是包裹灵核的外壳而已。   那个东西,根本就不是踏月公子,真正的踏月公子,已经跟“凤川”生长在一起,再也无法分离了。所以,当武陵春从凤川那里得到那个所谓的“灵核”之后,他便毫不犹豫得把它扔下万丈云雾之中。更重要的是,他已经从凤川不惜性命也要剥离出灵核的举动中看出,凤川这是宁愿死,也不要跟他在一起。   所以现在,武陵春已经不知去向。他可能,已经随着那份绝望,跳下万丈云海了吧……   世事纠缠交错,凡人却妄想两全其美,不知必舍其一。遥灵对凤川道:“凤川,你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你不爱他。你失去他,不会痛苦。”   幻境如同轻雪一般被狂风卷散。凤川轻轻捏着遥灵的手腕,脚下头顶俱是天崩地裂,却也比不上他心中的堡垒,无声得,连绵得,倒塌了下去。   凤川看着遥灵的眼睛,却一直都没有说话。   遥灵把手腕轻轻从凤川手中抽了出来。他的指腹在她的手腕狠狠摩擦,却终于还是松开了。   遥灵起身,飘然离凤川而去。她一直悄悄许愿,或许最后,不用离开凤川也不一定。但就在凤川犹豫的这一小段时间里,她终于明白,她该放手了。   他们两个,已经不能像从前那样了。当初,相爱是那么简单,我爱你,而你恰巧也爱我;而今,相守是那么难,我爱你,你也一直爱着我,可是,我们却无法再在一起。   这是为什么呢?我一直都没变,也许无知,也许莽撞,也许懦弱,可是你喜欢这这样的我,一直喜欢着。可我们却忘了,你从一开始,就不是本来的那个你啊……   遥灵走到幻境边缘停下,望着脚下稀薄的云雾,黛色的山头。她怎么望也找不到扬州城的方向。她笑了,怎么差点忘了,她是个路痴……就是,丝毫没有任何方向感的啊。   “还记得么?”凤川没有追过来,遥灵一个人站在云巅,自言自语着,“你第一次来雨巷找我的时候,就是要我跟你去救武陵春……说起来,若不是因为春哥,我们还根本就不会认识呢。”   “是啊。”遥灵没有回头去找凤川,凤川一个人坐在原地,保持着遥灵离去时的动作,在心里回答着。   “这么说起来,还真有些命中注定的感觉。不过我想,如果上天给我第二次机会,可以回到过去重新选择,我要不要把猎魂残片留给春哥就乖乖回去雨巷,过着从前平静、平淡的生活,不知道六公子是谁,更再没理由跟你见面……”   凤川抬头望着遥灵。她单薄的身子,像是快要迎风而起,融化在云里。这时,遥灵回过头,一只手拂着额前乱飞的刘海,笑着说出了自己的答案:   “……”   一群南飞的大雁黑压压得从遥灵和凤川之间飞了过去。翅膀和云气摩擦的声音,似不忍离乡的哀鸣声,一下子充满了整个世界。   凤川站起来。他没有听到遥灵在说什么。   也没有机会了。   大雁飞尽。一枚雁羽在风中凋落,不知去向。云巅上,也早已没有了遥灵。   不知她去了哪里。   “放弃你,比让我死还要痛苦。所以,在死和放弃你之间,我选择……”   凤川疯了一般向云巅追去。九天之上传来的狂笑声却止住了他的脚步。如此狂妄,绝望,藐视一切的笑声,只能来自一个人。   “魔尊!”凤川大喝一声,拔剑出鞘。锐利的剑锋拨开了云雾,魔尊黑色的身影垂挂于天幕之上,却让凤川吃了一惊。这是魔尊么?原先从头裹到脚的黑袍不见了,头顶的斗笠也不见了。他背后的巨大黑色羽翼搅浑了天空,头顶一对魔角上熔炼着烈日,银色的右眼洞穿群山,足上的钩爪踏碎了云波。难道刚才夏孤临那一剑,只是击碎了他的斗笠和披风么?   “你……”凤川剑指魔尊,比剑锋更锐利的眼光有些刺痛了魔尊胸膛上的魔纹。他笑道:“呵呵,果真不错,看着心爱之人一一离开之后,仍能有这等气势……”   “你这样的称赞一点都不打动人心。”凤川冷冷道。   “呵。是么。看来这世上,只有用拳头才能‘打动’萧凤川……”魔尊银色的右眼散发着妖异的光芒,左眼却像之前一般,只有阴沉和坚毅,“可是,我现在不想杀你。”   “轮不到你说这种话!现在是老子想杀你!”   凤川挥剑奋起。他跃出崩塌幻境的同时,天竟瞬间晴了。晴蓝的天空下,凤川白色的剑影与魔尊黑色的双翅交错而过。一招过去,没有人流血,剑也没有折断。魔尊与凤川相背,他们二人中间却多了一个人,御空而立。   是……老匹夫?   凤川张着嘴说不出话来。萧阳春捋着白了大半的胡子,高空的清风仿佛扫去了他身上被凤川戏谑已久的铜臭味,变得仙风道骨遗世独立。   凤川最惊讶的却不是这个。老匹夫……竟然会御空?他打算盘玩菜刀是一把好手,凤川竟从来不知道他会御空……   这是修仙门派弟子才会的法术吧。老匹夫居然……对了,母亲的陪嫁,那面仙人杂宝镜。难道老匹夫曾经修过仙?   但是魔尊的问候很快驳回了凤川才进行到一半的猜想。他笑道:“别来无恙啊,我的——魔左使大人。”   魔“左使”。这么说来,破阵乐只是魔“右使”而已,比萧阳春还要低一个级别!   每次都发现自己身边的人是魔尊的人……时间久了,也就不觉得奇怪了……   可是……竟然是老匹夫?怎么想都不可能吧,这个除了钱什么都不爱的家伙,曾经是魔尊的护法?魔尊的账房还差不多!   凤川有点搞不清楚状况。萧阳春却是泰然自若。他淡淡对魔尊道:“魔左使?我原以为,你会叫我‘叛徒’呢。”   叛徒……这么说,老匹夫已经叛离魔尊了……   凤川来不及猜想更多,萧阳春却像往常一般不冷不热不带情绪得对他说道:“这里没你的事了。你先去吧。”   “哈?什么叫没我的事了?而且这到底怎么回……”   魔尊哂笑。他好像在嘲笑,刚才还杀气腾腾的萧凤川,只要老爹一来,就马上变回了那个不懂事的孩子。凤川很快察觉,轻轻咳嗽了两声,纠正道:“我的意思是,你来干什么,该走的人是你!”   萧阳春不再跟凤川纠缠。不管怎么说,这段孽缘都要由他来了结。如果不是因为自己,凤川,踏月,武陵春,遥灵,都不会被卷进这场剪不断理还乱的冤孽之中。但是他又将如何了结?或许,他来得已经太迟了。   “你何不去找寻遥灵。”萧阳春对凤川道,“快去吧,她走远了。”   可是……   凤川心下稍一犹豫。刚才若不是魔尊拦路,他早就奔去寻遥灵了。但是把魔尊交给老匹夫,真的可以么?他们两个过去曾经是上下属关系,但是现在已经敌对,那老匹夫能应付得来么?   233 混蛋老爹   切。怎么可能应付得过来呀,老匹夫就算是魔左使,比破阵乐还厉害,他也不可能是魔尊的对手。而且他这些日子明明病重了。他不想要命了么?   凤川握紧了拳头,一言不发。真是个让人不爽到底的混蛋老爹啊……   别以为你故作从容我就看不出来,你是想替我死,对吧。   凤川紧紧盯着萧阳春。他依旧是面不改色,不肯施舍给凤川任何表情。就像凤川从前偶尔犯贱关心他,今天喝了多少酒,要不要我给你拿解酒汤的时候,他面无表情得答道,你不要管了。这里没你的事了。   哼哼,没我的事了,没我的事了是吧。不让我管,不让我管是吧。   老子偏要管!   凤川大踏步得走到萧阳春身前,比刚才更强的杀气如千风一般擦亮了剑锋,震慑了魔尊,也震慑了萧阳春。   “凤川,你……”   “少啰嗦!”   我才不会任你摆布。我可是从来都不听你话的。   永远不会。   凤川刚刚抬起的剑却被萧阳春枯瘦的手握住。这力道惊得凤川忍不住回头看去。萧阳春道:“你快去追遥灵吧。现在不追,可能以后永远都追不到了。”   “……如果我去追她那你怎么办?”   凤川一不小心,还是说出了关心的话。这样的话,好像有整整两年都没说过了。他已经猜到了萧阳春的反应。他会说,我没事。你不要管了。   为什么不让我管你呢……   我明明是你儿子啊!是你亲生的,不是从臭水沟里捞上来的!   为什么不让我管你,我不管你,谁管你啊,老匹夫……   凤川害怕听到冷漠的话。害怕听到拒绝的话。无所谓了,他们之间的关系,根本就不像是父子,凤川更像是萧阳春的养子,学徒。不,或许连这都算不上。   他何尝拿他当过亲儿子呢。不然,怎么连他曾经是魔族左使的事都没告诉过他。   咳。算了。   “我不会走的。倒是你,还是快点走远些吧,老匹夫!不要留在这碍手碍脚!”   “凤川!”萧阳春一把扳住凤川的肩膀,神色由严厉忽而变得温和,他接下来的话,更是令凤川完全惊住,“凤川,快走。听爹一次吧。”   凤川,快走。听爹一次吧。   这近乎哀求的语气,完全不像萧阳春平日里喜欢替别人做决定,丝毫不考虑别人感受的强硬态度。这是老匹夫会说的话么?这是老匹夫么?   凤川觉得他一定是在做梦。愣了好久好久,他在考虑要不要让老匹夫重复一遍她刚才说的话。   还是不要了。凤川狠狠眨了眨眼睛,忍回眼中那些让他觉得丢脸的东西,偏过头说道:“那你跟我一起走!”   不待萧阳春回答,魔尊冷笑道:“呵呵,这种场面我已经看厌了。我看你们两个,一个都别想跑掉!”   魔尊向凤川和萧阳春伸出右手,食指似乎毫不用力气得,在空中轻轻一划。高空中的风似乎被他如此轻轻一指拨乱,无比粘稠得缠在他手指上,掀起一股愈来愈大的巨浪,直搅得风云乱舞,天昏地暗。如此大的震撼之下,凤川几乎要用尽全身力气才能保持御空不坠,更别说抵御了。   这就是魔尊真正的力量。已经超越了术法,武功所能达到的极致。整个天地都在他手中运转,他又何须借助风雷水火?   “哈哈哈!老匹夫,你能接得下老魔物这一招么!”撕裂天地的风声中,凤川根本听不清自己在说些什么。他更听不清老匹夫的回答是什么。这一次,难道真的要死了?   不行。不会死的。不能死。   凤川放下挡在眼前的手臂,抬起头来。他仿佛感觉到自己连眼光都要随风散去了。他竭力找到萧阳春的位置,一只手向前摸索着,向他走过去。   他摸到了萧阳春的衣角。双眼在强风的刺激下流淌着冰凉的眼泪,碎裂在风中。   抓着他的衣角……好像记忆中,从没离他这么近过。   凤川小时候常常想,那个从来不露面的混蛋老爹,是自己一出生他就跑了呢,还是自己稍大一点时他才扔下他们母子不管的?凤川小时候,老匹夫有没有抱过他,陪他玩过?他记不记得他的生辰,知不知道他现在又长高了?   而现在,凤川抓着他的衣角,心中忽然冒出一种奇怪的想象:不知道他小的时候,有没有这样抓着他,跟着他学走路?他有没有这样紧紧抓着他,求他不要走,不要离开他和娘亲?   也许这些问题的答案,凤川永远不会有机会知道了。   凤川握紧了萧阳春的衣角。萧阳春似乎感觉到了,转过头来看着凤川。他的话音,却穿越割裂苍穹的风,无比清晰得传到凤川耳中来:   “凤川,站到我身后来吧。”   “嗯?”   凤川仿佛被这慈爱的话音所迷惑,身体不听使唤似的,任由萧阳春走到了自己前面。他却像一个害怕迷路,害怕跌倒的小孩子一样紧紧拽着他的衣角,眼前的视线,被他高大的身影所遮盖……   这一幕,好像十六年前的,那个秋天的傍晚。   小凤川拉着爹爹的手站在田野中,橙红的夕阳煮沸了金色的麦浪,在秋风中热情得翻滚。小凤川的手心中,却有些薄薄的凄凉。因为,父亲的手是凉的。   “凤川,就送到这儿吧。爹爹要走了。”   “爹爹要走?走去哪里?凤川跟你一起吧。”   “爹爹要去很远的地方了。刚才你娘亲不是嘱咐过你,送爹爹到这里就可以了么?”   “啊……那爹爹什么时候回来呢?”   “等凤川长大了。”   “我要什么时候才能长大?”   “等凤川学会写字,写得和你娘亲的字一样漂亮,背会你娘亲最爱的《千家诗》,爹爹就回来了。”   “那凤川现在已经会背好几首诗了。爹爹,我背得好么?”   “嗯。”   “爹爹……你怎么从来都不夸我?夸我‘背得很好’呢?”   “傻儿子,我一直在心里自豪着呢。”   萧阳春说完那句话之后,宽厚的手掌用力得摸了摸凤川的头。他走近一望无垠的麦田之中,身影很快被那一片金黄所融化。   凤川望着父亲的眼神随着夕阳延伸着,直到太阳落山,残红退却,双眼终于被黑暗刺痛,他才没有再看下去。他遵守着和父亲的约定,到十四岁的时候,字已经写得比母亲漂亮,诗文典籍,也背得滚瓜烂熟。但是父亲,却没有回来。   也许他早就知道父亲根本不会回来了。也许他根本就忘了那个约定。但是,不知道是什么在驱使着他做到了这一切。或许,是希望,还有牵挂。   风声紧。魔尊的身影高悬天空,如同一颗浑浊的星星照着他们父子。凤川呆在原地,不知不觉中,萧阳春的衣角已经从他手中滑脱。萧阳春正朝魔尊,一步一步走过去,只留给凤川一个不堪追逐的背影。   不好。怎么会!老……   “爹——!”   凤川的惊呼声很快被巨大的冲击化为一片空白。他仰面朝天得坠落了下去,空中的火焰熊熊燃烧,无数浑身火焰的魔卒从中跳出来,尖声叫着飞扑向了大地。   凤川知道,那是魔尊解体之后,剩余魔力分裂形成的火焰魔物。魔尊……就这样被彻底击毁了么?那么,那么他……   萧凤川闭上眼睛。无数的风从他腋下穿过,他的魂魄安然在风中穿行着,仿佛永远无法落地。   *****************************************   “火!大火!快跑啊!”   飞跑的火焰魔物洗劫了黛花山方圆百里。它们蹦跳着,尖叫着,随脚踏破石板与青砖,随手撕裂树木和房屋,一声口哨,便将无数火星抛至田野,燃起熊熊大火……   “可恶,含有魔力的火,用灵力之水都无法浇灭!魔尊死了都让人界不得安宁。”各大门派的弟子纷纷赶来救火,雨巷的水系术法最为精深,自然一马当先,成了众修仙弟子的先锋。灵力之水无功而返,长长的水带被嗖嗖收了回去,绕上了银亮的长剑。   “遥月师姐,我们到底该怎么办?”   遥月摇摇头。这样从天而降的大火,难道是天灾?难道是老天要灭绝苍生么?   遥月仰头望着橙色的天空。不,绝对不能束手就擒!她吩咐左右师弟妹道:“你们几个,马上御剑带百姓撤离,快!”   “可是师姐,那些火焰怪物刀砍砍不死,水浇浇不灭的,火焰又蔓延得这么快,我们这样逃下去,终究也不是办法……”   “那就在想到灭绝火源的办法之前,眼睁睁看着百姓们被活活烧死么!”   “……是!”   一定……一定有什么办法,可以彻底剿灭这些火焰怪物……   遥月的蝉翼剑在火焰烤灼下显现出疲惫的颜色。魔物来犯,真是比她想象得快了太多。魔尊尚未现身,人界就已经大乱了。   放手一搏吧。一定……要坚持到底!   一个灰色的人影突然从遥月眼前闪过。她挥剑挡住了那个人的去路。那人弓腰从剑下穿过,灰色的头发刷刷擦过蝉翼剑的剑身。他迷离的眼光,隔着薄如蝉翼的剑身射来,准确无误得将遥月刺痛。   “楚……怎么是你!”   楚云深……上次步家村一别之后,遥月就再没见过他。她也曾经悄悄寻过他多次,可他好像躲着她似的,不愿被他寻到。想不到如今,竟能在这漫天火海中遇见!   “你要去哪里?楚云深!”   不管遥月怎么叫,楚云深都没有回头。他只是一味向前跑着,似乎一生中都没有这般奋力奔跑过。   因为,来不及了。   234 重见光明   火海将大城小镇连成了一片。灰色的身影在烧着的废墟中穿行着,跑着跑着,变成了一只雪白的六尾灵狐。终究还是迟了。它却还是不顾一切得向前跑着,如同一团随时会被火焰烧作嘶嘶白烟的冰雪。   它凭着灵敏的嗅觉找到了那个落寞的宅邸。它放慢脚步,雪白的爪子小心翼翼登上发烫的石阶,一仰头,已经被烟火熏为焦黑的“武府”二字映入他亮晶晶圆溜溜的眼瞳中。仿佛确认过了似的,它再度低下头,慢慢向院内走去。   甬道旁边,被青玉案赏玩过无数次的月季燃烧着,花香随着火焰苗窜得很高,仿佛要将花朵的灵魂拉长,从那残破的尸体中解放出来一样。   湖心小亭,烟花和太平曾经在那里打发过无数个下午,讲各种故事,玩各种游戏。藏珍阁,那里收藏着武陵春最爱的古董和名剑,还有属于六公子的所有机密。太湖石群,楚云深最喜欢的睡觉宝地,除了有一次,被遥灵打扰了之外,他都是在那里睡着,被漫天星斗照耀着,心也仿佛在梦境里飞到了很远的地方……   雁过楼。这里是南歌子最喜欢的地方。在这里,他喜欢的声音可以久久回荡在雁翅壁上,如同乐曲般不断得被奏响。在这里,他亦可以享受属于自己一个人的安静,徜徉于透骨生香的清风中。楚云深还没来得及告诉他,在这里,可以看到最美的夕阳和落雨。当然,它也已经没有机会了。   小狐狸灵巧得爬上了通往雁过楼顶的最后一级台阶。它找到了那个白色的身影,幽灵般浮于熊熊烈火之上,仿佛万物燃烧之后集合而成的灵魂。   小狐狸轻轻蹦上了他的肩膀,六条毛茸茸的白色尾巴,两条顺着南歌子的胸前垂下,两条在他的背上摇摆着,两条则温柔得绕过了他的颈脖。南歌子感觉到这毛茸茸的温暖,嘴角上扬:“你来了。”   白狐狸摇摇尾巴。现在——不,以后达到修为之前,他都是一只普通的小灵狐而已,是无法开口说话的。   “你果然会找回这里。没想到,魔尊就算死了,也不肯放过人界。你看,他化作火焰,将自己的温暖燃遍大地。他一直想着要征服世界,最后,却要与世界同归于尽。”   南歌子自言自语般说着,感受着自己左肩上软绵绵,沉甸甸,又热乎乎的存在,他心中由衷得喜爱着,觉得很安心。想到魔尊,他心中却尽是无奈:明明是他教给了自己一切,而他却要用这一切来与他作对。   从一开始就是这样了吧。魔尊是个悲哀的人。他培养了那么多人,从萧阳春,南歌子,玫瑰梅,楚云深,到现在,连他为之背叛世界的最爱的养女花深深,也离他而去了。他也许是要用这场大火来向天地寻一个答案。   其实那个答案……有什么难寻的呢。人与人,总是要离别的。无论是最器重的手下,最欣赏的弟子,最珍爱的子女,他们都有权为了心中那份信仰,选择自己想要去的地方。世事本无常,最重要的人,会在你最需要的时候陪着你,也会在你最需要的时候离开你。谁都没权力把谁强留在自己身边。   所以,说到底,魔尊只是个太害怕离别,太害怕寂寞,而不断用武力伪装自己的脆弱之人而已。他早就看透了自己这一点,一面疯狂得惩罚背叛他的人,一面又拼命说服自己,其实我孑然一身也没什么不可以。失去了重要之人,用天下来弥补就好。   但是到了最后,他还是放弃了猎魂,放弃了天下,只为了给花深深换一个幸福。他在得与失之间权衡着,直到意识到,最后的挚爱注定会离他远去之时,即便九黎宫灯火彻夜长明,也无法再驱散他内心的黑暗。他终于,还是失去了。   白狐狸仰头望着绛色的天空,一片鲜红柔软的东西正从空中飘过。它看不清那片红色的浑浊是什么。是六公子的战旗,阳春馆的酒旗,还是新娘子的红盖头?   它用湿漉漉的鼻子蹭了蹭南歌子的脸,南歌子方从遐想中醒了过来。他轻轻呼了一口气,说道:“云深,从前你说过,鲜血是红色,阳光是金色,天空是蓝色,而你我,则是白色。我一直想象着,在黑暗里呆了太久的我,并非不记得颜色是什么样的。只是它们在我记忆中,并不鲜活了。”   狐狸伸出舌头舔了舔南歌子的脸。他继续说道:“我们约定好的。若有一天,我得重见光明,一定与你相约,一同来看这天下……”   南歌子说着,右手轻轻解开了覆在眼上的白布。白色的布条顺着他手下垂的方向,绕着他的手指飘悠而下。   他的双眼是闭着的,眼睫毛长而浓密,这样的眼睛对一个男人来说,着实有些太过妩媚。落花,芳草,天际飞翔的蒲公英,山间缓行的溪水。小狐狸望着他的眼睛,脑海中浮现着回忆中那些细微得不堪触碰的美丽。它很好奇,这双眼睛若是睁开,会是什么样子,被他的眼光拂照着,又会是什么感觉……   南歌子慢慢将眼皮抬起的同时,右手缓缓抬起,遮住了小狐狸的眼睛,   霞光万丈。   如同一场五颜六色的雨,晶莹得洒向大地。嚣张的火海须臾之间便被这瑰丽的雨所覆盖,蹦跳的火焰怪物,和无法扑灭的火苗,它们的时间仿佛被停住一般,停止了燃烧。静止的火焰如同倒插地面的刀刃一般让人惊心。更让人惊心的,大火停止燃烧,只是受到了一双美目的注视而已。   “对不起……云深。”南歌子说道,“我们约好的,要一起看这天下。但是,不要看我的眼睛,也不要被我注视,因为……”   泪水从小狐狸眼中簌簌落下,沾湿了南歌子微凉的手心。因为,南歌子早在被魔尊囚禁之时,就已经练成了观武之术无论是活物器物还是风土水火,只要被他看上一眼就会在瞬间崩坏。南歌子很讨厌这种可怕的术法。无法用眼光去欣赏、赞美世间万物,反而要给予它们死亡……他做不到。   他做不到。他为了换取身心的自由,哪怕自由得死去也好,不惜刺瞎了自己的双目。魔医都言回天乏术,魔尊大怒。但盛怒之后,他还是决定暂时原谅这个任性的孩子,放南歌子自去了。   魔尊难得宽宏,南歌子走后,心中却日日不安。他原以为魔尊一定会杀了他,或者令他生不如死。但是他没有。这就可见,魔尊对待南歌子,并不单单只是在呕心沥血得完成一件完美的观武作品,更多的,是像父亲那样没有缘由的爱。   魔尊像爱儿子那般原谅了南歌子的错误。南歌子越来越觉得愧疚,觉得自己有违孝道,有违恩义。他想着,一定要好好学习医术,将双眼医好,恢复观武之力,就回到魔尊身边侍奉他。只要他不让他杀人,不让他破坏世界就行。   这才是南歌子多年来,苦心寻方治疗双眼的真正原因。执着的起因,不过是一份愧疚,一份歉意而已。   但是,他已经努力了那么多年,成了天下医术第一人,却依旧无法治好自己的双眼。他在绝望中想着,若不是魔尊教他观武,他根本就不会失去自由,更不会用自毁双目这种极端的方式来了结一切,那么说到最后……一切还都是魔尊的错。   他在爱与恨,道歉与原谅之间挣扎着。直到借助南海明珠之力修复了双目,他以为终于可以原谅魔尊,原谅自己,也原谅这个世界,回到魔界去,再叫魔尊一声“师父”。但是……   六公子与魔尊的战争一触即发。尽管他不愿意面对,但是他不能眼睁睁看着同伴受难。重见光明之时,便是屠尽天下之日。   早晚,要来临。   霞光顿敛。南歌子闭上眼睛。火焰的热度还没有完全褪去,燃烧后的灰烬却将月色下的废墟变得格外冷。   终于结束了么……南歌子笑着移下了覆在小狐狸眼上的手,揉揉它的小脑袋:“云深,我们走吧。”   走吧。去到一个远离厮杀的地方,再也不用给予或者接受任何死亡。你就是我的眼睛,带我走遍千山万水。你会告诉我,鲜血……不,鲜花是红色,阳光是金色,天空是蓝色,而我们,是白色。   鲜血像眼泪一样从南歌子眼中流淌而下,沾湿了他的衣襟。他却毫不在意得继续向前走着。这些也在他预料之中。他的身体太过孱弱,根本无法承受观武带来的巨大反噬。接下来,是失去观武,失去双目,还是失去生命,犹未可知。   罢了。随他去吧。   重见光明之日,便是离世之时。   这一切,早已被他预料。   鲜血滴滴答答染红了白狐狸的尾巴尖,像落雪皑皑,一点红梅。   235 回到最初   *******************************************   一个人,究竟要做出多少个取舍,才能巧妙得过一生。或许有时候,选择只是个程序而已,因为不管怎样选择,到最后都会失去。   这日的夕阳不是很浓艳,却恰到好处得将重建后的扬州城温暖得浸润其中。热闹的街巷,熙攘的人群,透骨清澈的秋风,一切尽如三年之前,却又不尽相同。从前的那场大火,已经渐渐淡出世人的话题,却永远得留在了他们的记忆里。   在凡人眼里,这个世上有太多捉摸不透的秘密。可懂得其中玄机的人却知道,有时试着去做一个无知的人,或许会更幸福。   遥灵抱了一大摞书从屋里走出来,小心翼翼搁在院中石桌上。她捡起桌上的鸡毛掸子,走远了些,开始啪啪啪拍打那书页上的灰尘。她抬起袖子掩住口鼻,却听院门吱呀一声,是遥月师姐进来了。   “遥月师姐……咳咳……”遥灵丢下鸡毛掸子,自己也是满手灰尘的,便没拉遥月坐,只请她先进屋,自己先去洗手。遥月却皱着眉去看桌上的一摞书,问道:“这些是什么?”   遥灵在屋子里洗手,听到遥月问,擦手的动作停滞了几下,却也没回答。遥月辨认着藏蓝色封皮上模糊的字,自语道:“这是……菜谱?”   “嗯。”遥灵拉了遥月到屋里坐,亦给她倒了茶水。遥月却追问道:“从哪里弄来这么些陈年菜谱?又是拿来做什么用的?”   遥灵答道:“三年前那场大火,虽然灭得及时,雨巷还是没有幸免,烟花姐姐先前的东西,也全都烧光了……”   遥灵一提到这些,遥月的神色也立刻暗淡了下来。她怎么也忘不了火海之中,那个从她剑下穿行而过,头也不回的灰色身影。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   “先前我不在时,遥诗师姐竟然擅自进入烟花姐姐房里,拿了她一箱食谱、茶艺书之类借给自己堂妹。她堂妹也是个粗心人,把书箱随便一丢,竟就尘封在那里……幸而她那里受灾并不严重,这仅存的遗物也被阴差阳错得保存了下来。她也遣人给送回来了。”   “原来如此。”遥月笑着呷了一口茶,“我还以为,你要……”她本想说“要把这些食谱送给阳春馆那个萧凤川”,想了想,终觉还是不要再提才好,便改口道:“你要自己学做菜肴呢。”   遥灵也是一笑。她撅嘴道:“原来在师姐眼里,我还是个懒人啊……我就是要自己学做菜啊。”   遥月愣住。她看到遥灵笑得那么开怀,心里反而有些不是滋味。三年前,那场火灾之后,遥灵就一直专心参与扬州城的重建,其间萧凤川一直找她,她不是躲着,就是客客气气,冷冷淡淡,与从前那般亲密之态大翻大折。那段日子扬州物资匮乏,凤川却不知从哪里弄来食材,每日都变着花样做精致小点心,亲自给遥灵送来。遥灵却还是淡淡道了谢,坚决推辞不受。遥月见了几次,可怜凤川的心意,方叫遥灵接下。谁知遥灵接下了,只是拿去分给灾民,食物充足时,让与遥月,其余同门,甚至拿去孝敬平日里她最看不惯的长老们,自己却从来不吃。   遥月也看出她是跟凤川生气了,却非平日里别扭胡闹。那一副决绝淡然的神情总是让人觉得好遥远,好像她已经看破了这尘世,心无挂碍似的。凤川心碎的样子,遥月作为外人看了,心中都很是不忍。她问遥灵两人之间发生了什么,遥灵只说没什么;再去问凤川,凤川也是黯然失神,不说话。   三年过去了。阳春馆早已重新开张,凤川独自经营父业,每日不管多么忙碌,却要亲自提着食盒来给遥灵送点心,风雨无阻。只是来时什么也不说了。遥灵不见他,他也只是深深朝遥灵屋子窗前望一眼,默然离去。遥灵态度却是始终如一,未见半点动摇。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让遥灵变了这么多?她不像从前那般莽莽撞撞,凡事都按自己想法去做;有了心事,也不蹲在遥月房间门口,眼泪汪汪等着她回来向她哭诉;师叔师伯叫她出去做任务,遇了难处也不轻易叫师姐师兄帮忙,受了刁难和不公待遇,她也淡然处之,并不像众人猜度的那样到处大闹,甚至用打架来解决问题。雨巷人人都说,遥灵经历了一番,终于是懂事了。   真的是懂事了么?这样,可一点都不像遥灵啊……   遥月担心着。遥灵或许成熟了很多,但是她心里是有心结的。遥月一直尝试着开导她,但说到底,解铃还须系铃人。   “遥灵。”遥月正色问道,“为何凡事都要亲力亲为呢?如果你想吃什么,只要说一声,他什么都会为你做。不,不光是饭食,这世间任何事,他都会为你做的,对不对?”   遥灵舒然笑道:“还是我自己来吧……能第一时间响应自己愿望的,归根到底还是只有自己啊。”   “你在说什么傻话。事到如今,整个天地都明白了萧凤川的心,一开始就认定他的你,反而看不明白了么?”遥月握住遥灵的手,企图将她的心拉近过来,“你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难道你就打算这样下去,跟他成为陌路人么?”   遥灵依旧不答话。她双眼望着远方,也是在想着很远的事。她并非看不清萧凤川的心,只是容不下他心中还有别人;她更不能原谅自己,抢走别人的爱人。   她知道武陵春一定还活着。他活着,必然不会与遥灵和凤川联系,但遥灵却从晏清都自登州的来信中,隐约感觉到他是知道武陵春下落的。他话不多,却从来藏不住心事。   既然武陵春活着,他或许有一天会回来。话梅费尽心力重修了武府,苦苦等着他回来,他是个心软的人,必然会忍不住跑回来看看的。遥灵不想再继续留在扬州,曾为他的顾虑。这几年因为扬州重建,师门上下也需要级别高的弟子负责打理,遥灵一直抽不开身。而现在,她差不多该走了。   早先,师叔师伯们就定下了选拔几位优异弟子,入昆仑山闭关清修的计划,此间事多一直耽搁。到了现在,终于是付诸实施的时候。师伯对遥灵近年的表现颇为满意,说她心智成熟,办事认真老练,修为也是出类拔萃,堪为雨巷未来栋梁,早早举荐了她。其余几位师叔伯,还有长老们也大多没什么异议。所以,遥灵已经准备要去昆仑山了。这一去,究竟是十年,二十年,还是……百年,她也说不清了。   所以,在走之前,再去看看他……他们吧。   “谁说要成为陌路人。”遥灵说道,“师姐,这些年,我可从未跟萧凤川断过来往啊。”   只有来,哪有往。遥月摇头道:“遥灵,听师姐一句劝,不要太固执。想一想,魔界之战,焚天大火,那么多人失去了生命,失去了心爱之人,而你和凤川得以活下来,反而这般不珍惜相守在一起的机会么?”   “好。”遥灵点头道,“我会去找他的……跟他,把一切说清楚。”   说清楚吧。   待到了第二日清晨,遥灵早早梳洗停当,只从抽匣里拿了几封信,便出了门来了阳春馆。一只脚刚踏进门槛,却先听到色子滴沥当啷落在碗里的清脆响声。接着,安静之中便爆发出一阵山呼:“单!”“双!”“单!”“单!”震得遥灵皱了眉头。遥灵进店站稳,杂役小二却忙着赌色子,没人过来招呼。   又是赌……阳春馆的伙计怎么都一个德性,简直是薪火相传的……臭毛病啊。   “嗯哼——”遥灵清了清嗓子。那小二哥把白毛巾往肩膀上一甩,一面回头一面吆喝道:“客官里边——”   “诶?这不是、这不是遥灵姐姐么!”那小二笑眯眯得哈腰道,“遥灵姐姐楼上请!上好的茶点,已为您准备妥当了~”   萧凤川知道她要来?而且……这个素未谋面的小二哥,是怎么认出遥灵的,还一口一个“遥灵姐姐”叫得如此顺嘴?   “你们几个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去干活!”小二说着挥手赶散了其余人,引着遥灵上楼。遥灵问道:“小哥,你们萧老板知道我今日要来?你……又是如何知道我的?”   “这茶点是萧二爷吩咐我们日日预备着的。从阳春馆重新开张之后,就一直是这样了。”那小二引遥灵上楼,却不进包厢,只在外间小桌前停下。桌上置着荷花茶和点心。遥灵不会不记得,这张桌子,正是自己第一次来阳春馆时坐的位置;而这荷花茶,也正是第一次来时喝的茶。   “至于遥灵姐姐的名字嘛……我们萧二爷天天嘴里挂着,心头想着的人,别说阳春馆,怕是整个扬州城无人不知呢。”   *****************奔命的月底分割线***********   总不能把完本章拖到十一之后吧?毅然逃课回来写完这两章……【抠鼻】我是个坏孩纸。   236 告别   整个扬州城?遥灵皱眉。她问道:“那,你们家萧……二爷,几时会来馆里?”   “今日不好说。二爷昨晚陪少府监大人多喝了几杯,今儿上午怕是会晚些过来。姐姐少待片刻。”小二哥说毕,自己退下。   遥灵独自坐着,不禁想起自己第一次到阳春馆时的情形来。那个时候,自己是第一次独闯江湖,为了玩酷,穿了一身白衣,还戴上了白色的厚重面纱。刚刚进了阳春馆的门,只见一群小二不要命似的围着桌子狂赌,竟没人来招待她。她由枸杞引着上了二楼,随口点了一盏荷花茶,竟轻易被枸杞识破了身份……   现在想起来,那些事,就好像发生在昨天那般鲜明。今日的情景又与那日是多么得相似。遥灵一个人呆呆坐着,不知道她再坐一会儿,会不会有一个吊儿郎当的小二走过来,啪嗒一毛巾将她从幻想甩回现实中来?   终究只是想象。遥灵只坐了一会儿,仿佛不希望那一幕再次重演似的起身下楼,向后院走去。   后院果然也是按照三年前得样子重建的,一砖一瓦,还似旧容颜,新苗嫩草,却无法见证过去的点点滴滴。遥灵走到萧阳春房间门外站定。三年前,就是在这里,凤川对她说“遥遥,我们成亲吧”。他说的,不是“嫁给我好吗”而是“我们成亲吧”。   的确。那是他们早就约定好了的啊……   有些诺言,如果去实现就一定要伤害别人的话,不如忘了吧。   遥灵早就释然了。早就看开了。谁说天下有情人都能终成眷属?两人能在茫茫人海中相遇,相爱,已是多么的不易,更何况相守到老,已经不是两情相悦就能实现的事。   算了……不想这些了。遥灵抬头望着秋日湛蓝高远的天空,反正马上就要走了,如果远离了这个世界,应该也就不会想起这个世界的事了吧。   既然知道不会再想起,又为何一定要来告别呢……告别,认真得对那些过往做个总结,究竟是想给这段感情画上句号,还是悄悄希望着,不要被他忘记呢?   不如还是走吧。遥灵方欲转身。   “呵,果然在这里。发什么呆呢?”   遥灵一转身便看到了他。一瞬间,遥灵有些疑心自己是否看错。这是萧凤川么?倜傥的锦纹深衣,头发规规矩矩束在头顶,再用青玉簪簪了,真像个华贵又不失体面的公子哥。他昔日穿着江湖布衣,戴着厨师帽,拎着食盒招摇过市的样子在遥灵脑中一闪而过……萧凤川早就不是初见时的样子了。从第一厨师到江湖侠客再到酒馆老板,该说他是有所进步,还是回到原点了?   遥灵想不清楚。她只知道,自己已经很久没这么认真得看过萧凤川了。不是不想,是……不敢吧。   “看你精神抖擞,不像是宿醉归来的样子啊。”遥灵微笑。   “习惯了。”凤川苦笑道,“从前,还很鄙视老匹夫这样……结果我到最后,还不是过上了和他一样的生活。”   “哦?现在的生活,不是你想要的?”   “不完全是吧。”   话说到这里,两个人都沉默了,彼此注视着,眼光又不时瞟到很远的地方。   半晌。凤川先开口问道:“来找我,有什么事么?”   遥灵便从怀中拿出那一沓信来,递与凤川:“这些,是三年来夏大哥和青玉姐姐、自私鬼和南歌先生、清都哥寄来的信。还不是你说的,说他们要么就回扬州城来看你,别搞什么寄信这样没用的事。喏,结果信都寄到我这里来了。”   凤川目光一黯。他有些迟疑得去接信封,刚刚捏紧,遥灵便收回了手。他脸上终于没有了笑容,问道:“你……你要走?去哪里?”   果然还是这么快就被凤川猜到了来意。遥灵走开几步,背对着凤川道:“去昆仑山。清修。”   “什么时候走。”   “最晚便在五日之后。”   “这么快。”   遥灵背对着凤川,仿佛是在等他说些什么,又仿佛是在为他准备一个恰当的神情。她转过身,微笑道:“不打算祝我早日得道,修成正果?或者,至少该说一句‘一路顺风’吧。”   凤川呵呵笑了:“老实说,有点担心你。你这个资质,要修到猴年马月才能成仙啊。我可等不到那一天了。”   遥灵噗嗤笑了。不知为什么,眼中有些刺痛的东西在泛滥。她急忙再次转身,放大声音说道:“你还是担心你自己吧,少喝些酒。”   “嗯。知道。”   “好。那……我走了。”   遥灵拔足逃去,飞快得走出后院门便跑了起来。刚刚跑出阳春馆的大门,双眼被刚刚开始发烫的阳光一照,霎时淌下两行晶莹的东西来。   她狂奔逃去。尽管知道,他定然不会追来。   这就算告过别了吧。这就算……最后一次见面了吧。   三年来的折磨,她终于在今天看到了成效。三年来,她对凤川日日不辍的坚守没有丝毫反应。今天,凤川终于不再挽留她,不再保护她,不再说那些会将她的心融化的甜言蜜语……他终于,决定将她忘了。   她成功了。   但是,她也失败了。在这分别的最后一天,她终于还是没能忍住眼泪。   眼泪如洪水决堤般将遥灵淹没。遥灵啊遥灵,这就是你想看到的结果么?三年来,她将凤川逼疯,也几乎将自己逼疯了。扬州城重建的那段日子里,她四处奔波,用术法为灾民疗伤,到处施粥,凤川寸步不离得跟着她,帮她解决所有麻烦,费尽心机帮她准备可口的饭食,遥灵累了,靠着墙抱着膝盖睡着的时候,凤川总是放下手头的活,悄悄坐在她身边,将她的头轻轻移到自己肩上来,给她盖上斗篷……   这些,她都知道。但在这期间,她一眼都没有看过凤川,即便迫不得已要说话的时候,也不会用心去看她。因为她知道,看一眼就会崩溃的。   那个时候,凤川说过最多的话就是“遥灵,从今以后,我的世界里只有你。我除了你,谁都不要。”   雨巷重建之后,遥灵整日闭门不出,凤川日夜在雨巷门口守候。遥月看不过眼,便邀他到雨巷客房里住着。遥月劝过遥灵无数次,你去看看他吧,就看一眼。前日远虔师兄在隔壁休息,听他在房里悄悄哭了一夜……你去看看他吧。   遥灵一直坚持着。凤川在雨巷住了三个月,直到后来阳春馆重新开张,枸杞忙不过来,他只得回去主持大局……连着三个月,十夜中恐怕只有一夜睡得足觉。又加上开店之后连日忙碌,他终于不来找遥灵了。只有点心仍然日日差人送来。遥灵知道,他怕是病了……但是她仍然没去看他。   又过了一段时间,遥灵接到阳春馆送来的信。她没有问,来人却说,萧二爷这俩月来委实病得凶险,把大家都吓坏了,这几日才刚刚见好,下得来床,进食也如常了。待来人走了,遥灵打开信封,其内却只有一句话:遥遥,你太狠心了。   是啊。我太狠心了。我违背了当日的誓言,弃你于不顾。所以,我根本就不是真的爱你。忘了我吧。   这些话,遥灵只是在心里想过,便在烛火上焚化了凤川的来信,没有写回信。自那之后,除了点心如约送至,凤川也会隔三差五来雨巷,自知见不到遥灵,便跟遥月师姐闲聊几句,久而久之,竟然跟雨巷遥字辈、远字辈的师兄姐妹们都混熟了。   只是遥灵却仿佛铁了心一般,无论谁劝,都不肯再回头。   遥月为此训过遥灵,他待你如此,你到底还要怎样?你心里明明爱他,为何一定要这般折磨两个人?   长痛不如短痛。这就是遥灵的回答。她相信,只要自己这般冷面冷心下去,一年之内,凤川必然会放弃,会去找武陵春的。   但是没想到,他竟然坚守了三年,每日送点心,每日都被遥灵拒之门外;来雨巷十次,有九次见不到遥灵,但他通过相熟了的师兄弟们,却将遥灵的近况了如指掌。近日里爱吃什么,爱看什么书,喜欢什么料子,每日练功几个时辰,闲时都做些什么……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还是走吧,走得远远的,彼此相隔天涯,便更容易淡忘。说到底,萧凤川还是个孝顺的人,他不会为了遥灵,抛下父亲留给他的阳春馆。那可是父亲唯一的遗物。   而今天这一番告别,萧凤川的表现也足以让遥灵放心。这不就是她想要的效果:不留,不追,不问,不怨。相信他以后,会过上宠辱不惊,平安喜乐的日子。因为遥灵走后不久,武陵春就会回去的。   这就是她想要的结局。只是这个结局,根本不该有眼泪。   遥灵一口气跑到雨巷门口,恍恍惚惚,感觉自己好像做了一场梦。美梦。噩梦。纷纷扰扰,连绵不尽。她扶着膝盖大口大口得喘气,甫一抬头,方看见那个无比熟悉的雕漆点心盒子,鲜艳的红漆反射着亮丽的太阳光,仿佛刚刚放到她的门前。   237 相思一夜梅花发   遥灵到昆仑山的第二年冬天。大雪纷飞。   遥灵立于飘雪的山巅,一行仙鹤从空中飞过,如同从雪中化出的一般。遥灵轻轻向前伸出双手,一只仙鹤正好飞了下来,扑着双翅停在她面前。那仙鹤双爪中勾着一个小巧的食盒。她接了食盒,那仙鹤便鸣了一声,飞去了。   又是一年了。那个人……怎么还是不肯死心啊。   遥灵捧着食盒回了屋子。竹炉汤沸,炉火初红,而食盒中的点心尚自温热。凤川头两回送来的点心,经仙鹤飞跃千里长空送来,早已冻成了冰块。他一向机敏,很快发觉了,不知给盒子用了什么保温,以后送来的点心都是热乎乎的。   而遥灵也不再将它们送人。因为她知道,自己吃到这昔日爱如至宝的味道,心如刀绞,泪如泉涌,也不会有别人看见。因为这心悠崖上,只有她一个人。这座山崖,别人上不来,她也下不去。她就这样名为清修幽禁着自己,心中,却并未想象中那么宁静。   如何能宁静呢……她每日早晨都要站在这四面云海的山巅之上,等待着自己与世界的唯一联系,等待着那个人亲手为她准备的温暖。她无法拒绝,无处可避。她更不知道,万一有一天,他的点心不再如期送过来,她该怎么办。她会胡思乱想,他是不是生病了,出事了。现在与雨巷时不同,没有师姐日日在耳边念叨,萧凤川过得如何,遥灵一点都无法得知。   遥灵总是妄想着能从这些点心中品出凤川的心情来。她细嚼慢咽着这些点心,有时一小块能吃一上午。今天,他做的昙花冻甘甜香滑,入口即化,想必他心情畅快欢悦。第二天又是千层油糕,洁白如雪,揭之千层,难道今天店里事情很多,千头万绪,就像这千层糕似的?后来又做了金钱饼,香脆鲜嫩,今天难道他大赚了一笔?   终究只是猜测,想象。品君点点心意,慰我绵绵相思。   遥灵刚刚捧起茶盏。雪花被踩碎的声音让她有些惊讶。一个人呆惯了,这心悠崖上的任何声响都瞒不过她的耳朵。她早料到,这山崖上不会永远都是她一人。她只是没想到,这个人会来得这么快。   遥灵起身开门。那一股清流般的黑发卷着雪花飘到她的胸前,竟如春风扶柳般温暖。这种感觉,她一辈子都忘不了。   桃源花开,武陵春。   “春哥……”遥灵叫着,呆呆得看着他,流畅的墨眉未染风霜,晶透的凤眼仍蕴笑意。他仿佛仍是记忆中那个他,只是以前那个他,总爱把忧伤藏得很深很深,让别人无法察觉。现在的他,已经不再藏着忧伤。因为,忧伤已经不属于他了。   “怎么,不欢迎我?”武陵春微笑。狂涌的雪花顺风卷进了遥灵的屋子。她忙让武陵春进去,关了屋门。武陵春拍拍衣袖上的落雪,环视屋内之景。遥灵与武陵春捧茶,围炉而坐。遥灵问道:“春哥觉着我这屋子还好?”   “甚好。没想到遥灵一个人住,也能将屋子收拾得井井有条。”武陵春笑道,“以前你可是从来不收拾屋子的,总是抛给乌梅……”   “哎,春哥怎么记得那么清楚啊。”遥灵苦笑。这时,凤川送来的点心盒子还未收去,就搁在两人旁边。   武陵春搁下茶杯。他自然也注意到了那个点心盒子。他说道:“你这屋子里,还缺了一样东西。”   “嗯?”遥灵愿闻其详。   “红梅啊。你不是爱读《千家诗》么。记得杜耒的那首《寒夜》。寒夜客来茶当酒,竹炉汤沸火初红。寻常一样窗前月,才有梅花便不同。”   “噗~”遥灵掩口一笑。南歌先生和她一起读的《千家诗》,她自然不会忘的。不过他倒是好久没来信了,为了灭四年前那场大火,他不仅完全失去了观武能力,双目失明,而且连心目视物的能力都失去了,身边离不开人,现下和楚云深一起居于灵狐村,由楚云深的远亲小白狐折烟妹子照顾着。日子过得平平静静,与世无争,倒是颇让人觉得欣慰。只是灵狐村距扬州极远,楚云深左右化不得人形,南歌子又御不得剑,要见上一面,总是很难的。   “那春哥今日来看我,怎不为我带枝红梅?”遥灵故作嗔怪。   “我不带,有人会带的。”   遥灵握紧了手中的茶杯。真的么,他真的会来心悠崖看她么。她也搞不清自己现在的心情,到底是希望他来,还是希望维持现状,就这样过完一生。   或许,还是希望他来吧……如果他不来,遥灵只求能和他在同一天离开这世上。她不要清修成仙,她不要永世孤独。爱的修为已经荒废,还有什么修为可以让一颗心保持永恒?   “春哥见过凤川么?”遥灵企图将谈话的重点从自己身上移开。   “还没有。”   “为何……四年来都不找他呢?”   “那你又为何四年来都弃他不顾?”   遥灵叹气。果然,她和武陵春的用心都是一样的。武陵春却紧接着说道:“不,遥灵,我的心情与你不同。我早就明白了……四年前最后决战中,凤川于自己精神即将被灵核完全吞没之际清醒了过来,将剑尖指着自己胸口,宁可冒着生命危险,也要将二哥的灵核剥离下来。从那一刻起,我就明白了。”   遥灵闭上眼睛。不敢看自己在茶杯中的倒影。   “你以为,是谁支撑着他在双魂夺体的崩溃边缘清醒过来?谁才是他宁死也要选择和她在一起的人?这四年来,他一直守在谁的身边不离不弃?遥灵,你还没有看明白么?”   “可是……”   “你何须担心于我。为了你爱的人伤害朋友,你觉得不义;为了朋友伤害你爱的人,你便觉得可取么?”   武陵春的两番问话如重槌擂动遥灵心鼓。她心中嗡嗡作响,终于放下了数年来累积而成的淡然与平静轰然崩塌。泪水辛辣如酒,浑浊了杯中的温茶。她轻轻哭着,当着旁人,发出声音哭泣着,四年来好像是第一次。   “春哥,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这是最好的选择。长痛不如短痛。我不能伤害别人。我要尊重他的所爱。这些理由都是假的,都是借口,都是在伪装清醒,伪装坚强。唯有这句“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是发自肺腑,字字无虚。   “遥遥啊……”武陵春温柔得摸了摸遥灵的头。觉得委屈,觉得悲伤,就大胆得哭出来吧。这才像真正的遥灵。既然看不开,放不下,就不要看开,不要放下。如果非错不可,就痛痛快快错一生,不要给自己找那么多别扭。人生世上,难寻来世,哪有那么多最好的选择。若它无法让你开心,又正确在哪里?   “遥灵,不要再等下去了。人的一生,才有几个四年,几年青春。难道你定要等到生命的尽头,才肯承认他最爱的,最想一起走一生的,只有你,只能是你么?”   无论何时,无论何地,无论遇到怎样的波折,萧凤川爱的只有遥灵,只能是遥灵,永远都不会改变。   “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遥灵抽泣着,武陵春走到她身边,扶住她的肩膀。她扶上武陵春按在她肩头的手,哭道,“可是,我害怕你会伤心……我不忍,我不忍!”   “傻孩子。爱人永远都在自己心里,怎么会被别人抢去。那个萧凤川,从一开始就是你的凤川,从来都没变过。至于二哥……他早在五年前就离我而去了。执着太过,总是虚妄。”武陵春以拇指抹去遥灵脸上的泪珠,此刻他的笑容,比什么都能安慰遥灵,“能从凤川身上,看到二哥风骨,又能有幸结识你们二人,亦是我之幸也。生死无可转,心常有情,情有所依,我已知足。”   遥灵握紧了武陵春的手。她在泪光模糊中努力挤出一个微笑。不过要用一个微笑来报答武陵春此番深情厚谊,还远远不够。   遥灵拉开屋门,漫天风雪一下子扑进她的怀中。她感觉到从未有过的清爽通透。她想,这场雪之后的阳光,一定也和三年前决战的那次一般,明媚,清透,给人无限的希望。   雪……好像还缺了点什么。遥灵托腮思索着,点点落雪点缀了她纤长浓密的睫毛。她忽而笑了,双手抓住斗篷边缘,鲜红的斗篷在雪地中旋舞绽放,如朵朵红梅。   雪停后的第一缕阳光洒在凤川肩上。他正趴在阳春馆的柜台上睡觉,胳膊下面还压着算盘。按理来说算盘珠子很硌得慌,趴在上面是怎么都睡不着的。但是凤川偏偏这么睡了,一则因为太困,二则他睡着睡着被算盘硌醒的话,就可以爬起来接着算了。   但是,凤川并没有像往常那般准时醒来,奔去厨房给遥灵做点心。他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中,他仿佛漫步于一大片红梅林中,梅香袭人,浩气清绝。他在那梅花中寻觅着,寻觅着,仿佛看到一个身披红色斗篷的身影,在白雪中渐行渐远……   梅花。是梅花香气……   凤川被梅花香气唤醒。恍惚间,他抬起头,梦醒之间,却见一簇红梅,正悬于门前。   “我用世间所有的路   倒退   从哪儿来回哪儿去   月亮回到湖心   野鹤奔向闲云   我步入你   从那以后   除了白雪红梅   我再无更多爱你的理由。”   ——全书完——   完本感言   《踏青遥》的大纲是从去年的现在开始断断续续写的,今年3月动笔,一直连载到九月底。刚开始写的那些日子醉心于西尾维新的《刀语》,用精炼的文字勾勒出震撼的画面,让我觉得很是神奇。不过这套书更令我叹服的思想却是“不是人选择剑,而是剑塑造一个人”。也正因为这句话,才有了如西风冷静老道、气场强大的夏孤临,如簇水淡泊宁静、神清如月的晏离兮;如饭剑睥睨天地,戏谑人生的萧凤川,如流云催雪欢乐积极,纯洁无暇的遥灵;如君子扇谈笑风情,醉卧春光的武陵春,如银针绣练轻舞飞扬,清绝无双的青玉案;如横云刀表面锋锐,实则多情的楚云深,如银琴弦般心细如丝,美丽易碎的南歌子……   我对武器有种旁人无法理解的偏执,我放不下剑,我书中的人物也放不下剑,我的小说也就脱不了仙侠,武侠,江湖。这是否就像《妖尾》中的艾尔撒一样,从不脱下自己的盔甲,只是为了武装自己毫无安全感的内心?我不知道。但一本书由心所写,我的心也就被读书的人看透。雨天的评论着实让我震惊了。她说,我的故事是在欢乐的基调上,讲述一个哀伤的故事,除了凤遥之外,都是悲剧。凤遥是从一开始就注定要在一起的人物,点点心意,绵绵深情,免不了小打小闹,却没有太多生离死别,就像毫无外界阻挠之下一场隐秘的初恋的一样,让众位读者看得有些没味……   但是我为什么要这样写呢?再来看看让大家大爱的配角们吧,夏孤临与青玉案,晏离兮与辛夷,武陵春与踏月。先说夏青这对,可以用当年流行的那句“我喜欢默默得注视着你默默被你注视;我喜欢深深得爱着你深深得被你爱着”来概括。两个人在目光相交的瞬间便认定了彼此之间的一切,无需多说,无需再问。一个是天下第一剑侠,一个是举世无双仙姝,天造地设的一对,不过如此。   但夏孤临是个英雄,英雄往往属于天下人,而不属于自己的爱人。夏孤临亲人为魔尊所杀,他放不下仇恨,更放不下抱负,仇恨,智慧,心计,将他打造为一柄横扫千军的西风剑。他非常得危险。任何离他太近的人,都会受到伤害。离他越近,受伤越深。青玉案亦是个苦命女子。不识夏孤临时,她冷僻高洁不容于世,在世俗中跌跌撞撞伤痕累累;识得夏孤临时,又再次成为众矢之的。这一点我不用过多解释,萧峰的爱人阿朱,无名的爱妻洁瑜都是这种命运。算来算去,夏青这对可说是注定悲剧了。   但到结尾处,青玉案竟然未死,以“活死人”般的状态与夏重逢了。夏说他的感觉像“做梦”一样。是梦怎样,是真又怎样?阴阳相隔,如何能相守?便如梁祝化蝶,牛郎织女鹊桥相会一般,只是个美好的愿望罢了。一个幻象,却横跨千年万年,成为所有人心中真正的完美结局。不过美好的愿望又有什么错?就让它一直美好下去,又有何妨。   晏离兮和辛夷。砂砂说这个故事她很喜欢,惭愧得说为了写这段我把秦时明月的雪高片段看了不下十遍……意境真的很美。一伞一湖一对人,春雨浣花梦相逢。竹篱茅舍厮守日,一酒一剑一孤坟。其实辛夷一死,晏离兮留在世上,也不过是幻影一重,亡魂一缕。死了的人成为生人活下去的唯一信念,活着只是为了报仇,那么报仇之后呢?仍然摆脱不了走向幻灭的命运。PS:雪高该不会也是悲剧,小高第五部就刺秦了,然后失败了,如果他死了雪女肯定不会独活的,哭啊~~~   武陵春和踏月。武陵春这个人物,雨天概括得比我好多了。在此借用:“五年前失踪的踏月,失踪不过是和死亡同等的概念,只是在怀念的心里留有一丝希望,于是等到了和踏月神似的萧凤川登场、携行……可是踏月的灵核还是从云端坠落,踏月死了,死在五年前,这两百多章残留下来的,只是他的影像残片”,“这正如当武陵春夺回了所有的家产,可是那个完整的家,已经永远回不来了,顽强倔强攥留在手中的,只是当年的残片而已”,“后一百多章,很心疼武陵春,喜欢这个名字,也知道这个名字不甚好:武陵人寻梦。其实有点理解他后面对踏月的执着,连乌梅都被剥夺了,手中所剩的已经绝无仅有,那当年和踏月的记忆残影……萧凤川剖离踏月的灵核何其残酷,又何其,清醒——武陵春毕竟不是琉璃,此‘止’字牌一下,纵使神魂溃散,也清楚地认识到踏月是回不来了……”   又是一个靠回忆活着的人。武陵春对踏月的执念实在太深,深到连夏孤临这么冷静的人都会为了这份感情的承诺做下傻事。除了雨天提到的以外,我写武陵春是反执念的。至情至性之人,一生只爱一次,但为了维护这份至深之爱害了所有人,真的值得么?萧阳春,夏孤临,萧凤川,遥灵,无一不被牵连,武陵春想后悔已经迟了。爱在心里,爱人也在心里,是连生死都夺不去的。这世上哪有永生不衰的人命,有的只是永恒不灭的人心。他懂得这一切之后,或许会浪迹天涯,或许会归隐山林,或许会找一个没人认识自己的地方安顿下来,过上一般人的生活……他真正的结局,我想各位心中,已经了然。   如此,大家都看到了,在如此庞大的悲剧压迫之下,整本书将要倒塌为悲剧了。但是我并不想写悲剧,就算是悲剧,也要给人以希望。从一开始,我的主旨就是,愿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真没看出来啊,汗),可以像凤遥那样,甜甜蜜蜜到永远。这在现实生活中那么难,可我写的时候,总是欢喜无限。一段从点心开始的恋情,一个爱撒小谎,一个呆头呆脑沉醉于甜言蜜语;一个又帅又霸气,一个是努力向上的小菜鸟;一个执着专情,一个爱怀疑爱妒忌,还是很搭的一对小朋友。小贝说凤很像她身边的人,她能这么觉得我很欣慰。他是那样帅气,聪明,而且亲切,甚至能做到普通男人做不到的事,全本书中也只有他的执念得到了回报。哎真是无论如何都不舍得凤遥分开啊。他们就是全本书的希望,这一束阳光足以支撑整个黎明。只要有他们在,我相信六公子有一天还能再度聚首,踏歌而行。   一年来,和主角一起经历了这么多的爱恨,欢笑,走过那么多不同的城市和村庄,还有仙灵洞天,海底世界……一年的时间竟然这么快就过去了,几乎完全是在这本书里度过的。某一天敲着键盘,忽然发现这就要完本了,惊诧不已。我好像还什么也没写呢?我的主角们这就要定格了?我的青春,又这样浩浩荡荡走过了一年?说好了要一起吃到老玩到老的,怎么忽然之间就要说再见了呢……   初中的时候看《仙剑奇侠传》,林月如死前的最后一句话,至今令我印象深刻:原来我已经这么老。这一本书还有诸多缺憾,一路走来,也让我感受到了坚持的不易,和与大家分享梦想的快乐。酸溜溜的话就不多说了,但愿接下来的番外不会让大家失望。吃到老,玩到老,写到老,嗯哼~~   ---------   本书由奇书网下载网www.qisuwang.com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