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作者:秋月春风矣 第一章 芝兰湖畔 上世纪二三十年代,广州的西关荔枝湾是广州最富庶的地区,这儿有着“一湾溪水绿,两岸荔枝红”的醉人风光,而“荔湾渔唱”曾是羊城八景之一,此处花园洋房林立,达官贵人簇拥,名流商贾云集,生活在这儿的人们常常喝喝早茶,听听粤剧,逛逛街市,溜溜鸟,钓钓鱼,打打牌,悠哉悠哉,好一派悠然自得的景象。 在芝兰湖的两岸矗立着不少建筑风格迥异的小洋楼,在这其中,有两幢小洋楼特别引人注目,这两幢楼相距并不远,也就百米的距离,但建筑风格相似,都是三层的欧式为主体,一幢是纯白的小白楼,人称陆府;另一幢是淡黄色的小黄楼,人称陆宅。小白楼的主人名叫陆逸翔,小黄楼的主人名叫陆逸翱,这二位是两兄弟,陆氏祖上是广州的名门望族,曾出过探花和翰林院的编修。陆逸翔早年留学欧洲,辛亥革命时,曾慷慨资助过同盟会,与同在荔枝湾的蒋光鼐将军私交甚密。 陆氏家大业大,自打陆逸翔接管了陆氏产业之后,更是发扬光大,陆氏集团旗下的产业遍布各个行业,陆逸翔本人也被广州商界推举为商会会长,在广州商界颇有威望。陆逸翔的夫人肖如琴是个传统的大家闺秀,两家是世交,在陆逸翔欧洲回国那年订的亲,肖如琴共生有两个儿子,长子陆昱震未成年时便夭折了,次子陆昱霖今年刚满十八,在圣保罗教会学校就读。 陆逸翔的弟弟陆逸翱比哥哥小三岁,跟着兄长陆逸翔一起打理陆氏集团,但他更钟情于中医,陆逸翔和陆逸翱的曾祖父曾经是宫廷御医,留下不少古方,秘方,陆逸翱常常在家里摆弄些药草,街坊四邻若是有个头疼脑热的,也常常找他医治。陆逸翱的太太叫卢秋莲,曾经是粤剧界的一名旦角,自打嫁给陆逸翱之后,便不再登台唱戏,抛头露面了,陆逸翱和卢秋莲只有一个独生子陆昱霆,比陆昱霖年长两岁,但性格沉稳,跟着大伯陆逸翔学做生意。 在荔枝湾芝兰湖畔,杨柳低垂,春风拂面,一辆自行车晃晃悠悠地从湖边经过,骑车的是一位梳着齐腰长辫的女孩,车后一位穿着黑色学生装的高个子少年紧跟不舍。 “玉蓉,骑慢点,眼睛看前面,车龙头把稳。” “我知道,少爷。” 这个名叫玉蓉的姑娘,十四五岁的模样,长得唇红齿白,两只乌溜溜的眼睛泛着灵气,一条粗粗的乌黑发亮的麻花长辫垂在腰际,微风吹拂在她的脸上,把前刘海吹散开,露出饱满的额头,鼻尖上微微出汗,前胸稍稍有些隆起,少女的气息随着微风弥漫开来。 而身后紧跟的少年大约十七八岁的样子,长得眉清目秀,白皙的肤色,乌黑浓密的头发,两道剑眉下,一双纯净的眼睛令人过目不忘,高挺的鼻子下面一张微翘的嘴略显性感,唇上长着淡淡的绒毛,只是高高的个子稍稍显得有些单薄。 玉蓉越骑越带劲,速度开始加快。自行车晃晃悠悠地呈“S”状向前滚动。 迎面走来一位梳着齐耳短发,穿着水蓝色学生装的女学生,手里拿着三四本书。 “哎,哎哎,让开,快让开。”玉蓉的车歪歪扭扭地向女学生撞去。身后的少年见状,连忙快跑几步,把女学生推开。玉蓉则摔了个嘴啃泥。 “你没事吧。”少年把女学生撒落在地上的书捡起,拍了拍书上的尘土,交还给女学生。 “我没事,谢谢啊!”那女学生羞涩地接过书,轻轻地回答。 少年瞄了一下这位女学生,这女生的年龄与自己相仿,她高挑的个子,白皙的瓜子脸上挂着两道月牙眉,一双清澈的眼睛含着笑,红润的嘴唇微微开启,欲说还休的模样令人着迷。齐耳短发散发出茉莉花的香味,修长的脖子在水蓝色的校服的映衬下格外白皙,苗条的杨柳腰显得身材特别匀称。 “我有事啊!少爷!”玉蓉一屁股坐在地上,委屈地叫道:“也不过来扶我一把,难道我还没那两本破书重要哪?” “好好好,我来扶你。不是叫你骑慢点吗,你就爱逞能。” 正在这时,又一位齐耳短发的女生跑了过来。 “淑娴,你没事吧,我刚才看见有个冒失鬼骑着自行车向你撞去,吓死我了。” “你说谁是冒失鬼呢?”玉蓉从地上站了起来,拍拍裤子上的泥土,不服气地上前找那女生理论。 “哇,你差点把人撞伤了,还这么凶,真是蛮不讲理。” “谁不讲理?我又没撞上她。她一点事也没有,你再看看我,我的袖子都摔破了。”玉蓉抬手让那女生看自己的衣袖。 那少年连忙拉住玉蓉:“玉蓉,你别闹,回家给你做件新的。” 他转身正要向那位女生解释,定睛一看,傻眼了,眼前的两位女生长得一模一样,难以分辨谁是谁。 “你们俩是双胞胎?” 那拿书的女生腼腆地笑了笑:“是呀。” “那让我猜猜,谁是姐姐,谁是妹妹。我猜,温婉可人的这位一定是姐姐,得理不饶人的这位肯定是妹妹。” “谁得理不饶人了?明明是你们有错在先。”那后来的女生下巴往上一扬,一副不肯罢休的模样。 拿书的女生连忙拉了拉身边的女生:“我叫许淑娴,她是我姐姐许淑妍。” “什么醋啊,盐的。你们家是开调味品铺子的吧。”玉蓉嘴一撅,没好气的地说道。 许淑妍一听,正想反驳,被许淑娴拉住,依然笑吟吟。 少年挠了挠头:“我还真搞错了,总以为大的比较谦逊,小的比较骄横。” “你说谁骄横了?”许淑妍一听这话,又冒火了。 “就是,姐姐不像姐姐,妹妹不像妹妹。妹妹比姐姐懂事多了。” “你们才是少爷不像少爷,丫鬟不像丫鬟,倒像是一对打情骂俏的小冤家。” 玉蓉一听这话急了,伸手要打许淑妍,少年连忙止住。 “玉蓉,你越发不像话了,这件事呢,原本就是你错在先,差点把人家许家二小姐撞倒,人家说你几句,你就受不了了,你还想动手打人?你还是不是我们陆家调教出来的丫头了?快向许家二小姐道歉。否则罚你一个月不许出门。” 玉蓉见少爷动真格的了,连忙低下头,轻轻地向许淑娴说了声:“对不起,是我错了,请许家二小姐原谅。” “没事的,你别说她了。”许淑娴拉了拉玉蓉的手:“啊呀,你的衣服破了这么大一条口子,要不,上我家换一件吧,我家离这儿不远。” “不用了,我回家自己补一补。谢谢你,许家二小姐。” “这就对了嘛。”少年转向许家姐妹:“我自我介绍一下吧,我叫陆昱霖,在圣保罗教会学校读书。” “我们俩是培文女校的学生。” “培文女校?离我们学校不远,以后我们可以常来常往了。” “可以呀。”许淑娴笑吟吟地回应。 “少爷,时间不早了,我们回家吧。” “好,你去把自行车扶起来。” “我们要去学校图书馆还书。那我们告辞了。” “好,再见。” 玉蓉把自行车扶起来,发现自行车的链条掉下来了。 “少爷,自行车摔坏了,链条断了。” 陆昱霖连忙跑过去一看,那自行车果然掉链子了。 陆昱霖检查了一下:“问题不大,我回家修一修,应该还能骑。”他抬起头,还想说什么,却突然发现玉蓉裤子上有血迹,神情一下子紧张起来。 “玉蓉,你没摔伤吧,怎么裤子上有血迹?” “哪儿呢?我没觉得哪儿疼呀?” “屁股上,你屁股摔破了?” 玉蓉用手一模后面,果然有血迹,吓得哭了起来。 许家姐妹听见玉蓉的哭声,连忙跑了回来。 “怎么啦?”淑妍关切地问道。 “玉蓉把屁股摔破了,流了好多血。”陆昱霖神情紧张地替玉蓉回答。 “玉蓉,你哪儿疼?”淑娴关心地问道。 “我不知道,我肚子有点疼。” “啊呀,你们看,车垫上也有血迹。”陆昱霖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一般,指着车垫上的血迹:“这就奇怪了,照理,你骑车在先,跌倒在后,就算是摔伤了,也不可能在车垫上留下血迹的。” “这有什么奇怪的。”许淑妍打断陆昱霖的推理分析,把陆昱霖拉到远处:“你把外套脱下来。” “干什么?你把我拉过来?”陆昱霖十分纳闷。 “叫你脱你就脱嘛。快点。” 陆昱霖莫名其妙地脱下黑色外套。只穿一件白色的立领衬衫。春寒料峭,一阵风吹过来,陆昱霖不禁打了个喷嚏。 “你一个人先回去吧,我们先带玉蓉回我家,帮她处理一下再回去。” “那要我帮忙吗?” “你就别添乱了。快回去吧。” 许淑妍说完,拿着陆昱霖的外套,跑到玉蓉面前。 “快披上,走,去我家换一身干净的。”许淑娴把陆昱霖的外套给玉蓉披上。 “许家二小姐,我是不是得了什么不治之症了,怎么会突然流这么多血?” “没事的,是女人就都会这样。你大概是第一次吧,别紧张,我来教你。” 陆昱霖推着破车,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一步三回头地望着三位女孩。 ------------ 第二章 情窦初开 玉蓉跟着淑妍和淑娴来到了她们的家,这是一套两层小楼,楼下是客厅,厨房,客厅里布置得简单干净,最凸显的就是一架钢琴和一块大黑板。 “许家二小姐,你会弹钢琴?”玉蓉好奇地望着淑娴。 “嗯,闲暇时就弹一弹,音乐是最能让人心情愉悦的了。” “我们少爷也会弹钢琴,还常常在学校里表演呢。”玉蓉自豪感十足。 “是吗?陆少爷还精通音乐?”淑妍有点小惊讶。 “我们少爷会的可多了,会说洋文,会写诗,会拍照,还会演戏,字也写得漂亮,画画也不错。” “你家少爷还真是多才多艺,怪不得你这么崇拜他。”淑妍揶揄起玉蓉。 “我家少爷就是有本事嘛。”玉蓉一副得意洋洋的模样。 玉蓉不理淑妍,来到了大黑板面前。 “许家二小姐,你们家有这么大的一块黑板啊!”玉蓉用手上去摸了摸,然后拿起一支白粉笔在黑板上写了个“玉”和“蓉”字。 “玉蓉,你会写字啊?” “少爷教我的。” 淑妍抿嘴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 “不知道是你家少爷是白字先生,还是你这个学生是错字大王,你的这个蓉字中间少了个八。” 玉蓉连忙看着黑板上这个“蓉”字,眨巴眨巴那双大眼睛:“不是这样写的吗?” 淑妍拿支红粉笔在玉蓉写的那个“蓉”字中间加上一撇和一捺:“这才是‘蓉’字呢。” 玉蓉涨红了脸。 淑娴见玉蓉好生尴尬,连忙打圆场:“玉蓉,你这个名字真好听,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玉蓉摸了摸脑袋:“许家二小姐,这是什么意思啊?” “就是说清新自然,浑然天成,不虚伪,不做作。这名字跟你这人还真是贴切。” 玉蓉笑了笑,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许家二小姐,你学问真好!” “好了,玉蓉,你跟我上来吧。”淑娴拉着玉蓉的手,上了二楼的房间。 玉蓉走进淑娴的房间,这里布置得好温馨,粉红小碎花的窗帘,桌布,床单。书架上有不少书籍。 “哇,许家二小姐,我好喜欢你这个闺房哦,好雅致,没想到用小碎花布装点房间会这么漂亮,我的房间就是单调的白色,我回去后也改成这样。” “其实,各个颜色有各个颜色的妙处,白色纯洁,蓝色宁静,绿色清新,红色热情,紫色高雅,黄色明快。只要用对了地方,什么颜色都好。” “许家二小姐,你可真有学问。” “你说的我都不好意思了。好了,好了,别夸我了,我给你找一套合适的衣裳。” 淑娴打开衣柜,拿出一套学生装,还有内裤和一条卫生带交给玉蓉。 “玉蓉,你拿去到里面的浴室里换上。” 玉蓉接过卫生带,不明就里。 “这个,让我来教你吧。”淑娴拉着玉蓉走进卫生间。 不一会儿,玉蓉走出浴室,换上了一套上身为月白色袄衫,下身是黑色裙子的女学生装。 淑娴上下打量着玉蓉:“玉蓉,你穿这一身真是精神,走,让淑妍瞧瞧。” 淑娴带着玉蓉走下楼,淑妍看见玉蓉也穿了一套学生装,甚是欣喜。 “果然是美人胚子,这一打扮,多了几分书卷气。” 玉蓉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我哪有什么书卷气,尽写错字。” “没关系的,玉蓉,以后你想学,我们也可以教你呀。”淑妍拍了拍玉蓉的肩。 玉蓉点了点头:“时间不早了,我得回去了。不然,少爷,太太会着急的。“ “我送你回去吧。“ 淑娴拉着玉蓉,走出家门,朝小白楼走去。 傍晚,许淑娴把玉蓉送回了陆府。陆昱霖见玉蓉回来了,连忙迎了上去。 “玉蓉,你回来了,你没事吧。” 玉蓉摇了摇头。 “没事,你们放心吧。”许淑娴微笑着望了望陆昱霖。 “谢谢你,许小姐。” “不客气,那我走了。”许淑娴转身要走。 “这位小姐请留步,请进屋喝杯茶吧。”陆太太从楼梯上走下来。 “对对对,快请进来吧。”陆昱霖连忙把淑娴请进客厅。 许淑娴不好推辞,随陆昱霖进屋。 “玉蓉,你先回房休息吧,霖儿,给这位小姐斟茶。” “陆太太,您好,叫我淑娴吧。” “嗯,真是人如其名,知书达理,温婉贤淑。你快请坐。”陆太太上下打量着许淑娴:“我听霖儿说了今天下午的事,玉蓉虽说是个丫鬟,可我们从没把她当下人看,所以,有时候说话,行事有些娇蛮。多亏碰到了你这样的宽宏大量的人不跟她一般见识,这丫头,人大了,可不该由着性子胡来。” “哪里,玉蓉妹妹性格直爽,挺可爱的。” 陆昱霖端着茶递给许淑娴:“许小姐,请喝茶。” “谢谢。”许淑娴接过茶杯。 “许小姐是哪儿人呢?” “我们刚从上海来。中山大学聘请家父来这里任教,所以我们全家都一起搬过来了。” “怪不得许小姐如此温良恭俭让,原来是出身书香门第。” “夫人谬赞了。” “要是令堂平时在家不忙的话,可以常来我这里走动走动,我反正是闲人一个,正好可以找个人说说话。” “家母已经去世好多年了。” “啊呀,真对不起。”陆太太没想到淑娴是个没妈的孩子,心里顿时滋生出一股怜爱之情。 “没什么,陆太太。” “那许小姐平时有哪些爱好?” “平时也就看看书,弹弹琴,做做女红之类的。” “许小姐还会弹琴?这正好,霖儿房间里就有一架钢琴,你有空就来玩。” “那可就打扰了。” “不打扰,不打扰,我就爱听钢琴曲,以前老爷也教过我怎么弹,可惜岁数大了,手指头不灵活了,以后啊,你可以和霖儿一起来个四手联奏。” 淑娴一听,满脸绯红,低下头扭着手绢。 “不好意思,是我唐突了,许小姐不要见怪。”陆太太发现自己把气氛搞尴尬了,连忙致歉:“霖儿,你陪许小姐说会儿话吧,我去看看玉蓉。” 陆太太笑吟吟地站起身来:“要是许小姐肯赏光的话,留下来吃个便饭吧。” “不了,陆太太,家父还在家等我回去呢,今天我就先告辞了,下次有机会我再来叨扰。” “也好,霖儿,送送许小姐。” 陆昱霖把许淑娴送出陆府。 “你回去吧,我认得路。” “我送你到前面的街角吧。” “那好吧。” 陆昱霖陪着许淑娴走在长街上,两人不知道说什么,就这样,默默地溜达着。他感到手心有点潮湿,脸涨得红红的,心脏扑通扑通的直跳,他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 一队陆军士兵唱着军歌,排着整齐的队伍从他们身边经过,陆昱霖停下脚步,出神地望着他们。 “怎么啦?”许淑娴见陆昱霖傻傻地站在后面,便走了过去。 “没什么,我就是挺羡慕他们的。” “你想当兵?” “国家危难之机,热血男儿理应投笔从戎,保家卫国。“ “可是你父母会同意吗?“ “估计不会,尤其是我妈,我是独子,她一定舍不得我去行军打仗,我妈还指望着我能够继承家业。不过,当兵是我的理想,我想试一试。“ “你真是志存高远。“ “你是第一个称赞鼓励我的人。“ 许淑娴笑了笑:“好了,我快到家了,你别送了,再见。祝你梦想成真。“ 送走许淑娴之后,一种说不出的暖暖的情感在陆昱霖心里荡漾着,他吹着口哨,踢着小石子,欢快地走回了家。 陆昱霖一回到家,就跑到玉蓉的房间里。 “玉蓉,你真的没事吧?” “少爷,你以后进我屋子要敲门。” “敲门?对对对,要有礼貌,是许家二小姐教你的吧。” “人家已经不是小女孩了,许家二小姐说每个女人都会有自己的秘密。” “这么说,你有秘密?我们俩关系这么好,你就把你的秘密告诉我吧。“ “这秘密可不能告诉你们男人。” “好吧,你就保守你的秘密吧。”昱霖略有些失望,但随即又兴奋起来:“哎,玉蓉,你说许家姐妹哪个更漂亮?” “她俩是双胞胎,长得一模一样,我哪分得清谁更漂亮。” “哪里一模一样啦,淑妍的嘴角有一颗黑痣,淑娴就没有。不过不仔细看,分辨不出来。淑妍性格乖张果敢,淑娴温柔娴静,各有千秋,不过,我更喜欢淑娴,她说起话来柔柔的,笑的样子真好看。” “叫的真亲热,淑娴,少爷,你是不是得相思病了?”玉蓉嘴一撅。 “你吃醋啦?”陆昱霖逗着玉蓉,想去看她生气的样子,玉蓉转过身去,不理陆昱霖。 “你真吃醋啦?” “重色轻友,见异思迁,喜新厌旧,见色忘义。” “哇,玉蓉,你进步真大,会这么多成语。是不是把那本《成语词典》全背下来了?” “讨厌。”玉蓉拿起枕头往陆昱霖身上扔去,陆昱霖笑着左躲右闪,跑出了玉蓉的房间,却差点撞上了父亲。 “霖儿。”陆轶翔喝住了陆昱霖:“你都已经十八岁了,还这样不稳重。” 陆昱霖看见父亲脸上的愠色,连忙毕恭毕敬地低下头站好。 “你已经不小了,别老往玉蓉房间里跑,男女有别。” “知道了,爹。” “你马上就要毕业了,有什么打算呢?”陆轶翔拿起烟斗,吸了一口。 “爹,我想,我想上黄埔军校。” ------------ 第三章 如愿以偿 一听说儿子要去考军校,陆太太立马就急了,从椅子上弹了起来:“什么,你要当兵?不行,我们家就你一根独苗,我说什么也不同意你去。都说好铁不打钉,好男不当兵,我们家这么大的产业总得有人来继承吧。” “妈,这是我的理想,爹不是常常告诫我,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吗?如今中国军阀割据,日本人又在我东北蠢蠢欲动,国家正需要我们这些年轻人去保家卫国。热血男儿就应该在这危难时刻建功立业。要是每个人都像你一样,那江山社稷还有谁去守卫?” “可当兵的日子不比你当少爷这么舒坦,你能吃得起这份苦?”陆轶翔瞅了儿子一眼。 “爹,我哪有那么弱啦?你们别把我当成纸糊的,好吗?” “当兵就要行军打仗,这子弹不长眼睛,万一你有个好歹,那我们陆家可就。。。。。。”陆太太说着说着,声音哽咽起来。 “妈,你就不能往好了想,说不定我陆昱霖将来成为像岳飞,戚继光这样的一代名将,能为我们陆家光宗耀祖。爹,你说是吧,我们陆家都是出文臣,还没出过武将呢。” “我倒还没指望你成为一代名将,不过,到兵营里去锤炼锤炼我不反对,能去去你身上的骄娇二气。” “这么说,爹,你同意啦?” “现在时局这么乱,这个国家确实需要一批年轻人去改变这个世界。我们陆家世代都是出良相忠臣,以社稷苍生为己任,这个家风还是要传承下去的。” “老爷,霖儿要是当兵去了,那我们家这些个生意今后靠谁打理?” “我看,霖儿也不是个经商的料,我现在身体还硬朗,这陆家的生意自然还是由我来打理,实在做不动了,不是还有轶翶和他儿子昱霆吗,我看昱霆这孩子是个做生意的料。” 陆太太还想说什么,被陆轶翔止住了:“如琴,孩子有孩子的理想,我们做父母的别横加干涉。” “你倒是开明。”陆太太别过身去,拿手绢擦拭眼泪:“要是震儿还活着,你们想怎么折腾都行,可现在我就只有这么一个儿子,我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他。。。。。。” “妈,你别伤心了,好像我明天就上战场,再也回不来似的。你就答应我吧,只要你答应我这件事,以后你让我朝东我绝不朝西。”陆昱霖连忙帮妈妈捶背。 “那你军校毕业之后,就立马订婚成亲。我们陆家人丁不旺,你总得给我们陆家添个一男半女,延续香火吧。” “妈,这也太早了吧。” “你妈说的这个,我也赞成。” “不早不早,男人嘛,迟早要成家立业的,先成家,后立业,你军校毕业就成亲,人我都给你物色好了,就是今天来我们家的许小姐。这许小姐呀,我是越看越喜欢,人长得漂亮,又知书达理,温文尔雅,将来一定是你的贤内助,能相夫教子。” “能入你妈法眼的女孩可不多,想必这个许小姐确实是人中之凤。”陆轶翔听着太太的讲述,饶有兴致。 “妈,你也看上许小姐啦?” “这么好的女孩,哪个人家会不喜欢呢?他们家是书香门第,我们家是富甲一方,而且祖上还出过探花,翰林院的编修,门当户对。” “妈,这八字还没一撇呢,你就开始胡思乱想了。” “霖儿,难道你不喜欢许小姐?” “我又没说不喜欢,只是我们今天才刚刚认识,我对她还不了解。万一人家已经订过亲了,我这不成了单相思了?” “所以呀,你以后要多跟这个许小姐接触接触,了解了解。别让这么好的女孩给别人抢跑了。” “这个我赞成,以后请许小姐经常来我们家玩。” 这之后,淑娴就成了陆府的座上宾,经常可以从陆昱霖的房间里传出优美的钢琴合奏声。陆昱霖也常常在培文女校的校门口等淑娴放学,两人有说有笑地走在林**上。 芝兰湖畔,淑娴骑着自行车,陆昱霖在后面扶着,跑着,玉蓉则拿着包裹在后面跟着。 “重色轻友,见色忘义,喜新厌旧,见异思迁。”玉蓉一边走一边嘟哝着。 “玉蓉,快点,我们去那里的亭子里,你快点跟过来,我和淑娴都饿了,你快把罐头拿过来。” “知道了,少爷。” 陆昱霖和许淑娴在一处凉亭前停了下来,两人坐在凉亭里歇息着。 “淑娴,累了吧,歇一会儿吧。” “还好,不累,我看你在后面又扶又跑的更累吧。” “我习惯了,以前教玉蓉骑车时更累,她老是从车上掉下来,害得我又要扶车,又要扶她,每次都把我累得筋疲力尽的。” “我看玉蓉挺机灵的。” “机灵是机灵,就是这个身体协调性太差,经常在家摔破碗啦,倒翻茶啦,我妈没少说她。” “我觉得陆太太对玉蓉挺好的。很少有东家这么包容下人的。” “玉蓉可不是一般的下人,玉蓉六岁时父母死了,她是卖身葬父进我们家的,当时我哥还在世,家里有两个男孩子,我妈就一直想要个女孩,玉蓉长得楚楚动人,我妈就把她当女儿养,虽说是个下人,但待遇一点也不比小姐差,她的卧房比一般的小姐家的还漂亮。后来我哥下河游泳时不慎溺死了,我妈哭得死去活来,就更宠玉蓉了。” “怪不得呢,玉蓉身上一点都没有丫头的那种奴气。” “谁说不是呢,这丫头有时挺刁蛮的,连我都让她三分。” 淑娴笑了起来:“怎么觉得你像宝玉?” 陆昱霖涨红了脸:“我才没那么脂粉气,我迟早是要上战场的,杀敌卫国,这才是男儿本色。” “昱霖,你真的要去报名参加军校吗?” “是啊,我爹已经同意了,我妈虽然有些舍不得,不过,她拗不过我爹。” 玉蓉气喘吁吁地赶到,把包裹里的罐头拿了出来。 “淑娴,给。”陆昱霖用起子把牛肉罐头打开,递给淑娴。 “牛肉罐头,现在这东西市面上可不多见。” “这是我们家的罐头厂自己生产的罐头,以后,你想吃多少就吃多少。” “这怎么行?” “怎么不行,说不定你以后就是我们家的少奶奶了,不要说几听罐头,就是陆家的产业,都是你和少爷的。” 许淑娴一听,羞得满脸通红,连忙放下罐头,起身要走。 “玉蓉,谁让你乱嚼舌头的。” 玉蓉一脸茫然:“我说错了吗?你不是说你喜欢许家二小姐,还说许家二小姐声音柔柔的,笑的样子很好看。” 淑娴一听,更是羞红了脸,连忙跑出凉亭。 “你还说。”陆昱霖瞪了玉蓉一眼,连忙去追淑娴。 “我说错什么了?”玉蓉不知所措地站在那里,舀了一勺牛肉放进嘴里:“这么好吃的牛肉罐头,不吃就浪费了。” 陆昱霖追上淑娴。拦住了她:“淑娴,你别听玉蓉胡咧咧。” “昱霖,我们才认识没多久,彼此还不够了解,现在谈婚论嫁太早了点吧。” “淑娴,我也没想这么早成亲,你想,我马上就要上军校了,怎么可能谈婚论嫁?” “是啊,好男儿应醉卧沙场,不应被儿女情长所羁绊。等你建功立业之后我们再谈婚论嫁吧。” “这正合我意,那淑娴,你可得等着我。” 淑娴羞涩地点了点头。 昱霖兴奋地跳了起来,拉着淑娴在林子里跑了起来,追逐着,嬉闹着。。。。。。 黄埔军校操场上,陆昱霖正在进行队列训练。 “全体都有,立正,向右看齐,向前看,正步走,一二一,一二一,一二三四。。。。。。”教官林邦佐正在给新学员进行队列训练。 队伍中的陆昱霖身姿挺拔,容光焕发,穿上军装之后,更显得英姿勃勃。他一丝不苟地按照教官的指令进行操练。 “立定。稍息,立正,解散。” 学员们听到“解散”二字,纷纷跑到树荫下,长廊下歇息去了。 军校的围墙上,一个脑袋探了出来,那是玉蓉。只见她朝四周张望,寻找陆昱霖的身影,忽然,她眼睛一亮,看见陆昱霖正坐在树荫下擦着汗,连忙朝他挥手,她边挥手,边学布谷鸟叫。 陆昱霖听到了布谷鸟的声音,立马直起身子,向四周张望。 “少爷,少爷,我在这儿呢,我给你带罐头来了。” 陆昱霖脸上露出了笑容,刚想走上前去,就听见教官的集合哨,连忙向玉蓉摆摆手,跑进队伍。 围墙下,一只大黄狗跑了过来,冲着玉蓉大声叫着。 “快走开,快走开。”玉蓉着急地冲大黄狗摆手。 “是谁在围墙外?”林教官的目光往朝围墙外扫去,玉蓉连忙低下头。 “快出来,再不出来,我就开枪了。”林教官从腰间拔出手枪,要朝围墙那儿开枪,陆昱霖见状,急忙冲出队伍,抓住林教官的手,林教官的枪口朝上,向天鸣枪。 “你疯了?”林教官推了陆昱霖一把,陆昱霖四脚朝天重重地摔在地上。 玉蓉听见枪声,吓得从围墙上跌落下去。所带的罐头乒乒乓乓地撒了一地。 “去,把外面的奸细给我抓过来。”林教官命令两位学员。 “是。” ------------ 第四章 罐头风波 不一会儿,玉兰衣衫不整,头发凌乱地抱着一大堆罐头被带到了林教官面前。 “说,是谁派你来的?” “是,是,是。。。。。。”玉蓉看见林教官凶神恶煞般的面容,吓得说不出话来。 “不说是吧,不说就把你关起来,来人。” “林教官,她叫玉蓉,是我们家的丫鬟。”陆昱霖从地上爬起来,连忙帮玉蓉澄清。 “一个丫鬟到军营重地来干什么?” “我,我是来给我们家少爷送吃的。” “送吃的?难道我们这儿没吃的?” “我们家少爷回家说,你们这儿的伙食太差了,像猪食,我们家太太怕少爷吃不惯,叫我偷偷地送些罐头过来。” “像猪食?陆昱霖,你还真是金贵,我知道你是西关大少,家里有的是钱,可你知道全中国有多少人吃不饱饭?有多少人吃了上顿没下顿?有多少人被活活饿死?你居然还嫌伙食差,我罚你今天一天不准吃饭,一个星期不准吃鱼肉荤腥,只准吃青菜豆腐汤。” “啊?”玉蓉急了:“长官,这不行,这要把我们家少爷给饿昏的。” “我就是要让他尝尝饿肚子的滋味,等他饿昏了,就知道这‘猪食‘是天下最好的美食了。你回去告诉你们家太太,兵营里没有什么少爷,只有士兵,只有铁打的汉子。” “少爷,都是我害了你。”玉蓉呜呜地哭了起来。 “你回去吧。来人,把这些罐头给她包好,送这位姑娘出去。” “把这些罐头留下。”一个声音传了过来。 林教官回头一看,是政治部的陈旭光陈主任。连忙敬了个军礼:“你好,陈主任。” 陈主任也回敬了一个军礼:“邦佐啊,你的教育很有力度,不过,这罐头就留下吧,当作学员们的慰问品。” “是。” 玉蓉被两学生兵送出兵营,玉蓉依依不舍地一步三回头望着陆昱霖。 一天操练下来,饥肠辘辘的学员们狼吞虎咽,吃着被陆昱霖称之为猪食的饭菜,陆昱霖只能笔直地坐在那儿,看着大家伙风卷残云。他咽了咽口水,偷偷地把皮带收紧。 “饿了吧。”陈主任走了过来,拍了拍陆昱霖的肩。 “不饿。”陆昱霖挺了挺腰杆。 “真的不饿?” “真的不饿。” “嗯,不错,像个有血性的汉子。”陈主任拍了拍陆昱霖的肩膀,离开了饭桌。 晚上,饿得前胸贴后背的陆昱霖肚子里发出一阵阵咕噜咕噜的声音,翻来覆去睡不着,睡在下铺的谭敬廷悄悄地起身,把一个打开的牛肉罐头递给他。 “吃吧。” 陆昱霖感激地望着他。 “不用这么看着我,是你们家的罐头。” “我们一起吃吧。”陆昱霖舀了一勺牛肉递给谭敬廷。 “不用了,我尝过了,味道真不错。” “那我吃了?” “快吃吧,别让教官发现。” 第二天吃午饭时,别的学员的饭碗里有肉有菜,陆昱霖的饭碗里只有青菜豆腐汤和一个馒头。晚饭也一样。 晚上,宿舍里熄灯了,谭敬廷悄悄地把一个纸包递给陆昱霖,陆昱霖打开一看,是一大块红烧肉。 “吃吧,训练量这么大,光喝汤怎么行?” “你把你的那份给我了,那你吃什么?” “我昨天吃过了。” “谭大哥,你对我真好。” “嘘,小声点,别让人听见。” 一个星期过去了,陆昱霖的惩戒解除了,林教官把满满的饭菜递给了他。陆昱霖接过饭菜,这曾经被他视为猪食的饭菜如今对他而言是香气扑鼻的美味珍馐。他终于可以和其他学员一样,正常进餐了,只见他狼吞虎咽把饭碗里的饭菜吃了个精光。 林教官把陆昱霖叫道办公室。 “报告。” “进来。” “报告教官,学员陆昱霖前来报到。” “嗯,声音洪亮,中气很足,看来这一星期的青菜豆腐汤没白喝。怎么样,现在还觉得军校的伙食像猪食吗?” “报告教官,军校的伙食很有营养,很美味。” “能有这样的认识很不错,记住:一粥一饭,当思来处不易,半丝半缕,恒念物力维艰。” “我一定时刻铭记教官的教诲。” “好,回去吧。” “是。” 陆昱霖离开教官办公室,朝宿舍走去,经过操场时,又听见布谷鸟叫,陆昱霖连忙警觉地朝围墙外看,果然,玉蓉的脑袋又出现在围墙上。 “少爷,少爷。” 陆昱霖连忙跑到围墙处:“玉蓉,你怎么又来了?小心被那只大黄狗发现。” “没事的,我今天一大早就坐船过来了,还给那只大黄狗带了根肉骨头,它现在正在下面啃骨头呢。少爷,我又带了些罐头来了,接着。” 玉蓉把一个蓝皮包袱扔给了陆昱霖。 “玉蓉,你还想害死我,我都喝了一星期的青菜豆腐汤了,我现在一想起那汤的味道就想吐。” “没关系的,我听太太说,老爷已经和陈主任打过电话,说是每个月都会免费提供军校两千只牛肉罐头。你们的那位林教官不会再找你麻烦了。” “那你还冒险送罐头来干嘛?” “我怕你们这儿人多,你分不到,所以我就特地带了些给你,里面还有金枪鱼,午餐肉,糖水菠萝,糖水桔子,还有你最爱吃的烧鹅,叉烧,腊肠。” “玉蓉,你当我来这儿度假的?” “反正我不能让那个凶神恶煞的林教官这么欺负你。” “没人欺负我。” “那他还罚你没饭吃?我想想都生气。” “好了,好了,你快走吧,免得被人发现,我又受罚。” “哎,那我走了,下星期我再送点过来。”玉蓉说完,从围墙上爬到那棵歪脖子树,再从树上跳下,一蹦一跳地走了。 陆昱霖把包裹塞在军装里,神色慌张地朝宿舍跑去。 “陆昱霖,站住。”林教官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陆昱霖的身后。 陆昱霖一脸绝望。 “立正。” 陆昱霖挺直身子,蓝皮包裹从军装里掉落下来,叮叮当当落了一地。 “陆昱霖啊,陆昱霖,你让我说你什么好,刚刚训导完,你又犯错。你是不是故意跟我作对?” “报告教官,我真不是故意的,是我们家那丫头,没经我允许,自说自话给我送来的。” “我怎么觉得,她不像你家丫鬟,倒像你家媳妇,心疼自己的相公,一而再,再而三地为你铤而走险。” “教官,她真的是我们家丫鬟。” “我不管她是谁,再让我看见,我一定轻饶不了她。你,就地做两百个俯卧撑。” “是。” 烈日下,陆昱霖趴在地上做着俯卧撑。 “一,二,三,四。。。。。。”林教官在旁边计数:“七十八。。。。。。八十九。。。。。。” 陆昱霖汗如雨下,军衣军裤都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两只胳膊又酸又涨。渐渐的,四周站满了围观的学员和教官。 “一百二” “我不行了。”陆昱霖双手一软,趴在地上,喘着粗气。 “起来,继续!”林教官踢了陆昱霖一脚,陆昱霖用力撑起身子,双臂在不停颤抖着。 “一百二十一,一百二十二,一百二十三,一百二十四。。。。。。” 陆昱霖眼前一黑,晕倒在地上。 “林教官,他晕过去了。” “把他扶到宿舍里去。”林教官望了一眼躺在地上的陆昱霖,吩咐旁边的学员。 “我来。”谭敬廷从人群中挤了进来,背起陆昱霖朝宿舍跑去。 谭敬廷把陆昱霖放在自己床铺上,朝他脸上喷了一口水,陆昱霖苏醒过来。 “啊呀,我的妈呀,我的手快断了。” “来,我来替你揉揉。你呀,可能是中暑了。”谭敬廷给陆昱霖按摩起来:“现在头还晕吗?” “好多了,谢谢你,谭大哥。” “来来来,大家都过来,林教官叫我把这些罐头给大家伙分了。”一个学员兴冲冲地跑进宿舍。 “来,高金明,这午餐肉罐头给你,马维民,这糖水桔子归你了,杨博仁,这菠萝罐头给你,这个金枪鱼罐头,谁要?” “给我。” “好嘞,接着。” “这烧鹅。。。。。。” “杜学谦,别分了。”谭敬廷按住杜学谦的手:“你们也是,都好意思吃得下去,那个叫玉蓉的丫头来军校两次,小霖子就遭两次殃,不是被饿肚子,就是被罚做俯卧撑做到晕,你们倒好,他每次倒霉的时候,就成了你们享福的时候了,这合适吗?” 大家伙听谭敬廷这么一说,都觉得自己很惭愧,纷纷把分到的罐头又递了回去。 “弟兄们,我们以后都是要上战场杀敌的,生死一线间,我们一定要众志成城,同舟共济,不该幸灾乐祸,坐视不救。你们说,是吧?” “谭兄说得对,我们这些学员以后都是生死弟兄,不应该为了蝇头小利而置兄弟而不顾。” “说得好。”不知何时,陈主任出现在学员宿舍里:“我们黄埔军校生不应是一盘散沙,不能大难临头各自飞,我们应该精诚团结,齐心协力,同生共死。如果在战场上,靠单打独斗,孤军奋战,那是必败无疑啊!我们一定要牢记黄埔军校的校训:亲爱精诚。” “我们一定谨记校训。” 陈主任来到陆昱霖面前:“怎么样,身体没问题吧。” 陆昱霖连忙坐起:“没问题,陈主任,我休息一下就好。” “好,剩下的七十六个俯卧撑,你明天还给林教官。” “是。” “陈主任,这都做晕过去了,还做呀?”杜学谦连忙过来向陈主任求情。 “军令如山,我们身为革命军人,当以服从命令为天职,林教官没有更改命令,那么这两百个俯卧撑就一定要完成。军中无戏言。” 大家伙都感受到了陈主任话语的分量,也明白了身为军人的职责。 军事训练如火如荼地进行着,体能,地形,战术,射击,投弹,格斗,泅渡,通信,爆破,炮击,驾驶,救护,潜伏,破袭等科目有条不紊地推进着。 经过一年的训练,陆昱霖已经壮实了不少,从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白面书生蜕变成行动敏捷,思维清晰,雷厉风行,智勇双全的神枪手。 ------------ 第五章 迁校南京 今天正好是休假,陆昱霖回到了家,陆太太见儿子回来了,连忙吩咐厨房加菜,不一会儿,满满一桌的丰盛菜肴散发着诱人的味道。 望着这些丰盛的菜肴,陆昱霖闭上眼,闻了闻扑鼻的香气,咽了咽口水。 “妈,我都已经半个月没尝到这些珍馐美味了,今天我可以敞开肚子,一次吃个够了。” 陆太太不无怜惜地望着儿子:“哎,干嘛去遭那个罪,好好吃顿饭都变成了一种奢侈。” “妈,我就这么一说,你又来了,其实我们军营里伙食还不错,没你想的那么糟糕,我只不过是想胖婶的手艺了,解解馋而已。” “少爷从小就吃我做的饭,当然习惯了,少爷,你爱吃就多吃点。” 胖婶把一大盘脆皮烧鹅放在陆昱霖的面前。 “胖婶,我最爱吃你烧的这道菜了。我先尝一尝。” 陆昱霖夹了一块烧鹅放进嘴里,嚼着味美多汁的烧鹅,频频点头:“就是这个味儿。“ 胖婶见陆昱霖吃得高兴,站在一旁会心地笑了。 胖婶是陆家的厨娘,二十多岁就到陆家来帮厨,夫君是镖局的镖师,因为有一次押镖时与山贼交手,不幸掉落悬崖摔死了。当时胖婶刚生完虎仔没多久,陆太太和陆老爷看她可怜,就让他们母子二人一直待在陆府。胖婶的厨艺不错,每次陆府家宴亲朋好友,就是胖婶露脸的时候,曾经有一家广州著名的酒家想用高薪挖走胖婶,胖婶想都不想就回绝了,因为,她早已把陆府当作自己的家了,陆府上下都是她的亲人。 “哎,爸妈,你们都吃啊,别看着我一个人吃啊,爹,你也尝一口。”陆昱霖把烧鹅夹到父亲和母亲的碗里。 “霖儿,最近军校里有什么新闻啊?” “哦,爹,我们学校要迁往南京了,我要去南京继续学业。”陆昱霖边吃饭,边把迁校的事情告诉了父母。 “你也要去南京?”陆太太愣了一下。 “是啊,妈,我们班大部分都去南京。” “这事,淑娴知道吗?” “我已经写信告诉她了。 “写信?” “哦,我忘告诉你们了,淑娴两个月前已经回上海了,她被上海的震旦大学历史系录取了,她爹也已经回震旦大学任教。” “哦,原来是这样,不过,你一个人去南京我不放心,要不,我让玉蓉跟着你一块儿去。” “妈,我住学校,你有什么不放心的,玉蓉一个人在南京住,我还不放心呢。倒是您,身边得有个人照顾,我看还是让玉蓉留下来照顾你们二老吧。” “霖儿说的有道理,这一年他基本上都住军校,回家过几次?你有什么不放心的?” “人在广州,再远也有个照应,可去了南京之后,要是万一有个病,有个灾的,没人照顾,可怎么行?” “妈,你看我现在这个身体,像是以前动不动就头疼脑热的吗,你摸摸看,我这手臂上,还有腹部,是不是硬邦邦的,都是肌肉,我现在啊,负重二十公斤跑个二十里地一点问题也没有。” “嗯,是像个男子汉的样子了。”陆轶翔欣赏地看着儿子。 “身子骨倒是比以前结实了不少,好吧,就依你,不过,你要学会自己照顾自己,有什么事,打个电话回来。还有,有时间去上海找找淑娴,别光想着你的军事训练,把这么好的媳妇弄丢了。” “怎么可能呢,我们经常写信联系。” 晚饭后,陆昱霖来到玉蓉房前,敲了敲门,玉蓉打开门,陆昱霖把一枚奖牌在玉蓉面前晃了晃。 “玉蓉,你猜,这次我又得了什么奖牌?” “是射击的?” “不是,再猜。” “是发报的?” “不对,再猜。” “是格斗的?还是游泳的?” “都不是,这些以前都得过了,这次是新项目。” “嗯,一定是战术。” “一点新意也没有,战术课我哪次输过?我不是告诉你,是新项目了吗?” “这我哪猜得着啊?” “是包扎救护。” “哎,我还以为是什么稀奇的项目呢?包扎,谁不会,连我都会。不信,你坐着,我拿布条帮你包扎,保准扎得比你好。” “哟哟哟,口气还真不小,行,你试试,比方说,我现在头部受伤,你帮我包扎。” “行啊,我这就去找布条。” 玉蓉打开柜子,从一个笸箩里找出一些布条。 “怎么拿花布?这扎在头上多难看。” “我一时找不到合适的,你就凑合着用吧。你坐好,我来替你扎。” 玉蓉手脚麻利地包扎起来,不一会儿,就扎好了。 “行了,你自己看看,我扎得是不是比你好。” 陆昱霖照了照镜子,吓了一跳,原来玉蓉把他扎成了兔爷,还带着蝴蝶结。 “这什么呀,都成兔爷了,玉蓉,你捉弄我,看我怎么收拾你。” 玉蓉笑着左躲右闪,陆昱霖一把抱住玉蓉:“看你往哪儿跑。” 玉蓉羞涩地望着陆昱霖,陆昱霖意识到了什么,连忙松开。 “玉蓉,我下个星期就要去南京了,二老就拜托你多照顾。”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这我也不知道,南京不比广州,在这里,我每两周就可以回家一次,在南京的话,我估计起码得半年吧。” “这么久啊。” “等我完成学业之后,如果我回广州的话,我们不是天天都能见面?” “那我等你早日学成归来。” 没过多久,陆昱霖和谭景廷等一些学员都到了南京,陈主任和林教官也一同前往。现在黄埔军校已经更名为南京中央陆军军官学校。 谭敬廷接到家里寄来的一封电报,看完电报后,谭敬廷便一脸愁容,他默默地走进宿舍,躺在床上,无精打采。 “走,谭兄,我们一起打球去。” 陆昱霖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只篮球。他看见谭敬廷眉头紧锁,唉声叹气的模样,连忙走到床前。 “谭大哥,你怎么啦?怎么无精打采的?是不是病了?” “唉,不是我病了,是我们家老爷子病了,他这一病,家里的生意也没人打理,还欠了一屁股的债,我三叔来电报催我回去。” “回去?你又不会打理生意,回去也于事无补啊,不过,令尊病了,你这个做儿子的理应回家服侍,尽尽孝道。” “说的是啊,都来南京快三个月了,还真有点想家,想我们家老爷子。” “那你这次得回去多久?” “我也不清楚,我想少则一月,多则三月吧。得看老爷子的身体状况,如果他的病一直没有好转,那我只能在他床边守着,这学估计也上不了了。” “那怎么行,再过大半年的,我们就从军校毕业了,谭兄,你要是现在辍学,那可就太可惜了。” “谁说不是呢。” “要不,我打电话回去,让我爹给你家老爷子找最好的医生看病,如果家里缺钱,你说个数,我让我爹接济一下。” “这可太麻烦令尊了。” “哎,说什么呢,我们是好兄弟,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我爹一向古道热肠,他肯定会帮你的。我这就去给我家里打电话。” 不一会儿,陆昱霖吹着口哨回来了。 “一切全都OK了,我爹说没问题,你回去时,先去一趟我家,他带你去找广州最好的大夫,所有出诊费,医药费你都不用操心,我爹都安排好了,如果资金周转有问题的话,他也会帮你解决的。” “小霖子,你对我真好。” “你待我也不薄呀,我还一直记着你省给我吃的红烧肉呢。别说那些肉麻的感激的话了,谁让我们是兄弟呢。” 今天军校放假,陆昱霖闲来无事,便独自一人去夫子庙逛逛。夫子庙里很是热闹,吃的,穿的,玩的,用的一应俱全,叫卖声,吆喝声不绝于耳。陆昱霖东瞅瞅,西望望,想买些女孩子喜欢的小玩意送给淑娴和玉蓉。 他看中了一把美人梳,拿起来仔细端详:用这把美人梳来梳玉蓉的长辫子,玉蓉一定会喜欢。于是,他便买下了这把美人梳。 他又来到了卖绢帕的铺子,拿起一条绣着兰花的帕子,在他眼里,淑娴就是兰心蕙质的女子,这幽兰最配她了。 “店家,这块绢帕要多少钱?” “你真是好眼光啊,这种花样的我这里就剩这一条了,算你二十吧。” “好。” 昱霖付了钱,把绢帕收好,准备回校。 忽然,他看见前面人群涌动,有人在呼叫抓贼,陆昱霖连忙朝人群中扫去,看见一个家伙在人群中仓皇逃窜。急忙追了过去。 那小偷跑进一条小巷,陆昱霖看了看地形,从胡同的左侧包抄过去,一会儿功夫就出现在小偷的面前。 那贼忽见陆昱霖出现在自己面前,吓了一跳:“啊呀,我的妈呀,飞毛腿呀。” “把你偷的东西交出来。” 那贼见面前站着的是一个二十岁上下的半大小子,根本就不放在眼里:“我不交出来,你能把我怎样?” “不交出来我就不客气了。”陆昱霖使出格斗术,三下五除二,就把那家伙打得满地找牙。 “大爷饶命,大爷饶命。我给你还不行吗?”那贼拿出钱包,乖乖地交给了陆昱霖。 陆昱霖朝那厮的屁股上踢了一脚:“滚!” 那毛贼连滚带爬地赶紧溜之大吉。 陆昱霖拿着钱包找到了失主。那失主感激不尽,从钱包里掏出钱想要酬谢陆昱霖,被陆昱霖婉拒了。忽然,他发现自己买给淑娴的绢帕不见了,着急地四下里寻找。他沿着刚才的线路走了回去。。。。。。 终于,在小巷的一个犄角旮旯里,这条绢帕还完好地躺在那里,陆昱霖捡起绢帕,掸了掸上面的尘土,揣在怀里,朝巷外走去。 忽然,一个穿着嫩绿色旗袍的女子从巷口掠过,那是多么熟悉的身影,那是淑娴的身影,可惜,还没等他回过神来,这身影就不见了,陆昱霖连忙追过去,想探个究竟。 他在小巷子里兜兜转转,忽然,他的脑袋被人用手枪顶着。 “不许动,不许回头,否则打死你。” ------------ 第六章 游行请愿 这声音好熟悉,陆昱霖激动地叫了起来:“淑娴,我是昱霖啊,你不认识我啦?” “昱霖?你是陆昱霖?”枪从陆昱霖的脑袋上移开。陆昱霖转过身去,原来用枪顶住他脑袋的是淑娴的姐姐淑妍。 “真的是你,昱霖,你比以前长高了,壮实了,也黑多了。而且还穿着这身军服,我一时还真没认出你来。” “淑妍,怎么是你?你怎么有枪?你怎么会出现在这儿?” “昱霖,我一时半会跟你说不清楚,你先进屋吧。” 许淑妍把陆昱霖带进了一处带院子的民居里。屋里跑出五六个年轻人,为首的是一个黝黑的壮实的汉子。 “淑妍,这是什么人,你怎么把他带来了?”那汉子警觉地上下打量这陆昱霖。 “明峰,这是陆昱霖,我妹妹淑娴的男朋友,黄埔军校的学生。” “你好,我叫徐明峰。”徐明峰伸出手去。 “你好。我叫陆昱霖。”陆昱霖也伸出手去。 徐明峰想试一试陆昱霖,用力握着陆昱霖的手,陆昱霖也立马明白了对方的意图,所以也暗自较劲,用力握着徐明峰的手。 “我说你们俩是不是相见恨晚呢,怎么握个手都没完没了的。”淑妍在一旁看得仔细,知道这两男人在暗暗比试。 听许淑妍这么一说,两人连忙松手,双方的手背上都留下了白白的对方的指印。 “你好,老弟,我听淑妍说起过你。你怎么会到南京来的?”徐明峰给昱霖倒了一杯茶。 陆昱霖接过茶杯,喝了一口:“我们军校搬到南京了,现在叫中央陆军军官学校。再过几个月,我就要毕业了。” “那你毕业后有什么打算?” “我想去我同乡蒋光鼐和蔡廷锴的十九路军那里。蒋将军跟我们家还是住一条街上的街坊邻居呢。”陆昱霖颇有自豪感。 “蒋光鼐和蔡廷锴将军都是有血性的军人,你去他们那里应该是个不错的选择。”徐明峰颔首表示赞许。 “哎,淑妍,你们是怎么回事啊?怎么还有枪?”陆昱霖疑惑地望着淑妍和明峰。 “昱霖,今天我们见面的事,你只能烂在肚子里,见了谁都不能说。我们是谁,你以后自然会知道的。” “连淑娴也不能说吗?” “最好别说。” “那她现在也在南京吗?我已经快一个月没收到她的信了。” “不,她还在上海上大学。” “那我们以后还能见面吗?” “我们都是热血青年,都在为这个国家效力。兄弟,或许我们以后还会碰面的。” “好,后会有期。”陆昱霖跟徐明峰再次握了握手。 南京中央陆军军官学校的礼堂里,正在进行毕业典礼。 “各位学员们,今天对于你们来说,是个重要的日子,因为你们即将从这所军校毕业了,这几年你们在军校里摸爬滚打,学到了各种军事本领,你们将是我们国家的军事英才,今后,你们将率领将士们浴血沙场,保家卫国。同学们,大家都知道,目前我们国家正处于危难关头,军阀割据,相互缠斗,而日寇正虎视眈眈我国的东北,民不聊生啊,俗话说,乱世出英雄,现在正是你们展现雄才大略的时候,我希望在座各位,能倾注平生之所学,扶危困,济苍生,不负国家对诸位的厚望。” 陈主任的一番掷地有声的话语,让学员们热血沸腾。 毕业生们陆续上台领取毕业证书。陆昱霖从陈主任手里接过毕业证书,庄严地行了一个军礼。陈主任也回敬致意,满意地向他含笑致意。 毕业典礼结束之后,举行了联欢会,陆昱霖上台弹奏了一曲威尔第的《凯旋进行曲》,令人精神振奋。 最后,由陆昱霖钢琴伴奏,全体官兵在陈主任的慷慨激昂的指挥下高唱黄埔军校校歌。 怒潮澎湃,党旗飞舞, 这是革命的黄埔。 主义须贯彻,纪律莫放松, 预备作奋斗的先锋。 打条血路,引导被压迫民众, 携着手,向前行, 路不远,莫要惊,亲爱精诚,继续永守。 发扬吾校精神!发扬吾校精神! 操场上,陆昱霖和谭敬廷望着正在操练的新兵,颇有感慨。 “谭大哥,我们终于毕业了。” “是啊,没想到这么快就要离开军校了,我还真想念军校的生活。” “来,我们一起去校门口拍一张合影吧。” “好。走。” 陆昱霖和谭敬廷两人在军校校门口留下合影。 “谭大哥,你毕业后去哪里?” “我还没最后决定,你呢?” “我想去蒋光鼐将军的十九路军,陈主任已经给我写了举荐信。十九路军的总指挥蒋光鼐和军长蔡廷锴都是我们同乡,而且这是一支闻名遐迩的铁军,我相信我们会在那儿有用武之地。要不,你跟我一起去吧。” “也好,我们相互之间可以有个照应。” 九一八事变令全国人民同仇敌忾,各地纷纷上街游行,要求国民政府积极抗日救国。 在上海震旦大学校园内,学生们群情激奋,大家忙着书写标语口号,制作传单横幅。 “淑娴,你们历史系准备得怎么样了?”一位男生跑过来问道。 “都准备就绪了,弘达,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等教授们到齐了就出发。” 不一会儿,教授们都来到了操场上。 “爹,你也参加?”淑娴看见父亲许恒亮也站在队伍中,连忙走了过去。 “这么重要的事,你爹怎么能缺席?”许恒亮虽然抱恙在身,但斗志昂扬。 “可你的肺病还没好,医生让你卧床休息。”淑娴有些担心父亲的病况。 “喊几句口号,走几步路不会有事的,丫头,你别担心你爹了。好了,大家伙准备好了吗?出发!” 浩浩荡荡的游行队伍朝市政府方向进发,大家高举旗帜,振臂高呼: “驱除日寇,还我河山!” “军民合作,抗战到底!” “同仇敌忾,抵御外侮!” “打倒日本军国主义!” “全中国同胞团结起来,消灭日本法西斯!” 。。。。。。 忽然,警哨声响起,大批军警跑过来,阻止游行队伍前行。 游行队伍与军警对峙着,学生们便站在原地高喊口号。 一个大腹便便的警官站在警车上,手拿喇叭,向学生喊话。 “同学们,请大家静一静,我是巡捕房警长胡孝廉,你们听我说,你们的请愿书市府已经收到了,他们会把大家的心声转达给最高当局,所以请大家稍安勿躁,耐心等待。” “可为什么到现在还迟迟没给我们答复,我们要求政府立刻出兵抗战,可为什么到现在还按兵不动。任凭倭寇横行?”许恒亮向胡孝廉质问。 “就是,为什么还按兵不动,难道要等日本鬼子打进关内吗?难道关外不是我们的国土吗?” “东北同胞已经备受凌辱,难道政府坐视不管,听之任之吗?” 学生和老师们你一句我一句质问胡孝廉。 “一切都要从大局出发。”胡孝廉有些招架不住,从裤袋里掏出手绢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什么是大局?战火已经在东北蔓延了,中华民族已经到了生死存亡的时刻了,难道这不是大局?”许恒亮继续质问。 “你们这是投降派的论调。” 同学们再一次振臂高呼:”宁当战死鬼,不当亡国奴!” “同学们,你们请听我说,你们还是学生,应该以课业为重,这种国家大事应该由最高当局来决断,我们要相信政府嘛。” “国家兴亡,匹夫有责。” “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 “爱国无罪,抗日有功。” 胡孝廉望着群情激昂的游行队伍,无奈地摇了摇头,从警车上下来。 “准备高压水枪,把这群学生赶走。”胡孝廉轻声地向身边的警察下达命令。 没过多久,警察便调来好几辆消防车,拿着高压水枪,朝人群喷射过去。瞬间,游行队伍被高压水枪冲散,好些个学生倒在地上。 许恒亮也被水柱射中,跌倒在地,淑娴连忙过去搀扶。 “爹,你怎么样,没事吧。” “我没事,没想到这群混蛋竟然罔顾民意,迫害爱国师生。”许恒亮突然咳嗽不止,一口血痰喷涌而出。 “爹。”淑娴心急火燎地望着父亲。 “我没事,我没事,我还死不了。”许恒亮朝淑娴摆摆手。 “许教授,你不要紧吧,走,我背你。“朱弘达跑了过来,背起许恒亮就走。 许恒亮被送进了医院,医生仔细检查了一下他的病况。 “大夫,我爹怎么样了?“ “老先生旧疾未愈,今天又被水淋了,这寒冬腊月的,别说是个上了年纪的人了,就是年轻人也扛不住啊。现在还在发烧,我已经给他打了退烧针了,这肺病得好好养着,不能太劳累。我家是祖传中医,要不我给你开个药方,你去药铺里抓些药,好好调理调理。“ “谢谢你,大夫。“ 大夫开好方子,交给淑娴。 淑娴拿着药方,前去药铺抓药。 ------------ 第七章 淞沪之战 淑娴来到附近的药铺,把药方递给伙计,伙计接过药方,仔细看了看,便去药柜里抓药,包好后交给淑娴。 淑娴付完钱,接过药,转身离开药铺。出门没几步,便看见陆昱霖迎面走来。 “昱霖。“淑娴兴奋地叫了起来。 “淑娴。“陆昱霖也看见了许淑娴,连蹦带跳地跑到她面前。 “昱霖,你不是在南京吗?怎么会来上海?“ “我现在已经参加十九路军了,在蒋光鼐将军麾下当排长。现在就驻防在上海。“ “恭喜你军校毕业了,终于实现了你的理想,成为了一名军人。“ “是啊,淑娴,你看,我这身军装帅不帅?“ “帅。“淑娴抿嘴一笑:”瞧把你臭美的。哎,你今天怎么有空出来逛街?“ “我向连长请了两小时的假,特地跑到震旦大学去找你,想亲口告诉你我来上海了。谁知你人不在,我只好回去了,没想到,踏破铁蹄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居然让我们在这茫茫的人海里遇到了。“ “是啊,真是太巧了。“ “这就叫做缘分。“ 淑娴羞涩地笑了笑。 “哎,你给谁抓药呢?“ “哦,是我爹,他的肺病还没好,今天上午我们去市府游行请愿,结果警察用高压水枪镇压我们,我爹的病加重了,现在还躺在医院里。“ “是吗?我今天早上是听到有人说在市政府附近警察和学生发生了冲突,没想到是你们。这帮王八蛋,放着日本人不打,专门欺负老百姓,抗日何罪之有?要是我们部队与小鬼子开战,我肯定第一个冲上去。“ “昱霖,要是我们每个中国人都像你一样赤心报国,那小鬼子就不敢有狼子野心,胆敢冒天下之大不韪。“ “是该让他们知道知道什么叫蚍蜉撼树,螳臂当车。“陆昱霖抬手看了看手表:”我还有一点时间,要不我跟你一起去看望伯父吧。“ “好啊,我爹也时常念叨着你,走,我带你去。“ 医院病房里,许恒亮昏昏沉沉地睡着,淑娴走近病床,用手探了探父亲的额头,已经退烧了,她舒了口气。 陆昱霖把买的水果和营养品放在床边的桌子上,拿起热水瓶摇了摇,发现是空的,连忙出去打水。 过了会儿,许恒亮睁开眼睛,望见眼前的陆昱霖,连忙想要坐起来:“淑娴,扶我一把,我想坐起来。“ 淑娴扶起父亲的身子,把枕头垫在他的腰下。 “许伯伯,您还是躺着吧。“ 许恒亮摆了摆手:“我猜你一定是陆公子,陆昱霖吧。“ “许伯伯的眼光真准。我就是陆昱霖。“ “早就听淑娴和淑妍提起过,今天一见,果然是神采奕奕,英姿勃勃。我女儿眼光不赖。“ “爹。“淑娴娇嗔地转过身去。 “我听淑娴说,你在黄埔军校念书?“ “我已经毕业了,现在在十九路军当排长,目前部队驻扎在上海。“ “哦,你现在是蒋光鼐将军手下的兵,好,十九路军是铁军,蒋将军和蔡将军都是主战派,如果小鬼子遇到十九路军,估计没好果子吃。“ “可不是,我们全军上下都摩拳擦掌,就等一声令下,好好收拾这些小鬼子。“ “嗯,有骨气,有志气,昱霖对我的脾气。不过,昱霖啊,战场上刀枪无眼,你还是得小心啊。“ “嗯,我知道,我会的。“陆昱霖抬手看了看手表:”时间不早了,我该回军营了。许伯伯,你好好养病,我过些日子再来看你。“ “好,你回去吧。淑娴,你去送送昱霖。“ 淑娴点了点头:“走,我送你。“ 两人走到医院门口,陆昱霖朝淑娴挥了挥手:“淑娴,你快回去照顾你爹吧。我走了。“ “嗯,你自己好好照顾自己。“ “我知道。哦,我差点忘了。“陆昱霖从衣袋里掏出那块绢帕:”淑娴,这是我特地买给你的。“ 淑娴接过绢帕,上面绣着的一朵幽兰清丽脱俗,高洁淡雅。 “喜欢吗?“ 淑娴腼腆地一笑:“嗯,真漂亮。“ “你比兰花更漂亮,更清雅。“ 淑娴的脸上泛起红晕,羞涩地垂下头。 陆昱霖趁淑娴不备,在她脸颊上亲吻了一下。没等淑娴反应过来,笑着像一阵烟似的跑开了。 淑娴摸着脸,一股暖意从心中升腾起来,她呆呆地望着昱霖的远去背影,久久不愿离去。。。。。。 1932年1月28日夜,日本海军陆战队对驻扎在上海的十九路军发起攻击,十九路军随即起而应战。 天通庵车站附近,路障一字排开,掩体下,陆昱霖所在的敢死队正奋力阻击日军的进攻。枪声持续不断,火光冲天。 “排长,前面装甲车的火力太猛了,我们已经死了好几个弟兄了。”一位士兵前来报告。 陆昱霖望着前方吐着火舌的装甲车,咬牙切齿,太阳穴上的青筋随之暴起。 “三人一组,把手榴弹绑起来,从左边迂回过去,机枪手掩护。一组上。” 几位士兵按陆昱霖的命令,手握手榴弹,猫着腰,从左侧接近日军的装甲车。还没过五十米,一位战士倒下了,其他两位继续往前冲,不到八十米的地方,又中弹倒下。 “二组,准备,上。”陆昱霖身边的机枪手中弹倒下,陆昱霖立即接过发烫的机枪,朝敌军阵地扫射。 两组士兵都未能突破日军的火力点,陆昱霖一咬牙,拿起手榴弹,插在腰间。 “三组,跟我上。” “小霖子,还是让我先上吧。你是独子。”谭敬廷一把摁住陆昱霖。 “谭兄,那些阵亡的弟兄里,也有不少独子。别争了,我上,你掩护。” 陆昱霖跳出掩体,一个翻滚,朝敌人火力的盲点处穿插行进,左躲右闪,很快就接近了那辆装甲车。他把三颗捆绑好的手榴弹扔进车内,然后一个鱼跃翻身,跳到一边。 “轰!”巨大的爆炸声响起,一股气浪把陆昱霖震飞,他重重地摔倒在地。装甲车终于被炸瘫了。有几个日本士兵想从驾驶室出来,谭敬廷立即开枪射击,这几名日军死在装甲车上。 “小霖子!”谭敬廷火速冲到倒在地上的陆昱霖身边。 “小霖子,你醒醒。” 陆昱霖睁开眼睛,摇了摇脑袋:“谭兄,我没事,刚才被震晕了。” “你小子可真是命大。”谭敬廷朝陆昱霖胸前捶了一拳。 “走,打扫战场去。” 陆昱霖站起身来,刚想回阵地,一个日本兵从角落里朝他瞄准射击。 谭敬廷听到拉枪栓的声音,知道不妙,连忙把陆昱霖拉到身后,一颗子弹击中谭敬廷的左臂,谭敬廷右手抬起枪,食指扣动扳机,一枪撂倒了这个日本兵。 “谭兄,你受伤了。” “没事,应该没伤到骨头,回去包扎一下就好了。” 陆昱霖连忙解开皮带,扎在谭敬廷的左臂上。 陆昱霖刚回到阵营,通讯兵跑过来向他报告。 “报告,连长下令,集结队伍,去闸北北站增援。” “是。”陆昱霖行了一个军礼:“弟兄们,集合,向北站进发。” 北站的战斗也在如火如荼地进行着。陆昱霖带领他的士兵们来到北站附近,双方的战事正处于胶着状态。陆昱霖想了一下,改变了路线,朝日军后方包抄过去。 陆昱霖找到一处二楼民居,悄悄地带领弟兄们占领这个制高点。 “弟兄们,给我狠狠地打。” 一时间,日军腹背受敌,难以应付,很快,这股敌军被消灭了。 “陆昱霖,干得漂亮!”连长邱荣生拍了拍陆昱霖的肩。 “全体集合。” 通讯兵跑了过来:“报告。营长发来的电文。命令部队前往吴淞口驻扎。” 邱荣生接过电文,仔细地看了看,交给陆昱霖。 “日军可能会从吴淞口一带进攻。现在军长要求我们全力守卫吴淞口。” “是。誓死守卫吴淞口。”陆昱霖看完电文之后,交还给邱荣生。 “部队连夜行军,快速到达吴淞口进行布防。”邱荣生向陆昱霖下达命令。 “是,坚决完成任务。”陆昱霖向邱荣生行了个军礼,立马带领队伍向吴淞口开拔。 1932年1月29日,蒋光鼐向全国同胞发出抗日通电: 特急!暴日占我东三省,版图变色,国族垂亡。最近,更在上海杀人放火,浪人四出,极世界卑劣凶暴之举动,无所不至。而炮舰纷来,陆战队竟于二十八夜十二时,在上海闸北登岸袭击。公然侵我防线,向我开火,业已接火。光鼐等份属军人,惟知正当防卫。捍患守土,是其天职。尺地寸草,不能放弃。为卫国守土而抵抗,虽牺牲至一卒一弹,绝不退缩,以丧失中华民国军人之人格。此物此志,质天日而昭世界。炎黄祖宗在天之灵,实式凭之。 上海各界纷纷捐款捐物,支持十九路军抗战的壮举。 远在广州的陆轶翔看到《大公报》所刊登的蒋光鼐的抗日通电,连说了几个好字。他拿起电话:“陆氏实业公司上海分部吗?请你们的总经理唐汉珍接电话。” “唐经理吗?我是陆轶翔,十九路军向日本鬼子开战了,真是大快人心啊,我们公司准备向十九路军捐赠大米二十万斤,猪肉五万斤,牛羊肉两万斤,棉布一万匹,黄金两千两。你三天之内筹集好,我马上来上海。” “好的,我立刻照办,陆老板。” ------------ 第八章 众志成城 陆轶翔和太太第三天就飞抵上海,一下飞机,唐汉珍的汽车已在机场等候。 “陆老板,欢迎你和夫人亲自来上海督办捐赠事项。” “哪里,唐老弟,你言重了,你办事,我有什么不放心的?这次来,一是捐赠一些物质以略表我们实业界对抗日大业的支持,二是来看望一下犬子。” “陆公子也在上海吗?” “他现在在十九路军,蒋将军的麾下当兵呢。” “是吗?虎父无犬子啊,你陆老板在商界可是举足轻重的人物,没想到陆公子小小年纪竟然能扛枪卫国,真不简单呢。” “我听说,前两天十九路军和日本兵打起来了,而且打得很激烈,真不知道霖儿是不是安然无恙。”陆太太忧心忡忡。 “你放宽心,霖儿要是有事,光鼐和廷锴早就通知我了。我到现在还没收到什么消息,霖儿应该没事。不是有句英语格言叫做:No news is the best news.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就你心宽。” 陆轶翔拍了拍太太的手:“霖儿是我们陆家的子孙,陆家祖宗会护佑他的,你不是也在菩萨面前为他祷告过了吗?” “自打霖儿参加了十九路军,我就一直在家吃斋念佛,去光孝寺敬香祷告,前几天还特地抄了一遍金刚经,不知菩萨有没有看见我的诚心。” “陆太太这么虔诚,佛祖一定会保佑陆公子的。” “哎,唐经理,我们的这些捐赠物资都准备得差不多了吗?” “都准备得差不多了,下面的工人一听说是捐给十九路军的物资,都主动加班加点,生产热情可高涨了。” “是啊,民心所向啊!” 陆轶翔带着陆氏公司的物资捐赠车队浩浩荡荡地驶向十九路军的总指挥部。 一位参谋长跑了出来,向陆轶翔行了个军礼,然后双手紧紧地握着陆轶翔的手。 “陆老板,谢谢你啊,谢谢你们公司对我们部队的大力支持!蒋将军和蔡将军现在正在召开团以上的军官会议,部署下一步的作战方案,他说一开完会就来见你这位老乡。” “军务要紧,蒋将军和蔡将军正在为抗战运筹帷幄,我就不打扰了,你就告诉他,荔枝湾的陆轶翔愿为抗日倾其所有。” “好,我一定转告。” “我还有一事相问,犬子陆昱霖目前在一五六旅翁照恒旅长麾下当排长,请问我可不可以去见见他?” “当然,没问题。我亲自带你去。” 陆轶翔和陆太太上了参谋长的吉普车,向吴淞口方向驶去。 陆昱霖正在指挥士兵挖工事。看着哪儿不够结实,就亲自上前示范。 “陆昱霖,出列。” “是。”陆昱霖跑出战壕,来到参谋长面前。 “陆昱霖,看,谁来了?” 参谋长把身子让开,陆昱霖见是自己的父母,惊讶万分,欣喜若狂。 “爹,妈,你们怎么来了?”陆昱霖一手搂着父亲,一手搂着母亲。 “你爹是来给我们部队捐赠物资的。”参谋长笑着说。 “真的?爹,你不愧是我的亲爹,我就知道,面对抗战大业,你一定会慷慨解囊。” “只要把这群狼子野心的小日本赶出中国去,你爹就算是倾家荡产也在所不辞。” “霖儿,你黑了,瘦了,头发乱蓬蓬的,我都认不出你了。”陆太太摸了摸儿子的脸。 “看不到你啊,你妈不放心,天天在我面前唠叨,我被她烦的吃不消了,所以带她来看看你。” “妈,你看,我不是活泼乱跳的,好着呢。” 陆太太一把搂住儿子:“霖儿,你知道妈有多想你吗?” 肖如琴抱着儿子,眼泪哗哗直淌。 “好了,好了,别一把鼻涕一把泪了,儿子大了,被人看见多笑话。” “妈,你就放心吧,我在部队挺好的。” “霖儿,这子弹炮弹不长眼睛,你可要当心点。” “我知道,妈,你们回去吧。” “嗯,好,我们回去了,你自己当心。”陆轶翔拍了拍儿子的肩膀。 陆轶翔扶着陆太太离开,陆太太一步三回头望着陆昱霖,泪水决堤般涌了出来。 目送着父母渐行渐远的背影,陆昱霖的眼睛也湿润了。他把眼泪一抹,跳进战壕,继续挖工事。 吴淞口沿线战事吃紧,日本军机从航母“能登吕”号上起飞,向我军阵地狂轰滥炸。十九路军损失惨重。 “排长,连长阵亡了。” “什么?”陆昱霖冒着炮火,飞快地跑到连长邱荣生身边,邱荣生的半个身子被炸飞。陆昱霖脱下军装,盖在邱荣生的身上。 “炮手呢?” “到。”一个头上扎着绷带的炮手向陆昱霖行了个军礼。 陆昱霖跑到火炮前,指挥炮手射击。 “装弹。” 炮手把炮弹装进炮膛。 陆昱霖单膝跪地,伸出右臂,举起大拇指,闭上左眼,然后又睁开左眼,闭上右眼。 “目标向东120米,远800米,仰角55度。瞄准,放。” 炮弹“嗖”的一声出膛,正中敌机。那架被击中的敌机尾部冒着黑烟呼啸着坠毁在江面上。 “打中了。”陆昱霖兴奋地捶了炮手一拳。 “继续装弹。“陆昱霖沉着地指挥着。 “向西100米,远600米,仰角35度。瞄准,放。“ 炮弹擦着飞机的左翼而过,把敌机吓得掉头就跑。 “把伤员送到坑道里,把弹药集中起来,密切注意敌军动向。”陆昱霖命令士兵们。 “小霖子,日军又被我们击退了。可是我们的伤亡也很大。”谭敬廷从坑道里出来,望着陆续往坑道里运送的伤兵,心情沉重。 “是啊,日军集结了七万多人,而我们才三万多,而且日军的装备都比较精良,双方的军力确实悬殊啊。” “我听说蒋将军正在向中央请求增援,张治中将军的第五军马上就到。” “这就好,只要我们众志成城,一定能把小日本给打趴下。” 在十九路军和第五军并肩作战下,我军将士以一当十,奋勇杀敌数日,吴淞口炮台一线未让日军推进一寸,此外,我方还取得了诸如庙行大捷等胜利,给予日军一定打击。 陆昱霖因在战场上表现优异,屡次击退日军进攻,歼敌众多,荣升为营长。谭敬廷也升职为副营长。在庆功会上,陆昱霖胸前挂满了勋章。 日军对上海的狂轰滥炸,致使整个上海满目疮痍,焦土一片。坍塌的民居,损毁的建筑大楼,学校,图书馆随处可见,惨死的民众更是不计其数,尸横遍野。 淑娴和同学们组成了救护队,上街救治那些受伤的平民百姓,把他们安置在学校内的礼堂,教室,宿舍内。 淑娴望了望满屋子的伤员,不禁想起了陆昱霖:战事这么吃紧,战斗如此惨烈,不知道他现在怎样了,还活着吗?淑娴不敢往下想。 淑娴坐在窗边,拿出那条绢帕,眼前浮现出陆昱霖那张英俊的脸庞,迷人的笑容,还有那脸颊上的一吻。 “淑娴,你原来在这儿呢。”许恒亮出现在她面前:“累了吧,快喝口水。” “爹,你怎么来了?”淑娴接过杯子,喝了几口。 “唉,现在外面整天枪炮声隆隆,哀鸿遍野,我岂能躺在床上无所事事?我来看看,有什么可以帮得上忙的。” “爹,你还是回去吧,你在这儿也帮不上什么忙,抬伤员你也抬不动,包扎护理你也不会。” “唉,还真是应了那句老话:百无一用是书生。可我总得干点什么,总不能在这儿游手好闲的。” “要不,你去朱弘达那儿吧,他们宣传组正忙着写传单,贴标语呢。” “这个活你爹是拿手好戏,英雄终于有用武之地了。小朱在哪儿呢?” “他们应该在图书馆那儿吧。” “行,你忙你的,我去小朱那儿帮忙。” 许恒亮来到了校图书馆,在那儿,几位学生正在奋笔疾书,书写标语,朱弘达见许恒亮来了,连忙停下了手中的笔。 “许教授,你怎么来了?你的病好些了吗?我看您脸色苍白,还蛮虚弱的。” “差不多了,我不能老躺在床上,总得找点事做吧。小朱,你给我一支毛笔,我来写标语,这活我能胜任。” 朱弘达想劝老教授休息,但看他那股倔强劲,知道多说无益,索性依了他,便把毛笔和纸递给了他。 许恒亮稍加思索,把毛笔沾满了墨汁,在纸上留下了苍劲的几个大字:驱除倭寇,还我河山。 接着,他又一口气写了好几张:誓死保卫大上海;同仇敌忾,共御外侮;誓死不当亡国奴;众志成城,抵制日货。。。。。。 许恒亮的额头渗出密密的汗珠,朱弘达见状,连忙递给他一块手绢。 “许教授,你歇会儿吧,剩下的我们来。” “好吧,你们继续,我坐在旁边休息一下。” 朱弘达搀扶着许恒亮走到椅子旁,让他坐下,然后倒了一杯开水过来。 “许教授,喝口水吧。” 许恒亮点了点头,接过杯子,喝了口水:“小朱,你们忙去吧,别管我这个老头子了,我歇一会儿就好。” “我还是把淑娴叫过来吧,我看你还是回家卧床休息吧。” 朱弘达也不等许恒亮回答,跑出图书馆,去叫淑娴了。 “哎,小朱。”许恒亮想要叫住朱弘达,没想到小伙子一溜烟地跑出去了,许恒亮摇了摇头,喃喃自语:“唉,我难道真的是老朽了,写几个字都累成这样,真是不中用啊。” 许恒亮望了望图书馆里那些为了宣传抗战而忙忙碌碌的年轻人,心中感到似乎有团火在燃烧。 ------------ 第九章 负伤入院 不一会儿,淑娴随朱弘达来到图书馆,见父亲正疲惫地坐在椅子上,连忙了走过来。 “爹,瞧你,让你在家躺着,你偏不听,你看,给大家添麻烦了不是,快,我送你回家吧。” “好好好,听你的,丫头。”许恒亮站起身来,淑娴扶着他,朝门口走去。 朱弘达见许恒亮行走缓慢,连忙疾走几步。 “许教授,还是让我背你吧。”朱弘达不容分说,背起许恒亮就往教授楼跑。淑娴在后面跟着。。。。。。 朱弘达终于把许恒亮背回了宿舍,累得满头大汗,淑娴连忙端来洗脸盆。 “快擦把脸吧,看把你累得够呛。” “淑娴,我不累。”朱弘达羞涩地接过毛巾,擦了擦脸。 “小朱啊,谢谢你啊,要不是你啊,我那天游行时,就给那帮警察给逮住了,说不定现在还待在监狱里呢。” “是啊,那天多亏了你,我爹一直念叨你,说他这条命是你救的。” “言重了,教授,我只不过尽了一个学生的本分而已,你可千万别这么说。” “小朱啊,你真的是古道热肠,忠厚老实,要不是淑娴有了心仪的人哪,我还真想让你做我的女婿呢。” “爹。”淑娴朝许恒亮投来不满的一瞥。 “好好好,是我多嘴了。”许恒亮见女儿的愠色,连忙住嘴。 “淑娴,你已经有心仪的人啦,怎么以前从未听你说起过?他是干什么的?” 朱弘达听到许恒亮的这句话,觉得一盆凉水把他从头到脚浇了个透。 “他是军人,现在正在十九路军跟鬼子浴血奋战。” “原来也是个热血青年,但前线战事这么吃紧,你那位还好吗?” 淑娴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他现在的情况,但愿他能吉人天相。” 淑娴说着,眼睛里泛着光,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朱弘达想要安慰淑娴,但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连忙跟许恒亮打了个招呼。 “许教授,你好好休息吧,我回学校了。” “好好好,辛苦你了,小朱。淑娴,你快送送小朱。” “嗯,我送你出去。” 淑娴把朱弘达送到教授楼的楼下,跟他告别,朱弘达忽然拉起淑娴的手,给了她一个吻手礼。然后,转身飞快地跑了。 淑娴呆呆地望着朱弘达的背影,茫然地站在原地。。。。。。 战斗还在激烈地进行着,机枪枪管都已经被打得通红发烫,弹药也快耗尽,陆昱霖所在的战斗营损失过半。已经打红眼的陆昱霖用布条裹住手,端起发烫的机枪向敌军扫射过去。 “营长,弹药用完了。” 陆昱霖望了望一箱箱空无一弹的子弹箱,用嘶哑的声音吼道:“弟兄们,上刺刀,跟鬼子拼了。” “是。”勇士们毫不迟疑,把刺刀装在长枪上。 “弟兄们,冲啊!” 陆昱霖带头跳出战壕,端着刺刀向鬼子刺去。后面的士兵接踵而至,一场血腥的肉搏战开始了。 陆昱霖用刺刀挑死两个日本兵,扭头看见有两个日本兵正围攻谭敬廷,连忙上前相助。一个垂死的日本兵向陆昱霖开枪,击中了陆昱霖的右小腿,陆昱霖踉跄了一下,扑倒在地,把刺刀扔向这个日本兵,刺刀刺穿了日本兵的咽喉,立即毙命。 “小霖子。”谭敬廷立即跑到陆昱霖身边,背起他,往外冲,另两位士兵则左右保护,终于冲出阵地,回到战壕。 “怎么样,还能走吗?” 陆昱霖想站起身,无奈腿一软,倒了下去。 “估计伤到骨头了,来福,快,把营长扶下去。” “谭兄,我没事。” “听我的,下去。”谭敬廷的语气不容商量。 当谭敬廷望着蜂拥而至的日军时,他感到了一阵绝望。 “弟兄们,杀身成仁的时候到了,人在阵地在,我们要拼死到一卒一弹。“ 正当谭敬廷的营部陷入绝境之时,第五军的二五九旅赶到,击退了日军的进攻。 在野战医院里,陆昱霖正在接受腿部手术,医生从陆昱霖的胫骨处取出一枚子弹。 “医生,我会不会成瘸子啊?” “能保住这条腿已经不错了,怎么,怕腿瘸了娶不上媳妇啊?” “我们营长是战斗英雄,我们军长还授予他勋章呢。怎么会娶不上媳妇,怕只怕到时候挑花了眼,不知道娶谁好。” “来福,闭嘴。” “既然不是怕娶不上媳妇,那就是怕以后不能去百乐门跳舞吧。“医生边给陆昱霖缝伤口,边打趣他。 “这倒有可能,我们营长以前是教会学校毕业的,跳舞啦,弹琴啦,写诗啦,说洋文啦统统拿手,这以后要是腿瘸了,说不定还真影响今后和女孩子在舞池里彭擦擦。“ “来福,看我不关你禁闭。“ “营长,饶了我吧,我闭嘴,我不说了。“ “好了,伤口缝好了,陆营长,你要是想不留后遗症呢,那你可得好好配合护士。俗话说,三分治七分养,这道理,陆营长应该明白。“ “好吧,我就当放我大假了。我就安安心心在这儿度假。“ “这就对了。好了,我去看看别的伤员。“ 医生离开了,陆昱霖向来福招招手,来福把脑袋凑到陆昱霖身边。 “来福,你明天帮我去找个人。“ “谁啊?“ “震旦大学历史系的许淑娴。“ “女孩子啊?“来福大声地问道。 陆昱霖拍了一下来福的脑袋:“你这么大声干嘛,怕别人听不见啊?听清楚了吗?重复一遍。“ “震旦大学历史系许淑娴。“ “对,你告诉她我很好,活得好好的,叫她别担心。“ “那我要不要带她过来看看你?“ “别,千万别让她来这儿,我是让你替我去报个平安的,不是让她担心我的,等我伤好了,我自己去见她。“ “是,我明白了,我明天一早就去。“ 来福找到了震旦大学,一路询问过去,终于在礼堂内找到了正在给伤员喂水的淑娴。 “请问,你就是许淑娴?” 许淑娴机械地点了点头,她见一个当兵的来找自己,心里咯噔一下,一种不祥的预兆向她袭来。 “你好,我叫郭来福,我们营长陆昱霖你认识吧?” “是不是他出事了?”许淑娴感到一阵头晕目眩,身子不禁颤抖起来,手上拿的杯子也晃悠不止。 “不是,他让我带话,说他一切都很好,叫你不要担心。” 一听这话,淑娴悬着的心放下了,但转念一想,又觉得有些蹊跷:“那他为什么不亲自过来跟我说一声呢?还要烦请你来转告?” “我们营长军务繁忙,所以委托我来跟你说一声,主要是怕你担心。” “那他现在怎么样?” “他说他很好。” “他说?那他现在在哪儿执行军务?” “这个我不能说。”来福见淑娴着急的模样,连忙追问一句:“许小姐,你是不是我们营长未来的媳妇?” 许淑娴默不作声,片刻之后,默默地点了点头。 “那你会不会嫌弃一个瘸子?” “瘸子?”许淑娴抬起头来,睁大眼睛望着来福:“你是说,你们营长受伤了?” “我没说,我什么也没说。” “你什么也不用说了,你快点带我去见你们营长。” 淑娴说着,拉着来福往外跑去。 在野战医院的病床上,淑娴见到了日思夜想的陆昱霖。 陆昱霖见到淑娴,又惊又喜。旁边的来福一脸无辜的样子。 “营长,不是我让她来的,是她自己硬要来。我想拦也拦不住。” “你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傻瓜。” “昱霖,你别骂他,是我逼他带我过来的,你怎么样,伤哪儿啦?” 淑娴掀开被子,看见陆昱霖的右腿和双手上都绑着绷带。 “没什么,这手是被机枪烫破点皮,这腿是被子弹擦破点皮。都是轻伤。” 这时,正好护士来给陆昱霖换药。淑娴连忙接过托盘。 “护士,你好,我学过护理,会换药,这个伤员就交给我吧,你去忙别的伤员吧。” “好的,谢谢。” 淑娴轻轻地解开陆昱霖腿上的绷带。用镊子慢慢地掀开纱布,陆昱霖嘴角抽动了一下,发出‘嘶嘶’声。 “是不是弄疼你了?” “没事,不疼。” 淑娴把纱布揭开,看见小腿上有个银元大小的洞,胫骨隐约可见。 “这哪是擦破点皮啊?都打到骨头上了。”淑娴眼泪簌簌往下掉。 “淑娴,你别这样,你看,这个病房里比我伤重的多得是。我算是最轻的了。比起那些在战场上捐躯的弟兄们,我算是很幸运的了。” “昱霖,这我明白,可是我就是忍不住。” 陆昱霖伸出扎着绷带的手,替淑娴擦去眼泪。 淑娴抬头向昱霖笑了笑,继续包扎。 “把手给我。” 陆昱霖听话地把右手递给淑娴。淑娴轻柔地拆开绷带,望着全是水泡血泡的手掌,心疼地吹了吹。然后用碘酒消毒,涂一次,吹一下。 “感觉好点了吗?” “好多了,淑娴,你还真是当护士的料。” “是啊,我也想躺在这里,让淑娴嫂子给我换换药,哪怕是打针也行。”来福一脸羡慕的表情。 淑娴听了,脸涨得红红的。 “门都没有。去,给你嫂子倒杯水去。一点眼力见也没有。” “是。”来福懒洋洋地走了出去。 “昱霖,你也跟着胡说。” “淑娴,难道你不想嫁我?”陆昱霖一把搂住淑娴:“等打完仗,我们就结婚吧。” “嗯,我等着你。”淑娴把头依偎在陆昱霖胸前。 ------------ 第十章 退伍还乡 淑娴走后没多久,谭敬廷跑来看望陆昱霖。 “小霖子,你怎么样了,子弹取出来了吗?”谭敬廷掀开被子,看了看昱霖的那条伤腿。 “已经取出来了,医生说只要不感染,应该没什么大碍,不影响我重回战场。“ “这就好。“ “谭兄,你左臂上的伤痊愈了没有?“ “我是贯穿伤,就是留两个疤而已,没什么大的影响,照样可以扛枪扔手榴弹。“ “谭兄,我还没好好谢你那天替我挡了这一枪。“ “哎,小霖子,你这么说可就见外了,在战场上,都是兄弟,还分什么你我,小霖子,这事你可别老挂在心上,说个没完。” 昱霖点了点头:“哎,谭大哥,你今天怎么有空来我这儿,前线战斗结束了?” “我听说这两天政府要跟日本人签订什么《淞沪停战协定》,所以,这几天双方都停火。” “《淞沪停战协定》?为什么要停战?日本人打算撤退了吗?”陆昱霖睁大了眼睛,非常惊讶。 “没有啊,倒是我们要准备撤退。” “我们撤退?”陆昱霖更是感到匪夷所思。 “是啊,撤出上海。” “那蒋将军和蔡将军都同意停战了?” “听说蒋将军一接到要求停战的电话,气得把那把最心爱的青花瓷杯子都摔碎了。可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蒋将军也奈何不了啊。” “这仗打得真叫窝囊。”陆昱霖一脸气恼:“那我们要撤到哪儿去?” “据说是去福建剿共。” “剿共?放着日本人不打,去打自己的同胞?”陆昱霖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 “攘外必先安内嘛。” “谭兄,要是真如你所说,这仗我不想打了。” “小霖子,你打算退伍?” “我就是不想把枪口对准自己的同胞。”陆昱霖激动地说。 “嘘,轻点。你也不怕被人听见,给你扣一顶通共的帽子。不过,你现在受伤了,正好可以提出退伍申请。” “那你呢,谭兄?你打算去福建剿共?” “我不像你,可以继续回广州做你的西关大少,我们家老爷子的生意垮了,一家老小就等着我这点军饷过日子呢。要是我阵亡了,还能有一笔抚恤金可以供他们过上一阵的呢。我是身不由己啊。” 陆昱霖望着谭敬廷,不知如何安慰他。 5月5日,国民政府外交次长郭泰祺与日本特命全权公使重光葵签订了停战协定,划上海为非武装区,中国不得在上海至苏州、昆山一带地区驻军,而日本则可以在多个地区驻军。这个协定称为《上海停战协定》,即《淞沪停战协定》。协定规定双方自签字之日起停战;取缔一切抗日活动,第十九路军撤防。《淞沪停战协定》的签订,使上海成为日本侵华的重要基地。 一个月之后,陆昱霖康复出院了,他穿上白色西服,系着红色领结,手持一大束玫瑰,来到震旦大学,他准备向淑娴求婚。 可是在校园里找了两遍,都没找到淑娴,他便拉住一位同学。 “你好,请问你认识历史系的许淑娴吗?” 那同学摇了摇头。 陆昱霖又拦住一位同学,得到的是相同的答复。 “你找许淑娴?”朱宏达看见陆昱霖逢人打听许淑娴,便走上前去。他见陆昱霖手持玫瑰,便明白了一二,这位就是淑娴心仪的军人。 “是啊,你认识许淑娴?” “我是她同学,她一周前退学了。” “退学?她为什么要退学?”陆昱霖一头雾水。 “这我不清楚。” “那她父亲许教授呢?” “许教授也办理了离职手续。” “那他们去那儿啦?” “我不知道。” “你知道他们住哪里吗?” “他们就住在学校的教授楼里。不过,现在那里已经没人住了。” 陆昱霖像是被人敲了一记闷棍,呆呆地站在那里:淑娴,你在哪儿啊? 陆昱霖独自一人回到了广州。 “少爷。少爷回来了。”玉蓉一开门,看见陆昱霖站在门口,惊喜地叫了起来,连忙接过昱霖的行李箱,走进陆府。 “玉蓉,你长高了。” “少爷,你比以前成熟了。” “是吗?” “你都长胡子了。” 陆昱霖摸了摸下巴,笑了起来:“玉蓉,我爹妈都还好吧。” “都还好,老爷去商会了,太太去光孝寺敬香还没回来。” 正说着,陆太太和管家耀叔走了进来。 “妈!”陆昱霖见到了常在梦中出现的母亲,内心激情澎湃。 “霖儿,是霖儿回来了。”陆太太连忙疾跑几步,拉着儿子,仔细端详。 “霖儿,你受苦了。”陆太太抚摸着儿子消瘦的脸庞。 “妈,我这不是挺好的,你看,一个零件也不少。” “这真是佛祖保佑,怪不得这几天老听见喜鹊叫。来,霖儿,快坐下。让妈好好看看你。” “妈,你看,这盒子里装的都是我在各次战斗中的勋章。“陆昱霖从行李中取出一只木盒,把这一盒子勋章放在陆太太的面前。 “有没有勋章不重要,我只要你平平安安地回来,就知足了。“陆太太摸着儿子的脸,眼睛里全是满满的母爱,浓的化都化不开。 这时,陆轶翔也进门了。 “爹。” “霖儿,你回来啦。快让爹看看。”陆轶翔见儿子回来了,兴奋地把公文包扔给了耀叔,赶紧抱住儿子,仔细打量:“嗯,不错,像个真正的男子汉了。累了吧,让胖嫂多烧几个菜,好好补一补,今天我们爷俩好好喝一杯。” “嗯,爹,好久没跟你喝过酒了,今天我们一醉方休。” “好。霖儿,你这次有几天假期啊?在家打算呆多久啊?“ “爹,我退伍了。” 陆昱霖一听,怔住了:“你退伍了?” “霖儿,你真的退伍了?“陆太太一听,满心欢喜:”这么说,你再也不用去打仗了?“ “你懂什么?“陆轶翔喝住了陆太太:”他参军才几天啊,这么快就退伍了,他这么做,就等于是当逃兵。这是给我们陆家丢脸,让我们陆氏一脉蒙羞。“ “爹,我不是当逃兵,我只是不想去打仗了。” “你是被炮火吓破了胆呢,还是贪图享受,想回来继续当你的少爷?要是这样,你就不配做我陆轶翔的儿子,不配做陆家的子孙!” 陆轶翔怒火中烧,把茶几上的一只精美的紫砂壶摔在地上,紫砂壶被摔成了碎片。陆家上下都被陆轶翔的怒气吓得不敢出声。 “都不是,爹,我是荣立过战功的人,我才不是什么胆小鬼。一二八事变时,你也看到了,我们十九路军的弟兄们哪个是孬种?” “那你为什么要脱掉那身军装?” “爹,国民政府和日本人签订了《淞沪停战协定》之后,我们十九路军就要开拔到福建去剿共,放着日本人不打,去打自己的同胞,我一千个不愿意。所以,我就干脆退伍了。” 陆轶翔听完儿子的解释,刚才的怒气全消了:“原来是这么回事,你这么做,爹赞成,看来是爹错怪你了。“ “就是,老爷,你看,这些都是霖儿得的勋章,他怎么可能当逃兵呢?“陆太太把一盒子勋章拿到陆轶翔的面前。 陆轶翔拿起一枚枚勋章,脸上露出了笑容:“还真不愧是我陆轶翔的儿子。嗯,中国人不打中国人,这点我举双手赞同。“ “唉,老爷,你看你,发什么火呀,好端端的一个紫砂壶被你摔碎了。玉蓉,快把这儿收拾一下。“ “哎,我来了。“玉蓉赶紧拿着扫帚和簸箕走过来,收拾碎片。 “霖儿,既然你退伍了,那你今后有什么打算啊?“ “我原本想和淑娴结婚的,但是她现在不知去向。“ “这是怎么回事?她不是在上海吗?怎么会不知去向?“陆太太一听颇为吃惊。 “她原先是在上海震旦大学里念书,一二八事变后,学校也停课了,淑娴参加了救护队,帮着救治伤员,原本我打算退伍后就去找她,想跟她结婚,谁料到,她好像一夜之间突然消失了。淑娴的一个同学告诉我,她已经退学了,而且她父亲也从震旦大学辞职了。宿舍里人去楼空。“ “怎么会这样,这好端端的怎么会突然之间失踪了呢?“陆太太颇感疑惑:”唉,多好的女孩子,怎么说不见就不见了呢?“ “那霖儿,你现在有何打算?“陆轶翔也颇感蹊跷,但也无可奈何。 “我还没想好。“ “还有什么好想的,霖儿,先休息个十天半个月,然后就去你爹的公司,学学如何经营,将来可以接你父亲的班。“ “妈,我对做生意不感兴趣,也不喜欢跟那些个锱铢必较的商人打交道。“ “你是说你爹是个锱铢必较的商人?“ “哦,爹,我不是说你,你是慷慨大方,乐善好施的爱国商人,我们军长在大会上还特地夸奖你了呢,说你是忠肝义胆,仗义疏财的商界领袖。“ “蔡将军真这么说了?“ “嗯,我亲耳所闻还有假?“ “唉,可惜啊,这仗打的,非但没把日本鬼子打跑,反而让他们在中国境内驻军,这《淞沪停战协定》可真是让人气恼啊。“ “好了,好了,别谈这些了,我们还是商量商量霖儿的将来吧。“ “依我看,既然霖儿不喜欢跟商人打交道,就先别忙着交际应酬,要不学学财务,你以前在教会学校时,数学还不错嘛,应该能很快上手,我让昱霆教教你。反正你闲着也是闲着,艺多不压身,多学些本事总是好的。“ “好吧,那就按爹说的做吧。“陆昱霖只能无奈地依从。 ------------ 第十一章 手足之情 晚上,玉蓉打好洗脚水,给昱霖送去。 “少爷,我给你打好洗脚水了。“ “玉蓉,这活我自己能干。以后你不用给我打洗脚水了。“ “你千里迢迢从上海回来,一定累了,来,我来帮你洗吧。“玉蓉手脚麻利地给昱霖脱袜,卷起他的裤腿,忽然发现他的右小腿上有一处伤疤。 昱霖马上把裤腿放下,不让玉蓉看。玉蓉不由分说,把裤管往上一撸,那个银元大小的伤疤触目惊心。 “少爷,这是怎么回事,你是不是负伤了?“ “嘘,小声点,不要让我妈听见。我已经痊愈了,你别一惊一乍的。“ “这么大的伤口,那得流多少血呀。“玉蓉说着,眼泪扑簌扑簌掉下来。 “我都说没事了,你就别伤心了。当兵打仗哪有不流血牺牲的,我这算是轻伤,你没看见那些重伤员,不是缺胳膊少腿的,就是肚子裂开,肠子被打得流出来,要不就是脑袋。。。。。。“ “你别说了,我听了害怕,少爷,你别去打仗了。“ “保家卫国是每个军人的职责。你没看见一二八事变时,上海街头的惨象,那些无辜百姓被日军残害,真的是血海尸山,惨不忍睹。玉蓉,你说,要是换作你,你难道就眼睁睁地看着我们那些个手无寸铁的同胞们被这群禽兽欺凌杀戮而不反抗?“ “那我决不能坐以待毙,袖手旁观。最起码也要鱼死网破,同归于尽。“ “对呀,连你都不愿投降,而要奋力反抗,更何况身为军人呢?军人就是那些为了保境安民,守土护国而拿起武器与这群禽兽抗争的人呀。“ “我知道,道理我其实都明白,只是,只是我怕你遇到危险,你不知道,你不在的这两年我经常晚上做恶梦,梦见你浑身血淋淋的,然后就被吓醒了。“ “好了,玉蓉,你别老是自己吓唬自己,我在黄埔军校这两年也不是白待的,我会把危险降到最低。“ “降到最低也还是有危险,不过好在你现在回家来了,可以重新回到以前的日子了。“ “恐怕不行了,我爹让我去他公司学财务,你知道我看见那些账本就头晕。“ “我觉得这挺好,你以后总归要继承陆家产业的,这些东西你迟早是要学的,要不,你以后凭什么身份娶许家二小姐?“ 一提到淑娴,陆昱霖便又陷入了沮丧之中。 “不知道淑娴现在怎么样了,怎么会突然之间就无影无踪了呢?“ “少爷,你别着急,说不定什么时候许家二小姐又突然间出现了呢?你们若是有缘,总会有见面的那一天的。“ “但愿如此。“ 陆昱霖想到了什么,连忙吩咐玉蓉:“玉蓉,你把我那个挎包递给我。” 玉蓉把桌上的挎包递给昱霖,昱霖从里面拿出那把美人梳,交给玉蓉。 “这是我在南京夫子庙里给你买的,你喜欢吗?” 玉蓉接过那把美人梳,翻来覆去地看了又看:“真漂亮,少爷,你眼光真好。” “你喜欢就好,以后你就可以用这把梳子梳你的长辫子了。” “我才舍不得用这把梳子梳呢,要是梳坏了,那多可惜呀。” “小傻瓜,梳子不是用来梳头发的,那有什么用啊?” “我要把这把梳子珍藏起来。” “一把梳子,不至于稀罕成这样吧。” “我就是稀罕。”玉蓉羞答答地拿着木梳下楼去了。 昱霖望着玉蓉的身影,笑着摇了摇头:“真是个傻丫头。” 昱霆只比昱霖大两岁,说起话来慢条斯理,有条不紊,显得老成持重,一袭长衫更添了几分儒雅。 陆轶翔把昱霖带到公司财务部,让他跟着昱霆学学财务管理。 “昱霆,我把昱霖带来了,让他跟着你学点财务知识。“ “好啊,昱霖是该开始学学经商了,将来可以接手陆家的产业。大伯你也就可以享享清福了。“ “是啊,我也想再做几年,等你们能独当一面了,我就可以全身而退了。昱霆,昱霖我就交给你了。“ “大伯,您放心,昱霖这么聪明,一定很快就学会的。“ “我今天还要去棉纺厂,昱霆,这儿就交给你了,昱霖,跟着昱霆好好学。“ “放心吧,爹。“ 等陆轶翔一走,兄弟俩立马松弛了。陆昱霆用手拍了拍陆昱霖的肩膀,仔细打量着。 陆昱霖索性原地转一圈:“你看,我这不是挺好的,全须全尾,安然无恙。“ “你小子真是命大。我可听说了,上海的战事很是惨烈,死伤无数。害得我们整天为你提心吊胆,别看大伯平时对你挺严厉的,其实他最紧张你了,整天拿着报纸翻来覆去地看,还天天打电话给上海分部,想要了解前线战况,那几天战事吃紧时,还直接给蒋光鼐将军打电话。没想到你小子居然还能安然无恙,真是天大的造化。“ “我猜这是祖上的阴德在护佑我。“ “这我相信。昱霖,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我都回来一星期了。“ “这些天公司业务挺忙的,所以没去大伯那儿问安。要不,咱兄弟二人早就见上面了,这样吧,昱霖,今天下班之后,我给你接风洗尘。“ “好啊,我们兄弟俩一醉方休。“ “哦,咱先别顾着高兴,大伯托我的事我还没做呢。来,我给你讲讲财务的基本知识。“ “陆老师开始讲课了,我要不要记笔记啊?“ “你小子少油嘴滑舌,这些东西很简单的,你还怕你的脑子不够用?我拿些账本来具体告诉你。“ 陆昱霆从柜子里取出一摞账本。 “我们公司的产业比较多,涉及到方方面面,有宏运船务公司,宏济医院,宏福罐头食品厂,宏祥棉纺织厂,宏发银行,宏源粮油加工厂,宏润肉联厂,宏盛糖果厂,宏顺火柴厂,宏瑞肥皂厂,《白云日报》报馆。。。。。。所以,账簿也就比较多。这些是宏福罐头厂的财务账本,这本是总分类账本,这是明细分类账本,主要是指资产类和股东权益,这是现金日记账,用于记录每天的现金进出情况,这是固定资产明细账本,这是银行存款日记账本,这是。。。。。。“ 陆昱霆还没说完,就看见陆昱霆眼皮耷拉下来,昏昏欲睡的模样。 电话铃响了,是罐头厂打来的,让陆昱霆去处理一下仓库库存问题。 “昱霖,我有事要去处理一下,这些账本你先自学,有不懂的地方,你写在纸上,我回来帮你解答。“ “好的,陆老师,你忙去吧,我自己一个人慢慢看。“ 陆昱霆走出财务室,陆昱霖一个人待在办公室里,一会儿翻翻这本,一会儿看看那本,那些密密麻麻的数字搞得他头昏脑涨,越看越犯困,索性趴在办公桌上睡着了。。。。。。 陆昱霆从罐头厂回来,看见陆昱霖趴在桌上睡着了,连忙给他披了件外套。 陆昱霖被惊醒了,望着陆昱霆,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真不好意思,我一看这些数字就犯晕。“ “没事,万事开头难,来,我来教你。“ 陆昱霆耐心地给陆昱霖讲解各类账本的作用,记录方法。陆昱霖也竭尽所能认真听讲并及时提问,陆昱霆则不厌其烦地解释给他听。 不知不觉,天色已经暗了。 “走,昱霖,今天就学到这儿吧,我们一起去香满楼把酒言欢。“ “走,我们今天不醉不归。“ 在香满楼酒家的包房内,昱霆和昱霖哥俩开怀畅饮。 “大哥,小弟我敬你一杯,这几年我在外当兵打仗,这家里全是你在照顾,帮我尽孝,你是两房一头挑。” “昱霖,你言重了,我们都是陆家子孙,分什么彼此。你尽忠,我尽孝。都是应当应分的。” “也多亏你帮着我爹把陆氏实业集团搞得风生水起,老实说,我不是块做生意的料,要是我爹把陆氏产业交给我,我估计十有八九会黄了。好在有你,我们陆家今后还能在商场叱咤风云。” “昱霖,你也太谦虚了,你只是还没入门,只要你用心,陆家这份产业在你手里也照样能红红火火。” “好了,我们不谈这些了,来,大哥,喝酒。” “来,干。” 酒过三巡之后,昱霆拉着昱霖的手,醉眼朦胧地对昱霖说:“昱霖啊,你府上的玉蓉真不错,我想收她做偏房,你看行吗?” 昱霖也醉眼惺忪:“你说什么?” “我看上你们府上的丫头玉蓉了,我想收她做偏房。” “玉蓉?你要让她给你做小?哥,你想什么呢?” “玉蓉这丫头这几年长得愈发可人了,我每次去你家,看见她那条大辫子一甩一甩的,心里就砰砰直跳。” “小心我告诉嫂子,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我跟秀琳都成亲两年了,她的肚子一直没动静,我看玉蓉倒是一个能生养的,若是收玉蓉做偏房,秀琳也闹不出什么幺蛾子来。” “打住,大哥,我还以为你一时兴起,其实你早有打算。那我告诉你,不行,玉蓉才十八,你可别把人家黄花大闺女祸害了。” “都已经十八了,也该嫁人了。你看看我们街坊四邻,哪个女孩不是十八九岁就当新娘了?” “那也不行,玉蓉这丫头心气高着呢,你让她做小,她肯定不乐意。” “她一个丫鬟,还想着当正房?真是小姐脾气丫头命,我们陆家又不是普通人家,她要是肯给我做小,过两年生个一儿半女的,我自然不会亏待她。” “大哥,这事你也不要剃头挑子一头热,这事得玉蓉自个儿愿意。” “这我知道,强扭的瓜不甜,我这不是想托你问问,探探她的意思,她若是愿意,过了年我就把她收房。” “大哥,你还真是猴急。好吧,我帮你问问,不过不能勉强,玉蓉要是不乐意,大哥你就别再打玉蓉的主意了。” “我明白,我明白。” ------------ 第十二章 情深缘浅 第二天,昱霖从床上爬起,感觉头疼欲裂。看了看墙上的西洋钟,已经十点半了。 “少爷,你醒了?”玉蓉拿着一盆洗脸水进来:“少爷,你先洗把脸吧。” “我头疼得厉害。” “也不知道昨天喝了多少酒,昨晚要不是我睡得警醒,你就在门外睡一夜了。” “真的,我都喝成那样了?” “可不是,要不是我把你拖上楼,你昨天就露宿在外了。要是被老爷知道,肯定又是一顿训斥。” “谢谢啊,玉蓉,多亏了你。” “少爷,你昨天跟谁去喝酒了,瞧把你灌得都烂醉如泥了。” “我跟昱霆大哥一起喝的酒。” “昱霆少爷也真是,把你扔门口,自己倒走了。” “估计他也喝醉了。” “少爷,你以后啊,少喝点酒,酒多伤身。” “好了,玉蓉,我知道了。”昱霆突然想到了什么,连忙问了一句:“玉蓉,你觉得昱霆大哥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我的意思是,你喜不喜欢昱霆大哥?” 玉蓉忽然笑了起来:“少爷,你是不是听我刚才埋怨昱霆少爷几句,就认为我讨厌他,其实,昱霆少爷挺好的,对谁都恭恭敬敬的,对我也很客气,从来不指使我做这做那。” “那这么说,你还是挺喜欢昱霆大哥的喽。那要是他收你做偏房,你愿不愿意?”昱霖把脸盆递给玉蓉。 玉蓉一听这话,脸色突然大变,洗脸盆也掉地上了,洒了一屋子的水。 “玉蓉,你怎么啦?是不是把你吓着了。”昱霖捡起脸盆。 玉蓉哭了起来:“你是不是和老爷太太串通好了,要把我打发了,让我给昱霆少爷做小?” “没有没有,老爷,太太都还不知道,我只是替昱霆大哥来问问,他昨天和我喝酒时跟我提了一下。” “你是不是答应他了?” “我没有,我这不是来听听你的意思,你若愿意,我就跟他说,你若不愿意,我就回了他。” “不愿意,不愿意,我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玉蓉大声地叫道。昱霖只好捂起耳朵。 “我耳朵都快被你叫聋了。好了,好了,别哭了,也别叫了。我回了昱霆大哥就是了。” “我才不愿意做小呢。”玉蓉一边委屈地嘟哝着,一边擦着眼泪。 “我就知道你不乐意,我们玉蓉是谁呀,她可不是平儿,甘愿给贾琏当小妾。她要做也要做小红。” “什么平儿,贾琏,小红的。” 昱霖从书柜里拿出一本《红楼梦》递给玉蓉:“别总抱着那本《成语词典》了,看看这本吧,你看完了就全明白了。” 陆太太听见楼上的咣当声和玉蓉的叫喊声,连忙上楼查看个究竟。在昱霖门外看见满屋子的水,不禁皱起眉头。 “玉蓉,怎么回事,怎么满屋子的水。” “妈,是我不小心打翻的,不是玉蓉的错。” “那还不赶快收拾,手里拿着书,愣愣的干什么呢?” “哦。”玉蓉赶紧把书放在书桌上,去拿墩布擦地。 “玉蓉这丫头到底怎么啦?魂不守舍的。”陆太太一眼望见桌上的《红楼梦》,摇了摇头:“怪不得呢,原来被大观园里的少爷小姐迷住了。唉,玉蓉也长大了,该找婆家了。” 玉蓉听陆太太这么一说,急的连忙跪下:“太太,我不嫁人,我一辈子伺候老爷,太太,少爷。玉蓉哪儿也不去。” “玉蓉,你这是怎么啦?我就随口一说,你还当真了,好了,别哭,别哭,没说要把你嫁人。” 玉蓉这才收住眼泪,拿着脸盆下楼去了。 “妈,你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昱霆大哥想把玉蓉收房,我刚才跟她提了那么一句,她就又哭又闹的,你又说要让她嫁人,她能不当真吗?” “玉蓉确实是越长越水灵了,难怪昱霆每次见到她,总是一种魂不守舍的模样,只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玉蓉不愿意,这事啊,只能作罢。” “我也是这么跟昱霆大哥说的,强扭的瓜不甜。” “昱霖,那你有没有想过把玉蓉收房。” “妈,淑娴还没消息,我怎么可能。。。。。。” “要是淑娴一直没音信的话,你就一直苦等下去,打一辈子光棍?” “妈,这事您就别操心了。” “我不操心谁操心,玉蓉虽是个丫鬟,可论样貌,品行,操持家务这些方面也不输别人家的小姐,而且还会疼人,你们俩一起长大,我看得出来,玉蓉心里头装的是你。你记不记得上回你被林教官罚喝一星期青菜豆腐汤的事了?” “当然记得。“ “你知道吗,玉蓉为这事哭得像个泪人似的,还自罚每天只喝汤,不吃饭,说是要跟你有难同当,有罪同罚。我们怎么劝都没用。“ “真的,玉蓉这只小馋猫还真的一周没吃东西只喝汤?“ “可不是,所以我说,玉蓉对你有这份心思。“ “可是妈,我现在没这份心思。” “好好好,我不说了,我不说了。你今天还去不去你爹的公司了?” “去,当然要去,昱霆大哥还等我音信呢。” 陆昱霖穿好西服,抓起公文包,一溜烟地下楼去了。 昱霖找到昱霆,把玉蓉的态度告诉了他。 “玉蓉真的不愿意?” 昱霖点了点头。 “既然这样,那就算了吧,上赶着的不是买卖。” 昱霖拍了拍昱霆的肩膀:“大哥,你放宽心,你给秀琳嫂子瞧瞧病去,说不定能治好。” “我爹按宫廷秘方给秀琳治病,都吃了一整年的中药了,弄得满屋子的药味,还是不见动静。” “那要不找西医看看?” “那算了吧,当着那些男医生的面脱衣服,秀琳不上吊才怪呢。” “那就只能继续中药调理喽。” “唉,看来也只能这样了,昱霖啊,你得赶快成亲生子啊,否则我们陆家的香火到了我们这辈断了,那我俩还真对不起陆家的列祖列宗,成了陆家的不孝子孙了。” 昱霖笑了笑,点了点头。 “好了,不谈这些了,昱霖,我们继续昨天的课业吧。”昱霆拿出一叠账本,继续授课。 陆轶翔坐在客厅沙发上看着《大公报》,一则消息引起了他的注意: 年仅三十二岁的《江声日报》主笔刘煜生因“蓄意煽起阶级斗争,鼓动红色恐怖“等罪名被当局执行枪决。该报的编辑、撰稿人张醒愚、余水痕等同时被判刑。 “这还有王法吗?”陆轶翔愤怒地拍了一下沙发扶手。 “老爷,你怎么啦?” “这世道真的是太不像话了,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在报纸上为共产党说了几句公道话,就被当局视为眼中钉,肉中刺,非欲除之而后快。这些年他们迫害文化界,知识界的有良心的知识分子还少吗?” “轶翔,你小声点,现在这种局势,你在外面能少说两句就少说两句,免得给自己添麻烦。” “怕什么?公道自在人心。孰对孰错,总归是有定论的。我还就不信了,他们能一手遮天?” “你打算干什么?” “我叫我们报纸的主编连夜写几篇悼念文章登在《白云日报》上,以表明我们的态度。” “啊呀,老爷,你别没事找事了,上次你就说,我们报纸上的两篇文章有赤化嫌疑,硬是被新闻检察部门拿下,换上了两篇桃色新闻才过关。你忘了这事啦?” “就这事,我一直后悔到今天,像吃了个苍蝇一般难受,不行,这次我说什么也要呐喊一下。” 陆轶翔拨通了《白云日报》的主编赵书锦的电话。 “赵主编吗?我是陆轶翔啊,你知道不知道刘煜生的事情。” “我刚刚得知。” “我看到这则新闻后,感到很是痛心,我想你们作为新闻界的同仁,也一定是义愤填膺吧。” “是啊,陆老板,没想到刘煜生竟遭此劫难。” “所以啊,我觉得我们报纸应该发点声音。这样,你组织几位编辑,连夜赶稿,写几篇悼念文章,我要出个专刊。” “这,陆老板,这恐怕不妥吧。” “有什么不妥?” “上面恐怕是通不过的。” “所以动作要快,检察署也是随机抽查的,不一定会被他们抽到。就算是抽到,也由我来负责。” “陆老板,可是他们要是秋后算账,恐怕这雷还是会炸到我和几个编辑头上。所以,请陆老板见谅。” “好吧,我知道了。”陆轶翔重重地把电话挂了:“一群胆小鬼。” 正好,陆昱霖回来了。 “爹,你在生谁的气呢,骂谁是胆小鬼呢?” 陆轶翔把《大公报》交给陆昱霖:“你看看这则新闻。” 陆昱霖快速地浏览了一遍:“国民政府真是太过分了,连一个新闻记者也不放过。他们想杀一儆百,以儆效尤,可是,他们忘了,民心不可违,民意不可欺。” “我跟你是感同身受。所以我想让我们的报纸出一期专刊,专门悼念刘煜生。” “爹,这个主意好啊,我们不能让刘煜生就这么枉死了,也不能让这种行径继续这么猖狂下去了,我们应该利用报纸这个宣传武器,来反映民众的呼声。” “可是我们报社的主编赵书锦和他的一群文人都是一帮软蛋,怕被当局秋后算账,不敢写文章。” “他们不写,我写。” “好,不愧是我的儿子。霖儿,我看,你就去《白云日报》当主编吧,让那个赵书锦滚蛋。” “行啊,写文章我在行。” ------------ 第十三章 出师未捷 陆昱霖回到房间,稍作沉思,便在纸上写下了《铁肩担道义,妙手著文章》的标题,之后洋洋洒洒,一气呵成。 陆昱霖把文章交给父亲,陆昱霖边看边频频点头:“写得好,言辞犀利,针砭时弊,真叫一个痛快。” “爹,一篇文章不够出一个专刊的,我再去写几篇。“ “我也跟你一块儿写,这些年有好些话憋在我心里好久了,今天我不吐不快。“ 陆氏父子二人连夜写了《冤哉,刘生!壮哉,刘生!》,《魂去来兮》等几篇悼念刘煜生的文章。 写毕,父子二人感觉酣畅淋漓,便开怀畅饮。 第二天,《白云日报》的悼念专刊传遍了广州的大街小巷,大家都对刘煜生的死充满了同情与惋惜,而对国民政府的行径都表示愤慨。 当然,《白云日报》在民众中所引起的反响也引起了当局的注意。当天下午,新闻检察署的两位新闻督办专员就来到报社进行监查,虽然陆昱霖据理力争,但两位新闻督办专员充耳不闻。最终,《白云日报》被处以停刊两个月的处罚。 看着两位新闻检察官扬长而去。陆昱霖气愤之极,一拳击碎了桌上的玻璃台板。 陆昱霖愤愤不平地回到了家。玉蓉见陆昱霖的右手流着血,连忙取来药箱。 “少爷,你的手怎么啦?怎么流血了?“ “没什么,今天报社来了两位新闻督办专员来监查我们的报纸,说什么涉嫌赤化,让我们报纸停刊两个月,我气不过,一拳打在玻璃上,弄伤的。“ “少爷,你也真是的,干嘛跟自己的手过不去,停刊两个月而已,两个月之后不就又可以复刊了么,你这两个月里,正好给你时间,好好想想这报纸该怎么办下去。来,把手伸过来。“ “玉蓉,你说的还真有道理,这两个月我正好确定一下我们办报的方向。“ “是啊,要考虑的事情可多了,比如留用哪些记者编辑啦,要添置哪些机器设备啦,报纸今后都刊登那些内容的文章啦,去采访哪些公众人物啦,你这两个月里可得费不少脑子。老爷把报纸这块交给你,你可得干出个模样来。“ 玉蓉一边给上药,一边吹。然后用纱布把伤口包扎起来。 这相似的情景又让昱霖想起了淑娴。 “好了,玉蓉,谢谢你,这包扎技术不错。“ “包好了,少爷,你最近可千万别让伤口碰水,否则容易感染。“ “我知道,玉蓉啊,我觉得你现在懂的东西还真不少。“ “人总会长大的嘛,总会从无知到有知的嘛。“ 玉蓉一甩长辫,拿着药箱走开了。 昱霖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睡不着,回想着以前跟鬼子真刀真枪地干,那真叫一个痛快,现在跟一群道貌岸然的官员打交道,真叫一个窝心,他不禁想起了谭敬廷,不知谭大哥现在怎么样了。 谭敬廷自从跟陆昱霖分手之后,便跟随十九路军撤退到了福建,参加围剿红军的军事行动。在最初的战斗中,十九路军取得了一些战果,占领了部分红军根据地,但后来与彭德怀的部队交战中失利,谭敬廷的营部被打散了,自己也差点成为红军的俘虏,幸亏来福机灵,拉着谭敬廷躲在深沟里,才躲过一劫。 后来,蔡廷锴等将领在前线与共产党展开和谈取得了停火,并派代表至江西瑞金与中国工农红军签订《反日反蒋的初步协定》,而陈铭枢则联络桂系和广东的陈济棠等,商议另立政府。 一支绵长的队伍走在山间小路上。 “营长,我们现在是往哪儿开拔呀?”郭来福询问身边的谭景廷。 “我也不知道,你问那么多干嘛,让你往哪儿走,你就往哪儿走,军人嘛,服从命令是第一要职。” “是,营长。” “不过,来福啊,我还得谢谢你的救命之恩哪,这次要不是你,我可能就被共军俘虏了。” “我爹给我取名取得好,来福就是福大命大,营长,以后打仗时,你就跟着我,我保证这子弹会绕着你飞走。” “你就会瞎咧咧,要是子弹真能绕着你飞,那你那屁股上中的那一枪是咋回事?” “屁股中枪总比脑袋中枪好啊,要不是屁股上挨了这一枪,说不定我的脑袋就开花了。” “你就胡诌吧,要是陆营长在的话,一定又要尅你了。” “尅就尅吧,反正我脸皮厚,不过,我还真是想我们的陆营长。“ “谁说不是呢,我前两天做梦还梦见他了呢。”一说起陆昱霖,谭敬廷便摇头叹息。 “营长,你摇什么头,叹什么气呢?” “一想到小霖子,我就替他可惜啊,军校毕业时,他是我们班上第一名,是个可塑之才啊,可惜,这军装穿了几天就脱下了。” “这有什么可惜的,要是换了我,家大业大,有钱有势,又是琴棋书画都精通,我才不出来当兵呢。营长,你知道吗,当初陆营长还让我去找过他未来的媳妇呢。” “哦,是吗?你见过他未过门的媳妇?” “那是,陆营长还真有眼光,那女孩长得可真漂亮,是我这辈子见过的最漂亮的女孩子了。又斯文,又有学问。还特别会照顾人,陆营长的福气真好!” “你这个小屁孩,你才多大,就说一辈子,你才见过几个女孩子?”谭敬廷哈哈一笑。 “营长,你可别门缝里瞧人——把人看扁了,没见过多少会动的,总见过那些纸上美人吧,那些画报上登的明星我可每期都剪下来藏着呢。” “你就画饼充饥吧。” “那也好过什么念想也没有吧,哎,我猜现在陆营长正搂着娇妻,在他的小洋楼里吃着山珍海味呢。哪像我们,一身泥,一身汗,还得时时刻刻都当心子弹。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啊。” “这都是命,你啊,就认命吧。” 1933年11月,第十九路军将领发动福建事变,成立中华共和国,立即废除南京政府年号,改民国二十二年(1933年)为“中华共和国元年”,把福州定为中华共和国的首都。中华共和国成立后,当时受到各地民众和海外华侨的拥护,但同时也遭到蒋介石政府的舆论攻击和军事镇压。 蒋介石随即大军压境。由于闽变未取得其他势力支持,而第十九路军内部亦有反对意见,在敌我实力悬殊下终告失败。最后第十九路军主力被中央军击破,部分则向中央军投降。少量第十九路军军官到广西投靠李宗仁重组,其余被收编的部队中级以上军官全被更换,第十九路军番号亦被取消。蒋光鼐和蔡廷锴等人则逃往香港。至此,为期两个月的福建事变宣告失败。 谭敬廷带着郭来福以及他的营部和部分军官到广西投靠了李宗仁的桂系。 《白云日报》被停刊了,但读者来信却像雪片一般寄往报社,大部分来信都表达了读者对悼念专刊的赞许,对刘煜生的赞颂,对主编的赞赏。 “这就是民心,这就是民意。”陆昱霖边看边自言自语。 忽然他被一篇鞭挞时弊的文章所吸引,文章的标题是《从刘煜生被枪决而一窥政府对待知识界之行径》,署名一灯。文章以大量的无法辩驳的事实和数据,来旁征博引政府对知识界的猜忌和迫害。陆昱霖边看边击节称赞。 “好文章,真是好文章。” 第二天,陆昱霖又在读者来信中看到了一灯的署名文章《对日本侵略者的容忍底线在哪里?》。 一连十多天,每天都能收到一灯的署名文章,少则一篇,多则三四篇。陆昱霖不禁对这个一灯产生了浓厚兴趣,他想聘任这位作者为特约撰稿人。于是他四处打听这个一灯是谁,但却毫无头绪。 于是,他便在《大公报》上刊登了一则启示: 吾乃《白云日报》之主编,自本报刊登《悼念刘煜生专刊》之后,便遭停刊两月之厄运。然公道自在人心,承蒙普天下有识之士道义相助,正义之声不灭,此乃吾之幸也,《白云日报》之幸也。吾与一灯兄虽从未谋面,然神交已久,故登此启示,望一灯兄拔冗于《白云日报》报馆一见。切盼! 启示刊登后之后,陆昱霖就天天盼星星,盼月亮一般守候在报馆,期待一灯的出现。 求收藏!求推荐! ------------ 第十四章 不期而遇 三天过去了,陆昱霖等得有点心焦了,他疲乏地靠在沙发上,不一会儿,便进入了梦乡。忽然,他听到办公室外有脚步声,连忙从梦中惊醒。一个人影飘然而至。天啊,这不会是做梦吧,陆昱霖用力揉了揉眼睛,定睛仔细瞧了瞧,没错,是她,是他朝思暮想的淑娴。眼前的淑娴早已不是学生打扮,而是穿着一件黑色绣花丝绒旗袍,梳着挽髻,踩着高跟鞋的贵妇模样。 “淑娴,怎么是你,你怎么来了?” “昱霖,你原来就是《白云日报》的主编?” “难道你就是一灯?” 淑娴点了点头:“真没想到,两年多了,我们居然在这里又见面了。” “我刚才还以为我在做梦呢。” “这感觉确实像是做梦。” “淑娴,我找你找得好苦,你告诉我,你怎么会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的?” “说来话长,昱霖,你怎么会在报馆里当主编呢?” “这《白云日报》是我们家自己的报纸,前些日子我爹让我接替这儿的主编,所以,我现在就在这儿上班。” “你什么时候离开部队的?” “就是我腿伤好了之后,我就离开十九路军了。” “为什么呢?你不是说当军人是你的理想吗?” “淑娴,你不知道,当时我在养伤时听说政府和日本人签订了《淞沪停战协定》,让我们十九路军撤离上海,开赴福建去剿共,这是我万万没想到的,我们怎么能够把枪口对准自己的同胞,而不是日本侵略者,所以,我就不干了,索性脱了军装,退伍了。” “原来是这样。” “我出院后就去震旦大学找你,没想到,你的一位同学告诉我你已经退学了,你父亲也离职了。” “你去大学里找过我?” “我原本是想要向你求婚的。” 淑娴脸一红。 “淑娴,你告诉我,这两年你到底去哪儿了?” “昱霖,时至今日,我就不瞒你了。我和淑妍都是中共地下党。” 淑娴原以为昱霖会很吃惊,没想到他的反应很平静。 “我猜的没错。想当初,我在南京时遇到淑妍和徐明峰时,我就猜到了。” “你在南京时遇到过他们?” “是他们不让我说的。所以我要坚守这个秘密。” “淑妍他们一直在乡村搞武装斗争。两年前,他们在苏北的暴动失败,被通缉,所以组织上连夜通知我和父亲转移,这两年,我们隐姓埋名,一直东躲西藏,居无定所。但尽管如此,我们并没有放弃我们的斗争。我们希望越来越多的爱国志士能加入到我们的队伍中来,” “那你们觉得我行吗?” “当然,你是一位有报国之志的热血男儿,当初我们刚认识不久,你想参军报效国家,从那时起,我就认定你以后一定能成为我们的同志。” “真的?你真的是慧眼识珠。” “你果然没让我失望,到后来在十九路军,和日本人在战场上真刀真枪地搏杀,到现在因为不愿剿共而脱下军装,而且在报纸上为爱国志士鸣不平,为他们伸张正义,你的所思所想,所作所为正契合我们共产党人的信仰和追求。所以,我会把你的一些情况向党组织汇报,希望他们能尽快吸收你成为我们组织的一员。” “那真是太好了,淑娴,你知道吗,自打退伍之后,我就像是丢了魂似的,天天不知道要做些什么,才能实现我的理想,才算不枉活这一世,现在好了,我总算是有盼头了。” 昱霖紧紧地握住淑娴的手。这不仅仅是因为重逢,更是因为找到了归宿。 “淑娴,那你什么时候带我去见见你的同志们呢?” “等我向组织汇报了情况之后,我会通知你的。” “好,我静候佳音。” “嗯,那我先走了。” “我来送送你吧。” “不用了,我还是单独走,这样可以避免一些麻烦。” 昱霖点了点头,目送淑娴离开。 淑娴走后,昱霖兴奋地跳上了沙发,他感到自己犹如一位迷路的孩子找到了回家的路。 两天之后,淑娴又来到报馆。 “昱霖,你的事我已经跟我的上级汇报过了,你现在跟我走,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真的,好,我们这就走。” 一出报馆,淑娴就主动把手挽在陆昱霖的胳膊上,两人看上去像是一对热恋中的情侣。昱霖从未见过淑娴有如此主动的亲密动作,一时有些懵。 “别这样诧异,自然些。” “不是,我就是觉得太突然了,幸福来得太快了。” “少贫嘴,叫辆黄包车。” “黄包车。”昱霖手一抬,一辆黄包车在他俩面前停下。 “白云山附近的周记药铺。” 很快,车夫把他俩带到了目的地。昱霖付了钱,跟淑娴走进一家不显眼的药铺里。 药铺的掌柜是个微胖的中年人,带着一顶瓜皮小帽,穿着青色长衫,一双警觉的眼睛不时朝外面张望。 “周叔,我把人带来了。” “他在后面等你们呢。” 淑娴点了点头,带着昱霖朝里屋走去。药铺的后面其实挺宽敞,有一个不算小的院子,院子里晒着各种草药,院子四周有好几间平房。淑娴和昱霖穿过院子,走进中间的一间平房,屋内站在一位魁梧的汉子。 “姐夫,我把昱霖带来了。” “姐夫?”昱霖好生奇怪:“淑妍结婚了?” 那汉子转过身来,昱霖一见喜上眉梢。 “你不是徐明峰吗?” “你好,昱霖。”徐明峰伸出手来:“这可是我们第二次握手了。” “对对对,第二次。” “淑娴叫你姐夫,你和淑妍成亲了?” “你在南京见到我们的时候,我们俩就已经结婚了。” “那淑妍人呢?” “她前一阵子受了伤,现在在养伤。” “伤的重吗?” “还好,快痊愈了,现在她父亲和她在一起。” “许伯伯的肺病好了吗?” “没什么大碍了。” “这就好。” “你们谈吧,我去外面看看。”淑娴随后走出屋外。 “昱霖,请坐,淑娴已经把你的情况都告诉我了,我们对你的这种态度非常赞赏,也知道你现在是报国无门,而我们组织正需要像你这样的愿为黎民百姓甘洒热血的爱国青年。” “承蒙器重,你们需要我干什么尽管说。” “好,我知道《白云日报》目前正在停刊。” “是,就是因为刊登了悼念刘煜生的文章,被新闻检察署勒令停刊两个月。” “那复刊之后,你打算怎么办?” “继续跟他们斗,我还会继续在时局短评这个专栏里刊登一些针砭时弊的文章,让大众知道我们《白云日报》绝不向恶势力低头,还要继续为民众呐喊。” “你的这种不屈不饶的精神我很钦佩,但是,现在我们对敌斗争的策略不是正面进攻,如果按你的想法进行下去的话,《白云日报》一定会被查封取缔的,这样的话,我们又将失去一块与敌人斗争的阵地。” “那我们该怎么办?难道从此避谈国事?以娱乐大众为宗旨?”陆昱霖有些纳闷。 “当然不是,我的意思是,《白云日报》立场中性,既不为当局唱赞歌,为政府鱼肉百姓摇旗呐喊,也不要太过激进,引起当局的愤懑,非欲除之而后快。报纸可以以贴近百姓日常生活的内容为主,登载一些家长里短,珍闻轶事,闻人明星,故事连载。” “这么一来,恐怕大家都以为我们《白云日报》被停刊吓破了胆,不敢再直面时弊,不敢替大众代言他们想说而不敢说的话。这也太窝囊了。” “昱霖,我知道你一时想不通,但只有这样,《白云日报》才能生存下去,才能成为我们组织跟敌人进行周旋的重要武器。” 昱霖一听到这里,似乎明白了一些:“这么说,《白云日报》有另外的作用。” 徐明峰点了点头:“我们除了常规手段之外,还想通过《白云日报》向各地地下党小组传达一些指示,任务。这样,更为隐蔽,更为安全,也更为便捷。” 陆昱霖此时才茅塞顿开:“我明白了,我一定积极配合。” “昱霖同志,欢迎你加入我们这个组织,从今天起,你的代号为‘水母’,以后,淑娴就是你的联络人,代号:珍珠,我是你的直接领导,我的代号是‘海星’,淑妍的代号是珊瑚。” “明白。“ “哦,还有,你那里是否能准备一部电台,便于我们今后联络?“ “可以,我父亲就有几部商业电台。我也正在打算为报社添置一些机器设备。“ “你会发报吗,懂摩斯电码吗?“ “我曾经在军校里得过发报比赛第一名。“ “嗨,我怎么忘了,你是黄埔军校的高材生。“ “过奖了,徐兄在哪里学的发报技术?“ “我曾经在苏联伏龙芝军事学院学习过。“ “你去过苏联?“陆昱霖一听说徐明峰曾在苏联留学,两眼放光。 “十年前的事了。”徐明峰站起身来,拍了拍陆昱霖的肩膀:“昱霖,我们正处于一个风雨飘摇的时代,我们这些从军事院校走出来的学生,更要学以致用,走在时代的前列,为我们的民族,担负起自己应尽的职责。“ 陆昱霖坚定地点了点头。 “哦,还有,你和淑娴两人的事,我们都清楚,经组织研究决定,同意你们俩结婚,这既成全了有情人,也是为了方便工作。“ “真的?“陆昱霖兴奋得一把抱住徐明峰。 “哎哎哎,兴奋过度了。“徐明峰捶了陆昱霖一拳:”去找新娘吧。“ 陆昱霖连蹦带跳跑出屋子,见淑娴正站在院子里,急忙跑过去一把抱住了她。 “昱霖,你怎么啦?高兴成这样了?“ “淑娴,你终于可以成为我的新娘了。“ 许淑娴面带红晕,羞涩地说望着陆昱霖:“我们终于可以在一起了。“ ------------ 第十五章 终成眷属 陆昱霖回到家,把淑娴的事告诉了父母。 “霖儿,你说什么,淑娴回广州啦?“陆太太听到这个消息,大为惊喜。 “是啊,我今天在路上碰到她了,她以为我还在部队上呢,所以我们俩就一直没联系上。“ “那她当年为什么突然从大学退学,离开上海,她父亲又为什么突然离职了呢?“陆轶翔觉得这件事有些蹊跷。 “是啊,当年是怎么回事啊,莫名其妙的就失踪了呢?“陆太太也非常好奇。 “她告诉我,当时她父亲得了重病,一位朋友建议他父亲去香港治病,所以,他们父女就办理了离职和退学手续,去香港治病了。“ “哦,原来是这么回事,那她当时没跟你说吗?“ “她后来给我写过信,告诉我去向,可当时,我不是已经退伍了嘛,所以就没有收到。“ “那她父亲现在怎么样,病治好了吗?“ “已经好多了,不过还得好好休养。“ “这就好,这就好。“ “那她现在住哪儿呢?”陆太太追问了一句。 “她现在是越秀中学的国文老师。就住在文德路附近。” “既然淑娴已经来广州了,那你有什么打算?”陆轶翔望了望儿子。 “我想娶她为妻。” “淑娴同意了?”陆太太急切地问道。 “嗯。”昱霖点了点头,难掩内心的欣喜。 “真的?”陆太太喜出望外。 “好,这么说来,我们陆府有好事临门了。我陆轶翔也算是开明的家长,像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类的繁文缛节也该摒弃,不过双方家长见个面,认个亲,还是很有必要的。霖儿,你什么时候请许教授来我家吃个饭,好给你和淑娴操办喜事?” “我明天就去请许伯伯过来。” “好,玉蓉,明天家里有贵客临门,你和耀叔还有阿CD做好准备,我待会儿去吩咐厨房,让他们烧几个有上海特色的菜,像四喜烤麸,白斩鸡,水晶虾仁,还有南翔小笼。”陆太太喜上眉梢,已经开始筹划明日的晚宴。 “如琴,你呀,一听说霖儿要娶亲了,瞧你高兴得跟什么似的。” “老爷,淑娴这女孩是我一眼就相中的,现在就要成为我们陆家的儿媳妇了,你说我能不高兴吗,啊呀,真的是菩萨显灵了,让霖儿回了家,又让淑娴做我们陆家的媳妇。玉蓉,明天一早你陪我去光孝寺还愿。” “好的,太太。” 第二天傍晚时分,淑娴和许恒亮一起来到了陆府。 “许教授,近来无恙?”陆轶翔一见许恒亮便连忙抱拳作揖。 “无恙无恙,陆兄声如洪钟,身姿矫健,令人称羡哪。”许恒亮回礼致意。 “哪里哪里,许兄,请。” “请,陆兄。” 许恒亮和淑娴走进餐厅,餐桌上早已摆放好了琳琅满目的菜肴。 “陆兄,真是叨扰了。” “哪里哪里,您是我陆某人景仰的大学教授,您能亲临府上,真是蓬荜生辉啊。” “小女的婚事一直是老朽的牵挂,如今能亲眼看到她有一个好的归宿,老朽也就无憾了。” “现在世风日下,能有像淑娴那样知书达理,温柔敦厚的女子可是少之甚少喽。这全仗您教女有方啊。” “过誉了,过誉了,倒是贵公子一表人才,器宇不凡啊!小小年纪就能上战场领兵打仗,痛击日寇,真是年少有为,将来必成大器。” “过奖了,过奖了。” “你们可别光顾着说话,菜都要凉了。”陆太太连忙招呼客人用膳。 “对对对,我们边吃边谈。来,为有情人终成眷属干一杯!” “干杯!” 陆昱霖边喝酒边瞄着身边羞答答的淑娴。然后在桌子底下悄悄地握住淑娴的手,满脸洋溢着幸福感。 “内子听说许兄今天要来,特意吩咐厨房做了几个上海菜。您来尝尝这几个上海本帮菜做得地道不地道?” 许恒亮夹起一块白斩鸡,放入口中,边嚼边点头:“嗯,不错,不错,很正宗。让夫人受累了。” “不累,不累,我也就动动嘴皮子而已。我们家的厨娘做菜很不错的,淑娴嫁过来啊,准保她吃得惯。“ “陆太太真是想的周到。“ “应该的嘛,那许先生,你看,霖儿和淑娴的婚事该怎么操办,你们女方有什么具体要求?” “我们没什么特别要求,一切悉听尊便。” “那好,许先生请放心,淑娴嫁到我家,我不会让她受半点委屈。” “陆太太客气了,小女今后若有不到之处,还请陆兄和夫人指正。” “我听说淑娴有个孪生姐姐,她今天怎么没来?”陆太太好奇地问道 “淑妍近来得了肺病,怕传染,所以一直在家静养。” “哦,那请大夫瞧过病了吗?”陆轶翔关切地问了一句。 “瞧过了,已无大碍。“ “这就好,广州的气候比较温润,适合养病。许兄,那这样吧,我叫人挑个黄道吉日,我们就着手安排他们的婚事。“ “好好好,我没意见。“ “这真是太好了,老爷,我们家好长时间不这么热闹了。这次可得好好操办操办。” “我明天就叫轶翶和昱霆去安排张罗。“ 饭后,陆太太特意把淑娴叫到房中。 “淑娴,你过来,我有样东西要给你。” 陆太太说着,从首饰盒里取出一只洁白无瑕的玉镯。 “淑娴,这只玉镯是当初我婆婆给我的,这可是上等的和田羊脂玉,是陆家的祖上留下来的,我婆婆临终前嘱咐我,一定要把这玉镯留给孙媳妇。今天,我就交给你了。来,我给你戴上。” 陆太太把玉镯戴在淑娴白皙的手腕上。 淑娴娇嗔地叫了陆太太一声:“妈,谢谢你。” 选了一个黄道吉日,陆府便举办了一场盛大的婚礼。陆府门前张灯结彩,鞭炮声声,宾客如云,人头攒动。凡是广州有头有脸的人物,都来陆府贺喜。陆轶翔穿着一袭绛紫色绸缎长衫,外套一件黑色团花马褂,在大门口笑脸相迎,点头作揖,招呼着来宾。 “陆老板,大喜啊,恭喜恭喜。” “多谢光临。” “陆老板,祝你生意兴隆,儿孙满堂。” “托你吉言,里边请。” “陆老板,你真是锦上添花呀,陆公子是一表人才,新娘子也一定是光彩照人,明年,你就能抱个大胖孙子啰。” “托福,托福,里边请。” …… 陆太太梳着元宝髻发式,身着一件玫红色绣花丝绒旗袍,在客厅内穿梭着,招呼着女宾。 “陆太太,恭喜啊,时间过得真快,一眨眼功夫,昱霖都成亲了。” “可不是,我现在还记得当初喝昱霖满月酒的情景。没想到,一转眼,昱霖都已经是二十好几的靓仔了。” “这么说,我们都老了。” “陆太太,你可一点也不老,我们几个姐妹中,就数你最绰约多姿,雍容华贵。” “王太太,瞧你这张嘴呀,真不知涂了多少蜜喔。”陆太太假装要去捏王太太的脸。 “陆太太,你看你,嫁个老公这么厉害,不仅富甲一方,在广州商界举足轻重,而且还生了这么个气宇轩昂,风度翩翩的佳公子,将来还是这陆氏集团的继承人。你说你的命怎么就这么好呢?” “这都是人家前世修来的福,你是羡慕不来的。顾太太。”王太太和顾太太一唱一和,说的肖如琴心花怒放。 在陆府的草坪上,一支西洋乐队正在演奏乐曲,嘉宾们正在静候这场婚礼。 “婚礼正式开始。“一位鹤发童颜的司仪中气十足地宣布婚礼开始。 随着《婚礼进行曲》的优美琴声,一对璧人手挽手在嘉宾的簇拥下走向前台。身穿黑色西服,系着红色领结的陆昱霖显得英俊潇洒,成熟稳重。而身旁的许淑娴则身穿白色婚纱,显得格外娇媚袅娜,冰清玉洁。 在司仪的主持下,双方交换了戒指,喝了交杯酒。那气氛,那感觉就像是童话中的王子与公主终于能够地久天长在一起了。 陆轶翔夫妇和许恒亮教授以及所有在场宾客则坐在下面见证了这一幕。 “我宣布,从今天起,陆昱霖先生和许淑娴小姐正式结为夫妇。” 陆昱霖亲吻着许淑娴。 大家鼓掌祝贺这对新人。 是夜,二楼昱霖的房间里还亮着灯光,昱霖坐在床上,淑娴偎依在昱霖的怀里。 “淑娴,你真的是我命中的贵人,有了你,我对未来充满了期待。” “我也是。不过,昱霖,我们还有很多事要做,我们可不能沉迷在卿卿我我之中。” “这我知道,最近上级有什么新的指示吗?” “今年上半年周副主席和张学良在延安举行了联合抗日会谈,共产党又向国民党政府发出《停战议和一致抗日通电》,从抗日反蒋到逼蒋抗日,最近,毛泽东、朱德、周恩来等致书蒋介石,促其当即立断,化敌为友,共同抗日。这一系列举措动摇了蒋介石的‘攘外必先安内’的政策,估计接下来会有大动作。” “是啊,校长的这个‘攘外必先安内’的政策不得人心啊,说什么‘抗日必先剿匪,匪未剿清之前,绝对不能言抗日,违者即予最严厉的处罚。’这种亲者痛,仇者快的决策真是误国啊!” “所以,我们要密切注意事态的变化,先组织起一些广州各大学的学生运动,而后再组织工人,商会,文化界,新闻界等各行各业各界人士,包括妇女儿童,宣传抗日,形成真正的抗日统一战线。“ “好,终于又可以轰轰烈烈地大干一场了。“ ------------ 第十六章 他乡故知 1936年12月12日东北军总司令张学良和西北军总司令杨虎城为了达到劝谏蒋介石改变“攘外必先安内”的既定国策,停止内战,一致抗日的目的,在西安发动“兵谏”的历史事件,扣押了蒋介石。 1936年12月23日,双方在张学良公馆西楼二层开始正式谈判,由宋子文代表国民政府、由张学良、杨虎城、周恩来代表西安方面出席谈判会。西安方面再次提出六条主张:一、停战,撤兵至潼关外;二、改组南京政府,排逐亲日派,加入抗日分子;三、释放政治犯,保障民主权利;四、停止剿共,联合红军抗日;五、召开各党派各界各军救国会议;六、与同情抗日国家合作。 1936年12月24日,蒋介石签订六项协议,被迫接受停止内战,联合抗日的主张。12月26日,蒋介石最后获得释放回到南京。 西安事变后蒋介石停止了“安内攘外”政策,迫使国民政府进行国共第二次合作,建立了抗日统一战线。 西安事变爆发后,全国各地风起云涌,各界人士纷纷走上街头,强烈要求政府枪口一致对外,抗日的热情如燎原之势不可阻挡。 1937年7月7日夜,日军在北平西南卢沟桥附近演习时,借口一名士兵“失踪”,要求进入宛平县城搜查,遭到中国守军第二十九军严辞拒绝。日军遂向中国守军开枪射击,又炮轰宛平城。第二十九军奋起抗战。这就是震惊中外的“七七事变”,又称“卢沟桥事变”。 自此,地无分南北,人无分老幼,无论何人,皆有守土抗战之责,皆应抱定牺牲一切之决心。 “七七事变”是日本帝国主义全面侵华战争的开始,也是中华民族进行全面抗战的起点。 1937年12月13日,日军攻占南京,随即发生了骇人听闻的“南京大屠杀”。曾经的六朝古都瞬间沦为人间地狱,三十万手无寸铁的百姓横遭杀戮,皑皑白骨堆成山,汩汩鲜血汇成河,满目疮痍,触目惊心。 日军为了迅速实现灭亡中国的侵略计划,连贯南北战场,决定以南京、济南为基地,从南北两端沿津浦铁路夹击徐州。 徐州东临大海、北接青兖,南迫淮扬,自上古三代起便有风云汇聚气象,因而徐州自古就是兵家相争之地,在南方军事家眼里,占领了徐州,就等于拿到了打开北方大门之锁的一把钥匙;而在北方军事家眼里,夺下了徐州,就等于占领了向南方进军的桥头堡。 正因为徐州会战意义非凡,所以,中央决定由李宗仁担任第五战区总司令。 按原定作战方案,徐州以北保卫战,由山东主席韩复榘指挥,岂知韩复榘面对日本人怂了,还想保存自己的实力。 1937年12月23日,日军一部攻陷归仁镇后,韩复榘未战而走,造成了严重后果。27日,济南失守,日军由博山、莱芜进攻泰安。1938年1月1日,泰安落入日军矶谷师团之手。 韩复榘连连丧池失地,致北段津浦路正面大门洞开,使日军得以沿线长驱直入,给徐州会战投下阴影。李宗仁屡屡致电韩复榘夺回泰安,并以此为根据地阻截南下之敌。韩复榘对李宗仁的命令置若罔闻,一错再错。韩复榘的不战自退,非但使中国军队失去了黄河天险,更将济南、泰安等地拱手让敌,其后果之恶劣,实难形容。韩复渠也因此成为在抗战中第一个被处决高级将领。 台儿庄地处苏鲁交界,为山东南大门、徐州之门户,乃是南下徐州的最后一道屏障,举世闻名的京杭大运河横贯全境,自古是南北漕运枢纽,战略位置十分重要,是日军夹击徐州的首争之地。 因此,日军以五六万兵力,分两路向台儿庄进发。一路为板垣第五师团,沿胶济路西进,进逼临沂;一路为矶谷的第十师团,该师团沿津浦路南下,直取台儿庄。板垣、矶谷两师团,是日军精锐之师,此次进攻,来势相当凶猛,大有一举围歼中国军队之势。日军所实施的进攻,直接导致了滕县及临沂战斗,从而展开了鲁南地区的台儿庄战役。 福建事变之后,谭敬廷和郭来福以及原十九军的部分军官都投奔到了李宗仁的阵营,此时,他们正在三十一师师长池峰城麾下,如今谭敬廷已升为团长,郭来福也从警卫员荣升为排长。此时,他们正朝台儿庄进发。 “团长,我听说川军也来了。” “那你这个川娃子可找到知音了。”谭敬廷拍了拍郭来福的脑袋:“待会儿换防好了去找你同乡吧。” “谢谢团长,我会带几袋四川泡菜给你尝尝。” “算了吧,太辣了,我的广东胃可受不了,你还是自己消受吧。” “那我给你带天府花生,这个准保你喜欢。” “看把你馋的,尽想吃的了。” “唉,临死前能尝到家乡味,也是一种福气。” 谭敬廷听到郭来福的这句话,沉默了,是的,前线战斗激烈,战事吃紧,伤亡惨重,谁能保证自己还有几个下一顿呢。 “来福,去吧,去会会你的同乡吧。” “哎。”郭来福高兴地蹦了起来。 望着郭来福的背影,谭敬廷无奈地摇了摇头。 过了晌午,谭敬廷正在营房里休息,郭来福兴冲冲地跑了进来。 “团长,你看,谁来了?”来福把身子一让,身后站着一个人。 谭敬廷从床上起身,看见郭来福的身后是一个熟悉的身影。 “林教官。”谭敬廷立刻起身,向林邦佐敬了个军礼。 “谭敬廷,果然是你。”林邦佐拍了拍谭敬廷的肩膀:“你的这个小鬼头,到我的军营里来扫荡了,把我们营帐里一半的花生都包圆了,说是去孝敬团长的。” 郭来福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谭敬廷横了来福一眼。 “我问他哪个团长这么霸道?他把你的大名一报,我一听,怎么这么巧,所以就跟他一起过来瞧瞧。” “来福,你尽坏我名声,我哪里说过我想吃花生了,明明是你自己嘴馋,还打着我的旗号,看我怎么罚你。”谭敬廷假装要揍来福。 来福连忙把一大包花生放在桌上:“团长,这真是我孝敬你的,您慢用,我先去站岗。”来福一说完,一溜烟地跑出去了。 “你给我回来,你这个烂仔。” “好了,敬廷,你就别怪他了,要不是他,我们还见不着呢。” “这倒是,林教官,你快请坐。请喝茶。”谭敬廷毕恭毕敬地把茶水端给林邦佐。 “敬廷,你别这么拘谨,你现在又不在军校里,我现在也不是你的教官,我现在只是王铭章的一二二师里的一个旅长而已,所以,你不必太过客气。” “在军校里,你是我的教官,在军队里,你是我的长官,我可不敢乱了军纪。” “你呀,还跟以前一样,总是那么一板一眼的。”林邦佐拿起茶杯喝了一口:“说起军校,我还是挺想念那段日子的,哎,我听说陆昱霖从十九路军退伍了?” “是啊,好几年前的事了,淞沪之战后,他就退伍了。” “当初我最看好他,他是自己毛遂自荐要去十九路军的,陈主任还给他写过举荐信呢。怎么这么快就退伍了呢?” “主要是当初十九路军要撤离上海去福建剿共,他想不通,不愿放着日寇不打,去打自己人,所以就干脆退伍了。” “唉,时过境迁啊,蒋将军和蔡将军都远走香港,十九路军也被撤销了番号,一支威名远震的铁军被搞得七零八落的。所以啊,军人嘛,最好远离政治。” “我也是这个看法,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 “可惜啊,陆昱霖可是一个难得的将才啊,无论是军事素养,还是战术谋略,都是上乘的,他要是多加磨练,说不定将来能成为一代名将。没在战场上发挥他的才智,这是他的损失,也是党国的损失啊。” “好在他家有钱有势,就算不当将军,也能在其他方面出人头地的。不像我,除了靠军饷过日子,没其他出路。” “哎,敬廷,你太谦卑了,就你,脱下军装,在地方上当个父母官,那是绰绰有余的。” “林教官真是高抬我了。我谭景廷一无背景,二无人脉,除了会领兵打仗,身无一技之长,只能靠立战功来博取功名,为祖上增光。” “会领兵打仗就不错了,这本事岂是凡夫俗子学得了的?” 听林邦佐这么一说,谭敬廷也摸摸脑袋,哑然失笑。 “好了,时间不早了,我要回营了,日军马上要攻打滕县了,我得回去给将士们动员动员,鼓鼓士气。” “林教官,祝你们旗开得胜。” “这可是一场硬仗啊,矶谷师团是日军的精锐,疯狂得很。但不管怎样,身为军人,为守一方平安而倒在冲锋的路上,也算是死得其所。” 谭景廷对林邦佐充满了敬意,向他行了个军礼,林邦佐也回敬了一个军礼。 在滕县的校场里,一二二师师长王铭章正在做战前动员,他昭告全城官兵:“我决心死守滕城,我和大家一道,城存与存,城亡与亡。“ “城存与存,城亡与亡。“将士们齐声高呼。 那震天的怒吼犹如万马奔腾,排山倒海;那磅礴的气势犹如气贯长虹,直上云霄。 ------------ 第十七章 杀身成仁 第四十一军军长孙震部刚在滕县部署就绪,1938年3月14日,矶谷师团就发动攻击。日军以数十架飞机三十余门大炮狂轰滥炸,守军一二二师师长王铭章督战死守。 林邦佐所在的旅部奉命坚守滕县西北面,在城墙上,守军将士们以一当十,奋力反击日军一次又一次的进攻。 “旅长,我们一团遭到敌机重创,损失惨重。望给予支援。”电话里传来一团团长的求援声。 “张团长,汤恩伯的主力八十五军王仲廉部已接到驰援命令,正赶往你部,你无论如何要顶住,就算是只剩下一兵一卒,也要死守。决不允许后撤半步。”林邦佐对着电话吼叫着。 指挥所外的城墙下,日军正通过大喇叭用中文劝降王铭章。 “王将军,你的部队已经所剩无几了,如若投降,将放你和你的手下一条生路,否则全部歼灭之。望王将军三思。” “邦佐,我们还剩多少人?”王铭章抬起通红的双眼望着林邦佐。 “师长,我们已经守了整整三天了,有战斗力的也就剩下张团长的一团了。” “看来等不到援军了,邦佐,把电台砸了吧。”王铭章决绝地给林邦佐下达命令,然后转身:“警卫排。” “到。”警卫排战士站成一排,个个视死如归。 “跟我上城楼。”话音一落,王铭章随即戴上钢盔,抓起冲锋枪,走出指挥所。 在城楼上,望着底下密密麻麻的日军,王铭章淡然一笑,朝着大喇叭方向射出一串子弹,大喇叭立即失声。 日军朝城楼发射炮弹,警卫排死伤严重。 “师长,快走。”林邦佐和两个警卫员把王铭章拖下城楼,一名警卫员被击中,倒在城墙上。 “走,邦佐,把剩余的兵力部署到到西关车站,在那儿继续组织防守。” “好,我立刻去布置。” 后撤到西关车站之后,王铭章和林邦佐打算指挥那些剩下的士兵继续抵抗日军的进攻。 但刚走到西关电灯厂附近,即被西城门楼之敌发现,居高临下的一阵密集机枪射击,王铭章师长以及参谋长赵渭滨等十余人,不幸饮弹倒地,壮烈牺牲,时年仅四十五岁。 “师长。”林邦佐扑到王铭章身上。 “弟兄们,跟鬼子拼了。”林邦佐一把抓起身旁的冲锋枪,朝鬼子猛射过去,前方的日军纷纷倒下,林邦佐也身中数弹,倒在血泊中。 滕县县长周同得知王铭章壮烈牺牲之后,穿戴整齐,从容走上城墙,一跃而下,陪同殉国。 汤恩伯的主力八十五军王仲廉部因行程过远,未能及时赶到,故滕县失守。但日军损失也极大,死伤达两千多人。滕县一战,二十二集团军以劣势之装备与兵力,阻击绝对优势之敌达三天半,为第五战区之后的台儿庄会战争取了有利时间,奠定了胜利的基础。 当谭敬廷得知王铭章和林邦佐等一二二师官兵壮烈殉国之事后,仰天长叹,泪水默默地流淌下来。虽然在军校里,林邦佐以严厉著称,有时甚至不近人情,许多学员在背后都称他为林魔头,但此刻,在谭敬廷的眼里,林邦佐是最令他钦佩的人。他用自己的鲜血和生命阐释了“军人”两个字的全部意义。 滕县失守之后,日军矶谷师团借攻克滕县之威,在飞机的掩护下,集中四万人,配以坦克、大炮,向台儿庄发动了猛烈的进攻,企图一举攻占徐州。 日军在台儿庄北五里刘家湖村设有炮兵阵地,排列十门大炮,向台儿庄猛轰。 池峰城的三十一师负责死守台儿庄。 入夜,谭敬廷去营房巡夜,看见靠墙角的床铺上还透出一丝微光,连忙走上前去。细看,原来是郭来福正躲在被窝里打着手电看什么东西,而后还亲上一口。 郭来福见团长进来了,赶紧把东西往枕头下一塞,被谭敬廷逮个正着,谭敬廷把郭来福的宝贝从枕头下取出。原来是一本明星画册,里面都是郭来福自己剪裁张贴的明星照。 “跟我出来。”谭敬廷轻声但严厉地命令郭来福。 郭来福连忙从床上下来,跟着谭敬廷来到办公室。 谭敬廷“啪”地把明星画册摔在桌上,画册里的明星照片像天女散花似的纷纷掉落在地上,郭来福心疼一张张从地上捡了起来,边检边抹掉照片上的灰尘。 “来福啊,来福,你现在可真让我来气。你说你,半夜三更的不睡觉,抱着这些个照片当宝贝似的,你能把这些照片当饭吃还是当衣服穿?” “团长,我就瞅两眼而已。”来福像是受了委屈的孩子一般。 “瞅两眼?我看你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谭敬廷拿起一张明星照,瞟了一眼:“周璇,来福,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你整天看着周璇,还跟这照片亲嘴,你是不是还想娶她当你媳妇啊?” “团长,我哪敢往那儿想,这辈子我要是能娶上她,那我老郭家祖坟上都冒青烟了。我其他福气都还不错,就是艳福差了些。” “我呸。来福啊,你脸皮都快比那城墙都厚实了。这大战将至,将士们都在磨刀擦枪,就你,居然还在啃明星照,你有点出息好不好?” 来福低着头,脚在地上转磨,轻声央求谭敬廷:“团长,我知道马上就要打大仗了,我也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活下来,你就把画册还给我,让我有个念想吧。” 谭敬廷望着傻愣愣的郭来福,又是恼恨又是怜惜。 “不行,这画册我先替你保管着,等你自己活着回来再装订吧。” “哎,团长,有你这话,我肯定能活着回来。”郭来福裂开嘴傻笑着,顺手拿起桌上的一张周璇的照片:“我就留一张揣兜里,行不?” “好了,快回去睡觉。” “是。”郭来福拿着那张照片,走出谭敬廷的办公室,在走道上,狠狠地亲了一口照片,然后小心翼翼地揣在衬衣左上角的口袋里,按了按,屁颠屁颠地回营房去了。 当台儿庄激战开始时,蒋介石随即赴徐州视察督导,并在李宗仁、白崇禧等人的陪同下亲赴前线台儿庄南站观战。 池峰城见委员长亲自来前线督战,惊喜万分:“委员长之安全系全国长期抗战之成败,万万不可在此久留。” 蒋介石拉着池峰城的手:“王铭章师长与全师在滕县壮烈殉城前,我痛惜未曾与之谋面,今池师长又将及生死关头,我既来此,不可却步。你的长官说你是忠勇、精干兼备之人,今天看来此言不虚。” 池峰城泪眼婆娑:“我师绝对战斗到底,与阵地共存亡,以报国家,以报委座知遇之恩。” 蒋介石与三十一师的全体军官一一握手,以示勉励,当他走到谭敬廷的跟前时,微笑着,频频颔首:“你好像有点眼熟嘛,你是哪里人哪?是哪个军校毕业的?” 谭敬廷连忙敬礼:“报告委员长,我是广东人,从黄埔军校毕业。校长,我们曾在黄埔军校聆听过您的训示,接受过您的检阅。” “怪不得眼熟呢,原来也是黄埔生。好,我们黄埔军校出来的官兵都是好样的,大家都要牢记校训:亲爱精诚。” “一定铭记校长的训示。” “台儿庄一战事关我军威,国威,若能胜之,则打破了大日本皇军不可战胜的神话,它能影响战斗全局、影响敌人、影响全国、影响世界!我蒋某人在此拜托诸位将士了。” 蒋介石抱拳作揖,全体将士立正敬礼。 夜深人静,谭敬廷辗转反侧睡不着,白天蒋介石亲临前线慰问督战,令他感动万分,他索性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走到办公桌前,铺开白纸,拿起毛笔,蘸上墨汁,在白纸上留下八个大字:亲爱精诚,血战到底 来福起夜撒尿,看见团长办公室的灯还亮着,连忙走到窗前,看见谭敬廷在办公桌前挥毫泼墨,仰天长叹,便走了进来。 “团长,你怎么啦,睡不着吗?” “是你啊,来福,是啊,睡不着。” 来福走到办公桌前,望着白纸上的八个大字,轻声念道:“亲爱精诚,血战到底。团长,后四个字我知道,前面这四个字什么意思?” “这是黄埔军校的校训,‘亲爱’是指革命同志能相亲相爱,团结一致,‘精’是指精益求精,不断进取,这‘诚’嘛,就是说要诚心诚意,对党国忠诚。‘’ “哦,我明白了。” “今天委员长来前线督战慰问,又提了这四个字,意味深长啊。” “团长,委员长长啥样?我只在报纸上看见过相片。” “校长比以前更瘦了,苍老了许多。” “要是周璇这些明星也来劳军就好了,那我就死而无憾了。” “你啊,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 谭敬廷把蘸着墨的毛笔往来福的脸上一点,来福躲闪不及,被画成小花猫,谭敬廷一看来福这模样,开怀大笑起来。来福也跟着笑了起来。 ------------ 第十八章 血溅沙场 翌日,日军攻入台儿庄西北角,谋取西门,占据大半个庄子,切断中国守军第三十一师师部与庄内的联系,形势岌岌可危。 池峰城觉得再战下去,三十一师将全军覆没,便向第二集团军总司令孙连仲请示,可否转移阵地,暂时撤到运河南岸。因三十一师为孙连仲家底部队,伤亡如此惨重,孙连仲大为心痛,遂上报李宗仁。 李宗仁不愿功亏一篑,电告孙连仲:“敌我在台儿庄已血战一周,胜负之数决定于最后五分钟。援军明天中午可到,我本人也将于明晨亲来台儿庄督战,你务必守至明天拂晓。这是我的命令,如违命令,当军法从事。” 孙连仲扔下电话后,亲至台儿庄督战,电令池峰城:“士兵打光了你就自己上前填进去。你填过了,我就来填进去。有谁敢退过运河者,杀无赦!” 池峰城闻言,心知已无退路,乃以必死决心,逐屋抵抗,任凭敌人如何冲杀,仍死战不退,以强大炮火压制敌人,池峰城下令炸毁运河上的浮桥,背水一战。并且打算组织数十名敢死队员,夜袭敌军阵营,与日军展开肉搏格斗,死守到底。 黄昏十分,残阳如血。池峰城站在一所当地学校操场的司令台上,身旁放在一大筐银元。 “三十一师的全体将士们,目前,敌军已占领了台儿庄的半个庄子,我们与庄内失去了联系,但我们必须夺回阵地,我现在准备组织一支五十名的敢死队,有谁愿意报名参加的,请站到台上来,凡报名参加敢死队的队员,每人赏大洋三十块。” 池峰城从箩筐里抓起一把银元,然后放开手,银元掉落在箩筐里,发出清脆的声音。 “我报名。” “我也报名。” “还有我。” 不少士兵登上了司令台,郭来福也在其列。 两位士兵抬着箩筐,随池峰城走到敢死队队员面前,池峰城从士兵手里接过三十块大洋,递给第一位士兵,然后与其紧紧握手,敬礼致意。 池峰城来到郭来福面前,把三十块银元递给他,但郭来福并没有伸手来接,池峰城便把银元塞在他手里。 “长官,我不要钱。” “这是你应得的。” “报告长官,我知道,此去九死一生,凶多吉少,要钱有什么用呢?” “你可以寄给你的父母,兄弟姐妹或是给你的媳妇孩子用。” “报告长官,我是孤儿,也没有兄弟姐妹,还没成亲,是一条光棍。” “那你为何要报名参加敢死队?不是为了钱吗?” “我的父母都被日本人杀死了,我参军就是为了杀鬼子,替父母报仇,替天下所有死于日本鬼子之手的父母报仇。我们谭团长说了,我们今天的牺牲是为了争取民族的生存,为了我们子孙后代不被奴役。” “说得好,你叫什么名字?” “报告长官,我叫郭来福。” “好,来福,这三十块大洋我先替你保存着,等你凯旋而归时,我再亲手奉上。” “谢谢长官,要是我能活着回来,我能不要钱,要其他东西吗?” “哦,不要钱?那你想要什么?” 郭来福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说嘛,你想要什么,我尽量满足你。” “我想要一张周璇的签名照,行吗?” 队伍中发出一阵哄笑,郭来福脸涨得通红。 “原来你是周璇的歌迷啊。好,我答应你,一定帮你搞到周璇的签名照。” “谢谢长官。”郭来福立正行礼。 池峰城也回礼致意。 “长官,这位小兄弟刚才说得对,我们当兵打仗不是为了钱,是为了我们的亲人,为了保卫他们,为了守卫我们的国家,我也不要这大洋了。” 一位大个子敢死队队员也银元放进了箩筐里。 “大高个说得对,我们都是来杀鬼子的,不是来挣钱的。” 一时间,敢死队的队员们纷纷把手上的银元都放回到了箩筐里。 池峰城泪眼迷蒙,望着大家,抱拳作揖:“我池某人谢谢大家了,来啊,上酒。” 几位士兵把一只只碗分给敢死队队员们,然后替他们斟满酒。 “来,弟兄们,干了这碗壮行酒,祝大家马到成功,凯旋而归。” 池峰城喝干了碗里的酒,把碗往地上一摔。 敢死队队员们也纷纷干了碗里的酒,把碗往地上一摔。 “破釜沉舟,血战到底。” 将士们个个威风凛凛,豪气冲天。 入夜之后,趁着夜色,五十七位敢死队匍匐靠近日军的阵地,进行偷袭。 郭来福悄悄地靠近站岗的鬼子,一手捂嘴,一手用匕首往鬼子的脖颈处一划拉,鬼子旋即毙命。 郭来福向同伴们挥了挥手,其余的敢死队队员们纷纷冲进日军阵营,与日军展开肉搏战。 忽然,一阵机枪声响起,掩体后的一台机枪喷着火舌,好几位敢死队队员倒了下去。 来福从腰间拔出手榴弹,朝机枪手扔了过去,“轰”的一声,机枪手倒地,机枪哑了。 来福的身后两个鬼子朝他包抄过来,来福一个挺身跃起,从地上捡起一把长枪,与两个鬼子厮杀起来,一个鬼子用刺刀朝来福的前胸刺过来,来福朝旁边一躲,躲过了这致命的一刀,但右腿被另一个鬼子刺中,顿时血流如注。 大高个见来福受伤了,立刻前来支援,把两个鬼子都撂倒了。来福从地上爬了起来,继续与鬼子砍杀。 大高个的四周被五六个鬼子围住,身上已有几处伤口,鲜血汩汩往外流,大高个大吼一声,拉响手雷,与五六个鬼子同归于尽。 来福见大高个壮烈殉国了,一股热血往脑门上冲,他从地上抓起机枪,朝敌军阵营扫射过去。。。。。。 子弹打完了,来福又拿起鬼子的长枪,继续与鬼子肉搏,但终因流血过多,体力不支,跪倒在地,但来福依然挺直身躯,不愿倒下。 四五个鬼子一起朝来福刺杀过来,来福被刺刀穿膛而过,血溅沙场。 其他的敢死队队员们也奋力搏杀,终于消灭了这伙日军,夺回了阵地。 十一名敢死队队员带着战友的遗体,回到了营地。池峰城带着军官们亲自迎接。 “报告师长,敢死队完成任务,全歼敌军,夺回阵地。” 池峰城望着这十一位被血污浸透军服,精疲力竭的勇士,潸然泪下:“医务兵,快把这些勇士搀扶下去医治。” 谭敬廷一眼望见躺在四十六具遗体中的郭来福,眼泪唰唰流了下来,他疾步上前,跑到郭来福的遗体前,蹲下身子,望着那张稚气未脱的脸,摸着他身上十七八处伤口,悲痛不已,双手捂住脸,痛哭流涕。 池峰城也走了过来,望着这位小兄弟,昨日的音容笑貌依然回荡在脑海中。他蹲下身子,合上来福睁着的双眼。他拍了拍蹲在一旁的谭敬廷的肩膀。 “你的兵,好样的。” 谭敬廷抹了抹眼泪,看见来福的衬衣口袋里有东西,连忙取了出来。那是一张被鲜血浸透的周璇的明星照。 “来福。。。。。。”谭敬廷的手颤颤巍巍地拿着照片,泪水滴落在照片上。 回到营地办公室,谭敬廷从办公桌的抽屉里取出那本明星画册,含着泪,把一张张明星照贴好,重新装订整齐。 谭敬廷把郭来福的那包还来不及吃完的天府花生和这本明星画册放在一起。 数天之后,四十六位敢死队队员的遗体被掩埋在台儿庄的一个墓地里。 谭敬廷把那本明星画册和那包天府花生放在郭来福的墓前。 池峰城把好几张周璇的签名照和一张唱片放在郭来福的墓前。每张照片后面都写有“来福兄弟惠存,周璇”的字样。 “来福兄弟,你的遗愿我帮你完成了,这些照片都是周璇含泪为你签名的,她说,她会一辈子都记得你这样大无畏的勇士,她为有你这样的影迷感到荣幸。她还让我把这张唱片放在你的墓前,算是对你的敬意。兄弟,你安息吧。” 池峰城和谭敬廷等全体将士为敢死队牺牲的战友们鸣枪送行。 李宗仁赶到台儿庄附近,亲自指挥部队进行全线反击。 4月7日凌晨1时,中国军队吹响了反攻的号角,以孙连仲第二集团军为主组成的左翼兵团和以汤恩伯第二十军团为主组成的右翼兵团在台儿庄及其附近地区大举反攻。一直防守遭攻的孙连仲部,听说反击,群情振奋,命令一下,杀声震天。双方便展开了巷战、肉搏战,一时间,台儿庄城内枪林弹雨,血流成河。 谭敬廷在战役中左腿被子弹打穿,但他坚持不下火线,直至失血过多而昏迷不醒,后被送往野战医院救治,虽然腿保住了,但每逢阴雨天,腿伤那块疼得厉害。 日军头一次遭到了国民党军队的如此顽强进攻,很快便溃不成军。台儿庄北面,枪炮声渐密,汤恩伯军团已向敌人开火。矶谷知已陷入反包围圈,开始动摇,下令部队全线撤退。此时敌军已成强弩之末,弹药汽油也用完,机动车多被击毁,全军丧魂落魄,狼狈逃窜。李宗仁命令部队猛追,敌兵遗尸遍野,各种辎重到处皆是,矶谷本人率残部拼命突围。 激战四天之后,国军重创日军濑谷支队、坂本支队,其余日军残部于7日向峄城、枣庄撤退。至此台儿庄战役终于取得了胜利。 台儿庄会战,在李宗仁的亲自指挥下,击溃日军第五、第十两个精锐师团的主力,歼灭日军两万余人,缴获大批武器、弹药,严重地挫伤了日军的气焰,是国民党战场在抗战初期取得的一次大胜利。振奋了全民族的抗战精神,坚定了国人抗战胜利的信念。 ------------ 第十九章 半路遇险 淑娴近几天总感到有些困顿,胃口也不好,见到油腻的更是要作呕,陆太太见此,心中暗喜,连忙叫来陆轶翶。 “二弟啊,淑娴这几天胃口不好,还一直作呕,你快给淑娴瞧瞧,她是不是有喜啦?” 陆轶翶喜上眉梢:“是吗,我给她把把脉去。” 陆轶翶上楼给淑娴诊脉,然后,面带喜色说道:“淑娴啊,你果然是有喜了。” 淑娴面带羞涩:“二叔,麻烦你了。” “一家人还说两家话,这有啥麻烦的,这是喜事,我们陆家有后了。你啊,好好养着,别太累,想吃什么就吩咐厨房去做,我这就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你婆婆去。” 陆轶翶面带喜色下了楼,见了如琴,连忙笑道:“恭喜你啊,嫂子,淑娴真的是有喜了。“ “真的?二弟,你确定?“ “这点能耐我还是有的。不过淑娴身子弱,我再给她开几副安胎的中药吧。” 陆轶翶连忙写了个药方交给陆太太,陆太太接过来交给玉蓉。 “玉蓉,你就按二老爷的这个方子去药铺给少奶奶抓几副药吧。“ “好的,太太。“玉蓉拿着药方出门了。 “嫂子啊,淑娴的肚子还真是争气,这么快就有喜了,不像秀琳,都成亲快三年了,还不见动静,我按宫廷秘方给她抓的药,就是不见好。” “二弟,你也别灰心,可能时候未到,也许再过些时日,秀琳就能怀上。” “嫂子,这淑娴怀的可是我们陆家的长房长孙,你可马虎不得。” “这我当然知道啦,我们现在全家都得围着淑娴转。我待会儿就去吩咐厨房,每天变着花样给淑娴做好吃的。” “淑娴摊上你这个婆婆,也是她的福气啊。好了,嫂子,你忙吧,我回去了。” “这么快就走了,二弟啊,马上就要开饭了,不如吃了便饭再回去吧。” “不了,秋莲在家等我呢,好了,我走了,淑娴有什么事,尽管找我。” “行,有你这郎中保驾,淑娴一定会顺顺当当地把孩子生下。” 送走陆轶翶之后,陆太太连忙跑进淑娴的房间。 “淑娴啊,你有孕了,想吃些什么,我让厨房去做。“ “妈,我什么也不想吃,就是犯困。“ “犯困就好好在家歇着,别去学校了,我看你就干脆把这份工作辞了,安心在家待产。“ “妈,我挺喜欢这份工作的。” “现在你的头等大事就是平平安安地把孩子生下,你要是喜欢教书,等生完孩子后再去,到时我不拦你,可是,现在你还是应该在家安安心心地养胎,你二叔说了,你体虚,要好生调养。我已经叫玉蓉给你抓药去了。” “妈,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淑娴,你要知道,你肚子里的孩子可是我们陆家的香火,当初霖儿跑去十九路军打仗,我是夜夜难眠,怕万一他有个闪失,那我们陆家可就断了香火了,好在菩萨保佑,不仅让他安然无恙地回家了,而且还娶了你做媳妇,现在你又有喜了,你应该知道,这孩子对我们陆家有多重要。” “我知道了,妈,我会安心养胎的。” “这就对了,哦,你刚才说胃口不好,不想吃,这哪行啊,孕妇一般都有这种反应,不过,你现在是双身子的人,该吃的还得吃,营养可不能少,我会吩咐厨房专门给你烧几个清淡一点的菜。” “谢谢妈。“ 陆太太轻轻地拍了拍淑娴的手:“好生歇着吧。我去厨房看看。“ 陆太太走下楼梯,陆昱霖正好走进家门。 “霖儿,你回来了。“ “妈,我刚才在门口远远地看见二叔了,有什么事吗?“ “我的傻儿子,淑娴有喜了,你快要当爸爸了。我让你二叔来给淑娴诊脉。“ “真的?“ 陆昱霖把公文包往母亲手里一塞,三步并作两步跑向自己的房间。 “淑娴,这是真的吗?你有孕啦?“ 淑娴羞涩地点了点头。 “我就要当爸爸了,淑娴,你就要当妈妈了。来,让我听听孩子的动静。“ “瞧你那猴急样,才两个月呢。“ “嘿嘿嘿。“陆昱霖站在那儿一个劲地傻笑。 “昱霖,别站在那儿傻笑。我现在还真有点发愁呢。你说,明峰和我姐正在筹建惠宝游击队,有好多事要做,可我现在怀孕了,而且妈都不想让我出门,要我把工作辞了。我该怎么办呢?“ “淑娴,你别着急,我会把你的情况跟明峰说一下,你的任务暂时就让我来接替你干吧。你上次说让我贮备一些药品送往惠阳,我都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这两天就可以运走了。” 玉蓉端着汤药,敲了敲房门:“少奶奶,药煎好了。“ “门没锁,你进来吧。”淑娴连忙朝昱霖使了个眼色,昱霖连忙打住。 玉蓉端着汤药递给淑娴。 “玉蓉,这些天要辛苦你了,我不在家的时候,你多照顾一点淑娴。” “少爷,你说哪里话,少奶奶有喜了,是我们家里的头等大事,我一定会尽心尽力伺候好少奶奶的,你就放心吧。” 淑娴把碗里的药一口气喝光了:“玉蓉,我们是好姐妹,不是什么主仆关系,你不必太谦卑了。别一口一个少奶奶。叫我淑娴姐吧。” “这不好,叫太太听见,又要说我没规矩了,不知道长幼尊卑,少奶奶就是少奶奶,丫鬟就是丫鬟。” “那以后在我房间里,你私底下叫我淑娴吧。” 玉蓉沉默不语。 “好了好了,玉蓉,你想怎么叫就怎么叫吧。” 玉蓉知趣地走出了房门,昱霖连忙把门反锁上,玉蓉觉得有些蹊跷,便在门口止步。 淑娴见玉蓉离开了,连忙接着刚才的话题:“你刚才说,药品可以运走了?“ “都已经准备就绪了。明天若不下雨,就送走。“ “运送路线有没有问题?我们要经过好几道关卡。我听说最近九龙峡附近山贼特别猖狂,你可要当心点。“ “我都已经策划好了,应该不会有问题。我会亲自开车送过去。“ “那你自己得小心点,如果遇到阻挠,切不可硬拼蛮干。“ “我知道。“陆昱霖在淑娴的额头亲吻了一下:”你好好安胎,别替我提心吊胆的了。“ 第二天,陆昱霖像往常一样出门,到了报社之后,他换下西装,换上一身短打,从后门跑到院子里,院里停放着一辆箱式卡车,昱霖掀开盖在卡车上的苫布,警觉地往四周望了望,便坐进驾驶室,把车开出院子,朝惠阳方向驶去。 开出广州没多久,陆昱霖听见后面有人在敲驾驶室的玻璃窗,他警觉地从副驾驶座位下掏出手枪,用力踩住刹车。他扭头一看,吓了一跳,原来敲窗的是玉蓉。 他连忙下车,打开车厢,玉蓉大口大口地喘气。 “啊呀我的妈呀,闷死我了。” “玉蓉,你怎么在车上?” 玉蓉喘了口气,平复了一下:“少爷,你昨天跟少奶奶说的话,我都听到了,我怕你今天路上会遇到危险,所以我就一路跟过来了。看你换了衣服,跑到院子里,我就偷偷地上了车。” “胡闹,玉蓉,你让我说你什么好,这不是玩过家家。” “我当然不是跟你玩过家家,我都这么大人了,我是怕你一个人会遇到危险,所以来助你一臂之力。” “玉蓉啊,真遇到危险,就你,能救我?” “起码能有人通风报信啊,否则你单枪匹马,遇到危险了,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你在这,那就更不灵了,到时候我还得来救你。” “不会的,我不会拖累你的。少爷,我们继续上路吧。” “我真是怕了你了,算了算了,上车吧。我的玉蓉大小姐。” 玉蓉喜滋滋地坐在副驾驶座上,从包裹里掏出一只烧鸡,扯了条腿塞给昱霖。 “少爷,你饿了吧,吃个鸡腿吧。要是渴了,我还带了糖水和荔枝。” “玉蓉,你还真是准备充分,连野餐的食物都准备齐全了。你真当我是去郊游的?” “有备无患嘛。” 车行驶到九龙峡一带,陆昱霖忽然听见山上不断有石子滚落的声音,暗想不好,遇到土匪了。想加速冲过去,无奈,前方有块巨石拦住了去路。 “玉蓉,快下车。”陆昱霖抓起勃朗宁手枪,拉起玉蓉,躲到车后。昱霖往山上望去,只见十几个土匪拿着长枪朝卡车方向冲过来。 “玉蓉,幸亏有你在这,你现在穿过这片林子,马上去惠阳,在吉祥寺附近有个吉祥当铺,找当家的,告诉他,货被九龙峡的土匪劫了。” “好,我马上去。少爷,你可要当心啊。你可别出事啊!” “别啰嗦了,再啰嗦就来不及了。” 玉蓉朝后面的林子里跑去,昱霖瞄准土匪,一枪撂倒一个,土匪的火力点全部集中到了昱霖这块。 昱霖把枪扔了出去,举起双手从车后走了出来。土匪们立马把他团团围住。 “二哥,怎么办?”一个膀大腰圆的土匪问道。 “这家伙细皮嫩肉的,像是有钱人家的公子哥,说不定还能捞他一票,先把他捆起来,带到山上去,由大哥处置,其他兄弟,把车上的货物都运到山上去。” 那个‘二哥’打开车厢,用刀划拉开纸箱,一只只罐头滚落出来。 “兄弟们,这回我们发了。” 陆昱霖被带到土匪老巢,那是一个巨大的山洞,山洞里聚集了百来号人,为首的是一个四十多岁的壮汉。 “大哥,今天我们运气不错,劫了辆卡车,车上都是一些好吃的。” “二弟,辛苦了。” “不辛苦,大哥,我们还逮了个细仔,像是有钱人家的公子哥,不过,挺狠的,一枪一个,打伤了我们两个兄弟。来呀,把那细仔给我带过来。” 陆昱霖被五花大绑地押到‘大哥’面前。 “就是你打伤了我们两个兄弟?枪法挺准的。” “还行吧。”陆昱霖斜睨着,不屑地说了一句。 “还挺拽,像个汉子。二弟,去,把他拉到后山,我要打靶。” ------------ 第二十章 孤胆斗匪 九龙峡地处广州与惠阳之间,峡谷两岸群峰挺拔,松林葱笼竞秀,竹海婆娑多姿,山峰风光旖旎,云蒸霞蔚。山泉河道潭壑交错,跌宕起伏,如蛟龙起舞,故名九龙峡。此地是一处养生修炼的好去处,也曾有不少风流名士在此题词刻碑。但自打光绪末年,这里便有匪患,民国初期,这里曾经有过几次剿匪,但收效甚微,因为当时军阀割据,群雄逐鹿,大家都忙于你争我夺扩大势力范围,没有过多的人力物力来剿灭这一小撮山贼,对于那些大帅们而言,这小小的山贼不过是疥癣之患而已,因此九龙峡的这些山贼也就无人问津,任其自生自灭。但最近,这九龙峡一带的山贼势力却有蓬勃发展趋势。 陆昱霖被带到后山一块空地,绑在一根木柱上,头上放了一个菠萝。一个山贼过来要给陆昱霖蒙上眼睛,被陆昱霖拒绝了。 “不用,我想看看大当家的枪法有多准。” “好。”大当家的举起手枪。 旁边的二当家的见状连忙在一旁耳语:“大哥,这人可别打死啰,也许我们还能敲他一大笔钱。” “我心里有数。” 此时,陆昱霖心中不免有些惆怅:任务没完成,自己就要白白牺牲了,还未见到将要出世的孩子,还没来得及和淑娴告别一声。 大当家的举起枪,“呯”的一声,陆昱霖头上的菠萝被打烂了。 “大当家神武。”一群山贼欢叫起来。 “好了,你可以走了。” 一个山贼上前给陆昱霖松绑。但陆昱霖并未移步。 “怎么,吓傻了,都挪不开步子啦?”大当家的哈哈一笑。 “我的那些货呢?我不要全部,我只要其中的五箱。” “嘿,还跟我谈条件,杰仔,这细仔还真是胆大。” “大哥,你真这么把他放了,不讹他一笔?” “老二啊,你忘了,我小弟就是以前被恶人撕票的,所以,我马守山从来不干绑票之类的活,是男人就真刀真枪地干,干这种伤天害理的事,生出的孩子都没**。” 杰仔不做声了。 “细仔,你叫什么?” “你就叫我霖仔吧。” “嗯,霖仔,我敬你是条汉子,所以放你一条生路,其他的免谈。” “这些货里有五箱是药品,这些药品我要带走。” “还有药品?”马守山立马吩咐手下:“去,把所有的箱子都打开。” 山贼们把一箱箱纸箱开封,果然有五箱是药品。 马守山读过两年私塾,认得几个字,他拿起一盒药,仔细地看了看:“盘尼西林。这可是政府严加控制的药品。你怎么会有这么多?” 陆昱霖觉得没什么可隐瞒的了,便实言相告:“这些药品是运往抗日前线,给那些伤员用的。大当家的应该知道,目前日寇横行,不仅侵吞我东北,还把魔爪伸向全国各地,“七七事变”之后,更是丧心病狂,现在各地都在积极抗日,上至七八十岁的老翁,下至七八岁的幼童,都在为抗战尽一份绵薄之力,大当家的是一个铮铮铁骨的汉子,难道就为了眼前的一点蝇头小利而置国家危亡而不顾,敢当民族的罪人吗?” “闭嘴,老子毙了你。”杰仔掏出手枪,指着陆昱霖。 “老二,把枪放下。”马守山喝住杰仔。 这时,一个山贼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大哥,不好了,有一拨人手里拿着枪,朝山上跑过来了。” “是些什么人?你看清了吗?” “我就看见一个穿着粉红色碎花衣的长辫子姑娘领着这群人过来了。” “大当家的,这是我们的人来了,只要你把这五箱药品还给我,我们秋毫不犯。” “你信不信,我现在就杀了你。”杰仔打开手枪的保险。 “二当家的,你杀了我有意义吗?我刚才说了,我只要那五箱药,那些罐头你们就留下吧。你若是现在把我杀了,那就只能是鱼死网破,两败俱伤而已,你们打劫我,无非是求财,何必要搭上这么多兄弟的性命呢?” “杰仔,把五箱药品给他,放他走!” 杰仔见大当家的发话了,就不再坚持了,吩咐手下,把药品送下山。 陆昱霖从一箱药品中拿出两盒,交给马守山:“这两盒药留给刚才被我打伤的那两位兄弟吧。”然后转身面向杰仔:“二当家的,能否把我那支勃朗宁手枪还给我?” 马守山向杰仔递了个眼色,杰仔把枪还给了陆昱霖。 陆昱霖接过枪,忽然一抬手,子弹射向五十米开外的山洞口,把站在洞口的一个山贼头上的帽子打飞了,那个山贼吓得瘫软下来。 “我叫陆昱霖,曾经是十九路军的营长,告辞了,大当家的。” 山贼们目瞪口呆,看着陆昱霖扬长而去。 “是条汉子。”马守山望着陆昱霖的背影,喃喃自语。 在半山腰上,陆昱霖和玉蓉,徐明峰遇到了。 陆昱霖喝住这几个山贼:“把箱子就放这儿吧,你们可以回去了。” “少爷,你没事吧?我刚才听到一声枪响,还以为你出事了呢!”玉蓉紧张地望着陆昱霖。 “没事,是我打的,我得让这帮山贼见识见识什么是科班出身的正规军。” “真是吓死我了。”玉蓉还心有余悸,捂住胸口:“我的心都快跳出来了。“ “昱霖啊,你这可有点画蛇添足了,能全身而退已经是你的造化了,还在别人家的老巢里抖威风。”徐明峰用手指了指陆昱霖。 “嘿嘿嘿!”陆昱霖摸了摸脑袋。 “你呀,还是这么喜欢逞能。怎么样,药没丢吧?” “没有,全在这儿呢,一共五箱。不过本来想犒劳大家伙的牛肉罐头都被扣下了。” “只要药品在就行了。哎,昱霖,你觉得九龙峡的这些个山贼会不会给我们今后的抗战造成阻挠?” “这里的大当家名叫马守山,依我看不像是个十恶不赦的家伙,我觉得这伙山贼还是有利用价值,毕竟他们有百来号人和枪。” “是啊,我们要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的力量来抵抗日寇。等过阵子,我们游击队根据地建立之后,我们再来收编这支匪军吧。” “嗯,走。” “你这个府上的丫头可是够机灵的,今天要是没有她,恐怕你得抓瞎。” 玉蓉听到徐明峰在夸自己,不觉脸红起来。 “既然玉蓉已经知道你的身份了,那也就没必要瞒着她了,你身边有这么个帮手,我也放心不少。” 昱霖回过身去,望着玉蓉:“玉蓉,今天多亏了有你在身边,否则我真的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少爷,你又取笑我。“玉蓉一想到此话原先是出自自己之口,顿感羞愧:”你不说我是乌鸦嘴,就算是开恩了。“ “不过,这件事,还有淑娴的事,你可千万别让老爷,太太知道,也千万不能向别人说。” “这我知道,你以为我傻呀。” 徐明峰向玉蓉伸出手:“欢迎玉蓉姑娘加入到我们的队伍中来。” 玉蓉连忙又是握手,又是鞠躬,引得大伙一阵哄笑。 当玉蓉绘声绘色地把运药品一事告诉淑娴时,淑娴着实被吓了一跳。 “昱霖,这真是太危险了,幸亏有玉蓉在,你才能安然脱险。” “淑娴姐,我现在也是你们中的一员了,以后有什么任务,尽管跟我说,我一定保证完成任务。” “玉蓉啊,我们这个组织呢,是很机密的组织,很多事是不能向外说的,所以,一定要嘴严。” “这个我知道,我一定会守住秘密的。” “现在在这个家里,就你,我还有昱霖能悄悄地说一些组织上的事情,其他人一概不能告诉。” “嗯。”玉蓉直点头。 “有很多事不能实话实说,要见机行事。” “嗯。” “你还要经常在太太面前给我们打掩护。” “嗯,我明白。” “好了,玉蓉,你先忙去吧。” 玉蓉高兴地一甩辫子,跑出了房间。 玉蓉走后,昱霖望着淑娴隆起的肚子,不免有些忧虑。 “淑娴,最近广州的时局也很糟糕,小日本的飞机时不时地朝这儿扔炸弹,听说昨天又有两个村子被炸了,死伤几十人。爹的好些个厂子也遭到不同程度的破坏。我听爹说,他想关闭一些厂子,前几天还让昱霆把法币都换成黄金。” “现在的广州确实是满目疮痍,经济萧条,爹这么做也是对的。” 晚上吃饭的时候,陆轶翔一脸沉重地向大家宣布:“目前这个局势,恐怕也很难维持下去了。我打算陆续结束广州的产业,把工厂搬迁到香港。我已经通知上海的唐汉珍,让他结束上海的生意,去香港打理业务。“ “那老爷,我们都要去香港吗?我可舍不得这个家。”陆太太忧心忡忡。 “如琴,我知道你舍不得,从你嫁给我的那天起,就一直住在这儿,从没挪过窝,这一住就住了二十多年了。” “爹,要不,先让妈和淑娴去香港吧,我留下来,毕竟这是我们陆家的基业,不能就这么放弃了。”陆昱霖提出自己的建议。 “眼看着淑娴的身子也沉了,再过两个月也得生了,这劳累奔波对于孕妇是最为不利的,我看还是等淑娴生完孩子,做好月子再搬吧。” “如琴啊,只怕这局势不能如你所愿啊!淑娴肚子里的孩子自然是最为要紧的,那你们就先等等吧。我先去把厂子转移出去。淑娴的爹现在正好在香港,我就托他在那儿先照应着吧。” 陆昱霖在报馆正和编辑商谈报纸印刷一事,忽然响起防空警报,一颗炸弹扔在离报社不远的商铺里,顿时血肉横飞,火光四起,接着,又是一颗炸弹扔了下来,把报馆的窗户都震碎了。 大街上,惊恐万分的男女老少,纷纷夺路而逃,在逃命过程中,又有不少人被炸弹命中,瞬间倒地毙命,也有不少被弹片击中,顿时血流如注。 轰炸机轰鸣着朝荔枝湾方向飞去,不一会儿,又一颗炸弹爆炸。 “不好。”陆昱霖连忙跑出报馆,朝荔枝湾飞奔而去。。。。。。 ------------ 第二十一章 藏身之所 陆昱霖跑到家门口,看见屋顶的一角被炸塌,地上满是玻璃碎片。 “淑娴,妈,你们在哪儿?”陆昱霖边喊边搜寻。 “少爷,我们都在这儿呢。”从厨房里传来玉蓉的声音。 陆昱霖推开厨房门,见母亲,淑娴,玉蓉三个女人蜷缩在一个犄角旮旯里。连忙上前把她们拉了起来。 “这些挨千刀的鬼子,伤天害理啊。“ “妈,淑娴,你们躲这儿也不安全。” “这附近也没有防空洞,我们还有什么地方可躲的?”淑娴一脸愁容。 “哦,我想起来了。”陆太太忽然眼睛一亮:“我们家还有一个地道呢,我听我公公说的,说是为了躲太平军,在家挖了一处地道,好像是在佛堂里放牌位的供桌下面。这几十年也从未用过。不知还能不能用?” “玉蓉,你跟我一起去看看。” 陆昱霖连忙来到佛堂,房间不算太大,四周的墙上挂着陆家的列祖列宗的画像。一个宽大的供桌上供奉着列祖列宗的牌位。每逢清明,中元,冬至和除夕等节气全家都会在此祭拜。供桌的旁边是陆太太礼佛的佛龛和供案,供案上供奉着几样水果点心等食品,两旁的烛台上点着蜡烛。 这个地方陆昱霖并不常来,因为他觉得这屋子的氛围过于沉重,小时候因为顽皮,常被父亲关在这里背朱子家训,所以,对这间屋子,陆昱霖总是心存阴影。但自打这些年陆太太一直在此虔心礼佛,所以这房间也不再像个密室一般与世隔绝。 那张供桌是紫檀木的,死沉死沉的,玉蓉和昱霖好不容易把它搬开,果然,地板上有一块盖板,把盖板掀开,里面黑乎乎的一片。 “玉蓉,你去拿个烛台过来。” 玉蓉连忙把烛台递给昱霖。 陆昱霖用烛台照了照,地道很深,昱霖下去看了看,地道有一人多高,很长,也不知道通到哪里,不过躲在这儿应该是比较安全的。 “玉蓉,你把太太和淑娴带过来吧。“ 不一会儿,玉蓉带着大腹便便的淑娴和陆太太走了进来。 “你们看我记性还真不错吧,果然有个地道。“ “妈,这个地道很深,通到哪儿?“ “好像是珠江,我好像听我婆婆说起,说是万一太平军打过来,就从这条地道通向珠江,然后坐船逃走。“ “这样吧,玉蓉,你去把家里所有的烛台都拿过来,放在这儿,另外准备一些干粮,万一有轰炸,全家人都躲这儿来。你让耀叔,阿成还有胖婶,虎仔也过来。“ “好的,少爷。“ “妈,我不放心爹,我去找找他。“ “你要小心啊,霖儿。“ “放心吧,妈,淑娴,我去去就来。“ 昱霖走出密道,朝外跑去,刚跑到街上,就看见陆轶翔坐着黄包车过来了。 陆轶翔把一张法币交给车夫:“不用找了。”然后匆忙朝家里奔去。 “爹。”陆昱霖连忙迎了上去。 陆昱霖掸了掸浑身上下的尘土:“你妈和淑娴他们没事吧。” “没事,而且我们还找到了家里的一条密道。“ “密道?“陆轶翔甚是纳闷:”家里还有密道?“ “听妈说,是当初为了躲避太平军挖的,可以一直通到珠江。“ “对对对,有这么回事,这条密道比我的年龄还大,这么多年了,我都快忘得一干二净了。“ 陆轶翔赶紧进门,吩咐昱霖把门锁上,然后直奔佛堂,看见一家老小都躲在这儿了,松了口气。 陆轶翔把主仆们召集在一起:“大家听着,这条地道是我们家的生死之道,不许向任何一个人透露,万一日本兵冲进来,有这条密道,我们还有一线生机,要是被泄露了,那大家只有死路一条。大家都听明白了吗?“ “听明白了,老爷。“ “虎仔,你听明白了吗?“ 小男孩点了点头。 “胖嫂,把虎仔看紧点,别让他一个人四处乱跑,这炸弹可不长眼睛。” “放心吧,太太,我一定看住他。” “爹,我刚才看了一下,二楼西侧被炸塌了一角。” “那是书房,唉,这帮狗日的,先别顾这些了,只要人没事就好。今天轰炸时,我正好就在下九路附近,一个炸弹,就把七八间铺子炸得一片狼藉,死伤无数,惨不忍睹。” “这一笔笔血债总有一天要让这群泯灭人性的禽兽偿还。”昱霖捏紧了拳头。 “对,血债血偿。”玉蓉也义愤填膺。 “我估计这轰炸一时半会儿不会结束,我们要有准备,现在外面也很乱,大批难民都挤在码头,车站,现在去香港也难,正好找到了这一处避难所,我们就待在这里避一避,我会去搞一些吃的,大家就待在家里别出门。” “爹,我跟你一块儿去吧。” “不用,你就待在这儿照顾家眷,阿成,你跟我去罐头厂,仓库里还有些存货,你开车去拉回来。” “是,老爷。” “老爷,你可得小心点。” 大街上尸横遍野,陆轶翔的别克车在马路上艰难地行进着,看着惨不忍睹的景象,听着撕心裂肺的哀嚎声,陆轶翔的心像是被捅了一刀似的,在不断的流着血。 别克车驶进罐头加工厂,在仓库前停下,罐头厂已经停工了,工人们也都走光了,除了一个看门老头,厂里空无一人。 “阿成,你跟我去看看,仓库里还剩下多少罐头。” 仓库里空荡荡的,一箱罐头也没有。 “陆老板,今天上午来了一群难民,我拦也拦不住,唉,全给抢光了。” 陆昱霖摇了摇头,叹了口气:“抢就抢了吧,人落魄到这种程度,也不必拘什么礼,遵什么法了。阿成,我们去生产车间转转,看看还有什么可以吃的。” 阿成跟着陆轶翔来到了生产车间,好不容易在墙角发现了三箱落在这儿的牛肉罐头。 “阿成,来一起搬走。” 阿成把三箱罐头搬进汽车,陆轶翔打开一个纸箱,取出五六个罐头交给看门老头:“拿着吧。” 那老头鼻子一酸,撇着嘴,像个孩子似的哭了起来。 汽车往回开,路过一群衣衫褴褛的沿街乞讨的难民时,陆轶翔让阿成停车,抱着一箱罐头放在他们面前。 难民们见有吃的了,一哄而上,哄抢起来,陆轶翔见状叹了口气,便要转身离开,忽然,数十个难民朝他磕头跪拜。陆轶翔泪眼迷蒙,心如刀绞。然后他用手一抹眼泪,转身离开。 家里就只剩下这一箱半的牛肉罐头。 “这箱罐头是给淑娴的,这半箱罐头我们大家煮汤吃。胖嫂,每天用一个罐头的牛肉煮汤,院子里还有些野菜,挖出来,炒一炒。” “太太,这么多人吃一个罐头的牛肉,不够啊。” “妈,这箱罐头也大伙一起分着吃吧,我可不吃独食。” “这可是留给我孙子吃的,淑娴,你这几个月可不能少营养。” “太太,我厨房里还剩七八个鸡蛋,两袋大米,一包面粉,院子里还有两只会下蛋的老母鸡。” “老母鸡先不杀,留在下蛋吧,实在到了没东西吃了,再杀吧。唉,我现在真希望那一片草坪上面长的不是草,而是菜呀。” 陆轶翔跑到陆轶翶家里,把家里发现密道的事告诉了二弟。 “轶翶啊,我看你和弟妹还有昱霆都搬到我这儿来住吧,我家里发现了一条密道,直通珠江,可以暂时躲避一下日本人的炸弹。” “哥,不用了,我们这一家子拖家带口的,都住你这儿也不是回事,我们自己会当心的,你和嫂子别担心我们了。” “轶翶,可得当心点,这炸弹可不长眼睛。” “我知道,哥,真要是房子炸塌了,我再去你家吧。” “好吧,我走了,你和秋莲当心点。” 日军对广州的狂轰滥炸持续了两个多月,广州城从一个富庶悠闲之地变成了瓦砾与尸骸堆积的破烂城市。 淑娴早上起床时感到一阵腹痛,连忙叫来玉蓉。 “玉蓉,我肚子好痛。” “少奶奶,你是不是要生了?” “大概是的吧。”淑娴忍住痛,头上汗珠不断往下滴。 “少奶奶,你别怕,我去叫太太。” 玉蓉连忙冲出房间:“太太,太太,少奶奶快生了。” 陆太太从房间里出来,一听这事,连忙吩咐阿成:“阿成,快送少奶奶去医院。” 阿成连忙跑去发动汽车。 忽然,防空警报拉响,紧接着,一阵飞机轰鸣声响起。 “不好,日本人要扔炸弹了。”陆太太连忙吩咐玉蓉:“快,玉蓉,先把少奶奶搀扶进地道。” 一颗炸弹就在草坪上炸开了,地面凹陷下去,形成一个巨大的弹坑,炮弹碎片把汽车轮胎划破了,轮胎顿时瘪了气。 “太太,车子坏了,没法开。”阿成简直要哭出来了。 “那你看看街上还有没有黄包车,不管多少钱。” “哎。” 陆太太连忙跑进佛堂:“淑娴,你怎么样,再坚持一下。” “妈,我没事。”一阵腹痛袭来,淑娴忍不住哼了一声。 “玉蓉,你快上楼把少奶奶的衣服取一些下来。” 玉蓉连忙上楼去取衣服。 不一会儿,阿成回来了。 “太太,街上的车夫都忙着逃命呢,一连四个,我都没拦住。” “啊呀,这可怎么办?偏偏这个时候老爷和昱霖都去香港处理转移厂子的事了。” “太太,我看少奶奶就快生了,现在就算是送到医院也来不及了,而且路上也很危险,恐怕只有在家里接生了。”胖嫂在一边说,一边着急地搓着手。 “家里,家里也没有接生婆呀!这到哪儿去找产婆呀?” “太太,我妈从前就是当产婆的,我以前还去帮过忙。要不,我来试试。”胖嫂自告奋勇。 “那也只能这样了。” ------------ 第二十二章 生关死劫 得到太太的尚方宝剑之后,胖嫂便开始着手安排。 “玉蓉,快去烧开水,阿成,去把供桌上的牌位挪掉,我去把褥子拿过来。耀叔,你去大门口守着,别让人进来。虎仔,你待会儿把这扇门关紧了,站在门口,听候吩咐。”胖嫂立马开始指挥。 “胖嫂,那我干什么?”陆太太看着大家各司其职,自己没被安排任务,有些着急。 “太太,你就焚香祷告吧。” “对对对。这里又有菩萨,又有列祖列宗的牌位,肯定能保佑淑娴母子平安。” 陆太太连忙跑到佛龛前跪拜,双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词。 “胖嫂,开水烧好了。” “玉蓉,跟我一起把少奶奶扶到供桌上。” 就这样,淑娴躺在供桌上,玉蓉一边握着她的手,一边在旁边为她擦汗,陆太太在一旁祷告。胖嫂则当起了产婆。 “少奶奶,使劲。”淑娴痛得惨叫声连连。 “再坚持一下,我看见脑袋了。”胖嫂双手血淋淋的,一边接生,一边鼓劲:“使劲,再使劲。” “哇”的一声,孩子落地了。 胖嫂连忙用剪刀剪断脐带。擦干净孩子身上的血污,把孩子抱给陆太太。 “恭喜太太,是个男孩。” “菩萨保佑,祖宗保佑,谢天谢地。” 屋外,炮声隆隆,就这样,淑娴在广州大轰炸中诞下了陆家血脉。 当陆轶翔和陆昱霖回到家时,方知自己已升级当上了爷爷和爸爸了。 “我们陆家有后了。”陆轶翔的眼里泛着光,跪在列祖列宗的牌位前。 陆昱霖则搂着爱妻:“淑娴,让你受苦了!” “只要儿子平安,再苦再难都是值得的。”淑娴偎依在昱霖怀里。 “老爷,还没给孩子取名呢?” “对对对,取名,取名,这一辈应该是轩字辈,就叫陆轩鸣,轰鸣的鸣,让他记住自己是在炮火连天中诞生的。” “陆轩鸣,陆轩鸣。我们有名字喽。”陆太太抱着孙子,乐得合不拢嘴。 “淑娴,真是让你受委屈了,在佛堂里生孩子,坐月子。”陆昱霖对许淑娴充满了歉意。 “昱霖,你别觉得过意不去的,现在大家都生活在水深火热中,只要我们都平平安安,我就心满意足了。” “日本人想让我们亡国灭种,我们偏要生生不息,还要枝繁叶茂。鸣儿,是不是啊?”陆轶翔边说边逗着孙儿。 “现在楼上已经不能住了,你们全搬下来吧。住在客房里。玉蓉,待会儿帮少爷和少奶奶收拾收拾。”陆太太吩咐玉蓉。 “哎,我这就去。” “胖嫂,这次多亏了你,才保淑娴母子平安。你是我们家的头号功臣。” “太太,这我可当不起,这也是赶巧了,我也是大姑娘上花轿——头一遭。” “胖婶,你是我们母子的救命恩人。”淑娴挣扎着支起身子。 “少奶奶,你这么说,可是折煞我了,要是太平盛世,你哪用遭这份罪啊!” 忽然,陆轶翱府上的阿霞哭着跑了进来。 “阿霞,怎么啦?”陆太太见状连忙追问。 “太太,我家老爷被炸死了。” “啊?什么时候的事?”陆太太一听,脸色惨白,双手发颤。 “就在今天上午,老爷当时正在院子里埋东西,一颗炸弹正好落在院子里,老爷都被炸飞了。屋子也被炸掉了一大块,少奶奶被房梁砸中了,流了好多血,现在还不知道是死是活呢。” 陆轶翔一听,差点背过气去,心急火燎地往外跑,昱霖连忙跟在后面。 陆轶翔还未踏进二弟的家门,就听见里面传来哭天抢地的哀嚎声,陆轶翔走近一看,陆轶翱的尸首躺在门板上,一条断臂拼接在尸身上。 陆轶翔顿时悲号起来:“二弟啊,你死的太惨了。你怎么就走到我前头去了!” “大哥!”陆轶翱的结发妻子秋莲泣不成声:“大哥,轶翱死得太冤了,你可得为我们做主啊。”边说边哭晕过去。 “弟妹,弟妹”陆轶翔连忙招呼阿霞搀扶秋莲。 “昱霆呢?昱霆在哪儿呢?” “已经去商号通知少爷了。” 不一会儿,陆昱霆冲了进来,他一见父亲的遗体,便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爹,爹,你这是怎么啦?”昱霆跪在那儿泣不成声。 “少爷,少奶奶还在房里躺着呢。” 陆昱霆连忙站起身来,跑进房间,看见妻子秀琳正奄奄一息地躺在床上。头上缠着的绷带已经浸透了鲜血。 “秀琳,秀琳,我是昱霆啊,你睁开眼睛看看我呀。” “昱霆。”秀琳似乎有感应似的微微睁开双眼:“昱霆,我。。。。。。我对不起。。。。。。对不起你,没。。。。。。没能给你。。。。。。添个。。。。。。添个一儿半女,我。。。。。。我不行了,我。。。。。。我要走了,你再。。。。。。再娶。。。。。。娶个。。。。。。能生养。。。。。。” 秀琳话还没说完,就咽气了。 “秀琳,秀琳,你们别都撇下我走了呀。”昱霆抱着秀琳嚎啕大哭。 下人们要来给秀琳换寿衣,昱霆死抱着秀琳的遗体不放。 “哥,你别这样,让嫂子安静地走吧。”昱霖流着泪劝着昱霆。 昱霆放下秀琳,想站起身来,然而浑身绵软,晃晃悠悠,昱霖连忙一把搀扶住他。 忽然,一口鲜血从昱霆口中喷涌而出。 “哥,哥,你怎么啦?” 昱霆紧紧抱住昱霖,兄弟俩抱头痛哭。 照理,像陆家这样的大户人家,丧事定会大操大办,但目前时局这么混乱,一切只能从简。况且整个广州城堆尸如山,棺材铺里的棺材早就被抢购一空,而平民们的尸体大多是草席一裹,找个乱坟岗随便一埋。这年头,能善终也不易啊。 好在像陆轶翱这样的商界大佬,家里早就备下了金丝楠木棺材,但秀琳的棺材则是把家里的一些橱柜拆卸之后,拼装成的。陆轶翱和秀琳的遗体入殓之后,便被葬于陆家的祖坟中。 1938年10月,广州守军以“战略转移”,“战略后撤”为名,弃守广州,致使广州保卫战只打了十余天便被日军攻陷。而在撤退前所实行的“焦土”、“封锁”、“破坏”等政策,给百姓的生活带来了灾难。大批市民饿死,冻死,病死,为了取暖,市民们发疯似的前往郊外砍树,甚至挖掘坟墓,盗取棺木当柴火,还有的把房梁拆了卖掉换粮食。广州的治安更是乱到极度,不法之徒纷纷抢劫米铺,药铺,金铺、盐铺等商铺,有钱人纷纷逃离广州去找寻生路,平民则逃亡山区避难,而大部分无处可逃的市民则只能等着厄运的到来。 这时组建的广州治安维持会,广州市政公署则是当时的日伪机构,旨在为日寇建立所谓的大东亚共荣圈而奴役百姓。 为了安抚市民,维持治安,维持会当然得找一些在广州有影响力的工商界人士来充当门面,提振威望。陆轶翔的名字赫然在列。 为了能让陆家的血脉得以保留,陆轶翔决定让昱霖带着女眷和襁褓里的鸣儿,还有玉蓉,胖嫂,虎仔一起去香港避一避,家中只剩下耀叔和阿成以及几个杂役。 送走家眷之后,陆轶翔悬着的心稍微安宁了一些。 陆府和陆宅在轰炸中损毁严重,陆轶翔准备重新翻修,那日,当他正和建筑工程师一起商讨设计图纸时,几张颇为陌生的脸出现在门口。 “陆兄,别来无恙啊。”冯连发一进门便双手作揖。 “冯兄,今天怎么有空光临寒舍呀?”陆轶翔也抱拳作揖。 陆轶翔当广州商会会长时,冯连发是其常务会成员,两人在生意上往来并不多,冯连发是个墙头草,所以,陆轶翔对他多不待见,只是碍于同行的面子,这么多年来,井水不犯河水,两人基本上没有交集,相安无事。 “我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啊,我先来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山田一雄先生,是山田株式会社的社长,而且还是日中亲善友好协会的会长,山田先生是个中国通,曾经在满洲生活了五六年。” 陆轶翔望了望这个剃着小平头,不苟言笑的日本人。 “哈伊,请多关照。”山田一雄把名片递给陆轶翔。 陆轶翔见一个日本人走进自己的家门,厌恶之情便油然而生,他接过名片,瞄了一眼,捏在手里。 “这位是广州维持会的副会长黎友棠。” “原来是黎兄啊,失敬失敬。”陆昱霖抱拳作揖:“我听说黎兄为了这个副会长,把自家的木材加工厂贱卖给了日本人。” “日中亲善嘛,尽一份绵薄之力。” “要是黎兄想要个广州市长的头衔,是不是要把自家所有的祖产都贱卖给日本人?” 黎友棠被陆轶翔抢白得脸色发白。 “陆兄,话不能这么说,现在是日本人的天下,黎兄出任这个维持会副会长也是为了保境安民嘛。陆兄你也。。。。。。”冯连发连忙过来打圆场。 “我们废话少说,今天来,我们就是想请陆先生出任维持会的会长。”山田一雄粗暴地打断了冯连发的话。 “你们是来让我当维持会会长?”陆轶翔冷冷一笑:“我可没有什么产业可以贱卖给日本人的。你们都看到了,我住的的房子都被炸得破破烂烂的了,我可没有资格当什么会长。” “陆兄,你误会了,这个会长不是让你用钱买。”冯连发连忙解释。 “不花钱,我也不稀罕这个会长,你们另请高明吧。” “陆兄,你别一副拒人以千里之外的态度呀,这个会长,不是谁想当就能当的,首先要有名望,而且还得经过日本人批准才有资格当选。”冯连发讨好地上前向陆轶翔解释。 “这么说,让我当这个会长还是抬举我啰。” “是的,陆先生,这个是一种荣誉。”山田一雄口气强硬。 “对不起,我陆某人偏偏不识这个抬举。”陆轶翔把山田一雄的名片扔在地上:“送客。” 耀叔走过来,做了个送客的手势。 山田一雄的脸顿时气紫了,冯连发连忙把山田一雄拉走,黎友棠也跟着出去了。 “陆兄,你再考虑考虑,再考虑考虑,过几天我再来听你的信。”冯连发边走边回头说。 “陆轶翔,你最好是识相点,别自找麻烦。”黎友棠回过头来警告陆轶翔。 “什么东西,没长骨头倒开始龇牙了,一帮吃里扒外的汉奸走狗。”陆轶翔恨恨地嘟哝着:“阿成,拿盆水来,把这三人站的地方冲冲干净。” ------------ 第二十三章 施粥赈民 陆轶翔的厂子有部分被搬迁去了香港,但还有一部分留在广州,这些工厂和商铺大多处于半停工状态。 一周之后,山田一雄和黎友棠,冯连发又来登门造访。 耀叔匆忙跑来报信:“老爷,上次来的那几个人又来了。” “不见。你就跟他们说,我病了,概不见客。” 耀叔还没来得及回话,这三人就自说自话的地进来了。 “耀叔,你现在怎么连门都看不住了,是不是门锁坏了,赶快去买把新的。我陆府的门,是什么人想进就能进的吗?” “老爷,我知道了。” “陆兄,你别生气,我们这不是怕你给我们吃闭门羹么,所以就擅自闯入了,还请陆兄海涵。”冯连发连忙作揖,打圆场。 “你们来还是为上回维持会会长一事吗?我说过了,拜托你们另请高明,我陆某人难以胜任。” “这件事还请陆兄慎重考虑。”黎友棠笑着对陆轶翔说:“今天我们来,还有一件事想和陆兄谈谈。” 陆轶翔不做声,拿起紫砂茶壶喝了一口。 “陆先生,我们山田株式会社想买下陆氏集团名下的宏福罐头厂。”山田开门见山,直截了当地提出要求。 “陆兄,这可是好买卖啊,你这罐头厂现在都停工了,工人们也都回家了,你闲置在那里也没用,山田先生愿意用二十万法币收购你的罐头厂。”黎友棠在一旁敲边鼓。 “二十万法币就想买走我的罐头厂?”陆轶翔冷笑了一下:“黎兄,你以为我是你,心甘情愿把祖产都贱卖给了日本人,然后换头上一顶日本人的乌纱帽?” “陆兄,你这话也说的太不中听了,什么叫贱卖祖产?我这是为日中亲善尽一份绵薄之力。” “我送你八个字:卖祖求荣,恬不知耻。” “陆轶翔,你太不知好歹了。你别仗着是商会的会长,就能趾高气扬,现在是日本人的天下,你这样不合作,一定没好果子吃。”黎友棠听到这八个字,暴跳如雷。 “我陆某人什么长都不想当,我只想当个堂堂正正的中国人。” “陆先生,我对你今天的态度很不满意,这个合同你签也得签,不签也得签。”山田一雄把一本合同书放在陆昱霖的面前。 “明抢是吧?我告诉你,小日本,只要我陆某人还剩一口气,这罐头厂就姓陆,不姓山田。”陆轶翔把合同书撕得粉碎,抛向空中。 山田气得咬牙切齿:“你等着,我让你知道,跟我们大日本做对,会是个什么后果。走。” 陆轶翔把手中的紫砂壶重重地摔在地上。 第二天,日本宪兵队来到宏福罐头厂,在大门口贴上封条。 “什么?罐头厂被查封了?”陆轶翔接到昱霆的电话,非常震惊:“你问过是什么原因了吗?” “听说是因为以前资助过抗日,所以要查封。”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这就去宪兵队问个究竟。” “大伯,你跟这些强盗是没法说理的。我看你还是别去了。” “那我也不能让我们陆家的产业落入日本人的手里。” “大伯,你可千万不能冲动,我爹已经没了,你可不能再出事了。” “昱霆,你放心,我不会有事的。” 陆轶翔放下电话,稍作平息之后,把耀叔叫道跟前,跟他耳语了几声,耀叔点了点头,出去了。 陆轶翔把阿成叫来:“阿成,开车送我去罐头厂。” 阿成把陆轶翔送到了罐头厂,厂门口,两张广州宪兵司令部的封条赫然眼前,陆轶翔走过去,毫不迟疑地撕下封条,推门而入。 不一会儿,耀叔也过来了,还运来了几大包粮食和一口大锅。 “来,把锅支在院子里,去找些柴火,阿成,你去街上把难民都叫过来,我陆轶翔从今天开始要施粥赈民。” 很快,难民们像潮水般涌入宏福罐头厂,陆轶翔亲自给每个难民盛粥。 “小心烫,慢点,都有,别着急。”陆轶翔边舀边说。 “谢谢陆老爷,你真是好人哪。” “谢谢陆大善人。” “谢谢,菩萨会保佑你的。” “阿弥陀佛,谢谢,谢谢。” 有的难民对陆轶翔的善举无以言表,直接磕头拜谢。难民的队伍越排越长,绵延数里。 忽然,一阵摩托车的声音传来,一群日本宪兵闯入了罐头厂。几个日本兵把陆轶翔团团围住。 一个日本军官站到陆轶翔面前:“你,扰乱社会治安,带走。” 耀叔挡在陆轶翔的面前:“你们不能带走老爷。” “八格。”那个军官手一挥,反抽耀叔一个耳光,耀叔被打倒在地。 陆轶翔连忙把耀叔从地上扶起:“我在我自己的厂子里开仓放粮,赈济难民,何罪之有?” “你擅自撕掉宪兵队的封条,就是抗法。” “你们凭什么查封我的工厂?” “你的罐头厂曾经资助过抗日部队,所以我们必须查封。” “我没有收到法院的判决书,就凭你们肆意的捏造就能定罪,岂不荒唐?照你这么说,我的罐头以前还出口到你们日本,那我岂不是成了资助你们日本人的功臣了?” 那军官一时语塞,不知如何应对。而周围的难民越聚越多,把日本宪兵团团围住。日本军官见势不妙,连忙招呼宪兵撤退。 看着日本鬼子灰溜溜地走了,陆轶翔感到前所未有的扬眉吐气。 “大家排好队,耀叔,我们继续施粥。” 陆昱霆觉得事态的严重,赶紧给陆昱霖发电报,告诉他父亲有麻烦。陆昱霖接报后,连夜从香港回广州。 “爹,你没事吧。”陆昱霖一进门就匆匆走进父亲的屋子里。 “霖儿,你怎么回来了,你妈和淑娴他们可好?” “他们现在挺好的,就是牵挂你。” “我很好,回去告诉你妈,叫他们别为我担心。” “我听昱霆大哥说,你今天差点被抓到日本宪兵队去了。” “这不是没有去成么,他们以为中国人是好吓唬的,我才不怕什么宪兵队不宪兵队的,我就不信,他们能拿我怎么样。” “爹,你还是小心为妙。我们还是不要跟日本人起正面冲突。” “男子汉大丈夫,就该顶天立地,干嘛要畏畏缩缩地过日子?霖儿,你以前可不是这么瞻前顾后的,你的血性上哪儿去了?” “爹,我们应该讲究对敌策略,不能硬拼蛮干,我们要保留有生力量,跟鬼子打持久战。” “那照你这么说,我是不是该把罐头厂拱手送给日本人,然后去当那个维持会会长,做个汉奸?” “爹,你知道我不是这意思。”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整个广州城都已经被洗劫一空,我们陆氏实业怎么可能独善其身?只是我就是让陆氏产业全部毁在我自己的手里,也不能让它落入日本人之手。” 陆轶翔的施粥赈民的善举很快就传遍了广州城,大家都知道在城东有个宏福罐头厂,厂里有人专门施粥给难民,所以,罐头厂周围总是围的水泄不通,大批难民过来讨碗热粥喝,有的甚至在此蹲点,住在厂子里,车间里,办公室里,仓库里,甚至是厕所外的走道上都铺满了一张张草席,宏福罐头厂俨然成为了难民的避难所。这样一来,山田一雄想要强制购买罐头厂的愿望落空了。而广州市政公署觉得大批难民有一个可去之处,总比流落在外,偷盗抢劫,滋扰生事要强,社会治安也能相对稳定,所以也就听之任之,不了了之。 陆轶翔的非暴力不合作态度着实让伪政府头疼不已,因为陆轶翔在广州商会的影响举足轻重,而且“陆大善人”的盛名在整个广州城妇孺皆知,这让日本人和汉奸们觉得此人既不能为我所用,成为日中亲善的一面旗帜,又不能轻易下黑手,欲除之而后快,犹如鱼梗在喉,着实难受。 看来让陆轶翔出任广州维持会会长一职只能作罢,山田一伙便把目标盯上了陆轶翔的侄子——陆昱霆。 陆昱霆虽然年轻,但老成持重,与广州商界的大佬们相处融洽,而且一直以来,大家都把陆昱霆当作陆轶翔的接班人,而陆氏集团的财力和威望让陆昱霆成为整个广州商界的翘楚。 冯连发,黎友棠带着山田一雄前往陆昱霆的家,还没进门,便听见唢呐声,锣鼓声,哀嚎声一片,原来今天是陆轶翶和秀琳的六七,陆家上下正在办丧事。 冯连发,黎友棠和山田一雄只能作为来宾一起参与祭拜。 陆轶翔带着昱霖来祭拜陆轶翶和秀琳,见山田等人来了,便匆匆与昱霆告别。 好不容易等祭奠仪式结束,山田迫不及待地找到陆昱霆。 “陆先生,我对令尊大人的仙逝表示沉痛的哀悼,望你节哀顺变。我们能否谈一谈。” “这位是日中亲善友好协会的山田一雄先生,这位是维持会的副会长黎友棠先生。”冯连发连忙给二位作介绍。 “找我何事?” “我们想请陆先生出任维持会的会长一职。” “这恐怕不合适吧。”陆昱霆瞥了黎友棠一眼:“你们都看到了,我重孝在身,不宜出任什么官职。” “我们可以等你断七之后,再上任。” “冯叔,按惯例,我得守孝三年。 “三年?陆先生开玩笑吧?”山田一听说陆昱霆要守孝三年,难以置信。 “我们陆家祖上有不少做官的,但若是遇到父母去世了,都必须要辞官,在家丁忧三年。昱霆不孝,但这个祖宗定下的规矩不能破。” “人已经死了,你再哭,再搞这些仪式也是于事无补的,何必把大好时光浪费在毫无意义的守孝上面呢?“山田一雄对昱霆的解释不屑一顾。 “百善孝为先,老祖宗的话晚辈不能不听,若是连守孝都做不到的话,那和衣冠禽兽有何区别?“ “你是在拐着弯地骂我吗?“山田一听衣冠禽兽四个字,暴跳如雷。 “不敢,家父,贱内尸骨未寒,不到之处请多多包涵,冯叔,你们请回吧。“ ------------ 第二十四章 筹谋锄奸 冯连发一行又碰了个软钉子,想发作又没法发,只得作罢,悻悻而归。 “陆家叔侄二人都软硬不吃,不识抬举,我看这维持会会长一职也并非一定这叔侄二人不可。“ “黎先生有何人选?“山田转身问黎友棠。 “我看,把我这副会长的副字去掉,不就成了。“ “噢,原来是黎先生毛遂自荐,想当这个维持会的会长。“ “哎,鄙人不才,但一定会尽心尽力为日中亲善添砖加瓦,保驾护航。“ “中国有句古话,叫做‘人贵有自知之明。’黎先生认为自己在广州大大小小的商家之间的威信,影响力如何?你说的话,有几个人愿意听?你所制定的政策又有几个人愿意去执行?“ “只要皇军能支持我,给这些个商家施加压力,我相信他们一定会服从我的。“ “原来黎先生是想狐假虎威。要是这样的话,老虎直接发威就够了,还要你干什么?我们大日本帝国是想要执行‘以夷制夷’的策略,所以扶植你们汪主席。你的明白?” “黎兄,能当个副的就不错了,你就不要得陇望蜀了。我还不如你呢,连个副会长也没轮到,倒跟着你们到处挨骂受气。”冯连发在一旁为自己的境遇而打抱不平。 “冯先生觉得委屈?“山田斜睨了一下冯连发。 “不委屈,不委屈。替山田先生跑腿是我的荣幸。请。“ 冯连发边说,边弓着身,撅着屁股,恭敬地做了个”请“的动作。 自打陆轶翔施粥赈民之后,维持会的冯连发等人倒也不怎么登门了,陆轶翔算是过了几天清闲的日子,除了处理一些滞留广州的一些公司棘手事物之外,基本上就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在家看看报,写写字,喝喝茶,摆弄摆弄花草,过得挺自在的。 昱霖也留在广州,他要坚守他的阵地——《白云日报》报馆,通过《白云日报》的启示,给各地的地下党组织传递组织任务,传达上级精神。而惠宝游击队根据地的建立,使对敌斗争更常态化,激烈化。 徐明峰得到上级指示,要想方设法得到一份关于广州日伪汉奸名单,铲除那些卖国求荣的汉奸,削弱日伪势力,以打击日寇气焰,震慑那些立场不坚定的软骨头。 《白云日报》的报馆里有一间不引人注目的堆放过期报纸的储藏室,平时几乎没人会进去,陆昱霖就把电台藏在墙角的一堆过期报纸里。 晚上九点,到了与徐明峰联系的时候了,这时,报馆内已空无一人,陆昱霖警觉地查看了一下四周,见一切正常,便打开储藏室的门,然后把门反锁上,从那堆过期报纸里,把那部用于联络的电台搬了出来,放在小桌子上,然后打开机器,准备接受指令。 忽然,指示灯在不停闪烁,陆昱霖戴上耳机,抄录电码,然后翻译电文。 水母: 现已获悉,日伪汉奸名单藏匿于陆军特务机关的机关长渡边一郎大佐的保险箱里。请务必于下月5号之前获取。 海星 陆昱霖按下打火机,把电文烧掉,扔在水桶里。要想从戒备森严的陆军特务机关窃取情报,其难度可想而知。 陆昱霖苦思冥想,一时找不到头绪。他索性在储藏室里,翻看报纸,忽然一张照片引起了他的兴趣。 照片上是两个穿着和服的日本人,正勾肩搭背站在一起,笑对镜头,下面有一行小字:日中亲善友好协会会长山田一雄与陆军特务机关机关长渡边一郎。 陆昱霖连忙看了看这篇新闻报道,原来是说山田一雄和渡边一郎是北海道的同乡好友,两人同时入伍,同时到中国参战,连军衔都一样,后来山田因为在战役中受伤,所以就脱下军装,担任了广州日中亲善友好协会的会长,而渡边一郎则当上了广州陆军特务机关的机关长。此次两人相聚,决心同心协力,精诚合作,使广州成为大东亚共荣圈的典范。 “山田,渡边。”陆昱霖默默地念着两人的名字。渐渐地,一个计划慢慢地在脑海里形成。 陆昱霖给香港的淑娴发了个电报,让她带着全家老小回广州。 淑娴接到电报,估计是有新的任务,所以想马上说服婆婆,一块儿回广州。 “妈,昱霖给我发来电报,说让我们回广州。”淑娴拿着电报走到婆婆身边。 “淑娴,昱霖来电报了?怎么说的?”陆太太急切地询问。 “就写了六个字:全家速回广州。” “是不是老爷出什么事了?”玉蓉话一出口,连忙捂住嘴。 陆太太一听,神色立刻紧张起来:“应该不会吧,不过也难说,你爹他这个臭脾气说不定是得罪什么人了,上回昱霆来电报,让昱霖回广州,我就有不祥之兆,不行,我们得回去,不管有没有危险,我们都得回去,就算是死,一家人也要死一块儿。” 于是,淑娴一行立刻全部启程,返回广州。 陆轶翔正在院子里看报,忽然听见如琴的声音:“老爷,老爷,我们回来了。” 陆轶翔放下报纸,望着女眷们都齐齐地站在面前,甚感诧异。 “你们,你们怎么回广州啦?” “是霖儿让我们回来的,他电文上也没说清楚,只是说让我们速回广州。我还以为你出事了呢。” “这霖儿,搞什么名堂,我这不是好好的嘛。” “这样也好,一家人在一块儿,过得安心,不用一天到晚提心吊胆的。” “既然回来了,就进屋吧,我把陆府和陆宅都重新翻修过了,快进去看看吧。来,把鸣儿给我抱抱,几个月不见他,还真是怪想我的孙儿呢。” 陆轶翔接过鸣儿,兴奋地用胡子亲他。 “你胡子扎人,别弄疼他了。”陆太太看着爷孙俩开心的模样,站在一旁欣慰地笑了。 这时,昱霖回来了,他见家人都回来了,高兴地一边搂着妈,一边搂着淑娴。 “来,叫爸爸。”昱霖逗着鸣儿。 “你呀,想听他叫你爸爸想疯了吧,他才刚刚三个月呢。”陆太太满心欢喜地望着儿子。 “嘿嘿。”昱霖拉着淑娴的手:“淑娴,走,我带你上楼瞧瞧,我们的房间比原先更亮堂了。” 淑娴明白昱霖的意思,连忙跟着昱霖上楼。一进房间,昱霖便把房门反锁住。 “昱霖,是不是有什么情况?” “明峰给我下达任务了,要我们务必在下月5号之前拿到广州的日伪汉奸名单。” “下月5号之前,那也只有十天左右。那名单在哪里?” “在陆军特务机关渡边的保险箱里。” “这怎么办?我们怎么才能进入戒备森严的陆军特务机关?” “我有个想法。”昱霖把自己的计划悄悄地告诉淑娴。 “那就试试看。” 晚饭时,大家围坐在一起,一家老小终于又聚在一起了。 “来,大家举杯,为我们一家历经劫难之后又重逢干一杯。”昱霖提议。 “干,是啊,不容易,想当初,整个广州城被炸得像个废墟一般,淑娴就在这佛堂里,生下了鸣儿。而就在那天,轶翶和秀琳都被炸死了。这深仇大恨,大家一定要牢记。总有一天,对,总有一天,我们要报仇雪恨。来,大家再干一杯。” “爹,鸣儿来到这个世上不容易,他是我们陆家的血脉,他的满月酒当时也没条件办,现在我们都回广州了,我和淑娴想给鸣儿办个百日宴,以昭告广州所有的名公巨卿,我们陆家没有垮,我们陆家香火不断。” “这个提议我赞成,我们陆家世世代代都是抬头做人,在广州城的名声是响当当的,不能因为日本人来了,我们就畏畏缩缩了。该办的还得办。” “爹,你帮我草拟一个嘉宾名单,把广州城有头有脸的都请到。” “好。我给你拟个名单,好让你去写请柬。写好请柬之后,就让耀叔和阿成分头去送。其他的你自己看着办吧。” “嗯,好的。” 昱霖朝着淑娴扬了扬眉毛。 当山田一雄收到请柬之后,颇为纳闷,陆轶翔这个铁板一块的家伙居然邀请他这个势不两立的日本人去赴宴?这态度转变得如此之快,令人费解。他连忙打电话给黎友棠和冯连发。 “黎先生吗,我是山田,请问你有没有收到陆家的请柬?” “刚收到,是他们家的管家送来的。说是请我们去喝陆轶翔孙子的百日庆生酒。我也奇怪,这倔老头怎么忽然对我们示好了?是不是他想明白了?” “我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不过,我觉得是个好机会,可以跟他接触一下。就这样吧。” 山田挂了电话之后,又拨通了冯连发家的电话:“冯先生吗?我是山田,请问你有没有收到陆轶翔的请柬?” “收到了,何止是我,我们广州商会,还有治安维持会复兴处,广州市政公署,广东省振务分会,日本宪兵队,陆军特务机关等头头脑脑的,还有一些乡绅,都收到了,这次陆家啊,是要大张旗鼓操办他们孙子的百日宴。” “哦,连日本宪兵队,陆军特务机关也请到了?” “是啊,陆家这次排场搞大了。” “你认为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 “中国人嘛,好面子,讨个吉利,孩子出生之后讲究办什么满月酒啦,百日宴啦,我猜陆轶翔想趁此机会告诉大家他们陆家还是广州城的一块金字招牌。” “好,那我们到时一起出席,我倒要看看,他们陆家的这块金字招牌含金量有多少。” 山田一雄冷笑着把电话挂了。 ------------ 第二十五章 大摆宴席 鸣儿百日宴那天,陆家上下张灯结彩,整幢小白楼被布置得富丽堂皇,陆轶翔和肖如琴招呼着广州市的名流富贾,政府要员。 当耀叔通报“日中亲善友好协会会长山田一雄驾到”的时候,陆轶翔的脸色变得铁青,他没想到日本人会来,连忙把目光投向昱霖。昱霖明白父亲的意思,连忙走近父亲,在耳边耳语道:爹,你先回避一下,我来迎客。 “为什么会有日本人来?”陆轶翔轻声但严厉地质问陆昱霖。 “也许是被那些媚日分子叫来撑场面的吧。爹,你别生气,今天这么多人来,你发火不合适,你还是先回房,眼不见,心不烦。” 陆轶翔瞪了昱霖一眼,恨恨地回房去了。 “妈,你去劝劝爹,让他别生气了,我在这儿照应着。” 这时,山田一雄和黎友棠,冯连发一起走进客厅。 “山田先生,你好,我是陆昱霖,今天是我儿子的百日宴,欢迎光临。” “怎么没见到你父亲?山田四处张望了一下,没有看见陆轶翔的身影。 “我父亲年纪大了,站在这里好几个时辰了,我看他有些累了,就让他回房休息去了。山田先生,里面请。” 山田点了点头,朝客厅走去,黎友棠和冯连发紧紧跟随其后。 “陆军特务机关机关长渡边一郎驾到。” 一个长得矮胖的日本军官走了进来。陆昱霖连忙上前迎接。 “渡边先生,欢迎光临小儿的百日宴,里面请。” 山田一雄见到渡边一郎,连忙迎了上去。 “渡边君,你也来啦?” “是啊,山田君,你不是跟这个陆轶翔闹翻了吗,怎么也来这里了?” “我也觉得奇怪,中国人真的是琢磨不透。走,我们去那里坐坐,我给你介绍一些其他的中国朋友。” 陆轶翔在里屋听到外面通报的那些个日本人的名字,恨得牙痒痒的。 “霖儿今天在搞什么鬼,我的邀请名单里根本就没有这些人,这些人怎么都来了?” “你昨天不是说让他自己做主嘛。” “我让他做主,不是让他把那些鬼子,汉奸都往家里请。这要传出去,我陆轶翔还怎么有脸在广州混下去?不被人把脊梁骨戳穿才怪。” “哎呀,老爷,这些人如今都是广州的当权派,我们可得罪不起,你可千万别惹祸。” 这时,淑娴抱着鸣儿进来了。 “爹,我知道你现在很恼火,不过,我和昱霖这么做,并不是为了巴结讨好,趋附献媚这些日本鬼子和汉奸,请你相信我和昱霖。” “那你们这么做是为了什么?”陆轶翔望着淑娴,一脸困惑。 “爹,我现在不能告诉你实情,不过,你应该信得过我和昱霖的为人。” “是啊,他们肯定是有难言之隐,你连自己的孩子也信不过吗,老爷?” 陆轶翔不做声了。 “淑娴,妈信得过你,也信得过昱霖,我生的孩子我自己知道,你们是不会做有违自己良心的事的。” “那爹,你能不能屈尊出去应酬一下?” 陆轶翔闭口不言。 “你不去我去,我可不能为难自己的孩子。” “我是真不想见这些混蛋。罢了,就算是逢场作戏吧,我去。” 陆轶翔满脸堆笑出现在众宾客之间。 “陆兄,你终于露面了,恭喜你们陆家开枝散叶。一点心意,不成敬意。” “恭喜令郎添一麟儿。这支如意还望收下。” “陆老爷,恭贺令郎弄璋之喜。这对玉佩是我的一点心意。” 陆轶翔一一作揖答谢。这时,山田也走了过来。 “陆先生,我代表山田株式会社向你表示祝贺,这把日本木剑是我特地送给小公子的。” 陆轶翔冷冷地看着木剑,耀叔连忙收下。 “陆先生,你看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再谈谈维持会会长一事?” “今天是我孙儿的百日宴,其他事以后再谈。” 山田见陆轶翔没有完全回绝他,感觉有希望,所以也就不再勉强:“好的,我们择日再谈。” “诸位,宴席已准备就绪,请诸位移步到草坪上去。” 所有的嘉宾都聚集到了草坪上,淑娴带着鸣儿出现在宴席上,鸣儿剃了个桃子头,穿着个小肚兜,脖子上挂在银项圈,脚上戴着金脚链,像是个从年画里走出来的娃娃。 大家都齐声称赞陆轶翔得了个又聪明又漂亮的大胖孙子。 “感谢诸位大驾光临,开席。” 陆轶翔一声令下,侍者和侍女们把酒菜端上桌,宾客们觥筹交错,很快,酒过三巡,桌上杯盘狼藉。 昱霖朝玉蓉使了个眼色,玉蓉端着姬松茸花胶西施汤朝渡边一郎走去,快要走近时,玉蓉一个趔趄,把汤打翻在渡边的身上。渡边的军服被搞得乱七八糟。 “八格牙路。”渡边一边骂着,一边往后退,从腰间拔出武士刀。 周边的宾客见状,惊呼起来。 昱霖一见,立马上前,对着玉蓉就是一个耳光。 “你怎么回事?还不赶快向大佐先生赔不是。” 玉蓉捂着脸,眼泪汪汪地对着渡边道歉:“对不起,大佐先生,是我错了,请你原谅我。” 渡边见玉蓉长得如花似玉又楚楚可怜的模样,顿时被吸引住了,连忙收起武士刀,一双色眯眯的眼睛盯着玉蓉看,看得玉蓉连连往后躲。 “渡边先生,你没被烫伤吧?” “没有没有,不过这军服完蛋了。” “人没伤着就好,要不,你先去浴室洗个澡,换一身干净的西服,我让下人帮你把军服洗了。” “可以,不过,我要这个姑娘伺候我洗澡。” 玉蓉吓了一跳,不知如何应付。 “玉蓉,你还愣在这里干嘛?还不准备洗澡水去。” “是。我这就去准备。”玉蓉匆匆离开,去准备洗澡水了。 望着玉蓉的背影,渡边自言自语道:“玉蓉,玉做的芙蓉,真是好名字。” “渡边先生的中文真是不错。”陆昱霖在一旁恭维渡边。 “我的岳父是个汉学家,我受他的影响,也喜欢上了中国的文化,我在关东军待了五六年,这对学习中国文化很有帮助。” “原来渡边先生早就是中国通了。” “中国的文化非常精深,中国的物产也非常丰富,中国的姑娘也非常漂亮。哈哈哈。” 不一会儿,玉蓉跑了过来。 “渡边先生,洗澡水放好了。” “很好,玉蓉姑娘,麻烦你伺候我洗个澡。” 玉蓉尴尬地点了点头:“哦,我,我带你过去。” 渡边跟在玉蓉身后去浴室了,昱霖见两人走进去之后,也悄悄地跟在他们身后。 渡边拉开浴室的移门,进入浴室,浴室的正中央放着一只木质的大澡盆,澡盆里面盛满了热水、花瓣和泡沫,使得整个浴室里水汽氤氲,犹如九天仙境。 渡边脱光了衣服,把军服和军裤就挂在澡盆后面的墙上,渡边一边舒服地泡在澡盆里,一边哼唱着北海道民歌。 “玉蓉姑娘,请你进来帮我擦背。” 昱霖朝玉蓉努了努嘴,玉蓉连忙回答:“哦,来,来了。” 玉蓉站在渡边的后面,扭着脸,用软刷给渡边擦背,昱霖则猫着腰从浴室移门后侧悄悄进入浴室,从渡边的裤袋里摸出一串钥匙,然后躲在玉蓉身后,把每一把钥匙刻在预先准备的蜡模上。 渡边突然想到了什么,回头转向玉蓉:“请把我的军服搁在这个浴盆的边上。” “好的。”玉蓉见昱霖还没完事,连忙把浴盆里的肥皂泡吹在渡边的脸上,渡边一时看不见,大叫起来:“玉蓉姑娘,你真调皮,我的眼睛看不见了,快拿块毛巾给我擦擦。” “我用清水给你洗洗眼睛吧。”玉蓉一边说,一边向昱霖使眼色。然后从地上端起一大盆水朝渡边的头上浇了下去。 “大佐先生,现在你眼睛里的肥皂泡洗干净了吧。” 渡边甩了甩头,把眼睛睁开:“哇,好舒服。” 昱霖刻完最后一把钥匙,赶紧把钥匙放回裤袋里,交给玉蓉。然后猫着腰从玉蓉身后的移门处溜出浴室。 “渡边先生,你的军服。” 玉蓉把军服交给渡边,渡边用手摸了摸裤袋,钥匙还在,他舒了口气。便随手把军服搁在澡盆边上。 “玉蓉姑娘,你真是淘气。我要惩罚你。”渡边一边说,一边把浴盆里的肥皂泡甩向玉蓉,玉蓉连忙躲到浴室外。 渡边洗完澡之后,穿上昱霖给他准备的西服,然后把军裤里的钥匙取走,把军服交给玉蓉。 “麻烦玉蓉姑娘帮我把军服洗干净。” “放心吧,我洗完晾干后,会亲自送到陆军特务机关。” “很好。玉蓉姑娘,欢迎你来陆军特务机关。” 等渡边走后,昱霖把到手的钥匙印模交给阿成:“阿成,快去给我配几把钥匙。” “好勒,少爷。” 昱霖然后走到玉蓉身边:“先把军服送到孙记裁缝铺,让孙师傅按我的尺寸做一套一模一样的军服,就说是日本人的意思。” 孙记裁缝铺是老字号裁缝铺,陆家老老小小,男男女女的衣服都是出自孙师傅的手。所以孙师傅等于是陆家的专用裁缝。 当玉蓉把军服交给孙师傅时,孙师傅有些迟疑。 “玉蓉啊,你家少爷要做日本人的军服?” “不是,这是日本人的意思。” 一听说是日本人的命令,孙师傅便不再追问。 “不过,玉蓉姑娘,我这里没有跟这件军服一模一样的面料和扣子,我找跟这件军服差不多的面料和扣子,行吗?” “行,看上去差不多就行。” 孙师傅拿出一块跟渡边军服差不多的面料给玉蓉过目:“玉蓉姑娘,你看用这个面料可以吗?” 玉蓉仔细地看了看:“不仔细看,还看不出有什么两样,就这块面料,孙师傅。” “好,那我就用这块面料。玉蓉啊,你家少爷什么时候要?” “明天,行吗?” “好,那我今天晚上把活赶出来。” ------------ 第二十六章 巧取情报 第二天,玉蓉取回军服,然后把渡边的军服洗净,晾干,熨平,装在袋子里。 “少爷,我已经准备好了。” 昱霖扭头发现玉蓉的左脸颊上有道红印子,想起昨天自己出手打玉蓉耳光的事情来了,连忙凑过去,用手抚摸着这道红印。 “玉蓉,昨天我是不是下手太重了?你还疼不疼?” “你还说呢,打得我眼冒金星,头昏眼花,从小到大,我还从没挨过打,太太都没舍得动我一根手指头。” “玉蓉为了我们的任务,真是全豁出去了,我一定让上级记你这一功。” “我又不认识你们的上级,就算是记功我也不知道。” “那要不,你打还我。”昱霖把脸凑过去,闭起眼睛,等待玉蓉的一巴掌。 玉蓉举起手,又笑着放下了:“我才不打你呢,我让淑娴姐罚你。” “你淑娴姐?她才舍不得打我呢,疼我都来不及。”昱霖故意气玉蓉。 “我就知道,你就会欺负我。”玉蓉嘴一撅,假装生气。 “好了好了,别闹了,我跟你道歉。”昱霖连忙安抚玉蓉,就像是小时候每次昱霖把玉蓉惹急了,惹哭了,总是先向她求饶,道歉。 “这还差不多。”玉蓉转怒为喜,然后用手在昱霖的鼻子上刮一下,以示惩罚。 “等天黑了,我们就出发。”昱霖望了望玉蓉:“玉蓉,你害不害怕?” 玉蓉点了点头,随后又摇了摇头:“不怕,有你在,我就不怕。” 夜黑了,昱霖开着车,带着玉蓉驶往陆军特务机关。在邻街的一个小巷里,昱霖停下车,脱下白色西服,换上那件刚做好的冒牌日军军服。他下了车,整了整衣服,然后朝着特务机关的外墙走去。 这堵外墙并不算太高,也就三米左右,但旁边没有一点可借助攀爬的器物,诸如突出的砖块,斜挂的树枝之类的东西。昱霖望了望这堵墙,计算了一下需要几个跨步能翻越这堵墙,随后,他倒退几步,望了望四周,周边没有行人,于是他快跑几步,一跃攀爬上去,抓住围墙的外檐,然后跨过外墙,跳入院中,这里是军车的停车场,相对来说哨兵较少。昱霖看了看地形,便挺直腰杆,大模大样地朝着办公楼方向走去。。。。。。 玉蓉拿着渡边的军服,来到陆军特务机关的大门口。 “站住。”日本哨兵用日语喝住玉蓉。 玉蓉虽听不懂日语,但这表情和动作还是明白是何意思,于是停下脚步。 “你好。“玉蓉给日本哨兵欠了欠身子:”我是给渡边大佐送军服来的。” 哨兵上下打量了一下玉蓉,然后用日语说了声:“等着。”。 哨兵随即走进哨兵室,给渡边打了个电话:“大佐先生,有个中国姑娘要进来给你送军服。” “请她进来吧,告诉她我在三楼左拐第二个办公室。” 片刻之后,他走出哨兵室,恭敬地向玉蓉行了一个军礼。 “请。”然后用日语告诉玉蓉渡边办公室的位置。 玉蓉不明白,愣愣地望着哨兵,哨兵连忙跟玉蓉比划起来,用手做了个“三”的手势,意思是三楼,然后把手往左边一弯,再伸出两根手指说明是第二间房间。 玉蓉似懂非懂,哨兵解释得很是费力,然后指着那间亮灯的办公室,玉蓉这才完全明白过来。 玉蓉点了点头,拿着衣服朝里走。边走边嘟哝着:“这小日本说起话来怎么跟乌鸦似的。” 那哨兵看着玉蓉的背影,摇了摇头,用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玉蓉走到在办公楼底楼处,轻声叫唤:“少爷,少爷。” “嘘,我在这儿呢。”昱霖从暗处探出了头。 “少爷,就在三楼左拐第二间办公室。”玉蓉悄悄地告诉昱霖。 “好的,我知道了。玉蓉,见机行事。” “嗯。”玉蓉点了点头。 玉蓉拿着军服从中间的楼梯走上楼去,而昱霖则从另一侧楼梯悄悄上去。然后用早已准备好的铁丝打开渡边一郎隔壁的一间办公室的门,进入办公室后,他又悄悄地从这间房的窗口往隔壁渡边办公室里望去,看见渡边正在专心致志地翻阅文件。昱霖观察了一下这间房间的窗台与渡边房间的窗台之间的距离,大约一米左右,这对他来说,跨越过去并没有多大难度。于是他翻出窗户,一手拉着这间房间的窗沿,然后纵身一跃,另一只手便牢牢地抓住了渡边办公室的窗沿,随后悄悄地攀爬进渡边的办公室,躲在窗帘内,注视着渡边的一举一动。 渡边发觉窗帘处有些微微颤动,便探头张望,看见窗户开着,估计是风的缘故,便笑着摇了摇头,觉得是自己太敏感了。 玉蓉走到三楼,左拐,走到第二间办公室处,敲了敲门。 “渡边大佐,我是玉蓉,我给你送军服来了。” “门没锁,进来吧。” 玉蓉捧着军服,走了进去。 渡边正在看一份绝密文件,看见玉蓉进来了,连忙合上文件,然后放在桌上。 “玉蓉姑娘,你真的很守信用,这么快,就把衣服给我送来了。”渡边见玉蓉来了,很是殷勤:“请你过来坐。” 玉蓉走到办公桌跟前,看见文件上的“绝密”二字,连忙一边闭上眼睛,一边往后退,一直退到门口。 “我什么也没看见,我什么也没看见。” 渡边一愣,随即明白了:“哇,玉蓉姑娘,你真的是很可爱。你识字吗?” “能识几个字,少爷以前教过我《三字经》,《弟子规》,还让我背成语词典。这文件上的两个字‘绝密‘我懂,就是很重要的东西,不能让别人看。” “玉蓉姑娘真是又聪明又可爱。好,我把文件收起来。” 渡边站起来,转身来到办公桌后面,墙上挂着一幅上书“武运长久”的书法作品,拉开画框,里面有一个保险箱,渡边从裤袋里掏出钥匙,插进匙孔,再拨动保险箱上的密码盘,然后一拉,保险箱被打开了。渡边把绝密文件放入保险柜中,然后关上保险箱门,把密码盘打乱。 所有这些被玉蓉和躲在窗帘后的昱霖看得一清二楚。 “大佐先生,你看看我洗的干净不干净?” 玉蓉把军服抖开,放在办公桌上,让渡边检查,而渡边哪有什么心思查验军服,他一把抱住玉蓉,玉蓉吓得尖叫起来。 立刻,两个卫兵跑了进来。 “八格,谁让你们进来的?滚出去!”渡边放开玉蓉,用日语冲两士兵吼道。 “哈伊。”两个哨兵连忙退出。 玉蓉连忙跟渡边告辞:“大佐先生,我家少爷还在下面等我呢,我走了。”说完,连忙快步跑了出去。 渡边还没反应过来,玉蓉已经消失在门口。渡边恼恨地用手捶了捶桌子。渡边拿起桌上的茶杯,一看,里面没茶水了,便走到墙边的热水瓶旁,给茶杯续水。 昱霖看见渡边背对着自己,连忙翻越窗台,悄悄地从原路返回。 玉蓉跑到那条停车的小巷内。昱霖不一会儿也来了。 “少爷,我看清楚了,密码是768。” “我也看清楚了,是768。走,我们先回去。” 昱霖上了车,脱下军服,换上西服,发动汽车,往荔枝湾方向驶去。。。。。。 回到家后,昱霖把情况跟淑娴说了一下。 “那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只要明天晚上把渡边从陆军特务机关引出来,我就有把握把这份名单拿到手。” “那用什么办法可以把渡边引出陆军特务机关呢?” “我看他对玉蓉倒很着迷,要不还是让玉蓉去把他引出来吧。” “那你先找玉蓉谈谈具体的细节吧。” 昱霖把玉蓉叫到房间里,把自己的计划告诉她听。 “玉蓉,只要能把渡边引出来,我就有成功的把握。” “那我该怎么做呢?” “这样吧,你明天。。。。。。” 次日夜晚,陆昱霖还是像昨天一样,开着车,带着玉蓉来到陆军特务机关旁边的那条小巷里,在车上换好军服,然后下车,朝围墙上一跃,进入了陆军特务机关的停车场,之后按照昨天的线路,进入渡边旁边的办公室里。 玉蓉手提一个保温桶,走进陆军特务机关。 “我找渡边先生,我给他煲了汤。”玉蓉把手上的保温桶提起来,给哨兵看了一下。 今天的哨兵是一张新面孔,他拿起保温桶,看了看,又打开闻了闻。 “你等着,我打个电话上去。”哨兵示意玉蓉待在原地。然后进哨兵室打电话。 渡边接到电话,说是有个中国姑娘给他送汤,他猜想是玉蓉,但又不敢确定。 “请你让这位姑娘接电话。” 哨兵让玉蓉走进哨兵室,把电话交给她。 玉蓉接过电话:“渡边先生,上次因为我的过失,让您受到惊吓,您没有吃成我们广东最好的煲汤——姬松茸花胶西施汤,所以,少爷让我今天重新做一份,特地让我送来。” “真的吗?你家少爷大大的好。玉蓉姑娘,谢谢你,你进来吧。”渡边一郎一听,满心欢喜。 “渡边先生,还是麻烦你到下面来取一下吧,我怕你这样机密的地方,我一个陌生人进进出出不方便。万一丢了什么东西,那我就是浑身长嘴也说不清了。” “好好好,玉蓉姑娘,你想的很周到,我这就下来。” ------------ 第二十七章 铲除汉奸 渡边听到玉蓉的声音,心花怒放,站起身来,整了整衣服,摸了摸头发,关上灯,走出办公室。 守在隔壁的昱霖听见渡边关门的声音,连忙从隔壁的窗户爬了进来,然后,戴上手套,打开手电,拉开画框,找到保险箱,用新配的钥匙插入匙孔,随后转动密码盘768,“咔”的一声保险箱打开了,陆昱霖连忙把一摞绝密文件从保险箱里取出翻找,终于看到一份名为《广州市日中亲善友人名单》,然后翻开,打开台灯,用微型相机拍下。 陆昱霖刚想把这摞文件放回保险箱,忽然停手,觉得好不容易来特务机关一趟,不拍白不拍,索性,把其他绝密文件也一一拍下。于是,他又拿起相机,一阵狂拍。。。。。。 渡边来到哨兵室,看见玉蓉正站在那儿,手里拎着一个保温桶。 “玉蓉姑娘,让你久等了。” 玉蓉把保温桶递给渡边:“渡边先生,请您收下。” 渡边接过保温桶,打开盖子,闻了闻:“啊,真香啊,这个汤叫什么名字?” “姬松茸花胶西施汤。” “西施汤,真是好名字,我知道西施是你们中国的古代四大美女之一。玉蓉姑娘,我觉得你比西施还漂亮。” “渡边先生,您请慢用,我先回去了。”玉蓉说完,大辫子一甩,转身要走。 “玉蓉姑娘,请留步,这么好喝的汤,我怎么能一人独享,玉蓉姑娘也尝一尝?” 玉蓉愣了愣,随即明白了,这个多疑的渡边一定是怕汤里有毒,不敢先吃。 “如果大佐先生不嫌弃的话,那我先尝一口。”玉蓉说完,用勺子舀了一口汤喝下:“大佐先生,这汤热的才好喝,冷了味道就不那么鲜美了。好了,您回办公室慢慢享用吧。” 玉蓉说完,莞尔一笑,转身走了。 渡边捧着保温桶,出神地望着玉蓉的背影:“这个花姑娘的真的不错。” 渡边拎着保温桶,吹着口哨往回走。 昱霖听见楼梯上的脚步声和口哨声,知道渡边回来了,连忙把文件放入保险箱里,关上保险箱的门,拔下钥匙,合上那幅书法画框,关掉台灯,把桌子抹干净,随后躲到窗帘后面。 渡边转动钥匙,打开办公室的门,打开灯,走到办公桌旁,打开保温桶,拿起勺子,喝起汤来。 “哇,真好喝,广东菜真好吃。”渡边一郎一边喝汤,一边咂摸着滋味。 昱霖待在窗帘后面,着急地等待着,等待渡边快点喝完汤,早点下班,离开办公室。 过了十几分钟,渡边突然感到一阵腹痛,连忙一手撑着桌子,一手捂住肚子,自言自语:“怎么搞的,难道我的肠胃消受不起这么好喝的广东煲汤?” 渡边连忙捂着肚子朝厕所跑去。昱霖见状,连忙翻过窗户,进入隔壁的房间。但一颗钮扣不慎掉落在渡边办公室的窗帘下。 渡边上完厕所,返回办公室。 而此时,陆昱霖正从隔壁的房间出来。 渡边还没走到办公桌旁,又感到一阵腹痛,连忙再次跑出办公室,忽然他看到楼梯拐角处,有一个人影一闪,他揉了揉眼睛,再仔细瞧瞧,楼道里空无一人。 渡边摇了摇头,自言自语:“怎么回事,怎么一转眼就不见了,难道是我自己眼花了?“ 这时,肚子又疼了起来,渡边赶紧朝厕所跑去。 陆昱霖下了楼,打算原路返回,忽然看见一队日本兵正朝停车场走去,他连忙收住脚步,看来只能改变原来的撤退路线,他下意识地看了看自己身上的军服,便大模大样地朝大门走去。 门口的哨兵见一军官走来,连忙敬礼,陆昱霖目不斜视地走出大门,然后朝小巷走去。。。。。。 “少爷,你怎么才来?”玉蓉着急地等在巷子口。 “来一次不容易,我得多赚一点,所以我就一口气拍了五六份绝密文件,我听到渡边的脚步声后,赶紧收拾,来不及翻窗逃走了,只得躲在窗帘后,我等渡边喝完汤,去上厕所时才有机会跑出来,也不知怎么回事,他喝汤后没多久,捂着肚子就朝厕所跑,难道日本人的肠胃不宜喝中国汤?” “哪里,是我特意在汤里放了巴豆。” “怪不得,玉蓉,干得好。” “我才不让这些日本鬼子这么舒舒服服地享用我们的中国美味。我放了不少巴豆,估计这个渡边得拉一整夜。” 昱霖把情报交给淑娴,淑娴立刻赶往周记药铺,把情报交给周叔,周叔把情报放在草药筐内,连夜启程,送到惠宝游击队,亲手交给了徐明峰。 徐明峰把胶卷洗印出来后,发现是六份绝密文件,欣喜异常。 “昱霖这小子,可真行,这次我们可赚大发了。他居然搞到了六份绝密文件。” “昱霖确实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淑妍也对昱霖大为赞许。 “有了这份日伪汉奸名单,那我们就可以开始着手锄奸计划了。” 黎友棠是翠喜楼的常客,经常来这里逛窑子,看上了翠喜楼的头牌小翠,以前,小翠对他总是一副爱理不理的模样,可自打黎友棠当上了维持会的副会长之后,小翠的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一见他来,便主动地投怀送抱。 这男人哪,就是贱,越是爱理不理就越是觉得心痒痒得难受,越是主动献殷勤就越是不稀罕,所以,黎友棠对小翠的兴趣也渐渐转淡了,老是问老鸨有没有新来的姑娘。 这天,黎友棠刚走进翠喜楼,就见老鸨大老远地迎了上来。 “黎会长啊,今天来了个新人,那模样,可比小翠强多了。” “是吗?那我可得尝尝鲜。” “就在二楼厢房里呢。” 黎友棠笑眯眯地朝楼上走去,从衣袋里掏出一枚金戒子,扔给老鸨。 那老鸨接过戒指,用牙咬了咬,一看是真货,高兴地收了起来,然后冲楼上喊道:“冬儿,黎会长来了。” 黎友棠三步并作两步上了二楼,推开厢房的门,见一位穿着淡紫色杜鹃团花绸缎旗袍的女孩坐在床边,便连忙进屋,转身关上房门,走到床前,定睛一看,觉得很是眼熟。 “冬儿,你好面熟啊,像是在哪儿见过?”黎友棠盯着冬儿的脸,反复打量。 “是吗?黎会长见过我?”冬儿莞尔一笑。 “我一时想不起来了。”黎友棠用手指不停地敲着脑袋。 “想不起来就慢慢想,来,我们边喝酒边想。”冬儿把黎友棠领到八仙桌旁,桌上已经备下了酒菜。 冬儿给黎友棠斟满酒:“来,我敬黎会长一杯。” 黎友棠笑吟吟地一口喝下:“冬儿,我确实觉得在哪儿见过你。哦,我有点想起来了,你跟那个商会会长陆轶翔的儿媳妇长得好像,简直就是双胞胎。” “是吗?我哪有那么好的福气。人家是千金小姐,我是烟花女子。黎会长,这世上的人长得像的多得是。来,为我们的似曾相识再干一杯吧。” 黎友棠又喝了一杯。两杯酒下肚之后,黎友棠有些昏昏沉沉了。 “黎会长,你怎么啦?两杯花酒就不行啦?我可听说黎会长是喝花酒的高手呢。来,我们再干一杯。“ “冬儿,你这酒怎么这么凶,才两杯就上头。来,再干一杯。“黎友棠勉勉强强拿起酒杯往嘴里倒。放下酒杯没多久,就趴在桌上不动弹了。 “黎会长,黎会长。”冬儿轻轻拍着黎友棠的背脊。 “嗯,嗯。”黎友棠口齿含糊不清,倒在桌边一动不动。 淑妍把黎友棠扶到床上,然后拔出匕首,朝黎友棠的胸口扎去。黎友棠连一声救命都没来得及喊,就一命呜呼了。 淑妍把一张写有“卖国求荣,不得好死”的纸条扔在黎友棠的尸体上,然后放下蚊帐,把那件沾了鲜血的淡紫色绸缎旗袍脱下,换了身小碎花的浅绿色旗袍,走出房门。 “妈妈,黎会长醉了,睡着了,我去给他买碗云吞面。” “这个老色鬼,真没用,好的,冬儿,快去快回。” 等黎友棠冰冷的尸首被发现时,已是第二天中午,整个翠喜楼像是炸开了锅,黎友棠的死被描述成多个版本,有说是争风吃醋的情杀,有说是冤家路窄的仇杀,最诡异的说是被一个女鬼索命,胸口上还被贴了鬼符。 警察接到报案,连忙前来调查,勘察过现场后,便找老鸨问话。 “那个冬儿呢?” “从昨天晚上出门,一直到现在都没有人影。” “她什么时候来翠喜楼的?” “就是前天,说是家里人都死了,无依无靠,我见她可怜,就收留她了,谁知才两天功夫就没影了。” “她长什么样?” “挺漂亮的,白白的皮肤,大大的眼睛,反正长得挺水灵的。” “好了,我们知道了,这张纸条是证物,我们拿走了。” 看来凶手就是那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冬儿,但能掌握的线索太少,这个案子被当作悬案。 ------------ 第二十八 章 惊弓之鸟 而在黎友棠死后的两三天内,维持会的成员罗四宝失足落水被淹死了,李子贤从自家小洋楼的顶楼坠楼摔死了,日中亲善友好协会的会员张先临在从白云山上的悬崖滚落,被摔成重伤,昏迷不醒。 一连几天,广州城内发生好几起非正常死亡案件,而且案发现场都有这么一张“卖国求荣,不得好死”的纸条。一时间,广州大大小小的汉奸如惊弓之鸟一般,怕像黎友棠他们一样被除去。 冯连发得知黎友棠和一些维持会的成员都意外死亡,而且现场还都留下了一张恐吓纸条,顿时吓得不轻,他整天不敢出门,怕自己也遭到同样的下场。 家里的电话铃响了,冯连发拿起电话:“喂,哪位?” “我是山田一雄,听说黎先生不幸遇难了,维持会的副会长一职空缺,你不是曾经抱怨没有一官半职,现在机会来了,请你接替黎先生的职位,出任维持会的副会长一职。” “不不不,山田先生,此一时彼一时,现在情形不同了,你没听说最近有好些个维持会和亲善协会的会员都意外死亡了吗?山田先生,您还是另请高明吧。” “八格,你这个胆小鬼,难道被吓破胆了吗?”山田的言语中充满了戾气。 “我的胆囊确实不太好,所以在家休养,等我康复之后,我们再谈,好吗?” “八格牙路。”山田把电话重重地摔在桌上。 渡边最近压力很大,短短几天,广州的一些日伪机构汉奸的意外死亡事件层出不穷,而且现场都留有这么一张“卖国求荣,不得好死”的纸条,显然,这是地下抗日武装为震慑汉奸所为,而这些死亡的汉奸与那份绝密文件《广州日中亲善友人名单》是如此高度契合,使他不得不怀疑这份文件已被泄密。 渡边打开保险箱,看见这份文件还在,松了口气,但转念一想,会不会文件被人盗拍,他拿起文件,仔细看看,有没有其他指纹,可惜没有找到任何破绽。 他闭起眼睛,揉了揉太阳穴,这几天想得脑仁都疼了,于是,他站起身来,走到窗前,打开窗户,伸个懒腰。忽然,发现窗帘下面有一枚扣子,渡边捡起这枚扣子与自己军服上的钮扣进行比对,发现这枚扣子和自己军服上的扣子很像,但纹饰并不同。显然这不是内部人员掉落的。那这会是谁的扣子呢? 渡边想起玉蓉送汤那天,他喝完汤,突然闹肚子,然后在走廊的尽头看见一个人影一闪,那是一个日军军官的身影,但那天晚上,留在特务机关里的都是士兵,没有军官,这枚扣子会不会是从那件军服上掉落的呢? 渡边来到哨兵室,询问那天执勤的哨兵。 “四五天前的晚上,你有没有见过一个高个的日本军官从这里进来或是出去?” “我想想,好像是有一个高个的日本军官从这里出去。我以前没见过这个人。” “你还想的起来他长什么样吗?” “当时已经很晚了,天很黑,而且一晃而过,没什么印象。” 渡边有点失望,不过有一点可以确定,那天有人冒充日本军官进入了陆军特务机关。他接着回忆,那天玉蓉来给他送汤,而且还让他亲自跑到门口来取,那这是不是调虎离山之计呢?难道玉蓉也是同伙?那么前一天呢,玉蓉来送军服,走进了他的办公室,那天他在玉蓉在场的情况下打开了保险箱。那么大前天呢?陆轶翔请他去参加百日宴,在宴会上,玉蓉把他的军服弄脏了,然后他去洗澡,玉蓉在浴室帮他擦背,当时钥匙就在军裤里,如果真是玉蓉,那么她有可能盗取他的钥匙。 渡边的脑海里就像是放电影一般,把所有近几天的和玉蓉有关的事情前前后后放了一遍,所有的疑点似乎指向玉蓉。如果玉蓉真有问题的话,那太可怕了。 他随即又想到了山田一雄,为什么陆轶翔这个硬骨头,死活不愿跟日本人合作,当汉奸,却为什么突然之间宴请死对头,这是不是又是一场阴谋呢?看来,陆家上下并不简单。 渡边想要会一会陆家的人。 陆轶翔得知最近一阵子陆续有投敌的汉奸莫名其妙死亡的事件,心中大悦。 “这真是报应啊,那些投靠日本人作威作福的汉奸走狗就该是这个下场,真是大快人心。” “这肯定是菩萨显灵了,要惩治那些恶人。” “这会是谁干的呢?真像是七侠五义里的那些忠义之士所为。侠肝义胆,惩奸除恶。” “那一定是菩萨派来的天兵天将干的,你看,到现在为止,警察都没抓住凶手,这些人一定是三头六臂,神通广大。” “如琴,你就不要胡咧咧了,哪有什么三头六臂的天兵天将,还不是像我们一样的有血有肉的侠义之士所为。” 昱霖和淑娴走了进来,今天他们是想和父母摊牌。 “爹,妈,你们都在,我们正好有事情跟你们说。” “什么事啊,这么严肃。”陆太太觉得屋子里的气氛似乎被凝固了。 “爹,你知道最近广州城里有许多汉奸都死于非命,全城都轰动了。” “是啊,老百姓都拍手称快呢,说这是恶有恶报。”陆轶翔脸上露出笑容。 “一共有十二名汉奸被杀,四名汉奸重伤昏迷。”淑娴把具体数字告诉给二老听。 “真的,这么多?”陆太太睁大眼睛。 “你们知道,这是何人所为?”陆昱霖故意卖关子。 “何人?”陆轶翔急切想要知道答案。 “是淑娴的姐姐和姐夫他们。” “啊?”陆轶翔的嘴张得老大,怀疑自己的耳朵。 “还有他们所在的游击队的队员所为。”淑娴补充了一句。 “淑娴,原来你姐姐姐夫都是共产党?”陆轶翔恍然大悟。 “其实我和淑娴也是。”昱霖不无骄傲地向父母坦白。 “霖儿,淑娴,你们也是?”陆轶翔目瞪口呆,仔细打量自己的儿子和儿媳,而陆太太更觉得是天方夜谭。 “爹,那你知道这些汉奸的名单是如何得到的,又是谁去干的?”陆昱霖一脸得意。 “谁啊?”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就是我,你的儿子陆昱霖,还有玉蓉。” “玉蓉?玉蓉这丫头也是你们一伙的?”陆太太张开的嘴不亚于陆轶翔。 “嗯,玉蓉非常机敏能干。”淑娴很是欣赏玉蓉。 “真没想到,原来你们早就在一起抗日了。” “爹,你现在知道我为什么要让妈和淑娴从香港回来,为什么要给鸣儿办百日宴,为什么要邀请那么多汉奸和鬼子来吧?” “原来你早已筹谋好了,还让你爹蒙在鼓里,那天我一看你请了那么多日伪汉奸,我真的是快气疯了。看来是爹错怪你了。”陆轶翔想起那天差点在大庭广众之下对昱霖发脾气的事,尴尬地挠了挠头。 “爹,妈,我们今天跟你们俩谈这个事,第一是希望得到你们的理解和支持。”淑娴握着陆太太的手,轻柔但坚定地望着公公婆婆。 “这个我们肯定支持,只要是抗日的事,我举双手赞成。而且还会全力配合,积极支持。”陆轶翔听说孩子们都在抗日,很是兴奋。 “第二是。。。。。。”淑娴欲言又止。 “第二是什么呀?”陆逸翔好奇地问道。 “还是我来说吧。”昱霖抢过话头:“爹,妈,第二是想让你们配合演一出苦肉计。” “苦肉计?” “这也是为了我们自己的安全考虑,你们想,现在广州城里大大小小的汉奸都遭到了打击,而我们家刚刚宴请了那么多汉奸和鬼子,如果我们一点也不受损的话,那大家可能会把疑点集中在我们身上,所以,我们自导自演一场苦肉计,混淆视听,让敌人怀疑不到我们。” “对对对,还是你们想的周到。”陆轶翔对此计策深表赞许。 “这还是淑娴提醒我的呢。” “淑娴提醒得对,那你们说怎么个苦肉计?” “那就得让二老受点苦了,待会儿把你们绑了,然后家里要搞得乱七八糟,一片狼藉。”淑娴红着脸说:“孩儿不孝,请二老原谅。” “淑娴,你这是为我们全家好,哪里不孝了,来吧,拿麻绳来,你们该砸的砸,该摔的摔,不过,最好别把博古架上的那只青花瓷瓶给摔碎了,那是个老古董,蛮值钱的。” “如琴,你还在乎这个,你们觉得怎么像就怎么搞。别在乎什么值钱不值钱的。” “哦,你们摔东西时,把鸣儿抱到草坪上去,千万别吓着他了。“陆太太又嘱咐了一句。 “嗯,知道了。” 和父母商量好之后,昱霖开始实施苦肉计了,他把家里的瓶瓶罐罐砸的稀巴烂,然后找了几根麻绳,把父母绑在客厅的太师椅上,然后把一张“卖国求荣,不得好死”的纸条放在桌上。把淑娴绑在二楼房间里,鸣儿则在床上熟睡。然后把耀叔,胖婶,虎仔绑在餐厅里。 ------------ 第二十九章 自导自演 玉蓉拿着一只碗走进客厅。 “老爷,太太,我搞了点鸡血,涂在你们脸上,你们可别嫌脏。” 说着,玉蓉用手指头蘸了蘸鸡血,抹在老爷,太太的额头和嘴角。陆太太一脸嫌弃样。 “玉蓉,轮到你了。”昱霖手里拿着一根麻绳,冲着玉蓉坏笑。 “少爷,绑松点。”玉蓉不情愿地走了过去。 “得演得像那么回事,你就委屈一下吧。”昱霖把玉蓉捆绑好,从桌上拿了块破布要塞进玉蓉的嘴里。 “少爷,这就不用了吧。”玉蓉望着那块脏兮兮的破布,眉头紧皱。 “像你这种爱大喊大叫的丫头怎么可能不堵住你的嘴呢?”昱霖在一旁打趣玉蓉。 “那你也得找一条干净一点的毛巾吧。”玉蓉哀求昱霖。 “你也有求我的时候。“昱霖在玉蓉耳边悄悄地说了一句。 玉蓉横了昱霖一眼。 ”好好好,我把你用的毛巾拿来。”昱霖取来玉蓉的毛巾,往她嘴里一塞。 玉蓉嘴里发出“呜呜呜”的声音。 “玉蓉啊,你就安静一点吧。”陆太太看见玉蓉挣扎的模样,觉得好笑。 “好了,阿成,你把我绑好之后,就去大街上叫人,叫的人越多越好,让大家都知道我们陆家也遭难了。然后去警察局报案。” “嗯,我明白了。” “阿成,把我捆结实点。”阿成把陆昱霖捆了个结结实实:“好了,你出去吧。” 阿成跑到街上,大声呼救:“不好了,我家老爷太太被打劫了,大家快来救救我家老爷,太太,少爷,少奶奶吧。” “啊?陆老爷家也被打劫了?怎么会呢?他不是陆大善人吗?” “前几天,他们家宴请了好些个汉奸,日本人也来参加他们家孙子的百日宴。” “怪不得呢,原来也是一个汉奸。” “要不是看在陆老爷曾经施粥赈民的份上,可能就是死罪,就像是以前的那个维持会的黎友棠一样的下场。” 街坊四邻都跑到陆家看热闹,把陆家门口围得水泄不通,大家你一言我一语来解释陆家遭劫之事。 渡边一郎正好带了几个日本兵过来想探探陆轶翔的虚实,没料到碰到这一幕。他连忙掏出手枪,朝天鸣放,人群散开,渡边一郎和几个日本兵走进陆府。 一进陆府,就见陆家老少,主仆都被绑的结结实实,屋子里到处是残瓷碎瓦,一片狼藉,渡边一郎连忙指挥几个日本兵给陆轶翔全家松绑。 当渡边一郎看到被捆得严严实实的玉蓉那楚楚可怜的模样时,心里便产生了一种我见犹怜的冲动,尽管几个小时前,所有的疑点都集中在玉蓉身上,但此时此刻,渡边一郎对自己所有的猜测产生了怀疑,他宁愿相信玉蓉是单纯的,是天真的,是清白的,是无辜的,所有的行为举止都是合情合理的,对玉蓉的猜测全都是基于自己的一种职业习惯而已。 渡边一郎走到玉蓉面前,拿掉塞在她嘴里的毛巾,替她解开麻绳,玉蓉大口地喘着粗气。 “啊呀,我的妈呀,快憋死我了。大佐先生,幸亏你来了,否则我就要被活活地闷死。”玉蓉边说边甩了甩被捆麻的手。 “玉蓉姑娘,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是谁把你们绑起来的?”渡边一郎轻柔地询问玉蓉。 “不认识,他们全蒙着脸,看不清。”玉蓉满脸懵懂的模样。 “那他们有多少人?”渡边一郎接着问。 “七八个吧,都拿着枪,所以我们也不敢乱动,就这样一筹莫展,束手就擒了。” “玉蓉姑娘,你做得对,这种时候反抗是无济于事的,反而会造成更大的伤害。”渡边一郎频频点头:“那他们这些人为什么要对你们这样呢?” “这不明白着么,桌上还留了纸条,说我们老爷卖国求荣,所以就报复我们,还警告我们说,要不是我们陆老爷‘陆大善人’的名声在外,决不会如此心慈手软。” 渡边一郎在认真仔细地盘问着事情的经过,而玉蓉在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这时,陆昱霆和秋莲冲了进来。 “大伯,这是怎么啦?是谁把你们打成这样了?”昱霆一把抱住陆轶翔。 “昱霆啊,一言难尽啊。”陆轶翔摇了摇头,唉声叹气。 “嫂子,你受苦了。”秋莲连忙安慰如琴。 “陆老先生,你能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也不知道,来了几个人,一进门就什么也不说,乱砸一气,还把我们全家老小都给绑了,临走前还留了这么一张纸条,真是冤枉啊,我是一个老老实实的商人,从来不参与政治,不知道怎么就得罪了这些人了,我真的是跳进黄河洗不清了。” “看来,这些抗日分子很猖獗,我们一定要狠狠打击他们的这种气焰。陆老先生,请你放心,我们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开路。” 渡边一郎带着那几个日本兵离开了陆家。 回到陆军特务机关,渡边一郎回想起最近发生的事情,玉蓉的身影却老是在脑海中挥之不去,他已经不知不觉中爱上了玉蓉。 渡边一郎出生在北海道的一个贫农家庭里,家里兄弟姐妹众多,他是老大,为了减轻家里的经济负担,他主动入伍来中国参战,由于在战斗中表现英勇,所以一步步地爬到了如今的大佐这个职位。他曾经娶了一位日本贵族女孩为妻,但婚后,他总高兴不起来,他内心的自卑与妻子的高傲形成了强烈的反差,妻子对他总是一种居高临下的鄙夷态度,使他始终无法在妻子面前像个骄傲的将军,他知道这种与生俱来的卑微是无法与身为贵族的妻子平起平坐的。所以,当妻子几年前病故之后,他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和解脱,他觉得他的灵魂重获自由了。 而当他见到玉蓉的第一眼开始,他就喜欢上了这位中国姑娘,玉蓉的娇憨,玉蓉的单纯,玉蓉的坦率,玉蓉的体贴都让他从内心感受到一种被女性遵从的自豪感。 所以,他有了一个大胆的决定,他要娶玉蓉为妻。 第二天,渡边一郎便刮干净胡子,穿戴整齐,带着几名日本兵上陆府提亲去了。 陆轶翔正在院子里浇花,看见渡边一郎带着一些日本兵上门来,心头不由一惊:难道昱霖他们是地下党一事已经被日本人识破了? “陆老先生,您好!”渡边一郎毕恭毕敬地向陆轶翔鞠了一躬。 “渡边一郎先生今日登门所为何事?”陆轶翔看着日本人对他如此恭敬,一时猜不出渡边一郎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我是特地来贵府提亲的。”渡边一郎招呼了一声,几个日本兵把准备好的礼物拿了过来。 “提亲?”陆轶翔大为吃惊。 “我想娶府上的玉蓉小姐为妻。”渡边一郎一脸真诚。 “玉蓉?”陆轶翔这才明白渡边一郎的来意:“渡边一郎先生,你一定是搞错了,玉蓉是我们家的丫鬟,不是什么小姐,渡边一郎先生身份高贵,玉蓉不敢高攀。” “我不管玉蓉姑娘是丫鬟还是小姐,我喜欢玉蓉姑娘,请你成全。”渡边一郎态度极其坚决,向陆轶翔行了一个九十度的鞠躬。 昱霖从渡边一郎进府开始,便时刻关注着事态的变化,原本他也以为自己暴露了,被日本人抓住什么把柄了,正想法子该如何让淑娴和玉蓉转移出去,没想到,渡边一郎今天来是为了提亲,便松了一口气。但他见渡边一郎态度如此执拗,有一种非玉蓉不娶的架势,而父亲似乎难以阻挡,感到这事颇为棘手,得赶快想办法让渡边一郎知难而退。 昱霖想了想,连忙悄悄跑去找阿成,他跟阿成耳语了几句,阿成点点头,从后门跑了出去。 然后昱霖又朝耀叔招招手,耀叔放下花盆,走到昱霖身边,昱霖把嘴凑到耀叔耳朵旁,跟耀叔说了几句悄悄话,耀叔皱了皱眉头,不置可否。然后昱霖三步并作两步跑上楼,过了一会儿,手里拿着一个包裹交给耀叔。耀叔用手指戳了戳昱霖的脑袋,昱霖朝耀叔吐了吐舌头。 “陆老先生,今天怎么没有看见玉蓉姑娘?” “玉蓉她。。。。。。” “玉蓉她病了。”陆太太从玉蓉房间出来,转身把房门关上。 “哦,是陆太太,您好!我今天上门来,是想要。。。。。。” “我都听到了。”陆太太打断渡边一郎:“渡边一郎先生,你的好意我们领了,但是你的这个请求,恐怕我们不能答应。” “为什么?” “门不当户不对,我们中国人的婚姻讲究的就是门当户对,这样今后的婚姻生活才能和谐。” “难道你认为我没有资格娶玉蓉姑娘?” “不不不,不是你没资格,是我们家玉蓉没有资格嫁给你这样的大人物。” “这我不在乎,我是真心喜欢玉蓉姑娘,请你们相信我。我去见见玉蓉姑娘。” 渡边一郎说着,就要往里闯,陆太太连忙用手挡住。 “大佐先生,这是女眷的屋子,你恐怕不合适吧。” “你刚才不是说玉蓉姑娘病了么,那我现在正好去探望她。” 渡边一郎蛮横地拉开陆太太,想要进屋,陆太太怕渡边一郎做出不轨之事,连忙用身子堵住房门口。 渡边一郎脸一沉,双眼直冒火,一只手按住武士刀。陆太太吓得双目紧闭,陆轶翔和昱霖也倒吸一口气。 ------------ 第三十章 锦囊妙计 正在这千钧一发之时,陆昱霆急匆匆地跑了进来。 “大伯,我听说玉蓉病了?”陆昱霆心急火燎地询问陆轶翔。 “昱霆啊,你来啦,是啊,玉蓉她病了。” “前几天还好好的,怎么会突然之间病了呢?”陆昱霆心存疑惑。 “可能是被贼人吓的吧。”陆太太连忙解释。 “那我进去看看她。” 昱霆说着,朝玉蓉屋子走去。他也没顾上看渡边一郎一眼,就要开门,被渡边一郎推到一边。 “你是什么人,就敢往玉蓉姑娘的房间里闯?” “哦,渡边一郎先生,这位是我的堂兄,陆昱霆,玉蓉是他未过门的媳妇。”昱霖从楼上走了下来。 大家听昱霖这么一说,都愣住了,包括陆昱霆。 “我大哥前几年就跟玉蓉订亲了,原本等今年过年就办喜事,可是,我二叔和我嫂子在广州大轰炸时被炸身亡,我大哥现在是戴孝之身,所以这婚事就耽搁下来了,等我大哥三年守孝期满,就把这婚事办了。我大哥还指望玉蓉为我们陆家传宗接代呢。” “这么说,这婚事还没办成,既然这样,那玉蓉不能算作他的妻子。”渡边一郎虽说很惊讶,但他还是固执己见。 “渡边一郎先生,这事确实是这样的,玉蓉已经许配给了昱霆,所以一女不能二嫁。还望渡边先生理解中国人的习俗。”陆逸翔觉得昱霖所编造的谎言是个退敌之策,连忙响应,上前向渡边一郎解释。 “玉蓉姑娘一天没有成亲,我就还有机会。”渡边一郎口气坚决,似有一种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意思。 “渡边一郎先生,现在我们各执一词,谁也说服不了谁,要不,这样,就让老天来做决定吧。”昱霖慢悠悠地继续说道:“你看,这样是不是公平合理?” “你的是什么意思?”渡边一郎觉得有机会了,所以对陆昱霖的提议很感兴趣。 “是这样的,我们中国人呢,对婚姻是很重视的,所以,在结婚前,往往要测一测男女双方的生辰八字,如果这八字合的话呢,说明这桩婚姻是很美满的,很顺利的,但如果这八字不合的话呢,这桩婚姻就有可能出现问题,轻者,夫妻双方婚后天天吵架,夫妻关系名存实亡;重者,婚后会遇到各种灾难,比如夫妻相克,或克父克母,克子克女,弄不好还会有血光之灾,灭门之忧。” “这生辰八字真有这么重要?”渡边一郎听完陆昱霖的一套关于生辰八字的解释,将信将疑。 “当然啦,这在中国有几千年的历史,不能不信。”昱霖的言辞让渡边觉得这八字是种非常玄妙的东西,他甚至有些怀疑他跟洋子婚姻可能就是因为八字的不合而导致他的婚姻生活一败涂地。 “那怎么个测法呢?”渡边一郎好奇地问道。 “其实很简单,只要把你和玉蓉的生日写在纸上,找个算命先生测一下就好了。” “哦,是这样,这倒也不复杂,我的生日是明治三十五年,也就是一九零二年的三月十五日。” “好,我给你写上。”昱霖拿出笔墨纸砚,在纸条上写上了渡边一郎的生日。 然后,他拿出另两张纸:“我把玉蓉和昱霆大哥的生日也写上。好了,我和昱霆大哥,还有你渡边一郎先生,现在就去外面找算命先生测一测。你们意下如何?” “好,现在就去。”渡边一郎说完,走出陆府。 “大哥,走啦。”昱霖拉了拉站在一边发愣的昱霆的手。 “昱霖,这能行吗?”昱霆一脸茫然。 “行不行的,去了不就知道了吗?好啦,跟我走好了。” 昱霖拉着昱霆的手也一起出去了。 陆轶翔望着三人的背影,喃喃自语:“昱霖在搞什么名堂?” 三人一边走一边在大街上寻找算命先生。 “哎,就在前面,我看见了。”昱霖用手指着前面,招呼着俩人:“我看见算命先生的算命幡了。” 三人朝着算命幡的方向前去,来到大街的拐角处,那里坐在一位戴着瓜皮小帽,穿着灰色长衫,鼻梁上架着墨镜的五六十岁的白须瘦老头,他正在不停地吆喝着:“看相,测字,占卜,算卦。”,旁边的算命幡上写着“相卜算卦”四个大字。 昱霖一行三人来到算命摊前。 “先生,你是想看相呢,还是算卦?”算命先生询问陆昱霖。 “我想请你测一下生辰八字。” “好,请把八字给我吧。” 昱霖把三张纸条交给算命先生。 “怎么是三张?”算命先生嘟哝了一句。 “是这样的,这张呢,是女方的生辰八字,这两张呢,分别是这两位先生的,麻烦你测一下,这位姑娘跟哪位先生的姻缘比较好。” “哦,好的,让我算一下。” 算命先生一边掐指算计着,一边嘴里念念有词。不一会儿,他拿起渡边一郎的那张生辰八字。 “这张生辰八字是哪位的?” “是我的。”渡边一郎回应。 “这位先生是虎年生人,而女方是猴年生人,常言说,虎遇猴有罪受。虎与猴相冲,避之则吉。” “这是真的吗?”渡边一郎听到这结果,心凉了半截。 “信则有,不信则无,婚姻这事是命中注定的,从你一出生,老天就安排好了你的命运了,你只有知道了自己的命,才能适时调整自己的运,顺势而为,才能逢凶化吉,吉星高照,你若是逆势而行,则忤逆了天意,便会有不测风云,甚至是杀身之祸啊。” “那这位先生的生辰八字是不是和这位姑娘相合呢?”渡边一郎急不可耐地问道。 “这位先生属牛,和猴正相配,是天作之合。虽不敢说是大富大贵,但两人婚后能举案齐眉,相敬如宾,福荫子孙,应该说是一段不错的婚姻。” 渡边一郎顿时像个泄了气的皮球,神情沮丧。 “真没想到,我跟玉蓉姑娘的姻缘不被老天看好,既然这样,天意难违。”渡边一郎转向昱霆:“陆先生,你真是好福气,能娶到玉蓉这么好的姑娘。” “那我们回去吧。”昱霖付了卦钱,然后,拉着昱霆往回走,渡边一郎则像个斗败的公鸡一般,悻悻地走在后面。 望着三人远去的背影,算命先生取下墨镜,扯下胡须,脱下瓜皮小帽,如释重负地呼了一口气,这位算命先生不是别人,正是耀叔扮的。 渡边一郎回到陆府,神色凝重,像是被霜打过似的,刚才的那股势在必得的神气劲,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对不起,打扰了。”渡边一郎向陆轶翔和陆太太鞠了一躬,然后手一挥:“开路。”几个日本兵连忙整队,跟着渡边一郎回去了。 陆轶翔和陆太太还有玉蓉和昱霆都莫名其妙地望着眼前这一切,然后众人把目光聚焦在昱霖身上。昱霖耸了耸肩,吹了声口哨。 “一切都是天意。”说完,转身上楼去了。 众人呆呆地目送着他的背影,面面相觑,莫名其妙,大惑不解。 众人把目光从昱霖的背影又移至玉蓉和昱霆二人身上。 玉蓉与昱霆的目光刚一接触,便马上逃离了。 “玉蓉。”昱霆叫了一声:“今天事发突然,我。。。。。。我也是情急之下才顺水推舟,多有冒犯,还望玉蓉你不要太介怀。” “昱霆少爷,你这是说哪里话,今天要不是你及时赶到,帮我解围,恐怕我真的要被那个日本人抢去当他的新娘,那我死也不从,其实我在屋里手里已经拿好了剪刀,万一这个渡边一郎冲进来,我就跟他同归于尽。” “玉蓉,你真是一个贞烈的女子。”昱霆对玉蓉充满了敬意。 “幸好你来了,等于是救了我的命。我还没来得及向你叩头谢恩,你倒反过来向我道歉,你让我如何自处?” “是啊,今天多亏昱霆来的及时,否则我也一命呜呼了。”陆太太想起刚才那一幕,还是心有余悸:“刚才渡边一郎要去拔刀时,我真的以为今天我要死在他手上了。” “是呀,我的心都提到嗓子眼里了。”陆轶翔现在想想还是心砰砰乱跳。 “要不是阿成及时通知我,今天恐怕真的要出大事。” “阿成?原来是阿成通知你的。阿成今天可真的是立了大功了。” 阿成挠了挠头:“是少爷让我从后门悄悄溜出去通知昱霆少爷的。” “昱霖倒是有先见之明。”陆轶翔对今天儿子的表现非常赞赏。 这时,耀叔拿着包裹进来了。 “耀叔,你刚才去哪里了?你不知道刚才府上差点出大事。那个日本大佐渡边一郎。。。。。。”玉蓉见耀叔回来了,连忙跑上去,想要跟他讲述事情经过。 “那个日本人最后是不是耷拉着脑袋,蔫了?然后灰溜溜地走了?” “你怎么知道?”玉蓉好奇地睁大眼睛。 “我怎么不知道,我是谁呀?”耀叔从包裹里拿出瓜皮小帽,胡须和墨镜,然后戴上瓜皮小帽,粘上胡须,戴上墨镜,活脱脱的一个算命先生。 ------------ 第三十一章 蒹葭苍苍 “怪不得我觉得这个算命先生好眼熟,原来是耀叔您啊?”昱霆恍然大悟。 “耀叔,你可真厉害,还会占卜算命。”玉蓉把耀叔的墨镜拿来自己戴上。 “我哪会这些啊,还不是被少爷逼出来的,反正日本人也听不懂,我就在那胡诌,把这生辰八字说得越邪乎越玄妙越好,让他听得云里雾里的。” “我今天算是见识了耀叔的口才了,那真的是能把死的说成活的,把活的说成死的。”不知什么时候,昱霖下了楼,走了过来。 “你呀,让我一把年纪了还编瞎话骗人。”耀叔用手指去戳昱霖的脑袋,昱霖笑着往旁边一躲。 陆轶翔和陆太太看着这一对老小嬉闹,甚是高兴。 “耀叔,幸亏你这三寸不烂之舌,让渡边一郎知难而退,否则我们家的玉蓉可就遭殃了,管它什么真话,瞎话,只要能退敌,都是金玉良言。”陆轶翔对刚才发生的这一场惊心动魄的闹剧的结尾还是非常满意的。 “昱霖就是鬼点子多。还装得像模像样的。但愿这个渡边一郎从今往后能打消对玉蓉的念头。”陆太太还是有些许担心。 这时,淑娴从外面回来,看见大家在院子里兴高采烈的样子,不明就里。 “今天是什么日子,大伙这么高兴?” “今天虽然不是什么节日,但觉得比过节还高兴。”昱霖跑到淑娴面前,很是兴奋。 “少奶奶,我跟你说,你今天不在场,错过了一场非常非常精彩的智斗渡边一郎的好戏。”玉蓉见淑娴回来了,连忙迎上去,拉着淑娴,绘声绘色地给她讲述今天发生的故事始末。。。。。。 是夜,陆太太又跟陆轶翔谈起白天发生的事。 “老爷,我觉得玉蓉也二十出头了,也该嫁人了,你说,就把她许配给昱霆好吗?” “昱霆?你是不是想假戏真做呀?”陆轶翔把报纸放下,望着如琴。 “老爷,你不知道,前几年,昱霆就跟霖儿说,想收玉蓉当偏房,玉蓉当时年纪小,还不乐意,这事也就不提了。当时淑娴不是还杳无音信么,我曾经想过,让霖儿把玉蓉收房,可霖儿是个痴情种,宁愿苦等淑娴。幸好菩萨保佑,让霖儿等到了淑娴,淑娴又为我们陆家延续了香火。” “是啊,比起昱霆来,霖儿算是好福气啊!” “谁说不是呢,昱霆这孩子挺可怜的,爹和媳妇同一天没了,到现在还没有一儿半女,其实,昱霆早就对玉蓉有意思,只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当时玉蓉对昱霆没这心思。” “不是常言道:哪个少女不怀春,像玉蓉这样的灵动女孩,心里应该有自己喜欢的人吧?” “我其实早就看出来了,玉蓉心里喜欢的是霖儿。这也难怪,这俩孩子从小一起长大,虽说一个是少爷,一个是丫鬟,可我们从没把玉蓉当丫鬟对待,所以这丫头也挺养尊处优的,小时候呢,俩人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慢慢大了,霖儿也许把玉蓉当妹妹看,可玉蓉呢,大概把霖儿当作夫君来伺候了。” “唉,这样下去,玉蓉岂不是要耽误自己一辈子?”陆轶翔一边叹息,一边摇头。 “是啊,所以,我想跟玉蓉说说,索性让她和昱霆假戏真做。” “你可以去问问玉蓉,撮合撮合,不过,不要勉强,感情的事是勉强不得的。” “这我知道。我明天就去跟玉蓉说。” 而此时,淑娴把鸣儿哄睡之后,放入摇篮里。昱霖呆呆地守在摇篮旁,痴痴地望着儿子。 “淑娴,你发现了吗,鸣儿这两天又长高几公分。而且这小子的食量越来越大了,看见我们在吃饭,也咿咿吖吖地伸手想要尝尝。”昱霖望着儿子,一脸幸福。 “是呀,小孩子嘛,一天一个样。咱们的鸣儿啊,是越长越可爱了。“ “是不是像我更多一点?“昱霖歪着脑袋朝淑娴眨了眨眼睛。 “好了,又臭美。”淑娴嗔怪地数落了一句:“你快过来,我跟你谈正事。“ “什么事?是不是上级又下达什么任务了?”昱霖听见“正事”二字,猜测一定是有重要任务。 “你上次不是从渡边一郎的保险箱里拍了六份情报吗?其中一份就是日军打算在广州筹建一支细菌部队,把在广州的难民营里的老百姓当做实验品。” “我确实拍过这份情报,但没来得及仔细看。这些日军真是泯灭人性,我早就听说他们的七三一部队在东北把中国人叫作‘马路大’,被用来做活体解剖,细菌实验,戕害了多少中国人,现在他们又打算在广州组建细菌部队,这些日本人简直就是恶魔。” “所以,上级要求我们尽快摸清情况,揭露他们的罪行。” “嗯,一定要把他们的这种滔天罪行大白于天下,让国际社会看清这些日本鬼子的嘴脸。” 第二天,玉蓉被陆太太叫到房间里,陆太太开门见山和她谈起昱霆。 “玉蓉啊,你觉得昱霆少爷怎么样?”陆太太试探道。 “挺好的,又有学问,又懂礼数,对人很客气,从没见他对什么人发过脾气。”昱霆给玉蓉留下的印象相当不错。 “是啊,昱霆是个好孩子,可惜命苦。” “是呀,昱霆少爷是挺可怜的,爹没了,媳妇也没了,到现在都没孩子,我常常看见他一个人喝闷酒。”玉蓉非常同情昱霆的遭遇。 “那玉蓉,你愿不愿意嫁给昱霆呢?给他生个一男半女?”陆太太直接挑明了。 “我。。。。。。,我。。。。。。太太。。。。。。我。。。。。。”玉蓉没想到太太竟然问她这个问题,一时不知如何回答,支支吾吾,不知所云。 陆太太见玉蓉支支吾吾,以为是女孩子的羞涩,连忙进一步规劝:“玉蓉,你也老大不小了,也该找个婆家了,你不能在我们家做一辈子的丫鬟,这会耽误你一辈子的幸福。” “可太太,我,我。。。。。。我不想嫁人,我就想一辈子伺候你和老爷,少爷,少奶奶。”玉蓉终于把自己的心里话说了出来。 “你啊,真是个傻孩子。其实我知道你的心思,你的心里一直惦记着霖儿,可霖儿已经成家了,而且还有了鸣儿,你这样苦等下去,是不会有结果的。”陆太太虽然觉得玉蓉的痴情可嘉,可却不是理智之举,所以开导玉蓉不要再傻等下去。 “我不管少爷和谁成亲,只要让我待在少爷身边,我就心满意足了。”玉蓉眼泪扑簌扑簌往下掉。 “女人这一辈子,就只有十几,二十多岁才是最美好的光景,等人老珠黄了,再想嫁人就难了。你若嫁给昱霆,那就是明媒正娶,是正房,你就是和淑娴一样的少奶奶,是要写进陆氏家谱的。玉蓉,我从没把你当丫鬟看待,一直把你当作是自己的女儿,所以希望你有个好归宿。我的话,你还是好好想想吧。”陆太太言辞恳切,像每一位母亲一样,为自己女儿的归宿而操心劳神。 玉蓉低着头,绞着帕子,沉默不语。 “玉蓉,感情的事是最难讲清楚的,我们不勉强你,你自己看着办吧。”陆太太知道玉蓉的个性,有时会一根筋,一条道走到黑,你越是逼得太紧,她就越是不愿意接受,所以,便留有余地,千万不能让玉蓉觉得是自己和老爷不要她留在府上了,把她打发给了昱霆。 渡边一郎为娶玉蓉碰壁之事心中郁闷,便一人在屋里喝闷酒,山田一雄的到访,让他有了知音,可以把心中的苦闷一吐为快。 “山田君,来,我们喝一杯。”渡边一郎举起酒杯敬山田一雄。 “渡边君,你怎么一个人在喝闷酒啊,有什么棘手的事吗?”山田一雄一饮而尽,看着渡边一郎愁眉苦脸的样子,很是不解。 “山田君,有些事情真的是天意难违啊!”渡边为自己不能与玉蓉共守白头而痛苦不堪。 “渡边君,到底是什么事让你如此苦恼?” “山田君,我实话相告,我喜欢上了一个中国姑娘,想娶她。但我的生辰八字和那姑娘的八字犯冲,所以我不得不放弃,可是我心里面一直想着她,想忘也忘不掉。” “渡边君,你怎么喜欢上了支那女孩?你还想跟她结婚?她们只配去慰安所,为我们大日本皇军献身。”山田一雄一听说渡边为了一个中国女孩而借酒消愁,十分不悦。 “山田君,请你不要侮辱玉蓉姑娘,玉蓉姑娘跟那些支那女人不一样,她应该有更好的归宿。”渡边觉得山田是在侮辱他心目中的女神。 “玉蓉?这个名字很熟悉。”山田一雄眯起小眼睛,仔细回忆这个似曾相识的名字。 “就是陆府的丫鬟。” “哦,我想起来了,对,我有印象,那天陆府办百日宴,那个丫头还把汤洒在你的身上。” “就是那次之后,我就喜欢上了玉蓉姑娘,山田君,你知道,洋子虽然跟我结婚了七八年,可是,在她眼里,我就是一个北海道的乡下人,配不上她尊贵的血统,要不是他们家没落了,看中了我在军方的地位,她才不愿意屈尊嫁给我当妻子呢。” “可洋子都已经去世三四年了。你就别耿耿于怀了。” “我知道,可我那些年和洋子过得并不开心,我喜欢玉蓉,她是唯一让我动心的女人。”渡边一郎把杯中酒一饮而尽。 ------------ 第三十二章 巧舌如簧 望着渡边一郎一脸愁苦而消沉的模样,山田从内心鄙视渡边一郎这种因男女私情而精神萎靡的状态。 “渡边一郎君喜欢一个女人还不容易?对于我们大日本的武士,有什么是做不到的?” “不不不,山田君,玉蓉不是那种低贱的女人,不能强抢,她就像是一朵花,要呵护才行,否则,这花就会枯萎凋谢。” “看来渡边君真的是动了真情了。但是,渡边君,支那人不好对付,就拿那个陆轶翔来说吧,软硬兼施,就是不肯出任维持会会长一职,我让宪兵队查封他的罐头厂,他就搞什么‘施粥赈民’,让我收购罐头厂的计划泡汤。前些日子,在他孙子的百日宴上,我又提出让他出任维持会会长一事,他又推脱,如今出了个锄奸队的事,他又变成了受害者,现在更是推辞,说是怕给锄奸队盯上了,全家老小不得安宁,现在,那个维持会等于是名存实亡。” “中国人讲究明哲保身,像陆轶翔这样的有身份的中国人,更是不愿当出头鸟,他们崇尚的是隐居山林的避世生活,这样才能显示出他们的谦谦君子之风。” “可要是真的没有支那人的支持,光靠我们大日本皇军,是无法征服中国的。”山田一雄喝了口酒:“我今天来,就是想问问,最近锄奸队这么猖獗,你们陆军特务机关有没有掌握什么线索?” “还没有得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不过。。。。。。” “不过什么?渡边君,你不要吞吞吐吐,尽快破案,抓住那些抗日分子,消灭他们是我们目前的首要任务。” “我曾经怀疑过玉蓉姑娘,因为我觉得这次锄奸队铲除的那些汉奸,跟我的那份《广州日中亲善人员名单》高度重合,所以,我怀疑这份情报已经泄密,而当时玉蓉的表现值得怀疑,但后来发生的陆府被劫一事,让我又对自己的猜测产生了怀疑,所以就一直没有采取行动,想等待新的线索的出现。另外,我在办公室里发现了这个。” 渡边一郎从口袋里拿出一枚钮扣,交给山田一雄。 “这像是军服上的钮扣。”山田一雄转动着钮扣,仔细观察。 “只是像而已,你再仔细看看我们日本军服的钮扣,是不是有差别?”渡边一郎把一颗日本军服上的钮扣递给山田一雄。 “那这是。。。。。。?” “应该是那个来窃取情报的人身上的。我那天在走道上看见一个穿着军官军服的高个子的人影,一眨眼就不见了,而且我询问过门口的哨兵,他们说是有一个陌生的日本军官从大门走出去。” “那你还不赶快采取行动?还等什么?渡边君,难道这件事跟这个玉蓉有关,你就心慈手软了,想网开一面,让抗日分子成为漏网之鱼吗?” 渡边一郎沉默不语。 “渡边君,你怎么不说话?你别忘了你的身份,你是大日本帝国的军人,你应该为天皇效忠,不能因为一个支那女人就变得如此消沉。” “山田君,谢谢你的忠告,我明白自己的使命。” 次日,一群日本兵专门针对裁缝铺进行搜查,凡是有那种纹饰钮扣的,一律被带到特务机关严加审讯,孙师傅也在此列。 审讯室里,七八个裁缝们站成一排,渡边一郎拿着那枚钮扣在他们面前来回走动。 “都看清了吗?最近有没有人到你们那里做像我身上的那种军服?” 裁缝们个个吓得胆战心惊,都摇摇头。 “要是不肯说的话,那我就不客气了,来人,把这些顽固分子绑起来,给我狠狠地打,打到他们开口为止。” “冤枉啊,冤枉,我们什么也没做。” “你们不能这么草菅人命,我们都是守法的良民啊。” 几个日本打手不容分说,把这些裁缝都绑在了刑柱上,鞭子像雨点一般落在他们身上,惨叫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我说,我说。”孙师傅浑身是血,喘着气,有气无力地说道:“是陆府的少爷让我做的。” “谁?” “陆昱霖。” 渡边一郎嘴角向上一扬,走出刑讯室。 一队日本兵开着摩托车,驶向陆府,把陆府四周包围了起来。 渡边一郎带着一队日本兵走进陆府,陆轶翔见这种阵势,大吃一惊。 “你们这是干什么?”陆轶翔连忙挡在渡边一郎的面前。 “陆昱霖在吗?”渡边双目直射陆轶翔。 “你们要干什么?”陆太太从房间里出来,见此架势,心里砰砰直跳。 “给我搜。”渡边一郎一挥手,几个日本兵要往里闯。 “不用搜了,我就在这里。”陆昱霖从楼上下来。 “带走。”渡边一郎把手一挥。 陆太太连忙拦住日本兵:“不行,你们不能带走我儿子,我儿子犯了什么罪?” 日本兵把陆太太推到一边,陆太太一个趔趄,倒在地上。 “如琴。”陆轶翔连忙去搀扶太太。 “妈,你不用担心,我很快就会回来的。” “不,昱霖,你别去。”淑娴一把拉住昱霖。 “淑娴,别担心,照顾好鸣儿。”昱霖拍了拍淑娴的手,往外走去。 “少爷。”玉蓉跑出来拉住昱霖。 “玉蓉,你在家照顾好老爷,太太还有少奶奶,小少爷。我没事的,渡边大佐一定有什么事要问我,我去跟他说清楚就是了。” “带走。” 陆昱霖被带到刑讯室里。 渡边一郎指着孙师傅问陆昱霖:“你认识他吗?” 陆昱霖从衣袋里取出一块手帕,给孙师傅擦干净脸上的血污:“认识,这是孙师傅,我们家的衣服都是他做的。” “好,我喜欢你的坦率。”渡边一郎没想到陆昱霖会这么爽快。 “怎么啦?给我们家做衣服犯法吗?为什么要把老人打成这样?”陆昱霖捏了捏拳头。 “他这次做的可不是一般的衣服,是军服,日本军官的军服。” “军服?孙师傅做军服?他接了你们日本军服厂的活了?”陆昱霖一脸懵懂。 “你不要胡扯,我们皇军的军服会交给你们支那人去做吗?我是说他私下里做军服。” “哦,原来是这样,孙师傅私下里给人做军服。他给谁做军服?”陆昱霖表现出好奇的神态。 “问得好。”渡边一郎转身用鞭子支起孙师傅的下巴:“孙师傅,你说,你给谁做军服?” “是陆家少爷,陆昱霖。”孙师傅有气无力地从嘴里吐出“陆昱霖”这三个字,随即垂下了头。 “给我做的?”陆昱霖哈哈大笑起来:“我要军服做什么?孙师傅,你是不是屈打成招啊?渡边大佐,你就凭严刑拷打出来的证词就来冤枉我?” “陆昱霖,我跟你之间无冤无仇,为什么要让一个裁缝来冤枉你?” “恐怕不是无冤无仇吧,你想娶我们家玉蓉,我让你去找算命先生,算命先生说你们八字不合,你娶不成玉蓉了,所以你恼羞成怒,迁怒于我,想拿我撒气。”陆昱霖以攻为守,把渡边对自己的怀疑解释为公报私仇。 “这根本就是两码事,玉蓉是玉蓉,你是你。你让孙师傅给你做了套军服,来我这儿窃取情报。”渡边没想到陆昱霖会把他和玉蓉之间的事与窃取情报一事混为一谈,而且把自己描述成了一个为一己之私而不惜栽赃陷害的龌蹉小人。 “窃取情报?渡边一郎先生,我不得不佩服你的想象力。我一个报社的主编,一个文弱书生,来你们戒备森严的特务机关窃取情报?这个故事太天方夜谭了吧?” 渡边一郎拿出一枚钮扣:“这枚钮扣跟我身上的这件军服上的钮扣很像,但还是有区别的,是我在办公室里找到的,而有这种纹饰的钮扣只有为数不多的裁缝铺里有,现在孙师傅已经交代了,是你让玉蓉找的他,让他做一件日军军服。” “口说无凭,就凭孙师傅的供词,而且是在严刑逼供下取得的供词,有多少可信度呢?你手上的这个物证,怎么能说明就是我的呢?孙师傅不止给我们一家做衣服,这种钮扣也不是只能用在军服上的,你凭什么一口咬定这枚扣子跟我有关?你亲眼看见我穿着那件掉扣子的军服了吗?” 渡边一郎被陆昱霖驳的哑口无言,确实,仅凭一颗钮扣,就认定陆昱霖就是来窃取情报的间谍,实在是牵强。但渡边一郎的直觉告诉他,陆昱霖跟窃取情报一事脱不了干系。 “陆先生,你不必咄咄逼人,最近发生的一系列事情,让我不得不怀疑你,从那次百日宴上玉蓉把我的军服弄脏,后来让我去洗澡换衣,到玉蓉给我送军服,给我煲汤送汤,你们策划了一场周密的盗取情报的行动。” “哈哈,渡边一郎先生,我不得不佩服你的想象力。要是照你这么说,玉蓉也是同谋了?那你还想娶她?你口口声声说你爱玉蓉,没想到你尽是一个如此心胸狭隘的小人。你的这种行为,我真的很鄙视,因为你得不到玉蓉,所以就要置玉蓉于死地,诬陷她是抗日分子,你这样做,只能说明你很卑鄙无耻。” “八格。”渡边一郎狠狠地抽了昱霖一个耳光。 “怎么?被我说中了吧!”昱霖擦掉嘴角的鲜血:“恼羞成怒了,是吧。我原本还以为你是个君子,有成人之美,想不到你是这样的小人,因为得不到,所以由爱生恨,不惜一切要置我们陆家于死地。” “请不要侮辱我对玉蓉的感情,我对她是真心的,我希望她能幸福。” “那你今天的所作所为又作何解释呢?” “我会让你心服口服的。” 渡边一郎把陆昱霖扔在刑讯室里,自己走了出去。 ------------ 第三十三章 化险为夷 渡边一郎带着日本兵再次来到陆府,几个日本人在陆家翻箱倒柜查找那件军服。 “你们找什么?”陆太太见家里被翻得乱七八糟,很是窝火。 几个日本兵都回来报告说是没找到,渡边一郎还不死心,跑到院子里,见玉蓉正在晾晒衣服。 渡边一郎跑过去一件件衣服翻看,忽然,他看见一件淡绿色西服,上面居然也是这种纹饰的扣子。 渡边一郎把西服取下,仔细查看。 “大佐先生,怎么啦?”玉蓉见渡边望着那件西服,疑惑不解。 “这是谁的衣服?”渡边拿着西服,眼含凶光。 “我们家少爷的,过年时让孙师傅做的,都穿了好些时候了,我怕发霉,就拿出来晒晒。”玉蓉一脸无辜的模样。 “八格。”渡边一郎咬牙切齿地骂了一句。 渡边一郎回到客厅,手一挥,日本兵骑上摩托车,走了。 渡边气急败坏地回到刑讯室里,一把抓住孙师傅的衣领:“你说清楚,陆家少爷让你做的是军服还是西服?” “我记不清了,好像是西服。”孙师傅被渡边气势汹汹的模样吓得浑身颤抖。 “混蛋!滚!” 渡边一郎对着陆昱霖深深地鞠了一躬:“对不起,陆先生,让你受委屈了,我派车送你回去。” “不用这么客气,我自己认得路,我自己回去,我现在可以走了吗?”陆昱霖从刑讯椅上站起身来。 “可以,请走这边。”渡边一郎恭恭敬敬地把手一伸。 “那孙师傅也可以走了吗?” “可以。你们可以一起回去。” 陆昱霖扶起孙师傅,搀着他走出刑讯室。 昱霖把孙师傅送回孙记裁缝铺。然后从衣袋里掏出一叠钱,塞进孙师傅的手里。 “孙师傅,让你受苦了。这点钱拿去治伤吧。” “陆家少爷,真是对不住你,差点让你。。。。。。” “我这不是没事了吗?你老别记在心上,是我对不住你,让你遭受无妄之灾。” “那日本人太狠了。”孙师傅摸了摸身上的鞭伤。 “他们狠不了多久的,这天下早晚还是我们中国人自己的。好了,孙师傅,你好好在家养伤吧。” 昱霖送完孙师傅之后,便朝着陆府走去,他发觉自己身后有尾巴,便在街角蹲下身子系鞋带,两个便衣急忙跑过去,正好与陆昱霖照了个正面。那俩便衣假装东张西望,昱霖也不搭理,径直走回家。 玉蓉在家门口看见陆昱霖回来了,连忙迎了上去。 “少爷,你回来了,你可回来了,老爷,太太都急死了。” “玉蓉,快关门,后面有人盯梢。” “哦。”玉蓉把大门关上,过了一小会儿,她又把门打开,把一大盆洗衣服的脏水泼向外面,不偏不倚,正好给这俩便衣来了场瓢泼大雨,把两人淋得像两只落汤鸡。 玉蓉一见,扑哧一声,朝那俩便衣做了个鬼脸,然后把大门紧闭。 那俩便衣想冲进去揍人但又不敢暴露自己的身份,只得站在那儿跺脚大骂。 “爹,妈,我回来了。”昱霖飞奔进屋。 “霖儿,你总算是回来了。”陆太太抹了抹眼角的眼泪:“他们没把你怎么样吧?” “没有,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么。” “他们为什么抓你啊?是不是你已经暴露了?”陆轶翔担心地问。 “没有,他们没证据,只是凭空猜测,放心吧,我没事。” “今天真是太悬了,你以后要多加小心。”陆轶翔还是心有余悸,拍了拍儿子的肩膀。 “嗯,我会的,现在家门口还有两个便衣在盯梢,爹,妈,你们也要小心为好,我估计渡边对我的怀疑还没消除,所以要派便衣跟踪我。这几天,大家就安心地在家住着,哪儿也别去。” “嗯,我们听你的。”陆太太一个劲地点头。 “妈,淑娴呢?”昱霖朝四周张望,没有看见淑娴的身影。 “你被抓了以后,淑娴就出去了,到现在还没回来。她不会有事吧?” “应该不会,爹,你们去休息吧。”昱霖猜测淑娴一定是去找明峰他们了,心里有些不安,但他不能把这种不安传递给父母。 昱霖转身向玉蓉使了个眼色,玉蓉会心地点了点头。 “妈,我上楼休息去了,你也早点休息吧。” “哦。” “少爷,我去给你打盆洗脸水吧。” 不一会儿,玉蓉端着洗脸水走进昱霖的屋子。 “少爷,快洗把脸吧。”玉蓉挤了块毛巾递给昱霖。 “玉蓉,你是不是按照我的吩咐把那件军服处理了?” “我把那件衣服埋在花圃下面了,我还特地把军服上的钮扣全部都缝在你那件浅绿色的西服上了。” “哇,玉蓉,你真是太聪明了,怪不得渡边回来问孙师傅到底我让他做的是军服还是西服?我当时还纳闷了,怎么会扯到西服上去了,原来是你在浑水摸鱼,让渡边晕头转向,找不着北。” “我聪明吧,你那天回来跟我说,军服上掉了一粒扣子,后来又看到鬼子一直在搜查裁缝铺,我就知道,是扣子出问题了,你让我把军服埋了,我一想,万一孙师傅说出实情,说是给你做的军服,那这扣子不应该在你这儿吗?就算是找不到军服,也脱不了干系,所以,我就来了个移花接木,把军服上的钮扣全缝在了西服上,这样,渡边就找不到破绽了。” “玉蓉啊,看来你的鬼点子还真多。” “这就叫做强将手下无弱兵,跟你混了这么久了,自然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玉蓉,真没看出来,你在这方面还真有潜质,只要假以时日,你一定可以成为。。。。。。” 昱霖还没说完,房门开了,昱霖扭头一看,是淑娴回来了。 “昱霖,你回来了?”淑娴推开房门,看见昱霖,连忙一把抱住了他。 “怎么啦,淑娴?” “我以为你被渡边抓走了,我再也见不到你了。”淑娴扑在昱霖的怀里,眼泪八达吧嗒掉落下来。 “淑娴,我这不是好好的吗?”昱霖用手轻轻拭去淑娴香腮上的泪珠。 玉蓉见此情景,知趣地拿着脸盆走了出去,把门关上。 “淑娴,你去哪里了?这么晚回来?爹和妈都替你担心了一整天。” “你被抓走后,我去找明峰他们了,告诉他们你的情况,想让他们想想办法救你出来。” “淑娴,这次我得批评你,你也太沉不住气了,你这么冒冒失失地去找明峰,万一被敌人盯梢上了,你这不是把同志们都暴露了吗?” “那现在怎么办?他们打算明天化妆成掏粪的,去陆军特务机关打听你的情况。要不,我再去通知他们取消行动。” “淑娴,你看,你的鲁莽行为给大家造成许多不必要的麻烦,你不能再出去了,你没注意到我们家已经被便衣盯上了吗?” “是吗,我走得太急,没注意。”淑娴一听说家里被便衣盯上了,不由神情紧张起来。 “你过来看,在我们家的正门和后门都有人在那儿盯梢。所以,你现在哪儿都不能去。” “那怎么办呢?”淑娴为自己的鲁莽而恼恨,又气又急。 “我明天去报馆登个启示,告诉明峰他们我已脱险。”昱霖不慌不忙地把自己的想法告诉淑娴。 “昱霖,还是你的斗争经验比我丰富。我差点犯了大错。”淑娴转忧为喜。 “好了,你别自责了,淑娴,明峰他们现在还留在广州城吗?” “嗯,我姐和明峰他们都在城里,他们说,还有几个名单上的汉奸没有除掉,他们打算把这几个汉奸除掉之后再离开。” “敌人受到一系列打击之后,现在他们的警惕性提高不少,还有大批的宪兵,伪军,警察在给这些汉奸看家护院,所以,现在锄奸行动的难度大很多,明峰他们要多加小心才是。我们也要多长几个心眼。” “嗯,我明白。”淑娴说着,把脸埋在昱霖的怀里。 昱霖一大早就去报社上班,一个靠在树后打盹的便衣立刻跟上,而另一个便衣去附近打电话,要求增派人手。 昱霖进了报馆之后,连忙写了一份启示: 海星兄: 近日广州乌云密布,风雨交加,兄嫂要多加保重,弟一切安好,勿念。 水母 写完之后,昱霖把启示拿到印刷车间。 “阿鑫,今天的样稿出来了吗?” “已经出来了,王编辑昨天就给我了。” “哦,好的,把这张启示排进去,马上印。” “好的,主编。” 处理完报社的事情之后,陆昱霖打算去罐头厂转一转,看看那儿的难民收容所。 罐头厂的难民比以往少多了,院内阿成正在给难民们盛粥。 “阿成,你怎么在这?”陆昱霖见阿成在此,好生奇怪。 “少爷,你来啦,老爷让我和几个工人每天轮流在这儿施粥,自打老爷搞了施粥赈民之后,一直就没有停过,现在这罐头厂都变成难民收容所了。” “现在每天要煮多少米啊?” “以前一天要超过一百斤米,现在少了,大概六十斤左右。” “现在比以前少了这么多?”陆昱霖心存疑惑。 “是啊,现在难民的人数比以前少了。听说,日本人在南山村安置了不少难民。所以,现在来这儿的难民数量没先前那么多了。有时看见日本兵把这些难民都赶到南山村去了。” “叔叔,能给我多盛一点吗?我妹妹病了,我想给她多喝一点。”一个长着一双大大眼睛,瘦弱的男孩举着碗,央求着阿成。 “是你啊,大眼仔,好嘞,给你盛满。”阿成从锅底捞了一些厚一些的米粥倒入大眼仔的碗里。 “谢谢叔叔。”大眼仔穿着破衣烂衫,端着满满一碗粥朝仓库走去。 “小心烫,我来帮你拿吧。”昱霖接过大眼仔手上的碗:“来,大眼仔,你带路,找你妹妹去。” ------------ 第三十四章 大显身手 在仓库一角,陆昱霖见到了大眼仔一家,妹妹躺在妈妈怀里,面黄肌瘦,有气无力。 “来,小妹妹,喝点热粥。” “谢谢啊。”母亲想要起身给陆昱霖鞠躬。 “大嫂,别这样。“陆昱霖示意大嫂坐下:”快吃吧,吃完了,再去盛。” 母亲接过碗,吹了吹,放到小女孩嘴边,小女孩喝了一口,又喝了一口,一会儿功夫,把一碗粥都喝完了。 “慢点,别烫着了。来,我再给你盛一碗去。”昱霖摸了摸大眼妹的头,笑着走出仓库。 陆昱霖来到阿成面前,又盛了一碗粥给小女孩送去。 一连七碗,大眼仔一家总算是吃饱了。 “大眼仔,你爸爸呢?” “被炸死了,家里就只剩下妈妈,妹妹和我了。” 昱霖怜惜地摸了摸大眼仔的脑袋:“大眼仔,叔叔跟你说啊,粥喝多了,待会儿要撒尿,茅厕就在仓库对面的走道上,可千万别随地大小便。否则蚊蝇滋生,会生病的。懂了吗?” 大眼仔连忙用力点头。 “真乖。好了,我走了,过几天再来看你。” 徐明峰从《白云日报》上获悉陆昱霖安然脱险,松了口气:“昱霖没事了,不用安排人手去陆军特务机关打探消息了。” 陆昱霖从罐头厂出来,便直奔家中,那个便衣也紧跟其后。陆昱霖在陆府四周,发现便衣人数增加了一倍,看来,渡边还真的是跟自己卯上了。 傍晚,陆家老小正在吃晚饭,忽然远处传来一声枪响,刺破了周围的宁静。在陆府四周盯梢的四个便衣开始四处寻找枪声源头。 “你们去前面看看,我去后面,你待在原地。”一个便衣吩咐其他几个便衣。 有个黑影跑进陆府的后门。 在原地守候的便衣大叫一声:“谁?” 其他三个便衣都跑了过来。 “你看见什么了?” “我好像看见一个黑影进陆府了。”那个原地守候的便衣不太确定地说。 “你到底看清楚了没有?” “天太黑了,看不清人,就一个影子从眼前晃了一下。” 忽然,后面来了十几个日本宪兵。 “你们有没有看见一个女的从这里过去?”一个日本宪兵问道。 “我看见一个黑影进了陆府,但没看清楚是不是女的。”那个便衣听宪兵这么一说,肯定自己没有眼花。 “走,进府搜。”日本宪兵手一挥,其他几个立马跟上。 日本宪兵刚想进府,陆轶翔站在门口,用手一挡:“慢着,我陆府不是你们想搜就搜的,就算是你们的日中亲善协会的山田一雄一雄会长,陆军特务机关的机关长渡边一郎大佐见到我,都要给我几分薄面。” “我们怀疑,有个抗日分子躲进了你的府里,我们要进去搜一搜。”一个日本宪兵傲慢地望着陆轶翔。 陆轶翔回头问了问家丁:“你们有没有看见一个抗日分子进来啊?” 大家都摇摇头。 陆轶翔双肩一耸,双手一摊:“我说没有吧。” 这时,山田一雄出现在陆府门口。他的左手吊着绷带。 “山田先生?你怎么也来了?”陆轶翔没想到山田会出现,更没想到山田受了伤。 “我是来抓抗日分子的,今天傍晚,我在救济会会长林福昌家里时,有个女抗日分子装扮成女佣,一刀刺死了林会长,还把我也刺伤了,我朝她开了一枪,打中了她的右臂,她是朝你们家这个方向逃走的。” “可她不一定是在我们家呀,荔枝湾一带有这么多户人家,怎么会这么凑巧,就独独进了我的府上?”陆轶翔双手一摊。 “刚才有人报告说,他看见一个黑影跑进你家了。陆先生,你府上这么大,躲个把人不成问题吧。让我们进去搜一下,这样也能保证你自己的安全。你上次不就是给抗日分子绑了么,怎么,这么快就好了伤疤忘了疼啦,不担心再次被这些抗日分子打劫?好了,废话少说,搜。” 十几个宪兵不容分说,直接闯了进来,他们翻箱倒柜,倾肠倒笼,把陆家翻得一片狼藉。但没找到人影。忽然,一个日本兵看见后院的地上有血迹,便立刻报告山田一雄,山田连忙过来看个究竟。 “这血迹是怎么回事?”山田用手摸了摸地上的血迹。 “这是我杀鸡时不小心割破的。”玉蓉伸出左手,食指上有个不小的刀口,血还在不停往下滴。“我刚才在杀鸡,谁知这只鸡力气太大了,一直在不停的挣扎,我一个不小心,就把自己的手给割破了,你们看,这院子里到处都是鸡血。” 山田一雄朝院子四周望去,果然,院子里血迹斑斑,一只濒死的公鸡还在那儿扑腾着翅膀。 “你们有其他什么发现没有?”山田一雄转过身去问周围的士兵。 “报告,什么也没发现。” “收队,去下面的几户人家搜一下。”山田一雄一挥手,日本宪兵纷纷退出陆府。 “对不起,打扰了。如果陆先生见到不速之客,请一定要通知我们。”山田朝陆轶翔点了点头,以示歉意。 “我明白。好走不送。”陆轶翔铁青着脸。 等山田一雄一伙日本宪兵走后,淑娴立马走到玉蓉身边。 “玉蓉,让我看看,你手上的伤口深不深?”淑娴连忙去查看玉蓉的伤口:“啊呀,这口子好深呐,玉蓉,你也真下得去手,我去找纱布帮你包扎一下。” “我这是小事情,淑娴姐,你还是快去给淑妍姐包扎伤口吧。” “都需要,都需要,我去拿药箱。”淑娴说完,急忙上楼去了。 陆轶翔和陆太太连忙走了过来,看见玉蓉手指不停地在滴血,很是心疼。 “玉蓉,你不要紧吧。”陆太太眼里满是关切。 “我没事。老爷,太太,你们先回屋吧,这里就让我们来处理吧。” “好好好,你们可要小心啊,我们去院子里看看,我怕山田会杀个回马枪。”陆轶翔说着,拉着陆太太朝院外走去。 不一会儿,淑娴拿着药箱来到佛堂,取出纱布,帮玉蓉把手指包扎起来。 昱霖和阿成搬开了供桌,把盖板掀开,淑妍正躲在下面,她右臂中了一枪,鲜血把袖子染红了。淑妍脸色苍白,额头上渗出豆大的汗滴。 昱霖连忙走下去,把淑妍抱进了玉蓉的房间里。 淑娴检查了一下伤口:“子弹还在里面,要取出来。” “那现在怎么办?外面还有特务在盯梢,出不去,看来没法送医院了。”玉蓉拉起窗帘,望着窗外的暗哨。 “那就只能在家里进行了。淑娴,你去拿个酒精灯来,还有家里的茅台酒,绳子,剪刀,毛巾,针线包。”昱霖卷起袖子:“看来我在军校里学的救护包扎要派上用场了。” 过了没多久,淑娴把取昱霖交代的东西都取来了。 昱霖倒了一大杯茅台酒交给淑妍:“淑妍,家里没麻药,只能用这个代替了,你喝得越醉越好。” 淑妍拿起杯子,一仰脖子,全喝光了:“再来一杯吧,我酒量挺大的。” “好,我给你满上。”昱霖又倒上一杯,笑着递给淑妍:“你还真像是水泊梁山的女中豪杰,大碗喝酒,大块吃肉。” 淑妍抿嘴笑了笑,一仰头把第二杯茅台酒喝干了。 “还要吗?淑妍?”昱霖摇了摇酒瓶:“淑妍,你想喝就喝,这酒我家有的是。” 一阵疼痛袭来,淑妍禁不住眉头皱了起来。 “看来得赶快动手术了,淑娴,玉蓉,快扶着淑妍躺下。” 玉蓉和淑娴听从昱霖的吩咐,让淑妍平躺下来。 “少爷,这茅台有用吗?”玉蓉见淑妍喝完两杯酒之后还是一点醉意也没有。 “淑妍,你的酒量也忒大了点吧,这都大半瓶茅台灌进去了,你怎么眼睛还挣得这么大?”昱霖用手摸了摸后脑勺,他也不清楚喝多少茅台酒下去才能起到麻醉作用:“实在不行,我只能把你打晕了之后再动手术。” “你敢?”淑妍轻声嘟哝了一句。 大约刻把钟之后,茅台酒起作用了,淑妍开始眼皮子打架,昏昏欲睡。 昱霖拿起绳子,把淑妍紧紧地绑在床上,然后让淑妍咬住毛巾:“淑妍,这剜肉可不是一般的痛,但你现在再痛也不能叫出声,明白吗?淑娴,玉蓉,你们俩在旁边盯着,摁住她,不能让她动弹。” 淑妍点了点头。淑娴和玉蓉也点了点头。 昱霖开始动手术了,他把剪刀在酒精灯上烤了烤,然后剪开淑妍的右臂袖子,露出伤口,而后便用剪刀头往肉里刺进去,淑妍手臂开始颤抖,嘴里发出“呜呜”声。 昱霖顾不得许多,继续往里挑那颗子弹,鲜血瞬间涌了出来,昱霖连忙用药棉吸血。不一会儿,地上堆了十几块血棉。不知是茅台起作用了还是痛得昏死过去了,淑妍居然没有挣扎,没有发声。 终于,昱霖把那颗子弹取了出来。然后在伤口周围涂上茅台酒和止血粉用以消炎和止血,又拿起缝被子的针线,把伤口缝起来。最后,用纱布把伤口包扎好。 “好了,大功告成了,只要不发炎,就没什么大问题了。”陆昱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呼了一口气。 昱霖把毛巾从淑妍嘴里拿出,把绳子解开。 “好了,淑娴,你帮玉蓉收拾一下,我抱淑妍去楼上,待会儿,你们俩姐妹睡一块儿吧,我去书房眯会儿。有事来叫我。” “嗯。” 凌晨五点多,淑娴来敲书房的门。 “昱霖,我姐发烧了,烫得很。” 昱霖连忙跑去房中,摸了摸淑妍发烫的额头。 “可能是伤口发炎了。看来必须去医院了。等淑妍酒醒了之后,八点过后,去宏济医院找黄恩博大夫,他会处理的。” ------------ 第三十五章 偷梁换柱 “那怎么甩掉这些特务呢?”淑娴望了望窗外的那些便衣。 “这还不好办么,你和你姐不是双胞胎么。”昱霖在淑娴耳边轻语了几句,淑娴会心地笑了。 早上八点左右,身着蓝白格子旗袍的淑娴急匆匆地在陆府前前后后跑来跑去,那些特务们好生奇怪:“陆家少奶奶这是怎么啦?什么事,这么火急火燎的?” “看见阿成没有?”淑娴索性拉着一个特务询问,边问边比划:“请问你有没有见到一个二十来岁的一个小伙子?大概这么高,这么胖。” 那便衣倒是听得懂中国话,而且也会说一点中国话摇了摇头:“没有,没看见。你找这个人干什么?” “我儿子病了,得让阿成开车去医院。算了,我没时间跟你多说。”淑娴不耐烦地走开了。 淑娴刚一转身,看见阿成正咬着饭团从街上慢悠悠地走过来。 “阿成,你上哪儿去了?我到处找你,你倒好,悠哉悠哉吃饭团。”淑娴瞪了阿成一眼。 “少奶奶,最近街上新开了一家饭团店,我买个尝尝鲜。你找我有什么事吗?”阿成边说边咬饭团。 “小少爷病了,你还慢吞吞的吃什么饭团,快去开车,送我们去医院。”淑娴呵斥着阿成。 “哦哦哦,我马上开车去。”阿成连忙把饭团塞进嘴里,腮帮子鼓得像两肉团,一路小跑进陆府。 便衣看到这一幕,呵呵一笑。 虎仔趁便衣们把目光都集中在淑娴和阿成身上时,悄悄地钻到特务的汽车下面,用长钉把四个轮胎都戳漏气了,然后偷偷地跑回后院。 “玉蓉姐姐,你交代我的事我都干完了,有两个轮胎漏气了。”小男孩调皮地冲玉蓉一笑。 “虎仔,你真棒。”玉蓉伸出大拇指以示赞许。 不一会儿,玉蓉抱着鸣儿出来了,拉开车门,坐在副驾驶的座位上,昱霖把穿着蓝白旗袍的淑妍扶进了别克车,而后跑到车后,打开后备厢,把婴儿的奶瓶,衣服,玩具,尿布,床垫等杂物放进去。然后坐到汽车后排,阿成开着别克车从便衣的眼前驶过。 “淑妍,怎么样,能坚持住吗?”昱霖扶着脸色煞白的淑妍。 “没事,我能坚持。”淑妍有气无力地把头靠在昱霖身上。 “阿成,开快点。” 便衣们也赶快上了车,司机刚发动,还没起步就觉得不对劲,赶紧下车检查,发现轮胎漏气了,便衣们只得下车,放弃跟踪。那司机恼恨地踢了一脚轮胎,没想到轮胎纹丝不动,倒把自己的脚给踢痛了,抱着脚在那里嗷嗷大叫。 别克车在宏济医院门口停了下来,宏济医院是陆氏集团名下的医院。院长黄恩博大夫是美籍华人,毕业于日本早稻田大学医学院,曾在美国行医多年,是陆轶翔以高薪从海外聘请回国的外科医生。 昱霖把淑妍搀扶下车,然后抱起她,直奔院长室。 黄大夫见是东家少爷来了,连忙起身迎接。 “陆少爷,您来啦?是夫人病了吗?”黄大夫赶紧过来相扶。 “黄大夫,我夫人在发烧,右臂伤口在发炎,你快帮忙处理一下。” “好,快进手术室。” 昱霖抱着淑妍进入手术室,把她放在手术台上,黄大夫用剪刀剪开绷带,揭开淑妍右臂上的纱布,看了一下伤口,颇为吃惊:“这是枪伤?” “是的,实不相瞒,昨天我太太回家时,正好碰上日本人在抓捕一名逃犯,日本兵胡乱开枪,误伤了我太太。”昱霖不敢实话实说,只能半真半假地向黄恩博叙说淑妍的伤情。 “原来是这样啊。你别急,我马上来处理伤口。” 黄大夫说完,便开始处理伤口。 “子弹不在右臂里,但又不是贯穿伤,少奶奶的伤口是不是处理过?”黄恩博觉得淑妍手臂上的伤口有些奇怪。 “是我自己处理的,我已经把子弹取出来了。”昱霖知道瞒不过黄大夫,只能实话实说。 “你?自己取出来的?”黄恩博一脸惊讶。 “我怕子弹不及时取出来,会耽误伤情。所以就自己动手了。拿茅台酒当麻药,用剪刀取出来的。”昱霖得意地向黄恩博谈起自己的医术。 “陆少爷,你也真敢?没有麻药,没有消毒设备,没有医疗器械,居然也能做手术,幸亏没有发生严重的感染,否则后果不堪设想。”黄恩博边说边摇头:“你呀,胆子也太大了。” “我们以前学的救护就是这样从简从易。”昱霖见黄恩博对自己的医术不屑一顾,且多有微词,连忙解释。 “哪家医学院这么不专业?你该不会是跟巫医学的吧?” “我学的是野战救护。” “怪不得,那种条件下,只能从简从易。不过凭良心说,你学得还真不错,就是这缝针技术太差,以后少奶奶胳膊上留下一道难看的疤,可是拜你所赐。” “嘿嘿。”陆昱霖摸摸脑袋,傻笑了几声。 “少奶奶得住院治疗。” “行,没问题。就按你说的办。” 黄大夫给淑妍打了消炎针和退烧针,然后吩咐护士把淑妍推入病房,见手术室里没人,便把陆昱霖拉到一边。 “陆少爷,你没跟我说实话,昨天晚上来了几个日本宪兵,让我们留意受枪伤的女病人。你跟我说句实话,日本人要抓捕的是不是少奶奶?” 陆昱霖见瞒不过黄恩博,只得点了点头。 黄大夫拍了拍陆昱霖的肩膀:“我要的就是你的这句实话,你放心,医者父母心,我绝对不会泄露半个字,况且,我痛恨日本人的这种法西斯行径,简直就是泯灭人性。” “黄大夫,谢谢你替我保密。好了,我太太就拜托你了。” 阿成载着昱霖,玉蓉和鸣儿又回到了陆府。 “我姐怎么样?”淑娴见昱霖回来了,急切地问道。 “黄大夫给她打了消炎针和退烧针,而且给伤口上了消炎药,应该没事了。” 淑娴松了口气,把头靠在昱霖的肩上:“希望淑妍能快点好起来。” 在陆军特务机关内,渡边正在询问盯梢陆府的特务。 “这两天,陆家有什么异样吗?” “没发现什么情况,昨天,陆昱霖早上去报馆上班,然后去了他爹的罐头厂,下午就回来了。傍晚时,山田会长和几个宪兵到陆府,说是要搜查一个受伤的女抗日分子,但没找到。今天早上,陆昱霖的儿子病了,他们夫妇带着孩子还有一个丫鬟一起开车去医院看病,中午就回家了,后来就没再出去过。” “你们有没有跟去医院?” “报告大佐,不知什么原因,轮胎漏气了,没法开,所以就没跟着去。” “八格,陆昱霖的一举一动都要严密监控,及时汇报,这种事决不允许发生第二次。” “哈伊。” “昨天山田说有人看见一个受了伤的女抗日分子逃进了陆府,但是没搜到,今天陆昱霖的儿子就生病送医院,你们不觉得这个太巧合了吗?会不会是送那个女抗日分子进医院?” “应该不会,我们一直盯着,就只有玉蓉姑娘和陆家少奶奶两个女的上了车。没有其他女的。” “你们有没有查过汽车后备厢?可不可能里面藏个人?” “不可能,后备厢是空的,里面放了一些小孩的尿布之类的杂物。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我觉得那个少奶奶有些奇怪,上车前还屋前屋后火急火燎地找司机,上车时却有气无力,要陆家少爷搀扶着上车。” “是吗?你看清楚了?” “我看的真真切切,而且,回来时好像少奶奶没有下车,不过,晚上又看见她出现在二楼的房间里。莫非,少奶奶是从后门回家的?可我问过看后门的吉野君,他说他一直盯着,没看见少奶奶从后门进来。” “看来,陆家少奶奶也值得怀疑。明天你想办法试探一下,看看这个少奶奶是不是有伤在身。” 第二天早上,陆轶翔在草坪上打太极拳,,鸣儿坐在手推车里,淑娴手里拿着一只小皮球正在逗儿子玩,玉蓉在一旁晾晒衣服。 鸣儿一甩小腿,把淑娴手上的小皮球踢掉了,小家伙拍着手,咯咯咯地笑了起来,小皮球滚远了,淑娴去捡球。这时,一个便衣跑了过来,把球捡起来,交给淑娴。 “少奶奶,给。” “谢谢。”淑娴接过球,转身要走。 这时,便衣故意撞了一下少奶奶的右臂,淑娴身子晃了一下,立刻明白了对方的用意,急忙转身,柳眉竖起,杏眼怒视,用右手狠狠地扇了对方一巴掌。 “混账东西,胆大包天,竟敢非礼我!” 那便衣用手捂住火辣辣疼的半边脸,连忙道歉:“对不起,少奶奶,我不是故意的。请你原谅。” “玉蓉,快来扶我一把,昨天的脚崴了,今天给这混蛋一撞,这脚更疼了,你扶我坐下,然后去给我拿瓶跌打酒。”淑娴一瘸一拐地朝玉蓉走去。 玉蓉连忙扶淑娴坐下。然后进屋拿了一瓶跌打酒过来。 “玉蓉,你去忙吧,我自己来。”玉蓉脱掉鞋袜,然后倒了一些跌打酒在手上,抹在右脚的脚踝上。 那便衣一边揉着脸,一边走出陆府,去向渡边汇报。 “大佐,陆家少奶奶应该没有什么问题,我今天试探过她,她的右臂没有受伤,还用右手给了我一记重重的耳光,而且脚肿了,那天陆昱霖之所以扶她上车,是因为她脚崴了。” “原来是这样,不过,依然不能放松对陆家的监视。一有情况,立刻报告。” “哈伊。” 经过精心的护理之后,淑妍的伤口愈合得很快,一周之后便痊愈了,她告别了黄大夫,然后秘密回到了惠宝游击队。 ------------ 第三十六章 深入魔窟 陆昱霖又去了罐头厂,他发现罐头厂的难民数量又在减少,心里便有了不详的预感,他走进仓库,发现大眼仔一家已经不在那儿了。 陆昱霖在厂子里找了半天,也没有找到大眼仔一家。 “你们见过一个眼睛大大的七八岁的小男孩吗?”陆昱霖询问周边的难民。 “他们一家被日本人赶到南山村去了。”一个面黄肌瘦,衣衫褴褛的难民回答道:“估计这一家子回不来了。” “为什么?”昱霖吃了一惊。 “我是好不容易从那儿逃出来的。” “你叫什么?” “叫我辉仔吧。” “辉仔,你跟我说说看,南山村到底发生了什么?”昱霖连忙向辉仔打听南山村的情况。 “刚开始,日本人好像对我们挺好的,给我们洗澡,理发,换干净的衣裳,还给我们吃了好几顿饱饭,但后来,说是给我们打预防针,防止疟疾,大家一听,都挺高兴的。谁知,我的有好几个同伴打针之后,又吐又泻,没几天就死了,还有几个人打了针之后,脸色发黑,口吐鲜血,也莫名其妙的死了,那些日本人带着防毒面具,把这些尸体都扔进了一个池子里,这些人,现在连尸体都找不到了。我害怕跟他们一样,所以,就偷偷地从难民营后面的树林里溜出来了,我再也不要回到那儿去了,就算是给我吃山珍海味,我也不去。” 陆昱霖听完,心里已经明白了,果然,日军在南山村进行细菌实验,把这些难民当作实验品。看来,大眼仔一家危在旦夕。陆昱霖一想到那个懂事乖巧的大眼仔和他的妹妹,妈妈要成为牺牲品时,心里像是被堵上了一块巨石。 “得设法把大眼仔一家救出来。”这个念头在陆昱霖的脑海里盘旋着。 陆昱霖想去南山村实地考察一下,刚想出去,一眼望见厂门口的那个监视他的便衣,便暂时打消了这个念头,又回到了仓库。 这时,来了几个日本兵,把难民驱赶上车。陆昱霖知道,这些日本兵是要把这些难民送到南山村去。他决定正好趁此机会去南山村侦查一下。于是,他赶紧脱下外套。 “辉仔,把你身上的衣服给我,你穿我的。”陆昱霖边脱衣裤边对辉仔说。 辉仔莫名其妙地看着陆昱霖。 “快点,把你那套要饭的家伙什也给我。这些钱给你。”昱霖把一叠钱塞在辉仔的手里。 辉仔看了看钱,又看了看那套西服,高兴地直点头:“你别后悔。你千万别后悔。辉仔连忙脱下破衣烂衫,换上昱霖的西服,兴奋地自言自语:“今天碰到疯子了。” 陆昱霖换上了破烂不堪的乞丐服,然后把头发弄乱,脸上抹了点锅灰,混在那些难民里,上了日本人的卡车。 卡车一路颠簸,终于到了南山村。日本人把车上的难民都赶了下来,把他们集中在一个院子里,然后女的站一边,男的站另一边。一个带着口罩,穿着白大褂的日本军医从屋子里出来,他在那儿用日语叽里呱啦地说了一通,旁边的一个日语翻译官立刻点头哈腰地进行翻译。 “大家把身上的旧衣服都脱掉,然后男的到左边的房间里去洗澡,女的到右边的房间里去洗澡,洗完澡后,我们会发新的干净的衣服。然后到院子里集合。” 翻译官说完,几个日本兵拿着枪,对着他们哇啦哇啦叫着。大概意思是快点脱衣服。难民们也顾不得羞耻了,一个个脱得光光的,然后走进指定的房间去洗澡。所谓洗澡,也就是让难民们扶着墙,日本人拿着水管朝难民们身上冲洗一番而已。洗完澡后,两个日本兵在门口发衣服,每个人都拿到一套条纹状的病号服。 陆昱霖穿上了病号服,然后大家又到院子里集中,刚才大家脱下的旧衣服已经全部集中在几个大的袋子里,被扔到一个很大的火炉里焚烧。 陆昱霖低头看见脚下有一小段铁丝,便偷偷地捡了起来。 那个日本军医又叽里呱啦地说了几句,翻译官连忙翻译。 “现在大家到那里的屋子里去吃饭,每人两个馒头,一碗稀饭。吃完后就去旁边和楼上的房间里休息睡觉,明天,我们会给大家打预防针,最近广州的疟疾很严重,打了预防针后,就可以预防疟疾了,这是大日本皇军为了大家的健康着想。明天我们会挨个叫你们的。” 难民们一听有馒头吃,都很高兴,大家都跑到那个吃饭的房间里去,几个日本兵在那里分发馒头。 陆昱霖拿到馒头和稀饭后,就跑到一个角落里,他边吃边在人群中仔细搜寻大眼仔一家。终于,他在另一个角落里,看到了大眼仔一家。陆昱霖连忙跑过去。 “大眼仔,还认识我吗?” “是你呀,叔叔。”大眼仔认出了陆昱霖。 “是恩公啊。”大眼仔妈妈也认出了陆昱霖。她想起身,可是一阵咳嗽让她又坐了下去。 “大嫂,你怎么啦?病了吗?” “前几天日本人给我吃了颗糖,我回来后,就一直拉肚子,浑身没力气,还老是咳嗽。” “这糖可能有问题。”陆昱霖望着气喘吁吁的大眼仔母亲。 “有好几个跟我一块儿吃糖的,有的跟我一样,有的已经死了。” 陆昱霖叹了口气:“哎,大眼仔,你和你妈妈,妹妹待会儿睡哪里?” “我们就睡在旁边的房间里,那里地上铺了好多席子。不过,每天旁边的人都不一样。要不,叔叔,你今天就睡在我们旁边吧。” “好啊。走,我们现在就去。” 陆昱霖来到旁边的一间大房间,地板上铺满了一张张席子,大概有七八十张席子。 “大眼仔,你们还没轮到打预防针吗?” “日本医生是挑人的,有时候是挑年纪大的爷爷,然后就十多个爷爷一起去打针,有时候挑二十多岁的叔叔,有时候挑姐姐,一批批的都不一样,不过,那些被挑走的人就再也没回来过。日本人说,让他们待在其他地方去了。” “哦,我明白了。好了,大家先睡吧。” 陆昱霖在来的时候,就已经观察好了地形,虽然南山村比较偏僻,日军把守得也很严密,但屋子后面是座小山丘,山丘上是一片密林,那儿并没有日军把守,从这儿逃出去是完全有可能的,当初辉仔就是从林子里逃出来的。 但是他此行的目的,并非只是来搭救大眼仔一家,更重要的是,他要掌握一些南山村的细菌部队的罪行证据,以便向公众揭露日军的暴行。可是,怎样才能获取证据呢?所有的证据应该在实验室里。 今晚是个满月,月光格外明亮,陆昱霖盘算着白天在院落里观察到的哨兵位置和逃跑路线,在那个两层的木质结构的实验楼前面有一个岗哨,在难民营楼前也有一个岗哨,两个岗哨之间相差百米左右。实验室的后面有一个用砖石水泥砌成的大池子,他曾看见两个日本戴着防毒面具的士兵把两具尸体往里扔,估计那里就是辉仔说的化骨池。 实验室的右边是一排病房,房门紧锁。而兵营则在远离实验楼的西面,这对于陆昱霖来说是件好事,万一他在实验室里窃取资料时被发现,从兵营到实验室还有半分钟的逃跑时间。而如果从实验室里拿到证据之后,直接绕过哨兵,从难民营楼的后面翻越铁丝网,逃进密林的话,大概需要五六分钟的时间,但如果要带上大眼仔一家子一起逃跑的话,起码得花上十多分钟,这还是在哨兵没有发现的情况下的理想状态。但不管怎样,他都得一试。 陆昱霖推了推一旁熟睡的大眼仔,大眼仔揉了揉惺忪的眼睛,陆昱霖把手指放在嘴边,示意大眼仔别出声。然后又叫醒一旁的大眼仔母亲。 “大嫂,你们跟我走。”陆昱霖轻声地说道。 大眼仔机警地跟着陆昱霖,大嫂则抱着幼女紧跟其后。 陆昱霖悄悄地走到屋子门口,看见一个哨兵正在来回巡视,急忙示意大家蹲下。 陆昱霖大模大样,伸着懒腰走了出来。 “谁?”日本兵大喝一声。 “太君,我的撒尿。”陆昱霖捂住肚子,示意自己要去解手。 日本兵示意陆昱霖到屋后去解手,陆昱霖点头哈腰地走到屋后,然后见日本兵转身去另一端巡逻了,便挥挥手,招呼大眼仔一家悄悄地过去。 陆昱霖来到屋后,看见有一处解手的墙,旁边有个土丘,土丘后面可以躲一躲,于是便让大眼仔一家躲在土丘后。 “你们在这里等我。我待会儿带你们从这里逃出去。” 说完,陆昱霖跑到从难民楼的另一端,见那日本兵正背对着他,便悄悄地朝实验室方向跑去。 实验楼里一片漆黑,陆昱霖绕过实验室前打瞌睡的哨兵,飞身跃起,抓住横梁,一个翻身,来到二楼,他在楼道内半蹲着,观察四周动静,见没人,便悄悄地接近实验室,他从窗户外朝里看,第一个实验室里放着一个硕大的笼子,里面发出“吱吱吱”的声音,陆昱霖判断那是老鼠。他又来到第二间实验室,朝里张望,这里放着许多实验器材,他又弯腰朝前走去,第三间实验室是个办公室,里面有个大办公桌和一个医用柜子,陆昱霖决定进去查个究竟。于是,他拿出早已准备好的铁丝,往门锁里一捅,门锁开了,他一转身进入办公室,然后轻轻地关上房门。 ------------ 第三十七章 死里逃生 办公室的屋顶上有个天窗,月光正好从玻璃窗上照射下来,陆昱霖来到办公桌旁,拉开抽屉,里面放着许多文件资料,陆昱霖翻看着,里面全是日文,但看到了8604部队的名称,从“实验室“、“霉菌“、“中国人”等中文字中大概了解了文件的内容,陆昱霖把这份文件取出,然后看到旁边有一个厚厚的信封,信封里有许多照片,陆昱霖借着月光翻看这些照片,原来这些照片都是在实验时拍摄的对比照,被实验者前后的面容和躯干,皮肤进行对比。陆昱霖觉得这些照片非常珍贵,便一并取出,他又看见几份表格式的文件资料,上面有许多数据,估计是实验资料,于是拿出来,放在一边,旁边资料下面有一个本子,上面写着月,日,估计是日记,陆昱霖觉得这也是很有力的证据,也顺手拿了出来。 接着他又跑到医用柜子前,打开柜子,发现里面有许多制剂,上面标注着日文,还有英文Yersinia pestis,陆昱霖不识,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拿走一盒。又看见旁边的盒子里装着许多糖果,也取出几粒。 他把所有的东西都放在一个塑料袋里,然后脱下那件条纹状的病号服,裹在塑料袋外面,悄悄地离开办公室,看见下面的哨兵正斜靠在柱子旁打着盹,便把资料放在地上,悄悄地走到了这个日本兵的身后,用力一拧这个日本兵的脖子,那个日本兵在睡梦中没来得及发出声音便一命呜呼。陆昱霖把日本兵拖到后面的化骨池边,脱下他的衣裤,然后把尸体扔了进去。 陆昱霖换上日本士兵军服,然后背着那把三八式步枪,把资料放在后腰间,朝难民楼走去。 在难民楼前站岗的哨兵,见同伴过来,连忙匆匆打了一声招呼,跑到屋后,陆昱霖估计他是想告诉自己他要去解手,于是,也就举举手,示意了一下。随后悄悄跟在这个哨兵的后面,趁他解手之际,从背后掐住其脖子,用力往右一掰,哨兵颈骨折断,顷刻丧命。陆昱霖连忙把哨兵尸体往小土丘后面挪。 “大眼仔,帮我一把,把他搬到小土丘的后面。” 大眼仔连忙帮着抬起哨兵的双脚,把这具尸体移到小土丘后面。 “好了,大嫂,你们跟我一起从这围墙外爬出去。” 陆昱霖用脚一蹬,爬上围墙:“大眼仔,把枪上面的刺刀递给我。” 大眼仔从长枪上拔下刺刀,递给陆昱霖,陆昱霖先用刺刀割破铁丝网,然后徒手掰开铁丝网,双手被铁丝上的倒刺剌的鲜血淋淋,滴在围墙上,陆昱霖顾不得许多,把手往围墙上蹭了蹭,然后把手递给大眼仔:“快,拉住我的手。” 大眼仔立刻伸出手,陆昱霖用力一拉,大眼仔被拉到围墙上。 “从这儿跳下去,在下面等着我。” 大眼仔从围墙上跳了下去。 接着,陆昱霖又把大眼妹拉了上来,把她轻轻地放下去,大眼仔在底下接住妹妹。 “大嫂,快,拉住我的手。” 大眼仔母亲看了看高高的围墙和围墙上的铁丝网,摇了摇头:“不行,我爬不过去,恩公,你就带上这两个小的逃命吧。” “快点,否则就来不及了。”陆昱霖催促着大嫂。 这时,一阵犬吠声响起,大眼仔母亲忽然一阵咳嗽:“不行,我会拖累你们的,你们快走吧,恩公,谢谢!让孩子们记住,给他们的爹娘报仇!” 大眼仔母亲朝陆昱霖跪拜磕头谢恩。 “大嫂,你多保重吧。” 陆昱霖见此,便不再坚持,从围墙上跳了下去,然后把那支三八式步枪斜挎在肩上,一手抱着大眼妹,一手拉着大眼仔,朝密林深处逃去。 大眼仔母亲见孩子们逃出去了,松了口气,又悄悄地回到了原先的铺位躺下。 到了凌晨要换岗哨的时候,突然发现院子里的两个哨兵都不见了。于是,哨声四起,宪兵全体集合,寻找失踪的哨兵。 在小土丘的后面,发现了一具哨兵尸体,一个日本军官走过去仔细查验,发现是被人折断脖子毙命的。然后一抬头,看见铁丝网上有一处被破坏了,急忙命令士兵爬上去。 “报告少佐,围墙和铁丝网上都有血迹还有残缺的手印。” “马上取样化验。” 一个日本军医爬到围墙上,取了一些血迹样本。 “报告,在化骨池里,发现了小野君的遗体。” 那位少佐连忙跑到化骨池边,看见小野赤身裸体地趴在尸堆上。 “八格。把他抬出来。” 小野的尸体被抬出来,少佐一看,也是被折断颈骨毙命的。 “这不是一般的平民所为,他应该是一个懂格斗术的高手。” 忽然,一个日本军医神色紧张地从实验室楼上跑了下来,在少佐的耳边耳语了几句,少佐脸色大变,连忙跟随军医上楼。 “加藤君,请你告诉我,遗失了什么东西?” “报告三木少佐,我的一本日记本,一叠照片,一份文件还有若干实验数据报告都不见了,还有柜子里的一盒鼠疫杆菌疫苗不见了。” “八格。”三木狠狠地抽了加藤医生几记耳光。 “把警犬带过来。” 一个日本兵牵着一只凶猛的黑色警犬跑了过来。 三木把警犬带到围墙处,让警犬嗅一嗅血迹,然后命令全体宪兵,进行搜捕。 陆昱霖带着大眼仔兄妹在密林里狂奔,忽然听到身后有狗叫的声音,陆昱霖心想不妙,日本兵追来了。尽管他早有预料,哨兵的死迟早会被发现,原本他估计他可以在被发现之前跑出这片密林,到达市区。但由于这两个孩子跑得太慢了,所以,比原计划延迟了十多分钟。 “大眼仔,你会爬树吗?“ “会,我妹妹也会。“ “好,你现在必须按我说的做。” “叔叔,你说。我记着。” “你和妹妹先爬到那棵最大最高的榕树上去,千万别出声,这包东西很重要,我把它藏在树洞里,你们藏好,千万千万别发出声音,等鬼子走了之后,没人的时候,再下来,一直朝前跑,把这包东西交给宏济医院的黄恩博大夫,告诉他是陆叔叔给他的。你记住了吗?” 大眼仔点点头。 陆昱霖怕孩子记不住,又重复了一遍:“交给宏济医院的黄恩博大夫。” 陆昱霖连忙把大眼仔兄妹托举上树,大眼仔兄妹倒也灵活,一会儿功夫就爬到了榕树树梢处,然后,陆昱霖把那包证据放在这棵树的一个幽深的树洞里。 陆昱霖抬头望了望大眼仔兄妹俩,见孩子已经躲在树叶丛中,不仔细看,很难发觉,便放心了,然后他一转身,往树林的另一方向奔去,他一边跑,一边从背上取下枪,朝天鸣枪。 日本宪兵听到枪声后,立刻朝陆昱霖的方向追去。 警犬声越来越近,陆昱霖忽然望见前面有一条小河,他欣喜万分,扔掉枪,一个猛子扎到水里。 日本宪兵带着警犬追到河边,气喘吁吁。 “给我往水里射击。” 陆昱霖在水下憋着气,子弹在身边溅起浪花,他游到一边的草丛里,折断一根芦苇杆含在嘴里,然后凫水到对岸。他在水里脱掉军服,悄悄地上了岸。 宪兵忽然发现河里有东西漂了过来,连忙开枪射击,定睛一看,原来是一件日军军服,宪兵捞起军服,果然是小野君的,而那人却早已不见踪影。于是宪兵又在沿岸搜寻着,但只找到那条被丢弃的三八式步枪。 “通知宪兵队,立刻全城戒严,一定要找到这个人。”三木少佐咆哮着。 大眼仔兄妹见鬼子已经走远,便从树上爬下来,大眼仔从树洞里掏出那包重要的东西,拉着妹妹,朝前方继续跑去。 跑出了树林后,大眼仔沿途询问宏济医院的位置,在路人的指引下,终于找到了宏济医院。 “请问黄恩博医生在哪里?”大眼仔拉住一个护士问道。 护士见这俩孩子身上穿着病号服,以为是从医院里逃出来的小病号,便故意虎起脸,训斥道:“还不乖乖地躺到病床上去,让黄医生知道,非骂你不可。” “你快告诉我,黄医生在哪里?我有重要的事。” “小屁孩还有啥重要的事?”护士见大眼仔着急的模样,甚是好笑:“好吧,我带你们去。” 护士把大眼仔兄妹带到了黄恩博医生办公室,敲了敲门。 “请进。” 门一开,大眼仔马上从护士的腋下钻了进去。 “你就是黄恩博医生吗?”大眼仔忽闪着大眼睛问道。 “是的,你找我?”黄恩博见两个小屁孩一本正经的模样,觉得十分好笑。 大眼仔欲言又止,朝大眼妹使了个眼色,大眼妹连忙把护士推出去,关在门外。 黄恩博看着这俩小家伙的举止行为,甚感有趣:“这么神秘啊!” 大眼仔见屋子里没其他人了,便把这个衣服包交给黄恩博。 “这是陆叔叔让我交给你的。” “陆叔叔?哪个陆叔叔?” “一个高个子叔叔,以前应该是有钱人的那个陆叔叔。” “陆昱霖?陆家少爷?” “对,应该就是他,我听别人叫他少爷。不过,不知道为什么他也进了我们难民营。” “你是从难民营里跑出来的?”黄恩博很是惊讶。 “是的,是从日本人的难民营里逃出来的。黄医生,你先打开看一下吧,陆叔叔说这个东西非常重要。” 黄恩博感到事情的严重性,连忙打开衣服包,里面是个塑料袋,他从塑料袋里把里面的资料一一拿出来,翻开其中一份文件,一看,倒吸一口凉气,然后,他又翻看了其他的东西,脸色越来越凝重。 他打开那盒药,看见针剂瓶上写着Yersinia pestis,不禁脱口而出:“鼠疫杆菌!” “小朋友,你告诉我,陆叔叔现在在哪里?” ------------ 第三十八章 罪证在握 “我们从难民营的围墙上跳下来之后,陆叔叔带我们一直在树林子里面跑,后来鬼子追来了,还有狼狗,陆叔叔就让我们躲到树上去,他把这东西藏在树洞里,告诉我们等鬼子走了之后再下来,带着这包东西来找你。他自己朝另一个方向跑了,我后来听到鬼子在开枪,不知道陆叔叔有没有被打死。” 说到这里,大眼仔眼泪流了下来,一边用手揉着眼睛,一边说:“陆叔叔是个好人。他是我们的救命恩人。” 大眼仔这一哭,大眼妹也跟着哭了起来:“我妈妈没有逃出来,日本人给我妈妈吃了一颗糖之后,我妈妈就病了,一直发烧,拉肚子,连走路都走不动了。” 黄恩博听大眼妹这么一说,连忙拿起桌上的那几粒糖,戴上手套,小心翼翼地拨开糖纸,放在培养皿里,放了些试剂,然后放到显微镜里进行观察。 “伤寒杆菌。天哪,这些畜生想干什么?” 黄恩博知道此事意味着什么,陆昱霖冒着生命危险拿到的这些证据将会在国际社会引发怎样的轰动,日本人这种灭绝人性的反人道主义行径一定会引起国际社会的公愤,这对于打击日军的气焰一定是一次重击。所以,作为一名有良知的,整天在救死扶伤的医务工作者,他必须要保护好这些证据,然后公布于众,让全世界都看清日本人虚伪的嘴脸,这是他一个人道主义者是义不容辞的职责。 “哦,我还没问你们叫什么名字呢?”黄恩博疼惜地望着这对兄妹。 “我妈妈叫我们细仔和细妹。” “好的,细仔,细妹,你们俩就在我医院住下吧,把身上这套病号服脱下,换上我们医院的病号服。记住,千万别出医院,你们在我这里很安全。” 细仔和细妹对视了一下,点了点头。 黄恩博把护士叫来:“小红,你带他们去儿科病房,换上我们医院的病号服,他们身上的这套拿去烧了。” “好的,来,细仔,细妹跟我走。” 细仔和细妹走了之后,黄恩博把门反锁住,回到办公桌旁,仔仔细细地看了看这些文件资料,然后他拿出一架德国的卡尔蔡司相机,把这些资料都翻拍下来。接着,他取出胶卷,把它放在一个棕色的药瓶里,放在药柜的最里面。之后,黄恩博把桌上的这些证据放置在一个文件袋里,放入了保险柜里。 渡边一郎接到三木的电话,大吃一惊, 8604细菌部队的在广州实施的细菌实验是绝对机密的,怎么可能被抗日分子知道,而且还成功地窃取后逃脱,看来对手早已有所准备。 三木提供的线索太有限,只是告诉他,这个人是A型血,武功高强,能徒手折断对方脖子,会游水,会射击。就这些信息,要在茫茫的人海中找到这个凶手,简直是大海捞针。而全城戒严,只会引起市民恐慌,让凶手更加小心翼翼,所以,他并不赞成此举,无奈,盛怒之下的日本宪兵队队长伊藤大佐态度强硬,他也只能作罢。 渡边突然想到了陆昱霖,虽然他曾怀疑那份《广州日中友好亲善人员名单》的失窃与陆昱霖有关,可苦于没有证据,只能罢手,何况,这里还牵涉到玉蓉,这是他最不愿面对的,他总是尽量想为玉蓉开脱。 但如果真的是陆昱霖来窃取那份名单的话,那么他也极有可能窃取这份关于细菌部队的绝密文件,尽管这个文件不止他这一处有,日本宪兵队也有,南山村的三木那里也有,但若是从他这里泄露的,那他就难辞其咎,等待他的也许是军事法庭的审判,或是剖腹自尽。一想到这儿,渡边觉得自己后背发凉,这件事只能自己偷偷去查,决不能让伊藤或是三木知道,甚至连山田也不能告诉,他要赶在他们之前破案。 陆昱霖上了岸之后,便从附近村子里偷了晾晒在外的裤子和外套,扮作农夫,朝荔枝湾方向走去。 在街口,一群日本兵正在设卡检查来往人员,让他们把双手摊开,检查手上是否有伤口,凡是有伤口的一律扣下。 陆昱霖看了看自己这双手,被铁丝网上的倒刺剌的口子虽然已经不流血了,但伤口还一清二楚,而且经过河水浸泡之后,更显得红肿。他望了望周围,正好路边有一摊牛粪,他连忙抓起牛粪,涂在两只手上,身上,脸上。 陆昱霖走到关卡前,日本兵闻到他身上的气味后,都连忙捂住鼻子。 “你的,怎么回事?”一个日本兵一边捂住鼻子,一边用生硬的汉语问陆昱霖。 陆昱霖向日本兵比划着自己跌倒的动作,引得日本兵哈哈大笑。 “死鬼,你又去喝酒了,是吧?”忽然,玉蓉出现在陆昱霖面前,用手拧着陆昱霖的耳朵:“你是不是喝醉了,摔在牛粪堆里了,你这个不让人省心的东西。” 玉蓉一边拧着陆昱霖的耳朵,一边走过关卡,日本兵笑得前俯后仰。 玉蓉就这样一直拧着昱霖的耳朵走到巷子口。 “玉蓉,可以放手了,我耳朵都快给你揪下来了。”陆昱霖痛得龇牙咧嘴。 玉蓉连忙放手:“少爷,我一紧张劲就使大了。你没事吧。“ 昱霖摇了摇头:“没事没事。” “少爷,你去哪儿了,今天一大早,日本人突然戒严了,大家都替你捏了把汗。” “这事回家说,玉蓉,我们家门口的便衣还在吗?” “天天像苍蝇似的,盯得可牢了。” “你帮我去拿套衣服到孙师傅家,我去他那儿换。” “孙师傅,上次不是差点出卖你了吗?你还找他?” “孙师傅是好人,他也是被逼无奈,我相信他这次不会出卖我的。你快去吧。” 玉蓉连忙朝陆府跑去,昱霖则转身朝孙师傅家走去。 陆昱霖见周边没人,敲了敲孙师傅家的门,孙师傅打开门之后,看见是陆少爷,很是吃惊。 “陆家少爷,你怎么啦?怎么这打扮?还满身都是牛屎?” “孙师傅,进去再说。” 陆昱霖进了门,转身把门锁住:“孙师傅,不好意思,打扰你一下,我在你这里洗个澡,换身衣服就走。” “好好好,你快去后面院子里洗澡吧,我待会儿给你送身干净的来。“ 陆昱霖跑到孙师傅家后面的院子里,把那身臭烘烘的衣服脱下,把自己洗了个干干净净,彻彻底底,然后换上孙师傅的衣服。 “孙师傅,谢谢你!一会儿玉蓉会来,我等她来了就走。“昱霖靠在墙边,眼皮子直打架。 “没事的,你坐会儿吧,喝杯水,我看你累得够呛。“孙师傅把水杯递给昱霖。 “谢谢,孙师傅,你的伤好些了吧?“昱霖接过水杯,咕噜咕噜几口就把睡喝干了。 “好多了,多谢你让玉蓉送来的金疮膏,涂了几次就好了。“ 陆昱霖笑了笑,这时,玉蓉来了,她给昱霖带来了一套白色西服,昱霖换上西服后,便与孙师傅告辞了,大模大样地回陆府。 “昱霖,你可回来了。“淑娴在门口抱着鸣儿,看见昱霖回来了,连忙迎了上去。 “让你们担心了吧。走,回屋说去。“昱霖接过鸣儿,搂着淑娴进屋。 “霖儿,你这是上哪去了,一整夜不着家。急得我跟你爹两人一整夜没合眼。“ “妈,我没事,昨天跟昱霆大哥喝酒聊天,喝醉了,就在他家睡下了,忘记告诉你们了。“ “唉,都是当爹的人了,还这么糊涂,昱霆也是,派个丫头来通知一下也好,好了,霖儿,我看你乏得很,大概酒还没醒吧,快回房睡觉去吧。“陆太太见儿子一脸倦容,很是心疼。 “嗯,妈,我上楼去了。“昱霖把鸣儿交给陆太太之后,朝淑娴递了个眼色,淑娴立即领会。 “玉蓉,你倒杯茶上来,让少爷醒醒酒。“ 进了卧室之后,昱霖疲惫地倒在床上。玉蓉连忙把一杯浓茶放在床头柜上。 “少爷,你昨天干什么去了?“玉蓉迫不及待地问道。 昱霖喝了口茶,把昨天午夜他在南山村难民营所窃取的有关细菌实验资料的情况和今天凌晨如何从难民营逃离的过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淑娴和玉蓉。 “这么说,你已经拿到了日军细菌部队的实验证据?“淑娴听罢,甚是兴奋,眼里流露出对昱霖钦佩不已的神情。 “我放在树洞里,让大眼仔兄妹交给黄恩博大夫。不知道这俩孩子有没有完成这个任务?“ “那我去一下宏济医院,去问一下黄大夫。“淑娴拿起手袋,准备出门。 “嗯,现在恐怕也只有你能出面了,日本人这两天戒严,一定是为了这事,我这几天不便出门。“ “你就好好休息休息吧,从昨天到今天,太惊心动魄了,能死里逃生实属幸运,你这些天就好好在家歇着吧。“ “哦,淑娴,你顺便给我带点消炎药粉回来,刚进关卡时,日本兵在逐个查验双手,估计是我在翻围墙时,手被铁丝网扎破了之后留下了血迹。“ 淑娴一听,连忙翻开昱霖的手掌,双手上面布满了大大小小,深浅不一的伤口,淑娴不免心疼起来:“昱霖,你受苦了。“ “少奶奶,你快去吧,我来帮少爷处理伤口。“玉蓉说着,便去取药箱。 “嗯,玉蓉,这儿就交给你了。“ 玉蓉取来药箱,拿出碘酒和药棉,给昱霖消毒伤口,昱霖双手的手指和掌心都被剌得一条一条的,有的伤口上还有铁刺,玉蓉小心翼翼地用镊子拔出铁刺。 “少爷,你还疼不疼?“ 玉蓉没听见回答,扭头一看,昱霖早已经睡着了。 ------------ 第三十九章 醉翁之意 阿成开着车把淑娴送到了宏济医院。淑娴连忙朝黄恩博的院长办公室走去。 淑娴敲了敲门。 “请进。“ 淑娴推开门,黄恩博抬头,见是陆家少奶奶,连忙起身,走到门前,朝外面看了看,急忙把门反锁住。 “少奶奶,陆家少爷回来了吗?“黄恩博小心翼翼地问淑娴。 “已经回来了,那个大眼仔有没有把一个包裹交给你?“ “你是说细仔和细妹吧,他们已经把东西交给我了,我已经安排这两个孩子住到儿科病房里去了。“ “谢谢你,黄大夫。“淑娴听后长长地舒了口气。 “陆少爷冒着生命危险交给我的东西,我一定会好好保存的。你们太不容易了,少奶奶,你的伤好些了吗?“ 黄恩博指了指淑娴的右臂,淑娴马上明白了。 “你上次见到的是我的姐姐。我才是昱霖的妻子。“淑娴浅浅一笑。 “哦?是吗?你还有一个孪生姐姐?陆少爷居然还给我打埋伏。“ “形势所迫,所以有时不得不采取一些非常规手段。那黄大夫,请你务必把这些证据保存好,等我跟组织上联络好了之后,会尽快取走的。“ “好的好的,我一定会妥善保管的,请你们尽管放心。“ “那我能不能去见一见这俩孩子,他们挺可怜的。“ “这俩孩子真不容易,而且还很机敏,将来必定是可塑之才。“黄大夫对细仔细妹很是赞赏。 黄大夫带着淑娴来到儿科病房,淑娴望着熟睡中的这对兄妹,心疼地摸了摸他们的脸蛋。 “黄大夫,拜托你好好照顾这对兄妹,我走了。“ 淑娴回到家,把情况告诉了昱霖。 “大眼仔大眼妹这俩孩子真是好样的。“ “昱霖,现在这对兄妹是孤儿,我想收留他们。“ “是啊,他们挺可怜的,父亲被炸死了,母亲又被当作细菌实验品,我也想收留他们,不过,我觉得昱霆大哥现在无儿无女的,不如问问他,是不是想收留他们?“昱霖首先想到的是他那可怜的昱霆大哥,自从秀琳嫂子去世之后,一直孑然一身,形单影只,徒增不少白发。如果有大眼仔兄妹相伴,也许昱霖大哥的心情会舒畅许多。 “这是个好主意。昱霆大哥一直想要个孩子,可惜秀琳嫂子死了,细仔和细妹这么讨人喜欢,昱霆大哥一定会高兴的。“ “等把这对兄妹接回来后,让昱霆大哥过来看看。“ “嗯。“ “淑娴,那什么时候通知明峰他们,让他们把这些实验资料带走?“ “我明天就去通知周叔。哦,我消炎药给你带来了,我给你上药吧。“ “玉蓉已经给我包扎好了。“昱霖把手伸出来,在淑娴面前晃了晃。 “玉蓉这丫头的包扎技术还真不错,那我明天帮你换药吧。“ 次日,渡边独自一人来到了陆府。渡边的突然到访,让陆轶翔的心又提了起来。 “陆老先生,你好!请问你陆公子在家吗?“渡边看上去很是友好。 “渡边先生找犬子有何贵干?“ “哦,是这样,上次让陆公子受委屈了,我今天是特地登门赔礼道歉来了。“渡边向陆轶翔鞠了一躬。 “哦,渡边先生的好意我们心领了,道歉就不必了。“陆轶翔吃不准渡边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还是让我亲自向陆公子道歉吧。“渡边依旧如是说。 “大佐先生,你不必太客气了,上次的事,霖儿并没有责怪你的意思“陆太太也连忙跑了过来,想阻止渡边对儿子的侵扰。 “不不不,陆太太,这是应该的,我上楼去亲自向陆公子表达我的歉意。“渡边说着,便往楼上走去。 “大佐先生,我们少爷在睡觉,您就请回吧。“玉蓉在楼梯口挡住渡边。 “哦?是吗,不要紧,我等他醒过来再道歉。我就在他门口等。“渡边说着,不容分说地上楼去了。 玉蓉想拦没拦住,只得跟着上楼,陆轶翔和陆太太也跟着上了楼。 陆昱霖听见楼下有动静,连忙双手撑着床坐起来,一股钻心的疼席卷全身。他仔细聆听外面的声音,辨认出是渡边一郎的声音,在跟渡边的几次交锋中,昱霖觉得这个渡边挺难对付的,现在他又上门来谎称道歉,明摆着是黄鼠狼给鸡拜年——不安好心。 陆昱霖闭上眼睛,脑海里飞速盘算,怎么才能赶走这个渡边。 “玉蓉,谁在外面?我好冷,给我倒杯热水来。“ 玉蓉一听,连忙推门进去,大家被眼前的一幕弄懵了,只见昱霖头上戴着皮帽,身上穿着毛衣,裹着大衣,躺在被子里,脖子上还围着围巾。 “这才十月份,霖儿,你有这么冷吗?“陆轶翔甚觉奇怪。 “霖儿,你这是怎么啦?病了?“陆太太走到床边,摸了摸昱霖的额头。 “妈,我觉得浑身发冷。“昱霖抖抖索索地说着话,牙齿不由自主地上下打架。 “虽说广州的天气温润暖和,但这个天下河游泳也是够冷的。“渡边在一旁不阴不阳地说。 “什么下河游泳,我们少爷不会游泳,是个旱鸭子。“玉蓉连忙给昱霖打掩护。 “哦?是吗?我还以为陆公子昨天下河游泳冻病了呢。“ “霖儿,我带你去医院吧。会不会是得了疟疾,听说最近广州城里不少人都得了疟疾。“陆轶翔脸色严峻。 “好好好,我们去医院。“陆太太应和道。 “我看没那么严重,喝杯热水,应该没事的,玉蓉姑娘,麻烦你去倒杯热开水给你们家少爷。“ 玉蓉只得去倒开水。 渡边走到昱霖床前,脱下帽子,朝他九十度鞠躬。 “陆公子,上次军服的事情,我真的是很抱歉,让你受委屈了,我向你表示真诚地道歉。“ “不必了,事情都已经过去了。“陆昱霖讨厌渡边的惺惺作态。 “那让我们握手言欢吧。“渡边伸出右手。 昱霖没想到渡边会使出这一招,只得从被子里伸出戴着皮手套的右手。 渡边连忙紧握昱霖的手,故意用劲不松手,昱霖疼得两眼直冒金星,额头上渗出汗珠来,但他表面上还得表现出从容的模样,挤出一丝笑容。 玉蓉见状,连忙上前:“少爷,水来了。“ 玉蓉故意手忙脚乱地把水杯往渡边的左手上倒。 “啊呀。“渡边被烫了一下,连忙松开右手。去抚摸左手。 “真对不起,大佐先生,我不是故意的。“玉蓉连忙用手帮渡边擦去开水。 “玉蓉姑娘,你这已经是第二次犯错误了。中国人说‘事不过三’,是不是还会发生第三次。你真是个冒冒失失的丫头。“ “真对不起,大佐先生,你的手烫伤了没有,我给你涂点烫伤药。“ “不要紧。“渡边左手发红,连忙用右手捂住左手。 “还是涂点药吧,万一发炎了,可不好,玉蓉,去拿药箱。“陆昱霖吩咐玉蓉。 玉蓉连忙取来药箱,拿出烫伤药,给渡边的左手轻轻涂抹,边抹边吹气。 “谢谢你,玉蓉姑娘。我没事了。“渡边望着玉蓉专注抹药的神情,心里又泛起一阵涟漪。 “好吧,陆公子,你好好休息,如果病情实在严重的话,可以去医院找大夫看看,好了,我告辞了。“ 渡边一走,大家悬着的心终于落地了。 “霖儿,要不要现在就上医院看看去,万一是疟疾呢?“ “妈,我没事,睡一觉就好。“ “好,那你睡会儿吧,有什么事,可别大意。“ 说着,陆轶翔搀着陆太太下楼去了。 玉蓉见老爷,太太走了,连忙把昱霖的右手手套脱了,绷带上已是血迹斑斑。 “这个阴险的渡边,他是故意的。“玉蓉一脸愤懑,轻轻地帮昱霖解开纱布:“我重新给你上药吧。”。 “他怀疑我就是那个窃取资料的人,所以故意来试探。现在我们更要小心了。“ 淑娴一早便出门,她想要尽快跟组织联系,把日军在南山村所组建的细菌部队的具体情况向组织报告。 淑娴叫了辆黄包车:“去白云山附近的周记药铺。” 车夫拉着车朝白云山方向跑去。而她的身后,一个便衣在紧紧跟随。 淑娴下了车之后,看看周边没什么可疑之人,便径直走进周记药铺。而此时,那个便衣正密切地注视着淑娴的一举一动。 周叔见淑娴进来了,连忙停下手头事情,把她请到里屋。 “周叔,昱霖已经拿到了日军细菌实验的证据了,就放在宏济医院的黄恩博大夫那里,要赶快取走交给明峰。” “昱霖干得漂亮,我这就跟你去宏济医院,把资料取出来。”周叔听说昱霖已经把日军细菌实验的证据拿到手了,感到非常意外,非常惊喜。 而此时,那个便衣也走进了周记药铺。 “先生,你要抓什么药?”药铺伙计顺子连忙出来相迎。 “我看看。”便衣一边随手抓起一把药闻闻,一边把目光投向里屋。 顺子见这个人并不像是来买药的,他一直眼睛盯着里屋,便判断这个人有可能是便衣。 于是顺子突然把声音提高了八度:“先生,我们这个药是很贵重的,你别捏捏这个,抓抓那个,弄脏了,掌柜的要罚小的。小的可吃罪不起。” 顺子的高声叫嚷把便衣吓了一跳:“你一个卖药的瞎嚷嚷什么?就你们家的药金贵,碰不得?” “这是当归,党参,何首乌,都是贵重药。是掌柜花了不少钱买来的,可不是给你糟蹋的。”顺子依旧高声叫嚷。 “好好好,我不碰,我不碰。”便衣边说,边盯着里屋。 周叔和淑娴听见顺子高声叫嚷,知道外面有可疑的人,立刻警觉起来。 “周叔,看来特务盯上我了,我得赶快离开这里。这样,下午两点,我们在宏济医院碰头。” “好,就这么办。” 淑娴从里屋出来,周叔拿了几包中药递给她。 “陆太太,最近广州好多人都得了疟疾,你们可要多加注意,这几副中药先吃着,看看能不能减轻点症状。” “好的,谢谢周大夫。” 淑娴提着中药,叫了辆黄包车,打道回府,那个便衣也紧随其后。 ------------ 第四十章 山雨欲来 淑娴刚回到陆府,玉蓉立刻把渡边来府上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淑娴。 “渡边这家伙,还真不好对付,几次三番地上门找茬,这样下去,迟早要被他找出破绽。”淑娴不无担心地望着昱霖。 “淑娴,先不提渡边了,周叔那儿情况怎样?”昱霖迫切想知道联络站的情况。 “我已经把事情转告他了,原本想一起去宏济医院把东西取走,可是有便衣跟踪我,所以,我和周叔商定,下午两点在宏济医院碰头。” “看来,渡边也怀疑你了。这样,下午两点,你,我还有玉蓉一起去宏济医院。我们见机行事。” “好。” 而此时,便衣正在向渡边汇报。 “你是说,陆家少奶奶一早就去药铺给陆少爷买治疟疾的草药?” “是的。” “这么说,陆家少爷不是在演戏,是真的得疟疾了?可为什么这个少奶奶要去白云山附近,那么远的药铺买药,而不是在这附近买药呢?”渡边心里还是颇有疑问。 “大概以前是熟客吧,或是这个周大夫医术高明?” “不像,你刚才说,那个伙计见你进来之后,忽然大声地嚷嚷起来。”渡边摇了摇头,并不认可便衣的推断。 “就是,就为了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就瞎嚷嚷。” “不对,一般生意人,看见有客人光临,巴结都来不及,怎么会冲着客人瞎嚷嚷,这不是在赶客人走?毁自己的生意么,这个伙计更像是在给里面的人通风报信。这个药铺很值得怀疑。这样,你多派点人手,盯着这个药铺。还有,陆府的人手也要增加。狐狸终会有露出尾巴的时候。” 下午一点半,阿成开车,把昱霖,淑娴和玉蓉送到宏济医院。而此时,周叔也到了宏济医院,他压低草帽,坐在化验室门口的座位上,身旁放着一个草药筐。 淑娴找到黄恩博,黄恩博从保险柜里取出那份资料,交给淑娴。 “少奶奶,给。”黄恩博郑重地把资料递给淑娴。 淑娴双手接过资料:“谢谢你,黄大夫。” 而此时,跟踪陆昱霖一家的和监视药铺的两拨便衣都来到了宏济医院。 陆昱霖见状,连忙躺在一张活动病床上,淑娴把资料放在他的床垫下,吩咐玉蓉推着昱霖往化验室方向走去,把资料交给一个戴草帽,背药筐的人。 “站住。”一个瘦高个便衣走了过来:“陆少爷,你怎么来医院了?” “我喝了中药不见好,所以就来看西医了。”陆昱霖裹了裹身上的大衣:“疟疾这病可真是让人难受,一会儿冷得要死,一会儿热得要命。” “是啊,这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嘛。陆少爷这是要去哪个地方啊?” “我送少爷去化验室,医生说要抽血。”玉蓉头也不回地往前推。 “那让我来推陆少爷吧。”瘦高个抢着要推病床。 “不用,我们少爷有我服侍就够了。你们别来帮倒忙就行了。”玉蓉边说边快速推走病床。 “嘿,这丫头,嘴挺厉害。”瘦高个站在那儿嘟哝了一句。 淑娴见瘦高个纠缠昱霖不放,担心床垫下的资料被发现,想要支开这便衣。 “啊呀,不好,我的钱包被偷了。我那钱包里有不少值钱的东西呢。”淑娴大声叫嚷,大家都把注意力集中在淑娴身上。那个瘦高个也朝淑娴方向走去。 昱霖见状,赶快把床垫下的资料交给玉蓉,玉蓉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周叔面前,把资料扔进周叔随身的药筐里,周叔立刻背起药筐,趁人不备,从后门出去了。 这三个人配合默契,所有动作一气呵成,加一块不过十来秒而已。 那个瘦高个刚走没两步,就又止步,退了回来。 这时,黄大夫走了过来:“陆少爷,血抽好了吗?” “还没呢?要排队。” “你是少东家,还用排什么队嘛,小红,先给陆少爷抽血化验。” 小红连忙从化验室出来,走到床边,撸起陆昱霖的袖子,从静脉里抽取10毫升的血液。 “陆少爷,等二十分钟就可以有化验结果了。” “好的。我在这儿等着。”陆昱霖微笑着点了点头。 淑娴走了过来,玉蓉向她点了点头,淑娴明白,周叔已经拿到了资料。 忽然,有个便衣跑了进来,在瘦高个的耳边说了几句,瘦高个立刻警觉起来,然后一招手,七八个便衣跑了过来。 “那个药铺的掌柜不见了,二组,你们赶快去追,一组,留在这儿盯着陆家少爷。” 特务们得到命令后,分头行动。 一会儿,小红把化验报告交给了玉蓉:“这是陆少爷的化验报告,你们去找大夫看看吧。” “好的。”玉蓉接过化验单,推着陆昱霖离开了化验室。 等陆昱霖几个离开化验室之后,瘦高个走了过去:“请问我们陆少爷得的是啥病啊?” “没什么大病,白血球有点升高而已。吃点消炎药就没事了。”小红以为是陆家仆人,便据实相告。 “那是不是得了疟疾?”瘦高个追问一句。 “不是啊,没有得疟疾。”小红摇了摇头。 “那我再问一下,我们少爷是什么血型?” “A型血。” “好的,谢谢!”瘦高个的嘴角露出一丝笑容。 周叔从宏济医院出来之后,就立刻朝惠宝抗日根据地方向跑去,他不敢走大路,只能走山间小路,山路崎岖,周叔顾不得疲惫,想快点见到徐明峰,把这重要的情报交给他。 特务们走出宏济医院,门口的特务告诉他们,有个带草帽的中年人背着药筐朝九龙峡方向走了。 特务们把这一情况汇报给了瘦高个,瘦高个立刻打电话给渡边,渡边随即下令在九龙峡附近设卡检查来往人员,特别是一个戴草帽背药筐的中年人。 特务们骑上自行车,往九龙峡方向追赶。一小时之后,到达了关卡。 “有没有见到一个背着药筐,戴着草帽的中年人经过?”其中一个特务跳下自行车,询问哨兵。 “没有。” “好,那我们就在此守株待兔。” 半小时之后,周叔终于走到了九龙峡关卡。 周叔没想到九龙峡附近已经设卡,而且发现关卡那儿多了好些个便衣,便想退回去,躲起来。但是不小心,脚一滑,一些山石滚落下来,引起了特务们的注意。 “那儿有动静,他在那儿呢。”一个特务看见了周叔。 “追。” 特务们朝周叔追过去,周叔急忙往山上跑去。 “呯。”一个特务朝周叔开了一枪,正中周叔的左腿,周叔踉踉跄跄朝前迈去,地上留下了一条血迹。 九龙峡的大当家马守山听到枪响之后,连忙拿着枪,带着几个兄弟朝枪响的方向跑去。 特务们从四周把周叔包围了,周叔放下药筐,从里面拿出一枚手雷,特务们还来不及躲闪,“轰”的一声,手雷爆炸,周叔与三个特务同归于尽。 站在山上的马守山亲眼目睹了这一幕,除了震惊,更有钦佩。 在渡边办公室里,瘦高个正在向渡边报告。 “陆昱霖没有得疟疾?他是A型血?” “是的,而且我们发现,除了陆家少爷,少奶奶出现在宏济医院,那个药铺的掌柜也去了宏济医院。但没过多久,这个掌柜的就消失了,我派了二组去追,不知情况如何。” 这时,电话铃响了,是二组打来的。 “报告大佐,那个掌柜的拒捕,拉响了手雷,同我们的三个兄弟一起被炸死了。” 渡边一拳重重地敲在办公桌上:“中国人,实在是太可恶了。走,去陆府。” 渡边又出现在陆府,这次他的身后有一队日本兵。 “渡边先生,你昨天刚来过,今天怎么又来了?你到底有什么事?”陆轶翔见来者不善,内心一阵慌乱。 “我找陆公子。” “我儿子病了,正在楼上休息呢。”陆轶翔见渡边气势汹汹的模样,极力推辞。 “那正好,我去探视病人。” 渡边不容分说,直接上楼,陆轶翔夫妇想要跟着上楼,被两个日本兵拦住。 渡边推开卧室房门,看见淑娴正在给昱霖喂药,玉蓉在一旁收拾屋子。 渡边走了过去,从淑娴手上拿过药碗,闻了闻:“这是中药,陆公子不是刚去看了西医,怎么吃的是中药?” “西医配的药也要吃,中医煎的药也要喝,双管齐下,但愿这病能好得快一点。” 渡边朝床头柜上一瞥,果然上面有两盒奎宁。 “那现在陆公子的病是否好转了?” “好些了,没有先前一会儿冷,一会儿热的感觉了。这中西医结合还真有效。” “我忽然有种感觉,你们陆家还真讲究中西合璧,比如说,你们全家如此推崇中国传统文化,讲究忠孝节义,但却住在西式小洋楼里,接受西方教育和生活方式,再比如说,在你这间房间里,室内布置是欧洲风格的装饰,却摆放着中国的青花瓷器和书法字画,你们身穿旗袍,长衫,却会弹奏西洋乐器——钢琴,让人觉得即不伦不类,又独具风格。” 渡边说着,翻开钢琴琴盖,随手弹了几个音符。 “我听说,陆公子钢琴弹得不错,曾经在教会学校得过奖。能否赏脸,为我弹奏一曲?” “我们少爷还在生病呢,现在弹不动。”玉蓉知道渡边这家伙没憋着好屁,连忙一口回绝。 “可我听说,音乐是治病的良药,也许陆公子弹了钢琴之后,病会好得更快一些。” “渡边先生如果想听钢琴曲,那么我来弹吧。”淑娴站起身来,走到渡边面前。 “陆太太也会弹钢琴?这真是太好了,有句中国话怎么说来着:高山流水遇知音,你和陆公子该不会是传说中的俞伯牙和钟子期吧?要不,你们俩来个四手联奏吧,不知我有没有这个耳福啊?” “好吧,既然渡边大佐好兴致,那我们夫妇俩就成全你。” 昱霖双目如炬,渡边心里不觉一怔。 ------------ 第四十一章 针锋相对 昱霖听着渡边不阴不阳的话,望着他胸有成竹的模样,知道他在跟自己玩着猫捉老鼠的游戏,便隐约感到今天难逃一劫,便索性豁出去了,他掀开被子,从床上起身,来到钢琴旁坐下。 “渡边先生想要听什么曲子?” “客随主便,你选吧。” “贝多芬的《命运交响曲》,怎么样?” “很好。” “淑娴,来,坐下,我们一起弹。” “昱霖,你身体还没好。”淑娴担忧地望着昱霖。 “没事的,淑娴。”昱霖朝淑娴笑了笑,拍了拍她的手:“渡边先生,请您坐在那个沙发上欣赏吧。” “好的,我洗耳恭听。”渡边说完,坐在钢琴对面的沙发上。 昱霖吸了口气,双手抬起,用力往琴键上按去。 昱霖的手指刚刚结痂,这么用力地弹奏,结痂处立刻崩裂开,鲜血从指尖上流出,白色的琴键立刻染成了红色,每一个音符的弹奏都令昱霖痛彻心扉,但此时,昱霖似乎已经忘却了肉体上的疼痛,丝毫没有影响弹奏的力度和速度,完全沉浸在气势磅礴,震撼人心的音乐声中,雄浑而悠扬的琴声回荡在陆府中,街巷中,天际中…… 昱霖深情地与淑娴对视着,淑娴望着昱霖,又望了望琴键上留下的殷红的鲜血,心如刀割,她强忍泪水,配合昱霖把这首曲子弹完。 一曲结束,渡边鼓起掌来:“果然技艺高超,佩服。” 渡边走到昱霖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陆公子,你真的是不同凡响。” 渡边突然紧紧地抓住陆昱霖那双鲜血直流的手,陆昱霖疼得全身不禁颤抖起来。 “不知道陆公子将如何面对自己的命运。带走。” 淑娴连忙用身体挡住昱霖:“你们凭什么带走我的丈夫?” “少奶奶,你最好让开,不然,连你也一块儿抓。”渡边双目中透露出凶狠。 “你们要抓,连我也一块儿抓去吧。”玉蓉也挡在昱霖面前,双目直视渡边。 “玉蓉姑娘,请你让开,我不想给你带来麻烦。” 渡边见玉蓉前来阻挡,语气变得低缓了些,但见玉蓉没有丝毫让步的意思,连忙把玉蓉往一边一拉,玉蓉倒在床上。 两个日本兵给陆昱霖拷上手铐,然后押着他走下楼梯。 “渡边大佐,小儿到底犯了什么罪,你们为什么要带走他?”陆轶翔见儿子带着手铐下楼来,连忙上前阻拦。 “他是抗日嫌疑分子,我们要带回去审讯。”渡边把陆轶翔一把推开。 “啊,不行,不可以,你们不能带走我的儿子。”陆太太冲了过去,死命抱住昱霖。 几个日本兵把陆太太推倒在地,然后又用长枪将从楼上冲下来的玉蓉和淑娴拦住。 “住手,你们别碰我的家人,我跟你们走。”昱霖连忙喝住对家人动粗的日本兵。 陆昱霖跟着渡边走出客厅,回头嘱咐淑娴:“淑娴,照顾好爸妈,还有鸣儿。” “昱霖。”淑娴发出撕心裂肺的喊声。 “少爷。”玉蓉追了出去,望着昱霖被推上吉普车,远去的身影,泣不成声:“少爷。” “霖儿啊。”陆太太晕了过去,陆轶翔连忙过去搀扶。 “如琴,如琴。” 陆府上下被愁云惨雾笼罩着。 回到陆军特务机关后,渡边把瘦高个叫到跟前。 “你去把陆府的那些便衣先撤回来。” “为什么?”瘦高个不知渡边有何用意:“大佐先生,你不是怀疑那个少奶奶也是抗日分子吗?难道不用继续监视了吗?” “你知道我为什么只抓捕陆昱霖,而不抓他的妻子吗?”渡边嘴角露出一丝狡黠的笑容。 瘦高个不明其意,摇了摇头。 “那个少奶奶应该是个联络人,她上次赶往周记药铺就是去与那个掌柜联络如何运送那份资料的,现在周记药铺被我们一锅端了,而陆昱霖又给我们逮住了,那你认为,这个少奶奶此时最想做的事情是什么?” “一定是想要营救她的丈夫。” “对,她一定会去找她的同伙,想办法营救陆昱霖。所以,我让你把周围监视的便衣都撤了,这样,我们就能给这个少奶奶足够的空间去寻找同伴了。你派两个机灵一点的暗中跟踪,这次我们应该可以找到他们的老巢了。” “机关长真是神机妙算,我这就去安排。” 陆昱霖被带进了陆军特务机关审讯室,被按在审讯椅子上。 渡边走到陆昱霖背后,拍了拍他的肩膀。 “陆公子,这个地方你应该熟悉了吧。” “是,前一阵子刚来过。渡边先生不是为了这事还亲自上门向我道歉来了吗?” “是的,上次我是证据不足,所以让陆公子侥幸逃脱了。” “这么说,这一次渡边先生是铁证如山,胜券在握啰。” “可以这么说。”渡边走到陆昱霖面前,突然抓住他的双手,翻开手掌:“这双手就是证据之一。” “不明白。” “看看这双手,手掌和手指上布满了伤口,陆公子,请你告诉我,这些伤口是怎么来的?” “很简单,我们家外墙的铁篱笆前些时候被野狗咬坏了,我去修篱笆时不小心弄伤了。” “噢?你们陆家难道没有园丁吗?需要你这个少爷亲自出马,干这种粗话?”渡边觉得陆昱霖的解释太牵强附会,难以信服。 “闲着也是闲着,找点事做做,谈不上少爷不少爷,难道这也有罪?” 陆昱霖并不在乎渡边的质疑,他知道,无论他如何巧言善辩,渡边都会怀疑他的供词,但只要自己死扛着不承认,渡边也无法逼迫自己签字画押,那自己还有一线生机;一旦承认自己就是窃取资料,杀死哨兵的凶手,那无疑是死路一条。所以,不松口,不承认,装傻充愣是唯一可行的办法。那么渡边就没有直接证据,就不能无罪立案。 “当然,陆公子兴趣使然,修个篱笆无可厚非,但陆公子把手扎破了,可真是太不应该了,而且我们还知道,陆公子的血型是A型。”渡边向陆昱霖展示了他的血型报告:“这血型报告就是证据之二。” “这又能说明什么问题?这世上A型血的人多了去了,难道他们都有问题吗?” “不不不,别说整个世界,就是在广州,A型血的人也是多如牛毛,但是,问题是,在南山村的难民营的围墙上居然留下了A型血的血手印,而这个血手印是在破坏围墙上的铁丝网时留下的。铁篱笆,铁丝网,血手印,A型血。陆公子,你觉得这是不是非常巧合啊?” “难民营的铁丝网?渡边先生,你觉得我陆昱霖像是个去难民营的人吗?”陆昱霖反唇相讥,让渡边觉得自己的推理是天方夜谭。 “陆公子身份高贵,正常情况下,怎么可能去难民营呢?但是,如果有特殊目的,特殊任务,那么陆公子出现在重兵把守的难民营也就不足为奇了。”渡边并不理会陆昱霖的反诘,对自己的推理充满信心,他要让巧言善辩的陆昱霖哑口无言,原形毕露。 “特殊目的?特殊任务?我越来越听不懂渡边先生在说什么了。” “比如说去偷文件资料。”渡边点出关键要害。 “难民营里有什么文件资料值得我这个少爷扮成难民去行窃?真是天方夜谭。”陆昱霖鄙夷地望了一眼渡边。 “我早就猜到陆公子会这么说的,不过好在我还有证据之三。”渡边按了按铃:“带进来。” 一个日本兵把一个蓬头垢面却穿着西服的人带了进来。 “陆公子,这个人认识吗?” 陆昱霖瞥了一眼,立刻认出了这就是在宏福罐头厂遇到的辉仔。 陆昱霖摇了摇头:“没什么印象。” “人可能不记得了,但这套西服总还有印象吧。这套西服要是穿在陆公子身上,那尺寸应该刚刚好,但穿在这个矮个子的人身上就显得特别滑稽。” “嗯,好像是不太合身。”陆昱霖颔首附和。 “好,辉仔,现在你当着陆公子的面,说一下关于西服的事。” “哎,哎。”辉仔弓着身子,点头哈腰:“这位公子哥前些天到罐头厂来找一对兄妹,我告诉他,他们去了南山村,于是,他就要跟我换衣服,还给我钱,买我的讨饭家伙什。我当时还以为碰到疯子了呢。” 陆昱霖从辉仔出现的伊始就知道,当初自己太疏忽了,那个便衣跟踪自己跟丢了之后,一定会盯上蓬头垢面却穿着自己西服的辉仔。也一定断定自己去了南山村。自己若是承认去了南山村,那么之后发生的事就无法否认,渡边一定会断定是自己窃取了细菌实验资料,那么大眼仔兄妹也一定会受到牵连,如果渡边把最近自己,淑娴和玉蓉的所有行踪联系起来,那么很有可能会牵连淑娴,玉蓉她们,还有周记药铺的周叔和宏济医院的黄恩博大夫。所以死不承认自己去南山村是斩断所有线索的唯一选择。 ------------ 第四十二章 唇枪舌剑 陆昱霖打定主意之后,脑海里便开始快速盘算如何让辉仔,这张渡边手上的王牌变成一张废牌。他思量了一下之后,决定主动出击。 “听你这么一说,我好像记起来了,不过,关于这西服的事,这位兄弟,你好像记错了吧,我为什么会把西服给你,那不是因为我跟你打赌打输了嘛,你不记得了,当初你说要跟我打赌,说这锅里剩下的粥能分给多少人吃,谁最接近谁就赢,我说五十个,你说六十个,结果分给了六十三人吃了,你赢了,所以,我就把这套西服输给你了。” “打赌?”辉仔摸摸后脑勺,一脸懵懂。 渡边也诧异陆昱霖的这种解释:“你说打赌?赌什么?你有西服,他呢,拿什么跟你赌?一身破烂衣服吗?” “当然不是,我要破衣烂衫干什么,他跟我说,他的那个讨饭的碗是个古董,是以前他们家的祖传之宝,所以我才跟他打这个赌的,没想到,到最后,碗没拿到,还输了一套西服,我真的是亏大了。后来旁边的人悄悄跟我说,他那个碗是假的,根本就不值钱。早知道,我跟他赌什么呀,赢了输了都吃亏。” “不是,我不是骗子,我也没跟你打这个赌。”辉仔急了,怕日本人找他算账。 “辉仔,你急什么,认赌服输,我反正也没想要把这套西服要回来,就算是送你了,拿去穿吧。” “不,不是,不是这样的。”辉仔百口莫辩,不知如何应答。 渡边鼓起掌来:“陆公子真的是巧舌如簧啊,佩服。” “事实如此嘛。”陆昱霖蔑视地一笑。 “好吧,把辉仔带下去。” 渡边没料到陆昱霖把他手上的一张王牌证据轻而易举地攻破了,虽然陆昱霖巧言令色,这说辞难以令人信服,但渡边一时也想不出什么招来驳斥陆昱霖的这番强词夺理。 “陆公子,请你告诉我,你为什么要去找这对兄妹?” “前些日子,我在罐头厂见到了这对兄妹,长得非常可爱,我想收养他们,仅此而已。” “这对兄妹去了南山村,所以你也就一起跟去了?” “我跟这对兄妹萍水相逢,连他们叫什么名字都一无所知,如果他们在罐头厂,那我就带他们回家,收养他们,反正我们陆家也养得起,我爹娘也希望陆家人丁兴旺,喜欢孩子们承欢膝下,可他们不在罐头厂,那我也只能作罢,犯不着为了这两个孩子去南山村,那么偏远的地方,而且还有日本兵在那儿重兵把守,我不是自找麻烦吗?渡边先生,你说是吗?” 渡边听后,无言以对。他越来越觉得这个陆昱霖很难对付,但越是觉得难以对付,渡边就越是有一种征服欲,高手过招方能显示出自己的不凡,如若能让陆昱霖心服口服,则更说明自己棋高一着。 过了会儿,渡边走到办公桌后,从抽屉里拿出一叠照片,走到陆昱霖面前。 “陆公子,麻烦你辨认一下,照片上的人你认识吗?” 陆昱霖忽然睁大了眼睛,照片上是周叔的遗体,那支离破碎的身躯,还有旁边那只熟悉的草药筐。 陆昱霖感到浑身的血液要沸腾,朝脑门上涌,他双手紧握,双眼喷火,想要站起来,被两个日本兵牢牢按住。 “看来,陆公子是认识此人啰。这就是证据之四。”渡边一脸得意,看着陆昱霖情绪激动的模样,他感到对方心绪不稳,那他一定会阵脚大乱,露出破绽。 “他是一个老中医,方圆几十里都知道周叔的医术高明,我们家也是周记药铺的常客,你们,你们为什么连一个德高望重的老中医都不放过?”陆昱霖双目喷火,直逼渡边。 “德高望重的老中医?还是负隅顽抗的抗日分子?” “你凭什么诬陷周叔是抗日分子?” “就凭他拉响手雷,炸死了我们三个人。还有这个。” 渡边说着,拿出几张碎纸,放在陆昱霖的面前。 “认识吗?上面的8604数字熟悉吗?这半张数据表格有印象吗?” “我不知道这些。”陆昱霖闭上眼睛,他知道周叔与敌人,还有实验资料同归于尽了。 “让我来告诉你吧,这就是被窃取的文件资料的碎片,你们千方百计想要得到这些资料,很可惜,就差一步,你们就成功了。”渡边手上挥舞着这些残破的资料,不无得意地看着陆昱霖。 “我不知道周叔是抗日分子,就算他是,跟我又有什么关系呢?”陆昱霖猜测渡边还不知道他和周叔之间的关系,所以极力撇清。 “是吗?一点关系都没有?” “最多也就是大夫和病人的关系。” “恐怕不止吧。”渡边又按了按铃,一个遍体鳞伤的小伙子被带了进来。 陆昱霖一眼就认出那是周记药铺的伙计顺子,当初周叔是政委,顺子是他的警卫员。后来一起到敌后,以周记药铺作为掩护,作为敌后斗争的联络处和交通站。顺子当然清楚自己,淑娴,淑妍和明峰等人的真实身份。如果顺子开口承认了,那么不仅是他自己,整个广州地下党组织还有惠宝游击队都会全军覆没,一想到这儿,一种窒息感蔓延全身。 “你认识他吗?”渡边用手指着陆昱霖,望着眼前这个被打得血肉模糊的年轻人。 顺子睁开肿成一条线的双眼:“认识,他是陆家少爷,以前经常来掌柜那儿看病抓药。”顺子虽然喘着粗气,但语气平静。 “除此之外,陆少爷跟你们掌柜还有什么其他联系吗?”渡边进一步追问。 “除了来看病,没有其他联系。”顺子斩钉截铁地回答渡边。 “那陆家少奶奶呢?” “也是来看病抓药的。” “你们家掌柜的是抗日分子,你知道吗?” 顺子一愣,但随即又恢复平静:“我只是一个打杂的,在药铺里挣口饭吃而已。这种事情,掌柜怎么会告诉我一个小伙计呢?” “我看你年纪小小,倒是能对答如流。可惜啊,你们掌柜的已经毙命了,我看你还是老老实实地把情况交代清楚。” 渡边把一叠照片递给顺子。顺子拿起照片,双手颤抖起来。 “你们杀了掌柜的?你们为什么要杀了掌柜的?我跟你们拼了。” 顺子咆哮起来,挣脱旁边的日本兵,抢过长枪,就要朝渡边刺来,周围士兵连忙朝他射击,顺子身中数弹,望了望昱霖,随即倒地身亡,手上紧紧地捏着周叔的照片。 陆昱霖被眼前的一幕怔住了,他忽地从审讯椅上站了起来,脚步沉重地走到顺子面前,蹲下身子,颤抖着轻轻地合上了他的双眼。 渡边从惊恐中回过神来。怒气冲冲地对着开枪的两个士兵左右两个耳光:“八格,谁让你们打死他的,这是我的重要证人,我还有很多事情要让他交代清楚,你们,你们这群废物,混蛋。” 稍稍平息之后,渡边指着陆昱霖,朝士兵挥了挥手:“把他带下去,严加审讯。” 陆昱霖知道,渡边手上的牌出尽了,现在只能靠刑讯逼供来获取他的供词了。望着顺子的遗体,昱霖心里有一团火在燃烧。 陆昱霖被带到了刑讯室,这里阴森可怖,弥漫着刺鼻的血腥味。放眼望去,屋子里堆满了各式各样的刑具。 陆昱霖被绑在十字刑柱上,一个五大三粗的壮汉抡起鞭子朝他抽了过来,雨点般的打在他的身上,没多久,陆昱霖就被打得血肉模糊,遍体鳞伤。 “说,你和周掌柜是什么关系?”渡边在一旁询问。 “我是病人,他是大夫,没有其他关系。”陆昱霖低着头,喘着气,忍受着浑身火辣辣的疼痛。 “你到南山村去干什么了?” “我没有到过南山村。”陆昱霖矢口否认。 “你手上的伤是怎么来的?” “修铁篱笆时弄伤的。”陆昱霖一口咬定。 “你为什么要装病?说自己得了疟疾?化验报告上说你根本没得疟疾。” “我没装病,我确实病了,所以我又看中医又看西医,就是想让病好得快点。” “看来陆公子是想顽抗到底了?”渡边对陆昱霖的回答极度不满。 “我实话实说,怎么能算是顽抗呢?你难道非要让我屈打成招,那好,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我直接画押就是了。”陆昱霖以攻为守,在与渡边的几次交锋中,他渐渐觉察出渡边并非是一介屠夫,只知道用武力使人屈服,他需要在与对手的较量中,显示自己胜人一筹的成就感,优越感。他这么说,等于把渡边逼到墙脚,无计可施。 “八格,给我狠狠地打。”渡边被陆昱霖的回话气疯了,朝打手大声吼叫。 打手又抡起鞭子,这一次下手更重了,陆昱霖渐渐地眼前模糊起来,昏死过去。 “弄醒他,待会儿再审。” 渡边冷冷地望着昏死过去的陆昱霖,转身走出刑讯室。 ------------ 第四十三章 将计就计 自打陆昱霖被渡边带走之后,陆家上下都六神无主,陆太太除了哭还是哭;淑娴苦于被特务们死死盯住,难以脱身,无法与明峰他们取得联系;而玉蓉也着急上火,嘴上长满了血泡。 但第二天,玉蓉发现原先在陆府周边监视的便衣全都不见了。 “少奶奶,你来看,我们家周围的那些特务全都不见了。”玉蓉连忙把淑娴叫到窗边。 “真是奇怪,怎么一下子都撤没了呢?“ 淑娴很是纳闷,但此时,她内心非常希望陆府周边的便衣全都消失,这样,她才有机会出去找明峰他们,她现在满脑子就是如何把昱霖从陆军特务机关救出来,所以她根本来不及细想。 “也好,我现在就去找明峰他们,让他们想想办法把昱霖救出来。” 淑娴披了一件外套,拎着手袋,她打算去东莞一趟,明峰的惠宝游击队最近在那一带活动。 淑娴刚出门不久,后面就有暗哨尾随着她,淑娴刚想举手叫黄包车,从眼睛的余光里发现后面好像有人在跟踪自己,便连忙把手放下,继续朝前走。 她记得昱霖教过她怎样知道后面有没有人跟踪,最简单的办法就是疾走五六十米左右,然后找个小巷拐弯,或是突然之间停下来,蹲下身子,如果这时后面有人也疾走过来,然后看见目标后又放慢脚步,那十有八九就是跟踪的人了。 于是,淑娴加快脚步,疾走七八十米,看见有个小巷,连忙一拐,然后躲在巷口观察后面有没有人疾走过来,果然,她看见后面有两个戴草帽的人朝她的方向追赶过来,边追边四处张望。 淑娴明白了,虽然陆府门前的便衣撤走了,但渡边并没有放弃对陆府的盯梢,尤其是针对自己的监视。由明变暗,更加隐蔽,更加狡猾。看来现在没法去东莞跟明峰他们联系了。她现在明白了渡边的险恶用意,渡边之所以不抓捕自己,就是想要让自己去找明峰他们,然后再一网打尽。一想起自己差点酿成大祸,淑娴觉得后背发凉。 淑娴有些沮丧,更有些自责,想当初就是自己太大意,才让便衣一路跟踪到了周记药铺,从敌人跟踪周叔到宏济医院来看,周叔也被敌人盯上了,她现在只希望周叔能摆脱敌人的盯防,把这份日军细菌实验的情报快点送到明峰手里。 淑娴放慢脚步,思考着对策。后面的便衣也放慢了脚步,但形影不离。忽然,淑娴看见前面有一家日本人开的寿司饭团店。 淑娴从手袋里拿出一支钢笔,然后问路边卖油条的小贩要了一张包油条的纸,撕下一角,在上面写了字,随后朝寿司店走去…… 淑娴走进寿司店,把钱交给了老板,买了六个饭团,然后跟老板说了几句话,随后拿着饭团走出了寿司店。 后面两个便衣见淑娴走进寿司店,有点诧异,但不敢放松,其中一个便衣连忙走进寿司店,而另一个便衣则继续跟踪淑娴。 “刚才那个女的来买什么了?”便衣用日语问道。 “饭团,六个饭团。”寿司店老板连忙用日语回答。 便衣见老板手里还捏着钱,连忙一把抓了过来:“这就是那个女人给你的钱吗?” “是的,她连零钱也不要了。”寿司店老板诚惶诚恐地望着眼前的这个人,觉得对方一定是个有背景的人,所以不敢得罪,只能老老实实回答问题。 那个便衣把那叠钱展开,看见里面夹着一张小纸条,翻开一看,上面写了一个“陆”字。 “她还跟你说了什么吗?”便衣蛮横地问道。 “她说的是汉语,我听不大懂。”寿司店老板点头哈腰,面露难色。 “听不懂?她是不是跟你说暗语?” “什么暗语?我不知道。”寿司老板有些莫名其妙。 “那你跟我走一趟吧。” 那个便衣不容分说,把寿司店老板一把抓了出来,带回陆军特务机关。 渡边听说便衣带回一名日本寿司店老板,感到十分纳闷,他首先想到的是这个寿司店老板是不是一个真的日本人,会不会是中国人假扮的,毕竟中国人跟日本人同属于东亚黄种人,单从外貌上看,是看不出两者的区别的。 渡边决定提审寿司店老板,那个可怜的日本老板觉得自己非常无辜,就因为一个中国女人买了他的饭团,他就被带到了森严的陆军特务机关。 “你叫什么名字?你真的是从日本来的吗?”渡边用日语发问。 “大佐先生,我叫吉野武夫,是奈良人。”吉野武夫用日语回答,并把自己的身份证拿给渡边看。 渡边拿过来看了看,这确实是日本国内使用的身份证,不像是伪造的,渡边排除了吉野是中国人假扮的这一设想,但他也了解目前日本国内那些反战的共产党活动也日益猖獗,难道这些日本共产党漂洋过海,跟中国的抗日分子勾结在一起了? “这个是那个女人交给你的?”渡边拿着那张写着“陆”字的小纸条。 “是的。”吉野武夫并未否认。 “这是什么意思呢?”渡边双目含着凶光,盯视着吉野武夫。 “我不知道。”吉野武夫摇摇头。 “你不知道?这个陆是指陆昱霖吧?”渡边觉得吉野在装傻充愣,所以就直接点穿。 “什么陆昱霖,这是什么东西,是指人还是物品?”吉野莫名其妙,他从未听说过陆昱霖这三个字。 “八格,你不要跟我装蒜。或者是指陆军特务机关。那女人是想告诉你陆昱霖被关在陆军特务机关里。”渡边努力在猜测这个“陆”字的含义,如果不是指陆昱霖,那么就应该是指陆军特务机关。也许这个少奶奶就是想要告诉吉野,让他派人来陆军特务机关营救陆昱霖,渡边对自己的猜测深信不疑。 “不不不,我不知道什么陆军特务机关,我也不认识什么陆昱霖,我只是一个生意人,一个普普通通的生意人。” 吉野武夫听了渡边一郎的推测,吓得浑身颤抖起来,渡边怎么把他与那个叫陆昱霖的中国人牵扯在一起了呢?也不知道这个叫陆昱霖的人怎么就得罪了渡边,渡边非要把他的同党也一起逮住不可。 “恐怕不普通吧,她为什么偏偏把这张纸条交给你?她跟你说了些什么话?” 渡边穷追不舍,让吉野百口莫辩。 “我听不懂,我不懂汉语。”吉野武夫的声音越来越轻,一点底气也没有,这是他的软肋,他不懂汉语,万一这个女人是跟他说什么暗语,那他可真的是哑巴吃黄连——有苦难言。 “不懂汉语,还来中国做什么生意?” 渡边抽了吉野武夫一个耳光,那老板满肚子委屈:“大佐先生,我说的是真话,我不认识那个女人,我只把她当作是一个来买饭团的普通顾客,我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塞给我这张纸条,如果你不相信我,可以找那个女人跟我对质。” “好。把这个吉野武夫带到陆府去。” 吉野武夫被押着来到了陆府门口,渡边按了按门铃,耀叔前来开门。 “你们家的少奶奶在家吗?” “在。”耀叔见到渡边,心里直发颤。 “走。”渡边带着那位吉野武夫来到了陆府的客厅。 陆轶翔见状,连忙起身,不知何故,渡边每一次上门都让陆轶翔的心揪一下。 “我来找你们家的少奶奶。”渡边说明来意。 “你们刚抓走我的儿子,现在又来抓我的儿媳妇,你们日本人眼里还有没有王法?”陆轶翔以为渡边是来抓淑娴的,气得浑身发抖。 “陆老先生不要激动,我没说我来抓少奶奶,我只是有些话想问问她。” “渡边先生找我什么事?”不知什么时候淑娴已经站在客厅里了。 “少奶奶,你认识这个人吗?” 渡边一把把吉野武夫拽到了面前。 “这不是寿司店的老板吗?” “看来少奶奶认识此人?” “今天早上我还去他的店里买了饭团。” “那你为什么要把这张纸条夹在钱里面交给他?”渡边把那张写着“陆”字的小纸条呈现在淑娴面前:“你难道想要告诉他,陆昱霖被关在陆军特务机关里,让他派人来营救?” 淑娴嘴角露出一丝嘲讽的笑容:“渡边先生,你的想象力太丰富了,我写了这个‘陆’字就一定是代表陆昱霖或者什么陆军特务机关吗?” “那你是什么意思?” “这个字念六,我们汉字中数字六的大写。我是想告诉这位老板,我要买六个饭团。” “六?它不是陆昱霖的陆,陆军的陆字吗?”渡边没想到淑娴竟然告诉他,这个“陆”字是代表六,这完全超乎他的想象。 “看来渡边先生的汉语还有待进一步提高呀,这个字是多音字,可以念陆军的陆,也可以念六,就是数字六的大写。这个老板是个日本人,我怕跟他交流不畅,所以在纸条上写了个‘陆’字,就是想告诉他我想要买六个饭团,你问他,我是不是买了六个饭团?” 渡边用日语问吉野武夫,淑娴是不是买了六个饭团,老板连连点头。 “那你还跟他说过什么?”渡边还是不肯轻易放过淑娴。 “我跟他说他的这家饭团店生意还不错,如果好吃的话,我还会来买。” 吉野武夫直点头,用日语告诉渡边:“她就是讲这个话来着,就是这么说的。” 渡边哑口无言,只得灰溜溜地离开了陆府,他吩咐瘦高个,不能放松对淑娴的盯梢。 吉野武夫如释重负,连连向淑娴鞠躬致谢。 ------------ 第四十四章 负心违愿 自从昱霖被抓到陆军特务机关之后,陆轶翔跟多个商界大佬联系,希望能有点门路将昱霖保释出来,但得到的答复大多是跟日本人说不上话,攀不上关系。陆轶翔知道,如今能跟日本人说得上话,攀得上关系的除非是汉奸,但与汉奸为伍是他所不耻的,所以一时一筹莫展。 眼看着一天又一天过去了,如琴天天以泪洗面,嗓子哭哑;淑娴不敢当着公公婆婆的面伤心,但一个人躲在房间里暗自神伤,潸然泪下;陆轶翔也是如坐针毡,心如乱麻,霖儿落入了日本人手里,那些恶魔将会怎样折磨霖儿,陆轶翔不敢想象,尽快把霖儿从恶魔的手里拯救出来才是当务之急。 最后陆轶翔决定去找市长戴逸韬。 戴逸韬和陆轶翔曾一起留学欧洲,两人关系也一直不错,甚至还一度想要结成儿女亲家,只不过后来昱霖跟淑娴两人情投意合,陆太太对知书达理,温婉贤良的淑娴疼爱有加,所以这事也就不了了之,虽然儿女亲家没做成,但陆轶翔跟戴逸韬的同窗之谊还在,两家也经常串门。可自从戴逸韬当上了广州伪政府的市长之后,陆轶翔跟戴逸韬就生分起来了,两人的交集是越来越少。这次若不是为了儿子,陆轶翔是不会踏入戴府半步。 陆轶翔在戴府门前等了半天,管家出来告诉他,戴逸韬去了市长办公室了。陆轶翔连忙又让阿成驱车赶往市府,但却遭到卫兵阻拦。陆轶翔心中虽然恼恨,但此时他有求于戴逸韬,只得忍气吞声,陆轶翔一直守在市府前,他一定要见上戴逸韬一面。 戴逸韬见陆轶翔一直守在市府门前,知道这位老同学是铁了心,非见自己不可,丝毫没有知难而退的意思,只能硬着头皮出来见陆轶翔。 “戴兄,你终于肯出来见我了。”陆轶翔见戴逸韬出来了,连忙迎了上去:“戴兄,今日小弟前来是有一事相求,你能否屈尊跟陆军特务机关的机关长渡边一郎求个情,让他放了小儿昱霖?” “陆兄啊,你的这个事情我已经知道了,不是我不想帮你。我之所以几次三番闭门不见,就是因为这件事我实在是爱莫能助啊。今夕不比往日,现在是日本人的天下,我这个市长也不过是个傀儡而已,捞个人还真是不够分量。” “你是市长都没分量,那找谁才行呢?” “日本人哪,我早听说日中亲善协会的山田一雄很是器重陆兄,几次三番请你出山,当那个维持会的会长,都被你一口拒绝了,要是你现在去求他,他应该有这个能力帮到你的。”戴逸韬给陆轶翔指了条路。 山田一雄那张可恶的嘴脸出现在陆轶翔的脑海里,这是他最厌恶的人。可是,现在却不得不去求他,这让陆轶翔倍感痛苦。但为了儿子,就是一千,一万个不愿意,他都得去敲山田一雄家的门。 陆轶翔来到山田一雄的寓所,把名片交由一个穿着和服的女仆递给山田一雄。 很快,女仆拖着木屐走了出来,谦卑地弓着身子,让陆轶翔进去。 陆昱霖脱掉鞋子,走进日式房间,看见山田正穿着和服,跪在榻榻米上,等候着他。 陆昱霖盘腿坐在山田一雄的对面。 “陆先生真是稀客呀,我山田一雄做梦都没想到陆先生会屈尊来我府上做客。” “冒昧打扰,请山田先生勿怪。” “陆先生,这是我们日本的煎茶,请你品尝。”山田一雄把一杯茶推到陆轶翔的面前。 陆轶翔端起茶杯,尝了一口,点了点头:“不错。不过,山田先生,我今天来找你,不是为了品茶,我有要事求你相帮。” “噢,一向不求人的陆大善人也有求人的时候?”山田自顾自地斟茶,冷冷地说道。 陆轶翔不去理会山田的嘲讽,继续说道:“犬子陆昱霖被渡边一郎大佐带去了陆军特务机关,硬说他是抗日嫌疑分子。可是,我儿子只不过是一名普通的报社编辑,一个写写文章,爬爬格子的文弱书生而已,怎么可能跟抗日分子有牵连呢?所以我想渡边大佐一定是搞错了,想请山田先生出面,向渡边大佐求个情,放我儿子一条生路。” “陆先生,你的儿子是不是抗日分子,你说了不算,我也说了不算,相信渡边大佐经过审讯之后,会水落石出的。”山田不紧不慢地说着,斜睨了陆轶翔一眼。 “可小儿从小体弱多病,经不起折腾,我怕他会屈打成招。” “你们陆家的人个个都是铮铮铁骨,从不服软,陆公子怎么可能屈打成招?” 山田一雄那种落井下石,幸灾乐祸的口吻激怒了陆轶翔。 “这么说,山田先生不愿出面替小儿说情?那老夫来错地方了,告辞了。”陆轶翔既感到失望,又为自己卑躬屈膝来向仇人求情而深感羞愧,连忙站起身来,准备离开。 “慢,陆先生,我的话还没说完。”山田呷了一口茶:“如果陆先生能屈就,出任维持会会长一职,陆公子的事就好商量了。” 陆轶翔停住脚步,沉默不语。 “陆先生,你总得让我们日本人看到你的诚意,我们才有理由相信陆公子不是抗日分子呀。否则,你总是这么一种不合作的态度,那贵公子是抗日分子也就顺理成章了,你说,是不是啊?” 陆轶翔闭上眼睛,从嘴里挤出了几个字:“好,我同意。” “陆先生终于想明白了,再过几天就是我们日中亲善协会和维持会成立三周年的日子了,我会在大会上亲自给陆先生颁发委任状。” “山田先生,你太抬举我了,这似乎过于隆重了吧。”陆逸翔知道山田想要大张旗鼓地向人们宣布自己担任维持会会长一事,无非是想要扩大此事的轰动效应,以达到树立榜样的作用。 “陆先生即将加盟我们的阵营,怎么隆重都不为过,来,你我以茶代酒,为我们今后的合作干杯。” 山田端起自己的茶杯,并把陆轶翔的茶杯递给他,陆轶翔接过杯子,脖子一仰,喝干了茶杯里的茶,把茶杯重重地放在茶几上。 陆轶翔抱了抱拳:“告辞。” 渡边刚回到办公室不久,就接到了山田的电话。 “渡边君,陆昱霖是不是在你那里?” “是的,他是抗日嫌疑分子,我正在审讯。” “他承认了没有?” “这个人很顽固,死不承认。” “既然这样,那就先把他放了吧。” “放了?为什么?”渡边一郎大惑不解。 “渡边君,今天陆轶翔来我府上,要我出面向你求情,放了他的儿子。我以维持会会长一职作为交换条件,他最终答应出任维持会会长,这个维持会长期以来一直是会长空缺,副会长和一些成员还曾遭到过暗杀,至今还人心惶惶,维持会几乎名存实亡,上峰几次就这一事情拿我是问,我也是倍感压力啊。现在好了,陆轶翔肯出面担任会长一职,那这个影响力是巨大的,他能让广州城里的大大小小的工商界人士都跟我们大日本合作,那么我们就能垄断广州工商业,让广州成为我们大日本的后方基地。这个战略意义是重大的。” “可是,陆昱霖是重要的抗日嫌疑分子。虽然我现在还没有直接证据,但我相信,突破指日可待。” “渡边君,现在是收买人心的时候。只要我们牢牢地控制住陆轶翔,他儿子翻不起大浪来,中国人最讲究孝道,就算他儿子是抗日分子,他能革汉奸老子的命吗?” “明白了,我这就放了陆昱霖。” “还有,陆府的便衣,暗哨也撤了吧,他既然答应当会长了,就不要对他进行监视了,否则陆轶翔不会真心跟我们合作,别人也会怀疑我们的诚意。” “好的,山田君,我照你的吩咐去办。” 渡边回到刑讯室,陆昱霖已经从昏死中苏醒过来。 “解开。”渡边吩咐打手。 打手连忙给陆昱霖松绑。陆昱霖揉了揉两条被捆绑得麻木的胳膊。 “陆公子,你现在可以回家了。”渡边满脸堆笑,伸出手,做了个请的动作。 陆昱霖不明白,为什么渡边突然转变了态度,这么快就释放了他,而且像是心甘情愿放他走,他一时猜不出是什么缘故,但他总觉得渡边不会这么轻易放过他,也许还有其他阴谋。 “把陆公子扶出去。然后开车送陆公子回家。”渡边吩咐那个五大三粗的打手。 那个五大三粗的打手得令之后,便来搀扶陆昱霖,陆昱霖摆了摆手,坚持自己走出刑讯室。陆昱霖每挪一步,身上的鞭伤就会扯动他全身肌肉和神经,痛得他咬牙切齿。他扶着墙,一步一步地走出了刑讯室。 汽车把陆昱霖送回了陆府。陆昱霖慢慢地挪下了车,玉蓉看见少爷回来了,连忙飞奔过去,一把扶住了他。 “少爷,他们怎么把你打成这样了。”玉蓉望着体无完肤的陆昱霖,心像是被捅了个大窟窿。 “玉蓉,别哭了,快扶我进去。” 淑娴也跑了出来,望着虚弱的丈夫,泪水无声地滴落下来。 陆昱霖给淑娴擦干眼泪:“淑娴,我没事了,你别伤心了。” 陆太太和陆轶翔也跑了出来,望着儿子伤痕累累的身子,老泪纵横。 “爹,妈,别难过了,我不是已经出来了吗?” 昱霖安慰着众人。 “快,阿成,拿躺椅过来,抬少爷进屋。” 阿成拿来了躺椅,扶陆昱霖坐上去,然后阿成和耀叔把昱霖抬进了二楼的卧房。 “我去打电话,叫黄恩博大夫过来给你治伤。”陆轶翔连忙跟黄恩博大夫通了电话。 ------------ 第四十五章 儿女双全 没过多久,黄恩博带着药箱来到了陆府。 黄恩博见到陆昱霖时,心里猛地一震,他实在无法把数天前还意气奋发,神采奕奕的年轻人同现在躺在床上遍体鳞伤,形容枯槁的病人联系在一起。 “陆少爷,你忍着点,我先给你消消炎。”黄恩博用医用剪刀剪开昱霖的衬衣,衬衣上血迹斑斑,已经和部分皮肉粘连,黄恩博尽量轻柔些,但还是会拉扯一些皮肉,昱霖极力忍着痛,浑身肌肉不停地颤抖着,额头上渗出密密的汗珠,淑娴在一旁不停地给昱霖擦汗,玉蓉则在一旁搓洗毛巾。 好不容易把衬衣与皮肉分离了,昱霖满身的鞭伤令人不忍直视,黄恩博用蘸了碘酒的药棉给昱霖的伤口进行消毒,那碘酒的刺激让昱霖好几次忍不住发出嘶嘶声。他用力捏住淑娴的手,淑娴的手被昱霖捏的发青发紫。 “玉蓉,放点音乐给我听。”昱霖想转移一下注意力,也许这样就不会这么疼了。 玉蓉走到留声机前,挑了一张肖邦的钢琴曲。 那悠扬的琴声确实令昱霖忘记了眼前的痛苦,黄恩博大夫很快给昱霖上完了药,帮他包扎好伤口。 “谢谢,黄大夫,麻烦你了。”昱霖感激地望着黄恩博。 “不要说什么麻烦不麻烦,你出生入死为了谁,遭受毒刑又是为了谁,我心里清楚,虽然我只是个医生,但我也是个中国人。我敬佩你们这些人。” 陆昱霖露出淡然的笑容:“谢谢你帮我们保管了资料。” “对了,这份实验资料有没有送出去?” 昱霖摇了摇头:“周叔与敌人同归于尽了。资料也一同毁了。” 淑娴一听,愣住了:“昱霖,你是说,周叔牺牲了?” 昱霖点了点头,泪水夺眶而出:“还有顺子,为了保全我,被枪杀在刑讯室里了。” 淑娴用手捂住嘴,蜷缩起身子,蹲在墙角边失声痛哭。玉蓉也在一旁直掉眼泪。 “陆少爷,少奶奶,你们别太难过了,这些义士的血不会白流的。我这里还有这些资料的胶卷。我已经把这些资料全部翻拍下来了。” “真的?黄大夫?”陆昱霖一听,连忙想支起身子。 “快躺下,快躺下,是这样的,大眼仔他们把资料交给我之后,我怕不保险,所以翻拍下来,就藏在我的办公室里,我明天给你换药时一同带来给你。” “真是太感激你了,黄大夫。”昱霖紧紧地握住黄恩博的手。 次日,黄恩博把那个棕色的药品带来,里面藏着一盒胶卷。 “一定要把这份资料送出去。”陆昱霖紧紧地握着这份胶卷:“玉蓉,这两天家门口还有没有便衣特务?” “便衣早就撤走了,就在你被抓走的第二天撤走了。”玉蓉帮昱霖掖了掖被子:“淑娴姐说,那是渡边特意这么干的,目的是想让淑娴姐有机会去找明峰大哥他们救你,幸亏淑娴姐警惕性高,没有去找明峰大哥他们,反而去了一家日本寿司店,结果那两个便衣把寿司店老板抓了,还带到渡边那里去审讯。后来还把那个寿司店的老板带到这儿来跟少奶奶对质,你猜怎么着,少奶奶在给寿司店的老板钱里面夹了个‘陆’字,渡边以为少奶奶在跟寿司店老板传递情报,说这个‘陆’指的不是陆昱霖,陆少爷,就是指陆军特务机关,结果少奶奶说,这个陆字念六,一二三四五六的六,少奶奶的意思是买六个饭团。结果那个渡边气得七窍生烟,灰溜溜地走了。少爷,你说好笑不好笑,淑娴姐让他们日本人狗咬狗一嘴毛。“ 玉蓉说着,开怀地笑了起来。昱霖听了也大笑起来,笑得伤口疼了起来。 “真解气,淑娴,你现在这么厉害,还懂同室操戈,自乱阵脚这一招。“ “其实那个寿司店的老板并不是什么坏人,只不过当时我将计就计,渡边想要盯死我,那我就让他去盯自己的同胞去。反正他不是今天怀疑这个,就是明天怀疑那个,精力多得是,那就耗死他,让他案牍劳形,疲于奔命。“ “少奶奶,你这是杀敌于无形,高人呢。“黄恩博听了玉蓉的讲述,对淑娴甚感钦佩。 淑娴被黄恩博和昱霖夸得脸红了:“我哪是高人呢,要是我当初小心一点,也不会被便衣盯上,结果把周叔和顺子暴露了,现在周叔和顺子都牺牲了,这跟我有脱不了的干系。“ 淑娴一想到周叔和顺子的死,就不禁自责起来。 “淑娴,你不用太过自责,我们是在刀尖上行走,悬崖边起舞的人,谁都不能保证一点过失也没有,而且我们都做好了随时牺牲的准备,我想周叔和顺子也一定不会责怪你的。“ 昱霖说着,握了握淑娴的手,淑娴释怀地笑了笑。 “如果说前一次撤掉便衣是为了给淑娴设套,那么现在我出来了,渡边还是没有加派人手进行监视,这倒奇怪了,照理,渡边证据不足,放我出来,他一定不甘心,一定会增派人手,加强对我的监视,怎么会把便衣都撤了呢?” “不知渡边又在搞什么鬼,会不会又换一拨我们不认识的便衣在周围暗中监视我们?”淑娴轻声地问道。 “有这可能。大家还是警觉点好。”昱霖直了直身子:“淑娴,你待会儿跟黄大夫去医院,把大眼仔兄妹接过来,玉蓉,你去把昱霆大哥请过来,我跟他说个事。” “好,我这就去。”玉蓉一转身,下楼去了。 “黄大夫,多谢你对我们的支持。” “陆少爷,你别这么说,我说过,我是一个中国人,我会担负起一个有良心的中国人应尽的职责的。我已经写信给我美国的那些同事们,让他们从医学角度论证细菌战对人类所造成的危害。这样,一旦这些资料公布于众,在国际社会造成的反响一定会给日军带来重大的打击。” “好,我一定会尽早让这些资料大白于天下。” “嗯。”黄恩博跟陆昱霖握了握手:“少奶奶,我们一起走吧,去看看大眼仔兄妹俩。” 淑娴走下楼,吩咐阿成把车子开过来。 淑娴扭头看见虎仔正在院子里,对着一棵树弹射弹珠,便走了过去。 “虎仔,又在练弹弓啦?” “少奶奶好。” 虎仔拉起弹弓,闭上左眼,朝着五十米开外的一棵树上绑着的一张白纸弹去,弹珠不偏不倚正中白纸,淑娴笑着摸了摸虎仔的脑袋,虎仔跑过去把树上绑的那张纸拿过来给淑娴看,原来那张纸上画的是一个日本兵,而弹珠正好射中日本兵的眉心。 “哇,虎仔,你好厉害啊!真是弹无虚发。”淑娴对着虎仔直翘大拇指。 “少奶奶,我要把这些个杀人不眨眼的日本兵都用弹弓弹死,为少爷报仇。” “好孩子,有志气,好好练,总会有用得着的那一天的。” 虎仔用力地点了点头。 虎仔的父亲是镖局的镖师,最拿手的功夫就是飞镖和弹弓,虽然在虎仔很小的时候,父亲就去世了,但这独门绝技还是遗传给了儿子,虎仔天生就有这方面的天赋,有时昱霖跟他比试,也甘拜下风。 阿成把车子开过来了,载着淑娴和黄恩博驶向宏济医院。 昱霖疲惫地躺在床上,脑海里却在思索着如何把胶卷送到徐明峰手里。忽然,房门开了,玉蓉带着陆昱霆进来了。 “昱霖,你这是怎么啦?怎么伤成这样了?”昱霆一进门就见昱霖满脸憔悴,身上布满伤痕,很是心疼。 “大哥,你来了。”昱霖艰难地撑起身子。 “别动,别动,你快躺下。”昱霆连忙坐到昱霖身边,扶着他倚靠在床上:“怎么被打成这样了?这日本人的心真不是肉长的。” “大哥,没事,这都是皮外伤,养些日子就会好的。我找你来是有件事想问问你。” “什么事,你说。” “大哥,我这次在罐头厂碰见了一对兄妹,哥哥大概七八岁的样子,妹妹大概五六岁,长的很可爱,也很机灵,他们的爸爸被日本人炸死了,妈妈被日本人抓去当实验品,十有八九也死了。这对兄妹如今是孤儿,大哥现在膝下无子,你愿不愿意领养这对兄妹?” “好啊,我求之不得,昱霖,你知道,秀琳跟我一直盼望能有个一儿半女,可惜,秀琳一直没怀上,临死的时候,还为这事跟我道歉。” 昱霆又想起了那一幕,眼睛有些湿润。昱霖拍了拍昱霆的手。 “昱霖,多谢你这个送子观音,我现在一下子就有儿有女了,我一定会把这俩孩子视如己出,给他们最好的生活。” 没过多久,淑娴就带着大眼仔兄妹来到了昱霖的卧房。 大眼仔一见到昱霖,连忙跑了过去。 “陆叔叔,陆叔叔。”他忽然看见陆昱霖身上的鞭伤,心疼地摸了摸:“陆叔叔,你怎么了,是谁把你打成这样了?” 大眼妹也跑到昱霖床边:“陆叔叔,打你的人一定是个坏人,你告诉我们,我们给你报仇。” 昱霖笑着摸了摸大眼仔兄妹的脸:“真是乖孩子。来,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我的大哥,叫陆昱霆,你们以后就管他叫爸爸,好吗?” 大眼仔兄妹望了望昱霖身边的那位慈眉善目的伯伯,有些怯生生。 “大眼仔,大眼妹,虽然你们的爸爸妈妈都不在了,但我们都是你们的亲人。我们会好好照顾你们的。”陆昱霖抚摸着大眼仔,眼里满是怜爱。 “陆叔叔,你叫什么名字?” 陆昱霖笑了笑:“我叫陆昱霖。” “那我们叫你霖爸,叫他霆爸,行吗?”大眼仔忽闪忽闪两只大眼睛。 大家一听,都乐了。 “这小东西嘴还真甜。”玉蓉听大眼仔这颇具创意的称呼,立刻喜欢上了这孩子。 “果然聪明,告诉我,你叫什么?”昱霆摸了摸大眼仔的脑袋。 “我叫细仔,她叫细妹。” “你们以后就是我们陆家的孩子了,这样,我给你们重新取个名字,我们就按鸣儿的名字来排,轩字辈的,口字旁的,就叫轩啸和轩吟吧。小名就叫啸儿和吟儿吧。好不好?” 大眼仔兄妹点了点头。 “那啸儿,吟儿,这些人我来给你们一一介绍:这位是你霖爸的太太,是你们的淑娴婶婶,你们以后就叫她娴妈吧,旁边这位大辫子的是你们的玉蓉阿姨。” ------------ 第四十六章 招兵买马 这时,陆太太和陆轶翔也上楼来了。 “什么事,这么热闹啊。” “哦,爹,妈,你们都来了,来,我来介绍一下,这俩孩子现在是昱霆大哥的孩子,啸儿和吟儿。” “爷爷好,奶奶好!” “哎,真乖,昱霆啊,真不错,一下子就儿女双全了。” “多亏了昱霖,给我物色了这么聪明可爱的两个孩子。我也终于当上爸爸了。”陆昱霆满心欢喜,疼爱地抚摸着啸儿和吟儿的小脑袋。 “昱霆这么耐心,稳重,一定是个好爸爸。”陆太太打心眼里为昱霆感到高兴:“昱霆啊,快带孩子们去见见你妈吧。秋莲一定会笑得合不拢嘴。” “哎,我这就带他们去。回见了,伯伯,伯母,昱霖,你好好养伤,我过几日再来看你。” “玉蓉,替我送送昱霆大哥。” “嗯。”玉蓉抱起吟儿,昱霆拉着啸儿,一起走下楼。 陆太太望着昱霆,玉蓉还有啸儿和吟儿的背影,喃喃自语:“多好的四口之家啊。” 夜晚,玉蓉给昱霖送来了鸽子汤,淑娴接过来,一口一口地喂给昱霖吃。 “昱霖,这胶卷该怎么送出去?我听说鬼子前几天去根据地扫荡,明峰他们已经从东莞一带转移到了惠阳附近。” “惠阳附近?那是不是离九龙峡很近?” “是的。” “对,我认识九龙峡的大当家的,叫马守山,如果他的队伍能为我所用,那么我们的抗日根据地能连成一片,这对于巩固根据地的抗日力量具有重大意义。” “我们现在跟土匪并无往来,基本上处于井水不犯河水的状态。” “其实马守山这个人还是挺讲义气的,当初要不是他放我下山,恐怕我早就成了屈死的冤魂了。我觉得这个人可以利用。我想去九龙峡一趟,会会这个大当家的。” “可是,你身上的伤,不行,要是这伙人蛮不讲理,你连逃跑的机会都没有。” “这两天我已经好多了,过两天我就可以下地了,这样吧,三天之后,我去九龙峡。” “少爷,我跟你一块儿去,我认识路,还能照顾你。” “好吧,玉蓉,你跟我去。淑娴,你去找明峰接头,周记药铺被毁了,我们还要建立新的联络点,你正好跟明峰,淑妍他们商量商量。” “好吧,就按你说的做。” 两日之后,陆昱霖可以下床行走了,身上的伤口也基本愈合了,这几天他一直从窗口观察外面的动静,确实没发现形迹可疑的便衣在监视自己,陆昱霖不免有些纳闷,为什么渡边的态度会突然转变,轻易地放他出去,而且还撤了暗哨,而这两日父亲变得沉默起来,经常长吁短叹,这让陆昱霖隐隐约约感到,父亲有难言之隐。 晚餐时,父亲拿起酒杯,特意给他斟满了酒。 “霖儿,来,为父的敬你一杯。”陆轶翔举起酒杯,深情地望着儿子。 陆昱霖马上举起酒杯:“爹,应该我敬你。” “不不,这杯酒该我敬你,敬你没有辱没我们陆家的世代名节,是个堂堂正正的好儿孙。”说完,陆轶翔把杯中酒干了。 “爹,打小你不是一直这么教育我的吗,身为陆家子孙,就该有一身傲骨,一身正气,光明磊落,襟怀坦白,笃行礼义廉耻孝悌忠信,不做违背良知的事。” “对,霖儿,你是爹的骄傲,有你这样的儿子,爹知足了。” “爹,你今天怎么啦?”陆昱霖从父亲的言谈举止中感到一些异样。 “没什么,年纪大了,难免有些感慨,霖儿,喝了这杯酒,爹有话跟你和淑娴说。”说完,陆轶翔跟昱霖碰了碰酒杯,然后把杯中酒一饮而尽。 陆昱霖感到有种不祥之感,握了握手中的酒杯,一仰头,干了:“爹,什么事,你说吧。” “霖儿,你跟淑娴尽快离开这儿。”陆轶翔放下酒杯,一脸严肃,心情沉重。 “爹,你让我们走?”淑娴睁大了眼睛。 “霖儿,淑娴,你爹不糊涂,我知道你们有很多事都瞒着我跟你妈,但我们明白,你们所干的事情是为了黎民百姓,社稷苍生,为了把日本强盗从中国赶出去,你们不顾危险,置生死于度外,我和你妈打心眼里钦佩你们。可是,你们毕竟是我们的孩子,做爹妈的不可能不担心自己孩子的安危,所以,我跟你妈商量了,尽快送你们俩离开广州去香港。这样,我们也心安一些。” “爹,我知道你们担心我和淑娴的安危,但我们不能离开这儿去香港避难,我们必须留在这儿继续对敌斗争。”陆昱霖觉得自己不能离开这块对敌斗争的阵地而当个逃兵。 “霖儿,你知不知道,其实渡边并没有解除对你的怀疑,他随时随地会再次把你逮捕,他之所以放了你,是因为……” “是因为什么?”陆昱霖追问道。 “是因为我答应山田一雄出任维持会会长一职,所以渡边一郎才会网开一面,放你出来。”陆轶翔终于把憋闷在心里许久的话说了出来。 “爹,你答应山田一雄出任维持会会长了?”陆昱霖没想到一向铮铮铁骨,从不卑躬屈膝,从不向权贵低头的父亲竟然会答应山田出任维持会会长,成为一名汉奸。 “霖儿,你是了解你爹的,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若是他以陆氏集团的产业来威胁我,我是断然不会接受的,但霖儿,你是我唯一的儿子,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被这些畜生折磨死。所以我应承下来了,只要你和淑娴离开这儿了,我就没什么可被他们要挟的了,我就不用做这种辱没陆家名节的事了。” “是啊,霖儿,你是了解你爹的,如果不是为了你,他这个人怎么可能去求爷爷靠奶奶,让日本人把你放出来,你可千万别怨你爹啊。”陆太太怕儿子误会,连忙帮陆轶翔澄清。 昱霖当然理解父亲舐犊之情。孩子,永远是父母的软肋。 “可是,爹,就算是我和淑娴离开这儿了,渡边和山田也不会放过你的。”陆昱霖担心父亲的安危。 “这你们就放心吧,我自有办法应付他们。”陆轶翔淡然一笑。 “爹,你的意思我明白了,等我处理完手头上的事之后,我会跟组织汇报的。” “对,你们现在是有组织的人,不能擅自决定自己的去留。这样吧,先听听组织的意思,让你们的组织来决定吧。那鸣儿就先留在家里,等你们安定下来了,再来接鸣儿。” 昱霖和淑娴点了点头,同意老爷子的想法。 第二天,昱霖开车,带着淑娴,玉蓉一起往九龙峡方向驶去。 “淑娴,我昨天叮嘱你的话你还记得吗?“ “知道,你让我去惠阳找明峰,让明峰带人守在九龙峡的峡口。你若是能说服马守山,就让明峰来收编,要是不行,就让明峰带人消灭了这伙匪徒。“ “嗯,去惠阳的路上还有不少关卡,你要注意安全。“ “我知道,倒是你,要小心一点,毕竟这伙人是土匪,横起来不要命,我真的是有些担心。”淑娴望着身体还未复原的昱霖,很不放心。 “淑娴,你放宽心,我会小心的,不是还有玉蓉吗?” “是呀,少奶奶,还有我呢。”玉蓉抚弄着辫子,自信满满。 “你一个姑娘家的,到时候说不定自身难保。”淑娴对玉蓉的安危忧心忡忡。 “淑娴,你放心,我不会让玉蓉涉险的。玉蓉,你把这个带上,你就藏在观音庙附近。那儿应该没什么土匪把守。”陆昱霖把一个包裹递给玉蓉。 “这是什么呀?”玉蓉打开包裹:“鞭炮?” “我们到九龙峡应该在上午九点左右,如果到中午我还没下来,你就点燃这个。明峰听到鞭炮声之后,会带人过来的。” 车子在山间小路行驶,绕过九龙峡附近的关卡,然后到了岔路口,淑娴下了车,朝惠阳方向走去。 昱霖目送妻子离开,然后,一踩油门,往九龙峡方向疾驰。 昱霖把汽车停在山脚下的小溪边,然后与玉蓉一起上了山,在半山腰的观音庙里,昱霖把胶卷交给玉蓉。 “玉蓉,你把胶卷藏好,然后在这等着,这块手表你拿着,等到十二点,要是我还没下山,你就放鞭炮,记住了吗?”昱霖把手表交给玉蓉。 玉蓉点了点头:“我记住了。你要小心点。” 昱霖向玉蓉眨了眨眼睛,然后朝玉蓉挥了挥手,转身离去。 望着昱霖独自一人向山里走去的虚弱的背影,玉蓉不禁又心疼起来。 在九龙峡山顶处不远,两个匪徒看见陆昱霖走了过来,连忙端起枪。 “谁?”年长的匪徒问道 “我,陆昱霖,想见你们的大当家的。”陆昱霖举着双手,走了过来。 这个匪徒走过来,来回审视着陆昱霖:“你认识我们大当家的?” “你去通报一声,就说是曾经送他牛肉罐头的陆昱霖来找他,他一定知道。” “你等着。”这个匪徒朝另一个年少的匪徒努了努嘴:“你去通报一下。” 不一会儿,这个小土匪跑了出来:“大当家的让这人进去。” 年长的土匪端着枪,朝陆昱霖看了一眼,下巴抬了抬,陆昱霖明白,土匪要搜身,他举起双手,让匪徒搜查。 土匪仔细地搜查了一遍,没发现武器,便放行:“进去吧。” ------------ 第四十七章 弃暗投明 陆昱霖进入曾经来过的这个大山洞,马守山正襟危坐在中间的虎皮椅上,身旁站着杰仔和其他几个土匪。 “大当家的,久违了。”陆昱霖双手抱拳,向马守山行礼。 “原来是陆营长,好久不见。”马守山也向陆昱霖抱拳行礼。 “大当家的还记得我,真是好记性。”陆昱霖没想到马守山对他居然还记得那么清楚。 “一般的人我都记不住,不过像陆营长这样的身手和胆魄,我马守山一辈子都不会忘。”马守山至今依然记得陆昱霖当初临危不惧的坚定神情以及抬手射帽的矫健身手。 “谢谢大当家的抬举。”陆昱霖微微一笑。 “陆营长上次带来了不少牛肉罐头,那滋味现在想起来,还让人直流口水,不知今天带了什么东西来了?”杰仔站在一旁,一边玩枪,一边瞟了陆昱霖一眼。 陆昱霖把双手一摊:“别说你了,连我,一想起我们家的那个牛肉罐头,就直咽口水,可惜,现在就算是我想送,也送不了了,自打日本人进广州之后,罐头厂就停工了,现在一听罐头也没有了。” “他妈的,这些可恶的日本人,到哪儿哪儿遭殃。”杰仔一听说从此再也吃不到这么好吃的罐头了,心里不免有些窝火。 “不错,二当家的一语中的,自打日本人侵占我们国土之后,中国的老百姓们就一直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别说是罐头,连饭都没得吃,甚至连性命都朝夕不保,日本鬼子到处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甚至把我们中国人当实验品,活体解剖,做细菌实验,而我们这些手无寸铁的老百姓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亲人们遭受杀戮,家园遭受焚毁,背井离乡,流离失所。” “我们也有几个弟兄和他们的家眷给日本人杀了。”杰仔说到此处,拳头握得咯吱咯吱响。 “杀父弑母之仇,亡国灭种之恨,只要是血性男儿,都无法坐视不管,任凭宰割。九龙峡的兄弟们,你们说是不是?” 陆昱霖慷慨激昂,令这些土匪都群情激动,纷纷点头称是。 “陆营长今天到我这儿来,有何用意?”马守山望着下面的土匪个个被陆昱霖煽动得热血沸腾,摩拳擦掌,深感此人的确厉害,三言两语就能把他的九龙峡的匪巢搅得波澜起伏。 “那我就开门见山,大当家的,我知道你是一个血性汉子,一定不愿看到自己的同胞遭受涂炭,也一定会扶危济困。上次我在九龙峡就已经领略过了大当家的神武,且大当家的能识大体,顾大局,我陆某人很是钦佩。“ 能被自己所钦佩的人钦佩,这无疑让马守山觉得脸上有光。 “所以,我今天来,是希望大当家的能带领九龙峡的弟兄们一起去打鬼子。”陆昱霖把此行的目的开诚布公地告诉了马守山。 杰仔一听,拍了一下大腿:“好,我早就想狠狠地揍这些个狗日的,为死去的弟兄们报仇。大哥,你说句话。” 马守山听了陆昱霖的一番话之后,内心澎湃起伏,他马守山原本就是一个嫉恶如仇,行侠好义之人,只是当年因为小弟被恶人撕票,所以一怒之下将恶人斩杀,之后遭到官府通缉,不得不落草为寇。多年以来,一直盘踞在九龙峡一带,靠打劫掠财为生。虽然他威风八面,让官府和百姓谈之色变,但他的所作所为令四野乡邻所忌惮,所憎恨,所唾弃。虽然偶尔他也会有向善的念头,但总觉得一日落草,则终身为寇。这污点恐怕一辈子都洗刷不干净了。现在陆昱霖来招安,让他带领弟兄们去打日本鬼子,为国效力,那么他马守山就有重新洗白的机会了。但他还是有所顾虑,毕竟跟随自己这么多年的弟兄,不能让他们贸贸然就下山。 沉默了片刻之后,马守山抬头问道:“就我们九龙峡这百来个人,百来条枪,跟日本人硬拼,只怕是鸡蛋碰石头——不堪一击啊。” “大当家的,不要说百来个人,百来条枪,就是一个人,一条枪,甚至是没有枪,只要大家有这个信念和胆气,我们就不会当亡国奴,何况,全中国的中国人都在各地进行抗日活动,大当家的,你绝不是单枪匹马一个人在作战,我们的惠宝抗日游击队就是一支抗日武装力量,我们可以拧成一股绳,让抗日力量更强大。” “你是说,让我们加入抗日游击队?”马守山忽的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是的,我们的队伍目前就在这一带活动,已经成为消灭日寇的一支非常有战斗力的生力军,我们希望大当家的也能加入到抗日的洪流中来,共同保家卫国,把日寇赶出中国去。” “我知道你们是些什么人,前些日子,我亲眼看见一位义士拉响手雷,与几个鬼子同归于尽,这种气概,我马守山打心眼里佩服。“周叔拉响手雷与敌人同归于尽的情形依然令马守山历历在目。 “那位牺牲的义士就是我的战友。“陆昱霖知道马守山说的就是周叔。 “可我们是山贼,土匪,你们能接纳我们这些人吗?”马守山不无忧虑。 “只要是真心抗日的,我们都欢迎,我们要团结一切力量来完成抗日大业。” “好。”陆昱霖的一番话令马守山终于打消顾虑,他一拍虎皮椅,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我马守山决定归降抗日游击队,跟鬼子血战到底。” “不是归降,是同心协力,共御外侮,今后我们就是一条战壕里的战友了。”陆昱霖紧紧地握住了马守山的双手。 “这太好了,自打日本人来了之后,我们的地盘越来越受到挤压,越过越憋屈,弟兄们早就不想再干土匪了,都想豁出去了,活得像个爷们样。现在好了,有部队了,那我们就能大干一场了。”杰仔把两只手捏的嘎嘎作响。 “好,大当家的,我们现在就下山,跟游击队会合。” 陆昱霖终于说服了马守山,为抗日队伍又增添了一股力量。 “陆老弟,我马守山一向没服过谁,但今天,我认定你是我的兄弟,如不嫌弃,你我拜把子,如何?” “承蒙器重,我陆昱霖愿与马大哥义结金兰。” “好!来人,拿酒来。” 很快,一个土匪端上来一坛酒。给马守山和陆昱霖倒满了两大碗酒。 马守山从腰间拔出匕首,把手指割破,让鲜血滴在两个碗里,然后把匕首递给陆昱霖。陆昱霖接过匕首,也把手指割破,让鲜血滴在两个碗里,然后二人端起碗,一饮而尽。喝完酒之后,一起把碗往地上一摔。 “兄弟,从今往后,我们就是生死弟兄了,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生死与共,同舟共济。”陆昱霖与马守山单手紧紧相握,随后高高举起。 “好,弟兄们,操起家伙,下山。”马守山震天一吼。 守在观音庙的玉蓉,焦急地看着手上的手表,时间在一分一秒地过去,但少爷还没有下山,他会不会有危险?正当玉蓉六神无主之时,听见山上传来了脚步声,她连忙躲到一边。 “玉蓉,你在哪儿?”昱霖四处张望。 “少爷,你没事吧?”玉蓉从树丛后跑了出来。 “没事,我这不是挺好的。我来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大当家的,我的结拜大哥,马守山,这位是二当家的,叫杰仔,这位是玉蓉姑娘。” “没想到,你们队伍里还有女兵?”杰仔看见玉蓉,很是吃惊。 “抗日不分男女,自古巾帼不让须眉,花木兰,梁红玉,穆桂英不都是女的吗?”玉蓉毫不示弱:“要论抗日觉悟,我可一点也不比你们这些大老爷们差。” 杰仔被玉蓉呛得直摸后脑勺:“这娘们的嘴太厉害了。” “二当家的,到了部队之后,你身上的匪气可得改改,以后我们之间应该称同志。” “好好好,我改,我改,昱霖同志,玉蓉同志。”杰仔摸了摸后脑勺,尴尬地笑笑。 “玉蓉,你先到峡口,看看明峰他们是否到了,我和大当家的随后就到。” “嗯。我这就去。” 玉蓉一蹦一跳地下山去了。 刚到峡口处,就看见徐明峰和淑娴带着一支小分队过来了。玉蓉连忙朝淑娴挥手。 “淑娴姐。” “玉蓉。怎么样,昱霖没事吧。”淑娴急切地问道。 “没事,少爷还和那个大当家的拜把子了呢。”玉蓉把头一扬,不无得意地说回答。 “是吗?这么说,昱霖已经说服马守山一同抗日了?”徐明峰很是惊喜。 “嗯。”玉蓉使劲地点了点头:“我们少爷一出马,荡平天下。” “玉蓉,你又夸张了。”淑娴用手点了点玉蓉的脑袋。 很快,昱霖和马守山来到了峡口。徐明峰连忙上前握住了马守山的手。 “大当家的能审时度势,以国家民族为重,加入到我们抗日的队伍中来,我代表惠宝抗日游击队欢迎你们。” “惭愧,惭愧,徐队长,我这一百来号人和百来条枪都归你指挥,只要是打鬼子,我马守山没二话。” “好,弟兄们,从今往后,我们就都是一家人了。走,回营地休整。” “好嘞,弟兄们,跟徐队长走喽。”杰仔招呼着身后的弟兄们。 九龙峡的弟兄们喜滋滋地跟着徐明峰等人奔赴惠阳。 ------------ 第四十八章 逃离广州 到了惠阳的游击队驻地之后,昱霖把徐明峰叫到里屋。把那卷胶卷交到他的手上。 “明峰,这就是日军在南山村拿我们中国人进行细菌实验的证据,周叔和顺子也因此而牺牲了。你一定要想方设法把这些铁证公布于世,让全世界都看清日军的真面目。” 徐明峰紧紧地握住胶卷:“老周和顺子不会白白牺牲的,那些枉死的中国人也不能就这么白白地做了冤魂,一定要向日本鬼子讨回这笔血债。” “哦,明峰,我有件事想要向你汇报,我爹想要让我和淑娴离开广州,去香港避难。”昱霖把父亲提出的设想告诉了徐明峰。 “你的情况我也有所了解,渡边对你的怀疑并未消除,你爹的担心是对的,但香港也并非是个安全之地,据可靠情报,日军很有可能会袭击香港。” “既然这样,我和淑娴不如继续留在广州。” “不,你们去香港,组织上还有一项重要的任务需要你们完成。” “什么任务?” “在香港,有许多内地的文化名人留在那儿,他们正在为内地的抗日筹集物资,利用他们的影响力,向全世界宣传抗日,揭露日军的暴行,他们是我们党的宝贵财富,但万一香港沦陷,这些文化名人会遭到日军的抓捕或胁迫。所以,上级交代,让我们不惜一切代价,把这些文化名人从香港偷运到广东,然后再送往我们的敌后根据地。” “我明白了,放心,我们会完成任务的。”陆昱霖明白此次任务的重要性和紧迫性。 徐明峰从一个文件袋里拿出一叠纸,交给昱霖:“这就是名单和他们目前的居所住址。我们要确保他们万无一失回到内地。” 昱霖仔细地看了看这份名单,忽见许恒亮的名字赫然在列。 “淑娴,你爸爸的名字也在上面。”昱霖把名单给淑娴过目。 “老爷子是个活跃分子,一直在《大公报》上发表抗日的文章,早就引起当局的关注。所以,于公于私,你们一定要确保老爷子的安全。” “明白。”昱霖把名单贴身收好,跟明峰敬了个礼。 昱霖回到家,告诉父亲,上级已经同意自己和淑娴去香港避难。陆轶翔欣慰地笑了。 “这样,我就没有后顾之忧了。“陆轶翔长长地舒了口气。 两天之后,陆昱霖在《大公报》上看到了揭露南山村日军进行细菌实验的报道和照片,兴奋异常,他又上街买了好几份其他报纸,有中文的,有英文的,有法文的,好些报纸都报道了此事。一时间广州城的大街小巷,人们议论纷纷,义愤填膺。而此事也在国际社会引起巨大的反响,反战人士纷纷示威游行,抗议日军的暴行,一些国际机构甚至提出要派观察员来华进行实地调查。 在巨大的舆论压力下,日军被迫关闭了南山集中营,但为了避免泄露这些见不得人的勾当,日军残忍地进行就地焚毁和屠杀,几百名难民被掩埋在化骨池和山沟里。 三木少佐和加藤医生因为泄密一事而被处死,而伊藤也受到撤职处分并被调往前线部队,由佐藤中佐接替担任日本宪兵队队长。 渡边虽然免受处分,但受到训斥是在所难免的。 渡边的脑海里又闪现陆昱霖的面孔。虽然当初周掌柜与资料同归于尽了,但为什么报纸上还是刊登了照片,铁证如山,让军方无法抵赖。虽然陆昱霖一口咬定自己从未去过南山村,可直觉告诉他,陆昱霖就是那个窃取资料,杀死哨兵的凶手。若不是山田来求情,或许他已经攻破了陆昱霖。 按渡边的心思,现在立刻包围陆府,逮捕陆昱霖,但碍于山田的面子,怕陆轶翔翻脸,他决定秘密抓捕,只要陆昱霖和他的妻子走出陆府,就马上进行抓捕,让他们从此失踪。 陆轶翔看了南山村的细菌实验这则新闻之后,义愤填膺。 “这帮畜生,简直就是禽兽不如,居然拿中国人当实验品。幸亏被揭露出来了,否则不知还要害死多少中国人。“ “老爷,太太,你知道揭露这件事的人是谁吗?“玉蓉故作神秘。 “谁啊?“陆轶翔很是好奇。 “就是少爷,就是他去南山村收集的证据。“玉蓉自豪地扬起了头。 “啊?是霖儿?“陆轶翔又惊又喜。 “怪不得渡边一直不肯放过霖儿,一定是他发现了什么蛛丝马迹,怀疑霖儿,所以严刑拷打,把霖儿折磨得不成人样。“陆太太一听是儿子所为,立刻紧张起来。 “现在日本人细菌实验的事情败露了,他们一定会迁怒于霖儿的,得赶快让霖儿和淑娴离开这儿,越快越好。“陆轶翔不由得为儿子的处境而担忧起来。 “对,老爷,不能再让霖儿和淑娴被日本人抓走了,让他们今晚就动身。“陆太太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搓着双手。 “事不宜迟,你赶快给他们准备一下,我上楼去通知他们。“陆轶翔说完,上楼去了。 淑娴和昱霖正在对照着那份名单上的住址,在香港地图上圈划,忽然,陆轶翔推门而入,昱霖连忙把名单和地图收起来。 “霖儿,淑娴,你们俩听好了,今天晚上就离开家,去香港,我待会儿会给宏运船务的田经理打电话,你直接去船务公司找他,他会安排你们离开广州。“ “爹,我们必须今天走吗?“昱霖没想到父亲会这般急迫。 “宜早不宜迟,报纸上登了南山村的细菌实验的事情了,我估计日本人还会盯上你,渡边这个家伙不好对付,你们还是尽早离开吧。“ “好,我和淑娴收拾一下。“昱霖连忙起身去收拾行装。 “爹,我想再去看看鸣儿。“淑娴轻轻地说了一句。 “好,去吧,跟儿子告个别吧。“陆轶翔眼里闪着泪光。 在陆府的草坪上,鸣儿正在跟玉蓉玩皮球。 淑娴轻轻地呼唤了一声:“鸣儿。” 鸣儿听见淑娴的叫声,张开双臂,朝淑娴跑了过来,边跑边喊:“妈妈,妈妈。” 鸣儿扑向淑娴的怀抱,淑娴把脸紧紧地贴在儿子的小脸上。鸣儿已经三岁多了,长得虎头虎脑,大大的眼睛,小巧的嘴,粉嘟嘟的十分惹人喜爱。 “妈妈,妈妈,鸣儿要妈妈。“鸣儿伸出小手,摸着淑娴的脸。 昱霖从淑娴的手上接过儿子,把他向上抛,鸣儿高兴极了,发出咯咯咯的笑声。 “鸣儿好高哦,鸣儿飞上天了。“昱霖平抱着儿子做开飞机状,鸣儿两只小手张开,仿佛是飞机的翅膀,父子俩在草坪上玩得不亦乐乎。 昱霖停了下来,亲了亲儿子。 “爸爸,再来,再来玩飞飞机。“ “好,爸爸带鸣儿飞。“昱霖觉得平日里太亏欠儿子了,此时就要跟儿子告别了,他要跟儿子好好地玩个够。 淑娴望着父子其乐融融的模样,眼泪哗哗直流。玉蓉在一旁也忍不住抹眼泪。 “玉蓉,我把鸣儿交给你了。“淑娴抹了抹眼泪,但鼻子一酸,泪水又禁不住哗哗直淌。 “淑娴姐,你放心,我一定会照顾好小少爷的。你和少爷就放心走吧。“玉蓉紧紧抱着淑娴,安抚她。 昱霖跟鸣儿玩累了,鸣儿躺在昱霖的身上,没多久,就睡着了。昱霖抱起儿子,亲了又亲,淑娴接过儿子,久久不愿放手,昱霖见状,拍了拍淑娴的肩膀,把儿子抱过来交给玉蓉。 玉蓉抱着鸣儿回房去了。 陆太太把一个干粮包裹和金银细软交给昱霖:“霖儿,你和淑娴要多加小心,自己要学会照顾自己。等过些日子,世道太平了,再回来。“ 陆太太边说边抽泣,跟淑娴抱了抱,又跟儿子抱了抱。 “妈,你放心,你和爹自己要多加保重。我们走了。“昱霖吻了吻母亲的脸颊,和父亲拥抱了之后,然后转身离去。 昱霖一手拎着皮箱和包裹,一手拉着淑娴,往门口走去。 忽然,耀叔从门口匆匆跑了进来。 “少爷,少奶奶,外面来了好些个便衣,把陆府都围住了。“ “快,快进屋。“陆轶翔赶紧把儿子拉进屋里:”看来,渡边已经开始动手了,大门出不去了,耀叔,阿成,你们快点去把佛堂的供桌搬开,让少爷和少奶奶从地道出去。“ 耀叔和阿成连忙跑去佛堂,搬开供桌。 “爹,妈,儿子儿媳不孝,不能在二老身边照顾你们,反而让你们担心了。“ 昱霖和淑娴双双跪下,向二老磕头。 “霖儿,淑娴,自己保重啊,爹舍不得你们啊!“ 陆昱霖老泪纵横,陆太太掩面而泣。 “走吧!快走吧!“陆轶翔抹了抹眼泪,催促昱霖。 “走!“昱霖拉起淑娴,朝密道走去。 等昱霖和淑娴的脚步声渐渐消失了,陆轶翔吩咐耀叔把盖板盖上,把供桌恢复原状。 陆轶翔望了望佛堂,轻轻地把门关上。 ------------ 第四十九章 金蝉脱壳 “走,如琴,我们上楼去。“陆轶翔牵着太太的手,朝楼上昱霖和淑娴的卧房走去。 “把窗帘拉起来,把灯全都打开。“陆昱霖吩咐妻子:”来,如琴,坐到琴凳上来。“ “老爷,你这是想干什么?“陆太太疑惑不解。 陆轶翔打开琴盖:“我好久好久没弹琴了,今天我就重温一下。“ 陆昱霖在琴键上弹奏出一串美妙的旋律:“如琴,你跟我一起弹吧。我以前教过你的。“ “老爷,这么多年了,我都忘得差不多了,怕跟不上你的节奏。“陆太太觉得自己的指法有些生疏,怕把曲子弹错了,破坏了陆轶翔的兴致。 “没关系,想怎么弹就怎么弹。“陆轶翔并不在乎琴艺的高低,也不在乎曲子的难易,只要琴声不断,那目的就达到了。 “那我试试。“ 二楼卧房里传出美妙的琴声,守在陆府外的便衣们听到琴声,看见一男一女弹琴的剪影,呵呵一乐。 “这都快死到临头了,还这么悠闲惬意。“一个便衣望着剪影,摇了摇头。 “到底是大户人家,沉得住气,泰然自若。“另一便衣听着悠扬的琴声,很是陶醉。 “你们俩盯紧了,万一陆昱霖趁夜色逃跑了,你们可吃罪不起。“一个小头目走了过来,提醒这两个只顾欣赏音乐的便衣。 “组长,你听,钢琴声一直响着呢,那小两口浪漫着呢。“ “可别掉以轻心,只要陆昱霖一离开陆府,就进行抓捕,还有他太太,也一块儿抓。“ “明白。“ 琴声一直不断,到夜半时分,便衣们开始打盹了,等再次醒来之时,已是凌晨,而琴声依旧。 “怎么回事,这小两口不睡觉,就一直在弹琴?这好像有点反常。“便衣组长觉得有些蹊跷。 “要不,进去看看?“另一个便衣建议道。 “慢着,还是先请示一下渡边大佐。“便衣组长连忙去给渡边打电话。 渡边接到电话,说是陆昱霖夫妇弹了整晚的琴,甚觉奇怪,忽然有种不祥之兆向他席卷而来。 “快,快进陆府,见到陆昱霖和他太太,马上抓捕。“渡边觉得不妙,立即下令抓捕陆昱霖和许淑娴。 便衣得到命令,立即闯进陆府,有几个便衣冲上二楼,推门一看,原来是陆轶翔夫妇坐在琴凳上弹钢琴。 “怎么是你们?弹了一整夜的钢琴?“便衣组长大为吃惊。 “老夫聊发少年狂,想弹就弹。这是在我家,我想干啥还要通报你们吗?“陆轶翔看着一筹莫展的便衣特务们,由衷感到一阵狂喜。 “陆昱霖呢?“ “前两天就没回来。“陆轶翔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 “那他太太呢?“ “也没见着。你们找他们俩所为何事啊?“ “胡说,昨天傍晚,我们有人看见他了。“ “我说他们夫妇不在家,你们不信,那你们搜好了。“陆轶翔摆出一副无所谓的态度。 便衣组长使了个眼色,几个特务开始在陆府遍地寻找,可是,连个踪影都没见着。 “陆老先生,麻烦你跟我们去一下陆军特务机关,把你儿子的事情说清楚。“便衣组长见找不到儿子了,就只能拿老子充数。 “不行,你们不能把老爷带走。儿大不由娘,你们要找我儿子,尽管去找,但你们不能牵连老爷。“陆太太用身体挡住丈夫。 “陆太太,你放心,我们只是请陆老先生去问个话,问完了,就送他回来,毕竟陆老先生是维持会的会长,这点面子我们还是要给的。“ “如琴,你不用担心,我跟他们走一趟,一会儿就回来。“陆轶翔安慰一下如琴。 陆轶翔跟着便衣们走出陆府,上了他们的车,驶向陆军特务机关。 渡边在陆军特务机关办公室门口迎接。 “陆老先生,不好意思,劳烦你移驾此地。请进。“ “渡边先生不用客套,有什么事就问吧,问完了,我可以早点回家,省得内子焦灼不安。“陆轶翔走进办公室,坐在沙发上,翘起二郎腿。 “陆老先生果然爽快。我想问一下陆老先生,陆公子到底去哪里了?“ “犬子本该在报社上班,不过,我昨天打过电话,报社同仁说有两三天没见到他了,也不知道他去哪里了。所以,我跟你一样,对他的行踪一无所知。“ “哦?是吗?都两三天没见到陆公子了?“渡边对陆轶翔的回答甚是吃惊,这跟他所掌握的情况相去甚远。 “嗯,等他回来后,我得好好教训他,都已经当父亲的人了,还这么不着调。“陆轶翔摆出一副严父的模样。 “那少奶奶呢?怎么也不见少奶奶的踪影呢?“ “我媳妇原本是越秀中学的教员,不过像我们这种人家,是希望女人结了婚之后就相夫教子,不用再抛头露面,但我媳妇喜欢教书,喜欢跟学生在一起,所以,我们也就随她了,这两天她也没着家,我猜她应该是跟霖儿在一起,或许两人结伴出去游玩了,忘记给家里捎信了?这俩孩子,像是没长大似的,还这样让人操心。“ “这么说来,陆老先生真的是不知道你儿子和儿媳的行踪?“ “不知道,如果渡边先生有他们的消息,请尽快通知老夫,我一定会对他们施以家法。“ “好的,好的,打扰了,陆老先生,来人,送客。“ 望着陆轶翔昂首挺胸地走出特务机关,渡边气得七窍生烟:“这个老狐狸,跟我装糊涂。来人,密切注意陆家人的行踪,要多加留意,陆轶翔是否会与儿子联络。“ “哈伊。“ 陆轶翔回到陆府不久,山田给他来了电话。 “陆会长,明天是我们广州维持会和日中亲善友好协会成立三周年的日子,为此我们打算召开记者招待会,我打算在会上宣布对你的任命,并且请你发言。“ “明天?“陆轶翔没想到这一天这么快就到来了。 “是的,明天下午三点,我会亲自来接你和夫人。“ “我夫人最近身体欠佳,她就不用去了,我会做好准备的。“ “好的,陆会长,明天见。“山田满心欢喜地挂上了电话,嘴角扬起一阵狞笑:”地头蛇又怎样?还是被强龙踩在脚下。陆轶翔,你再心高气傲,我也要让你变成我们大日本的一条狗。“ 傍晚,陆轶翔拉着肖如琴的手,在草坪上散步。 “如琴,我们认识有多少年了?” “三十多年了吧,辛亥那年你从欧洲回来之后,我们两家就订亲了。” “是啊,一晃三十多年过去了。你从一个大小姐变成了奶奶,我也从一个大少爷变成了爷爷,岁月如梭啊。想当初我也是和霖儿一样,怀揣着救国梦,一心想着如何振兴国货,把洋人赶出中国去,所以,我就开办了许多实业公司,一路走来,真可谓是曾经沧海难为水啊。” “老爷,你今天是怎么啦?怎么有这么多感慨?”陆太太觉得今天老爷有些异样。 “人老了,难免会触景生情,感慨良多。如琴,假如我,我说的是假如,假如我先走一步,你自己要多加保重。” “老爷,你瞎说什么呢?你可别吓我,什么不好假如,偏偏说这个,呸呸呸。” “如琴,这个问题我们是避免不了的,我都快六十的人了,早就已经到了黄土埋半截的岁数了,现在世道又是这么乱,有时不得不去想这个问题。” “老爷,船到桥头自然直,你不要有太多的顾虑,我知道自打山田让你出任维持会会长之后,你就一直吃不好,睡不着。这些天都瘦了好多。人在屋檐下,你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我相信霖儿,淑娴他们会理解你的。你终究不是黎友棠和冯连发这类的汉奸。” “可只要山田把我这面旗帜竖起来,广州的大大小小的商户,实业家都会臣服在日本人的脚下,广州的工商业就全给日本人垄断,那广州就可能成为日军在华的后方基地,给军方提供物资去打我们自己人。那我就成了千古罪人了。” “老爷,没这么严重吧。” “如琴啊,就算是我杞人忧天,但如果我当了这个维持会的会长,那我就是一个彻彻底底的汉奸了,那我还有什么颜面去见陆家的列祖列宗。我都说了,我都已经快六十岁的人了,我怎能做出晚节不保的蠢事来呢?” “那老爷,你如果拒绝的话,日本人能放过你吗?”陆太太不由得为陆轶翔捏了一把汗。 “唉,如琴,你看,我随便跟你聊聊,却让你担心了。”陆轶翔拍了拍如琴的手:“好了,好了,我们去看看鸣儿吧。” “嗯,老爷,你千万别胡思乱想,我们都到了含饴弄孙的年纪了,鸣儿又是那么可爱,等过两年,霖儿和淑娴再生几个,那我们就子孙满堂了。” “你说的没错,等这世道太平点,让霖儿和淑娴再多生几个。” 陆轶翔和陆太太走进玉蓉的屋子里,见玉蓉正在摇摇篮,哄鸣儿睡觉。 “嘘,太太,小少爷刚睡着。” 陆太太看见鸣儿的眼睑上还挂着泪水,便心疼地问玉蓉:“鸣儿刚才又哭啦?” “天天吵着要妈妈,见不到妈妈,就哭个不停。” “这是作孽啊,这么小的孩子,怎么能离开娘呢?”陆太太用手绢给鸣儿拭去眼泪。 “唉,什么世道,好好的一家人,被弄得骨肉分离,难见踪影。”陆轶翔望着可怜的孙儿,捏紧了拳头。 “好了,老爷,我们回房歇息去吧。” “走吧,如琴。”陆轶翔拍了拍如琴的手。 ------------ 第五十章 取义成仁 今天的夜晚格外的宁静,星辰寂寥,月光慵懒,万物似乎都已平息静卧。没有人会去思考明天会发生什么,也不会去费心费力地去猜测明天的日子会变得怎样,反正在这迷乱的尘世间,能睡个安稳觉,醒来还依旧活着,这就是一种天赐,许多人连这个福分也没有,过了昨天,就没有了今天,过了今天,就没有了明天。 陆轶翔却知道明天将会发生什么,明天他的命运会怎样改变。面对明天,他心潮澎湃,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无法入眠,他望了望身边熟睡的妻子,轻轻地掀开被子,站起身来,穿上长衫,朝佛堂走去。 走进佛堂,陆轶翔把所有的灯打开,而后,把所有烛台上的蜡烛点燃,烛光映衬着陆轶翔那张饱含沧桑的脸。陆轶翔用软布轻轻地擦拭着陆家列祖列宗的牌位,拂去浮尘,然后把这些牌位一个个放置整齐。 陆昱霖整了整衣领,掸了掸衣袖,屈膝跪在列祖列宗的牌位前,对着列祖列宗的牌位三叩首。 “陆家列祖列宗在上,不肖子孙陆轶翔向你们磕头谢罪,小儿陆昱霖为抗日救国而身陷囹圄,作为父亲,我为能有这样的儿子而感到欣慰,自豪。但我不能眼睁睁看着我唯一的儿子遭受苦刑而袖手旁观,见死不救。因而,我不得不低头,卑躬屈节向日本人求情,请他们放霖儿一条生路。日本人以霖儿的生死为筹码,要挟我出任维持会会长一职,我救子心切,因此违心地应承下来,我知道自己这么做是有违家训,无颜以对列祖列宗。但我也得对得起如琴,我的结发妻子,我不能让她白发人送黑发人,让她今后风烛残年无依无靠。不过,我陆轶翔再糊涂,不会忘了家仇国恨,不会忘了自己是个中国人,不会忘了我陆轶翔是世代忠良的后人。我在此立誓,吾当以死明志,不辱家风。望列祖列宗在天之灵福佑我陆家子孙。” 陆轶翔祷告完毕之后,又虔诚地三叩首,然后起身,他感到心中的一块石头落了地。他觉得陆家的祖先一定会听到自己的心声,一定会理解他的无奈,一定会宽恕他的违心,一定会赞许他的抉择。 下午两点半,山田的汽车来接陆轶翔。 陆昱霖整了整那件青色长衫,拿了公文包,跟陆太太告别:“如琴,我走了。” 陆太太点了点头:“老爷,我等你回来。” 陆轶翔又转向玉蓉:“玉蓉,照顾好太太和小少爷,拜托了。” 玉蓉赶紧点头:“我会的,老爷,您放心吧。” “耀叔,胖嫂,你们都是我们陆府几十年的老人了,陆府的上上下下全靠你们了。” “老爷,这是我们应当应分的。”耀叔连忙回应。 “胖嫂,虎仔这孩子正值发育的时候,得让他吃饱吃好,吃饭时老别敲他筷子,让他多吃点,我们陆家养得起。”陆轶翔摸了摸虎仔的脑袋:“虎仔,快成人了,别老让你娘生气,你别老拿弹弓往那棵枣树上弹,那棵树上的枣子都给你弹光了,今年大家可就没得吃了。” 虎仔难为情地低下了头,手里抚弄着那只昱霖给他做的牛皮弹弓。 陆轶翔又转过身,找阿成:“阿成呢?” “老爷,我在这儿呢。”阿成从耀叔后面钻了出来。 “阿成,你什么时候娶媳妇,红包我都给你准备好了。” 阿成挠挠头:“老爷,你想的真周到,我还没媳妇呢。”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和玉蓉都不小了,该成家了。” 玉蓉羞涩地低下了头。 “爷爷,爷爷。”鸣儿从屋子里奔了出来。 “哎,我的心肝宝贝。快让爷爷抱抱。” 陆轶翔把公文包交给身旁的阿成,一把抱起孙儿,用胡子去扎他。 “爷爷的胡子像刷子。”鸣儿咯咯咯笑了起来。 “鸣儿要听奶奶的话,不可以太调皮,要按时吃饭,睡觉,懂了么?”陆轶翔眼里满是浓浓的宠爱。 鸣儿点点头:“嗯,鸣儿乖,鸣儿听话。” “好了,我走了。” 陆轶翔把鸣儿交给了玉蓉,从阿成手里接过公文包,然后和太太紧紧拥抱了一下。 “老爷,我等你回来。”陆太太又重复了一遍。 陆轶翔笑了笑,挥了挥手,上了山田的汽车。 广州维持会和日中亲善协会三周年的庆祝大会被安排在广州最豪华的爱群酒店里进行,整个广州的日伪官员,商界大佬,名流乡绅,闻人明星等要人都齐聚一堂。 会议厅布置得富丽堂皇,一派喜庆。山田一雄领着陆轶翔走进会场,不一会儿,身穿军服的渡边一郎也走了进来。 “陆老先生,你能亲临此次大会,我们感到非常荣幸。”渡边见陆轶翔已经到会场了,连忙走过去打招呼。 “渡边先生太抬举我了。陆某人不敢当。” “陆公子还没消息吗?”渡边对陆昱霖的失踪耿耿于怀。 “渡边先生那儿可知犬子的下落?”陆轶翔反问一句。 “目前还没有,如果陆公子有消息的话,还请陆会长通知在下。” “机关长那里若是有犬子的消息,也望告知我一声。” 渡边尴尬地笑了笑:“一定,一定。好了,陆会长,我先去那儿打打招呼。” “请便。” 陆轶翔扭头看见陆昱霆也出现在会场,一个人无精打采地坐在角落里,连忙走了过去。 “昱霆,你怎么也来了?”陆轶翔很是吃惊。 “是山田派人把我硬拉来的,大伯,我听山田说,你要出任维持会会长?” 陆轶翔拍了拍昱霆的肩膀:“昱霆,大伯的为人你清楚。” 昱霆点了点头。 “好了,大家请静一静,我们的庆祝会马上就要开始了。” 山田拉着陆轶翔坐在主席台上。 “各位广州的达官要人,巨贾公卿,今天是我们日中亲善协会和广州维持会成立三周年的纪念日,作为日中亲善协会的会长,我感谢在座的各位对我的大力支持,希望大家继续精诚合作,让广州成为大东亚共荣圈的典范。” 下面一阵稀稀拉拉的鼓掌声。记者们则跑过来拍照。 “我来介绍一下坐在我身边的这位,我想大家一定不陌生,他就是广州商会会长陆轶翔先生,不过,现在陆先生又多了一重身份,他将出任我们广州维持会会长一职。” 山田说完,站起身来,双手把委任状递给陆轶翔。陆昱霖也站起身来,右手接过委任状,瞄了一眼,便放在桌上。 “陆先生,把这个委任状拿起来,让记者们拍个照。”山田在一旁轻声提醒。 陆轶翔置之不理,下面的人开始窃窃私语。 山田见陆轶翔没有动静,便把委任状拿起来,塞在陆轶翔的手上,陆轶翔“啪”的一声把委任状扔在桌子上,然后从自己的公文包里拿出一叠报纸。 下面的嘉宾都被陆轶翔的举动惊呆了,会场里鸦雀无声。 “在座的各位都是广州市的达官贵人,名流商贾,自打日本人进入广州之后,大家的生意如何?生活如何?广州的老百姓过得怎样?我想大家都心知肚明吧。我这儿就是这三年多以来,日本人在广州的‘功绩‘。” 陆轶翔翻开报纸,继续道:“自1937年8月31日起,日军前前后后对广州进行了十四个月的轰炸,广州市民死伤无数。工厂,学校,码头,医院,教堂等成为一片废墟。牛山要塞炮坑变成了万人坑,白骨皑皑。1938年10月21日,日军攻占广州,日军8604部队在中山大学和南山村把难民营里的难民当作实验品,在他们身上进行鼠疫,霍乱,疟疾等试验,甚至还有活体解剖。日军还在广州市内遍设慰安所,**妇女,日本人还在广州开设了许多日资银行,发行无法兑现的军票,掠夺我们大量的财富,日本人还垄断广州的商业市场,规定当地物资只能贱卖给日军,不得自由买卖,广州市有多少商家因此而倒闭,我不知道这就是山田先生嘴里的大东亚共荣圈的典范?” “陆轶翔,你这是污蔑。” 山田万万没想到,陆轶翔的就职演说演变成了对日军罪行的控诉,气得暴跳如雷。 “污蔑?我手上的报纸,三年多以来的新闻报道和照片难道都是捏造?”陆轶翔手举报纸,高声质问。 “陆轶翔,你今天打算来砸场子的吗?”山田厉声喝道。 “我今天来就是为了揭露真相,让世人明白你们日本人伪善的嘴脸。” 陆轶翔拿起桌上的委任状,把它撕得粉碎,往空中一抛:“要想让我陆某人成为汉奸走狗,日本人的帮凶,绝无可能。” “你,你,你是不想活了。”山田一雄的那张脸狰狞可怖,咬牙切齿地望着陆轶翔。 “从一走进这扇门,我就没打算活着出去,我虽无力杀贼,但我能保住身为中国人的名节,我死得其所,死而无憾。” 记者们纷纷用笔,用镜头记录陆轶翔的铮铮风骨。 站在一边的渡边一郎掏出手枪,朝陆轶翔射击,陆轶翔胸部中枪倒地,会场上一片混乱,大家纷纷夺路而逃。 昱霆从人群中挤到陆轶翔身边,呼喊着:“大伯,大伯,你醒醒,醒醒啊。” 陆轶翔张了张嘴,从喉咙口挤出几个字:“昱霆……昱霆,我们……我们陆家……全……全靠你了。告诉……告诉昱霖,他爹……他爹为……为他……骄傲。替我……替我报……” 陆轶翔在昱霆的怀里咽了气。昱霆抱着大伯的遗体,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 第五十一章 惊闻噩耗 陆太太站在陆府门口向外张望。 “都到这个点了,怎么老爷还没回来?”陆太太两只手不停搓捏着:“玉蓉,我怎么老是右眼皮跳不停,会不会出什么事啊?” “太太,没事的,可能是你这两天没睡好吧。”玉蓉握了握陆太太的手。 “不是,我总觉得这心里慌,没着没落的。” 忽然,耀叔恸哭悲号着进来了:“太太,太太,出大事了。” “出什么事了?”陆太太声音颤抖起来。 “老爷,老爷殁了。”耀叔边说边跺脚。 “啊?你再说一遍?” “老爷,老爷被日本人打死了。”耀叔跪在陆太太面前,嚎啕大哭。 陆太太愣在那儿,忽然直挺挺地朝后面倒了下去。玉蓉和耀叔连忙扶住她。 “太太,你醒醒,你快醒醒。”玉蓉大声疾呼。 “玉蓉,掐人中,快掐人中。”耀叔在一旁对玉蓉说。 玉蓉用拇指用力掐了掐陆太太的人中,陆太太呼出一口气,醒了过来:“老爷,老爷在哪儿呢?” “昱霆少爷马上就把老爷的遗体抬过来。” 正说着,昱霆哭着跑了过来,后面的家丁抬着门板,把陆轶翔送入陆府。 “老爷啊……老爷,你这是怎么啦?”陆太太望着丈夫惨白惨白的脸,轻抚着青色长衫的胸前那片血迹,哭晕过去。 “快把太太扶到里面去。”耀叔连忙吩咐玉蓉。 玉蓉哭着去搀扶陆太太。耀叔指挥家丁们把门板放在客厅里的几条长凳上。 陆府上下哀声一片。 “昱霆少爷,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老爷怎么会被打死的?”玉蓉边抹泪,边问昱霆。 昱霆把在爱群酒店所发生的一切原原本本地告诉了陆太太他们。 “我应该早就猜到了,老爷这几天一直拉着我的手,跟我谈起以前的事,他临走前,对我和你们说的话,其实是在向我们道别,可我怎么就这么傻,当时就没听明白呢。” “老爷临走前还让我好好照顾虎仔。”胖婶想起陆老爷临走之前对他们母子的关心,悲从中来,抱着虎仔,母子二人相拥而泣。 “老爷还让我快点成家呢。”阿成一想到老爷临别前跟他说的话,伤心地用袖子擦眼泪。 “我伺候了老爷快五十年了,老爷死得太惨了,太冤了。”耀叔老泪纵横。 “老爷他呀,迟早是要舍生取义的,他是不会做对不起祖宗,对不起良心,对不起黎民社稷的事的,从山田让他当那个维持会会长开始,老爷就抱着必死的心,我懂他,可是我阻止不了他。” “伯母,大伯已经走了,你可一定要保重啊。”昱霆含着泪,拉着陆太太的手。 “昱霆啊,你是好孩子,霖儿和淑娴都不在家,你大伯的后事还得靠你帮着料理。” “伯母,你放心吧,我一定会操办好大伯的后事,让大伯能安心地走。” 陆太太走到陆轶翔的遗体前,用袖子拂去他脸上的灰尘,用手轻抚他的头发。 “老爷,昱霆办事向来稳重细心,让他来料理你的后事,你就安心地去吧。” “玉蓉,你扶太太回房吧。”耀叔望着呆滞的陆太太,对玉蓉耳语了一声。 “太太,我扶你回房去吧。”玉蓉站在陆太太一旁,要去搀扶她。 “不用,我要陪着老爷,让我再跟老爷待一会儿吧,玉蓉,你去把鸣儿抱出来,让他也见见爷爷吧。” “嗯。”玉蓉擦了擦脸上的泪水,朝房里走去。 玉蓉把鸣儿抱了出来,鸣儿见到躺在门板上的陆轶翔,连忙跑过去,摇了摇他的身子。 “爷爷,爷爷,你醒醒,爷爷,你起来陪鸣儿玩好吗?” 周围的人见状,都掩面而泣。 鸣儿见爷爷没反应,连忙跑到奶奶身边。 “奶奶,奶奶,爷爷不理我,爷爷睡着了,摇都摇不醒。” 陆太太一把抱住鸣儿,嚎啕大哭起来,其他人也都悲从中来,哭天抢地。 “昱霆少爷,我看还是先把老爷入殓了吧。”耀叔擦干泪,望着昱霆。 “好,耀叔,你去操办吧。”昱霆含泪点了点头。 “阿成,跟我去取金丝楠木棺材。” 不一会儿,耀叔和阿成把一副金丝楠木棺材抬进客厅,同几个家丁一起把陆轶翔的遗体从门板上搬入棺材内。然后,耀叔和阿成还有昱霆府上的家丁开始布置灵堂。 闻讯赶来的秋莲望着陆逸翔的遗体,泣不成声:“大哥,大哥啊,你怎么也遭此横祸啊?嫂子!” 妯娌俩又是一阵抱头痛哭。 正当陆府上下布置灵堂之时,陆府门口喧闹起来,一些广州市的工商代表和陆轶翔的生前的同仁好友,街坊邻里,厂里的工友,难民代表,还有一些普通的市民都纷纷前来吊唁。 一位乡绅模样的长者来到陆昱霆面前。 “贤侄,陆老先生生前是我们广州市的商界领袖,是大伙公认的陆大善人,何况陆老先生一身正气,死得轰轰烈烈,他的后事决不能草草了事,我们一些乡绅和商会的兄弟们刚刚都商量了一下,我们决定要公祭陆老先生。由商界大佬们出资,有声望的名士主持葬礼,社会贤达作悼词,我们要把陆老先生的葬礼搞得风风光光。” “多谢庄老前辈想的周到,请受晚辈一拜。”陆昱霆连忙双膝跪下,向庄熙卿老先生叩首。 “贤侄请起。”庄老先生转身向后面的人挥了挥手:“来啊,快把挽联和挽幅挂起来。” 从人群后走出来一群人,把一条巨大的挽幅和两条一丈开外的挽联挂在客厅外的横梁和廊柱上。 挽幅上是白底黑字四个遒劲的大字:“浩气长存”。而挽联上写的是: 誉满商海,扶危济困彰显铁骨侠情;名留天下,取义成仁昭示碧血丹心。 庄老先生率先向死者行跪拜礼,身后前来凭吊的达官贵人也紧随其后,纷纷行礼。 陆太太和昱霆,玉蓉,鸣儿,耀叔,阿成,胖嫂,虎仔等人都披麻戴孝,向来宾们叩首致谢。 第二天,广州的大大小小的报纸都报道了陆轶翔不畏强权,舍生取义的事迹。一时间,全广州都沸腾了,都在为陆轶翔的铮铮铁骨叫好,报刊杂志都连篇累牍地进行跟踪报道。民情激愤,民怨沸腾。 渡边和山田没想到陆轶翔的死会引起如此大的反响,原本想要镇压那些前来祭奠的百姓,但因悲愤的人们声势浩大而被迫放弃。 陆太太因为哀痛欲绝而心力交瘁,一病不起。几天粒米未进,没过几日便已憔悴不已,形容枯槁。 入夜,陆太太忽然有了点精神,玉蓉连忙把她扶起。 “太太,你想吃点吗?我给你盛一小碗粥,好吗?” “好啊,玉蓉,给我盛一小碗来。” 玉蓉一听,喜不自禁:“哎,我这就去。” 玉蓉一小口一小口地给陆太太喂下了一小碗粥。 “玉蓉。”陆太太支起身子,拉住玉蓉的手:“玉蓉,我时日无多,有件事我要拜托你,这件事也只有你能做。” “太太,你有什么事,尽管吩咐,玉蓉决不推辞。” “玉蓉啊,你去灵堂,把昱霆叫来。” “好,我马上去。” 灵堂内,昱霆戴着重孝,望着伯父的遗像,把一把把纸钱扔进火盆里。 玉蓉把在灵堂守灵的昱霆叫到陆太太床前。 “伯母,你找我?” “昱霆。” 陆太太叫了一声,忽然一阵咳嗽,昱霆连忙给伯母拍背。 “昱霆。”陆太太拉着昱霆的手,又拉起玉蓉的手,把两只手搁在一起:“玉蓉,你已经二十五六了,该嫁人了,昱霆会是个好丈夫,好父亲,你跟着他,不会受苦,我也就放心了,鸣儿我就拜托二位了。” 陆太太说完,用尽气力从床上爬起,跪在地上,向昱霆和玉蓉磕头。 昱霆和玉蓉见此,大吃一惊,连忙跪下:“太太,太太,你快起来,快起来,你这不是要折煞玉蓉了吗?” “伯母,你快起来,您是长辈,您不该给我们小辈行礼。” “昱霆,玉蓉,霖儿和淑娴逃亡在外,生死不明。鸣儿是我最最放不下的,他是霖儿的唯一血脉,你们一定要把他抚养成人。” “伯母,我答应你,你快起来。鸣儿就是我的亲骨肉,我一定会竭尽所能把他培养成人。”昱霆把伯母搀扶到床上。 “太太,我答应你,我一定会照顾好小少爷的。”玉蓉跪在地上,声泪俱下。 “鸣儿不再是你的小少爷,他是你的儿子,你就是鸣儿的娘。你也是啸儿,吟儿的娘。玉蓉,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嗯,我懂,我懂。我一定会照顾好他们的。太太,您就放心吧。”玉蓉锥心泣血,明白陆太太用心良苦,临终都不忘把自己的终身托付给昱霆,给鸣儿找个好的归宿。 陆太太从发髻上拔下一根玉簪交给玉蓉。 “玉蓉,这簪子都跟了我三十多年了,是霖儿的奶奶给我的,我现在就把它交给你,作为你的嫁妆。” “太太。”玉蓉双手捧着玉簪,哭得像个泪人。 “好了,这样我就能瞑目了,我要到泉下找老爷去了,我要跟霖儿他爹会面去了。轶翔,我来了,你等等我。” 陆太太嘴里含糊不清地嘟哝着,嘟哝着,没过多久就咽气了。陆太太眼里含着泪,嘴角却挂着笑,也许她真的看见老爷在向她招手,她和他再也不分开了。 昱霖和淑娴分头在香港为解救这些文化名人而奔波。 一日,他在报摊上看到一则《数万广州市民自发前往陆公馆凭吊商界领袖陆轶翔先生》的新闻,他顿时惊呆了,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钱,塞给报贩,抱着一大堆报纸回到寓所。 陆昱霖翻看一张张登载着凭吊他父亲的照片的报纸,泪水刷刷直流。 “爹……”陆昱霆声嘶力竭地悲号一声,晕倒在地。 ------------ 第五十二章 营救计划 淑娴回到寓所,看见昱霖昏倒在地,又看到散落在房间的报纸,拿起一看,顿时泪如雨下,不能自已。 “昱霖,你醒醒,醒醒呀。”淑娴连忙把昱霖抱在怀里,轻拍他的脸颊。 昱霖睁开眼睛,见是淑娴,夫妇俩抱头痛哭,忽然,一口鲜血从昱霖的嘴里喷涌而出。 “昱霖。”淑娴见昱霖口吐鲜血,一阵惊慌。 “淑娴,我爹没了,我要回去,我要回去见我爹最后一面。”昱霖伏在淑娴的肩头,涕泗横流。 “昱霖,你冷静点,我们现在是日本人追捕的逃犯,我们回去等于是自投罗网。” “我不管,我要回去,我一定要回去,哪怕我就是死在我爹的坟前,我也要回去。” 昱霖不管不顾,像个孩子般的嚎哭不已,淑娴抱着昱霖,也哭得像个泪人似的。 忽然有人敲门,淑娴警觉地跑到门口。 “谁?” “是我,淑妍。” 淑娴把门打开,淑妍和明峰还有许恒亮一起进来了。他们见满地的报纸,知道昱霖已经得知父亲去世的噩耗。 “昱霖啊,你爹的事我也是刚知道,这些千刀万剐的日本鬼子。你爹一身傲骨,一身正气,令人肃然起敬。”许恒亮抱着陆昱霖,泪水夺眶而出。 “昱霖,我们明白你此刻的心情,我们来,就是协助你回广州,你和淑娴从珠江的密道口回去,船我已经安排好了。祭奠完你爹,我们再护送你回香港。”徐明峰拍了拍昱霖的肩膀,想给他一点力量,让他振作起来。 昱霖紧紧地握着明峰的手,点点头,同意明峰的安排。 “我也要去祭奠一下陆兄。”许恒亮擦干眼泪。 “爹,你回广州之后,就留在陆府,我们会派人接你去我们抗日游击队。”淑妍提议。 “不,明峰,淑妍,香港的那批文化界人士我比较熟,还是让我回香港,协助昱霖淑娴他们。” “也好,就按爹说的办吧。昱霖,淑娴,我们在香港等你们。” 当天夜晚,昱霖和淑娴,许恒亮就坐着小船沿深圳河溯流而上,一直行到珠江密道的出口处,三人登岸后,搬开密道的口的石块,便从密道内走进陆府的佛堂处。 玉蓉听到佛堂内有声响,连忙过来查看,发现声音是从密道里传出,连忙叫阿成和耀叔搬开供桌,掀开盖板,昱霖和淑娴还有淑娴的爹一块儿走了出来。 “少爷,少奶奶,你们可算是回来了,老爷,太太都走了。”玉蓉见到昱霖后,泣不成声,抱着他哭诉着。 “什么?我妈也……”昱霖整个人像是被雷击一般,怔住了。 “太太是昨晚病逝的,她这些天太伤心了,粒米未进,昨天喝了一小碗粥之后就殁了。“玉蓉边擦泪,边叙述。可那眼泪就像是掉了线的珍珠似的,掉个没完。 ”妈……” 昱霖声嘶力竭地大喊一声,疾步跑进灵堂,那里放着两副棺材。昱霖觉得天旋地转,一头栽倒在地上。 大家慌忙把昱霖扶起。 “昱霖,你醒一醒,醒一醒。” 昱霖睁开眼睛,望着昱霆。 “大哥。”兄弟俩抱头痛哭,难以自已。 淑娴跪在公公婆婆的灵柩前,哭得像个泪人似的,玉蓉抱住淑娴,悲痛欲绝。 耀叔拿来孝衣,让昱霖和淑娴穿上。给许恒亮拿来一根孝带扎在腰间。 “昱霖,你要节哀,大伯和伯母都希望你们能好好地活下去。你可千万不能垮了。” “是啊,昱霖,淑娴,你们可一定要挺住,陆家再也经不起了。”秋莲抱住昱霖,怜惜地安抚他。 “婶婶。”昱霖抱着婶婶,哭哑了嗓子。 “昱霖,淑娴,来,给你爹和你娘上柱香吧。” 昱霆把两柱香分别交给昱霖和淑娴。 昱霖和淑娴扑通一声跪在父母的遗体前,磕了三个响头,然后把香插到香炉里。 “爹,娘,儿子媳妇不孝,我们来晚了。”昱霖和淑娴跪在那儿,泣不成声,悲号不已。 大家把昱霖和淑娴搀扶起来。 许恒亮也点了一炷香朝陆轶翔和肖如琴夫妇的遗体行礼。 “亲家公,亲家母,没想到你们身体这么硬朗,却走在我的前面了,陆兄,你在爱群酒店的陈词振聋发聩,已经引起广州市民的共鸣,大家都在悼念你,你的死再次唤醒了民众,大家都众志成城,同仇敌忾。你地下有知,也该欣慰了。” “昱霖,淑娴,自打伯父去世之后,渡边就把你们的通缉令贴在广州的各个车站,码头,你们还是要尽快离开广州。”昱霆不无担忧地提醒昱霖和淑娴。 “是啊,昱霖,淑娴,你们可不能在这儿久待,万一给日本人知道,那你爹你娘九泉之下也难瞑目啊。”秋莲也为此而忧心忡忡。 “让我再看一眼吧。”昱霖望着躺在棺材里身穿寿衣的父母,又悲号起来:“爹,妈,孩儿不孝,不能为你们养老送终,你们的养育之恩,我只能来世再报了。” “爹,娘,你们安心地走吧,我们一定会为你们报仇的。”淑娴抹了抹眼泪,神情坚定。 淑娴擦干眼泪,望了望玉蓉。 “玉蓉,鸣儿呢?” “已经睡了。” “我去看看他。” 淑娴走进玉蓉的房间,走到小床边,鸣儿睡的正香。 淑娴摸了摸鸣儿的脑袋,泪水滴落在儿子的脸上。 “玉蓉,爹,娘都没了,鸣儿就全交给你了。” “淑娴姐,太太临终前已经把鸣儿托付给我和昱霆少爷,让我和昱霆少爷成亲,以后,鸣儿就跟我们过,我会把小少爷当自己孩子一样抚养长大的。” “这样最好,谢谢你,玉蓉。” “你和少爷在外面要多加小心啊。” “嗯,我们知道。” 昱霖和淑娴见过父母最后一面之后,便又从密道离开,坐着小船去往香港。 陆轶翔的公祭在广州越秀公园的大草坪上举行,广州市的各个团体、机构、协会、组织,各界代表,名流商贾、乡绅闻人和广大市民都纷纷自发聚集于此,悼念陆轶翔。 公祭之后,陆昱霆带着庄老先生等一干人把陆轶翔夫妇的棺椁合葬在陆家祖坟里。 1941年12月7日,日本偷袭珍珠港,太平洋战争爆发,日军占领香港,香港沦陷。在香港开展抗日救亡工作的大批内地文化人士和知名民主人士处境十分危险。时任中共中央南方局书记的周恩来,多次急电八路军驻香港办事处、广东人民抗日游击队领导人,要求坚决执行中央指示,不惜任何代价,不怕牺牲,积极营救被困在港的文化界人士、爱国民主人士和国际友人,撤离港九,将他们转移到东江抗日游击区等地。 昱霖和淑娴,明峰和淑妍,还有父亲许恒亮以及游击队的几名队员一起在寓所里研究安全撤退计划。 “我刚才听说香港至九龙的交通被封锁了,而且还要实行宵禁,日军在街上大肆搜捕爱国人士和抗日志士,并贴出布告限令在港知名文化人必须到‘大日本军指挥部’报到,否则‘格杀勿论’。”淑娴把她白天观察到的情况向大伙通报。 “我们现在已经通知了大约一百五十多名的爱国人士,其中包括何香凝、柳亚子、茅盾,邹韬奋、梁漱溟等重量级的文化名人。我觉得还是少量的,分期分批进行转移,一下子人太多,会引起日军的警觉。”许恒亮提出了他的想法。 “爸爸,你说的对,人数不宜过多。“明峰也赞成许恒亮的做法:”而且这些人还得改名换姓,我已经做了一批假身份证,但数量远远不够,有的人只能混在难民中逃出去。而且,有的人需要和家眷分头转移。这样,不会引起怀疑。” “对,目标小一点,不易被发觉。我们再研究一下撤退线路吧。”淑妍把地图摊开。 “好,我来说一下。”昱霖拿起铅笔,在地图上圈划起来:“明天清晨,我们把第一批二十人,在骆克道的一处平房里集中,换上老百姓的便装,打扮成‘难民’,避开日军检查站,到达铜锣湾避风港,在港口有一艘我们的大驳船,这些人就在驳船里等候。然后,我们再去接第二批。下午黄昏时,可以再去接一批。这些人到了之后,趁铜锣湾巡逻的日军换岗之际,让他们换乘三艘披有草席蓬的小艇,疾驰渡海,抵达九龙市区,明峰小组就在九龙那儿安排他们进入秘密接待点。之后,由九龙经深圳河进入广东境内,然后由深圳到达九龙峡一带,这附近马守山是最熟悉不过的了,可以让这些文化界人士在那儿停留,最后送他们去延安。” “嗯,这个计划很周密,不过,日军换岗时间和检查站的检查时间是否已经确认?”明峰点了点头,肯定昱霖的计划。 “我这几天一直在观察,检查站检查的时间是上午七点至中午十二点,铜锣湾的巡逻换岗时间一般是下午五点至五点三十分,日军换岗吃饭的时间约为半小时,这期间相对比较松懈。”淑娴把她的观察到的情况告诉昱霖。 “宵禁时,关卡处日军较少,他们大多是沿街巡逻。那我们第一批一定要在六点左右集中,趁日军还未大批上岗之际先行离开。第二批应该放在十二点集中,在他们吃饭时离开。这两个时间点一定要准确控制,否则可能会引起日军的注意。” “好,那我们分头通知这些人。”许恒亮拿起帽子要出去。 “爸爸,外面冷,你就不要出去了,由我们几个,还有这些个队员去通知就行了,大冬天的,你的肺病还没痊愈,你还是在家待着吧。”昱霖担心老爷子的身体。 “这不碍事,我路熟,而且,他们都认识我,我带这几个小同志去。” 昱霖还想劝说,淑娴拦住了他:“你就让老爷子去吧,他要是不干事,心里闷得慌。” 外面寒风扑面,昱霖等人分头去通知那些文化名人和抗日志士。 ------------ 第五十三章 横生枝节 第二天凌晨五点,昱霖和淑娴就把准备好的服装都装在包袱里,然后在骆克道一处平房里等待那些文化名人的到来。 很快,陆陆续续地,第一批二十人到齐了,他们换上昱霖他们准备的便装,化妆成普通老百姓,朝检查站方向走去。 检查站只有个把哨兵把守,所以通关很方便,很快,这一拨人来到了铜锣湾,一艘较大的驳船正在港口停泊着。 昱霖看看四周一片宁静,便让这些人快速进入驳船里。 淑娴把一个大布袋交给里面的人:“大家先吃点烧饼,喝点水吧,这艘船是靠在这里维修的,船里已经给大家准备好了锅碗瓢盆和一大桶淡水,还有一包面条,大家中午就凑合一下,等黄昏的时候,日军巡逻艇换岗时,我们再换乘小艇出海,到达对面的九龙,在那儿有人接应你们。” “太好了,你们安排得这么周到,这里面什么都有,我还以为要饿一天的肚子呢。”一个看上去像个艺术家的男士笑着点点头。 “不过,大家不能走出船舱,如果被日本人发现就糟了。”淑娴提醒大家。 “明白,明白,我们不出去。” “夏老,你呀,是最要自由的,恐怕第一个要出去的人就是你。”旁边一个清廋的中年人打趣夏老。 “哎,你不要用激将法,我虽然比较闲散,但事情的轻重还是分得清的,你以为我这么傻,自投罗网,让日本人来抓我,就算是害我自己,我也不能害大家呀。不过,说句老实话,憋在这儿大半天的,是够难受的。” “让大家受累了。不过,时间过得很快的,天一黑就能出发,我们还要再去接一批人过来。” “好好好,我们一定服从安排,绝不乱说乱动。绝不越雷池一步。”夏老举起手,向淑娴保证。 “放心吧,淑娴,我会帮你看着他的。”那个清瘦的中年人朝夏老笑了一笑。 “好,那我先走了。” 到了中午十一点多时,又有一批人陆陆续续来到了平房。陆昱霖给他们每人一张身份证。 “胡教授,这是你的身份证,你现在叫闫宝川,胡夫人,这是你的身份证,你现在叫赵四妹。” 昱霖把假身份证递给他们。 “汤大夫,你现在叫李宝瑞,你的夫人叫田翠花。” 汤大夫接过假身份证:“夫人,你的名字太土了。” 气质优雅的汤夫人泯然一笑:“翠花就翠花吧,只要能离开这儿,叫什么都行。” 忽然,有位先生急匆匆地跑了进来。 “陆先生,我太太她,她突然早产了。” “是吗?魏教授,你夫人早产了?”汤大夫立刻神色凝重起来。 “我们刚要出门,她突然间喊肚子疼,已经有点见红了,我怕大家等我等得着急,所以先过来跟大家打声招呼。” 陆昱霖抬手看了看时间,已是中午十一点五十了。事不宜迟,这批人得赶快离开这儿。 “魏教授,你别着急,你先跟着我们的队员过检查站,我和淑娴留下来照顾魏夫人。” “我也留下来吧,我是医生,能处理一些紧急情况。”汤大夫打算先留下来:“夫人,你先跟着大部队走吧,我待会儿跟你会合。” 汤夫人点了点头,不无留恋地望着汤大夫。 “好,就这样,星仔,你快带他们走。”陆昱霖吩咐星仔。 “好的,来,大家跟我走。” 等星仔带领大伙通关时,正好是十二点多,日军正忙着在岗亭里吃午饭,检查站基本没人看管,这群人很快就过了关。 两拨人汇合了,大家在驳船里兴奋异常。 昱霖和淑娴,汤大夫一起来到了魏教授的住所,魏夫人正躺在床上呻吟。 汤大夫立刻给魏夫人做个初步检查。 “魏夫人,你怎么样了?” “我快生了。我先生呢?”魏夫人忐忑不安,惊恐地望着来人。 “我们让他先跟大部队走了,你这里,我们来照顾。你别害怕,我们会把你和你的宝宝顺利带出香港的。” “噢,谢谢你们。”魏夫人声音虚弱望着昱霖和淑娴。 “昱霖,我们得送魏夫人进医院,我刚才给她稍微检查了一下,魏夫人胎位不正,在家里恐怕不能顺利生产,得去医院接生。”汤大夫一脸严峻。 “好,我们这就送魏夫人进医院。” 陆昱霖连忙抱起魏夫人,淑娴连忙在一旁照顾,汤大夫则赶快去大街上叫黄包车。 很快,魏夫人被送进了附近的圣约翰教会医院。一个外国医生给魏夫人检查了之后,立刻决定进行手术。 很快,洋大夫给魏夫人实施了剖腹产,一个漂亮的女婴呱呱坠地。 “昱霖,你带汤大夫快点去铜锣湾吧,我留在这儿照顾魏太太。” “好的,汤大夫,我们一起走吧。” 要过检查站了,汤大夫拿着那张假身份证,心里惴惴不安。昱霖瞄了汤大夫一眼。 “你别紧张,汤大夫,放松些。”昱霖连忙靠近汤大夫,扶着他。 “我怕暴露,我手心出汗。” 汤大夫岂止是手心出汗,额头上的汗也直往下淌,手脚也颤抖起来。 很快就轮到汤大夫了。日军接过汤大夫的假身份证,看了看。 “你的,怎么出这么多汗?”日军望着满头大汗的汤大夫,觉得有些可疑。 “报告太君,我舅舅正打摆子呢,所以汗出的多些。”昱霖连忙扶住汤大夫。 “打摆子?”日本兵不明白“打摆子“是何意思。 “就是疟疾,一会儿冷,一会儿热的毛病。” “哦,我知道,快走快走,别传染给了别人。”日本兵一脸嫌弃。 “好的,好的,这就走,这就走。” 昱霖拖着双腿绵软的汤大夫,一路小跑,跑出了五百米开外。 “好了,好了,终于过关了。”汤大夫气喘吁吁。 “再走十多分钟就可以到了。走,汤大夫。” 终于,在黄昏十分,除了魏太太,所有人都到齐了,趁日军巡逻艇换岗之际,三艘披着草席蓬的小艇疾驶出海,很快到达了九龙。 昱霖拢起手,学了三声鸟叫声之后,芦苇丛里走出明峰等五六个人,他们同昱霖握了握手,星仔随即让艇上的人陆陆续续下来。 “那我就把他们交给你们了,明峰。” “放心吧,我们会安置好他们的。你们继续按照这个计划进行下去。滞留在港的这些抗日爱国人士有近千人。得把他们一个不落地全转移出香港。” “明白。” 淑娴在圣约翰医院照顾着产后的魏太太,日夜精心陪护,魏太太剖腹产的刀口恢复得很快,望着母女俩渐渐地康复,淑娴感到一丝欣慰。 “淑娴,你累了吧,我看你今天脸色有点差。”魏太太一边给女儿喂奶,一边关心地注视着正在整理婴儿床的淑娴。 “还好,可能是昨天睡眠不足吧。” “淑娴,这次我能从鬼门关里闯过来,多亏了你和你先生,要不是你们俩及时把我送医,恐怕我们母女就……” “魏太太,你别老是惦记着这事,我们的任务就是要确保你们安全,你们安全了,我们就安心了。宝宝喂好了吗?” “喂饱了,瞧这小东西,吃饱了就睡。” “来,我来抱吧。”淑娴从魏太太怀里把婴儿抱起,放在婴儿床里,盖好被子。坐在婴儿床前,凝望着婴儿。 “淑娴,你有孩子了吗?”魏太太看淑娴望着婴儿入神,问了一句。 “我儿子已经三岁多了。”淑娴抬头朝魏太太笑了笑。 “已经三岁多了?这时候的孩子最可爱了。会跑又会说。” “是啊,我做梦都想他。” “那你儿子没跟你在一起?” “托别人养着。”淑娴说着,眼睛开始发红。 “淑娴,真是苦了你了。” “我想等我儿子长大后,能理解他的爸爸妈妈的。”淑娴挤出一丝笑容:“魏太太,你早点休息吧,我先出去了,有事让护士来叫我。” “淑娴,你也早点歇歇吧,都累了一天了。” 淑娴点点头,熄了灯,走出病房。 淑娴走到走廊的尽头,那儿有扇窗户,站在窗前,向北遥望,遥望广州,遥望亲人。 忽然,淑娴感到一阵头晕,然后伴随着一阵恶心,淑娴连忙跑到厕所里呕吐,吐得连眼泪也流出来了,值夜班的护士看见了,连忙上前询问。 “你怎么啦?胃不舒服吗?是吃坏东西了吗?” “我也不知道,这种情况已经出现好几次了。” “那你是不是怀孕了?” 淑娴一听,怔了一下,回想自己的生理期,确实是超过了两周了。 “你过来,我给你验个血吧。” 护士不容分说,把淑娴拉到化验室,给淑娴抽了一管血,然后交给化验室里值班的医生。 值班医生很快就把化验结果交给了护士。 “果然是怀孕了,你的妊娠反应是阳性。”护士把报告单交给淑娴。 淑娴接过报告单后,仔细看了看,又惊又喜:“谢谢你,护士小姐。” “你自己也要多加注意身体,不能太辛苦。”护士见淑娴喜笑颜开,也为她高兴,连忙嘱咐了一句。 淑娴走到走廊的另一边,那里有一张长凳,她和衣躺在长凳上。淑娴的内心波涛起伏,她和昱霖又有孩子了,这也算是给已驾鹤西去的公公婆婆一个慰藉吧。但现在她和昱霖任务在身,而且时局相当紧张和险峻,这个时候怀上孩子,会不会拖累了大家呀。淑娴辗转反侧,夜不能眠。 昱霖和岳父许恒亮每天还在继续把这些文化人士和民主人士分期分批从铜锣湾运送出去,短短一个月,就转移出去了五六百名。 ------------ 第五十四章 晴天霹雳 魏太太在圣约翰医院做完了月子,淑娴打算把魏太太母女转移出去,于是,她从医院回到寓所,跟昱霖商量魏太太转移一事。 “昱霖,明天我打算把魏太太母女送到铜锣湾的驳船上,傍晚时再由小艇送往九龙。” “可以,魏教授也挺着急的,想早日见到太太和女儿。不过,听船老大说,汛期来了,这些天风浪比较大,不知道魏太太能不能经得住,毕竟她才刚刚做完月子。” “魏太太恢复得还不错,我想她应该能够挺得住吧。” “那就明天一早带魏太太过检查站,然后上驳船。你把魏太太需要的东西都准备好。” “好的,我下午就回医院准备。” 淑娴望了望这些天因奔波忙碌而消瘦的昱霖,捋了捋他的头发:“昱霖,你头发长了,人瘦了。” 昱霖回头望了望淑娴,笑了笑:“你也比我好不到哪儿去,瞧你,脸色这么苍白,是不是这些天都没睡好?” “昱霖,我,我怀孕了。”淑娴摸了摸腹部,含情脉脉地望着昱霖。 昱霖一听,大喜过望,连忙把淑娴拉到身边,摸了摸她的腹部:“真的?我又要当爸爸了?” 淑娴羞涩地点了点头。 “那这样吧,你明天跟魏太太他们一起撤离香港。” “你让我也一起走?那这儿的工作怎么办?”淑娴担心自己的任务。 “你不用担心,这些日子你爹和星仔他们都已经驾轻就熟了,你在医院的这个月里,我们已经转移出去五六百人了,所以,你可以放心离开这儿了。” “我在这儿起码可以给你搭把手,你看你,这些天,腿都跑细了。” “淑娴,你肚子里的孩子才是最要紧的,鸣儿出生时正逢广州大轰炸,鸣儿算是命大,能顺利出世,我希望我们的老二可以在平平安安的环境中诞生。我想这是对我爹妈最好的告慰。”昱霖想起母亲平生最大的愿望就是孩子们平平安安,陆家人丁兴旺。淑娴的再次怀孕无疑是让父母含笑九泉的最好消息。 “嗯,昱霖,我听你的。” 下午,淑娴回到医院,给魏太太办理了出院手续,然后,把魏太太接回自己的寓所。 第二天凌晨,魏太太抱着婴儿,淑娴拿着包裹,经过检查站,然后坐上黄包车,到铜锣湾的驳船上集中。今天要转移的人有二十几名。 到了日军巡逻艇换岗时间了,魏太太和淑娴等六人被安排在一个小艇上,趁着夜色,疾驶出港,今天海里的风浪比较大,小艇颠簸得很厉害,小婴儿开始哇哇哭泣。 婴儿的哭声引起了日军巡逻艇的注意,艇上的指挥官命令巡逻艇朝小艇追来。 “不好,日军的巡逻艇朝我们追来了。”船老大加快了船速。 “那现在怎么办?” “拐个弯离九龙不远了,那儿水比较浅,你们从那儿下船,我去引开巡逻艇。”船老大连忙给大家出主意。 “好。就这么办。” 小艇一拐弯,来到一处浅海处,船上的六个人都纷纷下水,躲到海边的几块大礁石后面。魏太太被那几个男士托举着,免受冰冷海水的刺激。而淑娴则完全半个身子淹没在海水里。 船老大驾驶着小艇往深海处驶去,日军巡逻艇在后面紧紧跟随。 大家见巡逻艇走远了,连忙从礁石后面出来,男士们背着魏太太,抱着小婴儿,扶着淑娴,朝岸边走去。 忽然,淑娴感到一阵腹痛难忍,随之,周围的海水变红了。 “淑娴,你怎么啦?”魏太太看见淑娴痛苦不堪的表情,再看见海水变红了,紧张起来:“淑娴,你伤着了吗?” 淑娴咬着牙走上沙滩,身子绵软地倒在了沙滩上,几位男士连忙把已经晕厥过去的淑娴抱起,前面有手电亮了三次,这是预先安排的信号,说明这是自己人。 来人正是明峰和淑妍他们。明峰见淑娴昏厥过去,连忙把她背起,朝安置点跑去。 安置点的医生给淑娴做了检查。 “怎么样,杨医生?”淑妍焦急地询问。 杨医生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唉,她小产了。“ “你说什么,淑娴她小产了?”淑妍追问杨医生。 “她已经怀孕了两个月了,可惜呀,浸泡在这么冰冷的海水里,这对孕妇而言,绝对是大忌。而且,很有可能以后再也怀不上了。” 淑妍望着脸色惨白的淑娴,泪水夺眶而出。 过了一个时辰之后,淑娴睁开双眼,望了望四周,忽然她用手去抚摸腹部:“我的孩子呢?我的孩子还在不在?” “淑妍,孩子没了。”淑妍把这残忍的结果告诉了淑娴。 “不,不会的,他几个小时之前还好好的呢。怎么说没就没了呢?昱霖,昱霖想让这个孩子在平平安安的环境中诞生,可我这个当妈的,竟然在他没出世之前,就把他给……,我可怎么向昱霖交代啊?” 淑娴淑妍姐妹俩抱头痛哭。 明峰来到昱霖的寓所,昱霖见明峰神色凝重,便隐约感到了什么。 “明峰,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昱霖。”明峰拍了拍昱霖的肩膀:“淑娴她……” “淑娴怎么啦?”昱霖感到手脚发凉。 “她小产了。” 昱霖像是被敲了一记闷棍,怔住了,浑身血液像是凝固了一般。过了许久,才惊醒过来似的,他拿起椅背上的大衣,要朝门口冲出去。 明峰一把抓住了他:“昱霖,你要干嘛?” “我得去看看她,她现在最需要的人是我。”昱霖歇斯底里地喊了起来。 “昱霖,你冷静些。”明峰望着双眼通红,像头困兽般的昱霖,极力阻止他。 “我冷静不了,我爹没了,妈也没了,淑娴腹中的孩子也没了,你让我怎么冷静?”昱霖说着,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把头埋在臂弯里,哭得像个孩子似的。 明峰轻轻地拍着昱霖的后背:“昱霖,我知道你心里苦,你就痛痛快快地大哭一场吧。” 昱霖哭了一会儿之后,感到心里不那么憋闷了,便深深地吸了口气,用手抹了抹眼泪:“明峰,那我什么时候可以去见淑娴?” “等明天吧,我带你过去。” 那一夜,昱霖就一直紧抱着膝盖,坐在椅子上,望着窗外的星空。 明峰递给昱霖一根烟,昱霖接过烟,明峰给昱霖点上了烟,昱霖吸了一口,咳嗽起来。 明峰连忙给昱霖拍了拍后背。 “我还是第一次抽烟,我爹自己抽烟斗,但却一直不让我碰香烟,小时候,曾经偷了我爹的一包烟,拿去跟昱霆大哥一起抽,结果辣的我们鼻涕一把,眼泪一把,后来我爹知道了,把我俩关进佛堂,面壁了一天。我娘一直护着我,只要我爹一罚我,她总是偷偷地跑来帮我解禁,唯独那一次,她没来,也没向父亲求情,可能在她看来,一旦沾上了烟瘾,这孩子就没救了。“ “你爹娘做得没错。“明峰要去拿走昱霖手上的香烟。 昱霖把手朝旁边一躲:“可我今天想抽一根,我以前听十九路军的一些老兵痞说,抽烟能让人在吞云吐雾之间忘却所有烦恼。“ “昱霖,想抽就抽吧。”明峰知道昱霖心里实在是憋闷的慌,也许吞云吐雾真能帮他暂时忘却了心中的悲苦。 昱霖又吸了一口,这次感觉好些了,他再吸了一口,似乎已经习惯了烟草的味道。他一边抽烟,一边呆呆地望着窗外。 “昱霖,你在想什么呢?“ “想淑娴,想鸣儿,想玉蓉,想昱霆大哥,还有我的爹妈。从我拿起枪,参加十九路军打小日本开始,已经十年了。这十年可谓物是人非啊。”烟蒂的火星碰到了昱霖的手指,他被烫了一下,连忙把烟蒂扔掉。 “是啊,十年了,我们认识也已经十年了。” “哎,徐大哥,从没听你说起你的家人,他们还好吗?”昱霖转过头,望着明峰。 “我五六岁的时候,我娘病死了,八岁时,我爹又饿死了,是我大伯一手把我带大的,他以前当过团练,所以,我从小跟着他习武,后来他通过他的朋友,把我送到苏联的伏龙芝军事学院,我在那里接受了军事知识和技能。我是在那儿加入的共产党,随后,我便被派往国内进行武装斗争。” “那你大伯呢?” “讨伐陈炯明时牺牲了。”明峰叹了口气。 “那你是怎么和淑妍认识的?” “淑妍和淑娴两姐妹当时是培文女校的左翼进步青年,而她们的父亲许教授更是思想激进,经常在课堂上抨击时局,我去广州搞学运时认识她们一家子的,后来,就吸收她们一家为共产党员,淑妍要跟我去农村搞武装运动,淑娴和老爷子后来去了上海,就留在大学里继续进行地下活动。我和淑妍就是在那时成亲的。后来蒋介石的几次围剿,我们的队伍遭到重创,所以,也就转移到城市,转入地下斗争。” “你和淑妍有孩子吗?” “有过一个,是女孩,我给她取名叫胜男,徐胜男,希望她今后不让须眉,成为一名巾帼英雄。” “那孩子呢?” “当时战事吃紧,我们部队要转移,所以就把胜男留给了当地的老乡。后来,日军扫荡,村子里的人都逃走了,胜男也就不知去向了。要是她到现在还活着,差不多十岁了。”徐明峰声音有些哽咽。 昱霖望着明峰深邃的目光,感受到他深藏在内心的痛苦。 “那后来你和淑妍就没有想过再要一个孩子?” “后来淑妍怀过两次,都因为过于劳累,营养不良而流产了,再后来淑妍受了伤,子弹打在她的子宫上,虽然人被救回来了,可是淑妍今后再也不能怀孕了。” 明峰说着,扔掉手中的烟蒂,深深地吸了口气。昱霖连忙拍了拍他。 “打仗就会有牺牲,在战争年代,这些代价在所难免,我们今天的牺牲是为了换回明天我们的子孙后代的安宁和幸福。”明峰语气坚定,神情坚毅。 “明峰,我明白。” 第二天一早,明峰和昱霖带着十多位爱国人士,避开检查站,来到了铜锣湾的驳船上,等夜黑之时,乘着小艇驶向九龙。 下了艇之后,昱霖心急火燎地赶到安置点,去看望让他牵肠挂肚的妻子。 淑娴见到昱霖进屋,心里一阵酸楚,眼泪啪啪啪地滴落下来。 “淑娴,别哭,你别太伤心了。”昱霖轻轻拭去淑娴脸上的泪水。 “昱霖,我对不起你,我把我们的孩子弄掉了。”淑娴哭得更伤心了。 “不是你的错,你不用太自责,我们还有鸣儿,还有啸儿,吟儿,他们都是我们的孩子。” 淑娴望着昱霖,含着泪点了点头。 昱霖把妻子紧紧地搂在怀里,亲吻着她的泪水。 ------------ 第五十五章 传道解惑 徐州会战之后,谭敬廷又跟随桂系参加了武汉会战,桂南会战,在昆仑关战役中胸口中弹,多亏及时救治,才从鬼门关里被救了回来。命虽然保住了,但身体大不如前,行军打仗已难胜任。便结束了十多年的戎马生涯,被调往重庆军事委员会下辖的禁烟督察处担任副处长。 禁烟督察处这个部门是为了铲除中国吸食鸦片的风潮而设,这也是为了配合蒋介石所提出的“新生活运动“中的一项”禁烟消毒“而特别设立的部门。虽明文规定禁种,禁贩,禁运,禁吸鸦片,但事实上,许多达官显贵为了中饱私囊,偷贩,偷运鸦片者屡见不鲜。这使得刚从战场上下来的谭敬廷很是看不惯,决定抓几个罪证确凿的烟贩,杀鸡儆猴,以儆效尤。 “于队长,石宝昌这个人你知道吗?”谭敬廷翻阅着卷宗。 “哦,这个人啊,知道,他可不是一般的烟贩,他的后台硬得很,我们以前也想动他,可惜总有人会来保他,我们也没办法。”行动队长于勇介绍道:“这人我们可惹不起。” “他后台有多硬?”谭敬廷抬起头,望了望于勇。 “听说法务次长跟他是把兄弟,中统的杨局长是他的亲家,他还跟军部有千丝万缕的关系。”于勇如数家珍一般了解石宝昌的底细。 “是吗?看来是块难啃的骨头,不过,只要把石宝昌拿下,对其他烟贩肯定能起到杀鸡儆猴的作用。” “副处,你真的想动石宝昌?”于勇对谭敬廷的决定颇感意外。 “蒋委员长不是说过,烟毒一日不解决,国家必一日不可救药,我们身处禁烟第一线,当然要坚决贯彻蒋委员长的指示。“ “可是,我怕抓容易,放可就不那么容易了。“于勇面露难色。 “放?我什么时候说过要放?像石宝昌这样的大烟贩,不枪毙就已经算是宽待了,怎么可能把他给放了?“ “副处,这里面水可深了,我怕到时候,石宝昌没死,我们倒先被淹死了。要不要先跟孟处长打声招呼?“于勇隐隐觉得谭敬廷要捅大篓子了,赶紧把处长孟若愚抬了出来。 “孟处长的父亲刚去世,他现在正在服丧期间,就不用麻烦他了,你不用怕,出了什么事有我顶着。你们尽管把石宝昌抓来就是。“ 于勇见谭敬廷如此坚决,也就不再多言:“好的,我这就去布置。“ 很快,石宝昌被抓捕归案,面对着谭敬廷,一脸不屑。 “你就是石宝昌?“谭敬廷走到石宝昌面前,望了望眼前这个长得猥琐的小个子男人。 “我是你大爷。“石宝昌根本就没把谭敬廷放在眼里,出口不逊。 谭敬廷反手给了石宝昌一记耳光,打得石宝昌眼冒金星,连忙用手捂住右脸。 “姓谭的,你这个副处的椅子还没坐热几天吧,就想换个冷板凳坐了,是不是?“石宝昌冲着谭敬廷叫嚣着。 谭敬廷顺手又给了石宝昌一记耳光,石宝昌连忙用另一只手捂住左脸:“我操你祖宗,你是不是不想活了?“ “你少猖狂,石宝昌,老子是从枪林弹雨里,跟鬼子一路厮杀过来的,你敢跟老子耍横?当心我一枪毙了你。“ 石宝昌见谭敬廷从裤袋里掏出手枪,拉开了保险,吓得连忙跪下。 “好汉饶命,谭处开恩,是我有眼无珠,顶撞了大爷,我该死,我该死。“石宝昌边求饶,边抽自己嘴巴。 “就你的罪行,枪毙个十七八回都不嫌多。石宝昌,你把你的罪行都从实招来,争取从宽处理。“ “好好好,我一定彻底交代,彻底交代。“这下石宝昌服软了,捣蒜般向谭敬廷磕头求饶。 “于队长,你带他下去写材料,写完了之后,看押起来。“ “是。“ 石宝昌从地上爬起来,点头哈腰,向谭敬廷鞠了一躬,跟着于勇出去了。 没多久,于勇把石宝昌所写的厚厚的口供交于谭敬廷,谭敬廷仔细地翻看着,越看越生气,石宝昌的交代材料中牵扯到了不少政府官员。 “这些个蛀虫真是可恶,国家内忧外患,他们却一心想着发国难财,实在是丧尽天良,助纣为虐。我要上报中央,非把这群蛀虫揪出来不可。“谭敬廷义愤填膺,一拳捶在卷宗上。 “副处,你这样做,会不会给自己惹麻烦?“于勇觉得谭敬廷太意气用事,想给这位新来乍到的副处提个醒。 “惹什么麻烦?邪不胜正,我还不信,这些人能一手遮天?“谭敬廷犹如初生牛犊不怕虎,想来个大闹天宫,祛除宦海积弊,还官场一股正气。 当晚,谭敬廷就写了份书面材料,把石宝昌所供述的材料中所牵扯到的大小官员都一一罗列,上报中央行政督察专员公署。 没过几天,孟若愚便匆匆从老家赶了回来。 “孟处,你爹的丧事料理完了?“谭敬廷见孟若愚急匆匆走进办公室,连忙上前迎接。 孟若愚摇了摇头:“没有,局座一个电话催我回来,我连我爹的头七都没来得及做就往回赶。“ “什么事,这么着急,连你爹的头七都不做了?“谭敬廷不知何事如此紧急,可以让上司连父亲的丧事都来不及料理。 “我只求我爹他老人家在天之灵别怪罪我这个不孝子就阿弥陀佛了。”孟若愚摇头叹气:“谭老弟啊,你这次闯祸了,我是赶回来给你擦屁股的。“ “我?我闯什么祸了?我们这儿一切正常啊。“谭敬廷有些莫名其妙,呆呆地望着孟若愚。 “你是不是写了揭发信,交给行政督察专员公署啦?“ “啊,没错,这些官员跟烟贩子勾结,偷贩偷运鸦片,证据确凿。“ “你啊,得罪了什么人都还不知道,你以为你是谁啊,是包拯还是海瑞啊?“孟若愚从公文包里拿出一叠信函,扔在桌上:”看看吧,这些信函都是告你的,说你滥用私刑,让石宝昌屈打成招,诬陷政府官员,动摇军心,用心险恶。“ “这些都是捏造,我什么时候滥用私刑了,石宝昌是自己主动坦白交代的,我没动过他一根手指头。“谭敬廷觉得甚是冤枉。 “你去看看石宝昌那张脸,肿得像猪头似的。“ “我只是打了他两记耳光而已,怎么会肿得像猪头?“谭敬廷转身命令于勇:”你把石宝昌带过来。“ 不一会儿,石宝昌进来了,果然,一张脸又红又肿,像个猪头一般。 “石宝昌,你的脸怎么肿成这样了?我可没动你。“谭敬廷见石宝昌的脸变成如此模样,好生奇怪。 石宝昌看见孟若愚站在一边,连忙双膝跪下:“孟处长,你要为小的做主呀,谭副处长为了胁迫我供出政府官员,对我拳打脚踢,把我打成这样了,我是没办法,才写了检举信的。“ “石宝昌,你血口喷人,我何时对你拳打脚踢了?“谭敬廷见石宝昌当面信口雌黄,怒火中烧。 “你不仅对我拳打脚踢,还拔出手枪,威胁我,我若是不按你说的做,你就枪毙我。我是走投无路,才昧着良心,写了这些个材料。“石宝昌如丧考妣,向孟若愚哭诉着。 “石宝昌,你……你太卑鄙了。“谭敬廷怒不可遏,从腰间拔出枪,对准石宝昌。 “你要干什么?“孟若愚一把抓住谭敬廷举枪的手。 “砰“的一声,枪响了,把天花板上的吊灯打碎了,玻璃掉了一地。 “谭老弟,你疯啦?“孟若愚夺下谭敬廷的手枪:”勤务兵。“ “到。“ “把这儿收拾干净。“ “是。“ “于队长,把石宝昌带下去。“孟若愚忙下令让于勇把石宝昌带走,他怕万一这个谭敬廷是个天王老子都不怕的人,豁出去了,把石宝昌杀人灭口,那他的干系就更大了。 “是。“于勇把瘫软在一旁的石宝昌拉走。 孟若愚把子弹夹卸下,把手枪还给谭敬廷:“老弟,看开点吧。我看你还是歇两个月吧。“ “让我歇息?“ 孟若愚把一张信函交给谭敬廷:“这是局座的指示,命你停职两个月。“ 谭敬廷接过信函,果然上面白纸黑字写着让自己停职反省两个月。他没想到自己捉拿毒贩,祛除官场蛀虫,到最后自己却落了个停职反省这样的一个下场。 “老弟啊,这里不是你拿着枪,跟鬼子厮杀的战场,这里是钩心斗角的地方,到处都是明争暗斗,你这样的脾气性格是要吃亏的,干我们这行的,就是要睁一眼,闭一眼,要懂得左右逢源,上下都不得罪。“ “可总不能把黑的说成白的,把白的说成黑的吧?“谭敬廷想不通。 “我们这儿可不止黑白二色,我们这儿是五彩缤纷,各色人等都有,老弟啊,我看你是个厚道人,所以才推心置腹地跟你讲这些个道理,我们这个部门,只是政府的一个门面而已,总不能把鸡毛当令箭,挡了别人的财路。“ “前方战士在浴血奋战,这些官员却在中饱私囊,发国难财,这样下去,岂不是寒了将士们的心,民众又如何看待我们?我们这个国家如何能抵御外侮,何时才能实现孙总理的‘三民主义’?“ 孟若愚哈哈一笑:“没想到谭老弟身经百战,浴血沙场,骨子里却是个书生气十足的理想主义者。这些个主义用于蛊惑人心还可以,现实生活里,要是信这个,就没法活啰。无论哪朝哪代,只有两样东西最重要。“ “哪两样?“谭敬廷不明其意,疑惑地注视着孟若愚。 ------------ 第五十六章 结发之妻 孟若愚望着谭敬廷投来的疑惑的眼神,哈哈一笑。 “哪两样?自然是钱和权,有钱能换手中权,有权能让钱生钱。有了这两样,就能在这世上纵横驰骋,游刃有余。其他的,都是点缀,都是摆设。就拿石宝昌来说吧,他一个地痞无赖,怎么会有这种通天的本事,不就是全仰仗着这个Money吗?“孟若愚食指与拇指捏搓,做了个钱的动作。 谭敬廷没想到孟若愚的人生哲学如此深刻,令他大开眼界。 “可蒋委员长三令五申要禁烟消毒,难道只是幌子而已?“ “我们的蒋委员长想要推动新生活,让社会有个新气象,杜绝鸦片,这放在台面上当然是鼓舞人心的,可真要是禁烟了,国民政府的钱袋子就空了,那几大家族还不翻天呢,是钱重要还是口号重要?再说了,那些官员哪个不是皇亲国戚,他们都不听老蒋的话,不给老蒋面子,我们算老几啊?又何必为此尽干些得罪人不讨好的事呢?真要是开罪了他们,这些个手上掌握着生杀予夺大权的大人物,要想弄死你我这样的小人物,那还不跟捏死个蚂蚁似的?他蒋公推行的新生活运动,搞个洗冷水脸,洗冷水澡,不随地吐痰这类鸡毛蒜皮的小事也就算可以了,倘若真的搞禁烟,有他后悔的时候。“ 孟若愚见谭敬廷默不出声了,知道自己的话有点起作用了。 孟若愚拍了拍谭敬廷的肩膀:“你初来乍到,很多事不懂,这里面的关系盘根错节,利益勾连比比皆是,牵一发而动全身,所以,千万不要以身涉险,干一些损人不利己的事情来。“ 听了孟若愚的这番话,谭敬廷似乎明白了什么是为官之道。 “孟处,受教了。“谭敬廷似乎有所醒悟,孟若愚只比自己大五六岁,但在官场上摸爬滚打了十多年了,吃过的盐比他谭敬廷吃过的米要多,不服不行。 “谭老弟,你也别太沮丧了,这件事就当是个教训,等于是给自己上了一课,以后要学的事情还多着呢。“ 孟若愚此番推心置腹,语重心长的话语让谭敬廷似乎觉得他的这位上司是他仕途上的贵人,若是想在这官场上继续混下去,绝非易事,一要跟对人,二要有几个帮衬的人,如若有像孟若愚这样的官场老手的指点,也许还能在这仕途上飞黄腾达。 “孟处,虽然我在部队里干了十多年,但在官场上还是一个新兵,今后有不到之处,还请孟兄不吝赐教。“ “好说,你我在一个屋檐下共事,自当相互扶持。以后用得着愚兄的地方,尽管开口。“ 孟若愚之所以对谭敬廷毫无保留地传道,授业,解惑这为官之道,并非是视谭敬廷为知己,怕兄弟吃亏,在仕途上受阻,所以才出手相帮,更重要的是他看中了谭敬廷的军方背景,对他来说,有军方这一后台的支持,以后在官场上更是如虎添翼。 入夜,谭敬廷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白天发生的事情像放电影一般历历在目,而孟若愚的话更犹如醍醐灌顶,让他茅塞顿开。原本他以为靠自己的雷霆手段,灭了几个烟贩,得到上峰的赏识,今后便能青云直上。现在看来,他确实有些幼稚,想当然,连于勇这样的粗人都好几次告诫自己这官场的水很深,可他居然还那么书生气十足,非要去捅这个篓子,现在鸡飞蛋打,非但没有把石宝昌这样的烟贩绳之以法,自己反而遭到诬陷,停职反省。 回想过往,他心中不免有些忿忿不平。自己虽然在军队里混了十多年了,哪一次晋升不是用血,用命拼来的,若论战功,他也应该是个师级军官,可是,直至退伍,他也只不过是个正团级。每次论功行赏时,不是被一些长官的亲信走卒近水楼台先得月,就是被一些溜须拍马的人捷足先登。何况,军队里面派系众多,非嫡系的往往像是后娘养的,不但军需物资少而破,而且在战略部署上,总是让嫡系保存实力,让那些杂牌军去充当炮灰。虽然他一直以孙总理的‘三民主义’来激励自己,对理想,信念深信不疑,但残酷的现实让他不得不反思自己,这么做对不对,值不值得。 今天的事情确实给了他一个教训,让他明白了其实自己是非常渺小的,一个小小的,猥琐的石宝昌就能置自己于困境,如果再一意孤行下去,只能是鸡蛋碰石头。看来应该改弦易张。识时务,知进退,方能善其身,顺势而为才是王道,何必死抱着什么主义,信念,理想,使命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不放,而让那些实实在在的利益从身边悄悄溜走而熟视无睹呢? 谭敬廷似乎豁然开朗,他决定跟以前的自己决裂。 停职之后,谭敬廷便写了长达十几页的检查,反省自己在此次禁烟过程中由于认识水平有限,缺乏大局观,非但未能够促进同志间的团结,而且还莫须有地怀疑自己的同志,从而让大家人心浮动,挑起内斗,在客观上造成了极坏的影响,而且好大喜功,在对案情不甚了解的情况下就抓捕嫌犯,对疑犯态度生硬,脾气粗暴,甚至动手打人,导致疑犯轻伤。严重破坏了政府官员在民众中的形象,恳请上峰严厉制裁。 谭敬廷的这份检查让孟若愚刮目相看:“嗯,你总算是开窍了。“ “孟兄,我还带来了金创膏,你帮我交给石宝昌吧。“谭敬廷把一盒金创膏递给孟若愚,又从口袋里拿出一叠钱:”这个就算我本人对石宝昌的慰问金吧。“ “钱就不必了,我会把你的意思转达给他的。石宝昌昨天已经回家了,我会托人转交的。谭老弟啊,石宝昌不算什么,关键是石宝昌身后的那些人,那些人我们是得罪不起的。好了,这事啊,我会替你摆平的,你就好好在家休养吧。“ “多谢孟兄。”谭敬廷对孟若愚的慷慨相帮心怀感激。 “报告。”勤务兵在门外喊报告。 “进来。” 一个勤务兵带着一个农村妇女走进了孟若愚的办公室。 “报告,有个女的想要见谭副处长。“ 谭敬廷扭头一看,见这个女人穿着一身花布棉袄,头发凌乱,身上,脸上沾满了尘土,手里拿着一个包袱。不禁眉头一皱:“找我?你是谁啊?“ “敬廷,你不认识我啦?我是桂花啊,吴桂花呀。“ “你是桂花?你怎么不在老家待着,跑到重庆来了?“ “家里遭水灾了,田都被淹了,房子也被冲走了,没法待了,所以我就一路打听,找你来了。“ 谭敬廷望着桂花,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谭敬廷二十岁那年,爷爷病重,父亲便想出了让谭敬廷娶亲冲喜的主意,让谭敬廷娶邻村的吴桂花为妻,吴桂花比谭敬廷大三岁,且目不识丁,还裹着小脚。 谭敬廷从小被送往广州求学,接受新学思潮,对于婚姻,更是反对父母包办,因此当父亲把娶亲冲喜的决定告诉他时,遭到了严词拒绝,死也不从,结果被父亲锁在屋内。成亲那天,谭敬廷硬是被家丁拉拽着和吴桂花拜了天地。 而在成亲当夜,爷爷就去世了,谭敬廷趁家里忙着办丧事,偷偷跑了出来,后来便去报名参加了黄埔军校。 吴桂花自从嫁给谭敬廷之后,就主动承担起媳妇的责任,一直在老家伺候公婆。谭敬廷回老家几次,父母跟他说起当年的婚事,催促他与桂花圆房,但谭敬廷始终不松口,坚持与吴桂花以姐弟相称。 后来,父母先后去世了,而谭敬廷的姐妹也都先后嫁人了,两个弟弟也娶妻之后另立门户,这老宅就剩下吴桂花一人了,她便独自一人在谭家住着,平时下田种地,操持家务,谭敬廷也会隔三差五地寄些钱回去,就这样,吴桂花在谭家一住就是十多年。 当初十九路军在上海驻军时,有些学校的学生来军营劳军,谭敬廷看中了其中一位眉清目秀的女学生廖莎莎,廖莎莎活泼可爱,开朗热情,对谭敬廷一见倾心。这是谭敬廷的初恋,他被廖莎莎的迷人气质所吸引。打听之后才知道廖莎莎的父母是缅甸华侨,两人相识了才几个月,廖莎莎便随父母回缅甸了,这段感情还未完全展开便宣告无疾而终。 之后,台儿庄战役中,他左腿受伤,被送往野战医院,他在医院养伤时,认识了护士梅永清,梅永清对谭敬廷在战场上的英勇表现很是钦佩,主动向谭敬廷示爱。 在军队里,女人是珍稀品种,有个女人能看上自己,而且还是个漂亮的护士小姐,这让多少人对谭敬廷充满了羡慕与嫉妒。谭敬廷自然是不愿错失这个机会,很快便与梅永清结了婚。 婚后没过多久,梅永清便怀孕了,虽然当时物质奇缺,但谭敬廷尽量满足梅永清孕期所需营养。有一次,在夺取日军的食物战利品时,差点被冷枪射中,幸好被军用水壶挡住,只擦伤了一点皮而已。当他把那两罐金枪鱼罐头递给梅永清时,梅永清感动得稀里哗啦。 但就在分娩时,梅永清遭遇难产,生了两天两夜都没把孩子生下了。由于当时战地医院缺少妇产科医生,而战事又吃紧,无法把梅永清从敌占区运往敌后,结果梅永清母子双亡,谭敬廷眼睁睁地看着梅永清痛苦地在自己怀里咽了气,而自己却束手无策。 妻儿的过世让谭敬廷五内俱崩,痛不欲生,主动请缨参加桂南会战,在昆仑关战役中,谭敬廷想在战场上与鬼子玉石俱焚,以泄心中的悲愤,所以,他在战场上像是着了魔一般,疯狂厮杀,毙伤鬼子无数,最后左胸中弹,倒在血泊之中,在野战医院抢救了一天一夜,才终于被救了回来。 从那以后,这段阴影在他心中一直久久不能抹去。因此谭敬廷一直避谈婚事,独身至今。 ------------ 第五十七章 姐弟相称 孟若愚见此情景,连忙起身:“这位是弟妹吧。“ “不不不,她是我大姐。”谭敬廷连忙辩解。 “哦,原来是大姐啊,快,快请坐,敬廷,你还愣着干嘛,倒茶呀。”孟若愚连忙提醒在一旁发呆的谭敬廷。 谭敬廷这才反应过来,去拿茶杯倒水。 “不了,长官,我不渴,敬廷,你别忙,我自己来。”桂花见谭敬廷要给自己倒水,连忙站起身来,去抢谭敬廷手上的茶杯。 争执中,茶杯掉在地上摔碎了。 桂花紧张起来:“敬廷,我不是有意的,我……“ “没事,大姐,一个茶杯而已。勤务兵。“孟若愚连忙宽慰桂花。 “到。“ “把地上收拾一下。“ “是。“ “还是我自己来收拾吧。“ 桂花战战兢兢地走过去,想要弯腰捡地上的碎片,被谭敬廷一把拉住。 “桂花,这不是你干的事,走,我带你回家。“ 谭敬廷拉着吴桂花的手走出办公室。 一走进谭敬廷的宿舍,桂花便闻到了满屋子的烟味,连忙打开窗户,环视了一下四周,整个屋子一片凌乱,烟蒂到处都是,桌上满是积灰,盆里还放着吃过的碗筷,床铺上,凳子上,衣服,袜子扔的到处都是。桂花连忙放下手上的包袱,动手收拾起来。 “你先住在这儿吧。”谭敬廷面无表情地说了一句。 “那你呢?你住哪儿?”桂花停下手中的活,抬起头,诧异地望着谭敬廷。 “我办公室有张行军床,我晚上就住那儿去。我会让勤务兵把一些日常用品拿过来的。“ 谭敬廷扔下这句话,便转身走出宿舍。 吴桂花一个人呆呆地站在那儿。她叹了口气,继续整理屋子,在擦写字台的时候,她看见了一张谭敬廷和一个漂亮女人亲昵的合影,便把照片拿起来,仔细端详着,泪水默默地流淌下来。 忽然,有人在敲门,桂花连忙擦干眼泪,打开门,进来的是刚才带她来找谭敬廷的勤务兵。 “大姐,这是我们副处让我给你送来的日用品,你先收着,要是缺什么,告诉我,我随后给你拿来。”勤务兵拿来一大包日用品。 “太麻烦你了,我看差不多了。你别忙活了。”桂花很是过意不去。 “你是我们副处的大姐,千万别客气。要是没什么事,那我先走了。” “哎。”桂花突然想到了什么,连忙叫住勤务兵:“这位小兄弟,我想问你一下,这照片上的女人是谁啊?“ 桂花把那种照片递给勤务兵看。 “哦,这是我们副处的太太,可惜她难产死了,在副处来重庆之前就死了,哎,真是红颜薄命。“ “那你们副处现在还有其他女人吗?“桂花赶紧问了一句。 勤务兵摇了摇头:“我们副处自打太太去世之后,就一直单身到现在。平时也从未见过他与什么女人有来往,你是他唯一的一个女眷。“ “哦,谢谢,小兄弟。“桂花松了口气。 “别客气,大姐,好了,那我不打扰了,我走了。” 桂花把照片擦干净,放在书桌原来的位置上,然后把勤务兵带来的东西一一整理好,经过桂花的打理,这个屋子变得干净整洁,充满生气。 一连几天,谭敬廷都住办公室,这让孟若愚感到有些过意不去,连忙找来总务主任。 “老吕啊,你那儿还有没有两居室的宿舍啊,你看,我们谭副处长的大姐一来,他只能住办公室了,这太不近人情了。” 孟若愚一开口,总务主任老吕自然立马会意了。 “有有有,原先的罗副处长的宿舍就是两居室的,就在谭副处长的斜对面,十几步路而已,他调离了之后,那套宿舍就一直闲置着,要不让谭副处长搬过去吧。” “好好好,你把那间两居室的钥匙给我吧。” “我这就给你拿去。” 老吕连忙回办公室,不一会儿便把那间房间的钥匙拿来交给孟若愚。 孟若愚拿着钥匙找到谭敬廷。 “老弟啊,你现在真的是把这儿当家了,这样下去怎么行,给,我让老吕给你找了间两居室的屋子,这是钥匙,你拿着。” “孟处,没关系的,我哪儿都能凑合。我不需要。” 谭敬廷知道孟若愚是好意,但他的这番盛情倒让自己有些为难,毕竟他跟桂花之间有名无实,两个孤男寡女同住一屋,多少有些尴尬。 “哎,你不需要,你大姐也不需要吗?她千里迢迢来投奔你,你总不能不着家吧,让你大姐天天一个人待在家里?”孟若愚把钥匙塞进谭敬廷的手里:“反正你现在停职反省,去,回家整理一下,搬过去吧。” 谭敬廷见盛情难却,只得收下钥匙:“谢谢孟处,你真是想的周到。” “小事一桩,不必挂齿。去吧。”孟若愚拍了拍谭敬廷的肩膀。 谭敬廷回到宿舍,开门一看,原先凌乱不堪的房间如今变得明亮整洁。 桂花见谭敬廷回来了,连忙站起身来:“敬廷,你回来啦,我马上给你做饭去。” “不用了,桂花,你整理一下,孟处让我们搬到斜对面的两居室去。” “搬家?”桂花一愣。 “你别问那么多了,跟我走就是了。” 谭敬廷把桂花带到斜对面的原先罗副处长的宿舍,打开房门,里面亮堂的很。 “这里真大。还有两间屋子。”桂花前前后后转了一圈,很是兴奋。 “桂花,这是孟处特地给你我安排的,这样吧,你住里间,我住外间。”谭敬廷先把屋子分配好。 “孟处真是个好人,想的真周到。”桂花摸着家具,心里乐开了花。 “好了,桂花,你快点收拾收拾,把东西都搬过来吧。” “哎,我这就去。”桂花喜上眉梢,兴匆匆地去搬东西了。 望着桂花乐滋滋的背影,谭敬廷无奈地摇了摇头。 自打桂花住进来之后,谭敬廷的这个家才有家的味道,桂花总是把一切都打理得井井有条,家里不仅窗明几净,而且在床头,书桌上,餐桌上,橱柜旁,角落里,都有花草点缀,不经意间,抬头一望,便有一抹绿色,一缕清新,一缕温馨。 而且桂花每天都换着法,烧不同的广东菜给谭敬廷吃,这让多年未尝到家乡味的谭敬廷很是感激。 虽然在老家,乡亲们都知道吴桂花是他谭敬廷的媳妇,但他从未正儿八经地看过桂花一眼,就算是在大婚之日,也从未见过,当时桂花头上盖着盖头,而自己也从未揭开过桂花的盖头,成亲当日晚上,他就逃婚了,悄悄地离家出走了,留下桂花一人独守空房。虽然之后回过家几次,但也从未正眼瞧过桂花,而桂花见到谭敬廷,心生胆怯,也不敢近身,总是远远地望一眼这位有名无实的夫君 然而正是这个有名无实的媳妇,替谭敬廷伺候二老,替他为二老养老送终,所以,谭敬廷现在想来,觉得自己真是对不住桂花,亏欠她太多了。 谭敬廷细细打量了一下桂花,虽然黑了点,土了点,但五官还算秀气,身材也不差,虽然常年干农活,手上满是茧子,但模样也算端正,只要换几身裁剪合适的衣裳,也不比城里人差多少,而那双被谭敬廷所嫌弃的小脚也早就已经被解放,现在的这双脚也不算太小,不至于被人耻笑。 “敬廷,你尝尝,今天我炖了排骨玉米汤,不知合不合你的口味?”桂花把一大锅香喷喷的汤端到谭敬廷的面前。 “你别忙了,坐下一起吃吧。”谭敬廷招呼了一声桂花。 桂花迟疑了一下,跟谭敬廷相处的这些日子,她跟谭敬廷之间都是她主动没话找话,但谭敬廷大多无言以对,惜字如金。最多也就“嗯,啊,好的,不错”等几个字从嘴里蹦出来,没想到今天居然跟她讲了完整的一句话,而且是一句暖人心的话。 “我等你吃完再吃吧。”桂花怯生生地往后退,坐在远离餐桌的椅子上。 “你干嘛坐这么远,坐过来。”谭敬廷向桂花努了努嘴,示意桂花坐到餐桌旁。 谭敬廷的第二句话令桂花心里热浪翻滚,她站起身来,坐到了谭敬廷的对面。 “你看着我吃,我怎么吃得下,别拘束,你就把这儿当成自己的家。我把你当大姐,姐弟俩在一张桌上吃饭没那么多规矩。” 谭敬廷站起身来,盛了一碗饭,放在桂花面前:“吃吧。” 桂花望着眼前的这碗饭,拿起筷子,扒了两口饭,眼泪禁不住扑簌扑簌往下掉:“你终究没把我当外人。” “桂花,是我谭敬廷对不起你,白白耗费了你的青春年华,是我负了你,我虽然没法给你名分,但你始终是我的亲人,只要我谭敬廷有一口吃的,就决不会饿着你。” 桂花听完谭敬廷这些话后,再也忍不住了,放下饭碗,伏在桌上,嚎啕大哭起来。 谭敬廷站起身来,拿着一条毛巾,递给桂花,桂花接过毛巾,一把搂住谭敬廷,抱着他,泣不成声。 谭敬廷深深地叹了口气,拍了拍桂花的肩,默默地离开了。 ------------ 第五十八章 投亲靠友 两个月后,谭敬廷复职了,现在他学乖了,遇到事情总是先请教孟若愚,或是发扬民主,让别人先发表意见,他然后把大家的意见汇总,呈交上峰,他渐渐学会了收敛锋芒,懂得了明哲保身,见风使舵,他知道如何投其所好,曲意逢迎。他清楚了如何站队,如何利用关系,利用手中的权利去谋一己之私。 那个曾经意气奋发,忠肝义胆的谭敬廷已经渐渐死去了。 孟若愚拿着一个信封交给谭敬廷:“老弟啊,这是石宝昌孝敬你的,收下吧。” 谭敬廷接过信封:“这石宝昌倒是不计前嫌,居然还给我送上一份。” “要不是你那次暗中把缉私队的消息通报给他,他也不能侥幸逃脱,所谓投之以桃,报之以李。你们哪,这叫不打不相识。” 谭敬廷呵呵一笑:“幸亏当初孟兄的教诲,否则我还像个愣头青似的,不知会捅多大的篓子呢。” “是老弟有悟性,我只不过点拨一下而已。哎,谭老弟,我听说你跟桂系后勤部的施国政挺熟的。” “我们曾经在一个团里待过,后来他被调到后勤部了。” “老弟,我现在有一个发财的门路,不知你感不感兴趣?” “什么门路,孟兄,你说,只要能赚钱,我都愿意跟你干。” “我有一个朋友是做服装的,他想做军服的生意。你在部队人脉广,帮我打探打探。如果成了,我的这个朋友说能给我们这个数。” 孟若愚张开手掌,在谭敬廷眼前晃了晃。 “好啊,我帮你去问问。” 很快,谭敬廷便给孟若愚答复了。 “孟兄,我跟施国政谈过了,他说可以,不过他想要这个数。而且是美金。”谭敬廷举起两根手指。 “好,一言为定,我这就给我朋友打电话。” 一个月之后,两万套冬季军服送往桂系后勤部施国政那儿。施国政接过沉甸甸的小皮箱,打开一看,里面全是一叠叠美金,满意地点了点头。 孟若愚和谭敬廷也拿到了一叠叠的美金。两人相视一笑。 而那批军棉衣因为用料太薄,而且里面缝的都是一些烂棉花,根本就不御寒,好些个士兵被冻死。稽查部派人来查,施国政暗地里塞了不少钱给稽查部的人,这件事便不了了之。 一日,谭敬廷正在办公室里批阅文件,勤务兵喊报告。 “报告,谭副处长,有个女人找你。“ “女人?“谭敬廷感到有些莫名其妙,他素来很少跟女人打交道。 “是的,一个大约二三十岁的女人。她说是你的故人。“ “故人?“谭敬廷一时想不起来,自己有哪位年轻的女性故人:”你把她带进来吧。“ 很快,勤务兵把一个身穿皮装的风姿绰约的女人带到了谭敬廷的面前,谭敬廷抬头望去,似乎有些眼熟,但一时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 “谭营长,你把我忘了吗?“那个身穿皮衣皮裤皮靴的女人首先开口。 “你是……廖莎莎!“谭敬廷终于想起来了,眼前就是他的初恋情人,缅甸华侨廖莎莎。 “看来,谭营长记性还是不错的,十多年了,还记得我。“廖莎莎主动伸出手:”见到你很高兴。“ 谭敬廷也伸出手,跟廖莎莎握了握手。 “是啊,一晃都十多年过去了,想当初你还是扎着两只羊角辫的女学生,到我们十九路军来劳军演出。“ “谭营长还记得我们当初演出的模样?“廖莎莎眼里充满了惊喜,没想到十多年了,谭敬廷依然记得她当初的容颜。 “记得记得,我记得你给我们唱了一首《松花江上》,很有感染力,唱完之后,那些东北籍的士兵都眼泪汪汪,大家振臂高呼消灭鬼子,打回老家去。“ “现在一想起当时的情景,依旧会让人热血沸腾。“廖莎莎也沉浸在回忆之中。 谭敬廷抬手看了看手表:“莎莎,我马上就下班了,你好不容易回国一次,我请你吃饭,重庆这里的口味是麻辣烫,我估计你未必吃得惯,我知道你最喜欢吃上海菜,这里有一家上海人开的餐馆,待会儿我带你去。“ “你还记得我爱吃上海菜?“廖莎莎喜出望外,感动得鼻子有些发酸。 “我还记得你爱吃王宝和的醉蟹,沈大成的蟹粉小笼,老正兴的草头圈子。“谭敬廷沉浸在当年的回忆之中,如数家珍般例举廖莎莎当初爱吃的上海招牌菜。 “敬廷大哥,没想到你还记得这么清楚。”廖莎莎眼睛湿润了。 下了班之后,谭敬廷就亲自开车带廖莎莎去了一家坐落于重庆嘉陵江旁,名为“小上海“的饭店。 “莎莎,这里的菜虽然没有上海的那些店家有名,不过味道还不错,是正宗的上海浓油赤酱的烧法。你点几个尝尝吧。“谭敬廷把菜单交给廖莎莎。 “客随主便,还是你点吧。“廖莎莎把菜单递还给谭敬廷。 “那好,我就点几个你爱吃的吧。“谭敬廷把服务生叫来,点了几个菜。 谭敬廷给廖莎莎斟满了一杯红酒,自己则倒了一杯白酒。 “也给我来一杯白酒吧。“廖莎莎把红酒推到一边。 “十多年没见,你酒量倒是见长,我记得以前请你吃饭,你总是喝橙汁。“谭敬廷倒了一杯白酒递给廖莎莎。 “我早已不是你当初认识的那个小女孩了。“廖莎莎一仰脖子,喝了半杯白酒。 “莎莎,慢点,菜还没上呢,你这样空腹喝酒容易醉。“谭敬廷一把拉住莎莎握着酒杯的手。 “没关系的,敬廷大哥,我酒量好得很。“莎莎挣脱谭敬廷的手,把剩下的半杯酒一干而尽。 谭敬廷觉得廖莎莎似乎有满肚子的话想跟自己说,也许需要借助酒力才能有这个勇气,于是又给廖莎莎倒了半杯酒。 谭敬廷点的菜上来了,一份草头圈子,一份油爆大虾,一份臭豆腐,一份白斩鸡,一只腌笃鲜砂锅汤。 “来,莎莎,快尝尝,还是不是你以前熟悉的味道?” 廖莎莎夹起一只大虾,剥净之后,放入嘴里,频频点头:“跟我以前在上海吃的差不多,还是这么鲜嫩美味。” “好吃就多吃点。“谭敬廷给廖莎莎又剥了一只大虾,放进廖莎莎的碗里:”莎莎,我好像记得十九路军开拔去福建之前,你就跟家人一起回缅甸了?我当时去你住处找过你,结果发现人去楼空。“ “是的,我父母是当地华侨团体的负责人,当时回缅甸去是为了募集抗日物资,为了抗日,我父母还带头捐赠了一架飞机呢。“ “你父母真是伟大。我知道,海外华侨对我们的抗日事业的贡献是功不可没的。要是没有你们在后方捐款捐物资助我们,我们也不能撑这么长时间,打仗就是在烧钱,没有钱,再多的人,再好的计谋,再坚定的信心都是无稽之谈。你们海外华侨的赤子之心,真的是令人钦佩不已。“ “我们不仅捐钱捐物,我哥哥还参加了南洋机工回国服务团,在滇缅公路上运送抗日物资,但后来澜沧江上的昌淦桥被日军炸塌了,滇缅公路也就被切断了,我哥哥也被炸死在滇缅公路上了。“廖莎莎说完,又一仰脖子把半杯白酒喝尽。 谭敬廷给廖莎莎斟满酒:“你哥哥也是一位抗日英雄。来,莎莎,我敬你一杯,为你哥哥,为你全家。“ 莎莎与谭敬廷碰了碰酒杯:“敬廷大哥,干。“ 莎莎又把一杯白酒喝光了,谭敬廷看了看酒瓶,所剩不多了,便又要了一瓶白酒。 “那你自己呢,这些年你过得怎样?“谭敬廷随口一问。 廖莎莎亲自动手,给自己斟满了一杯酒,然后给谭敬廷也斟满了一杯。 “我哥哥去世后不久,我就嫁人了,我嫁给了美国陆军航空队的莱斯上尉,他是一名王牌飞行员,是专门飞驼峰航线的飞行员。那条航线被称为死亡航线,从印度的阿萨姆邦飞过喜马拉雅山,再飞抵重庆,全程近千公里,地形险峻,都是在海拔四五千米以上,最高到七千多米,而且气候恶劣,经常会碰到暴雨,雷电,冰雹等灾害性的天气,加上日本军机的阻截,我听莱斯说已经损失了有一千多架飞机,有三千多名飞行员牺牲了。每一次莱斯有飞行任务,我都会紧张失眠,这几年我都是靠烈酒和安眠药过日子的。“ 廖莎莎说着,眼泪从眼角滚落下来:”莱斯是最好的飞行员,可是两周前,他的飞机被日军击落了,至今下落不明,陆军航空队的队长说,幸存希望渺茫。“ 廖莎莎把杯中酒一干而尽:“我母亲因为我哥哥的去世而患了精神分裂症,住进了疯人院。我父亲积劳成疾,去年就去世了。现在缅甸也被日本人占领了,我上个月跟莱斯飞来了重庆,原本等他完成任务之后就一起去美国,可现在……,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廖莎莎说完,掩面而泣,谭敬廷递给她一块手帕,他为莎莎的遭遇感到痛心。 “那你是怎么找到我的?“谭敬廷对此很是好奇。 “莱斯跟重庆军部的人比较熟,上次他回来跟我说,有个叫谭敬廷的人很厉害,才去禁烟督察处没多久,就搞得军部上下鸡犬不宁,说是要铲除那些官场的害群之马,惩戒那些营私舞弊,贪赃枉法的蛀虫,想要正本清源,重塑重庆官场之风。军部那些人满腹牢骚,跟莱斯喝酒时怨声载道。莱斯对这个谭敬廷倒很是欣赏,经常在我面前提起。我一想,该不会这么巧吧,我所认识的敬廷大哥就是莱斯所欣赏之人?所以,今天就斗胆来碰碰运气。没想到,真的是你,敬廷大哥。“ 谭敬廷被廖莎莎说的脸一阵红,一阵白,他现在早已经不是当初那个意气奋发,嫉恶如仇的理想主义者了,他已经蜕变成一个世故圆滑,同流合污的利己主义者。要是廖莎莎知道他的现在,还会对他推崇备至吗? “我现在是孤苦伶仃一个人,无依无靠,缅甸我也回不去了。所以,我想到了你,所以我今天特地前来找你,敬廷大哥,你能不能收留我?“ 廖莎莎的眼里满是期盼。 ------------ 第五十九章 三口之家 谭敬廷没想到廖莎莎的身世这么凄苦,更不知道该如何回应莎莎提出的要求。收留莎莎,以什么名义呢?虽然莎莎是他的初恋女友,可是,那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了,在谭敬廷的脑海里,这一章节已经翻篇了,尽管莎莎现在依然美丽动人,依然风韵犹存,但他现在对莎莎已然没有了当初的那份心动的感觉,只是把她当作一位故友而已。何况,家里还有桂花,虽然他坚持跟桂花以姐弟相称,但事实上,他跟桂花是拜过堂的,是乡亲们眼里的合法夫妻。 既然这样,那他肯定不能以妻子之名收留莎莎,但他又不忍拒绝这样一位孤苦伶仃的女子。她的亲人们为了抗战,捐钱捐物,甚至捐躯,他谭敬廷一向敬重英雄,不能让英雄的亲人流血又流泪,所以,他决定收留莎莎,让这个可怜的女子有一个遮风避雨之所,有一碗热饭热汤裹腹,有一个坚强后盾支撑。 那么唯一可行的就是以兄妹相称收留莎莎。 “莎莎,你如果无处可去,那就来我家吧。你看,我们以兄妹相称,如何?” 廖莎莎曾是缅甸华侨富商之女,一向以高傲示人,如今痛失亲人,无依无靠,家里的积蓄一大半给了母亲治病,还有一部分给了嫂子,她现在是靠莱斯的薪水过活,而现在,莱斯生死不明,她既拿不到薪水,也没有抚恤金,只有一笔慰问金和一些飞行员自发凑起来的一笔钱供她生活。重庆物价飞涨,这些钱杯水车薪,在重庆,她举目无亲,原本住在一个比较高档的旅馆里,现在身边剩下的钱捉襟见肘,她已经换了两次旅馆,越住越小,越住越破。她试过去找点活干,比如说当英文翻译,抄抄写写,但求职的人太多,更何况她还是个外国人,所以常常被人一口回绝。 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眼看着钱就要用尽了,莎莎一筹莫展。 为了能生存下去,只能低三下四求人收留自己,只求自己有口饭吃,有张床睡,有个人依靠。所以,当她想到谭敬廷时,她就设想过,只要能满足她生存的基本条件,委身为妾也是能够接受的。但她没想到,谭敬廷竟然提出以兄妹相称。 “敬廷大哥,你是不是已经结婚了?”廖莎莎以为谭敬廷是一夫一妻制的忠实信徒,所以不愿纳妾,而情愿视自己为妹妹。 “我结过婚,可是我的妻儿都已过世。”谭敬廷一想到梅永清母子,心里就像是被捅了个大窟窿,那是他永远的痛。 “那你不打算再结婚了吗?”当廖莎莎得知谭敬廷现在是丧偶时,觉得自己有机会填补妻子这个空位。 “我还没有续弦的打算。”谭敬廷语气坚定。 一听这话,廖莎莎有些失望。不过,既然谭敬廷肯收留自己,以什么名义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可以有敬廷大哥这样的男人依靠了。 “那你就把我当作你的妹妹吧。” “莎莎,还有一件事我要跟你说清楚,现在我家里还有一个大姐,她叫桂花,我们一直以姐弟相称,你去了之后,就把她当大姐看待吧。” “她不是你的亲姐姐吗?”廖莎莎听谭敬廷说以姐弟相称,明白他们之间并非是有血缘关系的亲姐弟。 “他是我的结发妻子,只是当初这是父母包办的婚姻,我并不承认,但她一直以儿媳妇的身份在老家为我父母养老送终,现在,老家的房子被洪水冲走了,她无依无靠,只能来投奔我,所以我们就住在一个屋檐下。” “我明白了,敬廷大哥,我现在跟桂花姐的境遇是一样的,都是无依无靠,所以来投奔你了,希望你不要嫌弃我。” “同是天涯沦落人。我们仨就一起搭伙过日子吧。“ 谭敬廷把廖莎莎带回了家,桂花见谭敬廷领了一个漂亮的女孩回来了,一时不知如何回应,三人杵在那儿,沉默了些许,气氛有些尴尬。 “你就是桂花姐吧。”还是廖莎莎首先打破了沉默:“我是敬廷大哥以前的朋友,我叫廖莎莎。” 廖莎莎首先向桂花伸出手去,要跟桂花握手,桂花连忙把手往衣服上擦了擦,跟廖莎莎握了握手:“廖小姐,欢迎你来我们家做客。” 廖莎莎脸上有些尴尬,她可不是来当客人的,她抬头望了望谭敬廷,希望他能跟桂花讲清楚。 谭敬廷清了清嗓子,望着桂花:“桂花,这位廖莎莎小姐是缅甸华侨,她的亲人都已经过世了,她现在无依无靠,所以,今后,她就跟我们一起生活,我把他当妹妹,你也把她当妹妹吧。” 桂花没想到这位廖小姐不是来做客的,而是来常住的,自己跟谭敬廷是拜过堂的夫妻,结果最后以姐弟相称,如今谭敬廷把这么一位漂亮的女孩子带回来,莫非这位廖小姐才是谭敬廷的意中人,只不过怕刺激她,便以兄妹相称做幌子。 桂花知道谭敬廷不爱她,她土,她穷,她笨,谭敬廷一表人才,又是政府官员,她跟谭敬廷的距离真的是要差十万八千里,若不是当初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为了冲喜而嫁入谭家,她这辈子与谭敬廷不会有任何瓜葛。可是命运就是这样捉弄人,她以谭家长媳的名义伺候公婆近十年,到头来,丈夫并不承认她,只是把她当作大姐而已。 尽管谭敬廷对前妻念念不忘,但桂花还心存幻想,心想过几年,谭敬廷对前妻淡忘了,对自己熟络了,有感情了,也许还会有转正的机会。而如今又来了个漂亮的女人,无论是容颜,还是气质,还是谈吐,都远胜于自己,而且还是华侨,自己跟眼前的廖小姐比起来,真的是有天壤之别。转正的那一天已然是遥遥无期了。既然自己在谭敬廷心中永远不可能成为名正言顺的妻子了,那待在这儿只能是自取其辱,桂花决定,给廖小姐让位,离开谭敬廷,离开这里。 桂花一声不吭回到房间里,谭敬廷和廖莎莎两人面面相觑,不知桂花要干什么。 不一会儿,桂花提着包裹出来了。 “桂花,你这是要上哪儿去?”谭敬廷见桂花拿着包裹要出门的样子,连忙上前拦住。 “敬廷,明天的早餐我已经准备好了,是你爱吃的萝卜丝饼,你搁锅里用油煎一下就好了。我……我不给你们添麻烦了。” 桂花说完,想要开门。谭敬廷一手把门顶住,一手拉住桂花。 “桂花,你这是干什么,我什么时候说过,你给我添麻烦了?你不要胡思乱想,我跟廖小姐之间没有任何关系,只是故人而已。” “是的,桂花姐,我跟敬廷大哥之间没有任何关系,如果一定要扯上关系的话,最多是十几年前,我是敬廷大哥的初恋而已。” 谭敬廷一听,瞪了廖莎莎一眼,这时候提什么初恋,这不是给桂花添堵吗?果然,桂花听见初恋二字,立马挣脱谭敬廷,想要拉门出去。 谭敬廷用力顶住门,把桂花一把拉到怀里:“桂花,你别犟了。” 桂花第一次扑到谭敬廷的怀里,她第一次听到了这个男人的心跳声,桂花禁不住呜呜地哭了起来。 廖莎莎站在一旁,看着桂花扑在谭敬廷的怀中伤心地哭泣,不知该如何是好。 “桂花,廖小姐现在无依无靠,就像你当初无依无靠一样,她的亲人们是为抗战牺牲的,我不能眼看着她流落街头,你是个善良的女人,难道你就忍心看着她遭受不幸而不帮一把?” 桂花抹了抹眼泪,抬起头,望着谭敬廷,又望了望廖莎莎:“你们俩满嘴酒气,我去给你们泡两杯浓茶去。” 桂花把包裹放回里屋,然后去泡茶了。 谭敬廷长长地舒了口气,总算是把桂花说服了。现在当务之急是如何安排今晚的住宿,里屋桂花睡的是张大床,自己外屋里放的是一张小床,今晚让莎莎跟桂花睡同一张床,不知这俩女人能不能和谐相处? 桂花把两杯浓茶放在餐桌上,然后走进里屋,关上门,但是房门没锁。 “莎莎,你今晚就跟桂花睡一张床吧。” 莎莎点了点头。 莎莎走进里屋,却见桂花在地上铺了张席子,拿包裹当枕头,睡在席子上。 “桂花姐,还是你睡床,我睡地上吧。”廖莎莎很是过意不去,没想到自己的到来给别人增添很多麻烦。 桂花摇了摇头:“你是千金小姐,你睡床,我反正是种田的出生,睡地上习惯了。” “桂花姐,这怎么好意思呢,我一来,你就只能睡地上了,还是让我睡地上吧。”莎莎蹲在桂花的身旁,想要睡地上。 “别争了,就这么睡吧,你喝了这么多酒,肯定乏力了,早点睡吧。” 廖莎莎见桂花一再坚持睡地上,也就不再勉强了,便睡到大床上去了。 夜半,莎莎胃里翻江倒海般难受,吐得满地都是,满屋子的酒气。桂花连忙从地上爬起来,给莎莎收拾,谭敬廷也被吵醒,和桂花一起收拾屋子。 “这到底是喝了多少酒啊,吐得这么厉害。”桂花见莎莎脸色苍白,连忙倒了杯开水过来。 “你先喝口水吧。”桂花把杯子递给莎莎。 “谢谢桂花姐。”泪水在莎莎的眼眶里打转。 “不用谢了,下次你少喝点吧。”桂花把地上的秽物擦干净:“敬廷,你去睡吧,这儿有我呢。” “桂花,你别睡地上了,你睡我屋去。” “那你呢?” “我趴在桌上睡会儿就行了。” “那怎么行,你明天还要上班呢,还是你睡床,我坐在这里眯会儿,反正我天天在家,什么时候想睡了,就能睡。” 桂花边说边把谭敬廷推到屋里去。谭敬廷没辙,只能依了桂花。 第二天,谭敬廷把里屋的双人床换成两张单人床。就这样,三个人在同一屋檐下开启了三口之家的生活模式。 ------------ 第六十章 一夫二妻 谭敬廷跟两个女人生活在同一屋檐下这条爆炸性新闻顿时像长了翅膀似地传遍了禁烟督察处的每一个角落,成为大家茶余饭后的谈资。 “哎哎哎,你们听说了吗?谭副处长家里住着两个女人。”一个四五十岁的中年妇女首先发声。 “不是说谭处长跟他大姐一起住吗?怎么又来了一个女人?”一个年纪较轻的女人好奇地问道。 “你啊,消息闭塞,我跟你们说,谭副处长的那个大姐不是他亲姐。”一个留着小分头的男人插了一句。 “他们不是亲姐弟吗?”年轻女人睁大眼睛,充满了好奇心。 “他大姐姓吴,叫吴桂花。两人不同姓。”“小分头“得意地扬了扬脑袋。 “那不会是谭副处长的表姐吧。” “什么表姐,我告诉你们,那个吴桂花是谭副处长的原配。”“小分头“的这个爆料让周边聚集了更多的人。 “不会吧,谭副处长的妻子不是难产死了吗?”有人提出异议。 “难产死的那个是谭副处长后来娶的,那吴桂花才是谭副处长老家的原配老婆。”“小分头“撸了撸他那头不知抹了多少发油的头发。 “那听你这么说,谭副处长不想要这个原配,但也赶不走,所以就以姐弟相称?”那个中年妇女得意地分析着。 “是啊,谭副处长仪表堂堂,以前在军队里还是团长,现在是副处长,官运亨通,怎么看得上一个乡下婆娘?”一个头顶秃发的五十岁左右的男人也加入闲谈的队伍中。 “问题是,现在又来了一个漂亮的时髦女郎。”中年妇女神秘兮兮地说:“我见过这个女人,皮衣皮裤皮靴,可神气啦。她一来呀,谭副处长就拉着她去吃饭了。“ “那这个时髦女人跟谭副处长是什么关系啊?”年轻女人好奇地问。 “我听说他们以前是恋人关系,十多年没见了,那女人原先是缅甸的华侨,家里可有钱啦,听说她的父母曾经捐给我们一架飞机,后来这个女人嫁了个美国飞行员。”“小分头“似乎对这个时髦女人了如指掌。 “你怎么知道这么清楚?“年轻女人向“小分头”投来质疑的一瞥:“谭副处长亲口告诉你的?” “谭副处长一向高冷,他怎么会跟我们说他的这些家务事,不过,我说的这些绝对没有任何添油加醋,是货真价实的内幕消息。至于消息来源嘛,保密。”“小分头”像是个情报贩子,把大家的胃口调得老高。 “哟,还保密呢,瞧你那样,你不说我也知道,是不是你的叔叔,我们的吕大管家告诉你的?”年轻女人嘴里的吕大管家指的就是总务主任老吕,“小分头”是他的侄子。 “小分头”摸了摸后脑勺:“嘿嘿,近水楼台先得月嘛,我叔叔跟谭副处长走得近些,当然知道的多些。” “好了好了,我们别跑题了,既然这个女人条件这么好,怎么会现在跟谭副处长生活在一起呢?”中年妇女对消息来源不感兴趣,她感兴趣的是谭副处长的私人生活。 “这个女人也是命苦,父亲过世了,母亲发疯了,哥哥被炸死了,那个美国飞行员也飞机失事摔死了,她现在是无依无靠,所以就来投奔谭副处长了。”“小分头”继续爆料。 “这可真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啊。那这个女人跟谭副处长的关系就尴尬了嘛,人家跟原配生活在一起,她插上一脚算什么呀?”中年妇女既同情莎莎,又为桂花打抱不平。 “所以呀,谭副处长对外称他跟这个女人是兄妹。”“小分头”双手一摊。 “这可真够乱的,又是姐弟,又是兄妹,还都是没有血缘关系的。”秃发男人笑着摇了摇头:“依我看呐,是娥皇女英共侍一夫。“ “我们的谭副处长还是蛮有女人缘的,看上去不苟言笑,一本正经的,没想到回到家里左拥右抱,我要是有谭副处长那样的艳福就好喽。”“小分头”一脸羡慕样。 “你呀,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就你,还想跟谭副处长相提并论。”年轻女人对“小分头”不屑一顾,用手上的报纸筒敲了一下“小分头”的脑袋。 “哎哎哎,别把我头发搞乱了。”“小分头”连忙用手捂住头,还不忘讥讽一句:“瞧你那样,哪个男人敢娶你?” 年轻女人一听这话,转身用高跟鞋踩了了“小分头”一脚,“小分头”痛得直叫唤,抱住脚趾头原地打转。 “好了,好了,上班了,上班了,别在人家背后乱嚼舌根。” 总务处长老吕把一群正在闲聊的职员打发走。可事实上,这些谈资的百分之七八十都来自于老吕,因为谭敬廷经常在他那儿申领一些生活物品,他呢,也落得做个好人,亲自。何况现在谭敬廷是孟若愚眼里的红人,巴结他还来不及呢,所以他经常出入谭家,一来二去的,对谭敬廷家里的情况也有所了解,再加上廖莎莎个性率真,坦直,你问她什么,她就会毫无保留地告诉你。 以讹传讹的流言也传到了孟若愚的耳朵里,孟若愚听到的版本是谭敬廷现在一夫二妻共同生活在同一屋檐下。 这个传闻,对于孟若愚来说,是意想不到的,他眼里的谭敬廷几乎是不近女色之人,怎么可能一下子就变成了一夫二妻了呢,但传闻并非是空穴来风,事实上,谭敬廷的家里的的确确是住着两个女人。若真是如传闻所言那样,那么真得好好提醒提醒这位老弟了,千万不能在男女问题上栽跟头,这看似小事,但若是有人拿着鸡毛当令箭,在这事上做文章,那对谭敬廷的仕途肯定是不利的。自己好不容易扶持起来的左膀右臂,而且还是自己通往军方的桥头堡,可不能就这么给毁了,所以,他想找谭敬廷谈一谈他的家务事。 谭敬廷走进孟若愚的办公室,以为处长又有什么新的任务下达,没想到,孟若愚一开口,竟然是对他家人的问候。 “谭老弟啊,你那位大姐在重庆生活得还习惯吗?” “挺好的,挺习惯的。谢谢孟兄的关心。” “我听说,你家里最近又来了个小妹?” 谭敬廷笑了笑:“孟兄的消息还真灵通。” “不是我消息灵通,是纸包不住火,没有不透风的墙。” “我没想包住啊?”谭敬廷觉得孟若愚似乎有点小题大做:“我跟桂花和莎莎是姐弟和兄妹之间的关系,没什么见不得人的。” “问题是别人可不这么想。你说,三个异姓的男女同处一室,说是兄弟姐妹,谁信啊?” “爱信不信,反正我和桂花,莎莎之间光明磊落,有人喜欢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那我也管不着,我也封不住别人的嘴。” “老弟啊,愚兄并没有责备你的意思,不过,这男女问题处理不好,也会给自己的仕途蒙上阴影。你知道吗,现在外面在传,你跟你那大姐和小妹是一夫二妻的关系,我一听就为你捏了一把汗。这跟蒋夫人在新生活运动中所提倡的一夫一妻制完全是背道而驰的。” “一夫二妻?我谭敬廷现在是无妻无子。”谭敬廷也很吃惊,外界居然把他想的如此不堪。 “其实老弟啊,我是知道你的,你是一个重感情的人,对你的前妻念念不忘,跟我们这儿很多人不一样。你知道吗,上次我看了一张报纸,讽刺我们的新生活运动,说New Life Movement 已经演变成了New Wife Movement,新生活运动已经变成了新妻子运动,说的是,一些官员趁着新生活运动之际,把自己老家的结发之妻全都换成了城里的时髦女性,这在国外,都已经成了笑柄了。” “别人怎么样,我管不着,也不感兴趣,可是我谭敬廷不会干出这样出格的事情,我之所以收留桂花和莎莎,是因为她们在这个世上已经没什么亲人了,她们无依无靠,我不忍心拒绝她们,更何况她们有恩于我,有恩于我们这个国家。” “你可以跟你大姐或是小妹其中一个成亲,这样就可以堵住众人悠悠之口。”孟若愚给谭敬廷出主意。 “一个是我的原配夫人,一个是我的初恋女友,我真的很难做出抉择。无论我娶哪个,都会把另一个伤得不轻。” “实在不行就抓阄,让老天来决定。”孟若愚居然想到了这一昏招。 谭敬廷苦笑了一下:“其实说到底,是我忘不了永清,她去世才两年多而已,我不想这么快就另娶新欢。” “哎呦,我的傻弟弟,你还真是痴情种,想为亡妻守身如玉啊?”孟若愚摇了摇头,觉得谭敬廷太傻,太拗,太一根筋了。 “孟兄,这是我的私事,你就别操心了。”谭敬廷见孟若愚一直纠缠他的家事不放,有点反感,连忙用这话堵住孟若愚的口。 “好好好,我不啰嗦了,你自己拿主意吧。” 孟若愚觉得自己有点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反正自己话已说到位了,也算是提过醒了,听不听是谭敬廷自己的事,他这个做大哥的也只能做到这些了。 谭敬廷站起身来,走到办公室门口,一拉门,门口“哗啦”散去一大片爱听门缝的好事之人。谭敬廷一向对这些人不屑一顾,他扬着头,吹着口哨朝自己的办公室走去。 谭敬廷不理会众人的目光,依旧和桂花,莎莎二人继续过着众人眼里的“一夫二妻”的生活。 ------------ 第六十一章 苦命鸳鸯 料理完陆轶翔夫妇的后事之后,昱霆因为悲伤过度加上疲惫不堪而大病一场,玉蓉便在一旁精心伺候着。 “玉蓉,你这些天也累了,不用天天过来伺候我。”玉蓉端着药碗进屋,昱霆连忙支起身子,接过玉蓉递过来的药碗。 昱霆这几天好些了,恢复了一些精气神,见玉蓉日渐憔悴,心里很是过意不去。 “昱霆少爷,你是为了老爷太太的后事累倒的,我伺候你是应该的,况且阿霞姐嫁人了,府里也没有几个可以用的佣人了。我看除了我之外,没人可以伺候你了。” “玉蓉,你心真好。”昱霆对玉蓉满含感激。 昱霆把药一口喝完,递还给玉蓉。玉蓉用手去接药碗,昱霆顺势捏住玉蓉的手。 “昱霆少爷。”玉蓉羞涩地想抽手,可是被昱霆紧紧地捏住了。 “不要叫我少爷,叫我昱霆。伯母生前把你许配给我,玉蓉,你答应过的。” “可现在还在丧期。”玉蓉低着头说道。 “等丧期结束之后,你就嫁给我,好吗?” 玉蓉望着昱霆期盼的目光,默默地点了点头。 秋莲在门口见到玉蓉答应了昱霆,欣慰地笑了。 丧期过后,昱霆和玉蓉的婚事便紧锣密鼓地操办起来。 挑了个黄道吉日,陆宅张灯结彩,宴请八方来客。昱霆穿着喜庆的大红长袍马褂,站在门口等候着新娘的花轿,迎接嘉宾们的到来。不一会儿,鞭炮响起,唢呐声声,敲锣打鼓,一顶八抬大轿从陆府缓缓过来。花轿落地,玉蓉身着凤冠霞帔,由胖婶搀扶着进入陆宅。整条街都挤满了围观的人群,荔枝湾好些年没这么热闹过了。 进入客堂之后,婚礼的司仪开始主持婚礼。 “有请证婚人本地乡绅庄熙卿老先生致证婚词。” 德高望重的庄熙卿老先生戴着一副老花镜走上前来,从衣袋里拿出一张预先准备好的证婚词,声如洪钟般地读了起来。 “两姓联姻,一堂缔约,良缘永结,匹配同称,看此日桃花灼灼,宜室宜家,卜他年瓜瓞绵绵,尔昌尔炽。谨以白头之约,书向鸿笺,好将红叶之盟,载明鸳谱。此证! 嘉宾们一起鼓掌庆贺。 庄老先生走到昱霆面前:“贤侄,恭喜你抱得美人归。“ 昱霆连忙作揖致谢:“谢谢庄老先生抬爱。“ 主持人继续主持婚礼。 “一拜天地。”昱霆和玉蓉朝门口跪拜。 “二拜高堂。”昱霆和玉蓉朝秋莲跪拜。 “夫妻对拜。”昱霆与玉蓉相互对拜。 “齐入洞房。“ 昱霆和玉蓉在宾客们的簇拥下,走进了昱霆的卧室。 洞房内,昱霆把玉蓉的盖头掀开,望着娇嗔满面,吹弹即破的玉蓉,昱霆忍不住紧紧地抱住了她。 “玉蓉,你终于肯嫁给我了,我等你等的好苦啊。“ “昱霆少爷……“ “从今往后,再也不许叫我少爷,我是你的男人,你的丈夫,你是我的太太,我的内人。你不再是别人的丫头,你不用再去伺候别人,你是这个家的女主人,应该让别人来伺候你。“ 昱霆说完,朝门口喊了一声:“碧柳,红叶。“ “哎,来了。”两个二十岁上下的女孩走进屋内。 “碧柳,红叶,这就是你们的少奶奶,以后你们俩就伺候少奶奶,啸儿,鸣儿两位小少爷和吟儿大小姐。” “是。” 碧柳和红叶连忙要帮玉蓉宽衣,玉蓉一惊,连忙喝退。 “出去,你们都出去,我用不着你们伺候,你们如果要伺候,还是去伺候昱霆少……” 玉蓉马上意识到自己说错了,把那个“爷”字咽了回去。 “好吧,你们俩先出去吧。”昱霆朝碧柳和红叶摆了摆手,两丫鬟便退了出去。 等碧柳和红叶退出房门之后,玉蓉怯生生低下了头。 “我,我不习惯别人伺候我。” 昱霆笑了笑:“玉蓉,我不勉强你,但你也别一口拒绝,慢慢地你就会习惯的。” 玉蓉羞涩地点了点头。 昱霆痴痴地望着玉蓉,然后解开了玉蓉夹袄的扣子…… 次日一早,昱霆和玉蓉便去给秋莲请安, “娘,我和玉蓉给你请安来了。”昱霆和玉蓉马上下跪给秋莲请安。 秋莲笑吟吟地把玉蓉从地上拉起来:“玉蓉啊,从今往后,你就是我们陆家的媳妇了,我知道你从小就没了爹娘,如琴嫂子待你像亲闺女,她临终前把你托付给了昱霆,我相信昱霆会好好待你的,我这个做婆婆的也没什么给你这个儿媳妇的,但这个盒子里的东西你要好好保存。” 秋莲说着,把桌上的一个精美的紫檀木盒子交给玉蓉。 “娘,这是什么呀?”玉蓉好奇地问秋莲。 “当年,昱霆他爹就是在院子里埋这个盒子时,被炸弹给炸死的。” 玉蓉神色凝重地打开了盒子。里面全是一些发黄的纸。 “这是陆家祖传的一些药方。昱霆的太爷爷曾经做过御医,留下了一些秘方,昱霆的爹虽然跟着大哥做生意,但其实他喜欢研究一些药方,周围邻居有个头疼脑热的,腰酸腿麻的这些小毛小病都会来找他,他也算得上是半个郎中。所以,当初昱霆的爷爷分家时,就把这些秘方给了昱霆他爹。那天日本人轰炸广州时,昱霆他爹为了保存这些古方不被日本人炸毁,想把这只盒子埋在地底下,不曾料到,竟然会为此丢了性命。”秋莲一说到这里,鼻子发酸,连忙用帕子拭去眼角的泪。 “这么珍贵的东西,我怕担负不起这个责任。”玉蓉有些诚惶诚恐,把紫檀木盒还给秋莲。 “你现是我们陆家的少奶奶,这东西理应由你保存,这样,昱霆他爹也能在地下瞑目了。”秋莲还是把紫檀木盒塞进玉蓉的手里。 “玉蓉,妈发话了,你就收下,好好保存,等孩子们大了,传给他们。”昱霆朝玉蓉点点头,示意她收下。 玉蓉点了点头。便从秋莲手上接过木盒。 这时,啸儿,吟儿和鸣儿都走了进来。 “霆爸,早安。”三个孩子齐刷刷地朝昱霆跪下,磕头问安。 “起来吧。来,从今天起,你们要改口了,不能叫她玉蓉姨了,要叫娘。” 啸儿和吟儿立刻跪下给玉蓉磕头:“娘。” “快起来,快起来。”玉蓉把啸儿和吟儿拉起来。 “娘。”鸣儿也奶声奶气地学着啸儿和吟儿的样,给玉蓉磕头。 “小少爷,你别跪我。”玉蓉一把抱起鸣儿。 “玉蓉,伯母生前不是嘱咐你,让鸣儿认你为娘吗?” “可鸣儿他有娘,少奶奶和少爷总有回来的一天的。” “昱霖和淑娴走了快三个月了,至今杳无音信,生死未卜。”昱霆脸上露出担忧之色。 “少爷和少奶奶都是难得的好人,他们一定能吉人天相,平安回来的。” “我们也希望昱霖和淑娴能平平安安,可是,有时候天意难测,伯母当时把鸣儿托付给我们,就是做了最坏的打算。鸣儿是昱霖的唯一血脉,只有托付给我们,伯父伯母他们才会安心。” “我知道,我会的,不管遇到什么灾祸,我都会把鸣儿拉扯成人的。” “霆爸,不如这样吧,让鸣儿弟弟叫娘蓉妈吧,他自己的亲娘叫娴妈。”啸儿给昱霆和玉蓉出主意。 “就你鬼机灵。”昱霆摸了摸啸儿的小脑袋,满眼含笑。 “我觉得这样挺好呀,我和吟儿虽然没有了亲爹和亲娘,但我们又有了霆爸,霖爸,娴妈和娘,我们比其他孩子有福多了。我们以后长大了,一定会孝顺你们所有人的。”啸儿一本正经地说,让在座的大人们都刮目相看。 “嗯,啸儿还真是有孝心。”秋莲对啸儿颇为赞赏。 “鸣儿弟弟,你叫她蓉妈吧。”吟儿走到鸣儿面前,像个小姐姐的模样吩咐鸣儿。 “蓉妈。”鸣儿一边奶声奶气地叫着,一边朝玉蓉磕了三个头。 渡边从报纸上得知陆昱霆已经娶玉蓉为妻,怒火中烧,气得把报纸团成一团。虽然三年前,他就知道,玉蓉将成为昱霆的妻子,但他总幻想着自己还会有希望,希望自己的生辰八字和玉蓉的生辰八字也许是搞错了,也或许是算命先生算错了。只要玉蓉一天不嫁,他就有希望,他和玉蓉还会是有缘之人。 但后来发生的陆轶翔和陆昱霖父子俩身上的事情,让他觉得离玉蓉越来越远了,而现在玉蓉已正式成为陆家少奶奶了,他的幻想彻底破灭了。 渡边一人在喝着闷酒,山田进来了。 “渡边君,你又在喝闷酒了,这次是为什么呢?” 渡边把撕烂的报纸递给山田,山田把报纸抹平,看了看上面的报道。 “我记得上次你一个人喝闷酒就是因为你和这个玉蓉姑娘的八字不合,今天你喝闷酒还是为了玉蓉姑娘。没想到,一个支那女孩竟然把你迷得无法自拔。渡边君,真没想到你还是个痴情种。” “可是我再痴情,玉蓉姑娘她也不会给我机会。” 渡边垂头丧气,一仰脖子,把杯中酒干了,又从酒壶里倒了一杯,还想继续灌下去,被山田一把抓住手腕。 “渡边君,你要振作,我们大日本帝国的军人有什么是得不到的?别说是一个姑娘,就是几十座城池也不在话下。区区一个女孩子,就让一个大佐躲在房间里喝闷酒,渡边君,你的胆魄到哪儿去了?” “可我怕天命难违。万一我和玉蓉的八字不合而非要在一起的话,是不是会遭到天打雷劈?” “天意?我根本就不信什么天意。中国有句话叫做‘事在人为’。命运是掌握在自己手里,而不是在天的手里。” 渡边苦笑了一声,一仰头,喝光了杯中酒。 ------------ 第六十二章 潜回府邸 昱霆和玉蓉成亲后没多久,玉蓉就怀孕了,陆家上下都欢天喜地。 “碧柳,红叶,你们从今天起,要寸步不离少奶奶,不能让少奶奶有任何闪失。明白吗?”昱霆把碧柳和红叶叫到跟前嘱咐她们。 “明白。我们这就去伺候少奶奶。” 为了迎接自己第一个亲身骨肉的到来,昱霆对玉蓉真的是呵护备至,只要玉蓉开口说想吃什么,昱霆肯定第一时间采购回来,只要玉蓉说哪儿不舒服,昱霆肯定会找来三四个大夫给玉蓉看诊,玉蓉若是晚上睡不着,昱霆就会陪她说话,然后让玉蓉枕在自己的臂膀上入睡,一整夜不换姿势,第二天胳膊又痛又麻,自个儿找郎中推拿,却从不把自己的伤痛告诉玉蓉。 底下的丫鬟们甚是羡慕玉蓉找了个这么好的老公,希望自己也能有朝一日也能找到如此心疼自己的丈夫。 经过三个多月的努力,昱霖他们共成功转移了近千名文化界人士和爱国民主人士,昱霖和淑娴在香港的任务圆满完成了。这些爱国人士突然间从香港这个孤岛蒸发了,这让日寇想要利用这些文化界名人打击国内的抗日力量这一阴谋彻底破产。 上级命令昱霖淑娴等人撤回抗日根据地。于是,趁着月黑风高,昱霖一行又潜回了九龙峡。现在的九龙峡已经成为了这些文化名人们的后方基地和前往延安的中转站。但粮食短缺已然成为九龙峡的当务之急。 “霖仔,我这儿的粮食估计只能撑个三五天了,过几天可就揭不开锅了。”马守山挠了挠头,为难地望着陆昱霖:“要不,每天只供应一顿干的,一顿稀的,行吗?” “这可不行,马大哥,这些文化界人士可是我们党的宝贝,可不能怠慢了他们,我们宁可自己挨饿,也不能委屈了他们。粮食的事,我来想办法。” 昱霖回到营地,思忖了半天,决定去找昱霆,只有他能解决这儿的粮食问题。于是,他把想法告诉了明峰,淑娴和淑妍。 入夜了,明峰屋子里的油灯还亮着,几个人正在讨论昱霖的提议。 “昱霖,现在你和淑娴都还在被通缉中,你要是抛头露面的话,风险太大,我不赞成你去冒这个险。”淑妍态度坚决。 “可要是现在不赶快解决这个问题,马上就要断粮了,总不能让这些教授们饿肚子吧。我化了妆,从密道进入我家,然后让阿成把昱霆大哥找来,跟他商量,我想问题不大。” “潜入陆府找昱霆商议买粮一事还是比较可行的,问题是粮食筹措好了之后,怎么运过来,这些天,日军加大了各个关卡检查的力度,凡是没有特别通行证的一律不予放行,我们要运五六吨的粮食过关卡,恐怕会遇到麻烦。”明峰眉头紧锁。 “那怎么才能搞到特别通行证呢?”淑娴望着明峰。 “现在只有日本宪兵司令部,陆军特务机关负责发证。不过,我听说有些个汉奸手上也有几张特别通行证。”明峰把自己掌握的情况告诉了昱霖。 “冯连发手上有没有呢?”昱霖想到了冯连发这个汉奸。 “我的线报说,自打你父亲去世之后,冯连发就成了维持会的副会长,现在他可神气了,常常跟着山田一雄到处耀武扬威,欺压同行,听说他还在偷偷地做烟土生意。”明峰对冯连发的情况了如指掌。 “哦,这可是明令禁止的,他怎么敢做烟土生意呢?”昱霖有些奇怪,在他印象里,冯连发是个胆小如鼠之辈,敢跟官府作对,他似乎没有这个胆量。 “山田这个老狐狸,把冯连发推到前台去走私烟土,赚了钱之后,冯连发再跟山田分账。” “原来是日本人在暗地里撑腰,怪不得冯连发抱着山田的大腿不放。“淑娴从心底里厌恶冯连发这种没骨气,见风使舵的汉奸。 “山田不劳而获,冯连发可就亏大了。”淑妍觉得这两人分赃不均,一定会有矛盾。 “我估计要是没有山田给他的特别通行证,估计冯连发也没法走私烟土。”明峰谈了自己的猜测。 “看来他们早就勾连在一起了。” 昱霖决定从冯连发身上开刀:“那我就去找冯连发。我了解冯连发这个人,他是个见风使舵的人,而且是个贪生怕死的胆小鬼,以前锄奸队铲除汉奸的时候,他是吓得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山田那时让他代替黎友棠出任维持会的副会长,他吓得连忙推辞,现在他可能觉得风头过了,所以也就堂而皇之地当上了这个副会长。把冯连发当挡箭牌,不愁运不走粮食。” “嗯,也许冯连发是个突破口。”明峰赞同昱霖的想法。 陆昱霖和明峰他们又一起商量了一些细节问题,不知不觉天边已经露出了鱼肚白。 “昱霖,此次任务风险较大,你可千万要小心啊。” “放心吧,明峰,我会注意的。” “昱霖,你一定要小心啊。”淑娴望着昱霖,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淑娴,你别这样,每一次都好像是生离死别似的。我会回来的。” 昱霖在淑娴的额头亲吻了一下,转身离开了。 昱霖打扮成渔夫,披着蓑衣,带着斗笠,撑着一叶扁舟在珠江上划着船,马上就要到密道出口了,昱霖警觉地望了望四周,见没有人,连忙扒开水草,搬开洞口的一块大石头,然后猫着腰,走了进去,而后再把洞口堵上,沿着密道直达佛堂。 昱霖敲击着头顶上的木板,没过多久,昱霖听到了脚步声,一个声音压低着在问:“是谁?” 昱霖听出那是耀叔的声音,连忙应答:“耀叔,是我,昱霖。” “是少爷啊,你等着,少爷,我去叫阿成过来搬桌子。” 很快,耀叔把阿成叫来了,两人一起把供桌搬开,昱霖从地下走了上来。 “少爷,你可回来了。”耀叔一把拉住昱霖,上下打量着,泪光闪闪。 “耀叔,你们都好吗?” “都还行,只是这么大的小洋楼,就我们几个仆人住着,这心里可真不是滋味。少爷,你和少奶奶什么时候可以搬回来住啊?” “等赶走了日本鬼子,我和淑娴就不用东躲西藏了,就能回家了。”昱霖安慰耀叔。 “唉,这些狗日的什么时候可以滚出中国去?” “快了,他们蹦跶不了多少时间了。阿成,我这次回来是有任务的,你帮我把昱霆大哥找来。” “哎,我这就去。”阿成连忙朝门口跑去。 “耀叔,你们这些日子怎么过的?”昱霖脱下蓑衣和斗笠,关切地问道。 “多亏了昱霆少爷,他时常来接济我们,时不时地送些粮食,肉过来。” “耀叔,你看看我们这个家里有什么值钱的,你就去当了吧,日子总是要过下去的。” “这不行,这些都是老爷太太留下的遗物,都是留给少爷,少奶奶还有小少爷的,我们当仆人的哪能做出这种事情来。” “耀叔,你刚才不是说这些都是留给我和淑娴,鸣儿的吗,那我就做主,把这些东西送给你们,你们拿去卖了吧,不能老是靠昱霆大哥接济呀。” “少爷,你回来了!”胖婶从外面进来,手里拿着一个篮子。见到昱霖,连忙过去拉着昱霖的手,心疼地望着他:“少爷,你瘦多了。” “胖婶,你拿的是什么呀?” 昱霆笑了笑:“胖婶,我没事,筋骨好着呢。” 他把胖婶的篮子拿过来,看了看:“野菜?胖婶,你们平时就吃这个度日?” “少爷,这没关系的,我们又不是没吃过,以前广州轰炸时,老爷,太太都跟我们一起吃野菜呢。” “就算是你们不吃荤腥,那虎仔呢,他还是个孩子,没营养怎么行?还有阿成,一个大小伙子,怎么能天天吃这个果腹?这不行,我们陆家还不至于养活不了你们几个。” 昱霖走到博古架前,拿起一只青花瓷瓶,塞进耀叔的手里。 “耀叔,你现在就把这花瓶当了,当了的钱,买些鸡鸭鱼肉,好好补补身子。” “少爷,我们不用,我们过得挺好的。”耀叔把青花瓷瓶又放回到了博古架上。 “耀叔,你是不是不愿去当铺,那好,我把这青花瓷瓶砸了。” 昱霖说完,举起青花瓷瓶要往地上扔,被耀叔和胖婶拉住。 “少爷,这可是青花瓷瓶,太太生前最喜欢的,你可别把它砸了,好好好,我去,我去当铺。” 耀叔拿了一块布把青花瓷瓶包裹起来,走出陆府。 耀叔走后没多久,昱霆进来了。昱霆一见到昱霖,连忙疾走几步,兄弟俩紧紧拥抱在一起。 “昱霖,你回来了,你怎么样,一切都好吧?”昱霆仔细地打量着昱霖。 “我这不是挺好的。” “那淑娴呢?” “她也很好。” “这我就放心了。” “大哥,鸣儿好吗?玉蓉好吗?” 昱霆从长衫里掏出几张照片交给昱霖:“阿成说你回来了,我就连忙拿了这几张照片过来给你,你看,小家伙是不是越来越精神了,越长越可爱了?” 昱霖翻看着鸣儿的照片,露出欣喜的笑容。 “大哥,你想的真周到,淑娴见到这些照片,一定会兴奋地睡不着觉的。” “那你待会儿跟我一起回家看看鸣儿吧。”昱霆见昱霖拿着鸣儿的照片爱不释手,连忙提议。 “不了,大哥,我这次回来时间紧迫,而且我目前还是日本人通缉的对象,所以还是不见为好。” 昱霆理解地点了点头。昱霖看到啸儿,吟儿,鸣儿三人的合照,笑得合不拢嘴。 “大哥,你看,啸儿,吟儿都长高了不少,也长胖了许多。” “是啊,小孩子就是这样,几天不见就感觉换了个模样。” “玉蓉呢,她好吗?”昱霖关切地问道。 “我已经跟玉蓉成亲了,现在玉蓉她已经怀孕了。” 昱霆的脸上难掩要当父亲的兴奋之情。 ------------ 第六十三章 运粮妙计 昱霖听说玉蓉怀孕了,打心眼里替昱霆感到高兴。 “真的?恭喜你啊,大哥,你终于有了自己的亲骨肉了。” “我现在挺知足的,孩子们这么可爱,玉蓉又是那么体贴我,照顾我。夫复何求?” “大哥,你终于苦尽甘来了。” “那你和淑娴呢?过得还好吗?” “我们还行,就是淑娴前一阵子小产了,唉,医生说很可能终身不孕。”昱霖感到一阵心酸,叹了口气。 “啊?怎么会这样?”昱霆没想到昱霖和淑娴竟然会遭到如此重创。 “我们这次去香港是为了转移大批的文化界名人回内地,有次碰到日本巡逻艇追击我们的船,淑娴就躲到海里的礁石后面,可能在海水里呆久了,所以就小产了。当时的医疗条件有限,所以也没有好好看。” “淑娴还很年轻,这病还得治,我爹曾经留下不少宫廷秘方,好像就有这方面的,我让玉蓉找出来,给淑娴试试。”昱霆连忙给昱霖支招。 “大哥,谢谢你,我今天来找你,还有要事相商。” “昱霖,什么事,你说。” “现在我们根据地缺粮,你有办法帮我们解决这事吗?” “你要多少?” “五六吨吧。” “粮食倒是有,我们宏源粮油厂的仓库里还有十几吨粮食,可问题是,这些粮食怎么运到你们根据地呢?现在没有特别通行证,是没法过关卡的。” “昱霆大哥,我想到了一个人。” “谁?” “冯连发。我听说这个姓冯的在暗地里走私烟土,他手上就有特别通行证。” “哎,我怎么没想到他呢?现在冯连发已经坐上了当年黎友棠的位置了,当上了维持会的副会长,一天到晚耀武扬威的。也许能从他那儿拿到通行证。” “那事不宜迟,我换件衣服,我们这就去找他。” “好,我带你去。” 昱霖,昱霆离开陆府没多久,耀叔就回来了,腋下夹着那只青花瓷瓶。他在门外张望着。 “耀叔,你回来啦。”胖嫂见耀叔偷偷摸摸地,好生奇怪。 “胖嫂,少爷走了吗?“ “刚和昱霆少爷出去。” “你把这只花瓶放好,别让少爷看见。” 胖嫂接过青花瓷瓶,望着耀叔,觉得哪儿有点不对劲。 耀叔被胖嫂盯得不自在:“胖嫂,你看啥呀?” “我觉得你哪儿不对。”胖嫂想了想,恍然大悟:“耀叔,你身上的夹袄呢?” “哦,我把夹袄当了,天气越来越热了,留着也累赘,索性就当了。” “耀叔,你真是的,今年冬天过去了,那明年冬天呢?你不过啦!你呀,少爷让你去当花瓶,你不舍得当也就罢了,何必把夹袄给当了。” “那青花瓷瓶是太太的最爱,是老爷太太的遗产,我怎么能把它给当了呢,那我以后哪有脸去见地下的老爷,太太。少爷回来了,也不知在家待几天,我总不能让少爷跟我们一样吃野菜吧,我把夹袄当了,换些钱,胖嫂,你待会儿去买些鸡鸭鱼肉,烧几个可口的给少爷补补。” 耀叔说完,把当夹袄的钱交给胖嫂。 “是呀,少爷憔悴多了,是该补补了,我这就去买些菜,烧几个少爷爱吃的,给少爷补补身子。” 胖嫂拿着钱出门了。 冯连发最近春风得意,自从傍上了日本人的大腿,他冯连发的身价见涨,以前那些不待见他的商界大佬们如今都对他点头哈腰,现在,只要他冯副会长说句话,下面没人敢反对,更重要的是,山田这只老狐狸跟他一起合伙做烟土生意,虽然这是明令禁止的,但冯连发并不担心,有山田罩着,一切顺理成章,那些白花花的银子源源不断地进了山田和自己的腰包。 冯连发躺在摇椅上,一边摇扇,一边摇头晃脑地跟着收音机哼唱着粤剧《游园惊梦》中的“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两句唱词。 忽然,家丁来报,说是陆昱霆前来拜见。 冯连发一怔,他和陆昱霆素无交集,怎么他会突然来访,难道陆昱霆想要与自己合作? “快请。”冯连发连忙从摇椅上起身。 陆昱霆带着一个人走进了客厅,然后对着那人说了句:“你跟他谈吧,我去办事了。” 那人点了点头,陆昱霆便走出冯宅。 那人转过身来:“冯副会长,惊扰了你的春梦了。” 冯连发一怔,定睛一看,吓得魂飞魄散:“陆老爷。你……你怎么又活了?” 原来陆昱霖穿着父亲的长衫,带着礼帽,贴上胡子,活脱脱的陆轶翔再世。 “惊着了吧,冯副会长。”陆昱霖把胡子扯了下来:“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冯副会长怕什么呀?” “是你,陆昱霖,日本人不是在通缉你吗?你怎么还敢到我这里来?” “我来找冯副会长,自然是有事请你帮忙啦。” “我怎么可能帮你这个抗日分子的忙,你最好快点离开这里,看在陆老先生的份上,我不给日本人打电话,不过你要是胡来的话,就别怪我不客气了。只要我一个电话过去,山田先生和渡边先生马上就会过来。” “看来,冯副会长真的是把日本人当爹了,不过,你觉得我会怕你的这些个日本干爹吗?” 陆昱霖从腰间拔出匕首,在冯连发的面前晃悠晃悠。 “你别胡来。”冯连发望着明晃晃的匕首,心里砰砰直跳:“贤侄,你就算是要报仇,也不该找我呀,我没杀你爹,是日本人,是渡边开枪打死你爹的,你找他去呀。” “冯副会长记性不太好吧,你的前任是怎么死的,你忘记了吗?” 陆昱霖的发问让冯连发后脊发凉。 “你是说黎友棠,他是被锄奸队杀死的。”冯连发忽然恍然大悟似的,连忙跪下求饶:“你是来锄奸的吗?啊呀,贤侄,你我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你可别滥杀无辜呀。” “滥杀无辜?我看你是死有余辜,你帮着日本人欺压我们自己的同胞,你甘心当汉奸走狗,为日本人卖命,你自己说说看,你是不是死有余辜啊?” “贤侄,我这都是给日本人逼的,我没有你爹那么有骨气,敢顶撞日本人,我就是一个小老百姓,日本人让我干嘛,我就只能干嘛,胳膊扭不过大腿呀,其实我一直都是身在曹营心在汉,我暗地里帮我们自己人不少忙。” “是吗?冯副会长果真是身在曹营心在汉?” “嗯,实不相瞒,我把日本人的一些罪行都记录在案,以后等他们败了,我好揭发他们。”冯连发说着,从柜子里拿出一本账簿:“这些都是山田一雄这个家伙欺诈我们商人的证据。” 陆昱霖接过账簿一看,原来是山田跟冯连发走私烟土分赃的明细账,从账面上可以看出,山田拿大头,冯连发拿小头,所以,冯连发心怀不满。 “冯副会长果然是个有心人啊。好了,我们言归正传,我今天来就是要验证一下冯副会长是否身在曹营心在汉。我想请冯副会长带上特别通行证跟我走一趟。” “去……去哪里?”冯连发吓得连说话都结巴了。 “去了就知道了。”陆昱霖一把抓住冯连发的衣襟:“顺便把你的烟土也一起带上。” “你们要干什么?”冯连发吓得索索发抖。 “借你这个人过关卡。” “可要是给日本人知道,我就得吃不了兜着走。”冯连发一张苦逼的脸。 “你刚才还说你身在曹营心在汉,这会儿又怕吃不了兜着走了,你是怀疑我的枪法不准,还是刀法不狠?”陆昱霖把匕首拿出来在冯连发面前又晃了两圈。 “不不不,贤侄,一切听你的安排,你让我向东,我决不朝西。我的烟土就在路口的仓库里。” “很好,去,把特别通行证带上。” 冯连发乖乖地拿了特别通行证交给陆昱霖。 陆昱霖押着冯连发来到了他的仓库,打开仓库一看,除了烟土之外,还有不少大米,面粉和肉类。估计有七八吨的粮食。 “冯副会长这里货色齐全,好了,都装车。” 陆昱霆让阿成把卡车开了过来,车上已经装有宏源粮油厂的六吨粮食,陆昱霆又在街上找了几个苦力,把冯连发仓库里的货物都搬空了。 “来,冯副会长,请吧。” 陆昱霖让冯连发上了卡车,自己则坐在驾驶室里,然后拿出一张纸,掏出一支笔。 “我给冯副会长写一张证明吧。” 陆昱霆在纸上写上:今收到商界大佬冯连发先生捐献的粮食等物资八吨,感谢冯先生为抗日大业所做的贡献,铭恩感怀,特此证明。落款是东江游击队。 陆昱霖把纸条交给冯连发:“如果日本人找你麻烦的话,你可以把这张证明向他们出示。” 冯连发接过纸条一看,这哪里是帮他证明,分明是让日本人怀疑他跟抗日部队暗中勾结,他哪敢向日本人提起此事,弄不好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只能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不敢,不敢,这些都是我自愿捐献的。”冯连发表面心甘情愿,暗地里叫苦不迭。 “还有,要是我走后,你敢找我堂兄还有我们陆家人麻烦的话,最好先掂量掂量自己脖子上长几个脑袋?” “这我清楚,我决不敢与陆家人为敌。否则遭天打雷劈。”冯连发点头哈腰,信誓旦旦。 “好吧,走了。” 陆昱霖朝陆昱霆和阿成挥了挥手,开着卡车朝九龙峡方向驶去。 ------------ 第六十四章 从天而降 卡车一路畅通无阻,但到了最后一个关卡时,日本兵把卡车拦下了,几个日本兵上车检查,发现卡车内有烟土,连忙叫陆昱霖和冯连发下车。 “车上有违禁品,我们要扣押。” “这是日中亲善协会的山田会长的货,不信,你可以打电话问问他。”陆昱霆走下车来,从容不迫地跟哨兵交涉。 日本兵听说是山田的货物,不敢造次,连忙问身边的冯连发。 “这真的是山田会长的?” “是的,是的。”冯连发边说,边擦汗。 日本兵连忙拨通了山田的电话。 山田听说冯连发运烟土出广州,有点纳闷。 “冯副会长,以前不都是在广州城内进行交易的吗?你怎么出城了?” “山田先生,是对方一再坚持要在城外交易,所以我不得不赶着出城。” “原来是这样,好的,你速去速回。你把电话给哨兵,我跟他说。” 冯连发把电话交给哨兵,山田命令哨兵放行,陆昱霖呼了一口气,重新拉着冯连发上车,到了离九龙峡不到十里的地方,陆昱霖把冯连发放下。 “冯副会长,感谢你一路相送,好了,现在你可以回去了。冯副会长回去后怎么跟山田交代,要不要我教你啊?” “不用,我知道怎么说,我就说是交易烟土的那伙人把货抢了。” “聪明,只要冯副会长还能把自己当成中国人,能将功补过,我们一定会不计前嫌,但如果冯副会长还执迷不悟,跟着日本人坑害自己的同胞,那等着你的将会是什么,我相信冯副会长心里一定清楚。” “清楚,清楚。” “好了,向后转,开步走。后会有期。” 陆昱霖上了车,一踩油门,卡车绝尘而去。 冯连发望着渐渐消失的卡车,长舒一口气,悬着的心总算是放下了。他背着手,低着头,朝广州城走去…… 近日,莎莎总是觉得胃里难受,一阵阵泛酸,谭敬廷估计是她以前一直喝烈酒,把胃给喝伤了,便把家里所有的白酒都交给桂花给锁了起来。 桂花天天烧点小米粥给莎莎养养胃,可是,喝了一周的小米粥也没见好转,反而吐得更厉害了,常常反胃酸反到快把胆汁给吐出来了。 于是,谭敬廷便请个假带廖莎莎去医院看病,他给莎莎挂了个肠胃科。 “哪里不舒服?”一个中年医生询问莎莎。 “胃难受,老是要反胃酸。”莎莎向医生陈述病情。 “以前有过这种情况吗?” “没有,第一次。” “你去躺在那张床上。” 莎莎躺在病床上,医生过来给她按了按肚子,边按边问:“这儿疼吗?” 莎莎摇摇头。 医生接着按:“这儿呢?” 莎莎依旧摇摇头。 医生按了几处都没发现什么问题。 “你起来吧,我给你开个单子,你去化验室验个血。” 莎莎拿着化验单去验血了,不一会儿,报告出来了,谭敬廷拿着化验单,拉着莎莎的手去医生那里。 医生接过化验单,看了看:“没什么问题呀,各项血象指标都正常。” “可是医生,她确实呕吐得很厉害,都快两周了,从早吐到晚,什么也吃不进,这样下去,人就会垮了。”谭敬廷一听没问题,觉得一定是医生搞错了,莎莎天天如此大的动静,怎么可能没问题呢,于是便补充说明莎莎的症状。 “要不,我建议你们去看看妇产科吧。” “妇产科?”谭敬廷感到莫名其妙,但既然医生这么建议了,那就去看看吧。 妇产科医生给莎莎开了张尿液化验单,莎莎再次回到化验室。没几分钟,报告就出来了,莎莎拿着化验报告单去找妇产科大夫。 妇产科医生看了一眼报告单,笑了笑:“你呀,都快当妈妈了,自己都不知道,还去看什么肠胃科,还有你也是,都快当爸爸的人了,还这么稀里糊涂的。” 莎莎和谭敬廷都异常吃惊,异口同声问道:“医生,你确定?” 医生指着化验报告单上的字给莎莎和谭敬廷看:“看见了吗,这几个字:孕检呈阳性。” 莎莎激动地一把抱住了谭敬廷:“敬廷大哥,我有孩子了,我快当妈妈了。” “好了好了,大庭广众之下就不要搂搂抱抱了,要抱呀,回家抱个够。我给你开一点止吐的药吧。”医生笑着望着这对年轻人。 与莎莎的兴奋形成强烈对比的是,谭敬廷一脸尴尬,莎莎肚子里的孩子显然是莱斯的遗腹子,可现在,他跟莎莎,还有桂花生活在一起,大家一定认为这个孩子是他的。就算是浑身长嘴也无法证明他跟莎莎之间是清白的,本来大家就对他跟莎莎之间的这种兄妹关系存疑,如今莎莎一怀孕,更是让人觉得他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不打自招。 如果真如大家伙所想的那样,这孩子是他跟莎莎的,这对他来说,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天上掉下个孩子,当一个现成的爹,对有些人来说是上天的恩赐,但对于谭敬廷而言,这种不劳而获的感觉真他妈的别扭。况且,这个孩子还是个混血儿,将来长成金发碧眼,那自己头上的这顶绿帽子可真他妈的油光发亮。给一个洋鬼子当爹,这是谭敬廷八辈子都没想过的事。 谭敬廷一筹莫展,不知该怎么办。把孩子打掉?他说不出口,也决不能这么做,这是莱斯,一位帮助中国抗战的英雄,他唯一留存于世的骨肉,怎么能够因为自己的名节而被扼杀?那就生下来,让别人误会去吧。当舅舅也好,当爹也罢,只要能把这孩子拉扯大,也算是他谭敬廷积善行德。 主意打定之后,谭敬廷反而释怀了许多,他在医院附近买了只老母鸡,然后叫了辆黄包车回家了。 一回到家,谭敬廷就把老母鸡交给桂花,让桂花把鸡杀了,给莎莎炖汤补身子。 “医生说,莎莎得的是什么病啊?”桂花边杀鸡边问。 “莎莎没得什么病,她……怀孕了。”谭敬廷实言相告。 桂花一听,手上一抖,把左手食指给割破了:“哎呦。” 谭敬廷见状,连忙拿了块毛巾给桂花捂住伤口:“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快,把伤口摁紧了。” 谭敬廷把那只在屋子里乱窜的老母鸡捉住,一刀把鸡头剁了下来。然后去烧开水,开膛破肚,烫鸡拔毛,把老母鸡放入砂锅中炖煮。 桂花从没见过谭敬廷做家务,他是个油瓶倒了都不扶的人,没想到居然能够为莎莎杀鸡煲汤。看来,莎莎肚子里的这个孩子,十有八九是谭敬廷的。 桂花觉得自己真傻,人家好好的两口子,马上就要变成三口之家了,自己待在这个屋子里多别扭,何况各种风言风语传入耳中,让她觉得自己是个多余的人。左思右想还是决定离开谭敬廷,这样,风言风语也就会停止了。 吃完晚饭后,桂花把碗洗了,把家务事都料理干净了,然后,她走到里屋,把包袱整理好,放在一个角落里。 入夜了,桂花等莎莎睡着之后,见谭敬廷的屋子里没有动静了,便从角落里拿了包袱,悄悄地打开房门,然后轻轻地关上,跑了出去。 外面寒风四起,桂花冷得直打哆嗦,她并没有想好去哪里,回广东谭敬廷的老家吗?那里的祖宅已经被大水冲走了,回娘家吗?爹娘都已经过世了,而哥嫂多不待见她,她很久没有回娘家了,只怕回去了,也是被乡亲们取笑,笑她是个没有男人要的人。 桂花望着天上的那一弯明月,望着天边的星星,望着前方那一片黑暗,她不知道她的路在何方,哪里才是她的容身之所,哪里才是她的家。桂花蹲在路边,抱着包袱,孤孤单单的一个人哭泣起来。 两个流浪汉走了过来,见一个女人蹲在地上哭泣,连忙走过去拉拉扯扯起来。 “妹子,哭啥呢?告诉哥哥我。”一个矮个子的流浪汉不怀好意地看着桂花。 “长得还不赖,就是不知道还是不是黄花大闺女。要不,让哥哥给你验验身。”一个壮实的流浪汉脸上露着淫荡的笑容,向桂**近。 桂花吓得连连后退,已经退到墙角了,无路可退:“你们要干什么,干什么?” “干什么?干了你就知道了。”那个壮实的流浪汉想要来摸桂花的脸,桂花吓得尖叫起来。 忽然有个黑影冲了过来,朝那个壮实的流浪汉的脸上就是一记重拳,那个流浪汉被打得牙齿崩落。那人岂能罢休,从地上爬起来,跟黑影打斗起来,那个矮个子也冲上来帮忙,那个黑影的腹部中了两拳,但依旧身手矫捷,不一会儿就把两人打趴下了,两个流浪汉见势不妙,连忙连滚带爬溜走了。 桂花不敢看发生了什么事,躲在角落里索索发抖。 那个黑影走到桂花面前,把手伸出来:“桂花,跟我回家去。” 桂花抬起头,这才发现原来是谭敬廷,他头发被风吹乱了,嘴角还流着血,肯定是刚才打斗时留下的。 原来谭敬廷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为莎莎怀孕的事情而烦恼,听见房门有声响,便竖起耳朵,叫了一声“谁。”过了一会儿又没声响了,他以为是哪个小毛贼来光顾,被他喝退了,也就没多在意。直到莎莎过来告诉他桂花不见了,他这才意识到刚才是桂花开门出去了,连忙抓了一件衣服出来寻找桂花。 “我不回去。”桂花倔强地转过身去。 “除了我这里,你还能去哪里?” 桂花不做声了,是的,她无处可去,天下之大,除了谭敬廷那儿,没有可容身之处。 谭敬廷一把把桂花搂在怀里:“桂花,我说过,只要有我谭敬廷一口吃的,就不会饿着你桂花,你别耍性子,跟我回家去。” “你和莎莎还有你们的孩子正好是三口之家,我去了算个啥?”桂花挣脱谭敬廷的双手,扭头要走。 “莎莎肚子里的孩子不是我的,是那个美国飞行员的。”谭敬廷大声地喊了一声。 ------------ 第六十五章 无事生非 桂花一听愣住了,她回头望着谭敬廷。 谭敬廷连忙快走几步:“你不信,你不信就等着孩子出生好了,那小家伙肯定是金发碧眼,跟我谭敬廷没半点关系。” “那你不早说?”桂花嗔怪地望着谭敬廷,捶打着他。 “我还没来得及说,你就自说自话地跑了,你看,今天晚上多危险,要是我晚来一步,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所以啊,以后要听话,晚上可不能一个人出来乱跑了。” 谭敬廷像个长辈似的劝导桂花,而桂花则像个小女孩似的偎依在谭敬廷的怀里,聆听着长辈的教诲。 路灯下,桂花倚靠在谭敬廷的肩头,两人默默地往回走,地上留下一条长长的影子…… 莎莎的腹部渐渐隆起,宿舍楼里的同事自然觉得好奇,于是乎,各种流言四起。 “你们看见了吗?谭副处长的小妹的肚子越来越大了。”中年妇女悄悄地跟年轻女人说。 “早就注意到了,谭副处长的小妹天天穿宽松的衣裳,以前的皮衣皮裤和皮靴已经很久没见她穿过了。”年轻女人忙点头。 “我早就说过,谭副处长正值壮年,家里又有两个女人朝夕相伴,一个勤劳贤惠,另一个美丽动人,你说,一个正常的男人怎么可能熟视无睹,不动心呢?”秃发男人发表见解。 “是啊,什么姐弟,兄妹,骗谁呢?”中年妇女附和道。 “就是,瞎子点灯——多此一举,直接娶一个不就完了吗?反正他现在是丧偶,娶妻再婚这事再正常不过了。何必要推脱说什么兄妹啦,姐弟啦。”秃发男人觉得谭敬廷很是矫情。 “我猜可能这两个女人都不是省油的灯,谭副处长不知道该娶哪个,顺得哥情失嫂意,两头都不讨好,所以就这么僵着了呗。”中年妇女猜测着。 “也许我们的谭副处长两个都想要,一三五大姐,二四六小妹。”“小分头”不禁臆想连连。 “别胡言乱语,我看谭副处长挺一本正经的,哪像你,只要是个女的打你眼前经过,你就流哈喇子。”年轻女人横了“小分头”一眼。 “一本正经?一本正经还金屋藏娇,还二娇,现在还把一个肚子搞大了,这种男人你还说他是一本正经?要照你这么说,那我简直就是唐僧了。”“小分头”把头一扬,用手一捋他那油光可鉴的头发。 “可现在那个小妹已经有了,谭副处长该有所决断了吧。”年轻女人觉得马上就会见分晓了。 “看来还是那个小的合谭副处长的心意,毕竟年轻貌美,男人嘛,都是视觉动物。”中年妇女不屑地说。 “那我们就等着吃谭副处长的喜糖啰。”年轻女人哈哈一乐。 孟若愚见底下人总是对谭敬廷的家事议论纷纷,本不想插手此事,上次跟谭敬廷谈了他的家务事,结果碰了个钉子,谭敬廷让他别为自己的家事操心。他是个知趣的人,别人家的私事本不该拿来嚼舌头,可是,现在,各种流言蜚语甚嚣尘上,这让孟若愚觉得身为一处之长真的得好好治理一下这种风气。可是,俗话说,谣言止于智者,可那个谭敬廷就是这么不理智,所以才会导致现在闲言碎语扑面而来的局面。 孟若愚不得不佩服谭敬廷的心理承受能力,满城风雨他都能安之若素,无动于衷,照样按照他的意愿过着别人眼里的一夫二妻的生活,自己嘴里的兄弟姐妹的日子,要是一直这样下去也就罢了,可现在马上要从三口之家变为四口之家了,这无论怎么看,都觉得别扭。 原本只是处里的一件小事,结果不知怎么的,这风声已经传进了军事委员会,国防部的一些大官的耳朵里,上面觉得他治下软弱无能,滋生糜烂腐朽的生活方式,与新生活运动的一夫一妻制唱反调。 所以,孟若愚觉得要从源头肃清流言蜚语的话,首先要攻破的就是谭敬廷这一关。不得已,孟若愚只能再次跟谭敬廷谈起了他的私事,因为现在,这不仅是谭敬廷的私事,也成为了处里的一件大事。 “谭老弟啊,我听说你那个小妹大肚子啦?“孟若愚双手在腹部前划了一个圆弧。 “嗯,是的,莎莎怀孕了。“谭敬廷倒坦诚,并不隐瞒。 “那你还不赶快跟那个莎莎成亲?未婚先孕是有伤风化的。莎莎虽然是个华侨,算是个外国人,可能思想比较新潮,但现在在国内这个环境里,还是应该入乡随俗的嘛,被人在背后非议,指指戳戳终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嘛。“ “孟兄,我先打断一下。“谭敬廷越听越不是味,别人胡言乱语也就罢了,他孟若愚可是顶头上司,可不能让他误会自己:”孟处,你先听我解释一下,莎莎是怀孕了,可那肚子里的孩子不是我的。“ “不是你的?不是你的还能是谁的?“孟若愚很是惊讶:“好像没发现莎莎与其他男人接触呀?” “是莎莎的丈夫,美国飞行员莱斯上尉的,莎莎是莱斯的遗孀,莱斯牺牲时,莎莎并不知道自己怀孕了。“谭敬廷把事情原委跟孟若愚解释了一下。 “原来这孩子不是你的?“孟若愚觉得自己有点好笑,事情的原委还没搞清楚就准备指手画脚,不过,这谣言确实厉害,轻易地就能误导自己。可就算莎莎肚子里的孩子不是谭敬廷的,这样生活下去,也是有徒增口舌之嫌。 “老弟啊,虽说这孩子不是你的,可你觉得这样继续跟莎莎还有你的大姐住一块,合适吗?“ “我问心无愧,别人怎么想,我无所谓。“谭敬廷倒是挺有大丈夫的气概。 “你无所谓,可我有所谓呀,前几天我去军事委员会开会时,上面就不点名地批评,说有些部门的官员生活腐化堕落,一夫二妻,左拥右抱,这是公然与蒋夫人提倡的一夫一妻的新生活运动叫板,应立即予以肃清。你说我这块地,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关键是我们这个部门跟新生活运动是密切相关的,是为了推动新生活运动中的‘禁烟消毒’而应运而生的,搞到最后,倒是我们这个部门跟新生活运动唱反调,‘禁烟消毒’没搞好,反而搞些个‘一夫二妻’的旧生活模式出来,你这不是让我坐蜡吗?“ “孟兄,那你就跟上面反映一下我的具体情况,澄清一下不就完了吗?“ “老弟啊,我傻呀,人家不点名的批评,我凑上去跟人家解释,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不打自招吗?这种事情是越描越黑,本来没有什么事的,上面下来调查,结果倒查出许多事来了。“ 孟若愚的担心是有道理的,因为他本人就在外面搞了个相好的,一直瞒着家里,他怕万一因为谭敬廷的事情上面来调查,拔出萝卜带出泥,谭敬廷可能没事,他自己倒吃不了兜着走,所以就想让谭敬廷的那些个破事赶快有个了断,这样也能堵住上面的嘴了。 “那怎么办?下面嚼舌根也就算了,可要是上头也这么不分青红皂白地冤枉我,那我还真的是比窦娥还冤。谎言千遍不就成了真理了,到时候板子还是落在我身上,我到哪儿伸冤去?你说我清清白白地助人为乐,让两个无家可归的良家妇女有个安乐窝,不夸我急公好义,古道热肠也就罢了,结果还被别人泼脏水,说我生活糜烂搞腐化,我冤不冤?“ “是呀,我听了也替你抱屈,你说你羊肉没吃着,倒惹了一身骚,这算是哪门子的事呢?“ “孟兄,你误会我了,打一开始我就没想吃什么羊肉。我是爱惜这两只羊,给她们找了个羊圈遮风挡雨。“ “明白明白,老弟是个善良的牧羊人。可这事啊,还是怪你自己处理不当,别人误会你也是情理之中的。“ “那我还真不知道怎么处理才是最恰当的。既能救她们于水火,又能让别人不误会我。“ “我给你出个主意吧,你先前搬出来的那间宿舍也没人住,你就让你大姐住过去,然后你跟那个莎莎住一起,挑个黄道吉日成亲,那不就解决了吗?“ “孟兄,你让我跟莎莎结婚?你知不知道莎莎怀的是个混血儿?十月怀胎,一朝分娩,等生下个金发碧眼的,这不是更大的笑话吗?让我谭某人头上戴一顶洋人的绿帽子?我祖宗八辈的脸都让我给丢到太平洋里去了。“ “哎呦,我差点忘了这事,唉,我还真没想到这一点,那要不,你跟桂花成亲,让莎莎一个人搬到一居室去住?“ “我要是想跟桂花成亲,我十多年前就娶她了,还用等现在?再说了,莎莎怀孕了,你让她一个人生活,没人照顾,这合适吗?人道吗?“ “这也不是,那也不是,唉,这可真是难住我了。“ “你孟处既然肯捐献一套房子出来,这事就能解决。“ “怎么解决?“ “我去住那间一居室的不就完了吗?只要我不跟这两女人生活在一块了,这流言蜚语不就没了吗?“ “这倒是个解决的办法,虽说两间屋子相距不过十多米,但总好过同一屋檐下,不过,老弟,又得让你过单身生活了。“ “我本来就是单身,就这样吧,就让桂花去照顾莎莎吧。“ “好好好,这样最好。好了,这事就算是解决了,你呢,拿出具体的行动,我呢,再帮你在大会小会上正本清源一下,估计这漫天的谣言能烟消云散。” “但愿如此。“ “我们处里那些唯恐天下不乱的人还真不少,正事不干,就爱东家长西家短,搬弄是非,乱嚼舌根,我还真得好好管管他们。老弟啊,你别太放心上。” “放心吧,孟兄,我要是把这些个闲言碎语当回事,那我早就步阮玲玉的后尘了。” “这我就放心了。哦,还有件正事要跟你谈。” “什么是啊,孟兄?” “老弟,我有个朋友,手上有五十吨的玉米,你看有没有门路帮他解决一下?“ “可以呀,只要价钱合适,我给他找下家。“ “他说能给我们两成。“ “孟兄,你跟他说三成,我全包。“ “老弟,你也够黑的,行,我这就跟我朋友联系。“ ------------ 第六十六章 祸福相依 回到家之后,谭敬廷跟桂花和莎莎交代了一下,告诉她们孟若愚把原先的那间屋子又增派给他了,他打算一个人搬过去住。桂花和莎莎都有些吃惊,不过她们也知道,因为她们,谭敬廷忍受了不少闲言碎语和无形压力,如果分开住,也许能堵住那些好事者的嘴。 谭敬廷把自己的一些物品又搬回到了原来的住处,桂花连忙跟去帮谭敬廷收拾。 “桂花,莎莎就麻烦你多照顾照顾,她毕竟是个千金小姐,而且她还怀着身孕,有时候会有些小姐脾气,你就多让让她。“ “没事,莎莎挺好相处的,人不错,就是心直口快了一些,你放心吧,我一定会好好照顾她的。敬廷,虽然你搬走了,不过离我跟莎莎不过十几步路的距离,你三餐都到我们那儿吃去,我给你烧你爱吃的菜。“ 谭敬廷感激地点了点头:“桂花,真是辛苦你了。“ “不辛苦,我就是个伺候人的命。“ 桂花帮谭敬廷把被褥铺好,把水烧开,泡好茶之后,便转身离开了。 谭敬廷这一举措让周围的同仁都看不懂了,他谭敬廷真的跟屋里的两个女人没有任何瓜葛,只是出于同情和情义而收留她们,照顾她们。再加上孟若愚不予余力地帮谭敬廷澄清,于是乎,众人把谭敬廷称之为当下的柳下惠,坐怀不乱的正人君子。 可也有那些内心龌蹉的人在私底下议论,是不是谭敬廷打仗时受过伤,那方面不行了,所以才对女人不感兴趣。 谭敬廷才不去理会这些卑鄙无耻的闲言碎语,他现在想的就是如何在仕途上平步青云,然后把那些爱嚼舌头的八婆们碾碎在自己的权势之下。 十月怀胎,一朝分娩,就在莎莎分娩的那一天,更令人瞠目结舌的事情发生了。 莱斯,莎莎的丈夫,在驼峰航线上执行运输任务的王牌飞行员,被日本军机击落在喜马拉雅山的山谷里,居然生还了。 那日,莱斯驾驶着C-46运输机返回印度阿萨姆邦,途中飞越喜马拉雅山山口时遭遇两架日本军机的拦截,尽管莱斯的驾驶技术一流,但终因寡不敌众而被日军军机击中左翼,飞机在坠落过程中,莱斯果断跳伞,飞机坠毁了,莱斯的伞包被挂在了树梢,后来树梢断了,莱斯跌落到了雪地里,左腿,左臂和肋骨等多处骨折,昏死在雪山上。幸亏碰到一位打猎的藏民,把奄奄一息的莱斯背回帐篷,才没被冻死,后来在藏医的医治之下,才慢慢恢复了知觉。经过半年多的康复,莱斯终于能够一瘸一拐地走路了,他告别了他的藏族救命恩人,然后辗转各地,最后来到了重庆,因为他还记得,他的妻子莎莎还在重庆等他回去。 莱斯到处打听莎莎的音讯,终于有人告诉他,莎莎现在住在重庆禁烟督察处的谭敬廷副处长那儿。莱斯来到禁烟督察处,见到了孟若愚,孟若愚告诉他,莎莎在医院分娩,莱斯听后,连忙赶往医院。 在产房的外面,谭敬廷见到了莱斯,那位死而复生的王牌飞行员。 “你好,我叫莱斯,是廖莎莎的丈夫。“莱斯见到谭敬廷之后,立刻自我介绍。 “你就是莱斯?“谭敬廷不敢相信眼前的这位金发碧眼的家伙就是莎莎的丈夫莱斯。 “是的,我就是莱斯上尉,驼峰航线的王牌飞行员。“ 谭敬廷跟莱斯紧紧地拥抱在一起:“你终于活着回来了。“ “莎莎怎么样了?“莱斯迫不及待地询问。 “她马上就要当妈妈了。“谭敬廷兴奋地告诉莱斯这个好消息。 “是吗?莎莎要当妈妈了?“莱斯伸出手:“恭喜你,谭,你要当爸爸了。“ 谭敬廷一愣,随即哈哈大笑起来:“莱斯,这句话该我说,是恭喜你,你要当爸爸了。“ “我?“莱斯那双深邃的蓝色眼眸挣得老大老大:”怎么是我?“ “莎莎怀的是你的孩子。“谭敬廷拍了拍莱斯的肩膀。 “Oh,my god。这怎么可能?怎么可能?“莱斯依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等孩子出来了,你就知道了。“谭敬廷望着瞠目结舌的莱斯,一时不知如何解释。 手术室的门开了,护士抱着一个金发碧眼的男婴出来了:“你们谁是廖莎莎的家属?“ “我是。“谭敬廷和莱斯异口同声。 护士小姐看了看两人,然后把孩子抱到莱斯面前:“恭喜你,先生,你太太生了个大胖小子。“ 莱斯接过护士怀里的婴儿,果然是金发碧眼,跟自己一模一样,激动得合不拢嘴:“哦,感谢上帝,感谢上帝赐予我这么好的礼物。这太神奇了,太神奇了。“ 莎莎被推出产房,谭敬廷把莱斯带到她的面前,望见莱斯之后,莎莎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莱斯,你还活着,你还活着,这真的是太好了,太好了。“ “莎莎,谢谢你赐予我这么好的礼物,我们一家三口终于团圆了。“ “是的,莱斯,我们终于团圆了。“莎莎高兴地泪水连连。 谭敬廷和桂花为莎莎全家团圆而高兴。 出院后,莱斯和莎莎还有他们的儿子一起回到了谭敬廷的家,桂花悉心伺候莎莎做月子。 莱斯跟谭敬廷两人则在谭敬廷的屋子里把酒言欢。 “谭,我真的是非常非常感谢你,没有你,就没有莎莎,没有莎莎,就没有我的儿子。“ “莱斯,别这么说,这都是老天的安排,来,我们喝酒,这第一杯酒,庆贺你死里逃生。干“ 莱斯举起酒杯,跟谭敬廷碰杯:“对,为了我的重生。“ “这第二杯酒,庆贺你们夫妻团聚。干。“谭敬廷跟莱斯干了第二杯酒。 “这第三杯酒,庆贺你莱斯家有后了。干。“谭敬廷又跟莱斯干了第三杯酒。 “这第四杯酒,为所有的流言蜚语都他妈的滚一边去,干杯。“谭敬廷醉眼朦胧:”我终于可以证明自己的清白了,终于可以洗刷掉泼在自己身上的脏水了。来,干,中国有句话叫做‘清者自清,浊者自浊’,说的就是我,就是我。“ 谭敬廷一仰头,把杯中酒干了,然后趴在桌上不动了。莱斯见谭敬廷醉得不轻,连忙把他搀扶到床上去。 莱斯来到了莎莎的屋子里,桂花正在给孩子擦身。 “桂花姐,辛苦你了。“莱斯从桂花手里接过儿子。 “不辛苦,不辛苦。你们休息吧,我到敬廷那屋收拾去。“ 桂花知趣地走出莎莎的房间,来到谭敬廷的屋子里,把一片狼藉的餐桌收拾干净,然后给谭敬廷泡了杯浓茶放在床头柜上。 桂花见谭敬廷和衣而卧,连忙帮他把皮鞋脱掉,把外套脱掉。 桂花坐在椅子上,望着睡梦中的谭敬廷,她还没这么仔仔细细地欣赏过这个男人,桂花望着谭敬廷的五官,棱角分明,额头饱满,眉骨凸起,眉毛粗黑,双目现在虽然紧闭着,但睁开时目光炯炯,鼻子坚挺,嘴巴方正,双耳低垂,脖颈处的喉结略微凸起,肩膀宽阔,双臂粗壮有力。 桂花还在细细观察,忽见谭敬廷翻了个身,背对着她。 桂花觉得自己有点发花痴,暗自发笑,便趴在餐桌上睡下了。 莎莎抱着儿子喂奶,莱斯望着妻儿,还一直觉得自己在梦中。 “莱斯,给儿子取个名字吧。“ “好,让我想想。我知道,如果不是碰到谭敬廷,就没有你和我们儿子的今天。就取名叫Tan吧。中文名字就叫廖敬谭。让我们的儿子永远记住他的恩人。“ “谢谢你,莱斯,Tan,廖敬谭。“莎莎感激莱斯懂得感恩,更感激谭敬廷在她落难之时伸出援手:”谭儿,谭儿。“ 做完月子之后,莱斯准备带着妻儿回美国了,谭敬廷和桂花都来相送。 “莱斯,莎莎,祝你们一路平安。” “敬廷大哥,谢谢你在我最艰难的时候收留我,你是我永远的大哥,你是谭儿最好的舅舅。” “来,让我抱抱我的美国外甥。”谭敬廷从莎莎手里接过小家伙,逗着他:“谭儿,谭儿,别忘了以后到中国来找舅舅。” “桂花姐,谢谢你照顾我这么长时间,我没什么可以送给你的,这条水晶项链是我母亲给我的生日礼物,我想要送给你,请你一定收下。”莎莎从脖子上摘下这条水晶项链戴在桂花的脖子上。 桂花很是羞涩:“我一个乡下女人戴这个,太不相称了。还是戴在你身上好看。” “不,桂花姐,你是我见过的最美的女人,你的心就像这条项链一样,晶莹剔透,纯洁美丽。” 谭敬廷把孩子还给莎莎,然后跟莱斯紧紧拥抱,跟他们挥手告别。 莱斯在临走前,特意给国防部和军事委员会的头头脑脑写了几封感谢信,感谢谭敬廷在他妻子危难之时出手相帮,盛赞谭敬廷是个正人君子,有绅士风度。 收到这些感谢信的官员们对谭敬廷的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转变,称赞他是中美两国人民友谊的使者,古道热肠的谦谦君子,有情有义有担当的侠士。 谭敬廷自己也没想到这原本给他带来负面影响的事情居然拨乱反正,成为大家众口一词的交口称赞。更没想到的是,军事委员会的一纸调令,让谭敬廷升迁为军事委员会下辖的禁烟督察委员会的特别专员,摇身一变,成了孟若愚的上司。 孟若愚没想到一直在自己手底下惟命是从的谭敬廷忽然就成了自己的顶头上司了,这多少令他不快,他甚至认为谭敬廷是靠女人上位的,若不是桂花和莎莎先后来投靠谭敬廷,他谭敬廷何来什么姐弟,兄妹之谊?说是坐怀不乱,谁知是否娥皇女英共侍一夫?不过,说句实话,这个谭敬廷还真是一个人物,无论是为官还是做人,还真是有一套,看来今后还得多多巴结巴结他啰,真可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啊! ------------ 第六十七章 费尽心机 陆轶翔把陆氏集团的大部分产业都迁移到了香港,但太平洋战争爆发之后,香港就变成了一座孤岛,陆昱霆也很少有机会去香港料理那边的生意。好在当初陆逸翔让上海分部的唐汉珍结束在沪的业务,前往香港打理,所以,陆氏集团在香港的生意还算能正常运作,但陆氏集团在广州留下的产业大都关停,只有《白云日报》,宏运船务,宏济医院,宏盛糖果厂等几家还在惨淡经营着。 广东省是甘蔗的重要产地,所以制糖业也比较发达,宏盛糖业是其中的佼佼者,几乎广东省的近一半的糖业是被宏盛垄断的,宏盛糖果是广东省男女老幼都耳熟能详的品牌。 但自打日本人来了之后,又是轰炸,又是“三光”政策,广东的甘蔗产量都不到战前的一半,这年头,别说是吃糖,连吃口饭都不易。所以广东的制糖业也遭到重创。不过,宏盛糖业却在行业中保持翘楚的地位,那是因为陆轶翔引进了新的机器设备,制糖成本下降不少,所以,宏盛糖业经营状况还不错,还能保持盈利。 山田集团名下曾经有一家山田制糖厂,可是因为经营不善,处于倒闭状态,而宏盛糖业的经营状况令山田很是嫉妒,他早就眼红宏盛糖业这块肥肉,想要占为己有,陆轶翔在世时就开始打宏盛糖业的主意,曾经偷偷派人去砸厂子,损毁机器,但被护厂队的工友们识破,把那些流氓抓获,而那些流氓也都招认了,这使得山田在广州商界一直被耻笑。 现在陆轶翔已经死了,虽然陆昱霆接管了陆氏集团,但毕竟年轻,山田觉得陆昱霆年少可欺,所以根本不把陆昱霆放在眼里,何况他的身后还有日本宪兵队撑腰呢。现在渡边又为玉蓉的事情嫉恨陆昱霆,因此,山田觉得整垮陆昱霆是易如反掌的事情。 于是,山田派了黑龙会的一些日本浪人去宏盛糖业闹事。 看门的老伯见几个穿着和服的日本浪人气势汹汹地闯进厂子,连忙前去阻拦。 “哎哎哎,这里是糖果厂,你们不要瞎胡来。” 日本浪人根本就不把老伯放在眼里,把老伯推到在地,然后闯进厂子里,一阵打砸,把办公室的窗户都砸碎,把油漆泼在车间里。 “你们要干什么?”一个敦实的中年人走了出来。 “耿师傅,小心他们手上有家伙。”旁边一个伙计提醒这位中年人。 耿师傅是个老工人了,已经在宏盛糖业干了十多年了,上次护厂队抓住几个闹事的流氓就是耿师傅带领大伙一起干的。 “你们到我们厂里来捣乱,我们决不答应,兄弟们,操起家伙,把这些日本狗杂碎赶出去。” 耿师傅一声令下,厂里的弟兄们纷纷拿起铁锹,砍刀朝日本浪人逼近。日本浪人见势不妙,连滚带爬溜出了厂子。 陆昱霆接到电话,得知宏盛糖果厂出事了,连忙赶到糖厂。 “耿师傅,我们有没有人受伤?”昱霆最关心的是工友的人身安全。 “没有,这些狗杂碎见到我们也拿起家伙,都吓得屁滚尿流逃跑了。” “那他们有没有人被打伤?”昱霆担心万一这些日本浪人因为受伤而讹诈宏盛糖果厂的话,他要有所心理准备。 “没有,我们就朝他们走过去,还没动手,他们就溜了。不过,陆老板,你看,他们把油漆泼的到处都是,我们这些糖纸可就泡汤了。” “只要人没事就好,这些糖纸我会重新订货,大家把车间整理一下,把碎玻璃都扫干净,请人重新配几块玻璃。” “好的,陆老板。兄弟们,把厂子收拾干净。” 昱霆把耿师傅叫到车间门外。 “耿师傅,这伙日本浪人不会无缘无故来这儿闹事的,恐怕还是跟山田有关,你组织一些弟兄晚上在这儿值夜班,多留意一些,我怕山田贼心不死,还会趁机捣乱。” “好的,我会吩咐下去的。” “辛苦你了,耿师傅,这些钱你先拿着,给工友们买些宵夜。”陆昱霆把一叠钱塞给耿师傅。 “陆老板,你太客气了,我们都是老员工了,大家伙都爱厂如家,我们绝不会让山田的阴谋得逞。” “谢谢!那就拜托了。” 山田见这些日本浪人都垂头丧气地回来了,很是恼火。 “我让你们去把陆昱霆的糖厂砸了,你们居然被赶出来了。真是一群没用的废物。” “那些护卫队的工人都天不怕,地不怕的,拿起铁锹和砍刀就向我们逼过来,他们人多势众,我怕我们吃亏,所以就回来了。”一个日本浪人向山田解释。 “几个中国人就把你们吓成这样了?真是一群窝囊废。这样,你们晚上继续去厂里,这次让他们尝一尝烤肉的滋味。”山田脸上露出阴险的笑容。 “哈伊。” 深夜,这群日本浪人穿着中式短打,趁着月黑风高,偷偷地从围墙上爬了进去,然后把汽油从屋顶上浇下去。 正在巡逻的护厂队的一名队员看见屋顶上有个黑影,连忙把手电朝黑影处照过去,那黑影一惊,躲闪不及,踩碎了不少屋顶上的瓦片,把护厂队的其他队员都惊醒了。 “不好,我闻到了汽油的味道,小日本要来烧厂子了,大家快点离开这儿,打电话叫消防局救火。”耿师傅连忙吩咐其他队员。 果然,屋顶上有火苗窜出来了,大家连忙去救火。 “耿师傅,我们抓住了一名纵火犯。”护厂队队员把一个身着黑衣的家伙推到耿师傅面前。 耿师傅抓住那人的头发,往上一揪:“原来是你啊。你以为穿成中国人的模样,我们就认不出你们这些个日本狗杂碎了吗?阿伟,看紧了,别让这混蛋溜了。” “嗯,我知道,耿师傅。”阿伟把一块沾满机油的破抹布塞进那个日本浪人的嘴里。 很快,火势被控制了,不一会儿,火就被熄灭了。耿师傅看了看糖厂,有两间厂房有不同程度的损毁,还好,大部分车间和仓库都完好无损。 昱霆接到电话,立刻从家里赶到厂里。 “陆老板,你来了,你看,这是日本浪人干的,他们想烧毁我们的糖厂,幸亏发现及时,才没有酿成大灾,只烧了包装车间的屋顶和堆放甘蔗的仓库。幸好甘蔗已经用了差不多了,否则损失还要大。” “厂里的弟兄们怎样?有没有受伤的?” “没有,大家都警觉得很,所以没有兄弟们受伤。” “耿师傅,你电话里说,抓住一个日本浪人,人呢?” “阿伟看着呢,就绑在车间里。” “走,一块儿去看看。” 昱霆走进车间,看见阿伟正看着这个日本浪人,双手被反绑着,嘴里被塞上了抹布。日本浪人见陆昱霆来了,想哼哼唧唧地站起来,被阿伟一脚踹倒。 “给我放老实点。”阿伟厉声喝道。 陆昱霆走到日本浪人面前,把那块破抹布从他嘴里拿了出来,然后找了一张椅子坐下。 “说,是谁派你来烧厂的?”昱霆双目直射日本浪人。 日本浪人叽叽呱呱说了一大堆日本话。 “陆老板,他说什么呢?”耿师傅听不懂这个日本浪人在那儿扯着脖子叫嚷什么。 “他说他是日本人,我们能拿他怎么办?”陆昱霆笑了笑:“看来日本人也有不少嘴硬的鸭子,阿伟,动手吧,打到他求饶为止。” 阿伟一把揪住这个日本浪人,一顿老拳下去,那个日本浪人被打得鼻青脸肿,连连求饶。 陆昱霆坐在旁边喝着水,冷冷地望着地上的日本浪人。 “好了,阿伟,停一下。”昱霆向阿伟示意。 阿伟停了下来,陆昱霆蹲下,望着鼻青脸肿的日本浪人,用日语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藤井英夫。”这个日本浪人刚才嚣张的气焰已然全无。 “是谁让你们来烧我的厂子的?”昱霆接着问。 “是山田会长。”藤井英夫直接把山田一雄给供出来了,这并不出乎昱霆的意外。 “你们一共来了几个人?” “六个。” “他们都住在哪儿?” “就在靠近沙面的日本会馆里。求陆老板开恩,放了我。”藤井英夫大声告饶。 “现在我还不能放了你,如果你能在法庭上指认山田指使你们烧厂的事,我可以考虑对你不予追究。”昱霆对藤井英夫提出要求。 “这样做,山田会长是不会放过我的。”藤井英夫心里感到一阵惶恐,他知道山田是个心狠手辣的人,要是让他知道是自己出卖他的,一定会对他严惩不贷。 “不这样做,我也不会放过你的。你考虑一下吧,藤井先生。”昱霆也丝毫不退让。 藤井低下头,沉默无语,陆昱霆见状,便站起身来,转身朝车间外走去。 “好的,陆老板,我愿意跟你们合作,请你放我一条生路。陆老板,我答应你。”藤井在陆昱霆的身后歇斯底里地叫道。 ------------ 第六十八章 暗施毒计 陆昱霆一纸诉状把山田一雄告上了广州高等法院,状告山田不择手段欺行霸市,打砸不成,火烧宏盛糖果厂。这起官司因为牵扯日本人,广州的伪政府自然不愿插手此事,虽然知道陆昱霆言辞凿凿,证据在握,而且还有日本浪人藤井英夫的证词,但因为怕得罪日本当权派而想不了了之,所以一桩简单明了的案子却一拖再拖,迟迟不肯结案。 陆昱霆也不罢休,利用舆论,给山田施加压力,每天《白云日报》上都刊登一篇影射山田的《倭瓜发迹史》,这让山田对陆昱霆恨之入骨,欲除之而后快。 山田一雄为谋一己之私而火烧宏盛糖果厂一事被传得沸沸扬扬,同僚中也有不少人对他的龌蹉行径感到嗤之以鼻,而陆军参谋本部的铃木少将也训斥他破坏了广州治安,这与日本高层要让广州这座名城在日本人的治理下繁荣祥和的执政理念相悖,与要让广州市民臣服于日本人的愿景背道而驰。 受到训斥的山田因此不敢再肆意妄为,明目张胆地采取行动对抗陆昱霆,但他并不甘心,总是在千方百计寻找报复的机会,暗地里搞垮陆氏集团。 玉蓉已渐渐大腹便便,昱霆每天回来都嘘寒问暖,有时甚至亲自下厨给玉蓉做可口的饭菜。啸儿和吟儿都已经到了上学的年龄了,昱霆便把这俩孩子送到庄老先生办的私塾里去上学。鸣儿也挺乖巧,一个人在家画画儿,喂喂鸟,常常缠着昱霆给他讲故事。一家子其乐融融。 虽然昱霆的公司遇到许多烦心事,但他从不在玉蓉面前流露半点怨言,他总是笑呵呵地面对玉蓉,还教玉蓉写字,吹埙。 “以前总觉得少爷是最有学问的,现在觉得你比少爷更有学问。”玉蓉崇拜地看着昱霆写书法。 “人和人都是有差异的,昱霖的功课也不错,就是缺少点长心,有时稍微急躁一点,不过他的鬼点子多,常常不按常理出牌,而且他从小立志行伍,崇拜岳飞,戚继光等抗敌名将。” “那你呢?”玉蓉歪着头,好奇地问道。 “我性格比较沉闷些,我虽然比昱霖年长两岁,但小时候总是他欺负我,鬼点子都是他出的,挨骂的却是我比他多。昱霖好动不喜静,看着一大堆账单就会乏困,所以大伯也就不指望他在商界有所发展,但他认为我是一颗从商的苗子,所以就一直刻意地培养我成为陆氏集团的继承人。如果在太平盛世,或许我们陆家产业还能发扬光大,但现在是乱世,中国的民族工业难以为继,这陆氏集团也是江河日下,我真的是愧对大伯啊。” “昱霆,你已经尽力了,这种局势下还能苦撑下来的企业又有几家,你别自责了。” “玉蓉,你真的是善解人意。”昱霆抬起头来,向玉蓉投来感激的一瞥。 “昱霆,你这写的是什么呀?行吟坐咏,什么意思?”玉蓉一字一顿地念着这四个字。 “行吟坐咏,就是指走着念诵,坐着歌唱。形容到处都在读书,我打算把这幅字贴在啸儿和吟儿的书房里,让他们记得要多读书。”昱霆搁下毛笔,给玉蓉作解释。 “昱霆,你想的真周到。” “玉蓉,你快要生了,我想不管是生男生女,都起名叫‘咏’字,陆轩咏,跟啸儿,吟儿,鸣儿一样,都是口字旁的,咏是指经过时间与空间沉淀、源远流长的、值得称道的意思。” “这个名字真好听,意思也真好,就叫陆轩咏。”玉蓉摸了摸腹部:“咏儿,你听见了吗?爸爸已经给你取好名了。” 山田一雄明里不敢再造事端,但暗地里却一直不肯善罢甘休,总在寻找机会整垮陆昱霆,整垮陆氏集团。 一日,他在街上看见藤井英夫喝醉了酒,跌跌撞撞地朝日本会馆走去,对于这个藤井,山田甚是恼怒,上次就是他在法庭上指认山田是火烧宏盛糖果厂的罪魁祸首。所以,山田一直认为藤井的出卖是他遭受铃木训斥的直接原因,因而一直想找机会除掉藤井。 山田见藤井神志不清,急忙让手下把藤井拉到车上,然后朝自己的寓所方向驶去。 藤井被带到了山田的寓所,山田手下把还处于醉态之中的藤井扔在院子里。 “把他弄醒。” 山田的手下端出一盆凉水朝藤井泼过去,藤井顿时酒醒了。 “怎么样,藤井君,酒醒了吗?”山田走到院子里,看着狼狈不堪的藤井。 藤井见到山田,顿时吓得支吾起来:“山田君,你想干什么?” “藤井君,你那天在法庭上是不是也喝醉了?竟然胡言乱语,帮着支那人指认你的同胞,你真是天皇的好臣民啊!” “不不不,山田君,我是被逼的,我不想出卖你。”藤井爬过去抱住山田的腿。 “藤井君,看看你这个样子,哪有一点像我们大和民族的子孙,我真的是为你感到羞愧。为了让你迷途知返,我特意把你请来,希望你能将功补过。” “如何补过?山田君。”藤井觉得自己有救了,急切地问道。 “用你的命搞垮陆昱霆。”山田咬牙切齿地从嘴里说出这句话。 “不,不不不,山田君,我不想死,我还要回日本,我要回家种田去。” “你活着回去只能给大日本带去耻辱,但你的死却能给大日本带去荣光。” 藤井眼泪一把,鼻涕一把央求着山田,山田鄙夷地看了一眼藤井,朝手下努了努嘴,手下立刻把藤井按倒,掰开藤井的嘴,把一杯酒倒了下去。 不一会儿,藤井七窍流血而亡。 几位日本浪人抬着藤井的尸体朝宏盛糖果厂走去。 “你们怎么又来了?”看门老伯看见这伙日本浪人要进厂,连忙挡住去路。 “我们要见陆昱霆,我们要他偿命。”日本浪人恶狠狠地叫嚣着。 护厂队跑了出来,把日本浪人拦在门外。 “陆昱霆在哪里?是你们厂的糖果害死了藤井君。”一个日本浪人振振有词。 “你胡说八道什么?我们的糖果害死了你们日本人?” “是的,就是这种糖,藤井君吃了之后,就暴毙了。”日本浪人从衣袋里拿出几颗宏盛糖果。 “要是我们的糖真能毒死你们这群日本狗杂碎,那真是大快人心。”阿伟对此嗤之以鼻。 “你们要是不信,我可以当众做实验。” 一个高个子的日本浪人看见街边有条流浪狗,连忙把狗牵来,拿了一颗宏盛糖果的糖,然后剥开糖纸,把糖扔在地上,让狗舔食。没过多久,这条流浪狗就倒了下去,四肢伸直,死了。 “这下你们相信了吧,藤井君就是吃了你们的糖才一命呜呼的。”日本浪人似乎证据在握。 “去你的,狗日的,我们厂生产这么多糖,就你们吃了会死,其他人都没事,你们这是栽赃陷害。”阿伟和其他工友很是气愤,日本浪人分明是信口雌黄。 日本浪人也毫不示弱,双方在厂门口僵持不下,最后警察来了。把双方带到了警局。 陆昱霆接到电话,连忙赶到警局。 “你就是宏盛糖果厂的陆老板吗?” “是。” “你涉嫌毒死藤井英夫,我们要拘捕你。” “有证据吗?” “这就是证据。”警察拿出几粒宏盛糖果。 “我能看一下吗?” 警察把一粒糖交给陆昱霆,陆昱霆接过来仔细看了看。 “我可以请我的律师来吗?” “可以。” “好,我这就给我的律师打电话。请问电话在哪儿?” 警察朝办公桌上努了努嘴,陆昱霆走到办公桌旁,拿起电话,拨通了号码。 “秦律师吗?我是陆昱霆,我现在在警局,日本人说我的糖果有毒,你这样,先协助警察封存我们厂里所有的糖果,让专人看管,确保这些糖果无人接触。然后,你请一位知名度高的化验师一起来警局。好了,秦律师,你先按我说的去办吧。” 陆昱霆挂了电话,走到日本浪人面前。 “公平起见,你们最好也请一位日本的化验师,我们一起在警局里把这事情搞清楚。” 陆昱霆并没有惊慌失措,而是有条不紊地,章法可循地处理此事,打完电话之后,他便坐到一边静静地等候。 宏盛糖果厂被查封,所有的糖果都被封存起来。 很快,秦律师带了广州市知名化验师袁仕琪来到了警局。而日本浪人也请来了高桥三郎化验师。 秦律师把封存的糖果交给两位化验师,两位化验师化验出来的结果是没有任何毒物。然后,秦律师又把日本浪人的糖果交给两位化验师,结果一致,糖果内含有剧毒成分:砒霜。之后,秦律师打乱一堆糖果,让两位化验师同时进行化验,两人化验结果都一致,有的含有砒霜,有的没有毒物。 秦律师把这堆糖交给警察:“警察先生,你看,这些标有含有砒霜的糖果都是来自于日本浪人的,而这些没有毒物的都是这些封存的糖果,我都做过记号了。你们看。”秦律师指了指每颗封存的糖果包装纸上都有一个小红点,不仔细看根本就看不出来,而日本浪人所提供的糖果包装纸上却没有小红点。 警察局长过来,看了看,点了点头。 ------------ 第六十九章 阴招连连 秦律师把化验结果公布于众,随后便得出了结论。 “由此可见,厂里的糖果并未含有任何有毒物质,而日本浪人手里的糖果却含有砒霜,这说明了什么呢?只能说明这些糖是日本浪人自制的,他们把砒霜放入糖果中,接着让藤井英夫吃下,让他中毒而亡,然后栽赃陷害,说是宏盛的糖果害死了藤井,这种伎俩骗小孩子还行。” “你们胡说,明明是你们的糖果厂有问题。”几个日本人站起来指着秦律师叫嚣道。 “你们这些日本人不要信口雌黄,这化验结果也是你们自己请来的日本化验师认可的。”秦律师把目光投向高桥,高桥则回避秦律师的目光,低下了头。 “好了好了,我看这件事就到此结束吧,你们日本人死了人了,赶快埋了吧,宏盛糖果厂的封条摘除,恢复生产。”警察局长连忙过来平息双方的争执。 日本浪人无言以对,低着头把藤井的尸体抬了出去。 “秦律师,袁先生,麻烦你们了。”昱霆向秦律师和袁化验师握手致谢。 “这些日本人真的是无赖,陆老板,你可要当心啊,我怕他们不会善罢甘休。”秦律师提醒昱霆。 “嗯,我会的。” 陆昱霆脸上露出久违的笑容,然后跟秦律师和袁化验师握手告别。 山田一雄的又一阴谋被挫败,这让他感到十分沮丧,但他并不就此罢休。一计不成又生一计,他知道陆昱霆是个非常传统的中国男人,家庭是他的精神支柱。他要从这里找到突破口。 一日,玉蓉带着三个孩子在芝兰湖边玩耍,啸儿在放风筝,吟儿和鸣儿在一旁边跑边抬头看,那只孙悟空的风筝越飞越高,孩子们抬头望着风筝,又是拍手,又是叫好。玉蓉坐在一旁,望着孩子们的笑脸,也开心地笑了。 忽然,一阵风把风筝吹到了树上,啸儿扯了几下,还是扯不下来,于是,便爬上树去取。 “啸儿,当心点。”玉蓉在下面提醒啸儿:“拿不到就算了,娘回去再给你们做一个。” “哥哥,我回去找把梯子给你。”吟儿说着,朝家里跑去。 “哥哥小心,我给你找根小木棍。”鸣儿见啸儿够不着风筝,连忙去湖边找小木棍。 鸣儿捡了一根短树枝,觉得太短了,便把它扔掉,然后再朝远处走去,边走边找,忽然他看见有一根长长的树枝就在前面,于是他高兴地跑了过去,正要捡起这根树枝时,一双大脚踩在树枝上,鸣儿抬头一看,一个穿着黑衣服的满脸长胡子的高个子叔叔凶神恶煞地站在自己面前。鸣儿吓得转身要跑,这个黑衣人一把抓住鸣儿,把他往腰间一夹,朝街口走去。 “放开我,放开我,救命呀。”鸣儿一边蹬腿,一边呼叫。 在树上的啸儿听到鸣儿的呼叫声,连忙朝他方向望去,见一个黑衣人正急匆匆地夹着鸣儿朝一辆黑色汽车走去。 “娘,不好了,鸣儿弟弟被人拐走了。” 玉蓉一听,魂飞魄散,连忙追问:“往哪儿走了?” “就在街口。”啸儿连忙爬下树,带着玉蓉朝街口跑,边跑边喊:“抓坏人啊,有人拐小孩啦。” 玉蓉跑了几步就气喘吁吁,连忙嘱咐啸儿:“啸儿,你快点跑,娘跑不动了,快去看看。” 啸儿也顾不得玉蓉了,一个人朝街口奔去,刚到街口,就看见鸣儿被塞进了汽车,开走了。啸儿又追了一段路,但终究体力不支,停了下来。 玉蓉和吟儿也都赶到了街口,望着汽车的扬尘,玉蓉欲哭无泪。 “这可怎么办呀?我的鸣儿啊,你让我怎么向你爹娘交代啊。”玉蓉一屁股坐在地上,呜咽起来。 “娘,我看见汽车屁股后面有3234几个数字。” “啸儿,快回家打电话叫你爹回来。” “嗯。”啸儿立刻转身朝家中飞奔而去。 昱霆接到啸儿的电话,大吃一惊,连忙赶回家。 啸儿把事情经过原原本本地告诉了昱霆。 “啸儿,你说汽车车牌是3234?”昱霆追问啸儿。 “嗯,我肯定,就是3234。”啸儿用力地点了点头。 “不用查了,是山田绑架了鸣儿。我找山田去。” 昱霆站起身来,朝家门口走去。 玉蓉一把拽住昱霆:“昱霆,你一定要保护好鸣儿,不能让他有任何闪失,太太临终时把鸣儿托付给我,可我……,昱霆,你一定要把鸣儿毫发无损地带回家,否则我都没脸活在这世上了。” 昱霆搂住玉蓉,安慰她:“玉蓉,你放心,山田绑架鸣儿,一定是想要跟我谈条件,所以,鸣儿现在还是安全的。玉蓉,你别太难过了,你快生了,这样对胎儿不好。” 昱霆拍了拍玉蓉的肩膀,朝门口走去。 昱霆直接来到了山田寓所。家丁看见昱霆来了,便迎了上去。 “你是陆昱霆陆老板吗?” “正是。山田在家吗?”昱霆一听这话,料想鸣儿一定是在山田这儿了。 “山田先生正等着陆老板,请进。” 昱霆直接进入房间,见山田正跪在榻榻米上悠闲地喝着茶。 “陆老板来了。请。” 陆昱霆盘腿坐在山田的对面:“看来山田先生早已料定我会来找你。” “当然,依照陆老板的智谋,如果不来找我,我倒觉得奇怪了。” “我的孩子在哪儿?”昱霆开门见山,直截了当问山田要鸣儿。 “陆老板别着急嘛,孩子很安全,你尽管放心。”山田倒是毫不隐瞒自己绑架了鸣儿。 “我见不到我的儿子,我是不会跟你谈任何条件的。”昱霆也非常干脆,直奔主题,不绕弯子。 “好吧,让陆老板先吃颗定心丸吧。把小孩子带出来。”山田朝手下使了个眼色。 不一会儿,一个黑衣人把鸣儿抱了出来。 “鸣儿。”昱霖想要站起来去抱鸣儿,却被另两个山田的手下拦住。 “霆爸,霆爸。”鸣儿挣扎着要扑到昱霆的怀里,但被黑衣人死死抱住:“放开我,放开我。”鸣儿不断地挣扎着。 “霆爸?”山田听鸣儿叫昱霆“霆爸”,觉得诧异:“他不是你的儿子,他应该是陆昱霖的儿子,对吗?” “鸣儿就是我的儿子。” “不对,你跟玉蓉成亲不过一年而已,你太太现在身怀六甲,而先前你的太太被炸死了,并没有给你留下一儿半女,那这个孩子一定是陆昱霖的。我说的没错吧,陆老板。” 陆昱霆知道无法隐瞒鸣儿的身世,只得承认:“鸣儿是我们陆家的子孙。” “陆昱霖和他太太是通缉犯,畏罪潜逃,至今未被抓捕归案,没想到他的儿子居然落到了我的手里,这可这是踏破铁蹄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孩子是无辜的,你们要抓要杀尽管冲我来。放了孩子。”昱霆见山田要拿鸣儿开刀,心里一阵慌乱,冲山田吼了起来。 山田没想到一向沉着冷静,斯文有礼的陆昱霆也有血脉贲张,按捺不住的时候,看来,鸣儿确实是陆昱霆的命门。 “不不不,杀了你对我们并没有什么好处,我们需要你的合作,陆老板,虽然你的伯父死了,但你们的陆氏集团还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还有许多产业,占据了广州的半壁江山。而你继承了你伯父的衣钵,把陆氏集团搞得风生水起。所以,与其杀了你,不如利用你为我们大日本帝国服务。” “你们想怎样?” “第一,把宏盛糖业出让给我们山田集团。第二,请陆老板出任广州维持会会长。” “山田先生要价太高了吧。” “自打你伯父不识抬举,在大庭广众之下污蔑我们大日本帝国,被就地正法之后,这个维持会会长一职一直空缺,我记得几年前,我曾经亲临府邸,邀请你出任,结果你以守孝三年为由,拒绝了我,现在守孝期已满,你应该没有什么理由推辞了吧。” “虽然我父亲的三年守孝期已满,但我大伯和伯母过世也才一年有余,作为他们的晚辈,又是近亲,我有义务为我大伯和伯母守孝。所以,山田先生的好意我断难接受。” 山田见陆昱霆断然拒绝他的要求,便阴冷地笑了起来。 “陆老板不用这么快就一口回绝,我记得当初陆昱霖落在渡边手上,你大伯也是主动来找我,身为父亲,最害怕的无非就是自己孩子的安危了,所以,当初他就答应了我,虽然后来他反悔了,但毕竟是有求于我。而陆老板现在的情形和当初你大伯的情形几乎如出一辙,我相信陆老板会做出明智的回答。否则,鸣儿小少爷可就性命难保了。” “你们如果敢动鸣儿一根手指,那我们就玉石俱焚。先把鸣儿放了,我留下,跟你们谈。” 山田看到陆昱霆那种破釜沉舟的气势,心里为之一颤,他觉得既然陆昱霆在自己手里,鸣儿留下的意义就不大了,于是,思忖片刻之后,他招呼手下把鸣儿送回去。 “好,我现在就可以把鸣儿小少爷给你送回去,但你不可食言。” “我必须接到我夫人报平安的电话,否则,一切免谈。” “可以。”山田转身吩咐手下:“鸣儿小少爷回家了之后,让陆夫人给我这儿打个电话。” “哈伊。” 鸣儿被塞进了汽车,朝荔枝湾驶去…… ------------ 第七十章 威逼胁迫 玉蓉一直在门口眺望着,期盼昱霆带着鸣儿平安回来。 在街口,有辆黑色的汽车停了下来,一个黑衣人夹着鸣儿朝陆宅走来。鸣儿一见玉蓉,连忙挣扎着跑了过来。 “蓉妈,蓉妈。”鸣儿像见到救星一般扑到玉蓉的怀里,流着泪,抽泣不已。 “鸣儿,鸣儿,你终于回来了。”玉蓉抱起鸣儿,紧紧地搂在怀里,似乎一撒手鸣儿就会失去,然后玉蓉往鸣儿身后望去,却没见昱霆的身影。 “你就是陆夫人吧,请你回去打个电话,这是电话号码。”黑衣人把一张写有电话号码的纸交给玉蓉。 玉蓉接过纸条,疑惑地望着黑衣人:“我丈夫呢?他怎么没回来?” “让你打,你就打,啰嗦什么,否则你丈夫可就回不来了。”黑衣人不耐烦地望着玉蓉。 “你们把我男人怎么了?”玉蓉一把抓住黑衣人的手臂。 “没什么,山田先生正在同陆老板谈生意呢。”黑衣人一甩手,挣脱了玉蓉的双手。 “那我男人什么时候可以回来?”玉蓉急切地想要知道昱霆的消息。 “这要看陆老板是不是识时务了,好了,别啰嗦了,快去打电话。”黑衣人说完,便转身离开了。 玉蓉拿着纸条,抱着鸣儿进了门,然后吩咐下人把大门紧紧关上。 玉蓉走到客厅,拿起电话,拨通了纸条上的电话号码。 山田寓所的电话铃响了,山田朝昱霆使了个眼色,陆昱霆走了过去,拿起电话。 “喂,是玉蓉吗?”昱霆平静地问道 “是我,昱霆,你怎么样?”玉蓉心急火燎地询问。 “我没事,鸣儿回来了吗?” “刚回来。” “鸣儿有没有受伤?”昱霆牵挂着鸣儿的安危。 “没有,就是吓坏了,现在啸儿,吟儿正陪着他呢。” “玉蓉,我可能要晚点才回家,你快生了,先回娘家待产吧,我出来后会去你娘家找你的。孩子们就拜托你了。” 昱霆说完,挂了电话。他电话里的意思是想让玉蓉回陆府,先在密道里躲一阵子,等他回来再做安排。他怕山田一伙言而无信,会继续加害他的家人。 “好了,鸣儿小少爷已经平安到家了,现在陆老板可以跟我谈一谈这两件事了吧。” “可以,我们先谈第一件吧,你打算出资多少购买宏盛?”昱霆端起桌上的茶,喝了一口。 “五十万法币。”山田把一份合同放在陆昱霆的面前 陆昱霆用眼睛扫了扫这份合同,这绝对是一份不平等条约:“五十万法币能买一家占据广州糖果业半壁江山的厂家吗?山田先生出这个价与明抢有何区别?” 陆昱霆把这份合同推了过去。 “陆老板果然精于算计,可是,陆老板别忘了,现在广州还是日本人治下的广州,跟我们大日本讨价还价行得通吗?” “你们不是口口声声说要建立大东亚共荣圈吗?可是,你们日本人强取豪夺,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这种不公平的交易能建立大东亚共荣圈吗?” “这个世界就是靠拳头说话的,你们战败了,就没有资格跟我们大日本皇军平起平坐,讨价还价。陆老板,请你签字吧。” 山田把这份合同又推到陆昱霆的面前,把钢笔递给他。 陆昱霆坐在那儿,并没有去接山田递过来的钢笔。 “陆老板,我今天能放了小少爷,明天也就能再把他抓回来,这对我来说,是易如反掌之事。所以,请陆老板三思。” 陆昱霆知道跟魔鬼强盗是没什么可谈的,而孩子正是他的软肋,他自己可以置生死于度外,但孩子们呢,他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些天真可爱而又无辜的孩子们遭受涂炭。 陆昱霖接过钢笔,唰唰唰签上自己的名字,然后把钢笔一扔,站了起来。 “山田先生,我可以走了么?”陆昱霆斜睨了山田一眼。 “陆老板,我们才解决了一个问题,还有一个问题还没解决呢。”山田把合同书拿起来,看了看,满意地点了点头,而后脸上露出一丝奸笑。 “我不是已经说过了吗?我还在守孝期,不能出任维持会会长一职,请山田先生见谅。”昱霆仍然一口拒绝。 “如此说来,我还得等你三年守孝期满?” “能者多劳,我看山田先生不如兼任维持会会长一职吧。”昱霆给山田支招。 “维持会会长应由你们中国人担任,鄙人不敢越俎代庖。” “那就找其他乐意担当此任的中国人吧,山田先生不必非我们陆家人不可,不要在一棵树上吊死嘛。” “看来陆先生是不愿意合作了,那我只能委屈陆先生了,来人,请陆先生去我的后院居住。”山田脸一沉,给手下投去一个眼神,山田的手下立马站在陆昱霆的身旁。 “山田先生想要软禁我?”陆昱霆没想到山田居然如此卑鄙,想要限制他的人身自由。 “我是给陆先生充足的思考时间,什么时候想通了,什么时候回家。”山田抚弄着手上的扇子,阴阳怪气地说道。 陆昱霆轻蔑地望了一眼山田,冷笑一声,朝后院走去。 玉蓉接到昱霆的电话之后,一直在琢磨昱霆的话,让她回娘家待产,意思是指让她回陆府,现在陆府只剩下耀叔,胖婶,虎仔和阿成了,他们还住在陆府,等待有一天少爷,少奶奶回家。 玉蓉从电话中明显感到昱霆对自己和孩子们的担心,她深知山田一伙决不会轻易地放过昱霆,而昱霆最担心的便是家人。所以,只有躲到让日本人找不到的地方,昱霆没有后顾之忧了,日本人才会无计可施。可哪儿才是安全之地呢?玉蓉想到了陆府的密道,也许只有密道才是藏身之所。可是,自己这身子这些天越来越沉了,恐怕离分娩也不过是三五天的时间了,现在这样子也没法躲在密道里。玉蓉思前想后,觉得先把孩子们和婆婆安顿好,自己则在家等昱霆回来。 于是,玉蓉找到秋莲,跟她说了最近发生的事情,秋莲听后,着急万分。 “玉蓉,这该怎么办呢?那些日本人说来就来,想抓就抓,我反正是一把岁数了,死就死了,可是,孩子们,怎么办,他们可是我们陆家的子孙呢!” “妈,我想好了,你和啸儿,吟儿还有鸣儿一起去老爷家住,老爷家有个密道,在密道里待着不会被发现,是很安全的,以前少爷,少奶奶去香港,也是走密道。万一日本人来抓你们,你们就藏到密道里。” “那你呢?”秋莲担心地望着玉蓉。 “妈,你看我这样,恐怕过几天就要生了,我就留在这儿,等昱霆回来。” “是啊,你快生了,这个时候我怎么能离开呢?要不,我也留下来,等你生完了孩子再说。” “妈,我怕日本人会拿你和孩子要挟昱霆,所以,你一定得离开这儿,妈,你放心吧,我会照顾自己的,胖婶曾经给少奶奶接过生,实在不行,我就让胖婶过来陪我。妈,事不宜迟,我现在就让碧柳和红叶准备一些吃的,用的,你们带上,吃完晚饭就走。” “好吧,玉蓉,你自己当心点。” 晚饭后,玉蓉带着孩子们还有婆婆一起去了陆府,耀叔和阿成,胖婶听说此事之后,马上安排啸儿和吟儿去玉蓉房里睡,秋莲和鸣儿去太太房里休息,如果有日本人来,就马上进密道。 胖婶怕玉蓉这几天就要生产了,所以跟着玉蓉回到了陆宅。 从陆府回来之后,玉蓉就感到腰酸背痛,腹部有下坠感,她觉得自己要生了。 “胖婶,快,快送我去宏济医院,找黄恩博大夫。”玉蓉连忙吩咐胖婶。 “好,好。我这就去叫车。”胖婶跑到外面叫了一辆黄包车。 很快,玉蓉被送到了宏济医院,黄恩博大夫一见是玉蓉,连忙安排产科医生进行接生。 没过多久,玉蓉便在医院里诞下了一名漂亮的女婴。 医生把婴儿抱给玉蓉,玉蓉抱着粉嘟嘟的女儿,爱不释手。 “玉蓉,你就在这儿安心地住下吧。”黄恩博过来看望玉蓉母女。 “谢谢你,黄大夫。” “孩子他爸爸呢?”黄大夫随口一问。 一提到昱霆,玉蓉心情凝重起来:“昱霆去见山田,直到现在还没回来,估计被山田扣下了。” “这帮混蛋,竟然如此无法无天,光天化日之下竟敢软禁一位社会贤达人士。” “黄大夫,我什么时候可以出院,我得去山田那儿,把昱霆要回来。” “玉蓉,你才刚刚生完孩子,现在身子还很虚弱,绝对不能出门。” “那该怎么办呢?”玉蓉心急如焚。 “这样,我去一趟山田那儿。山田的寓所地址我知道,我几乎每个月都要给他送吗啡。” “山田需要吗啡?”玉蓉好奇地望着黄恩博。 “他的头部曾经受过伤,落下了偏头痛的毛病,只要天气阴冷,他的脑袋就会疼痛,所以,常常需要吗啡止痛,我基本上每个月给他送一次吗啡。” “那就拜托你了,黄大夫。” “玉蓉,你别这么客气,我们都是中国人,能帮则帮,这是理所应当的。” ------------ 正文卷 ------------ 第七十一章 誓不低头 自从山田把陆昱霆软禁之后,昱霆就开始绝食了,三天粒米未进,这让山田很是坐立不安,毕竟陆昱霆的身份摆在那里,他是广州商界的翘楚,而且他还是陆轶翔的亲侄子,陆轶翔被广州市民视为英雄人物,这让陆昱霆也名声大噪,真要是闹出人命,他可能就不是遭到铃木训斥这么简单了,也许他会被调离广州,或是被停职查办。 山田跑到后院关押陆昱霆的小屋里,亲自把一碗米饭端给躺在床上的陆昱霆。 “陆老板,请你用饭。”山田恭恭敬敬地站住陆昱霆的床前。 陆昱霆毫无反应,背对着山田,一言不发。 “陆老板,你这样绝食下去,对你是没有任何好处的。你想想,你上有老母亲,下有三个子女,哦,对了,听说夫人快要生了,你将有第四个孩子了,你如果饿死在这里,你连刚出世的孩子都没见着,这将是多么遗憾的事情啊。” 陆昱霆叹了口气,依旧一言不发。 “想想吧,陆老板,你死了,你的老母亲,你的夫人,还有你的孩子们将靠谁生活?你是你们陆家的顶梁柱啊,你倒了,他们也就倒了。为了他们,你也得活下去呀。” “如果你继续逼迫我担任什么维持会会长,那我宁愿一死了之。”陆昱霆有气无力回应山田。 “陆老板,你为什么跟你的伯父一样冥顽不化呢?” 陆昱霆又一言不发。山田见他如此坚决,只能摇摇头,走了出来。 山田刚出后院,手下就来报,说是黄大夫送药来了,山田喜出望外,连忙快走几步,来到客厅。 “黄医生,让你久等了。” “山田先生,这是你要的吗啡,我给你送来了。”黄恩博把药品交给山田。 “谢谢你,黄医生。”山田把药接过来:“黄医生,你今天来的正好,我这儿有位病人,他不肯吃饭,已经饿了三天了,我希望你能劝劝他,他也是中国人,你们中国人之间容易沟通。” 黄恩博听山田这么一说,便判定这个病人一定是陆昱霆。于是便一口答应下来。 “山田先生开口,我自当效力,请问病人在哪儿?” “就在后院,我带你去。” 山田亲自把黄恩博带到了关押陆昱霆的小屋里。 “陆老板,我给你请来了一位医生,你应该听听医生的话。” “陆老板,你不吃饭可不行啊,来,我给你检查一下。” 陆昱霆听出是黄恩博医生的声音,便转过身来。 黄恩博看见陆昱霆满脸憔悴,眼窝深陷,嘴上长满了血泡,胡子拉碴的,形容枯槁,甚是心痛。 “山田先生,麻烦你出去一下,我给病人做个检查。” 山田不情愿地站到了门口。 黄恩博见山田出去了,连忙在陆昱霆的手心里写了个瓦字,然后指指屋顶,陆昱霆明白了,黄恩博想要告诉他,玉蓉生了个女儿,弄瓦之喜。他激动地握住了黄恩博的手,眼里充满了感激。 “陆老板,身体是自己的,钱财乃身外之物,有了好身体,财富自然而然会来的,所以,你一定要吃饭,不能意气用事。“ 然后,黄恩博走出门,告诉在屋外的山田陆昱霆的情况。 “陆老板现在严重的营养不良,全身浮肿,他急需住院治疗。“ “有这么严重吗?“山田觉得黄恩博似乎有点危言耸听。 “我是医生,这方面请你相信我的判断。“黄恩博坚持己见。 “好吧,就按黄医生说的做吧,来人,把陆老板和黄医生送到宏济医院。“山田只得按黄恩博的建议办,毕竟他也担心陆昱霆万一有个三长两短,他也难以交代。 到了宏济医院之后,黄恩博立即把陆昱霆安排在三楼的内科病房里,给他挂葡萄糖,电解质等药物,经过药物的治疗之后,陆昱霆的气色有了些好转。 入夜,黄恩博来到玉蓉的病房,把陆昱霆的情况告诉了玉蓉,玉蓉连忙下床向黄恩博磕头致谢。 “黄大夫,谢谢你把昱霆救了出来,你的大恩大德我们一家都铭记于心。” “玉蓉,你快起来,我带你去见昱霆少爷。” 玉蓉激动地点了点头,抱着女儿,跟着黄恩博一起去了内科病房。 病房的门开了,玉蓉抱着女儿出现在昱霆面前,昱霆连忙支撑起虚弱的身子。 “玉蓉,你来啦?” “昱霆,快看,这是我们的女儿,咏儿。” 昱霆从玉蓉手里接过女儿,看了又看,眼里闪着泪花:“真好,真是太好了。玉蓉,她长得真漂亮,像你,长大后也一定是美人胚子。” “昱霆,你怎么样?我听黄大夫说,你绝食了三天了,都已经虚脱了。” “玉蓉,我没事,只要我们一家人能平平安安地在一起,我就知足了。玉蓉,你有没有把孩子们藏好?我怕山田这个家伙狼子野心不死,还要继续找我们麻烦。” “我已经按照你的吩咐,让娘和孩子们住到陆府去了,那儿有条密道,万一日本人来了,可以马上进密道藏起来,耀叔和阿成他们会照顾他们的。” “这我就放心了,玉蓉,你最好也带着咏儿去陆府,这样更安全。” “那你呢?要不,你也跟我们住一块儿吧。” “家里总得留个人看着点,要是全都走光了,山田一定会四处寻找,说不定密道就暴露了,我留下来跟山田周旋。” 玉蓉还想说什么,被昱霆止住了:“玉蓉,你刚生完孩子,需要补充营养,让胖婶烧点鸡汤给你补补吧。” “昱霆,你也需要好好补一补。你看你都瘦成什么样了,要是让你娘看到你这样,还不伤心死。” “所以啊,玉蓉,我的事你就别告诉娘了,省得她为我担心。” “嗯,我知道。” 玉蓉听从昱霆的嘱咐,出院后便前往陆府,与孩子们待在一块儿。 山田想挟制陆昱霆,逼迫他当维持会会长的计划又破灭了,但幸好手上还有一份陆昱霆签署的贱卖宏盛糖果厂的合同,于是,山田便打算去接管宏盛糖果厂。 山田带着人驱车来到了宏盛糖果厂的门前。看门大伯见一群人要进厂,连忙出来阻拦。 “你们是些什么人,这里是宏盛糖果厂,是陆老板的工厂,你们可不要胡来啊。” 山田拿出那份合同,朝老伯面前一晃:“从今天开始,宏盛糖果厂就是我们山田集团的了,它不再是陆昱霆的了,不归陆氏集团的了。” 糖果厂的护厂队听到外面闹哄哄的,连忙从里面跑了出来。 “梁伯,发生什么事了。” “日本人说,这个糖果厂是他们的了。” “大白天说什么梦话,日本人想我们宏盛糖业想疯了吧。”耿师傅轻蔑地望着山田一伙。 山田把那份合同在耿师傅面前晃了晃:“白底黑字,这是你们陆老板的亲笔签名,他已经把宏盛卖给我山田了。” 耿师傅一把抢过合同,看着陆昱霆的签名,他沉默了。 “不可能,陆老板不会把宏盛卖给你们东洋鬼子的,这份合同是伪造的。”阿伟和其他工人都不相信眼前的事实。 “你们可以亲自去问一问你们的陆老板,他现在就在宏济医院。” “走,我们一起去问陆老板。”阿伟对着工人们喊了一声。工人们立即朝门口冲去。 “大家先别冲动,我和阿伟代表大伙去趟医院,我们会搞清楚的,在我们回来之前,请大家还待厂子里。山田,请你们先退到厂子外面,等我们回来之后,再做商议。” “可以,这点耐心我还是有的。” 耿师傅和阿伟两人跑到了宏济医院,见到了躺在病床上的陆昱霆。 “陆老板,你把宏盛糖果厂卖给了日本人,这是不是真的?”阿伟一见到陆昱霆就开门见山。 陆昱霆点了点头。 “唉,陆老板,你怎么就遂了他的心愿了呢?陆老板,你不是不知道,山田一直在打我们宏盛的主意,这几年一直滋扰事端,无非就是想霸占我们的宏盛,你和你大伯一直在跟他斗,山田不是也没占到什么便宜吗?上次山田派人来砸厂子,还叫人来烧厂,后来还诬陷我们糖果有毒,我们不全都挫败了这些日本人,没让他们的阴谋得逞,怎么会,怎么会突然之间宏盛就变成日本人了呢?”耿师傅也想不通为什么宏盛糖果厂突然之间就成了日本人的了。 “如果有人绑架了你的孩子,拿你孩子的性命逼迫你跟他做交易,耿师傅,你会怎么做?”陆昱霆深深地吸了口气:“宏盛糖果厂是我大伯一手创办起来的,是目前留在广州的陆氏集团企业中唯一盈利的厂子,你们以为我不心疼?依了我的心思,我就是让宏盛败在我自己手里,也不愿意把它贱卖给日本人。可是,我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我的孩子被山田一伙害死吧。” “山田这些狗杂碎实在是太可恨了。我这就回去,让工友们跟这些日本人拼了。就算是鱼死网破,也不能让宏盛落入日本人的手里。”阿伟拳头捏的嘎嘎直响。 “不能硬拼。”陆昱霆直起身子:“不能让兄弟们就这样白白地丢了性命。宏盛卖了五十万法币,耿师傅,这件事我就交给你处理了,你把这五十万分给宏盛的工友们吧,如果他们不愿留下来给日本人干,就算是遣散费吧。”昱霆从衣袋里取出一张银票交给耿师傅。 “宏盛的工友们没有一个愿意给日本人干的,陆老板,你放心,我们决不能让这些日本强盗来掠夺我们。”耿师傅拍了拍陆昱霆的手:“陆老板,你好好休养吧。” ------------ 第七十二章 宁为玉碎 耿师傅和阿伟离开了宏济医院。一路上,耿师傅跟阿伟吩咐了几句,阿伟点了点头。 耿师傅和阿伟赶回宏盛糖果厂,看见山田正得意地坐在厂门口的椅子上,摇着扇子。 “你们回来了?证实了吧,我说的没错吧,宏盛糖果厂易主了。现在宏盛糖果厂正式更名为山田糖业株式会社。”山田然后转向工人们:“工友们,你们如果愿意留下来,我一定不会亏待大家的。” 工友们全都聚集在耿师傅和阿伟周围。 “耿师傅,日本人说的是真的吗?” “陆老板真的把糖果厂卖给日本人啦?” “我们这些工人可怎么办?难道继续留下来给日本人干?” “这当然不行,我就算是饿死,也不会在日本人的厂子里干活。” “大家静一静。”耿师傅站在台阶上,示意大家静下来。 “工友们,我们刚刚去见了陆老板,他现在人很虚弱,日本人绑架了陆老板的儿子,逼迫陆老板签了这个合同。陆老板也是很无奈。” “原来是这样,这些日本人真是卑鄙无耻。” “怪不得宏盛突然之间就被卖给日本人了,原来是这群没人性的家伙绑架了陆老板的儿子。” …… 工人们对日本人的卑劣行径感到义愤填膺。 “工友们,既然宏盛已经易主了,那我们大家就各谋生路吧。愿意留下来的就留下来,不愿留下来的我们自己去自谋出路。陆老板愿意把卖厂的五十万法币全部作为大家的遣散安置费。” “陆老板真是好人啊。” “这年头,像陆老板这样的有情有义的老板不多了。” …… 工人们对陆昱霆的为人交口称赞。 “好吧,大家自己决定吧,愿意留的就留下来,不愿留的就跟我走。” 耿师傅说完,把工号牌从衣服上摘下来,扔在地上,带头走出厂子,阿伟紧随其后,渐渐地工人们一个接一个把工号牌取下,扔在地上,走出厂门。 山田望着这一幕,有些惊呆了,连忙喊道:“我给你们双倍的工钱。” 但工人们充耳不闻,依旧一个接一个地离开厂子。最后,一个工人都没留下。 “八格。”山田站在空荡荡的厂子里,咆哮着。 夜晚,几个黑影出现在宏盛糖果厂的屋顶上,他们从屋顶上的天窗跳进车间里,然后把几大桶汽油浇在机器设备上,原材料上,包装纸上。 “好了,撤。”黑影对同伴们挥了挥手。 几个黑影爬上围墙,最后一个把一个打火机点亮,往车间里扔了过去,瞬间,大火燃烧起来,越烧越旺,映照出几个黑影的脸。 “阿伟,走。”说话的正是耿师傅。 火光冲天,映红了半边天,陆昱霆在病床上看见远处一片火光,急忙问护士:“护士小姐,请问哪里着火了?” “我刚才听人说是宏盛糖果厂着火了,火势好大,消防局派了五辆消防车去都没有把火灭掉。” “真的是宏盛糖果厂?”昱霆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 “嗯,我听的真真切切的。” “烧得好,烧得好。”陆昱霆拉着窗户栏杆,兴奋地望着远处的火光,嘴里不停叫好。 “哎,陆老板,你不就是宏盛糖果厂的老板吗?这烧的可是你自己的厂呀。”护士诧异地望着陆昱霆。 “曾经是。烧得好,烧了干净,山田,你终究是得逞不了的。” 山田一雄接到电话,连忙赶到宏盛糖果厂,望着熊熊烈火,山田瘫倒在地。 宏盛糖果厂被烧成了一片废墟,山田跪在这片废墟面前,呆若木鸡。 宏济医院突然来了一伙日本兵,黄恩博连忙从办公室里出来。 “这里是医院,病人需要静养,有什么事,你们可以找我。” 渡边拨开人群,来到黄恩博的面前。 “我们怀疑你的病人陆昱霆与火烧宏盛糖果厂有关,所以,我们要带他走。” “这不可能,陆先生几天前就住进了医院,这几天一直在医院里打吊针,他怎么可能跟宏盛糖果厂的火灾有关?”黄恩博否认渡边的推断,为陆昱霆辩解。 “我们怀疑他指使他人纵火。” “这怎么可能呢?宏盛糖果厂是陆老板自己的产业,他怎么可能指使别人烧自己的厂呢?” “从前天开始,宏盛糖果厂就已经不是陆氏产业了,它已经属于山田先生了。好了,黄医生,请你让开,让我把人带走。” “不行,陆先生身体还没完全康复,需要住院治疗。”黄恩博依旧阻挡渡边的要求。 “黄医生,你想妨碍公务吗?让开!”渡边蛮横地把黄恩博推到一边。 渡边不由分说,一挥手,几个日本兵便上楼搜寻住在内科病房陆昱霆。 陆昱霆早听见楼底下嘈杂声,听见了渡边和黄大夫之间的对话,明白渡边要来抓捕自己,他知道自己今天难逃一劫,他清楚渡边和山田一定不会放过自己的,士可杀不可辱,与其被渡边带到陆军特务机关遭受非人折磨,还不如自己了断来得痛快。只是他一想起娘,玉蓉和孩子们,那心就绞痛不已。再也见不到孤苦无依的亲娘了,再也见不到聪明伶俐的啸儿,吟儿和鸣儿了,再也没机会见到襁褓里的咏儿了,爹与你只有一面之缘,再也见不到此生最爱的女人了。玉蓉,这个家就全靠你了。 主意已定,陆昱霆显得格外平静,他拔掉手上的吊针,脱掉病号服,换上自己的长衫,坐在病床上,等候日本人的到来。 渡边走进病房,陆昱霆与渡边对视了片刻,然后站起身来,朝渡边走去。 “走吧。” 渡边一愣,随即示意士兵把陆昱霆带走,士兵想要拉陆昱霆,陆昱霆一甩手。 渡边示意士兵把陆昱霖放开,日本兵便松开手。 陆昱霖走出病房,走到走廊中间时,陆昱霆突然冲向栏杆,从三楼翻身跃下,重重地摔在医院大厅里的大理石上,鲜血从陆昱霆的脑后蔓延开来,下面的人一片惊呼声。 黄恩博连忙上前,跪在陆昱霆面前,查看他的伤情。 “陆老板,陆老板。”黄恩博大声呼唤。 黄恩博一边呼唤,一边翻开陆昱霆的眼睛,瞳孔已经放大,他又摸了摸陆昱霆的颈动脉,已经没有了脉搏。黄恩博用颤抖的手把陆昱霆微睁的眼睛闭上。 渡边见陆昱霆已死,便指挥日本兵撤离医院。 黄恩博抱起陆昱霆的尸体,放到担架上,大理石地面上留着一大片血迹。 黄恩博吩咐两位护工抬着陆昱霆的尸体前往陆昱霆的宅邸。 碧柳和红叶见状吓得嚎啕大哭起来。 “快把你们的少奶奶找来。”黄恩博红着眼睛吩咐陆府下人。 红叶边抹眼泪,边朝陆府跑去。刚到陆府门口,就撞上了胖婶。 “哎呀,谁呀,这么冒失。”胖婶定睛一看,原来是红叶,连忙问道:“怎么啦,红叶,什么事这么伤心?” “出大事了,我们少爷殁了。” “谁?昱霆少爷吗?”胖婶的心咯噔一下。 红叶哭着点了点头。 “我的天哪,这是怎么回事?怎么昱霆少爷也没了?”胖婶还没缓过神来,一个人站在那里自言自语。 “我来不及细说,我得去找少奶奶。” “哎,我这就去帮你叫她。” 胖婶边抹泪边朝里面跑去:“玉蓉啊,玉蓉,出事了,出大事了,昱霆少爷他没了。” 玉蓉正好坐在房里哄咏儿睡觉,听到胖婶的哭喊,连忙从屋子里跑了出来。 “胖婶,什么事,这么火急火燎的?”玉蓉见胖婶这副神情,觉得不妙。 “玉蓉啊,你要挺住,昱霆少爷他,他没了。” 玉蓉一听,直愣愣地望着胖婶,这时,红叶也跑了进来,一见到玉蓉,就连忙跪下。 “少奶奶,少爷他,他殁了。” 这时,玉蓉才明白发生了什么,她踉踉跄跄地朝门口走去,没走几步,就一阵眩晕,连忙扶住门框,忽然感觉喉咙里有些发甜,玉蓉硬是咽了下去,匆匆走到门口。 “红叶,昱霆在哪儿,带我去。”玉蓉感到心跳急速加快,手脚冰凉。 红叶连忙搀扶玉蓉朝陆宅走去。 刚到家门口,就见黄恩博医生在门口等候着她。 “玉蓉,昱霆少爷他,人没了。”黄恩博心情沉重地把这个噩耗告诉给了玉蓉。 玉蓉也不搭理人,径直往屋里走去,一进客厅,就见昱霆直挺挺地躺在担架上,脑后还有些血朝外渗出。 “昱霆,你怎么啦?你怎么变成这样啦?”玉蓉跪在昱霆身旁,不停地抚摸着昱霆的脸庞。 “玉蓉,今天渡边带着一群日本兵包围了医院,说昱霆指使他人纵火烧毁了宏盛糖果厂,要带走昱霆,昱霆少爷就从三楼跳下,摔死了。”黄恩博向玉蓉讲述昱霆出事的经过。 “昱霆……”玉蓉伏在昱霆身上,痛不欲生。 “玉蓉,人死不能复生,你要节哀啊。” “昱霆啊,你真傻,你不该跳楼啊,你留下我们孤儿寡母,你让我们靠谁去啊……” 正当玉蓉哭得死去活来之时,耀叔搀扶着秋莲,胖婶带着孩子们也回来了。 “霆儿。”秋莲一见到昱霆的尸体,就瘫倒在地,晕了过去。 “太太,太太。”碧柳和红叶连忙把秋莲搀扶进屋。 “霆爸,霆爸。”啸儿,吟儿,鸣儿都围在昱霆尸身周围,摇晃着他们的霆爸,似乎想要把霆爸摇醒。 “娘。”啸儿跑到玉蓉身边,吟儿也跑了过来。玉蓉一把把俩孩子搂在怀里,泣不成声。 “蓉妈。”鸣儿也跑了过来,玉蓉连忙搂住鸣儿。 “哇,哇,哇……”胖婶手里的婴儿哭闹不停。 “咏儿。”玉蓉把咏儿抱在怀里,哭得更凶了:“昱霆,你怎么忍心丢下你的亲闺女,你才见过她一次面啊,你就这么走了,你怎么这么狠心呢,让你亲闺女刚一出生就没了爸爸。” 众人把玉蓉从地上搀扶起来。 “玉蓉,你还在月子里,不能哭得这么凶,以后眼睛会坏的。”胖婶在一边劝慰玉蓉。 “玉蓉啊,还是赶快让昱霆少爷入殓吧。” “耀叔,一切由你做主。”玉蓉跪在耀叔面前磕了三个头。 “玉蓉,你现在是少奶奶了,身份尊贵,可不能跪我。你放心,我会操办好昱霆少爷的后事的。” 惊悉陆家噩耗的街坊邻居都纷纷前来祭奠陆昱霆。 庄熙卿老先生和一群商界人士也纷纷前来陆宅吊唁,大家无不为陆昱霆的死感到扼腕痛惜,也为他不屈的气节而交口称赞。 ------------ 第七十三章 生荣死哀 宏盛糖果厂的工人们闻讯后也赶来了,他们一起跪在陆昱霆的棺椁前,向他们的老板表达敬意。 耿师傅把一张银票交给玉蓉:“少奶奶,这是五十万法币,是陆老板生前卖宏盛糖果厂的钱,原先他打算把这笔钱作为大家伙的遣散费,现在出了这事,大家伙都不愿领这笔钱,你拿着吧,你现在上有老,下有小,没了顶梁柱,日子比我们难。” “昱霆答应过的事,我不能违背,这钱还是你们大伙分了吧,你们没了工作,还要养家糊口,你们比我们更需要。”玉蓉把支票塞在耿师傅的手里。 耿师傅和工人们一再坚持要给,而玉蓉又坚决不收,双方争执不下,庄老先生走了过来,把银票交给了耿师傅。 “这位兄台,这是你们陆老板生前答应过你们的,你们就收下,否则陆老板地下有知,会不高兴的。至于陆老板的家眷,我们商会会想办法接济他们的。” “庄老先生,陆家在广州还有不少产业,我们孤儿寡母也不懂经营,玉蓉有个不情之请,请庄老先生代为管理陆氏集团,不要让这些产业落入日本人之手。” 玉蓉跪在庄熙卿面前,耀叔,阿成,孩子们也都一起跪下。庄老先生连忙将玉蓉扶起。 “玉蓉,我跟陆家也算是世交,好吧,我会暂时代为管理陆氏集团,等昱霖和淑娴一回来,我就交给他们。” “谢谢庄老先生,让您受累了,拜托了。” 受到接二连三的打击之后,秋莲疯了,她时而抱着枕头,目光呆滞,痴痴地望着门口,嘴里一直重复着:“回来啦,老爷,回来啦,霆儿。不走了吧,老爷,不走了吧,霆儿。”时而,秋莲又翻出当年的戏服,穿上后一个人在院子里舞着水袖,唱着《梁祝》,《窦娥冤》这些粤剧传统篇目,秋莲虽神志不清,但却能把这些苦情戏唱得令人动容。 出殡那天,广州的天气突然变得阴冷阴冷的,陆家上下一片素白,玉蓉扶灵,啸儿举着招魂幡,鸣儿摔盆,吟儿撒着纸钱,哀乐齐鸣,哀嚎声,招魂声响彻云霄,出殡的队伍绵延数十里路,大家伙自发前来送陆昱霆最后一程。 杰仔和几个队员来广州城购买一些日用品,正好路过,看见玉蓉披麻戴孝,连忙向路人打听。 “这是谁家出殡呢?”杰仔询问身旁的老伯。 “陆家,就是那个陆大善人的亲侄子,陆昱霆,唉。”老伯一脸哀伤的神情,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怎么陆大善人的侄子也死了?”杰仔大吃一惊。 “日本人先是绑架了陆老板的儿子,逼陆老板贱卖宏盛糖果厂,陆老板只能顺从,日本人只出了五十万法币就买走了宏盛,日本人还逼迫陆老板当什么维持会会长,陆老板不从,日本人就软禁他,陆老板绝食三天三夜,后来被送到宏济医院。不过人算不如天算,这宏盛刚刚被日本人接管,当天夜里,宏盛糖果厂就被烧成了一片废墟,日本人硬是说陆老板跟这个火灾有关,要把他带到陆军特务机关,陆老板宁死不屈,从医院的三楼跳下,摔死了。”老伯摸了摸眼角的泪水。 “陆老板跟他大伯一样,都是铮铮铁骨的汉子。”杰仔听完,眼眶湿润。 “是啊,陆家可是一门忠烈啊,听说陆大善人的亲儿子还是抗日分子,被日本人通缉,唉,这年头,好人不长寿啊,什么世道啊!” 送葬队伍最后把陆昱霆的灵柩安放在白云山上的陆家祖坟里。 杰仔了解实情之后,立刻回到九龙峡,把这事告诉了马守山,马守山一听,捶胸顿足,一拳打在树上。 马守山和杰仔立即找到了正在训练新战士的陆昱霖。 “霖仔。”马守山向陆昱霖招了招手,陆昱霖跑了过去。 “霖仔,你家出事了。”马守山心情沉重。 “出了什么事?”昱霖睁大双眸。 “你是不是有个堂兄叫陆昱霆?” “是啊,他怎么啦?”昱霖一听是大哥,连忙追问。 “他被日本人害死了。” “你说什么?我大哥死了?他是怎么死的?”昱霖目瞪口呆,难以置信。 “杰仔今天去城里,正好碰上陆家出殡,向路人打听了这件事。” “杰仔,你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昱霖一把抓住杰仔。 杰仔把他打听到的情况一五一十地告诉了陆昱霖。 陆昱霖听完后,蹲在地上,双肩不停地抖动起来:“昱霆大哥……” 昱霖找到淑娴,明峰和淑妍,把昱霆的事情告诉了他们,淑娴听闻之后,泪如雨下,与昱霖抱头痛哭。淑妍含泪在一旁劝慰。 “我要回去,我要回去祭奠我大哥。”昱霖执拗地说道。 “我陪你一块儿回去。”淑娴擦了擦泪水。 “可日本人现在还在通缉抓捕你们。”淑妍对昱霖和淑娴的安危捏了把汗。 “昱霆大哥跟我从小一块儿长大,是我最敬重的兄长,最亲的人,我不能对他的死置之不理。”昱霖双唇颤抖,垂泪不已。 “好,我派一个小分队随你们一起去。”明峰望着昱霖痛苦的神情,知道拦不住他,便答应了。 入夜之后,昱霖带着小分队,避开日军的关卡,从九龙峡的后山绕行,潜入广州城,在黎明时分到达白云山后山上的陆家祖坟,这里埋葬着陆家的列祖列宗,而今,这儿又增添了几座新坟。 陆昱霖和淑娴跪在陆轶翔夫妇的坟前,给爹娘上香磕头。 “爹,娘,儿子来看你们了。”陆昱霖说完,泪如雨下,不能自已。 “爹,娘,我和昱霖来看望二老了。儿子,媳妇不孝,没能给二老送终,他日地下相见,再向二老赔罪。” 然后,昱霖和淑娴又来到昱霆的坟前。 “大哥,数月之前,我们还相谈甚欢,怎想转眼你我就天人永隔,大哥,你怎么说走就走了,大哥……”昱霆抚摸着墓碑上陆昱霆几个字,长号不止。 “爹,娘,大哥,二叔。”昱霆擦干眼泪,一字一顿地说道:“我陆昱霖在此发誓,不把山田一雄,渡边一郎这些畜生碎尸万段,我誓不为人。” 昱霖和淑娴双双向逝去的亲人们叩首,远处一轮红日从山后喷薄而出。 昱霖和淑娴拜祭完之后,便下山朝着陆宅方向行进。 玉蓉守在陆昱霆的灵前,吹起了埙,那是一曲《双声恨》,曲调哀怨缠绵,如泣如诉,凄怆之情令人潸然泪下。玉蓉泪满香腮,往事一幕幕呈现于眼前。昱霆那老成持重,温文尔雅,情意绵绵,舐犊情深的样貌铭刻于心,挥之不去。 “昱霆……”玉蓉望着陆昱霆的牌位,悲从中来,难以自已。 昱霖和淑娴等人悄悄地潜入陆宅。见玉蓉一身素白跪在陆昱霆灵前悲怆难忍,不禁又饮泣吞声。 “玉蓉。”昱霖跑进灵堂,望着声泪俱下的玉蓉,紧紧地抱住了她。 “少爷,少爷,你怎么才来啊,昱霆,昱霆他走了。”玉蓉哭诉着,晕倒在昱霖的怀里。 “玉蓉,玉蓉。”昱霖呼唤着玉蓉,一把把她抱起,朝卧房走去。 过了许久,玉蓉才苏醒过来,淑娴连忙把水递给昱霖,昱霖给玉蓉喂水。 “玉蓉,你别太伤心了,现在这个家就靠你撑着了,你要是倒下了,孩子们怎么办呢?”淑娴抹着泪,望着苍白憔悴的玉蓉。 “玉蓉,昱霆大哥走了,你要拉扯四个孩子太辛苦了。我看这样吧,啸儿和吟儿都已经长大了,懂事了,我打算把他们接走,送他们去延安,你看行吗?”昱霖把自己的设想告诉玉蓉。 玉蓉望着昱霖,点了点头:“少爷,少奶奶,就让啸儿和吟儿去延安吧。长大后,多杀几个鬼子,为他们的霆爸报仇。” “那你呢?跟我去东江抗日根据地吧。”昱霖握着玉蓉的手,心疼地望着她。 “不,少爷,你们行军打仗,风餐露宿,鸣儿还小,身子又弱,不能跟着你们颠簸劳顿,咏儿才出生几天,也离不开我,我去了,只会给队伍添麻烦,我就留在这儿,何况,婆婆疯了,我还得照顾她老人家。” “婶婶疯了?”昱霖闻讯,惊诧不已。 “她已经不认得人了。”玉蓉嘴一撇,泪水又滚滚落下。 昱霖连忙站起身来,和淑娴一起走进秋莲的卧室,只见秋莲抱着枕头,目光呆滞,嘴里不停地念叨着:“老爷,你回来了,霆儿,你回来了,你不走了吧,老爷,你不走了吧,霆儿……” “婶婶。”昱霖疾走几步,跪在秋莲面前。 秋莲摸着昱霖的脸:“是霆儿回来了吗?霆儿,你不走了吧,回家吧,霆儿,回家吧,霆儿……” 昱霖握着秋莲的手,两行热泪淌了下来:“婶婶。” 这时,传来咏儿的哭闹声,昱霖和淑娴随即来到咏儿的摇篮前,淑娴抱起咏儿,轻轻哄她入睡,可是,咏儿闹得凶,淑娴只能把孩子抱给玉蓉。 “玉蓉,孩子饿了,你给她喂口奶吧。” 玉蓉望着咏儿,又是一阵伤心,解开衣襟,给婴儿喂奶,咏儿大口大口地吮吸着奶水。 淑娴走进鸣儿的房间,望着熟睡中的儿子,轻轻地俯下身子,亲吻着儿子的小脸。鸣儿睁开眼睛,见是淑娴,半信半疑,揉揉眼睛:“娘,娘。” 淑娴一把抱住了儿子,泪水哗哗直淌:“鸣儿,我的鸣儿。” 昱霖也走了进来,鸣儿见到昱霖,兴奋地从床上跳了起来:“爹,爹。” “鸣儿。” 鸣儿张开双手,昱霖一把把鸣儿抱起,狠狠地亲了儿子一口。 “鸣儿,爹和娘来看你了。”昱霖抱住鸣儿,不忍松手。 “爹,娘,你们回家吧,鸣儿天天想你们。” “鸣儿乖,你要听蓉妈的话,爹娘过一阵子再来看你。” “不要,你们不要走,不要离开鸣儿,好吗?鸣儿听话,鸣儿乖,求求你们了,不要走。” 鸣儿紧紧地抱住昱霖的脖子,不肯撒手。 “鸣儿听话。”昱霖挣脱鸣儿的小手,拉着淑娴走出鸣儿的房间,鸣儿坐在床上嚎哭不已。 玉蓉喂完奶后,把咏儿哄睡了,放到摇篮里。然后把啸儿和吟儿叫到跟前。 “啸儿,吟儿,你们就跟着霖爸走吧,记住,你霆爸是怎么死的,我们陆家是怎么被贼寇毁的,你们一定要铭记于心,长大后,一定要记得为你们霆爸,为陆家报仇雪恨。” “娘,我们记住了,我们一定会替霆爸,替陆家报仇雪恨。” 啸儿和吟儿向玉蓉跪拜叩首,然后跟着昱霖和淑娴一行人离开了陆宅。 ------------ 第七十四章 血海深仇 啸儿和吟儿跟着昱霖来到了驻扎在九龙峡的东江纵队,正好一大批文化界人士暂留在此,上级要求把这批文化界名人分批送往延安,许恒亮也在此列,所以,昱霖便决定让啸儿和吟儿跟随岳父一起去延安。 临行前,昱霖把啸儿和吟儿叫到跟前。 “啸儿,你今年也快十岁了,兄弟姐妹中数你年纪最大,也最懂事,你和吟儿去延安之后,要学会自己照顾自己,还要多照顾妹妹,功课不能拉下,那儿有许多有学问的叔叔,伯伯,爷爷,你要多向他们讨教学问,不可贪玩耽误了功课。” 啸儿认真地点了点头:“霖爸,你放心吧,我是大孩子了,懂得照顾自己,我也会照顾吟儿的,我一定好好读书,做个有学问的人。” “吟儿,你要听哥哥的话,延安的条件比较艰苦,不能挑肥拣瘦,也不能老是哭鼻子,要学会坚强。知道了吗,吟儿?” 吟儿撇着嘴想要哭:“霖爸,你和娴妈都不跟我们一起去吗?我不想离开你们。” “霖爸和娴妈还有事要做,你们要乖,要听大人的话,等霖爸和娴妈还有蓉妈有空时,会来找你们的。” “吟儿,别哭,霖爸刚跟你说过,要改了老爱哭鼻子的毛病,要学会坚强。“淑娴替吟儿擦净眼泪:”延安也有不少像你这么大的孩子,你会喜欢上那儿的。“ “霖爸,娴妈,我舍不得你们,我想你们还有蓉妈,霆爸。”吟儿抱住淑娴的脖子,久久不愿撒手。 “吟儿,好孩子,娴妈也想你们,但是人总是会长大的,总是要离开父母的,我和霖爸相信你们一定不会辜负我们的期望。”淑娴说完,背过身去,擦了擦泪水。 “霖爸,娴妈,你们放心吧,我和吟儿一定会成器的,孩儿告别爹娘。” 啸儿和吟儿跪拜昱霖和淑娴,向他们辞别。 啸儿拉着吟儿,背着挎包,走出门外,许恒亮牵着他们的小手,向昱霖和淑娴告别:“你们放心吧,我会照顾这俩孩子的。” 昱霖和淑娴颔首向他们告别:“爹,你也要多保重。” 许恒亮点了点头,带着啸儿和吟儿去集合了。 “昱霖,不知这一别,我们跟啸儿和吟儿什么时候才能相见。”淑娴说着,泪眼婆娑起来。 昱霖搂住淑娴,望着啸儿和吟儿的背影:“淑娴,让孩子们经受些锻炼吧,我相信会有相见的那一天。” 自打昱霆过世之后,陆家的里里外外,大大小小的事都由玉蓉打理,她又要照顾疯婆婆,还要照顾一个在吃奶的婴儿,一个尚未开蒙的幼儿。幸亏庄老先生帮忙打理陆氏集团的几家公司,才勉强苦撑着没有倒闭。 秋莲整日神色恍惚,一日,她身着戏服,站在水井边,望着那口水井,似乎见到了她的丈夫和儿子,嘴里不停念叨着:“老爷,秋莲终于见到你了,霆儿,娘来了。你们等着我。“ 说完,跳入水井中。 等到晚上,大家发现秋莲失踪后,便到处寻找,最后终于在水井里发现了秋莲的遗体。噩耗传来,玉蓉晕倒在地。 左邻右舍相帮,把秋莲入殓后与陆逸翱合葬在白云山后山的陆氏祖坟里,望着一座座新的坟茔,玉蓉泣不成声,撕心裂肺。 渡边自从昱霆死后,对玉蓉的心思又活了起来,虽然玉蓉已为人母,但在渡边眼里,玉蓉就是上天赐给他的最好礼物,然而这份礼物可望而不可及,他始终无法虏获玉蓉的芳心。相反,是他让玉蓉成为了寡妇。但他转念一想,当年的算命先生一定是算错了,在算命先生看来,昱霆和玉蓉是非常美满的婚姻,但事实是,玉蓉和昱霆成亲才一年多,昱霆就毙命了,那是不是预示着天意并非如此,也许他和玉蓉的八字才是吻合的。 为了表示自己的善意,渡边便亲自去陆宅慰问玉蓉。他提着大包小包吃的,穿的,用的前往陆宅。 当家丁来通报一个日本军官前来陆宅时,玉蓉一惊,连忙把咏儿和鸣儿交给红叶和碧柳。让他们躲到楼上去。玉蓉则拿了把剪刀藏在衣袖里。 渡边走进客厅,对着陆昱霆的遗像三鞠躬。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玉蓉恨不得冲上去杀了渡边,但她迫使自己冷静下来,千万不能冲动,她深深地吸了口气。 “玉蓉小姐……” “请叫我陆夫人。”玉蓉打断渡边。 “好的,陆夫人。”渡边朝玉蓉鞠了一躬:“我对你丈夫的死感到十分的抱歉。其实当日,陆老板根本无需做出这般极端的行为,我们只是请他去陆军特务机关问个话而已,谁知,陆老板如此敏感,居然……” “不用多说了,人都已经死了。”玉蓉对渡边的惺惺作态愤怒至极,恨不得冲上去把他撕碎。 “是啊,人死不能复生,望玉蓉小姐,不,是陆夫人节哀顺变。” 渡边又向玉蓉行了九十度鞠躬礼。 “不必了,请回吧。”玉蓉头也不抬地下了逐客令。 但渡边还是死皮赖脸地站在那儿,向玉蓉辩解:“陆夫人,我知道你对我抱有成见,认为我是害死你丈夫的仇人,其实,我真的没有对陆老板做什么,请你相信我。” 玉蓉一声不吭。 “陆夫人,我知道你的孩子还很小,家里的男人没了,日子一定很难过吧,请你允许我向你表示慰问。”渡边指了指放在桌上的礼品:“这些都是你和你的孩子用得着的东西,请你一定收下。” “不用了,我们不需要。”玉蓉斩钉截铁,一口回绝。 “陆夫人,请你不要拒绝我的一番心意。告辞了。”渡边见待下去只会是自讨没趣,便转身走了。 渡边走后,玉蓉把渡边带来的东西全部扔了出去。 晚上,玉蓉躺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从今天渡边的态度上来看,渡边对自己并没有死心,还在痴心妄想地打她的主意,而自己跟渡边之间有的只是血海深仇,她该如何为昱霆,老爷,太太报仇,为陆家雪恨,而又如何让鸣儿和咏儿不受牵连,保住陆家的血脉,玉蓉苦思冥想,希望有一个万全之策。 把那些文化界的爱国人士陆陆续续地转移去了延安之后,陆昱霆又在思忖下一步的任务。入夜了,但他无法入眠,脑海里却始终出现爹娘,昱霆大哥,孩子们的身影。这几年之中,他的爹娘,他的二叔,嫂子,他的昱霆大哥,他的未出世的孩子都陆陆续续被鬼子给害死了,他和淑娴逃亡在外,他和儿子鸣儿终年不得相见,他的啸儿,吟儿小小年纪就要离开自己的爹娘,去千里之外。他的婶婶被逼疯了,他的侄女一出生就失去了父亲。昱霖一直深深地陷入家破人亡的痛苦之中,他日思夜想的事就是如何报仇,如何手刃山田一雄和渡边一郎以泄心头之恨,告慰亲人。 淑娴发现昱霖变得愈来愈沉默了,他整宿整宿地不睡,呆呆地望着天花板。 “昱霖,你在想什么?是不是又在想爹妈和昱霆大哥了?” “何止他们,还有我二叔,我秀琳嫂子,我未出世的孩子。”昱霖边说,热泪滚落下来:“淑娴,我快疯了,我不能再等了,我的亲人们都枉死了,可我还活着,我总得为他们做些什么,我要亲手杀了这些恶魔,为他们报仇,否则我愧为人子。” “昱霖,我知道你心里苦,我也想亲手杀了山田和渡边这些鬼子,为死去的亲人们报仇,可是,这事要从长计议,我们要有周密的计划,不能蛮干,不能做无谓的牺牲。” “我知道,我知道,我会冷静下来的。”昱霖努力地克制住自己的情绪。 淑娴搂住昱霖,亲吻着他,希望能激活他那颗因仇恨而渐渐枯萎的心。 1943年2月,斯大林格勒保卫战中苏军取得了辉煌的胜利,德军损失了大约一百五十万人,苏德战争迎来了转折点,苏军不断向德军发起进攻,收复了大片失地。而在六月,美军在中途岛海战中击败了日本海军联合舰队,盟军在太平洋战场上转入了战略进攻阶段。 在中国战场上也发生了质的变化,华北战区进行多次的反扫荡,反蚕食斗争,有力地歼灭了日伪军的有生力量,在华中地区,则大力发展民兵武装,击毙击伤大量日伪人员,而在华南地区,华南抗日游击队先后粉碎了对东莞,宝安等沿海地区和海南岛地区的围攻,巩固和扩大了东江和琼崖抗日根据地。 明峰接到广东省委指示,结合目前抗战形势,需坚决扑灭日军的嚣张气焰,大力剿灭日军在广州的有生力量,给予日军沉重的打击。 “昱霖,上级要求我们铲除山田,渡边一伙,你报仇的日子终于来了。我们要好好筹谋一下,争取用最小的代价获取最大的胜利。” “我终于等到这一天了。”昱霖把拳头捏的嘎嘎作响。 “那我们来谋划一下如何铲除山田和渡边。” “我有个想法。” “哦?昱霖,你说说看。” 昱霖把自己的想法和盘托出,明峰频频点头。 “好,就按你方案进行。” ------------ 第七十五章 以血洗血 天黑了,昱霖和淑娴带着一支小分队,朝广州城进发。 夜色阑珊,杰仔划着一艘小船,荡漾在珠江上,到了密道口后,昱霖搬开密道口的大石块,和淑娴一起带着小分队的队员们鱼贯而入,从密道通往陆府佛堂。 耀叔听见佛堂的声响,猜想一定是少爷回来了,连忙招呼阿成搬开供桌,昱霖和淑娴以及小分队的队员们一个接一个从密道里走了出来。 “少爷,少奶奶,你们终于回来了。” “耀叔,阿成,这些都是我的战友,你先安排他们歇息一下吧。” “好好好,我这就带他们去休息,来,弟兄们,跟我来。” 耀叔带着小分队的战士们去歇息了。 “淑娴,你去把玉蓉叫来,我去冯连发家。” 淑娴点了点头:“昱霖,你自己小心。” 昱霖跑到冯连发的宅邸,飞身一跃,跳上了围墙,然后跳入院中,朝冯连发的卧室走去。 冯连发正在跟他的小妾打得火热,忽然望见床前站着一个人,顿时吓得魂飞魄散。 “冯副会长好兴致啊,不好意思啊,事先没有知会一声,就闯入寝宫了,坏了冯副会长的雅兴,还望海涵。” 冯连发抖抖索索地从床上下来,穿上裤子,披上睡衣:“原来是陆少爷,你今天怎么有空光临寒舍?” “我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你去给山田捎个口信,告诉他,我陆昱霖和陆少奶奶回来了,来找他算账。” “不敢,不敢,陆少爷尽管放心,我决不向山田告发你,绝对不会向他吐露半个字。” “我让你说什么,你就说什么,错半个字都不行。” “好好好,听你的,听你的,你让我怎么说,我就怎么说。” “你听清楚了,你见到山田之后,你就跟他说……” 陆昱霆在冯连发耳边说了几句悄悄话,冯连发连连点头。 “听明白了吗?” “明白,明白。” “那你就快去报信吧。” 冯连发连忙往外走,没走几步,又折了回来。 “怎么啦?” “我得换件衣服,换件衣服。” 陆昱霖把椅背上的一件绸缎长衫扔在冯连发的脑袋上。冯连发连忙换上长衫,走了出去。 冯连发跑到山田府上,用力拍打大门,家丁听到后,连忙来开门。 “冯副会长,这么晚了,你慌慌张张地有什么重要的事吗?” “我要见山田会长,我有重要的事向他禀报。” 这时,山田已经穿好和服,站在了客厅里。 “冯副会长,你找我什么事?” “山田会长,我有重要的事情向你禀报,我,我刚才看见陆轶翔的公子,陆昱霖了。” “你说什么?你看见谁了?” “就是那个通缉犯陆昱霖,我刚才在芝兰湖边散步,看见陆昱霖一瘸一拐地,慌慌张张地进了陆府。” “一瘸一拐地进了陆府?” “是呀,估计是腿上受了伤。行动不便。” “没想到啊,众里寻他千百度,暮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冯副会长,你今天可是立了大功了。” “小的尽力而为,尽力而为。” “冯副会长,你回去吧,我这就把黑龙会的弟兄们叫来,一起去抓捕陆昱霖。” 冯连发求之不得,连忙转身,快速离开。 山田听完冯连发的报告,喜出望外,连忙召集黑龙会的日本浪人。 “高仓,你快点去把黑龙会的弟兄们找来,我们连夜抓捕陆昱霖。” “哈伊。” 过了大约半个时辰,七八个黑龙会的日本浪人来到了山田寓所。山田带领这些浪人前往陆府。 这伙日本人来到了陆府,撞开了大门,耀武扬威地朝里闯。 刚走到客厅,就看见一张巨大的供桌上摆放了陆轶翔,肖如琴,陆轶翶,卢秋莲,陆昱霆,李秀琳的牌位,有三个人披麻戴孝,正在跪拜磕头。 这三人站起身,回过头来,双眼喷射出怒火。 “陆昱霖,你终于现身了。来啊,把这三人给绑了,送到渡边那儿去。” 两个浪人刚想近身,陆昱霖从袖子里掏出两只飞镖。朝这两个浪人飞过去,这两人立马倒地,紧接着,楼上齐刷刷地射出了十几只飞镖,正中其余浪人的要害。虎仔也用铁珠瞄准这些日本浪人弹射过去,把其中两人的眼睛弹瞎。这些个日本浪人纷纷倒地,气绝身亡。 山田被眼前发生的一幕惊呆了,急忙转身要跑,陆昱霖飞身一脚把山田踢倒,然后从腰间拔出匕首,狠狠地扎在山田的腹部,山田疼得嗷嗷大叫,昱霖又朝他腿上刺了一刀,山田像杀猪似的叫唤不已。此时的陆昱霖双眼发红,一刀又一刀地刺向山田的双臂,后背,胸口,脖子,刀刀致命,山田像个蜂窝煤似的倒在血泊中。 淑娴连忙拉住昱霖:“昱霖,他死了,山田已经死了。” 昱霖这才住手,他把匕首一扔,浑身虚脱,他踉跄几步,跪在亲人们的灵前:“爹,娘,二叔,婶婶,大哥,嫂子,我给你们报仇了,报仇了。” 玉蓉紧紧地抱住了昱霖:“少爷,山田终于死了,我们终于替昱霆,老爷,太太他们报了仇了。” “还有渡边,我不会放过他的。”昱霖切齿怒目地说道。 “昱霖老弟,这些尸首该怎么办?”杰仔望着地上横七竖八的尸体,挠了挠头。 “杰仔,让兄弟们把这些尸体拖到密道里,然后绑上石头,沉到珠江去。” “好,兄弟们,快把这些尸首拖到密室去。”杰仔手一挥,和几个游击队员一起把尸首搬入密道。 “少爷,你换件衣服吧。“ 耀叔把一件干净的衣服递给昱霖。昱霖脱下那件被鲜血浸透了的孝服,换上干净的衬衣。 “少爷,少奶奶,玉蓉,你们先上楼歇会儿吧,我和阿成把这里的血迹清理干净。”耀叔提来一大桶水,把客厅里的血迹冲刷干净。 昱霖和淑娴,玉蓉一起上了楼,走进阔别已久的卧室,昱霖望着熟悉的房间,摸着熟悉的钢琴,感受着这里熟悉的味道,禁不住潸然泪下。 昱霖把眼泪一抹:“接下来,就是怎么除掉渡边了。“ “少爷,我有办法除掉渡边。“ “玉蓉,你说说看,你想如何除掉渡边?“ 玉蓉把她的计划告诉了昱霖和淑娴。 “可以一试。“ 自打那次来陆宅见过玉蓉之后,渡边便隔三差五去陆宅找玉蓉,虽然玉蓉对他不理不睬,但渡边却锲而不舍,一如既往地送钱送礼物给玉蓉。他相信他的诚意一定会打动玉蓉的芳心。 果然,就在山田被刺死的第三天,渡边又来到了陆宅。他进门看见玉蓉正在吹埙,便驻足聆听。 “真是好听,玉蓉小姐真是多才多艺,请问刚才的那首曲子叫什么名字?“ “《双声恨》“ “这个曲子有故事吗?“ “是讲牛郎和织女的故事。“ “这个故事我知道,这是个凄美的爱情故事。牛郎织女一年只有一次在鹊桥相见的机会。“ “没想到渡边先生的学问这么好。“玉蓉不卑不亢地望着渡边。 “玉蓉小姐,这是我第一次听到你夸奖我。“ “自从昱霆走后,我只能在梦里与他相会。“ “玉蓉小姐不必这么伤感,生活还要继续下去,像玉蓉小姐这样的佳人,是不愁找不到护花使者的。“ “我是寡妇,还拖家带口,还有谁会怜惜我?“ “如果玉蓉小姐愿意的话,我渡边愿意当你的护花使者。“ “渡边先生,谢谢你的抬爱,可是我们是不可能的,你忘了算命先生说,我跟你命中相克。“ “算命先生未必算的对,他还说你跟陆昱霆是天作之合,可是,你看,你们成亲才一年多,他就死了,这说明你跟他的八字也不合。“ “这都是命。“ “所以,玉蓉小姐,不要过于迷信算命先生说的话,命运应该是掌握在自己的手里。“ “渡边先生的意思是……“ “我希望玉蓉小姐能成为我的妻子。从我见玉蓉小姐的第一眼开始,我就爱上了你,尽管后来发生了许多事情,但我对你的感情始终没有改变。“ “第一次见到渡边先生,好像是五年前吧,我好像记得是我把汤洒在渡边先生的衣服上,然后伺候渡边先生洗澡,给渡边先生洗衣服,送衣服,还送了煲汤。“ “是的,玉蓉小姐的记性真不错。“渡边不禁回忆起当初的情形:“我还记得你给我擦背洗澡时,你还把我的眼睛弄迷糊了。这些甜蜜的回忆,总是让我的心里感到暖暖的。“ “那今天,我再伺候渡边先生洗个澡,如何?也不枉费你对我念念不忘这么多年。“ “真的吗?我没听错吧?“渡边喜出望外。 “我这就给渡边先生准备洗澡水去。“ 玉蓉站起身来,去浴室准备洗澡水。 渡边摸了摸脑袋,真没想到,玉蓉居然主动提出要伺候自己洗澡。 不一会儿,玉蓉从浴室出来。 “渡边先生,洗澡水弄好了,请你宽衣吧。“ 渡边走到浴室里,脱尽衣裤,坐在澡盆里:“啊,真是舒服。“ “渡边先生,我来伺候你洗澡吧。玉蓉拿起软刷,给渡边擦背。“ 整个浴室水汽氤氲,玉蓉把插在发髻上的那支玉簪拔了下来,那是太太送给她的嫁妆,玉蓉的一头乌发像瀑布一般倾泻下来,渡边看得如痴如醉。 忽然,玉蓉将玉簪朝渡边的喉结处扎了下去,渡边猝不及防,只感到喉咙口被猛击了一下,鲜血滴落在澡盆里。 “这是替昱霆刺的。“ 还没等渡边缓过神来,玉蓉又举起玉簪向渡边的太阳穴刺来,渡边躲闪不及,脸上被划了条大口子。 “这是替老爷刺的。“ 渡边拼命挣扎,从澡盆里爬出来,玉蓉又将玉簪刺向渡边的胸口。 “这是替太太刺的。“ 渡边捂住胸口,鲜血汩汩往外冒,他呆呆地望着玉蓉:“玉蓉,难道你我真的是命中相克?“ 玉蓉并不罢手,举着玉簪朝渡边的腹部刺来:“这是替我婆婆刺的。“ 玉蓉精疲力竭,但还是举着玉簪:“渡边,还有少爷的,少奶奶的,你恶贯满盈,死有余辜。“ 渡边挣扎着朝浴室门口走去。 “剩下的让我来。“浴室的门被踢开了,陆昱霖走了进来,一拳把渡边打得趴在澡盆上。 陆昱霖手握匕首,朝渡边的背上刺了过去,渡边疼得嗷嗷大叫,昱霖继续往渡边的腿部,腰部,腹部,颈部刺杀,不一会儿,渡边被刺死在澡盆里,整个澡盆都是殷红的。 “少爷,我们终于除掉了渡边,终于给昱霆,老爷,太太报仇了。“玉蓉全身虚脱,软软地倒在昱霖的怀里。 “我终于手刃了我们陆家的仇人。“ “少爷,尸体怎么办?“玉蓉望着渡边的尸体。 “等到夜黑了,我和杰仔把渡边的尸体抬到陆府,跟山田一样处理了。玉蓉,你待会儿把浴室清理干净了就是了。“ 昱霖抱起玉蓉,走出浴室,走向草坪。 残阳如血,把整个天空都映红了,天边那一道亮光正刺破这血色,渐渐弥漫开来。 ------------ 第七十六章 疯狂反扑 山田和渡边的突然失踪,让日本宪兵队的队长佐藤弘树吃惊不小,他下令宪兵队在整个广州市仔细搜查,但却毫无结果。 直到有一天,一个渔夫在珠江捕鱼时,发现了有具浸泡许久的尸体浮在水面上,报告了警察,警察捞起一看,穿的是日本人的和服,连忙向日本宪兵队报告。佐藤弘树亲自带队来到江边,查看那具尸体。他发现,人是被杀之后,扔进江里,而且手脚上都有绳子捆绑的印记,推断是死后被绑在石头上,沉入江底的,可能绳子腐烂了,或是被江里的鱼蟹绞断了,所以,尸体浮了上来。 佐藤立即命令蛙人下水查看,蛙人报告,江底下面有好几具尸体,佐藤命令海警打捞,结果打捞出来十具腐烂的尸体,其中包括山田和渡边。他们跟那具尸首一样,都是被刺杀之后,绑上石头,沉入江底,其中以山田和渡边身上的刀伤最为厉害,全身上下均被刺了十几刀。 “全城戒严!” 气急败坏的佐藤立即下达命令,广州城又充斥着刺耳的警笛声。 自从处决了山田和渡边一伙之后,昱霖决定带着玉蓉全家,还有耀叔,阿成,胖婶等家仆一起撤回九龙峡一带。 “少爷,我年纪大了,不给部队添累赘了,我还是留在这儿吧。“耀叔婉拒了昱霖的好意。 耀叔咳嗽了几声,昱霖连忙帮他拍背,耀叔摆了摆手:“不要紧,少爷,我在陆府干了快六十年了,我舍不得这儿,你就让我守在这儿,你们打败了鬼子之后,总得回家来,我就替你们看门吧。“ “可万一山田和渡边的事情暴露之后,恐怕鬼子会更疯狂地报复,万一给他们找到了密道口,他们就会找到这儿,耀叔,你待在这儿太危险了。” “我都这把年纪了,多活一天,少活一天又有多大区别,少爷,你就让我陪着老爷,太太吧。“ 昱霖默默地点了点头。 “耀叔,万一情况紧急,你可以去找宏济医院的黄恩博大夫。“ “好的,我知道了。你们快走吧。” 就这样,昱霖,淑娴,玉蓉带着鸣儿,咏儿,还有阿成,胖婶,虎仔,碧柳,红叶等一干人,跟随小分队撤离到了九龙峡。 日本宪兵队的巡逻艇在发现山田等人尸首的江边附近仔细搜索,希望有新的发现。 到底是谁这么痛恨山田和渡边?第一杀人现场到底在哪儿呢?佐藤拿着铅笔敲击着桌面。他决定先找几个中国人问问情况,他第一个想到的便是冯连发,冯连发与山田合伙一起走私烟土的事,佐藤早有耳闻,只不过碍于山田是前辈,所以,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冯连发自从替陆昱霖向山田报假信之后,就知道山田必死无疑。当得知山田和渡边被刺死一事之后,整日提心吊胆,他既怕日本人得知此事真相后,把他当做跟陆昱霖是一伙的抗日分子,又怕报告给日本人之后,陆昱霖找他算账,那他就可能跟山田,渡边或是跟黎友棠一样,死于非命。因而惶惶不可终日。 佐藤派宪兵把冯连发找来,冯连发战战兢兢地走进日本宪兵队的佐藤办公室,点头哈腰。 “冯副会长,想必你已经知道山田会长和渡边大佐的事情了吧。” “刚听说,刚听说,我真是痛心疾首啊。到底是谁这么残忍,把山田会长刺死了。还有渡边大佐,英年早逝,令人扼腕痛惜啊。“ “听说,你跟山田会长一直在走私烟土?”佐藤抬起眼皮,冷冷地看着冯连发。 冯连发一听,连忙摆手:“佐藤队长不要听信谣言,我怎么会跟山田会长一起走私烟土呢?” “是吗?这是谣言吗?“佐藤从抽屉里拿出一本账簿,扔给冯连发:”你自己看看,这是山田会长的亲笔记录,这上面记录了你跟他的往来账目。“ 冯连发大汗淋漓,边看边擦汗。 “我现在怀疑,是不是你和山田会长之间分赃不均,所以,残忍杀害了山田会长。并且抛尸于珠江。“ 冯连发双腿一软,跪倒在地:“冤枉啊,冤枉,佐藤队长,你就是借我十个胆子,我也不敢杀人哪。是陆昱霖,是陆昱霖杀了山田会长。“ “嗯?你说是谁?”佐藤一把抓住冯连发的衣襟。 “是陆昱霖,就是陆逸翔的独子,通缉犯陆昱霖,是他逼着我去给山田报信,让我告诉山田,他回来了,山田想要抓捕陆昱霖,所以就带着黑龙会的日本浪人,去陆府了,不曾料想,中了陆昱霖的奸计了,反遭杀害。” “你为什么不早点报告?“佐藤咬牙切齿。 “我不敢,我怕你们怀疑我跟他是一伙的,其实我对皇军是绝对忠诚的。”冯连发浑身颤抖,犹如筛糠一般。 这时,一名宪兵进来报告。 “报告中佐,在珠江岸边,发现一处密道,直通荔枝湾的陆府,密道里有许多血迹。” “走,去陆府。“佐藤把瘫软在地的冯连发一把提拉起来:“冯副会长,一起去看看吧。” 日本宪兵队把陆府围得水泄不通,佐藤走进陆府,府里除了耀叔,不见一人。 “你家主人呢?”佐藤一把抓住耀叔的衣襟。 “老爷,太太都过世了,少爷,少奶奶一直流落在外,这个家里现在就剩我一个看门的老头了。”耀叔不卑不亢地回答道。 “密道在哪里?”佐藤转身问宪兵。 “就在里面的屋子里。” “走,把这老头一起带过来。” 佐藤拉着冯连发走到佛堂里,耀叔被宪兵押着来到佛堂,供桌已经被搬开,露出了密道入口。 佐藤拿着火把钻进密道,闻到一股血腥味,看见地上有不少血迹,还有一只木屐掉在那儿。佐藤捡起木屐,返回佛堂。 “老头,你家少爷,少奶奶是什么时候回来的?”佐藤围着耀叔走了一圈,然后目光直视耀叔。 “没有回来过,都走了两三年了。”,耀叔望着佐藤,摇了摇头。 “你胡说,我前几天还见过陆昱霖。他到我家,让我给山田报信。”冯连发迫不及待地插嘴,想在佐藤面前表现一番。 “老东西,你不老实啊,你不用害怕,说实话,陆昱霖什么时候回的家?”佐藤恶狠狠地盯视着耀叔。 “我没见过我们家少爷。这府里没别人,就我一看门老头,除非少爷会上天入地,否则我肯定会看见他的。”耀叔依旧淡淡地回答。 “嗯,有道理,你家少爷会遁地术,这条密道就是他遁地之道。老头,你知不知道府里有这条密道?”佐藤指了指那个密道口。 “不知道,我只知道这里是佛堂,是太太生前拜佛的地方。” “那请你告诉我,为什么在你府里的密道里,会有日本人的木屐?而且密道里都是血迹?”佐藤手里拿着一只带血的木屐,在耀叔面前晃了晃。 “这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难道是佛祖显灵,让恶人七窍流血而亡?”耀叔斜睨着佐藤。 佐藤狠狠抽了耀叔一巴掌,把耀叔打得满嘴是血。 “八格,死的都是我们大日本的勇士。而且都被绑上石头沉入了江底。”佐藤咆哮起来。 “想必佛祖是希望他们下地狱,永世不得超脱。” “死ねよ。” 佐藤抽出武士刀,朝耀叔砍过去,耀叔顿时倒地而亡。 冯连发吓得尿了裤子,哭丧着脸。 “你的,帮助抗日分子,诱杀山田会长,你的,死有余辜。” 佐藤说完,一刀劈死了冯连发。 “开路。”佐藤一挥手,宪兵队集合,离开了陆府。 等日本宪兵队走后,街坊邻居来到陆府,正好,黄恩博大夫路过此地,看见日军从陆府出来,甚感蹊跷,连忙进府,却见耀叔倒在血泊之中,赶紧把老人家抱起,在左邻右舍的帮助下,安葬了耀叔。 佐藤接报,最近东江纵队在九龙峡一带活动频繁,消灭了几股附近的伪军势力,于是,他向日军参谋本部的铃木少将报告,铃木下令日本宪兵队与日军第五师团共同围剿九龙峡一带的东江纵队。 得到消息的徐明峰,立刻召开会议。 “昱霖,这次敌人来势汹汹,集结了大约一万人来剿灭我们,根据上级指示,我们需避开日军锋芒,朝宝安方向撤离。“ “行,明峰,你带领大部队先走,我来断后。” “不,昱霖,还是你带着大家先撤离,我来断后吧。“ “明峰,你是东江游击队的大队长,还是你先撤。”昱霖坚持己见。 “别争了,昱霖,你得考虑一下玉蓉和孩子们,要保存部队的有生力量,你身上的胆子并不比我轻,就这样决定了,我如果牺牲了,你就接替我,担任游击队的大队长。”明峰拉住昱霖,神情严峻,口气不容商量。 陆昱霖紧紧地握住徐明峰的手:“明峰,多保重,我在宝安等你。” “好,你现在就去集合队伍。“ 陆昱霖带领着大部队朝深圳宝安方向转移,马守山,杰仔和其他五六百人留了下来,跟随徐明峰掩护大部队撤退。 佐藤的宪兵队和田中智久大佐的日军第五师团共计一万人马朝九龙峡方向开进。 徐明峰利用九龙峡易守难攻的特点,再加上马守山和杰仔他们对九龙峡的地理环境了如指掌的优势,在九龙峡的四周布置了狙击点,然后准备了大量的石块,滚木,并且埋设了一些捕猎的陷阱,准备与鬼子来一场山林奇袭战。 佐藤和田中的队伍已经渐渐进入设伏圈了,徐明峰一声令下,山上的石块像山崩一般向下滚落,山下的那条道路本来就窄,几块巨石很快就把路给堵死了,阻截日军继续前行。石块击中了不少日军,一时间哭爹叫娘声此起彼伏。 田中连忙下马,带领机枪手向山上射击。一些鬼子朝山上进攻,忽然大批的滚木朝他们滚了过来,压死压伤不计其数。 “発砲する。”田中命令炮手开炮,几门迫击炮一字排开,朝山上轰击。 顿时,硝烟四起,爆炸声连连,有好几枚炮弹落在游击队员的身旁,炸死了好几位队员。 山上的狙击手瞄准日军炮手进行射击,几个炮手瞬间毙命。 田中又调来一批炮手和几门榴弹炮,几颗燃烧弹在林子里爆炸,瞬间火光一片,徐明峰见周边林子着火了,连忙跑到马守山那儿。 “老马,敌人火力太猛,你从左边突围出去。”徐明峰对马守山下令。 “徐队长,我带人把鬼子引开,你带人从后山下去。”马守山抖落身上的尘土:“这儿我熟,你放心吧,我不会给小日本好果子吃的。” “老马,你要小心啊。“ “瞧好吧,杰仔,带几个兄弟跟我来。” 杰仔应声,带着几个兄弟随马守山走了。 ------------ 第七十七章 命悬一线 马守山引诱鬼子朝自己方向追击,鬼子看见几个游击队员朝山上跑,连忙紧追不舍。 到了一块开阔地,马守山吹了一声哨子,杰仔和几个兄弟立马上了树,躲在枝桠上。 鬼子追了过来,发现目标不见了,连忙四下里寻找。忽然脚下碰到了一根细绳,几个鬼子立即掉进了两米多深的陷阱里,陷阱里都竖着尖尖的毛竹,几个鬼子掉下去之后,当场被刺了个透心背,好似肉串,在地上的鬼子见势不妙,连忙撤退,马守山和杰仔使了个眼色,砍断了绑在树上的绳子,一个巨大的网落了下来,正好罩住这几个鬼子,鬼子在网里挣扎着,马守山喊了一声“放”,十几只飞镖朝大网里飞过来,那些个鬼子惨叫了几声,便纷纷毙命了。 后面又来了一拨鬼子,马守山掏出手雷,朝鬼子队伍里扔去,“轰”的一声,炸死了四五个鬼子。 “杰仔,走。”趁着一股硝烟,马守山和杰仔等几个兄弟从树上爬了下来,继续朝前跑。 剩下的鬼子继续追击。 很快,马守山和杰仔等人跑到了山峰,这座山峰和对面山峰有一座吊桥相连,山下则是万丈深渊。马守山几个快速从吊桥上通过,然后躲在一旁。 鬼子一路追赶,也跑到了山峰处,看见山对面有人影晃动,连忙朝吊桥跑去。 等到桥上的鬼子有二十多个时,马守山和杰仔立马砍断吊桥的绳索,吊桥上的二十多个鬼子纷纷跌落山谷,惨叫声在山间回荡。 “走,去后山跟徐队长会和。” 马守山和杰仔等人朝后山跑去。 徐明峰带领大家朝后山突围,经过几次交锋,徐明峰他们的弹药快要用尽了。 “徐队长,子弹快打完了。手榴弹也不多了。” “集中火力,等敌人靠近些再打。” 又一股鬼子朝徐明峰他们扑过来。 等鬼子靠近大约三百米处,徐明峰大喊一声:“打。” 队员们瞄准鬼子,子弹密集地向日军射去。打死打伤二三十个鬼子。等鬼子靠近大约七八十米时,队员们又把仅剩的几颗手榴弹扔了过去,手榴弹在鬼子中间爆炸了,炸死七八个鬼子。 一颗子弹朝徐明峰射了过来,徐明峰胸部中弹,他捂住胸口,朝后倒了下去。 “队长,队长。”旁边一个队员急忙背起徐明峰后撤,其他队员断后掩护。 马守山看见队员把徐明峰背了过来,连忙过来搀扶。 “怎么了?” “队长中弹了。” 马守山摸了摸徐明峰的鼻息:“还有气,快,撤到山下去,这儿交给我吧。” 马守山从腰间拔出两把手枪:“走,弟兄们,跟鬼子拼了。” 马守山左右开弓,一连打死五六个鬼子。 一个鬼子躲在树后朝马守山开枪,马守山的胳膊中了一枪,连忙转身朝树后的鬼子开枪,一枪射中这个鬼子的脑袋。 “大当家的,你受伤了。”杰仔跑了过来。 “杰仔,别管我,你快跟徐队长一起撤出去。“ “不,大当家的,我们死也要死一块。” “杰仔,你还当我是你大哥吗,大哥的话,你都不听了?快,快走。“马守山朝杰仔的脚下开了一枪:”再不走就来不及了,记得明年的今天给你大哥烧柱香。“ 马守山说完,从石头后跳了出来,朝鬼子冲了过去:“老子够本了,来啊,给你爷爷垫背吧。“ 马守山掏出一枚手雷,拔掉引线,扑向鬼子。 “轰“的一声,马守山与十多个鬼子同归于尽。 望着身后的火光,杰仔双膝一跪:“大哥,你一路走好!“他磕了头,擦干泪,转身朝山下跑去。 天黑了,佐藤和山田集合了剩下的队伍,撤回广州。这一仗,日军损失了大约三千名士兵,受伤的更是数不胜数。而徐明峰的五六百人也只剩下百余人。 杰仔几个追上了徐明峰他们,徐明峰的胸口汩汩往外流血,杰仔连忙脱下衣服,撕成布条,给徐明峰包扎好。 “我来背吧。“杰仔背上徐明峰朝宝安方向跑去。 经过连夜行军,杰仔终于跟昱霖会和了。 “明峰,明峰。“淑妍呼唤着昏迷中的徐明峰。但明峰毫无反应。 淑妍望着明峰,欲哭无泪,浑身抖得厉害,淑娴紧紧拥抱淑妍。 “得赶快动手术。”昱霖急的抓耳挠腮:“现在唯一能救明峰的就是黄大夫了。可是,这儿离广州有一百五十公里,明峰现在又经不起颠簸,不能送到广州去,而这儿又缺医少药,可要是不赶快动手术的话,明峰会因失血过多而亡。” “我去请黄大夫来。”杰仔自告奋勇。 “好,杰仔,现在也只能靠你这个飞毛腿了。你快去找宏济医院的黄恩博大夫过来。“ 玉蓉忽然一拍脑袋,眼睛一亮:“少爷,我想起来了,我公公留下的秘方里,有一张是关于外伤止血的,好像是把杜鹃花叶捣烂,敷在伤口上,可以止血,还有仙鹤草和霍香蓟,都有止血的作用。“ “好,玉蓉,我现在就派人去周边采这几种草药,你先用草药给明峰止血。“ 昱霖派人在周边的田野里寻找这几味草药,然后洗净,捣碎,敷在明峰的伤口上,果然,血慢慢止住了。 杰仔一路疾走,跑到路边,见有一辆马车正停在此地,马夫去撒尿了,杰仔欣喜若狂,不管三七二十一,卸下马车,飞身上马,往马背上狠狠地拍了一下,马儿立刻飞奔起来。 “我的马,停下,我的马。”马夫一路追赶,但无论如何也追不上,望着一骑绝尘的马儿,只能在后面骂娘。 杰仔骑着马,一路狂奔,来到宏济医院,进入医院后,接连撞了两位病人。 护士见一个莽汉冲进医院,连忙过来阻拦:“哎哎哎,这里是医院。“ “不是医院,我还不来呢,黄恩博大夫在哪儿?快带我去。“ 护士见状,连声答应:“好好好,我带你去。“ 杰仔闯进黄恩博大夫的办公室:“你是黄大夫吗?“ “我就是。“黄恩博站了起来,不知眼前这位大汉找他何事。 “你快拿上药箱跟我走。“杰仔拉着黄大夫就往外走。 “你是哪位啊?你要带我去哪里呀?“黄恩博对杰仔的鲁莽行为感到不满。 杰仔一拍脑袋:“哦,我忘了说了,是昱霖老弟让我来找你的。“ 一听到陆昱霖的名字,黄恩博连忙把办公室的门关上。压低声音问杰仔:“你是陆昱霖派来的?“ “黄大夫,我没时间跟你细说了,我们的徐队长胸部中弹,危在旦夕,迟一步可能就没命了。“ “是东江游击队的徐明峰大队长吗?“ “就是他。他现在人在宝安。“ “好好好,我马上把药箱准备一下。你等我一会儿。“ 黄恩博把手术器械,药棉纱布,消炎和麻醉药品,各种血型的血浆等简易医疗设备和药品都放进药箱里,然后走出办公室。 “这位兄弟,走这边,我们开车去。“ 黄恩博驾驶着一辆黑色雪佛兰,带着杰仔朝宝安方向驶去,因为经常给山田送吗啡,所以,山田给过黄恩博一张特别通行证,现在这张通行证终于派上用场了,在过关卡时,一路畅通无阻。 黄恩博和杰仔连夜赶到宝安,来不及跟昱霖等人打招呼,黄恩博来到徐明峰的床前,给他量了血压,测了心跳。 “赶快动手术。“黄恩博立刻开始准备手术。 “黄大夫,我来帮你吧,我学过护理。“淑娴主动请缨。 “好,淑娴,你待在这儿吧,其他人请在门口等候。“ 淑娴有条不紊地,手脚麻利地做着各项准备工作,黄恩博很快就给徐明峰做好了手术,从胸腔里把子弹取了出来,然后把伤口缝合好。 淑娴帮黄大夫擦了擦额头的汗。 “好了,淑娴,你可以绑绷带了。“ 黄恩博打开房门,昱霖和淑妍连忙站起身来。 “子弹已经取出来了,只要能安全度过这二十四小时,应该没什么大问题了。“ “谢谢你,黄大夫。“淑妍擦了擦眼角的泪水。 “还算好,幸亏我来的时候血已经止住了,否则这么长时间,别说是我了,就算是神仙,也救不了他,他会因失血过多而休克死亡。“ “多亏了玉蓉,她用杜鹃花的叶子捣烂了敷在明峰的伤口上,血很快就被止住了。“昱霖告诉黄大夫玉蓉的止血秘方。 “哦?玉蓉还懂医术?“ “她说是我二叔留下的秘方中有一张就是治外伤流血的土方。幸亏玉蓉记性好,能记住这张方子,否则我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明峰血流不止,命悬一线。“ “关键时候,还是靠中医啊。“ “黄大夫,你也累了,你去歇息一下吧。“ “好,我去坐会儿。“黄恩博刚迈出几步,想起了什么事,又折了回来:”昱霖,你过来一下。“ “什么事,黄大夫?“ 黄恩博心情沉重地望着昱霖:“昱霆,告诉你一个不幸的消息,耀叔他被日本宪兵队的佐藤杀了。“ 陆昱霖倒吸一口凉气:“耀叔,耀叔被日本人杀了?“ “就在五天前,日本人发现了你家的密道,就盘问耀叔,耀叔回答不知道,日本人恼羞成怒,砍死了耀叔。我已经和一些街坊邻居一起把耀叔下葬了。“ “谢谢你,黄大夫。“昱霖泪水止不住地淌了下来:”耀叔是我们陆家的老人了,他伺候了我们祖孙三代。都怪我,我应该把耀叔一起带走的。“ “昱霆,你别太自责了,冯连发也被佐藤劈死了,说他串通抗日分子,诱杀山田一雄。“ “冯连发是死有余辜。“ “是啊,这对其他的汉奸也是一种警示,兔死狗烹,死心塌地地跟着日本人是绝没有好下场的。“ “黄大夫,近期日军围剿我们东江游击队,所以,我们撤离了九龙峡一带,日军在我们身上没有占到便宜,可能会迁怒于老百姓,你,还有庄老先生等一些士绅可要多加小心啊!“ “昱霖,只有你们安全了,我们才会安全。虽然现在日本人更加疯狂了,但我觉得,他们离灭亡不远了,不是有句话叫做:天欲令其灭亡,必先让其疯狂。“ “说得好,黄大夫,有你们这些人做后盾,我们一定能战无不胜。好了,黄大夫,你辛苦一夜了,歇息一会儿吧。“ “不了,我看时间不早了,我还得赶快回医院,免得引起不必要的麻烦,我把徐队长需要的药品都交给淑娴了,她知道怎么用。如果用完了,可以让人来医院取。“ “好,黄大夫,后会有期。“昱霖和黄大夫紧紧地握了握手。 ------------ 第七十八章 对答如流 送走黄大夫之后,昱霖又回到了徐明峰床前。淑娴正在给明峰输血浆。明峰的脸上有了些血色。 “淑娴,怎么样,明峰不会有危险吧。“昱霖关切地望了望明峰,又望了望淑娴。 “应该可以度过危险期。黄大夫特地带来了血浆,只要伤口不发炎,明峰就能很快康复的。“淑娴乐观地回复昱霖。 “虽然这次重创了佐藤和田中,但我们也损失了不少兄弟,马大哥也牺牲了,没想到曾经一身匪气的马大哥在民族大义面前这么的大无畏,令人肃然起敬啊。“昱霖一想到自己的结拜大哥马守山,心里一阵伤感。 “所谓英雄莫问出处,草寇也好,山贼也罢,只要他是真心抗日的,就是我们的民族英雄。等解放了,我提议,给马守山树碑立传。“淑妍听说了马守山的牺牲过程之后,对马守山很是钦佩。 “我同意。“淑娴附和。 忽然,昱霖看见徐明峰眉头皱了一下。 “明峰醒了。“昱霖连忙走到明峰身边,徐明峰微微睁开双眼,气若游丝般地说道:”昱霖,老马是为了掩护我们才牺牲的,要向上级报告他的英雄事迹。“ “嗯,我知道,明峰,你别说话,好好静养,你会没事的。“ 淑妍轻柔的地给明峰擦汗:“明峰,你总算是大难不死,急死我们了。“ “阎王爷还不舍得收我,留下我多消灭几个鬼子。“徐明峰嘴角挂着一丝微笑。 佐藤的这次围剿非但没有消灭东江游击队,反而损失了三千多名日军,伤者更是不计其数,这次受挫让佐藤难以接受,他要疯狂报复以出这口恶气,于是,他下令枪杀所有关押在日本宪兵队监狱里的抗日分子,此外,还疯狂抓捕学校里的爱国学生和教授以及社会上的民主人士,一时间广州大街小巷变得肃杀可怖,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 佐藤接到密报,说是宏济医院的院长黄恩博医生十分可疑,前些日子,有个壮汉心急火燎地来找他,有人看见他夜半三更背着药箱,开车出城,而后凌晨又回到医院,像是去出急诊。 佐藤觉得这个黄恩博确实可疑,他的这家宏济医院就是陆轶翔名下的产业,而陆昱霖正是诱杀山田和渡边的凶手,正在全城搜捕。据特务回忆,当初那个想要把细菌实验材料送出去的共党分子就曾经出现在宏济医院,而当时,陆昱霖和他太太还有黄恩博也在现场。 “走,去宏济医院。” 佐藤带着日本兵包围了宏济医院,佐藤一脚踢开了黄恩博的办公室。 “你们要干什么?这儿是医院。请你出去。”黄恩博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你就是黄恩博?”佐藤双目射出两道寒光。 “我就是,你要是想看病的话,请先去挂号。”黄恩博见佐藤气势汹汹,蛮横无理,很是愤懑。 “请你马上跟我去一趟日本宪兵队。”佐藤不可一世地命令黄恩博。 “我为什么要跟你去那儿?”黄恩博不解地望着佐藤。 “去了,你就知道了。”佐藤嘴角往上一扬。 “对不起,我很忙,还有很多病人在等我看病。”黄恩博重新坐回椅子,不去搭理佐藤。 “哦?黄大夫有很多病人要接待,是吧?”佐藤掏出手枪,对准屋外一个病人就是一枪,那个病人顿时毙命。其他病人吓得尖叫声连连,医院里乱作一团。 “你,你这是干什么?这里是医院,是救死扶伤的地方,不是屠宰场。”黄恩博腾地站了起来,怒目圆睁,没料到佐藤会如此没有人性。 “黄大夫要是再耽搁下去,我会让这所医院里所有的病人都消失。”佐藤露出狰狞的笑容。 “不,不要,我跟你走,请你放过这些病人。”黄恩博央求佐藤。 “黄大夫还算是识时务,走吧。”佐藤收起手枪。 黄恩博整了整白大褂,跟着佐藤走出办公室。医院里不少医生和护士都不约而同地围了过来。 “黄医生,你别去。”护士小红忍不住叫了一声黄恩博。 “小红,跟其他医生护士一起好好照顾这些病人。” 在日本宪兵队的审问室里,黄恩博坐在审讯椅上,左右各站一位日本宪兵。佐藤坐在他的对面。 “黄大夫,请你回答我几个问题。” “请便。”黄恩博虽然内心有些惊恐,但脸上还是十分平静。 “请问五天前的晚上,你有没有出过急诊?” “五天前,我记不太清楚,医院的出诊记录本上应该有记录。” 黄恩博脑子飞快地回忆着,五天前的晚上,那不就是杰仔来宏济医院,把他带去宝安的那天吗?难道有人知道他的行踪啦?黄恩博知道此事关系重大,要谨慎回应佐藤的提问。 “我查过,没有你晚上出诊的记录。”佐藤手上拿着一本出诊记录本。 “那就是没有出诊过。”黄恩博立马否认。 “可是有人看见你那晚背着药箱,匆匆忙忙跟一位壮汉上了汽车,开车出城了。” 黄恩博清楚佐藤想要知道的就是这件事,这件事关乎东江游击队目前的位置,当然是不能说的秘密。 “没有的事,我那天哪里都没去,一直在医院值班。”黄恩博依旧一口咬定自己没有离开过医院。 “黄大夫,希望你能说实话,我们有人看见你夜半三更出去,第二天凌晨又回到医院,你怎么说自己一直在医院值班,难道你是出去梦游了?”佐藤显然不相信黄恩博的回答。 “哪个人看见我出去了,请他出来,跟我对质。”黄恩博索性硬撑到底。 “很好,这个问题,我们先搁置在一边。“ 佐藤见黄恩博如此理直气壮,又怕万一自己的密探跟黄恩博对质之后,黄恩博还是死不承认,那这个密探就白白地暴露了,便转移了话题。 “那我问你第二个问题,你在那天晚上有没有在血库里领取了A,B,AB,O型血浆各八百毫升?” “我基本每天都要去血库领血浆。现在伤员这么多,我基本上每天都有三四台手术,领血浆是术前必备的工作。” “哦,你们医院这么忙吗?每天都要做这么多手术?” “这要拜贵军所赐,让我们这些医生护士夜以继日,忙碌不堪。”黄恩博鄙夷不屑地望了一眼佐藤。 佐藤被黄恩博的回话气得手指捏的嘎嘎作响。 “我查过血浆出库单,那天晚上十点你的确领取了三千二百毫升的血浆。”佐藤向黄恩博出示手上的血浆出库单。 “晚上十点?不可能,大概是上午十点吧,可能记错了,我们每天忙得头昏眼花的,忙中出错也是有可能的。”黄恩博没想到佐藤查得这么细。 “那药房里记录你那天晚上领取了盘尼西林二十盒,麻醉剂五盒,也是忙中出错?一个部门记错了,还情有可原,两个部门都记错了,那就说不过去了吧。”佐藤又得意地抖了抖手上的一本药品出库记录本。 “药品出库只记录日期,从来都不记录几点几分,佐藤先生是从何得知我是晚上去药房取了二十盒盘尼西林和五盒麻醉剂的呢?” 佐藤一时语塞,他的确只知道药房出库单上的日期是五天前,但上面确实没有写明是白天还是晚上。他原本想要诓黄恩博,没想到黄恩博非但没有落入他设的陷阱中,反而让自己变得很被动。 “佐藤先生是不是在考验我对业务的熟悉程度?”黄恩博鄙视地一笑。 “但那天,的确有很多人看见医院大厅里有一位壮汉大喊大叫,急匆匆地来找你。” “病人家属,不足为奇,到我们医院来的,十有**是急病,家属当然着急了,有些家属不顾医院规定,大声嚷嚷,这种事情司空见惯,有什么奇怪的呢?我是一名外科大夫,现在是战时,刀枪伤是常见病,他点名找我也是很正常的。佐藤先生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吗?” “那请你告诉我,这位壮汉找你是看什么病?” “没什么,是他跟朋友喝醉酒了,他的朋友被酒瓶子划伤了,让我医治一下。” “那你跟他去哪里医治他的朋友?” “就在医院里的抢救室里。你可以去查一下当天的手术记录,我那天在手术室和抢救室里做了五六台手术。” 佐藤看了看桌上众多记录本,找到那本手术记录册,翻开一看,果然上面记录了那天一共有十五台手术,其中,有黄恩博签名的就有六台,时间都只写了日期,手术类别也只是简单的记录为“头部外伤“,”左腿外伤“,”腹部外伤“,除此之外,没有更多的细节提供。 “黄大夫应该是个严谨的人,可是这记录似乎过于马虎了吧。“佐藤为没有查到有用的信息而恼恨。 “这也是没办法,我们医生每天争分夺秒地抢救病人,有多少时间用于记录上呢,这只是一个笼统的统计,是供我们医院内部参考用的,并非为了提供给特务机关研究用的,毕竟医生的首要任务是救人,不是记录如何救人,如何应付检查,当然,佐藤先生的意见我们会考虑的,如果是疑难杂症的病例,还是应该记录详尽为好。“ 黄恩博滴水不漏的回答令佐藤很是气馁,他原本认为自己证据在握,黄恩博难以自圆其说,没想到所有一切在黄恩博眼里是如此合情合理,顺理成章,几乎没有任何破绽。 正当佐藤一筹莫展之时,一个特务走了进来,在佐藤耳边说了几句悄悄话,佐藤眼睛一亮,脸上露出狡黠的笑容。 “黄大夫,你是不是有一辆黑色的雪佛兰汽车。” “是的。” “车牌号是6659?” “是的。” “五天前的夜晚,在广州东城的出城关卡,有人见到了你的这辆雪佛兰汽车出城了,而且在第二天凌晨,又看见你的这辆雪佛兰汽车回城了。你作何解释?” “这辆车我一直停在医院里,很少开,我也不知道这辆车怎么出现在广州东城的出城关卡那儿了。也许被哪个毛贼偷了?现在的广州城,治安这么差,偷鸡摸狗的事情屡见不鲜。” “如果是毛贼偷了你的车,那他为什么还要还回来?这似乎不符合逻辑啊。” “也许这个毛贼是个侠盗,只是借用一下而已,并非想要占为己有。” “可要出城必须要有特别通行证。据我所知,黄大夫就有一张特别通行证,是当初山田会长给你的吧。” “山田会长确实给过我一张特别通行证,这张通行证我保存完好。难道别人就不能有通行证?难道佐藤先生非要认定我就是那天那个开车出城的人?” “八格,黄恩博,你太狡猾了,看来,不给你点颜色瞧瞧,你是不会招认的?来人,把他带到刑讯室去。” “你要干什么?我是美国公民,你不能对我滥用刑罚。”黄恩博满脸涨得通红,他没想到佐藤会对他用刑。 “美国人?你以为你是美国人我就不敢动你了吗?黄大夫,你大概忘了吧,太平洋战争早已经爆发了,美国人也是我们的敌人。来人,带走。” ------------ 第七十九章 宁折不弯 黄恩博被带到刑讯室里,望着满屋子的刑具,黄恩博感到头晕目眩,他撑住墙,不让自己倒下。 他能否扛得住这些刑具对他的折磨?在重刑之下他能否不屈服,不出卖陆昱霖他们?他无法做出肯定的回答。 他的手无意间摸到白大褂里的一把手术刀片,这是他手术后忘记把它放回原处,顺手就揣白大褂的口袋里了,现在,这把刀片也许能帮他解除痛苦,但就此便结束自己的生命,他心有不甘。 黄恩博闭上眼睛,他现在明白了当初为什么陆昱霆会选择如此决绝的方式结束自己的生命,也许自己也要步其后尘。士可杀而不可辱,横竖是死,还不如自己痛快解决,以免受那些生不如死,痛不欲生的刑罚。 一想到这儿,黄恩博似乎释然了,他趁几个日本宪兵忙于准备刑具,便从口袋里掏出手术刀片,往脖子的颈动脉处用力一划,鲜血顿时喷溅出来,血流如注,身上那件白大褂被鲜血染得异常刺眼,黄恩博慢慢地倒在地上。 几个日本兵见状,立刻跑了过去,想要给黄恩博止血,但伤口太深,根本就止不住。他们在那里几里哇啦地叫唤着,佐藤连忙跑了过来,看见黄恩博倒在血泊中,浑身抽搐着,脸色苍白苍白的,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他,不肯瞑目。 佐藤捡起地上的手术刀片,暴跳如雷:“八格,为什么不搜身,他身上怎么会有刀片的,是谁给他刀片的?” 他朝着几个日本兵左右开弓,打了十几个耳光都不肯罢手,直到气力用尽,方才住手。 佐藤望着倒在地上死不瞑目的黄恩博,朝他深深地鞠了一躬。 徐明峰的伤情好转了不少,能下地行走了。 “明峰,你还是在床上多躺躺吧,黄大夫吩咐你要静养,这样才有利于伤口恢复。“淑妍端着一碗小米粥进来。 “我觉得自己差不多好了,这次多亏了玉蓉和黄大夫,否则,我就去马克思那儿报到了。“明峰走了几步,感觉有些绵软,便坐在床边。 “是啊,当时你的脉搏都快摸不到了,幸亏黄大夫医术高明,能妙手回春。“ “其他战士的伤情怎么样?黄大夫带来的药还剩多少,够不够?“ “所剩无几了,要不派杰仔再跑一趟,再去黄大夫那儿买些药品回来?“淑妍边喂明峰喝粥,边向明峰提议。 “嗯,黄大夫的药还真有效,你跟淑娴说一下,看要买些什么药品,让她拟个单子,然后让昱霖安排杰仔和一个小分队去宏济医院再买些药品回来,只要我们这些伤员伤好了,战斗力就能恢复了。“ “好,我这就去。“ 淑娴把所需药品拟好单子后,交给昱霖,昱霖把单子和钱一并交给杰仔。 “杰仔,你和小分队的同志快去快回,不要逗留,回来时走小路,注意后面有没有尾巴。“ “嗯,知道了。“ 杰仔和六七个队员一起出发,他们一路疾走,经过五六个小时的路程,终于到了宏济医院。但杰仔从上到下,从里到外,一直没有找到黄恩博。 杰仔拦住一名护士:“护士,请问黄恩博,黄大夫在哪儿?“ 护士一听是找黄恩博的,眼睛立马泛了红:“我们黄院长被日本人害死了。“ 杰仔一听,大吃一惊:“什么时候的事?“ “就是两天前,黄院长被日本人带去了日本宪兵队,在刑讯室里黄院长用手术刀割断自己的颈动脉,自尽了。遗体就在我们医院的太平间里。“ 小护士一说完,眼泪啪啦啪啦掉下来。 “麻烦你带我们去一下太平间。” 小护士擦干眼泪:“你们跟我来吧。” 在太平间的冷柜里,杰仔看见了黄恩博的遗体,杰仔和队员们纷纷跪下,朝黄恩博的遗体磕了三个头。 走出太平间后不久,一只手轻轻地拍了拍杰仔的后背。杰仔回过头,见是一个年轻的护士。 “请问,你是陆昱霖吗?“ “不是,不过我认识他,你是谁?“ “叫我小红吧。黄大夫吩咐我,有一批药品放在院长办公室,如果有姓陆的人来找他,就把这批药品交给他。“ “我们就是陆昱霖派来的。“ “请你跟我来吧。“ 小红把杰仔等人带到院长办公室,从柜子里取出一大包药品。 杰仔把淑娴草拟的单子交给小红,小红看了看:“基本上都在这儿了,还有一些药棉和纱布绷带,请随我来。“ 小红把药棉纱布等物交给了杰仔。 “请你转告你们的队长,让他多消灭几个鬼子,替黄医生报仇。“ “小红姑娘,你放心,我们一定会替黄大夫报仇的。“ 杰仔接过包裹,匆匆离开医院。 杰仔和队员们拿着药品避开日军关卡,从小路绕道而行,顺利地返回了营地。 当杰仔把黄恩博遇难的消息告诉了陆昱霖等人时,大家悲痛不已。淑娴和淑妍抱头痛哭,陆昱霖一拳捶在墙上,墙皮纷纷掉落。 “明峰,我们应该有所作为,不该让日军的气焰继续嚣张下去。“ “昱霖,我知道你此刻的心情,黄大夫的死我们都很难过,可是,我们不该鲁莽行事,现在部队还在休整中,还有很多伤员需要救治,我们要进行周密策划,事先侦查排摸,才能制定方案,昱霖,我向你保证,黄大夫的血不会白流的,我们一定要让鬼子血债血偿。“ 陆昱霖听了徐明峰的话之后,稍稍冷静下来。 这时,一个队员跑了进来:“队长,这是刚收到的电报。“ 徐明峰接过电报,快速浏览了一下:“有一批日军的军用物资要从武汉通过粤汉铁路运往广州,上级要求我们设伏,抢夺这批物资。” “好,我们好好筹划一下。” 粤汉铁路连接着武汉和广州,途径岳阳、长沙、株洲、衡阳、郴州、韶关等城市,徐明峰和陆昱霖决定在清远站抢夺物资。 清远站地处广州与韶关之间,距离广州站七八十公里,距离韶关一百六十多公里。如果在此设伏,抢夺物资的话,驻守广州的日军来不及驰援,而且,清远站是个小站,留在此地驻守的日伪军人数并不多。 “明峰,你的伤还没完全康复,这次就让我带人去吧。”陆昱霖一边把地图收起来,一边对明峰说。 “这次我不跟你抢,你负责设伏抢夺,我负责后勤保障。” 陆昱霖笑了笑:“你身上的担子也不轻。“ “好了,昱霖,我们分头安排去吧。“ 按照计划,陆昱霖兵分两路,一路由杰仔带着十多名东纵队员,驾驶两辆卡车前往清远站到广州站之间的山沟处;另一路由自己带着五六名队员从韶关站上火车,摸清军需物资的确切位置,韶关距离清远一百六十公里左右,须经两个小时左右才能到达清远站,那时大概已经是晚上八点左右,到清远站后,趁着夜色,陆续把军需物资从火车上扔下,然后由杰仔装车,运回驻地。 陆昱霖穿着笔挺的白色西装,戴着金丝边眼镜,粘上八字胡,手持文明杖,扮作富商的模样,而淑娴则挽着发髻,身穿墨绿色丝绒旗袍,带着珍珠项链,脚踩高跟鞋,手里拿着一只名贵手袋,似乎又回到了从前当少奶奶的时候,其他五六个队员则扮成随行人员,站在韶关站的站台上,等候火车。 很快,一列加挂货车的列车呼啸而来,陆昱霖看见后面的货车部分,有三个日本兵坐在车顶把守,便知道里面装有重要物质。货车的前面是贵宾包厢,看来,要到货车上去,必须经过贵宾包厢。 列车停了,昱霖挽着淑娴的手,和其他队员一起上了火车,昱霖和淑娴走进贵宾包厢,其他几个队员则坐在普通车厢里。 陆昱霖望了望贵宾包厢,靠近货车部分,有一个包厢的外面站着两个日本兵。 “包厢里一定是押运官。“昱霖对淑娴小声说道。 “那怎么办,日本兵把守着,过不去。” “静观其变,伺机而动。“ 火车开动没多久,一个敦实的日本军官便从包厢出来,朝外面走去。 陆昱霖朝淑娴递了个眼色,淑娴心领神会,也跟着出去了。 日军军官走进贵宾餐车里,餐车里的人并不多,日军军官便坐在靠走廊的座位上。服务生连忙把菜谱递了过去。 淑娴找了一个与日本军官相隔两排的斜对面位置坐下,这里可以清晰地观察到他的一举一动。 日本军官指了指菜谱上的黑椒牛排,蒜蓉乳酪焗大虾,土豆洋葱浓汤以及一瓶红酒。 服务生在菜单上记下这些菜品,然后拿着菜谱朝厨房走去。 “服务生。”淑娴把那位服务生叫了过来。 “太太,您点菜?” “嗯,请把菜谱给我看一下。” 服务生把菜谱递给淑娴。 淑娴翻了翻菜谱,然后问服务生:“请问你们这儿的特色菜是什么?” “太太,我们这里土豆洋葱浓汤做得不错,刚才那位日本军官也点了这道菜,还有黑松露鲜虾色拉,黑椒牛排,蒜蓉乳酪焗大虾,香烤三文鱼都不错。” “那位日本军官一看就是有品味的人,这样吧,他点什么,也同样给我来一份。” “好的,太太。” 没过多久,服务生便把两份一模一样的西餐端了过来。一份放在淑娴面前,一份放在日本军官面前。服务生打开红酒瓶,给日本军官倒了一杯,然后走到淑娴面前,也打开红酒瓶,给淑娴倒了一杯。 日本军官把目光聚焦在淑娴身上,没想到在列车上还能碰上这么漂亮而清雅的女人,他目不转睛地望着淑娴。 ------------ 第八十章 智夺军需 淑娴优雅地举起酒杯,朝日本军官莞尔一笑,抿了一口红酒。 那位日本军官受宠若惊,也有礼貌地举起酒杯,向淑娴致意,然后也学着淑娴的样子,抿了一口。 淑娴优雅地切下一小块牛排,放进嘴里,日本军官也依样画葫芦,切下一小块,放进嘴里,慢慢咀嚼。 陆昱霖在远处观察着这一切,然后敏捷地从餐车的一张空桌上取走一只调味瓶,跑到厕所里,把调味瓶里的胡椒粉倒掉一大半,然后往里装上早已准备好的安眠药的药粉。随后,走出厕所,从淑娴身边经过,把装上安眠药的调味瓶悄悄地递给了她,之后继续往前走,经过日本军官餐桌时,故意一个趔趄,撞了一下日本军官。顺手取走了桌上的胡椒粉瓶。 “对不起,对不起。”陆昱霖连忙向日本军官道歉。 日本军官横了陆昱霖一眼,继续用餐。 淑娴把胡椒粉瓶拿起来,往面前的土豆洋葱浓汤里撒了一些,然后用勺子轻轻搅拌。 那位日本军官也想学淑娴的样,往汤里撒胡椒粉,可是找了半天,也没见桌上的胡椒粉瓶。 淑娴连忙起身,来到日本军官面前,把胡椒粉瓶递给他:“先生是在找这个吗?” 日本军官接过胡椒粉瓶子,满脸堆笑,点了点头:“要西,要西。”然后往汤里撒胡椒粉。 淑娴笑着转身回到座位上,继续优雅地品尝西餐。 日本军官用勺子搅拌了一下,舀了一勺尝了尝,觉得胡椒味不浓,又拿起胡椒粉瓶往汤里继续撒,再尝了尝,还觉得太淡,继续往汤里撒。 陆昱霖在暗处观察着日本军官的一举一动,不禁哑然失笑:“够了,再加就一觉睡到西天去了。” 日本军官用完餐没多久,就有点晕晕乎乎的,他朝自己的包厢走去,还没到包厢,就倒在了走道上。 陆昱霖连忙跑过去把日本军官搀扶起来。送他进包厢。两名日本兵见状,连忙举枪对着陆昱霖。 “你们长官喝醉了。”陆昱霖比划着,向日本兵解释。 两个日本兵把枪放下,连忙来搀扶睡得像头死猪似的长官。 “你们长官的钱还没有付,服务生让我转告,麻烦你们去付一下。” 陆昱霖边说边比划,看那两个日本兵还不明白,连忙从口袋里掏出钱,指指钱,再指指餐车,做了个吃饭的动作。那两个日本兵大概明白了,笑着从日本军官的衣袋里掏出钱,数了数,然后,一个日本兵朝餐车走去。 等那个日本兵走远了,陆昱霖趁另一个日本兵不备,从背后一把勾住其脖子,用力一掰,折断了卫兵的脖子,然后,脱下他的衣服,把他尸体放在床上,躲在门旁。 那个付完钱的卫兵走了回来,刚一拉门,就被躲在门旁的陆昱霖拉进包厢,用力掐住其脖子,那个日本兵挣扎了几下,便咽气了。 陆昱霖走到餐车门口,朝淑娴点了点头,淑娴明白,陆昱霖已经解决了那两个日本兵,连忙跑去普通车厢,通知其他队员们。 不一会儿,五名队员走了过来。 陆昱霖已经换上了那个日本军官的军服,手上拿着那位军官的手枪。 “来,小王,小胖,你们俩换上这身军服。拿上枪,跟我去后面,淑娴,你到广州站再下车吧。” “不是说让我在清远站下车吗?” “我怕天色太晚,你一个人走夜路不安全。况且清远离广州有七八十公里呢。你在广州找一家旅馆先住下,第二天一早回宝安吧。” 淑娴听了昱霖的安排,心里一股暖流涌动:“好,昱霖,我听你的,你自己多加小心。” 陆昱霖点了点头。 陆昱霖走到贵宾包厢的尽头,拉开车门,后面就是加挂的装有军需物资的货车。车顶上还有几个士兵坐在那里守卫着。 陆昱霖从小胖手里接过三八枪,瞄准车顶上的一个日本士兵,一枪毙命。后面有两个日本兵见状,立刻跑了过来,朝陆昱霖处射击,小王一枪击中鬼子的脑袋,鬼子滚下火车,还有一个鬼子想要逃跑,被陆昱霖击中后背,扑倒在车顶上。 陆昱霖跳到货车那节车厢上,爬到火车外檐,小心翼翼地贴着外檐走到车门处,然后,掏出手枪,朝车门的铁锁射击,门锁断了,陆昱霖拉开车门,进入车厢。其他队员也纷纷从火车车厢外檐,进入车厢内。 进入车厢后,大家动手翻看一箱箱的货物。 “陆队长,你看,都是一批新的三八大盖,还有机枪,手枪,还有子弹,手雷呢,鬼子给我们的礼包可真够大的。” “陆队长,这里还有大米呢,哦,还有药品,汽油。” “我们两辆卡车也运不完这么多,这样,剩下的军需物资全部炸毁。绝不留下一丝一毫给广州的日军。”陆昱霖估计了一下卡车能运走多少军需物资,决定把剩下的全部销毁。 “对。” “等到清远站后,把我们把需要的物资陆续扔下火车,把那箱手雷留下。” “是。” 没过多久,火车到了清远站了,这时已经是晚上八点多了,陆昱霖朝外面张望了一下,看见远处有两辆卡车停在那儿,车前灯一闪一闪,这是杰仔发出的信号。 “杰仔他们已经到了,等火车一驶离车站,我们就把东西往外扔。” 火车慢慢地驶离了清远站,出站后不久,陆昱霖便指挥队员们把东西往外扔,杰仔等人连忙把扔下火车的物资运上卡车,不一会儿,两卡车就装满了。 “小王,小胖,你们几个往下跳。” 陆昱霖等队员们都跳下了火车,自己便从车门爬到货车与客车的铰接处,一手拉着货车车厢的把手,另一只手用力掰开铰链,客车朝前方驶去,而货车则靠着惯性行驶一段距离之后,便停了下来。 陆昱霖跳下火车,跑回杰仔的卡车那儿,从杰仔手上接过枪,朝货车车门处瞄准开枪,车门那儿正好放着一箱手雷,只听得“轰”的一声,整个货车车厢爆炸,火光冲天。 “杰仔,走。” “好勒,弟兄们,回家喽。” 陆昱霖,杰仔等人满载而归,整个东江游击队一片欢腾。 在广州火车站准备接货的日本宪兵队队长佐藤听到远处的爆炸声,心里一惊,连忙到站长室打电话询问情况,听说是一节火车爆炸,更是吃惊不小。 佐藤走出站长室,正好火车进站,渡边发现后面少了一节货车车厢,知道出事了,连忙上车检查,在贵宾车厢里,发现了正在呼呼大睡的负责押运的日军军官涩谷秀夫和两个日本兵的尸体。 佐藤一把拉起涩谷,左右开弓,打得涩谷满嘴是血。 涩谷睁开迷蒙的双眼:“佐藤君,你为什么打我呀?” “涩谷,你这头蠢猪,你看看,这到底发生了什么?” 涩谷睁大眼睛,看见两个士兵都死在身旁,身上的军服,配枪也不见了,顿时吓得惊醒过来。 “军需物资呢?“ “挂在车厢后面。” “你睁开眼睛看看,后面有什么?“ 佐藤拉开贵宾车厢的门,后面空空如也。 涩谷傻了眼,吓得跪在地上:“明明就在后面,怎么会消失了呢?货车上哪儿去了?“ 佐藤一脚把涩谷踢下火车,涩谷摔了个满地找牙,头破血流。 佐藤带着宪兵队,开着车沿铁路往清远方向驶去,在离清远站不远的地方,看见了那节被炸毁的货车。佐藤下了车,呆呆地站在那儿,望着还在冒着浓烟的车厢。 淑娴到了广州站后,便找了一间旅馆住下,第二天一早,便雇了辆黄包车,前往宝安,安然无恙地回到了东江游击队。 佐藤连夜讯问涩谷。 “涩谷君,你刚才说,在你用餐之后,你就不省人事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也不清楚为什么会这样,有个漂亮的女人坐在我斜对面,她点了跟我一模一样的西餐,我在喝汤的时候,发现胡椒粉瓶子不见了,她就主动递给我,我往汤里撒了不少胡椒粉,喝完之后,我就回包厢了,后面的事我就不记得了。” “胡椒粉瓶子?” “马上搜查餐车,把服务生也带来。” 宪兵把餐车上所有的胡椒粉瓶都带回了宪兵队,那个服务生也被带来了。 “把这些胡椒粉瓶子都送去化验。” 佐藤走到瑟瑟发抖的服务生面前:“今天晚餐时,是不是有个漂亮的女人也在餐厅用餐?” 服务生害怕地点了点头。 “你不用害怕,只要如实回答,我不会找你麻烦的。要是你敢撒谎,那我就不客气了,你的,明白?” 服务生连连点头。 “那个女人点了什么菜?” “跟那位日本军官一样,都点了土豆洋葱浓汤,黑椒牛排,蒜蓉乳酪大虾,还有一瓶红酒。” “你们每张桌子上都放着调味瓶吗?” 服务生点点头:“每张桌子上都有。” “那女的长什么样?” “是一个年轻漂亮的太太,穿一件墨绿色的丝绒旗袍,戴着一串珍珠项链,一看就是有钱人家的太太。哦,后来有个士兵特地来餐车,把那位军官的餐费交给我,可是我们是统一记账的,一般是在下车前一起结算的,涩谷先生是要到终点站下车,他应该是在广州站付钱,没想到他提前来结账,我当时还很是纳闷。” “我明白了,你可以走了。” 服务生战战兢兢地朝门口走去,正巧,审讯室的门开了,一个士兵拿着一个胡椒粉瓶子进来了。 “报告中佐,这个胡椒粉瓶子里装的大多是强效安眠药。” “怪不得,我总觉得胡椒粉太淡,撒了好多次,这个女人太恶毒了,我要把她碎尸万段。”涩谷咆哮道,他突然想起了什么:“哦,还有一个男人,也很可疑,我用餐时,他撞了我一下,他在经过那个女人时,好像递给她什么东西。” “哦?还有个男的?他长什么样?” “他高高瘦瘦的,穿一身白色西服,留着八字胡,戴着金丝边眼镜,很有绅士风度。” “像不像这个人?”佐藤拿出一张陆昱霖的照片,递给涩谷。 “有点像,要是戴上眼镜,粘上胡子,应该就是他。” “那这张呢?是不是你见过的那个女人?”佐藤又拿出一张淑娴的照片。 “对,就是这女人,是她。” “没想到这两个通缉犯又开始猖狂活动了,一定要抓住这两个抗日分子。” 佐藤握紧双拳,狠狠地敲在陆昱霖的照片上。 ------------ 第八十一章 转战上海 玉蓉一手抱着咏儿,一手在捣烂杜鹃花叶,自打被黄恩博夸奖了之后,玉蓉便一边带着孩子,一边研究着公公留下的秘方。研制了不少止血消肿,抗感染的草药,给战士们用了之后,效果奇好,大家给了她一个“女郎中”的称号。有了这个封号之后,玉蓉更带劲了,整天药不离手。 玉蓉还按那张治疗女性不孕的秘方,找了当归,芍药,益母草,菟丝子等好几味中药配伍,煎熬好了之后,给淑娴服用。淑娴服后,身体果然有所改善,最明显的药效就是每月的痛经竟然消失了。 鸣儿已经五岁多了,很听话,从不烦人。这段时间昱霖比较空闲,便教鸣儿唱唱儿歌,背背《弟子规》,《千字文》,《三字经》等启蒙读物。鸣儿很聪明,常常教个一两遍就会背诵了。 这天,鸣儿在院子里玩耍,他捡起地上的石头,朝麻雀打去,麻雀受惊后,拍拍翅膀飞走了,鸣儿在后面紧紧追赶。 “鸣儿,过来,昨天你爹教你的《家训歌》还记得吗?“玉蓉把鸣儿叫住,鸣儿听话地收住脚步。然后,跑回到玉蓉面前。 “当然记得了,蓉妈。” “那你背给蓉妈听。” 鸣儿把两只小手背在后面,认真地背了起来。 “黎明起,闻鸡舞。尊长辈,敬兄弟。讲仁爱,重道德。明是非,守诚信。知廉耻,懂礼仪。做学问,须勤勉。爱卫生,勤劳动。轻资财,重情义。君为轻,民为重。社稷兴,黎民责。” “嗯,鸣儿真聪明,你爹教一遍就记住了,以后,每天都要背一遍,知道吗?” 鸣儿点点头:“嗯。” “好了,去玩吧,别走远了。“ 鸣儿跳跳蹦蹦地跑出院子去玩了。 过了会儿,淑娴走进院子,看见玉蓉又是抱孩子,又是在捣药,连忙把孩子抱了过来:“玉蓉,我来抱咏儿吧。咏儿现在越发重了,玉蓉,你奶水还足不足?“ “还行,不过咏儿胃口挺大的,我已经开始让她喝些米汤了。” “米汤虽养人,但不及母乳有营养,玉蓉,你也要多补充点营养,要不,我让昱霖去河里给你抓几条鱼来,鱼汤催奶。” “不用这么麻烦了。”玉蓉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淑娴姐,你来的正好,我正在给你煎药呢。” “玉蓉,你现在越发厉害了,还能当大夫,我啊,吃了你给我煎的药,身体好多了。“淑娴把嘴靠近玉蓉的耳朵:”以前,我每个月来例假的时候,都痛得要命,现在啊,一点都不痛。“ “真的?看来这秘方还真是宝贝。但愿这药吃了之后,你和少爷能再添个一儿半女的。“ 淑娴羞涩地笑了笑:“算了,就算能生,现在局势这么乱,我们又常常要行军打仗,生孩子只能给队伍添麻烦,等到这世道太平一点再说吧。“ 昱霖正在训练最近刚招募来的新兵,明峰朝他招了招手,昱霖便吩咐了杰仔几句,朝明峰走去。 “什么事,明峰?“ “昱霖,刚刚接到上级的指示,说是上海的地下组织遭到重创,几乎是全军覆没,想要抽调各地有经验的同志前往上海,重建地下党组织。广东省委决定让你,淑娴还有玉蓉等人一同前往。现在我们这儿抗战局势还算稳定,而且佐藤一直在通缉你和淑娴,离开这儿对你和淑娴来说更安全一些。淑娴是上海人,她对上海比较熟悉,你带上你的陆家军去上海开辟另一个战场,怎么样,有什么想法?” “好,我服从组织决定。什么时候出发?“ “再等几日,我们一起来合计一下你接下来的工作。” “好的。我们好好研究研究。阿成,过来。” 正在操练的阿成跑了过来。 “阿成,走,有事跟你说。“ 阿成擦了擦额头的汗:“什么事,少爷?“ “去了你就知道了。“ 三人走进院子,看见淑娴和玉蓉都在,便一起把她们叫了进来。 “淑娴,玉蓉,阿成,组织上决定让你们几个跟昱霖一起去上海。“ 三人一听,有点诧异。 “怎么,是不是觉得很突然,我也是刚接到这个指示,上海的地下党组织遭到重创,上级要求各地抽调有地下斗争经验的同志去重建我们的党组织,上海是我们党诞生的地方,也是目前斗争环境最为复杂的地方,日本宪兵,汪伪特务,帮会流氓,重庆分子,国际人士都集中此地,鱼龙混杂,所以,斗争将更激烈,更残酷,先前的地下组织受到严重的破坏,所以,组织上对你们寄予厚望,希望你们能在这个艰难的环境中把我们的这块阵地夺回来。“ 大家坚定地点了点头。 “淑娴是上海人,对上海比较熟悉,昱霖也在上海待过一段时间,对上海也一定不陌生,你们都是有经验的地下工作者,相信你们一定能战胜困难,重新开辟一片新天地。“ “徐大哥,那孩子呢?鸣儿和咏儿怎么办?“玉蓉不无担心地问道。 “一起带去吧,孩子小,离不开父母,况且还能掩护身份。玉蓉,你对中药比较熟悉,我看你和阿成假扮夫妻,一起开个中药铺吧。“ 玉蓉一听,脸都涨红了。 阿成喜滋滋地摸了摸后脑勺,眉开眼笑地偷瞟了一眼玉蓉:“玉蓉,你可别嫌弃我。“ 玉蓉横了阿成一眼,着急地问徐明峰:“一定要假扮夫妻吗?就不能假扮兄妹吗?“ “随你们,如果你们觉得假扮夫妻太别扭,假扮兄妹也行啊。” “反正是假的,假夫妻和假兄妹有什么区别呢?我不觉得别扭。”阿成刚刚还乐滋滋的,被玉蓉这么一说,一盆凉水从头浇到脚。 “我别扭。”玉蓉大声喊了一句。 “好好好,我的玉蓉大小姐,兄妹就兄妹吧。”阿成见玉蓉生气了,连忙服软。 “那以后让鸣儿叫你舅舅吧。“昱霖拍了拍阿成的肩。 “小少爷叫我舅舅,那我可长脸了。“阿成乐呵呵地看着玉蓉。 “昱霖,你是不是还干你的老行当,到报馆里找份差事?” “行啊,这个我在行。我看我再开个照相馆吧,这样有利于隐蔽和接头。” “我看可以。那淑娴呢?” “我要不就在照相馆里打打杂吧。”淑娴一时也没想到合适的工作,觉得到了一个新的环境,事情一定很多,就先给昱霖打打下手,等安稳了再说。 “好的,我会把你们的新身份报告上级,等他们回复,我们再具体安排。” 过了几天,徐明峰把上级的回复告诉了昱霖。 “上级基本上已经同意你们的新身份,昱霖,你到上海后,去找一品斋饭馆的陈老板,他会把你们的新的身份证交给你们的,另外,他也会给你们安排住处的。“ “那我们到上海后,是不是归这位陈老板领导。“ “是的,陈老板是你的直接领导,你跟他单线联系。一品斋是你们的联络处。我看你把胖婶和虎仔也带上吧,在一品斋里,胖婶可就有用武之地了。“ “行,没问题。就让胖婶母子跟我们一起去上海吧。“ “现在讨论一下,你们如何出城的问题吧,广州的车站,码头都有日军把守,你们俩又都是佐藤悬赏的通缉犯,所以,你和淑娴不能直接从广州的车站,码头走。“ “这个,我也想过了,我想我们分两路走,这样目标小一点,玉蓉和阿成,胖婶几个可以从广州车站直接乘火车去武汉,我和淑娴先从宝安到韶关,然后从韶关上车,由韶关乘火车到武汉,到了武汉,我们两队人马再会和,之后从武汉走水路到上海。时间虽然长了些,但更安全些。” “嗯,这个想法不错,我派杰仔开车送你和淑娴去韶关。那条道杰仔熟,上次就是从这条路把军需物资运回来的。” “好,就这么决定了,我这就去转告淑娴,玉蓉他们。” 临行那天,明峰,淑妍为昱霖,淑娴,玉蓉等人送行。 淑妍与紧紧与淑娴,玉蓉拥抱一起,久久不愿放开:“我们姐妹又要分开了,淑娴,玉蓉,你们要多加保重。” “淑妍,放心吧,相信过不了多久,我们姐妹还会再相逢的。” “淑妍姐,你和徐大哥也要多保重。” 明峰跟昱霖紧紧拥抱:“兄弟,珍重。” “珍重,后会有期。”两双手紧紧握住一起。 杰仔开着汽车,送昱霖和淑娴到了韶关火车站,帮昱霖和淑娴买好了车票,昱霖刚想下车,发现在候车室的门口也张贴着自己和淑娴的通缉令,而在检票口,有两个日本兵拿着照片一一对照来往人群,昱霖见状,连忙按住淑娴坐回杰仔的汽车里。 “没想到佐藤把网都撒到韶关了,看来是我预计不足,我们先找个僻静的地方,化好妆,再进去。” 杰仔把车开到一处僻静地,他走下车,朝四周望了望,见没人,便招呼昱霖和淑娴两人下车。 淑娴从行李箱里取出一顶灰白色假发,然后脸上抹了些灰土和泥巴,换上一套破烂衣衫,像是个逃难的老太太。 昱霖从行李箱里取出墨镜,换上长衫,粘上胡子,戴了顶瓜皮小帽,俨然一个算命先生的模样。 “我还缺个算命幡。” “我帮你找去。”杰仔望着昱霖的新打扮,觉得十分好笑。 杰仔开着车,满大街找算命先生,终于找到了一个,出钱买下了那个算命幡。 昱霖和淑娴望着彼此的怪模样,禁不住笑了起来。他们与杰仔依依惜别。 “昱霖老弟,保重。” “杰仔,保重,后会有期。” 昱霖和杰仔紧紧拥抱在一起。 化完妆之后,昱霖拿着算命幡,淑娴佝偻着身子,提着包袱,一前一后来到了火车站,从容地经过了检票口。 火车载着昱霖和淑娴,呼啸着向武汉飞驰而去…… ------------ 第八十二章 重振旗鼓 在武汉火车站,两路人马终于汇合在了一起。然后大家坐船,顺流而下,经过三天三夜的航程,终于来到了大上海。 上海不愧为远东第一大都市,大街上车水马龙,川流不息;高楼大厦鳞次栉比,高耸入云;大小商场琳琅满目,应有尽有;马路上的先生们则油头粉面,西装革履;而太太小姐们身姿曼妙,打扮入时;清风拂面时,空气中会飘来阵阵香气,那是香水的味道,而夹带着吴侬软语言谈浅笑更是让人陶醉期间。 玉蓉,阿成,胖婶,虎仔等人是第一次来到上海,就被这大都市的林林总总吸引住了。 鸣儿一路上被各种花花绿绿的广告画所吸引,小脑袋左顾右盼看不够。 一个漂亮的女郎从阿成面前掠过,女郎身上的香气让阿成禁不住打了一个喷嚏:“啊呀,我的妈呀,这里怎么这么香,我像是掉进花丛里了。“ 虎仔抬头望着一眼望不到头的高楼,正一层一层地数着,身后一辆黄包车疾驰而来:“让开点,小鬼头。“ 昱霖连忙一把把虎仔往旁边一拉,黄包车夫扭头又加了一句:“乡下人啊,没看见过啊?“ “少爷,他说什么?”虎仔听不懂上海话,一脸懵懂地望着昱霖。 “嗯,他说,欢迎你到上海来。“昱霖朝虎仔眨了眨眼睛。 淑娴在一旁偷偷乐着:“好了,虎仔,当心点,走路要走人行道,过马路要走斑马线。“ 虎仔点了点头。 “少爷,你看,那里真漂亮。“玉蓉指着马路上的霓虹灯,那姹紫嫣红的霓虹灯闪烁着五颜六色的光芒,看得玉蓉呆站在那里不肯挪步。 “走吧,玉蓉,你爱看,以后天天晚上都可以出来看。“淑娴拉着玉蓉快步朝前走。 “哇,少奶奶,上海可真大,真漂亮啊。我以前觉得广州是最大的,没想到上海比广州更让人晕头转向。“ “这里是远东第一大都市嘛,自然是繁花似锦,华灯璀璨,不过,玉蓉,我们来上海可不是来过纸醉金迷的生活的。“ “我明白,少奶奶。“ 快到吃饭的时间了,马路上除了香水味之外,又添加了各种食物散发出来的香气,这让阿成和虎仔他们连连咽口水。 “上海吃的东西可真多。“胖婶出于职业习惯,双眼一直紧盯着路旁的饭店酒馆和小吃摊:”什么菜系都有,上海本帮菜,广帮菜,淮扬菜,四川菜,山东菜,湖南菜,安徽菜都有开馆子的,哦,我还看到了云南米线,还有西餐,品种可真够丰富的。上海人还真是有口福的人。“ “胖婶,上海人可不是个个都有这样的口福的,很多穷人连窝头都吃不起。“淑娴望着胖婶笑了笑。 昱霖见大家都有点饥肠辘辘了,便去一旁的包子铺买了二十个包子给大家垫垫饥。 昱霖安排大队人马住在一家普通的小旅馆里,然后一人前往接头地点——一品斋。 一品斋饭馆位于霞飞路,在当地颇为有名,每天有不少食客来此品尝佳肴。 陆昱霖拿着一份《申报》,走进一品斋,径直走向柜台,老板正在算账。 “请问老板,你们这里有粤菜吗?”昱霖怀着激动的心情前来接头。 老板抬起头来,陆昱霖一见,内心一阵狂喜,老板不是别人,正是他黄埔军校的政治主任陈旭光。陈旭光也认出了眼前的客人就是当年的军校生陆昱霖。 “有啊,你想要点哪一道粤菜?” “金华玉树鸡。” “这道菜不便宜。” “只要做得地道,钱不是问题。” 暗语对上了,陈旭光朝陆昱霖点了点头:“客官,请跟我到楼上包房雅座。” 陈旭光把陆昱霖领到了楼上的一间名为聚贤厅的包房内,进门之后,陈旭光马上把包房房门关上,走到一堵墙面前,墙上有一幅山水画,陈旭光按了一下画中间的那个亭子部位,包房内的另一堵墙打开了,里面是一间密室。 两人走进密室中,陈旭光又按了一下密室墙上的一个按钮,墙又合上了。密室不大,也就七八个平米,里面布置得非常简单,就一个柜子,一张桌子,几条长板凳。窗户上用百叶窗遮挡着。 陈旭光与陆昱霖紧紧地拥抱在一起。 “老师,真没想到还能见到你。”陆昱霖双眸里闪着泪光。 “昱霖啊,我们终于在同一条战壕里一起战斗了。”陈旭光拍着陆昱霖的双肩,打量着眼前的这个得意门生:“嗯,比在军校里更结实了,也更有沧桑感了。” “老师,军校一别,至今也有十来年了吧。” “是啊,十多年过去了,沧海变桑田,唯一不变的是你我的初心。” “老师,你怎么会来上海的?”昱霖对陈旭光的经历颇感兴趣。 “这说来话长,37年抗战全面爆发之后,我就加入了叶挺将军的独立团,参加了平型关战役,那是场大胜仗,我们挫败了号称日本‘钢军’的板垣征四郎第五师团,毙伤他们千余人,提振了我方的士气,挫败了日军的锐气,打出了军威和国威。但在41年的‘皖南事变’中,我们的新四军被国民党围剿,九千多人的部队,最后只剩下两千余人突围,真是千古奇冤,同室操戈,相煎何急?后来党组织命令我们转为地下活动,继续同日寇和汪伪汉奸作斗争。” “蒋校长始终是抱着‘攘外必先安内’的政策不放,徒增内耗,这种亲者痛,仇者快的举措必然削弱抗战力量,使敌寇趁虚而入,最终遭殃的还是黎民百姓,是我们整个国家民族。” “我们的蒋校长可不会把人民的疾苦放在心上,一心想着如何剿灭我们,扩大自己的势力范围。” “《诗经》上说,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蒋校长怎么能干出这种煮豆燃萁,同胞手足相残的蠢事来呢?我看,有他后悔的时候。” “好了,昱霖,我们先不谈这个了,你的情况上级部门大致跟我讲了,我很是佩服你的勇气和决心,为了民族大义,能舍家卫国,不简单哪。” “从小家父就告诫我们,国家兴亡,匹夫有责,我们陆家祖辈都是良相忠臣,这个家风必须代代相传。” “说得好。你不愧为良相忠臣的子孙。” 陈旭光拍了拍陆昱霖的手,然后站起身来,从柜子的抽屉里拿出一叠证件交给陆昱霖:“这些是你们的新身份证,你和你太太需要改名,因为你们俩现在都是上了日寇榜单的通缉犯,所以,你以后就更名为欧阳锐,你太太叫秦晓岚。” “好,没问题。我记住了。”陆昱霖翻看着这些身份证件。 “我听说你府上的丫鬟玉蓉现在已经是你的左膀右臂了。”陈旭光对玉蓉印象深刻,那个不知深浅,冒险给昱霖送罐头食品的丫头让昱霖吃了不少苦头。 “是啊,玉蓉成长得很快,很多事情都是靠她才完成的。”昱霖见陈旭光提到了玉蓉,倍感欣慰,这些年在与敌斗争过程中,玉蓉是他不可或缺的得力助手。 “玉蓉这丫头我有印象,风风火火的,但很机敏,是块璞玉啊。” “她早已不是你当初见的模样,她现在已为人母,我的孩子也基本上是玉蓉带大的,鸣儿对玉蓉,比跟我和淑娴还亲。我和淑娴有时还真是有点吃玉蓉的醋。” “孩子嘛,自然谁带大的,就跟谁亲,这也是在非常时期,我们必须付出的代价。” 陈旭光说完,又从柜子里拿出几把钥匙,交给陆昱霖。 “昱霖,我已经给你们租好了房子,这是你和你太太在法租界拉斐德路吉祥里18号西厢房的钥匙,这把是你在吕班路55号照相馆的钥匙。这把钥匙呢,是我在八里桥找了一间两层楼的沿街店铺,下面可以开药铺,上面可以住人,让玉蓉,阿成和孩子们去住吧。这几处相隔也不太远,离我这儿一品斋也不过两站路,这样,联络起来也比较方便。” “老师,你想的真周到。”昱霖接过这几把钥匙,把地址默记了一遍。 “出了这门,你可记得叫我陈老板。别忘了。”陈旭光提醒了一句。 “知道,老师。那我们什么时候开始工作?” “昱霖啊,你先去把家人都安顿好,缺什么跟我说一下,我会帮你们置办的,你然后去《申报》应聘记者,淑娴就先在照相馆帮你打理打理。” “好的,我明白了,哦,老师,我家有个厨娘,我们都叫她胖婶,烧菜可好吃了,能否让她和她儿子虎仔在你这儿干活啊?” “好啊,我这儿正缺人手呢,你让他们母子过来吧,我这儿包吃包住。” “好,我这就去安排了,老师,我走了。” 陈旭光和陆昱霖握了握手:“注意身体,别太累了。” 陆昱霖点了点头,然后跑下楼,离开了一品斋,望着外面的蓝天白云,昱霖感到神清气爽,马上就要迎接新的生活,接受新的任务,面临新的起点。 陆昱霖回到旅馆,把身份证和钥匙交给各人,然后大家分头行动,安顿自己的家。 ------------ 第八十三章 街坊邻里 玉蓉和阿成带着鸣儿和咏儿来到了八里桥66号,这里整条街都是做小生意的商铺,有水果摊,馄饨铺,绸布店,五金店,烟纸店,剃头铺,修理铺,书报亭,凡此种种,琳琅满目。 玉蓉打开店铺的门,里面居然都已经布置得差不多了,宽大的柜台,柜台上放了几个大筛子和一些大的玻璃罐,柜台后面有一面墙宽的药柜,药柜上还贴了不少草药名。后面有个天井,天井挺宽敞的,可以晾晒衣服和草药,还可以供孩子玩耍。 沿着楼梯上去便是住所了,有两间房,大的一间很敞亮,靠墙放着一张大床,窗户下是张八仙桌,八仙桌的对面是五斗橱和大衣柜;小的一间靠墙有张小床,床旁边是一个碗柜,还有些脸盆架子,马桶,痰盂等杂物。外面有个煤球炉,旁边放着一堆煤球。 “阿成,我跟孩子们睡里面的大床,你睡外面的小床。” “这还用你说。”阿成把包袱往小床上一扔,往床上一躺,四仰八叉:“总算是有个家了。” 玉蓉把咏儿放在大床上:“鸣儿,你把鞋脱了,去床上跟妹妹玩。” 鸣儿听话地脱下鞋子,爬到床上去,逗咏儿玩。 “阿成,你会用这个炉子吗?”玉蓉走到走道上,望着这个煤球炉发呆:“我只会烧灶头,从来没见过这个,这个该怎么用啊?” “我也不会。”阿成摸了摸脑袋:“旁边就是馄饨铺,待会儿去买两碗馄饨回来就是了。” “总不能天天吃馄饨,顿顿吃馄饨吧,我们的经费有限,还是得自己做饭,我待会儿去问一问这儿的邻居。”玉蓉觉得阿成有点大手大脚,不会精打细算过日子。 玉蓉从肚兜里拿出一叠钱,数了数,摇了摇头,这些钱是昱霖给她的。玉蓉是个精打细算的人,从不乱花钱,当初陆太太就是看中玉蓉这一点,觉得她会是一个能持家的人。现在刚来到这个新家,以后用钱的地方多着呢,玉蓉觉得得省吃俭用才行。 “是啊,我们初来乍到,要同周边邻居搞好关系,远亲不如近邻嘛,要不,我待会儿多买几碗馄饨,送给左邻右舍。”阿成向玉蓉提议。 “嗯,这想法不错,入乡随俗,我们是外乡人,这儿有很多规矩我们不懂,得让这些邻居教教我们。”玉蓉对阿成的这个想法倒是持肯定态度,跟左邻右舍搞好关系是非常必要的,许多事情要靠邻居们帮衬,否则就会两眼一抹黑。 “嗯,明天我去打听一下这儿的药材市场,去进一些草药,还要请人给我们的药铺做块招牌。玉蓉,你说,我们的药铺叫什么名字好呢?” “陆记药铺。”玉蓉脱口而出。 “我和你才是这家药铺的老板,你和我又不姓陆,怎么能取‘陆记’这个名呢?” “那就叫方记药铺。” “你姓方,我又不姓方,我们是兄妹,应该是一个姓氏吧。”阿成提出异议。 “要不你跟我姓方吧。”玉蓉跟阿成开起了玩笑。 “去你的,你怎么不跟我姓袁呢?”很显然,阿成要坚决捍卫自己的姓氏。 “那我们就各姓各的吧。那我们算是同父异母还是同母异父呢?” “当然是同母异父啦,同父异母应该还是一个姓呀。” “对对对,我们应该是同母异父的兄妹。”玉蓉终于搞清楚她跟阿成之间的关系。 “唉,早知道扮假兄妹这么复杂,还不如扮假夫妻呢,多省心。”阿成对当初玉蓉拒绝以假扮夫妻而耿耿于怀。 “你想得美。好了,我已经想好名字了,就叫方圆药铺。”玉蓉一锤定音。 “这还差不多,有方也有袁,行,就取这个店名吧。好了,我看快到吃晚饭的时间了,我去买五碗馄饨。” 玉蓉从衣袋里掏出钱,数了数,交给阿成。 阿成买好馄饨之后,先送了一碗给左边的烟纸店的肖老板。 肖老板约莫四十开外,人很精瘦,额头特别宽阔,梳了个大背头,一双眼睛透露出精明,薄薄的嘴唇似乎给人一种能说会道又有点尖酸刻薄的感觉。肖老板开了个烟纸店,店里货色也比较齐全,什么香烟老酒,牙粉牙膏,毛巾牙刷,火柴针线,肥皂草纸等日用品都一应俱全。他还搞了个租看连环画的摊头,几十本连环画本整齐地放在两个木架框里,旁边放了七八张小凳子供读者坐着看书,五分钱一本,生意特别好。烟纸店里还安装了一台公用电话机,周围邻居有急事都到烟纸店里打电话,有电话进来时,肖老板就是传话员,周围邻居他都熟识,只要他的大嗓门一喊,周边邻居就会应声来接电话。 肖老板有个长期患病的老婆躺在家里,上面还有一个老娘要伺候,独生女儿已经出嫁了,嫁给了安徽的一个小地主,平时家里就是他跟老娘还有老婆三人。家里全靠肖老板一个人支撑着,这爿烟纸店是他们唯一的营生。 肖老板接过阿成送来的馄饨,眉开眼笑。 “我跟我妹妹刚从广州过来,人生地不熟,很多地方还得请肖老板指点指点。”阿成客气地跟肖老板打招呼。 “小老弟,侬太客气了,有啥事体,侬尽管讲,格碗馄饨我不会白吃呃。” “那就谢谢肖老板了,我想打听一下,这里什么地方有批发草药的?” “哦,侬想晓得草药批发市场,是伐?应该在八仙桥那里,好像那里有蛮多呃批发商。侬可以去那面看看。” “谢谢,谢谢!肖老板,您慢用,我走了。” “再坐忒一些好勒。”肖老板客气地请阿成进去坐会儿。 “不了不了,我还要去给孩子喂饭。再见啊,肖老板。” “好额好额,侬忙去伐,我自家会得把碗送到馄饨铺里去呃。“肖老板笑着跟阿成挥挥手,打了个招呼。 玉蓉也端了一碗馄饨给右边水果摊的老板娘。 “老板娘,我是住在你隔壁的邻居,你就叫我玉蓉吧,我跟我哥哥,还有我儿子,女儿刚从广州来,我们初来乍到,对这儿还不太熟悉,以后有很多事情要请教您。” “没问题,有事体,侬尽管叫我,我反正没啥事体。”老板娘很是热情。 “那我就不客气了,我想问一下,这煤球炉怎么生火呀?”玉蓉当务之急就是要解决烧水烧饭的问题。 “哦,格种小事体,包在我身上,等我吃好馄饨,我就来教侬,老简单呃。侬先把炉子拎到天井里去,否则烟太大,会呛到小囡呃。” “好的,我这就去把煤炉拿下来。” 不一会儿,老板娘就跑到天井里,教玉蓉如何生煤球炉,玉蓉看得认真,学得仔细,没多久就掌握了生煤球炉的技巧。 “谢谢你,老板娘。”玉蓉没想到这生煤球炉还真是一门手艺,要不是老板娘手把手教,靠自己瞎捉摸,不知要花多少时间,浪费多少煤球呢。 “勿要一口一句老板娘,侬就叫我叶太太好勒。”叶太太拍了拍手上的炉灰。 “好的,叶太太,今天真是麻烦你了。”玉蓉感激地望着叶太太。 “小事体,小事体,侬有空来别相。”叶太太跟玉蓉打了个招呼,转身要走。 “别相?”玉蓉有些不明白。 “哦,就是玩的意思。”叶太太笑着给玉蓉做解释。 “哦,我明白了,我会来别相的。谢谢你,叶太太。” 叶太太的婆家原先是浙江绍兴的一家黄酒作坊的老板,在当地也算是数一数二的大户人家,可惜,叶太太的丈夫好赌,有次在赌场里被人做局输了个精光,结果把老本也赔光了,黄酒作坊也更名改姓了。公公婆婆眼看着几代人的心血付之东流,一病不起,结果一个月之内先后撒手人寰。这位叶先生从此一蹶不振,整天躺在竹榻上吸食鸦片,不到三十岁就一命呜呼了。人虽然死了,但欠了不少赌债还有鸦片馆的欠债。当这些债主得知叶先生死了之后,纷纷上门来讨债,把家里值钱的东西都搬走了,说是用来抵债。 叶太太也是真够苦命的,当时丈夫去世时,她正好是身怀六甲,眼睁睁地看着叶家破败,她是个女流之辈,又怀有身孕,根本就没有精力和能力去跟那些债主理论,所以她只能回娘家求援,可惜兄嫂都容不下她,整天指桑骂槐,总是提醒她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都说冷粥冷饭好吃,冷言冷语难听,叶太太一气之下挺着个大肚子离开了娘家,带着仅存的一些嫁妆来到上海讨生活。 有几个亲戚朋友看她可怜,就凑了点钱给她做资本,开了这家“香香水果店。” 而老天爷真的是存心捉弄叶太太,叶先生给叶太太留下的这个遗腹子居然是个憨大儿子。毛毛是先天愚型儿,也就是唐氏综合症,一眼望去就知道这孩子是个傻子。 当初叶太太生下这个儿子时,真的是想一头撞死,可是望着自己的傻儿子哇啦哇啦哭着要吃奶,一想要是自己寻死了,这个小生命也就一起消失了,叶太太狠不下这个心,好歹这个小生命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就算是人生再苦,好歹还有个亲人在身旁陪伴。所以就打消了寻死的念头。 如今毛毛已经有十二岁了,但智力也就相当于五六岁的孩子,不过毛毛挺乖的,很听话,特别是听叶太太的话,叫他朝东,他决不朝西。 毛毛一般不会乱跑,所以叶太太做生意时,就让他坐在店里的小板凳上,给他一个小皮球或是一块积木,他会拿在手里一整天不放手。天气好的时候,毛毛就拿着小板凳坐在外面,看着来来往往的行人,叶太太则在里面一边忙生意,一边看着憨大儿子。 周边邻居都很同情叶太太的遭遇,平时出门做客,或是自用,一般都到她的水果摊上光顾生意,倒不是她家的水果价廉物美,只不过大家希望通过这种方式帮衬帮衬这个苦命的女人。所以,叶太太的生意基本上是靠邻居们撑起来的。 ------------ 第八十四章 初来乍到 陆昱霖和淑娴两人先去了吕班路55号名为“光影“的照相馆。 照相馆的橱窗里陈列着几位大明星的照片,打开门,这家照相馆挺大的,有两层,楼下有个柜台,是用来接待顾客,开票收钱的,左边是摄影室和化妆室,右边有两个小房间,其中一个可以充当厨房用。另一个小房间,里面放了一些小凳子和玩具,可以让带孩子的顾客在此玩耍,等候。布景,服装,道具,补光灯,反光板,相机,三脚架等一应俱全。 楼上是暗室,用于冲印照片。旁边还有一间休息室,除了桌椅之外,还有一张蛮宽敞的床铺可供睡觉,休息室里还带有一个小阁楼,阁楼上可以堆放一些杂物,上面有扇老虎窗,昱霖爬上去看了看,屋顶与周边的建筑连成一片,如果有危险的话,从老虎窗爬出去,沿着屋顶可以跑到周边邻里的房子里去。 “老陈可真的是花了不少心血啊。”淑娴见照相馆布置得井井有条,觉得老陈考虑周全,远超自己的预期。 “是啊,基本上都齐全了,不用添置什么了。”昱霖跑上跑下,检查所需摄影设备,觉得自己想到的老陈都想到了,自己没想到了,老陈也替他想到了。 “嗯,淑娴你就在这照相馆里帮客人化化妆,记记账,做做造型,我再教你怎么使用相机,以后要是我忙不过来,就由你来负责这家照相馆。我想你应该能够胜任。” “我边学边干吧。你可得认认真真地教我。” “那是自然,你这么聪明,还怕学不会吗?”昱霖拉开窗帘,望了望四周:这儿挺隐蔽的,而且四通八达,以后在这儿接头也不错。走,淑娴,去看看我们在上海的家。 淑娴笑着点了点头。 陆昱霖和淑娴拎着两只皮箱来到了拉斐德路吉祥里18号,这里是一幢两层的石库门房子。 陆昱霖刚想推门而入,淑娴拉住了他:“这是前门,里面是别人家的天井,我们得从后门进去。” 陆昱霖点了点头,跟着淑娴绕道而行,走到后门,后门是扇小门,昱霖轻轻推开,里面是一个蛮大的灶披间,相当于公共厨房间,里面放了五六只煤球炉,还有两只水池。旁边还做了一些碗柜,用于放置锅碗瓢盆等厨房用品。 穿过灶披间,刚要上楼,客堂间后门的房门打开了,从里面传出苏州评弹的声音,一个三十多岁,穿着白底团花旗袍的女子从客堂间里出来,倚靠在房门上,上下打量着昱霖和淑娴。 “侬寻啥人啊?”那女人斜着眼望着昱霖和淑娴。 “阿拉是住了西厢房里呃。今朝刚刚搬来。”淑娴连忙作答。 那女人浅笑了一下:“噢,个么讲阿拉是邻居啰。哪能称呼啊?” “格位是我先生,复姓欧阳。侬就叫我欧阳太太好勒。” “那就叫我杜太太好嘞。我是此地呃房东,侬有空来别相。” “原来是房东太太,好呃,杜太太,有空我会过来别相呃,个么阿拉先上楼了。” 昱霖朝杜太太点头示意了一下,便与淑娴上了楼。 经过楼梯中间的亭子间时,听见里面传出一个妇女打骂小孩的声音。 “侬再敢顶嘴,看我不敲侬毛栗子。还哭,再哭,打死侬。” 接着听见小孩的哭闹声:“姆妈,我不敢了,侬勿要打我了。我晓得错了。” “烦死了,天天吵,耳朵根想清静也清静不了。”杜太太在楼下抱怨着,然后把收音机的音量调高了许多,想要掩盖吵骂声。 昱霖和淑娴对视了一下,耸了耸肩,继续朝楼上走去。 陆昱霖望了望东厢房,房门紧锁着,便转身来到了西厢房,看见楼梯上面还有一个蛮大的露台,便伸头望了望,露台上横七竖八地挂着许多晾衣绳,上面有个穿着工装裤,约莫十**岁的小青年正在露台上吹口琴。 小青年见西厢房来了两个陌生人,连忙从露台那儿探出头来。 “那是新搬来呃?”小青年吹了一串滑音。 昱霖点了点头:“请问,怎么称呼?” “叫我阿荣好嘞。我就住了那楼上。” “这上面还有房间吗?” “阁楼呀,我就住了阁楼里。” “这上面也能住人吗?” 昱霖觉得阿荣所谓的阁楼应该是个养鸽子的地方吧。现在阿荣说自己住在里面,昱霖很是好奇,朝楼上走去。 “能住,不过要低头才可以。” 昱霖走进阁楼,刚想站直,便撞了头:“啊呀。” “侬个子高,要弯腰才可以。” 昱霖摸着脑袋,看了看里面,大概四五个平米的房间,只有一张床,一张简易的桌子和一把椅子。 “你就住这里?” “啊,没办法,我也想住大一点,手脚放得开呃房子,不过,侬晓得呃,上海房子呃租金太贵了,就这间阁楼都要我差不多半个月呃工钿。” 昱霖点了点头,从阁楼里钻了出来。 “爷叔好像不是上海人嘛,侬从啥地方来呃?”阿荣好奇地问昱霖。 “我是广东人,我太太是上海人。我姓欧阳,我们就住在西厢房。”昱霖指了指楼下的西厢房。 “爷叔一看就是有钞票呃人,哎,爷叔,有用得着我呃地方尽管开口。” “好的好的。”陆昱霖下了楼,打开房门,跟淑娴进了屋子,随后转身跟阿荣挥手示意。 “个么,再会啊。爷叔,阿姨。” 陆昱霖和淑娴走进西厢房,放下行李,望了望四周。 整个房子是西式装修,里面有两间屋子,里屋是卧室,有一张西式的大床,旁边有床头柜,床头柜上有部电话,天花板上是一只欧式吊灯,旁边有大衣柜,写字台,还有一张宫廷式贵妃躺椅,可坐可躺。矮柜上还放着一台留声机和一台收音机;外间是个客厅和餐厅,放着两张欧式单人沙发和茶几,还有一张椭圆形餐桌,餐边柜里还放着几瓶红酒;右边是浴室,挺宽敞,有洗脸池,靠墙放着一只大大的浴缸。 “这太奢侈了。老陈大概还把我当成西关大少,怕我在生活上受委屈,其实,我早已脱胎换骨,在艰苦的环境里照样活得很滋润。”昱霖望着西厢房里豪华的装饰,很是感慨。 “是啊,你早已不是什么西关大少,我也不是什么少奶奶了。”淑娴也有同感。 “淑娴,你坐下好好歇歇吧,这些天车马劳顿,你也没睡几个安稳觉,累了吧。”昱霖关心地询问着,走到淑娴身后,帮她揉揉肩膀。 “还行,我已经习惯了这种颠簸的生活。昱霖,你说,我们可不可以把鸣儿接过来住?我们这儿这么大地方,而且我现在也不忙,完全能够照顾鸣儿。” 自打昱霖和淑娴被通缉,逃往香港之后,鸣儿就一直跟着玉蓉和昱霆过日子,鸣儿也已经习惯了把玉蓉视为母亲,淑娴有时还真是有点嫉妒鸣儿跟玉蓉的亲昵,鸣儿在她面前多少有些拘谨,这让淑娴,鸣儿的亲生母亲心里感到不是滋味,所以,她想让鸣儿跟自己多待在一起。 “淑娴,我知道你想鸣儿,其实我也想儿子,可是,鸣儿在我们身边,不利于我们今后开展工作,我们没有时间来照顾鸣儿,万一孩子不懂事,把我们的机密事情说漏嘴了,那就是灭顶之灾,所以我觉得还是把鸣儿放在玉蓉那儿吧。而且组织上也是这么考虑的,因为上海你比较熟悉,很多工作得靠你完成,玉蓉目前主要任务是带孩子,潜伏着,遇到紧急情况再启用。” “那我什么时候可以去看我儿子?”淑娴的目光像是在恳求。 “我怕鸣儿见到你就喊你娘,这会出乱子的。你忘啦,他现在跟玉蓉才是母子关系。” “那你的意思,我和鸣儿不能相见?”淑娴忍不住质问昱霖。 “淑娴,你冷静些,我没说不让你见儿子。”昱霖见淑娴脸涨得通红,情绪激动,连忙安抚她。 昱霖敲了敲额头,怎么把这么重要的细节给忘了,只注意到让鸣儿叫玉蓉娘,叫阿成舅舅,那如何称呼自己和淑娴呢?当时事情太杂太多,竟然把这事给忽略了,总不见得以后一直与鸣儿不相见吧。幸亏淑娴及时把这问题提出来。 “这样吧,我和玉蓉以表兄妹相称,你是玉蓉的表嫂,鸣儿只能叫我表舅,叫你表舅妈。” 一听到这话,淑娴鼻子一酸,眼泪簌簌往下掉。 “淑娴,别这样。”昱霖转过身来,搂住淑娴:“这样总比见不到好吧。” 淑娴默默地点了点头。 “我明天一大早,趁鸣儿还没醒的时候去一趟八里桥,把这个情况告诉玉蓉。淑娴,你明天把这儿的邻居情况搞清楚。” “嗯,我知道了。”淑娴抹了抹眼角的泪,躺在床上,心里却十分凄楚。 “好了,休息吧。” 昱霖枕着双手,仰天望着天花板,他何尝不想跟自己的亲骨肉团聚在一起,享受着天伦之乐,只是,残酷的环境不允许他这样做,为了能潜伏下来,他必须要伪装好自己,他必须有所割舍,他只能把这份苦楚和无奈深埋在心里。 ------------ 第八十五章 寻消问息 第二天清晨,昱霖就来到八里桥66号,玉蓉的新家。 玉蓉已经起床到天井里生煤球炉了,听见敲门声,连忙出来开门。 “玉蓉。”昱霖轻轻地叫了一声。 “少爷。”玉蓉转过头,欣喜地叫了一声。 “嘘,不是告诉你,以后别再称我少爷了吗,你啊,总是忘。你以后称我表哥,记住了吗?” 玉蓉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叫习惯了。那表哥,你这么早过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哦,玉蓉,我有些事要跟你们交代一下,阿成起来了吗?”昱霖朝楼上望了望。 “他一大早就去八仙桥那儿,想进一些中草药。” “嗯,很好,药铺是得尽早开张,这样吧,你把我的话转告阿成。” “嗯,你说,表哥。”玉蓉点了点头,她感觉到了昱霖有重要事情告诉她,不然不会一大早就过来找她。 “我们今后的接头地点就定在吕班路55号的光影照相馆还有你这儿,如果有急事,可以去拉斐德路吉祥里18号,我那儿的电话号码是7299,如果有事的话,可以打这个电话。你这儿附近有电话吗?” “有,烟纸店肖老板那儿就有一部公用电话,号码是6858,你如果找我的话,可以打这个号码。” “好的,我记住了,哎,玉蓉,你们这儿的店铺名叫什么?” “已经取好名了,叫方圆药铺。今天我就让阿成去订做店铺招牌。哦,我们已经开始跟周围的邻居打交道了。” “很好,你们很有工作积极性。”昱霖满意地点了点头:“要把周边环境摸清楚。” “我知道了。” “还有一件事我得跟你说清楚,我现在是你和阿成的表哥,淑娴是你们的表嫂,鸣儿今后要改口叫我表舅,叫淑娴表舅妈。这事你得尽快教会鸣儿。” “这可太难为鸣儿了,他有娘不能认,这会伤孩子心的。”玉蓉没想到昱霖会提出这样的要求,她有点难以接受。 “我知道,可我们只能这么做。”昱霖叹了口气:“等阿成回来,你跟他说明白。千万不能叫错,否则会有麻烦的。” 玉蓉知道这个问题的重要性,心有不忍,但也无可奈何,只能点了点头。 “那我走了。”昱霖转身要走。 “少,”玉蓉刚出口,马上意识到自己犯错了,连忙纠正:“表哥,你不去看看鸣儿吗?他现在还没醒。” 昱霖犹豫了一下,一狠心,摇了摇头:“不了,我怕鸣儿醒过来,哭闹起来,我就走不了了。” 昱霖转过身,红着眼,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八里桥。 淑娴早上起来后,便去找客堂间的杜太太聊天,她想通过杜太太了解石库门里的各家各户的情况。 淑娴敲了敲杜太太家的门,杜太太连忙起身开门。 “哦,是欧阳太太,早啊。” 杜太太一开门,见是昨天来的新邻居,欧阳太太,心里十分高兴,人是有眼缘的,杜太太一见到这位欧阳太太,就有一种天然的亲近感。 “早,杜太太,侬方便伐?我想寻侬嘎嘎山湖。”淑娴客气地站在门口跟杜太太打招呼。 “好呃呀,我一噶头在屋里厢正没劲来,侬来了正好,陪我嘎山湖。快点进来。” 淑娴跨进门槛,朝四周望了望,这间客堂间大概二十多平米,一套红木家具做工考究,房间布置得井井有条,收拾得干干净净。收音机里正在播放苏州评弹。 “杜太太是苏州人啊?“ “是呃呀,我就欢喜听苏州评弹。“杜太太觉得欧阳太太是个聪明人,一眼就看出自己是哪里人了。 淑娴见八仙桌上放着一堆毛豆,便连忙坐下来,动手剥起来。 “啊呀,欧阳太太,哪能让侬动手呢?快放下来,放下来。”杜太太见淑娴动手帮自己做家务,很是过意不去。 “没事体呃,反正我闲着也是闲着,我帮侬一道剥好勒。”淑娴麻利地开始剥毛豆。 杜太太见淑娴态度坚决,便不再坚持。 于是,两个女人坐在桌旁,一起剥起毛豆来。 淑娴一边剥毛豆,一边有意无意地向杜太太打听周围邻居情况。 “杜太太,亭子间里住呃是啥人啦,我昨天听见里厢又打又骂呃。“ “哦,是薛太太,伊是个寡妇,老早呢,也算是小户人家出生,男人是做生意呃,后来男人死忒了,靠山没来,现在啊,只好靠做娘姨,帮人家倒倒马桶,汰汰衣裳过日脚,伊儿子小宝也蛮作孽呃,年纪嘎小,爷就死忒了,现在只好天天背了个鞋箱,到马路上帮人家去擦皮鞋。“ “哦,是蛮作孽呃。“淑娴听后,确实觉得薛太太不容易。 “侬可以给她点生活做呃呀,阿拉弄堂里好几家人家呃马桶都是小宝姆妈包忒呃,每个月只要一块大洋,像侬欧阳太太这种有身份呃人家,有几个会自己刷马桶啦?侬讲是伐?” 淑娴笑着点了点头:“这倒是呃。” “侬呃衣裳也可以交给她洗呃呀,伊会汰好,晒干,叠好交给侬呃,这都省心啦。迭个人啦,就是脾气坏,人还是蛮能干呃。侬要是不挑剔呃闲话,三顿饭也包给伊好勒,迭能呃闲话,侬就用不着开伙仓来。要吃开水呃闲话,出门右转就是老虎灶,一天泡两热水瓶呃开水嘛,足够来。” “要是所有家务都交给小宝姆妈做呃闲话,个么我做啥啦,天天吃了睏,睏了吃啊?”淑娴呵呵一笑:“格能下去,不到半年,我就要变成猪猡来。” 杜太太听淑娴这么一说,不禁捂住嘴笑了起来:“啥人叫侬一天到夜吃吃睏睏啦?侬可以到我下头来,嘎嘎山湖,搓搓麻将呃呀。欧阳太太,侬会搓麻将伐?” “会是会点,就是经常输钞票。” “噢约,阿拉都是小来来,输不忒多少呃呀,侬一看就是大户人家出来呃,还怕输点小钞票呀。” 杜太太平时的喜好就是听评弹,搓麻将,现在遇到淑娴,听说是会打麻将的,自然满心欢喜。 “好好好,有空我会下来别相呃。哎,杜太太,个么东厢房里住呃是啥人啦?” “东厢房里住呃是沈先生,伊不太回来住呃。”杜太太把嘴巴凑到淑娴的耳朵处:“听说伊是军统里呃。” 淑娴吃惊不小:“是伐?东厢房是军统呃?” “嘘,轻一点,这种人老是神出鬼没呃,看人都是斜了眼睛看呃,还是保持点距离好。”杜太太神秘兮兮地说。 “嗯,侬讲得不错,还是避避开好。” “哎,杜太太,侬先生呢?哪能从昨日到今朝都没看到伊啦?” 杜太太脸色微微有些尴尬,但没逃过淑娴的眼睛。 “伊呀,一天到夜都不晓得在忙的啥,一歇歇嘛到苏北去,一歇歇嘛到重庆去,拿我此地当旅馆了。哎,嘎大呃房间,平常就我一噶头住,夜里相吓丝丝呃。我想把东边一间租忒,也好多些进账。” “杜先生同意侬租忒伐?” “反正房契在我呃手里厢,我想哪能就哪能。”杜太太不无得意地扬了扬眉毛。 淑娴笑了笑:“侬结棍。哎,阁楼上住呃是啥人呀?” “噢,是阿荣这只小赤佬,在商务印刷厂当印刷工,平常就欢喜偷鸡摸狗,阿拉先生好几双晾在露台上呃玻璃丝袜子被偷掉,我怀疑就是这只小赤佬偷呃。还有我天井里呃鸡窝里呃鸡蛋老是少忒,肯定也是给这只小赤佬偷吃忒呃。” “真啊?” “这只小赤佬门槛老精呃,那呀,也要当心点,钞票放放好。值钞票呃么子都要藏藏好。”杜太太好心提醒淑娴。 “嗯,我晓得了。” “哎,欧阳太太,侬先生是做啥么子呃呀?”杜太太对陆昱霖也颇感兴趣。 “伊在报馆里做,顺便开了个照相馆。” “是伐?侬先生会得拍照片啊?个么,啥晨光我去见识见识。”杜太太立刻兴趣盎然。 “好呃呀,不过要等阿拉安顿好之后,刚搬来,有交关事体还没头绪,还需要添置点设备。” “不急不急,我只不过顺口一讲,侬勿要记在心上。” “杜太太长得嘎标致,一点都不比周璇,胡蝶,黎丽丽伊拉坍般,下趟来照相馆,我叫我先生帮侬拍张艺术照,放大到二十吋,贴了橱窗里,肯定扎台型。” 淑娴的一番话让杜太太听得心花怒放:“个么,我就先谢谢侬了。” “阿拉是邻居,用不着嘎客气呃。哎,杜太太,侬小囡几岁了?下趟也一道带到照相馆里来,阿拉先生拍小囡照片蛮灵呃。“ 一听说小孩,杜太太神情黯淡起来:“唉,我没小囡呀,老早有过一个,一周岁多就死掉了,是生脑膜炎。唉,后来就再也没怀过。“ “哎呦,不好意思,我不晓得。“淑娴连忙致歉。 “没关系啦,已经过了五六年了,现在已经没有当初嘎伤心了。哎,欧阳太太,侬小囡呢?哪能没看到侬把小囡带过来?“ “我落忒过几个,一直没怀上。“淑娴不免又想起了在香港的那次流产,有些黯然神伤。 “哦,是伐,我倒是认得一个西医,人家都讲伊老来三呃,看好了蛮多不孕症,我当初也是慕名前去,可惜,我就是伊为数不多呃失败呃例子之一。要不,啥晨光我介绍侬认得认得。“ “格事体还是顺其自然呃好,我先生呃表弟表妹是开中药铺呃,我现在经常吃中药调理调理。“淑娴婉言谢绝。 “中药也蛮好,要是侬能吃好呃闲话,我也照侬呃方子吃吃看。“ “好呃呀,好了,杜太太,毛豆剥好了,我先上去了。” “嘎快就走啦,不再坐一歇啦?” “我想起来了,我上头还有两只箱子没理好嘞,好了,杜太太,嗳歇会。” “好呃好呃,嗳歇会。” 一个上午,淑娴就把周围邻居的情况大致摸清楚了。看来,周边环境还是挺复杂的,尤其是东厢房的沈先生到底是何许人也,令人捉摸不透。 ------------ 第八十六章 开张志禧 昱霖跟玉蓉交代的事情,让玉蓉感到很为难,但她也清楚,如果鸣儿不改口叫昱霖,淑娴表舅和表舅妈的话,会给整个潜伏组织带来麻烦,甚至是致命的,所以,这件事虽然对鸣儿很残忍,但必须这么做。 吃过早饭之后,玉蓉把昱霖和淑娴的照片拿出来,让鸣儿认。 “鸣儿,这个人是谁呀?” “是我爹,霖爸。” “不对,这个是你的表舅。” “不是表舅,是霖爸,蓉妈,你怎么不认识霖爸啦?” “鸣儿,你听我说,你以后就叫我娘,不要叫蓉妈了,叫照片上的这个人表舅,不能叫霖爸,知道吗?” “为什么呀,蓉妈?” “不为什么,小孩子要听大人的话,叫你怎么做,你就怎么做,听懂了吗?” 鸣儿怯生生地望着玉蓉:“娘,那我爹呢?” “你爹他已经死了。“玉蓉想起昱霆,眼睛一红。 “死的是霆爸,霖爸还活着。照片上的人就是霖爸。” 玉蓉抓起鸣儿的小手,在手心里啪啪打了两下:“鸣儿,你还听不听娘的话了?” 鸣儿被玉蓉的怒气吓坏了,呜呜呜地哭了起来:“娘别生气,鸣儿听话。” “那你说,照片上的人是谁?” “表舅。”鸣儿说完,哭得更伤心了。 玉蓉又拿起淑娴的照片:“这是你表舅妈,知道了吗?你重复一遍?这是谁?” “表舅妈。”鸣儿看着淑娴的照片,喃喃地说。 “记住了吗?” 鸣儿点点头,忽然他眼泪哗哗直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娘,是不是霖爸和娴妈都不要鸣儿了?” 玉蓉一听,再也忍不住了,一把把鸣儿拥在怀里。 阿成回来了,听见楼上哭哭啼啼的,连忙上来:“怎么啦,大白天的,哭得稀里哇啦的,什么事这么伤心。” 玉蓉擦了擦眼泪:“没事,好了,鸣儿,你去天井里玩吧。我跟你舅舅有事要说。” 鸣儿擦干眼泪,听话地下楼去了。 “什么事啊,玉蓉?” “阿成,今天一大早少爷就过来了,他交代我,以后他跟我们是表兄妹的关系,少奶奶是我们的表嫂,鸣儿以后就管少爷叫表舅,少奶奶叫表舅妈。” “啊?鸣儿叫亲生父母都叫表舅和表舅妈啦,反而叫我舅舅,这叫得我都心慌意乱的。唉,作孽呀,这么小的孩子,不能认亲爹亲娘。” “我也不忍心,可是没办法,不这么做,以后可能会出乱子。” “我明白。好了,这件事我知道了,玉蓉,你跟我下来,把草药理一理,我今天在八仙桥进了不少货呢。” “是吗,阿成,你办事还真是雷厉风行,走,下去看看。” 玉蓉走进店铺,看见好几麻袋的草药,便打开来,抓了一把仔细瞧了瞧。 “阿成,你花了多少钱买的?” “你早上不是给了我五十块吗?我全花光了。” “阿成,你被骗了,你看,这草药,里面混了这么多杂草,还有这个,都有些发霉了。以后啊,还是我亲自去吧,你也不懂,拿到篮里都是菜。” “这帮孙子,欺负我是个外地人,竟敢以次充好,下次最好别让我再见到他们,否则我叫他们好看。” “好了,你就别在我面前充什么英雄好汉了,去,把这些草药洗一洗,再重新晾干,兴许还能用。” “好吧,交给我吧,哦,玉蓉,回来的路上,我已经定做了招牌,估计明天就可以做好了,我们的药铺明天就能开张了。” “是吗?那我可得抓紧了,把这些草药都整理干净,归归类。” 昱霖来到《申报》报社应聘,接待他的是一位儒雅的主编韩如秋。 韩如秋扶了扶眼镜,看了一眼陆昱霖,交给他一叠纸和一支笔,然后指了指报纸上的一篇新闻:“你写一篇评论文章吧,半小时行吗?” 陆昱霖点了点头,拿起报纸浏览了一下,这则新闻报道的是公共租界工部局布告,中国产米不论数量多少,一律严禁运入租界。黑市米价涨至四百元一石,三日之后又涨至六百元一石。市民发生了抢粮风潮。 陆昱霖思忖片刻,就在白纸上写下了《粮价飞涨,何以果腹》的评论标题,然后,洋洋洒洒,层层分析,有理有据,剥茧抽丝,透过现象,抨击了国民政府**无能,搜刮民脂民膏,置黎民百姓的苦难而不顾的丑陋嘴脸。 陆昱霖一口气写了三页纸,二十分钟不到就完稿了,然后检查了一遍,交给韩如秋。 韩如秋看着陆昱霖的评论文章,频频颔首称赞:“这笔字写得真不错,文章更是一语中的。不错,小伙子,你被录取了,下周你就可以来上班了。” 陆昱霖站起身来,跟韩如秋握了握手:“谢谢韩主编,我一定会恪守一个新闻从业者的职责。” 陆昱霖回到吉祥里18号,淑娴把打听到的情况跟昱霖汇报了一下。 “看来这个东厢房还真得好好防着,我们说话,做事一定要谨慎小心。杜太太的先生也不寻常,经常往返于苏北和重庆,也许还藏着其他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嗯,我会继续打听的,今天杜太太建议我,出点钱给亭子间的小宝姆妈,可以解决洗衣,做饭,倒马桶这些家务事。你觉得怎么样?” “可以啊,这样可以跟薛太太多接触接触,从她那里了解一些情况,也可以多帮帮这个苦命的女人。” “杜太太还说,楼上的阿荣手脚不干净,老是贪小便宜,杜太太挺讨厌阿荣的。” “这个阿荣看上去挺机灵的,要是能为我所用,应该是个好帮手。” “哦,杜太太说她想把东边的一间房子租出去,不知会有什么人住进来。” “静观其变吧。” 这时,电话铃响了,昱霖走过去接电话。电话是玉蓉打来的。 “表哥,明天我们的药铺就开张了,你来不来?” “好啊,我和你表嫂一起来。玉蓉,鸣儿怎么样,你教会他了吗?” “鸣儿很聪明,一学就会,不过,心里不开心。” “习惯了就好,好了,我挂了,明天见。” 昱霖挂了电话,转身对淑娴说:“鸣儿学会改口了,明天玉蓉的药铺开张,我们一起去吧。” “鸣儿终究才五岁,小孩子就是一张白纸,教他什么就是什么,今天学会了改口叫我表舅妈,不知以后还改得回来叫我娘吗?”淑娴一想到这儿,泪水又不禁流了下来。 “等鸣儿长大懂事了,他一定会叫你娘的。也一定会在心里认可你这个娘的。”昱霖搂着淑娴,宽慰她。 “那我明天能不能把鸣儿领回来住上几天?”淑娴望着昱霖,恳求道:“三天,两天,要不一天,行吗?” “淑娴,你要是实在想他的话,就先领回来住几天吧。”昱霖不忍回绝一位母亲对孩子的思念。 淑娴破涕为笑。 次日,陆昱霖和淑娴提着礼物前去庆贺玉蓉和阿成的药铺开张。 一块黑底红字的牌匾挂在药铺上方,上面四个红彤彤的大字“方圆药铺”。屋外,鞭炮声声,鸣儿捂着耳朵,又害怕又兴奋,拍着小手,蹦蹦跳跳。 “鸣儿,给,这是你表舅和表舅妈给你带来的礼物。”玉蓉提着糕点,在鸣儿眼前晃了晃。 鸣儿并没有用手去接,而是低着头,勉强地叫了一声:“表舅,表舅妈好。”然后就跑开了。 “鸣儿,鸣儿。”淑娴见鸣儿不搭理自己,心里一阵心酸。 “祝你们生意兴隆,财源广进。”昱霖抱拳作揖,向玉蓉和阿成道贺。 “迭个就是侬表阿哥啊?”叶太太看见陆昱霖之后,眼睛一直不肯离开:“玉蓉啊,侬表阿哥长得老灵格,相貌堂堂,一表人才,侬表阿嫂也长得老标致呃,还有侬自己,也是长得漂亮来,格就叫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叶太太,你的嘴真像是抹了蜜似的。” “我一点也不夸张哦,那一家门是长得眉清目秀,讨人欢喜。” “来来来,一点小意思,收下来。”肖老板包了个红包,塞给阿成。 “这不行,不行。”阿成连忙推辞。 “阿成兄弟,侬不收就是看不起我,一点点小意思呀,开张就是要开心,收下来,收下来。” 阿成见推辞不了,便收下了肖老板的红包。 “我也要送给那一份贺礼。”叶太太转身,拎了一只自己水果店的果篮塞进玉蓉的手里。 “一点心意,侬勿要跟我客气,给侬儿子女儿吃。” 玉蓉盛情难却,收下了叶太太的果篮。整条街上的邻居们纷纷向玉蓉和阿成道贺。 “今天头天开张,所有的草药都打八折。凡是这条街的左邻右舍,都打五折。”阿成乐呵呵地招呼着邻居和路人。 “哎呦,阿成啊,侬也真是呃,侬卖呃是药呀,就算是白送,人家也不开心呃呀,哦,侬请人家吃药啊?”肖老板指着阿成取笑道:“侬啊,真是只洋盘。” 阿成摸了摸后脑勺,憨笑起来。 “肖老板,侬也真是呃,人家刚开张,就讲人家洋盘,就算是卖药,个么也有补药呃呀,阿成,侬店里有啥补药,我今朝买一点,今朝打对折,机会难得。” “有有有,当归,人参,燕窝,何首乌,蛤士蟆都有,叶太太想要哪样?” “哦哟,都是名贵药材,这些都太贵重的,这我不好意思要,银耳有伐?” “有的,有的。” “个么就帮我称一斤银耳好勒。” “好好好,叶太太,你进来,我帮你称。” 叶太太跟着阿成进店铺了,肖老板在一旁跟昱霖嘀咕着:“迭个女人勿要太精怪,伊这只果篮啥价钿,都是一些卖不出去呃,要丢掉呃水果,一斤银耳啥价钿,打个对折下来,不晓得好省下来多少只果篮了,门槛不要太精哦。还装的好像自己不占便宜似呃。” “算了,算了,只要能开张就是好兆头。”昱霖笑着对肖老板说。 “那呀,太老实了,做生意不好太老实,老实人是做不了生意呃。” 肖老板说着,吹着口哨,拿着鸡毛掸子,走进自己的烟纸店。 玉蓉提了好几包中药交给淑娴:“表嫂,这药你还得继续吃,我都给你准备好了,吃完了,再来拿。” 淑娴接过草药,把一个大红包交给玉蓉:“玉蓉,给咏儿买些奶糕吧。” “表嫂,我奶水足,咏儿够吃,不用了。” “你们四口人开销比我们大,拿着吧。哦,玉蓉,我今天把鸣儿领回去住几天,你看可以吗?” 淑娴小心翼翼地征求玉蓉的意见。 ------------ 第八十七章 左邻右舍 玉蓉见淑娴这么说,心里一阵酸楚。 “这有什么不可以的,鸣儿本来……”玉蓉把话咽了回去:“我去叫鸣儿。” “鸣儿,快过来。”玉蓉朝鸣儿招了招手,鸣儿立刻就跑了过来。 “鸣儿,你今天跟表舅妈回去住几天,好吗?” 鸣儿一听,马上点点头,立马紧紧拽住淑娴的衣角。 “那玉蓉,我们回去了,来,鸣儿,表舅让你骑大马。” 昱霖张开手臂,鸣儿高兴地跳到昱霖怀里。昱霖把鸣儿扛在肩上,拉着鸣儿的一双小手,飞快地往前跑,鸣儿坐在昱霖的肩上一路上咯咯咯地笑不停。 淑娴把鸣儿领回吉祥里,杜太太一见夫妻两人带了个小男孩回来了,甚是好奇。 “啊呀,欧阳先生,欧阳太太,迭个是啥人家呃小囡啦,长得哪能嘎漂亮呃啦。” “是我表妹的孩子,我们带他回来住几天。”昱霖笑着回答杜太太。 “哦,是侬表妹呃儿子啊,侬要是不讲,我还以为是那两个人呃来,侬看看,眼睛,鼻头,嘴巴长得跟伊娘活脱是像。跟侬也像。真呃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啊。” “唉,阿拉啥地方有嘎好呃福气啦。好了,鸣儿,跟杜太太再会。”淑娴摸摸鸣儿的头,笑着回应杜太太。 “杜太太,再见。”鸣儿向杜太太挥了挥手。 “哦哟,真是乖囡,来来来,大大姆妈没啥给侬,吃一粒话梅糖。”杜太太剥了一颗话梅糖塞进鸣儿的嘴里。 “鸣儿,应该说什么?”昱霖摸了摸鸣儿的小脑袋。 “谢谢杜太太。”鸣儿朝杜太太弯了弯腰。 “这小囡真是聪明,欧阳太太,侬来别相啊,把侬小囡一道带来。” “好呃好呃。” 进了西厢房,淑娴先带鸣儿到各个房间熟悉各种家具和设施。 鸣儿看见桌上有台相机,连忙跑过去,伸手要拿,被昱霖喝住。 “别动!鸣儿,这东西不能玩,这东西是表舅的饭碗,打碎了,表舅就没饭吃了,知道吗?” 鸣儿把手放下,望着昱霖,点了点头。 “昱霖,你别吓着孩子。”淑娴连忙过来护着鸣儿。 “淑娴,我可是觉得你越来越没原则了,小孩子要做好规矩,大人不能过于宠溺。” “我倒是想宠鸣儿,你给过我机会了吗?好了,鸣儿,不理你表舅,表舅妈给你讲故事,好不好?” “好好好。”鸣儿立刻跑到淑娴的怀抱里。 昱霖一边擦拭相机,一边望着母子俩亲昵地抱在一起,心中荡起一片涟漪。 到了中午,淑娴听见亭子间的房门打开的声音,连忙打开门缝张望了一下,原来是小宝背着鞋箱回来了。 小宝大概十一二岁,长的又黑又瘦,一看就是营养不良,他背着一个沉重的鞋箱走进亭子间。然后,倒了一杯开水,从碗柜里拿出一个馒头和一碗咸菜吃了起来。 淑娴拿了一包葱油梳打饼干交给鸣儿。 “鸣儿,你把这包饼干给楼下的小哥哥送去。” 鸣儿点点头,拿着饼干朝亭子间走去。 小宝看见一个小孩站在门口,有些惊讶:“侬寻啥人呀,小弟弟?” 鸣儿把饼干递给小宝:“给你,表舅妈叫我把饼干送给你。” 小宝接过饼干,撕开,取出一片,放进嘴里:“真香,真好吃,小弟弟,你住哪里啊?” “我就住在楼上。”鸣儿指了指身后的西厢房。 “哦,原来你是西厢房的,你叫什么?” “我叫鸣儿。” “我叫小宝。” “小宝哥哥,我可以跟你一块儿玩吗?” “可以,不过,现在不行,我吃完饭还得去马路上给客人擦皮鞋呢。不过,晚上可以。” “小宝哥哥,你吃的是什么呀?好吃吗?”鸣儿好奇地看着桌上的咸菜。 “馒头和咸菜,比窝窝头好吃,不过没有这饼干好吃。小弟弟,你真好,等我晚上回家再跟你玩,好吗?” “好。” 小宝吃了半包饼干,剩下的包好,放在饭桌上。然后背起鞋箱要朝门外走去,正巧,薛太太回来了。 “姆妈,侬回来啦?” “这是啥人家的小囡啊?” “伊是西厢房的,姆妈,格个小弟弟还送给我吃梳打饼干,我留了半包在台子上,侬也尝尝米道,老好吃呃。” “是伐,哦哟,这家人家客气来。好了,小宝,饼干侬拿去吃,下半天肚皮饿了当点心。” 薛太太把桌上的半包梳打饼干塞在儿子手上,小宝拿出几片塞进母亲的嘴里:“侬也尝一尝嘛,老香呃,是伐?” “嗯,香,香。” “姆妈,我走了,小弟弟,再会。” 小宝跳跳蹦蹦下了楼,淑娴则从楼上下来。 “鸣儿,你回去吧,表舅要教你唱儿歌呢。” 鸣儿听话地朝楼上走去。 “侬好,侬啊是西厢房里刚搬来呃,是伐?谢谢侬送给阿拉儿子吃饼干。”薛太太望了望淑娴,眼里满含感激。 “一点点小么子而已,薛太太,我正好有事体寻侬商量。” “哦,啥事体啊,侬进来坐啊。”薛太太连忙掸了掸床单,让淑娴进来就坐。 淑娴坐在硬板凳上,笑着说“是格能呃,薛太太,我听楼下杜太太讲,侬在弄堂里帮人家做生活,所以,我也想请侬帮帮忙。” “好呃呀,侬需要做点啥生活啦?我都会呃。”薛太太一听,心里满是欢喜。 “像倒倒马桶,汰汰衣裳,烧烧饭之类呃生活。” “可以可以,我不会收侬多呃,三样生活,一个月五块大洋,侬看可以伐?” “好呃呀,哦,阿拉先生呃皮鞋也请小宝擦。我一个月给侬六块大洋,好伐?” “好好好,不好意思,哪能称呼侬?”薛太太接到了大订单了,眼睛都笑成一条缝了。 “阿拉先生姓欧阳。” “好呃,欧阳太太,就格能讲定了。” 薛太太心花怒放,没想到今天遇到大客户了,一个月有六块大洋的进账了。 “哦,薛太太,阿拉先生一般早上自己买早点,中晌不回来吃呃,只有夜头回来吃夜饭,我嘛,有呃晨光中晌在屋里厢,有呃晨光也在外头,所以一般一天只要烧一顿就可以了,衣裳也用不着天天汰。” “哦,是格能啊,个么我收了太多了,我以为那是一天三顿,个么减掉一块大洋好勒,我收侬五块。侬看哪能?” “勿要减忒了,讲好六块就六块,侬赚呃都是辛苦铜钿呀。” “欧阳太太,侬太客气了,个么格能,我每礼拜免费帮侬家里打扫一趟。侬看好伐?“ “好好好,薛太太,就依侬,我要是有需要,就麻烦侬来帮我打扫打扫。” “欧阳太太,侬真呃是大方,不像楼下呃杜太太,小家败气,斤斤计较。上个号头还扣忒我一块大洋,讲有三四天是伊自己烧中饭呃,还讲上个号头落雨天数多,我衣裳汰得少,真是碰着赤佬了。“ 淑娴听后,不置可否,只能无奈地笑笑。 “侬晓得伐,伊是姨娘呀,看上去风风光光呃,其实,男人在外头花擦擦,伊男人在浦东老家是有老婆呃,前几年大太太还来上海跟伊大吵大闹,请伊吃了两记耳光。” “还有这种事体啊?后来呢,哪能摆平呃?” “具体哪能摆平呃,不太晓得,不过好像讲格个男人把此地呃房契交给她了,回去跟大老婆过日脚了,不过,这种男人嘛,心野呀,跟其他女人也搞不清爽,我亲耳听见这只女人跟杜先生发飙,叫伊滚出去寻四马路呃拉三去。伊也不想想,自己这只肚皮不争气,又是老菜皮,又好吃懒做,啥呃男人要跟这种女人过日脚啦。“ 杜太太见淑娴没有接话头,觉得自己话好像太多了:“不过,欧阳太太,我是把侬当自己人,才跟侬讲讲呃,侬勿要到外头乱讲噢。” 淑娴听了笑了笑:“我懂呃,我懂呃。哎,薛太太,个么迭个东厢房呃情况侬清爽伐?” “格家人家不常蹲了屋里厢,不过,出手还是蛮大方的,不管格个号头在屋里厢里蹲几天,哪怕是三四天,都是按照一个月给我工钱的,从来不赖帐。” “个么,东厢房里住呃是啥人啦?” “一个三十几岁呃男人,姓沈,闲话不多,不过,老是用眼角看人,在伊拉屋里厢做事体,总觉得吓丝丝呃,伊有枪呃。” “真啊?侬看到过伐?”淑娴听薛太太这么一说,有些吃惊。 “我要是没看到过,哪能敢讲格闲话,我是亲眼看见伊有一把小手枪,放在写字台里。” “哦,格倒是下趟要当心点。好了,薛太太,耽误侬吃中饭了,我走了。” “啥闲话,侬挑我生意做,我谢侬还来不及呢。” “大家是邻居,相互关照是应该呃。侬吃饭吧,我上去了。” “好好好,有空来别相。” 淑娴回到西厢房,把和薛太太之间的对话告诉了昱霖。 “每个月六块大洋,再加上玉蓉那儿生意刚开张,上海的物价又这么高,我们的手头是有些紧,而党组织活动经费也有限。这样吧,我写封信给庄老先生,让他帮我把小白楼和小黄楼里值钱的东西变卖了,寄来上海,充当我们的地下活动经费。” “可这些东西都是陆家祖传的宝贝,现在世道又不好,买家肯定会压价,岂不是太可惜了。” “淑娴,如果我陆昱霖贱卖这些传家宝是为了吃喝嫖赌,那我就是我们陆家的败家子,不配做陆氏后人,但我是用它们来支持我们的事业,是为了江山社稷,那它们就物有所值,我想要是我爹娘在世,也会支持我这个想法的。” “昱霖,还是你的境界高。” “你每次一夸我吧,我就会有一种飘飘然的感觉。好了,我这就去给庄老先生写信。” 昱霖走到写字台前,拿起钢笔,给庄熙卿老先生写了封信。 庄老先生尊鉴: 广州一别已有数载,当年先生义薄云天,挺身而出,替家父家母举行公祭,厚葬入土,后又替吾兄料理后事,今又为陆家执掌在穗生意,先生对陆氏一脉的再造之恩令昱霖铭感五内,没齿难忘。他日定当徐图宏业,结草衔环。 今愚侄有一事相求,吾日前滞沪,所带盘缠已尽,生活窘迫,望老先生出手相帮,变卖吾与吾兄家中字画珍宝,将银票寄往《申报》欧阳锐。兹事体大,还望您老成全。 敬颂颐安 晚辈昱霖敬叩拜上 写完之后,昱霖把信交给淑娴过目:“你觉得还有什么需要补充的吗?” 淑娴看完,点了点头:“应该没什么问题,那这事要不要跟老陈商量一下?” “没什么问题那我就寄出去了。老陈那儿我明天跟他碰头时再告诉他吧。” 昱霖把信封写好,将信件装入信封之中,用胶水将信封口粘好,放入公文包内。 ------------ 第八十八章 摩拳擦掌 夫妇俩正说着,听得楼下杜太太的声音:“格间房子老灵呃,侬看,窗门嘎大,透光通风都勿错呃,地板是柚木的,家什都是齐全呃。” 昱霖夫妇连忙起身走到窗前,往天井望去,原来是杜太太带着租客来看房。 来租房的是一个二十五六岁的年轻女子,浓妆艳抹,扭动着腰肢,身着一件玫红色的绣花旗袍,挽着旁边一个头戴礼帽的男子,这个男子约莫四十来岁,嘴里叼着烟斗,长得矮胖,粗壮,左脸颊上有一道刀疤,显得尤为醒目刺眼。 两人随杜太太进房间看了一圈,然后走到天井里。 “婷婷,侬觉得哪能啦?可以伐?”中年男子抬头问身旁的妖艳女子。 那个被唤作婷婷的女子嗲声嗲气地回答:“三爷觉得好就好。我听三爷呃。” “嗯,嘴巴甜呃,好,个么就租下来,好了。房东太太,一个号头三十块大洋,是伐?”那个三爷眉开眼笑地拧了拧婷婷脸颊。 “是呃,何先生打算住多少晨光?是今朝一道付清呢,还是住一个号头,付一个号头呢?” “先付三个号头的租金,另加一个号头的押金,总共一百二十块大洋,对伐?” “对呃,对呃,何先生算术老灵呃。” 何先生打开手上的提包,从里面拿出两卷半大洋,交给杜太太:“房东太太,侬数一数,对伐?” 杜太太接过大洋,数了数,笑得眉毛都弯了:“一点也不错,何先生,侬等忒些,我现在就写张收据给侬。” 杜太太在八仙桌上刷刷刷写好了收据,交给何先生:“何先生啥晨光搬过来呢?” “婷婷,要么明朝我叫几个兄弟来帮侬搬过来,好伐?” “好呃呀,麻烦三爷了。”婷婷依然嗲劲十足。 “好了,婷婷,格桩事体我帮侬办好了,个么,今朝夜头侬陪我去大富贵见见桥本课长,好伐啦?” 婷婷面露难色,扭捏着身子:“三爷,桥本这只日本人老戳气呃,上趟就对我动手动脚。” “人家是欢喜侬,侬勿要拎勿清,再讲侬不是在舞厅里一直被男人摸来摸去呃,装啥一本正经啦?” 婷婷见何三爷生气了,连忙赔罪:“人家又没讲不去啰,三爷帮我寻了嘎好呃房子,我还没报答三爷呢,我又不是嘎不懂事体呃人啰。” “嗯,这句闲话听了适意呃,好了,我夜头六点钟到百乐门来接侬。走了。” 何三爷把手臂抬起来,婷婷立马挽着何三爷的臂膀走出吉祥里18号。 楼下发生的所有一切都被楼上的昱霖和淑娴看得真真切切。 “看来这个何三爷不是一般的人物,他居然跟上海的日本宪兵队特高课课长桥本来往密切,我们得多加防范。” “是啊,昱霖,我怎么觉得我们身处狼窝,周围危机四伏。”淑娴眉头紧蹙,内心有些惴惴不安。 昱霖看到淑娴一脸担心的神情,连忙过来宽慰她。 “危险与机遇相伴相行,虽然这里危机四伏,但同时也是最容易得到各种情报的场所。我明天见老陈的时候会把这里的情况向他汇报的。” 第二天上午十点,这是跟陈旭光接头的时间,如果没有什么特别情况,老陈那儿一般是每月的五号,十五号和二十五号碰头,交流一下各自的状况和目前的局势,如遇紧急情况,则随时都可以碰面。 当昱霖的脚刚踏进一品斋的店门时,就看见虎仔托着餐盘穿梭于各张餐桌间,看见门口有客人进来,连忙前来招呼。 “客官,里面请。”虎仔殷勤地跑到门口来迎客。 当虎仔抬头见是昱霖时,两眼放光。昱霖连忙用眼神示意他克制激动的情绪,要把自己当作陌路人。 虎仔已经长成十六七岁的少年了,个子也长高了不少,现在,他在一品斋当跑堂。 “客官订座了吗?”虎仔殷勤地问道。 “我昨天就订了聚贤厅。”昱霖指了指楼上聚贤厅。 “那客官,楼上请。” 昱霖点了点头,朝楼上走去。 陈旭光见陆昱霖来了,也连忙跟上楼去。 进了聚贤厅之后,陈旭光锁上包厢的门,然后,打开密室,两人进入密室详谈。 “昱霖,怎么样,都安顿得差不多了吧。”老陈关心地问道。 “差不多了,我也已经被《申报》录取了,下周就可以去上班了。玉蓉的药铺也已经开张了,那家照相馆也整理得差不多了,两周之后也可以对外营业了。老陈,上级有没有给我派什么任务啊?” “你可真是个急性子,不错,你的陆家军果然办事效率高,才来上海没几天,就卓有成效。你今天来的正好,我昨天刚接到上级指示,有两项任务需要你们去完成。” 陆昱霖一听说有任务,立刻来了精神:“老陈,什么任务?” “主要是两项任务,第一,上级希望我们能扩大组织的影响力,团结并争取一些进步青年加入我们的外围组织,我们的组织遭受了重创,缺乏人手,所以,需要给组织注入新生力量。同时,在青年中宣传马列思想,让马列主义的种子在青年人中生根发芽。“ “那组织的意思是……” “淑娴曾是震旦大学的学生,她父亲许恒亮老先生又是震旦大学的教授,在震旦教了多年的书,淑娴在这所大学里应该是有些人脉的,让淑娴去震旦的图书馆,让她到那儿去开展工作,多争取一些进步青年,作为我们的后备力量。” “这个环境淑娴熟悉,我想她一定能够胜任这项工作。可是,如果淑娴去震旦上班了,我又忙于报社工作,这照相馆就没人照看了。” “我给你派个帮手,平时就在你照相馆里打打杂,接接电话,安排安排预约,接待接待客人,如果可能的话,也可以让他学学拍照,这样你就可以分身有术了。” “谁呀?” “虎仔呀。我看这小家伙不错,人蛮机灵的,能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在我这儿做了几天跑堂,很多客人都夸他手脚勤快,动作麻利。” “好啊,这孩子跟我熟,放我这儿正合适。我安排得差不多了就让虎仔过来吧。” “胖婶也很不错,菜烧得好,厨房也搞得干净,我这几天的营业额猛增。很多客人都是冲着胖婶来的。昱霖啊,你们陆府真的是人才济济啊。” 昱霖裂开嘴笑了:“老师,你夸得我都找不着北了。那第二项任务是什么?” “这第二项任务可能有些棘手。是这样,有个名叫田家骐的银行行长,他是我们自己的同志,由于组织遭到洗劫,他和许多同志都一起被捕入狱了,但敌人目前还没有证据证明田家骐是我们内部的同志,再加上家属愿意出赎金将他保释出狱,所以,田家骐就被释放回家了,可目前被软禁在家中,但现在问题是,在这些被捕人员中,有个人是清楚田家骐的底细的,如果这个人扛不住敌人的威逼利诱,那么田家骐同志很有可能再次入狱,这次进去之后可能就出不来了。田家骐同志是我党难得的金融领域的人才,帮助组织筹措了不少资金。所以组织决定尽快把田家骐同志和他夫人送往我苏北根据地。” “那他现在住哪里?” “麦琪路5号的田公馆里。我昨天路过时,发现公馆的周边都是便衣。很难下手。” “这样看来,直接从田公馆里硬抢是行不通的。那么关于这个田行长,老陈你目前还掌握哪些具体资料呢,越详细越好。” “据我所知,他的夫人周兰芬是广东汕头人,跟你算是同乡,他的两个女儿和女婿目前都在美国,身边没有其他子女,家里就老夫妇二人加上一个保姆。这位同志其他方面都还不错,就是身体差,体质太弱,经常性的感冒咳嗽,而且还有严重的哮喘,每年秋冬季节交换的时候,都会引发几次哮喘,据说每次吃了海鲜之后,也会引发哮喘,所以他是药不离身。当初我们就是担心他落入敌人之手后,扛不住敌人的刑讯,不过,还算是走运,敌人还没来得及刑讯逼供,他就被保释回来了。” “哦?是吗?这点倒是可以加以利用。那我们在医院有没有自己的同志?”昱霖在脑海里已经有个一个大致的方案,但关键是在医院里要有内应。 陈旭光叹了口气,摇了摇头:“曾经有过,但被逮捕入狱了。现在在医院这条线上,没有我们自己的同志,不过,在一个叫圣玛丽的教会医院里有个叫马克的美国医生,他倒是挺同情我们的,我们曾经有位同志在执行任务时受伤,遭到日本特高课的追捕,逃到圣玛丽医院,是马克帮他躲过特高课的搜捕。” “这么说来,这个马克医生倒是能帮上忙。” “我跟这个马克倒是有几面之缘,他是个基督徒,厌恶战争,‘八一三’淞沪战役时,救治过不少平民和我方战士。如果有需要的话,我去跟他联系。” “好的,老师。我有个想法,你看行不行?” “昱霖,你说说看。”老陈没想到昱霖这么快就有方案了,眼里充满了惊喜。 昱霖把自己的设想和盘托出,陈旭光频频点头。 “我看可以一试,我会积极配合你的。” ------------ 第八十九章 街头混混 “好,事不宜迟,我这就回去准备。”陆昱霖站起身来,刚想走,又想起了什么,转身对陈旭光说:“老师,还有件事我要向你汇报一下。” “什么事?” “我所住的吉祥里18号里,住户情况比较复杂,东厢房里住的是个姓沈的军统特务,经常不在家,但行为诡秘,而房东先生常来往于苏北和重庆之间,今天楼下东边次间里又住进来了一位跟日本特高课的桥本课长颇为熟识的人。” “哦?情况属实吗?”陈旭光听后,眉头紧蹙。 “基本属实。” “看来是我当初租这个房子的时候疏忽了,当初房东只说是东厢房里的人基本不住,我问她是什么人,房东太太大概是怕我不租她的房子,就没告诉我东厢房的住户的真实身份。现在你楼下又搬来与特高课有瓜葛的人,唉,没想到把你和淑娴扔进狼窝了。要不,我再重新给你们物色一处住所。” “老师,不用重新找房了,我觉得危险与机遇并存,虽然这样的环境要求我们更为小心谨慎,但同时也是最容易获取情报的地方。我倒觉得吉祥里18号是个不错的地方,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昱霖,你说的不错,但一定要多加小心。”陈旭光的目光里透露出信任和关切。 “我会的,老师。” “哦,昱霖,我这儿有一部电台可以跟苏北方面进行联络,我打算在你的照相馆里再放一部备用电台以防万一,我已经跟苏北方面联系了,他们过几天会派人把备用电台送来,到时候我会通知你去取货。” “好的。我等你通知。”昱霖点了点头。 “昱霖啊,你们最近忙着准备开张啊,开业啊,开销一定很大,我这儿还有些活动经费,你拿去。”陈旭光说着,从兜里掏出一叠钱,塞进昱霖的手里。 “老师,不用,我已经着手解决我们活动经费问题了。”昱霖连忙推辞。 “你怎么解决?报社预先支付你薪水啦?”陈旭光颇感意外。 “我已经写信给我们陆家的世交,广州的庄熙卿老先生,让他把我家和玉蓉家值钱的字画等物变卖了,他会把银票寄过来的。”昱霖把自己筹措经费的事情如实相告。 “昱霖,你……”陈旭光不知该说什么好,只是一个劲地紧握昱霖的手,久久不愿松开:“昱霖,这些钱还是拿着吧,就算是等庄老先生把钱汇过来,也还有不少时日呢,在上海滩,没钱可是寸步难行啊。“ 昱霖见老陈这么一说,便不再推辞,接过老陈手中的钱。正当昱霖跟陈旭光要分手之时,忽听得楼下传来一片嘈杂声。老陈示意昱霖先不要出去,他去外面打探一下。 老陈走下楼去,原来是五六个街头小混混正与一名顾客在争执不休。 “你们这群小赤佬,居然敢偷到老子头上来了。你信不信,老子马上去叫警察来,把你们都抓起来。”一个中年男子一手捏住一个七八岁大的小男孩的手,跟一个十二三岁的瘦弱男孩在理论。 “阿拉偷了侬啥么子了啦?捉贼捉赃,侬又没少啥么子,做啥捉牢我兄弟?”那个十二三岁的瘦弱男孩并不示弱,扯着脖子跟中年男子理论:“侬快点放手,侬一个嘎大模子呃大人捉牢阿拉嘎小呃小人,侬坍燥死伐?“ “什么小人不小人,我老早就注意到你们这帮小贼了,一直在我旁边转啊转,就是想趁机下手。他要不是手伸进我袋袋里,我怎么可能捉住他呢?” “侬勿要瞎三话四,侬旁边不能走人啦?格块地方是侬买下来啊?阿拉阿弟只不过碰了侬一记,侬就捉牢伊,一口咬定伊偷侬么子了,伊偷了侬啥么子啦?”那个十二三岁的小男孩看上去像是这帮孩子的头,面对着狂怒的中年男子,一点都不露怯,针锋相对。 老陈连忙下楼,走到他们中间,对着中年男子鞠躬赔罪。 “对不住,对不住,您不要发火,您有没有丢失什么东西?”老陈冲着中年男子点头哈腰。 “你是这里的老板,是吗?”中年男子望了一眼老陈。 “是的是的。”老陈赔笑着点了点头。 “幸亏被我及时发现,所以才没被这帮小毛贼得逞。我说老板,你这家饭馆也算是有点档次的,怎么能让这群小混混就这么堂而皇之地跑进来,而且还在这里干偷鸡摸狗的事情?” “这位客官,不好意思,我们做生意的,开门都是客,只有客人挑我们,我们哪有资格挑客人呢?你说是不是?”老陈满脸赔笑。 “老板既然这么说,那我就不吃了,我可不想跟这群小毛贼在一起吃饭。”中年男子气呼呼地站起来,起身要走。 “不好意思,客官,今天你来我小店吃饭吃得不高兴,我也有部分责任,这样吧,你把桌上的菜打包回去,我给你打个八折,怎么样?” 中年男子一听这话,转怒为喜,连忙说:“那就这样吧,老板,你人厚道,可不要被这群小混混给弄得关门大吉喽。” “不会不会,他们都是小孩子嘛。”老陈连忙招呼虎仔给客人打包:“虎仔,给这位大爷打包。“ “小孩子,小的时候是小偷,大了,就变成大偷了。” 老陈把打包好的食物交给中年男子,那男子给了老陈打八折的钱,拎着打包盒,大模大样地走出了一品斋。 “虎仔,你去厨房拿二十个包子给他们。”老陈转身吩咐虎仔。 “为什么?”虎仔一脸不情愿,凑近老陈的耳朵,悄悄地说:“老板,我看见这个小孩把手伸进那个男人的口袋里的。” 老陈笑了笑:“虎仔,我知道,你去拿吧,各种馅的都拿一点。” 虎仔见老陈还是护着这群小混混,心里有点不开心,闷闷不乐地朝厨房走去。过了一会儿,他拿了一大袋包子过来了。 老陈把袋子交给那个大男孩:“毛豆子,以后饿了,跟我说一声,可别到客人那里去毛手毛脚的。” 毛豆子尴尬地笑了笑:“谢谢陈老板,今朝开小差了,没管牢瘌痢头。” “你呀,好好管管你那帮小兄弟,要学好,你先要做个好榜样,毛豆子。” “晓得了,陈老板,兄弟们,走了。”毛豆子一招呼,五六个小屁孩便跟着一起走出了一品斋。 “老板,你干嘛这么护着他们?”虎仔还是没想通:“这样下去,我们饭店的生意都要给这帮小混混搞黄了。” “就算是每天少赚二十个包子也没关系,我的一品斋不会因为少了几个包子而关张的。“老陈笑着摸了摸虎仔的脑袋,又望了望这些孩子的背影,感叹道:这些孩子也可怜,都是一些流浪儿,要是有大人在身边好好调教的话,也不会沦落至此。” 老陈朝楼上瞟了一眼,昱霖已经站在楼梯口,老陈向他示意了一下,昱霖点头回应,便下楼走出了一品斋。 昱霖走在大街上,觉得身后有人尾随,他吃不准后面的人是什么来路,照理,他刚来上海,还没开始活动,应该不会引起敌人的注意,那会不会是广州的日伪一路跟踪到了上海呢?如果是那样的话,得把“尾巴“干掉。 于是,昱霖加快脚步,后面的“尾巴“也快速向他靠拢,昱霖见前面有个弄堂,连忙拐弯进去,还没等他转身看后面的来人是谁,就听得身后急促的脚步声,然后朝他撞了过来。昱霖还没反应过来,就见一个单薄的身影一闪,昱霖觉得自己的裤兜好像被触碰了一下,立刻明白,原来一直尾随在身后的是小偷。 昱霖连忙一个箭步,冲过去一把抓住那个小偷的手,一看,原来就是刚才在一品斋里惹是生非的毛豆子。 毛豆子的左手手腕被昱霖紧紧钳住,动弹不得,连忙用右手吹了一记口哨,身旁忽然涌出五六个孩子,他们死死抱住昱霖的大腿和胳膊,有的甚至张口来咬昱霖那只抓住毛豆子的手。 昱霖还从未遇到过这样的阵势,这种死缠烂打式的扭抱让他寸步难行,而对手又是一些小毛孩,昱霖不忍下狠手,所以一直处于下风,手上被咬的全是齿印,痛得他只得松开手。 毛豆子见昱霖的手松开了,连忙飞快地往前奔跑,其他孩子见大哥跑了,也全都撒了欢似的一哄而散,昱霖捂住被咬得红肿的手腕,一摸裤兜,皮夹已经不翼而飞,而皮夹里是刚才老陈给他的活动经费,这可不是小数目,昱霖连忙上前追赶。 眼见就要追上毛豆子了,忽然,毛豆子朝前面的人呼叫起来。 “师傅,救我。“毛豆子一边呼叫,一边把手上的皮夹扔给了前面被他唤作师傅的年轻人。 那个师傅接过钱包,还没塞进口袋里,就被昱霖一把抓住,这下,昱霖不客气了,用力抓住年轻人的手腕,往后一扭,那年轻人“哎呦“一声,钱包掉在地上了,毛豆子见状,立刻要去捡钱包,被昱霖一脚踩在钱包上,用脚一勾,钱包飞了起来,昱霖向上一跃,接住钱包,放回裤兜,然后,一只手把年轻人的手扭扣在后,另一只手把毛豆子拦腰一拽,毛豆子立刻被甩在地上,摔了个四脚朝天。 后面跑来驰援的小毛孩们见大哥和师傅都被昱霖制服了,不敢贸然近身。 昱霖按住那个年轻人的手臂,那个年轻人大声求饶:“放开我,求求侬,我手臂膊要断忒了。“ 昱霖一听声音,连忙放手:“阿荣?“ ------------ 第九十章 混吃骗喝 那个年轻人回过头来,果然是阿荣。.org “爷叔,是侬呀,哎呦,真呃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了,自家人勿认得自家人了。“阿荣甩了甩胳膊:”爷叔,没想到侬功夫噶好。“ “我也不过是小时候学了点皮毛而已,不过,对付几个小毛贼还是绰绰有余的。“昱霖把地上的毛豆子一把拉起,毛豆子恨恨地甩开昱霖的手,拍了拍摔疼的屁股。 “阿荣啊,你是他们的师傅?“昱霖很是惊讶,他没想到阿荣居然是个老江湖。 “格是老里巴早呃事体了,我爷娘老早就死忒了,从小我就流落街头,后来就跟一个混混学扒窃,一天到夜靠偷皮夹子为生,后来就碰到毛豆子格点流浪儿,阿拉是同病相怜,所以我就把我的平生所学传授给了伊拉,伊拉就叫我师傅,不过,我老早就已经改邪归正了,自从我进了商务印刷厂,当了印刷工之后,阿拉师傅一直教我要做好人,不好做格种伤天害理呃事体,所以,我老早就金盆洗手不做格行了,今朝是正巧路过,看见毛豆子被侬追的紧,所以就出手相帮了。“ 昱霖听了阿荣的讲述之后,也非常同情这些流浪儿:“毛豆子,没摔疼吧?“ 毛豆子不吭声,把身子靠在阿荣的身上。 “毛豆子,那都听好了,格位是我住了我楼下呃爷叔,下趟不许跟爷叔过不去,瘌痢头,听懂了伐?还有侬,塌鼻头,鼻涕王,眯细眼,还有侬,矮胖子,都听懂了伐?“ 大家都点了点头。 昱霖从皮夹里拿出一张纸币交给毛豆子:“给,拿去,毛豆子,别老是干这种偷鸡摸狗的事情,你们可以去卖报,去擦皮鞋,去饭店跑堂,洗碗,干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赚钱,总比老是被别人揍来得强吧。你说是吧,毛豆子?“ 毛豆子接过昱霖的钱,笑着点了点头。 “好了,阿荣,我还有事,我就先走了。“昱霖望了一眼这群小毛孩,便匆匆走了。 “毛豆子,我也有点事体,我先走了,刚刚爷叔呃闲话都是为那好,听懂了伐?“ 毛豆子点了点头:“师傅,阿拉懂呃,侬放心。“ 阿荣转身走了,毛豆子拿着昱霖给的钱,亲了一口:“那大家想吃点啥么子?“ “我想吃阳春面。“瘌痢头第一个叫了起来。 “我想吃烂糊肉丝面。“眯细眼有点羞涩地望着毛豆子,笑嘻嘻地说。 “我想吃排骨年糕。“鼻涕王边说边流口水。 “我想吃红烧肉。“矮胖子舔了舔舌头。 “我也想吃红烧肉。“塌鼻头积极响应矮胖子。 “好,今朝夜饭,阿拉都到一品斋去吃面,吃年糕,吃红烧肉。“毛豆子登高一呼,下面的小兄弟们一呼百应。 下午五点多钟的时候,毛豆子一行人又来到了一品斋,这次,他们大摇大摆地围坐在一张桌子旁。 “跑堂呃,过来。”毛豆子趾高气扬地招呼虎仔。 虎仔虎着脸跑了过去:“你们想吃什么?” “给阿拉先来三碗阳春面,三碗烂糊肉丝面,三份排骨年糕。“毛豆子朝虎仔扬了扬手中的钱。 虎仔收下钱之后,过了会儿,把零钱找给了毛豆子,然后便去厨房了。不一会儿,虎仔端着托盘过来了。 “三碗阳春面,三碗烂糊肉丝面,三分排骨年糕。“ “侬再给阿拉拿三只空碗过来。“毛豆子吩咐虎仔。 虎仔拿了三只空碗给毛豆子,毛豆子把三碗阳春面和三碗烂糊肉丝面分成六小碗,然后把排骨年糕也分成六份。 等毛豆子分完之后,其他的小毛孩立刻拿了一碗阳春面加烂糊肉丝面加排骨年糕,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不一会儿就吃了个底朝天,但大家意犹未尽,有的直接拿舌头舔碗,有的则还在不停地舔舌头,每个人面前的面碗比刚在水里洗过的碗还干净。 “跑堂呃,再来一碗红烧肉。“毛豆子见大家一个个眼睛盯着空碗,没有离开饭桌的意思,便想给小兄弟们再加菜。 虎仔走了过去:“对不起,你们剩下的钱不够买一份红烧肉。“ “不够吗?”毛豆子数了数手里的找头,半信半疑地望着虎仔。 虎仔把价目单拿给毛豆子过目,果然,剩下的钱不够买一份红烧肉的。 毛豆子望了望那些眼里透露出沮丧且望眼欲穿的小兄弟们,笑了笑:“没关系,那都坐好,我去去就来。“ 毛豆子朝店堂四周望了望,看见一个胖子的饭桌上菜肴丰富,面前堆放着满满一桌子的菜,胖子正坐在那里大快朵颐。正好有个伙计把一碗刚刚烧好的红烧肉端上饭桌。 毛豆子计上心来,于是便走了过去,边走,边用手抠鼻子,然后走到那胖子面前。 “阿嚏!“毛豆子对着那碗红烧肉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那胖子被这喷嚏声吓了一大跳,然后望着这碗红烧肉上面的鼻涕和口水,实在是觉得恶心,便放下了筷子。 “赤那,碰着赤佬了。勿吃了,勿吃了。“胖子恨恨地站起身来,狠狠地瞪了毛豆子一眼:“侬这只小赤佬,存心呃,是伐?坏了本少爷呃雅兴,侬帮我当心点,勿要再让我看见侬。” 胖子顺手给了毛豆子一记耳光,毛豆子用手捂住半边脸,一脸无辜的表情,一个劲地对着胖子赔不是,胖子见毛豆子的穿着就知道对方是个小瘪三,无理可论,只能自认倒霉,无可奈何地离开了座位。 等胖子走了之后,伙计前来收拾桌子,毛豆子连忙止住:“这张桌子上的菜不用收。“ 毛豆子立即招呼他的那帮哥们,他的小兄弟们“呼啦”一下全跑到胖子的那张桌子上,把胖子还没吃完的那桌菜肴都包圆了。 “勿要把红烧肉都吃光忒,给我省下几块来,我要带回去给我老爹吃。“毛豆子吩咐手下那帮小兄弟。 听大哥这么一说,小兄弟们知趣地把筷子缩了回去,伸向其他菜肴。 这顿饭对于毛豆子他们来说,简直就是山珍海味,个个吃得撑肠拄腹。然后站起身来,出门前,还顺手拿走了桌上的酱油瓶,胡椒瓶,辣椒瓶,米醋瓶等调味料瓶子,然后大摇大摆地走出了一品斋。 眼瞅着这群小无赖走出了一品斋,虎仔气不打一处来,他想要好好教训教训这帮小无赖。于是,虎仔跟老陈告假上茅房,悄悄地跟在这帮小毛孩的后面,来到了位于闸北的一个棚户区,到了棚户区之后,这些小毛孩便作鸟兽散,各自找自己的窝去了。 虎仔躲在一个草棚的后面,悄悄地从腰间摸出那只牛皮弹弓,从地上捡了一粒小石子,朝毛豆子的屁股射去。 毛豆子的屁股上挨了一颗小石子后,跳了起来:“啥人呀,敢跟老子作对?“ 毛豆子往四周看看,没见到人影,觉得好生奇怪,继续往家里走去。 虎仔又捡了一颗小石子,这次他朝毛豆子的脚踝上射,果然,毛豆子的脚踝上挨了这一下,跳了起来,摔倒在地,但他手上紧紧地抓住那个红烧肉的食盒。 “到底是啥人嘎龊刻,给我滚出来。“毛豆子大声叫喊,但没人应答。 不一会儿,一间草棚的屋门打开了,出来一个一瘸一拐的中年男人:“毛豆子,侬在跟啥人哇啦哇啦呢?“ 他中年男人见毛豆子摔倒在地,连忙过来搀扶:“怎么好好的,摔到地上了?“ “老爹,不晓得是啥地方呃一只老鬼三跟我过不去,拿石头丢我。“毛豆子从地上爬起来。 “肯定是侬招惹是非,侬呀,勿要老是在外头搞七捻三呃,跟一帮男小囡胡天野地。“中年男子一边给毛豆子掸土,一边心疼地数落他。 “老爹,侬哪能嘎啰嗦。喏,拿去。“毛豆子把手上的食盒递给中年男人。 “啥么子啊?“男人接过毛豆子手上的食盒。 “红烧肉。老爹,侬已经交关日脚没吃过红烧肉了伐?“毛豆子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 那男人打开食盒,闻了闻:“嗯,真香。是交关日脚没吃过红烧肉了,自从上一趟被汽车撞了之后,就再也没闻到过肉香了。侬迭个红烧肉是从啥地方来呃?“ “老爹,侬哪能嘎啰嗦啦,给侬吃侬就吃,管伊从啥地方来呃?” “要是是侬偷来抢来呃,再好吃,我也不会碰呃。”老爹把食盒推了过去。 “不是偷来呃,也不是抢来呃,侬就放心的吃,好伐?”毛豆子把食盒塞进老爹的手里。 “我就怕侬走歪道,要是给侬爷娘晓得侬不学好,我就算是死忒也不会瞑目呃。” “老爹,侬不会死忒呃,我一定会得学好呃。侬伤养好之后就不要再去拉黄包车了,侬就在屋里厢歇歇,我来养活侬。“ “算了吧,靠你胡天野地的,勿要讲是养我了,侬自家能吃饱就算是烧高香了。“ “勿相信我,是伐,不信,阿拉走着瞧。“毛豆子嘴一撅,朝屋里走去。 虎仔躲在草棚后面听到这对父子的谈话,似乎觉得这个毛豆子不那么令人讨厌了,甚至还觉得他是个挺有孝心,挺仗义的一个人。 毛豆子看着老爹津津有味地吃着红烧肉,想起老爹对他的期许,今天碰到的那位身手敏捷的爷叔和师傅阿荣,深深地感到自己不能再这么混吃等死下去了,不能天天这么游手好闲,靠坑蒙拐骗,歪门邪道过日子,应该找一些正经的事情做做,那位爷叔所说的卖报,擦皮鞋,当跑堂的应该就是他和他的哥们目前力所能及的正经事。 ------------ 第九十一章 虎口脱险 晚上,毛豆子把小兄弟们召集在一起。.org “来来来,小巴喇子开会了。兄弟们,我跟大家宣布一桩事体,从明朝开始,阿拉不能再格种腔调过日脚了,老是做一些偷鸡摸狗呃事体了,阿拉要把路子搞搞正,重新做人,自食其力。今朝诶位爷叔已经讲过了,阿拉也可以去寻点正当呃事体做做,比如讲卖报啦,瘌痢头,眯细眼,塌鼻头那几个小呃可以去弄点报纸卖卖。“ 瘌痢头,眯细眼和塌鼻头听了之后,有点懵懵懂懂,面面相觑:“阿拉到啥地方去弄报纸啊?“ “憨大,报纸嘛,总关是报社里印出来呃啰,报社每天早上都有交关报童候好在门口,有人专门管呃,那就去问伊讨点报纸卖,卖光之后,伊会得给那一点钞票呃。那就到《申报》报馆呃门口等了嗨,不过要早点去,晚了报纸就被人家抢光了。从明朝开始,不许睏懒觉,早上六点钟之前到报社门口去,听清爽了伐?“ 瘌痢头、眯细眼和塌鼻头点了点头。 “还有鼻涕王,矮胖子,那可以弄只鞋箱到马路边上帮人家擦擦皮鞋,我此地还有一点昨日吃饭剩下来呃铜钿,拿去买点鞋油,鞋刷。“毛豆子说完,从兜里掏出一把零钱交给矮胖子。 “个么,侬呢?毛豆子?“鼻涕王问道。 “我到饭店里去寻点生活做做。“ “我也想去饭店。“鼻涕王说道。 “侬就算了,侬鼻涕王到人家饭店里,人家客人看到侬,逃也来不及。“毛豆子取笑鼻涕王,鼻涕王难为情地低下了头。 “个么,我可以伐?“矮胖子怯生生地问道,他觉得饭店里的活容易些,也舒服些。 “矮胖子,阿拉此地就数侬胃口最大,侬要是到饭店里去,肯定不到三天就给老板赶出来,侬要把饭店吃穷忒呃呀。再讲,侬一看见好吃呃,就流馋吐水,人家客人看到侬格副卖相,还吃得下去伐?“ 其他几个小兄弟见毛豆子这么一说,都不吱声了,但心里觉得老大有点不公平,让他们去干苦力活,自己却跑到饭馆里,就算是吃不到,闻闻那味道也是种享受。 “那勿要眼热我,我岁数比那大,力气比那大,走上走下比那灵活,再讲,人家饭店里会要七八岁呃小人伐?外噶,人家饭店也不可能一记头要噶喜多跑堂呃呀,那讲是伐?“ 听毛豆子这么一说,大家都不做声了,看来也只有毛豆子适合去饭店。 “好了,我向那保证,每天夜头,给那带点夜宵回来,好伐?“ 听了毛豆子最后一句承诺,大家面面相觑,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每天晚上能吃到夜宵,那真的是梦寐以求的好事,这些小巴喇子听完毛豆子的保证之后,直点头。就这样,这批小混混开始踏上了改邪归正,自食其力的道路。 从老陈那儿出来之后,昱霖又去了照相馆打理一些杂务,晚上回到家之后,昱霖便把和老陈接头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了淑娴。 “看来,我们来上海的第一个行动就是搭救田行长。” “淑娴,我有个计划,你听听看行不行。” “你说。” 昱霖把搭救田行长的计划告诉了淑娴,淑娴点了点头。 “那我们明天就行动吧。我待会儿就把鸣儿送到玉蓉那儿去吧。”昱霖知道这样的安排有点伤淑娴的心,但是没办法,任务为重,他顾不得淑娴的情绪了。 “鸣儿才来了一天就要走?”淑娴望着昱霖,眼里满是委屈。 “淑娴,别孩子气,等我们完成任务之后,再把鸣儿接回来住几天。”昱霖搂着妻子安抚她。 淑娴点了点头。 吃完晚饭之后,昱霖和淑娴牵着鸣儿的手,把鸣儿送回到了玉蓉那儿。 “表舅,表舅妈,你们什么时候再来接我去你们那里玩?”鸣儿眼巴巴地望着淑娴和昱霖。 “鸣儿乖,过些天表舅和表舅妈就来接你。”昱霖弯下腰跟儿子道别:“鸣儿再见。” “表舅,表舅妈再见。”鸣儿一手牵着玉蓉,另一只手跟昱霖和淑娴挥手告别。 昱霖牵着淑娴的手往前走,淑娴一步三回头望着儿子,脸上挤出笑容,跟鸣儿告别。 第二天一早,昱霖穿一身白色西服,戴一副金丝边眼镜,淑娴穿一身鹅黄色的绣花旗袍,外面套一件乳白色钩花针织开衫,两人手挽手,昱霖一只手拿着一个袋子,另一只手上捧着一束鲜花。两人来到了麦琪路5号田公馆。周围的便衣的眼睛牢牢地盯住了他俩。昱霖和淑娴装作没看见。 昱霖摁了摁门铃,一个女佣跑了出来。 “那寻啥人啊?” “周兰芬女士是住这儿吗?” “嗯,侬是啥人啊?” “她是我姑妈,我是她的侄子,我从汕头来。” “哦,是太太呃亲眷啊,请进,快请进。” 女佣把昱霖夫妇带进客厅。 “太太,格两位是从汕头来的,伊讲是侬呃侄子。” 田太太转过头,望着这两个陌生人,愣在那儿。 “姑妈,你不认识我啦,我是锐仔啊,这位是我的太太,叫晓岚。” 昱霖等女佣离开之后,连忙上前拉住周兰芬的手,压低声音对她说:“我们是组织上派来营救你们离开上海的。” 田太太这才醒悟过来,连忙作答:“哦,我想起来了,是锐仔啊,这么多年没见,你老豆老母还好吗?” “还行,他们很想你,所以叫我无论如何也要来看看你和姑父。哎,姑妈,姑父呢?” “在楼上。” “那我上去看看姑父。” “好,我带你上去。” 田太太带昱霖夫妇来到楼上书房里,田家骐正躺在摇椅上闭目养神。 “姑父。”昱霖望着田家骐,轻声地叫了一声。 田家骐睁开眼睛,望着眼前的两位不速之客。田太太连忙在田家骐的耳边说了几句,田家骐立马脸上展现出笑容。 “哦,是锐仔啊,你怎么有空到上海看我来了?” “姑父,我和晓岚来上海度蜜月,我老豆老母吩咐我一定要来看看姑妈和姑父,所以,我们东打听,西打听,总算是找到你们了。” 昱霖见四周没人,便走上前去,跟田家骐耳语:“是组织上让我们俩来营救你们出上海,去苏北根据地。” “外面有好些个特务,一天到晚守在这里,唉,出不去。”田家骐不由得叹了口气。 “我想了个办法,不过,要田行长受点苦。” “只要能离开这儿,受点苦怕什么。什么办法?” “您有哮喘,是不是?” “是啊,几十年的老毛病了,治不好了。” “我带来点海鲜,你吃后会引发你的哮喘,我会打电话叫救护车,把你送到圣玛丽医院去,然后,我们再从医院里逃出去。” “好,我听你的。”田家骐似乎看到了曙光。 “田行长,你身边有哮喘特效药吧?” “有。” “你把药准备好,万一哮喘发作之后,可以服用。” “好的。” 昱霖把袋子里的海鲜拿了出来:“听说这种橡皮鱼最能引发哮喘,不过田行长,你可不要吃太多。” “好的好的。兰芬,叫李妈拿去蒸了吃。” “好的,我这就下楼去。” 田太太拿着海鲜到楼下,交给李妈:“李妈,把这鱼清蒸了。” “海鱼啊?先生不是不能吃海鲜的吗?” “这是我侄子千里迢迢从汕头带来的家乡特产,我好久没有尝到家乡的口味了,今天总算是盼到了。” “好呃,太太,我这就去做。” 李妈把橡皮鱼拿到厨房里,洗净之后,倒入调酒,撒上盐,味精,放点葱姜,然后放入蒸锅里清蒸,十几分钟之后,清蒸橡皮鱼烧好了。李妈把清蒸鱼端到饭桌上。 田家骐给昱霖和淑娴斟满酒:“来,欢迎二位的到来,干。” “来,锐仔,晓岚,来,吃菜,快吃鱼,趁热吃。”田太太热情地招呼着昱霖和淑娴。 “我也好些年没尝过你们老家的海味了,今天我也破破戒,尝几口。” 田家骐夹了块鱼肉放入嘴里,又夹了一口放嘴里:“嗯,真鲜,真好吃。来,大家都尝尝。” 田家骐一连吃了五六块鱼肉,过了十分钟左右,田家骐忽然觉得胸闷气喘,满脸通红,喉咙口发出哮鸣音。 昱霖连忙给圣玛丽医院打电话叫救护车。 昱霖朝田太太使了个眼色,她连忙走出客厅,来到大门口。 “不好了,不好了,我先生哮喘发作,现在气都喘不过来了。” 外面的便衣一听这事,连忙跑进客厅,看见田家骐痛苦地喘着气。 “怎么回事?”便衣见田家骐痛苦万分的模样,十分纳闷。 “可能是这橡皮鱼的缘故,我家先生有哮喘,平时是不碰海鲜的,今天我侄子来,从汕头带了些海鲜,我先生一时兴起,破戒吃了几口,没想到会变成这样。”田太太着急万分,急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快送医院。”一个戴鸭舌帽的高个子便衣吩咐手下,两个便衣想要去抬田家骐。 “我已经打电话叫救护车了,过几分钟就到。”昱霖解开田家骐的领口钮扣,让他呼吸顺畅一点。 不一会儿,救护车响着刺耳的声音,在田公馆前停下了。两位医务人员抬着担架,快速跑进来,把田家骐抬上担架,抬进救护车。 田太太和昱霖,淑娴也一同上了救护车。 “我也一起去。你们两个继续在这儿盯着。”戴着鸭舌帽的便衣执意要上救护车,昱霖和淑娴只能往车里面靠靠,腾了个位置给他。 救护车一路呼啸着驶进圣玛丽医院…… ------------ 第九十二章 朋比为奸 进了圣玛丽医院之后,田家骐被抬上移动病床,推往抢救室。田太太和淑娴,昱霖陪同在身边,那个便衣走在前面,拨开人群,给移动病床扫出一条通道,淑娴趁其不备,从药瓶里偷偷取出一片哮喘特效药,放进田家骐的嘴里。 “马克医生在不在?”昱霖拉住一名护士,急切地问道。 “马克医生在办公室里。” 昱霖连忙朝办公室方向快速跑去。推开外科诊室的房门,一位金发碧眼,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正坐在办公桌前写病历,看见陆昱霖进来了,抬起头来,疑惑地望着他。 “你是马克大夫吗?” “是的,你是哪一位?” “一品斋的陈老板让我来找你。“ “你是陈老板的朋友?”马克站起身来。 “是的,我有一位病人需要马克医生帮忙送出上海。”昱霖讲明来意。 “我知道了,陈老板跟我打过电话,那位病人现在在哪里?” “他哮喘发作,现在人在抢救室里,不过,他已经服过特效药,应该没什么大碍。” “好的,请你换上这身衣服跟我来。”马克把一件白大褂交给昱霖。 昱霖穿上白大褂,带上口罩和帽子,只露出两只眼睛,然后挂上听筒,俨然一位医生。昱霖跟在马克后面,朝抢救室走去。 那个戴鸭舌帽的便衣守在抢救室门口,淑娴在一旁安慰着田太太。那个便衣看见两位医生进来了,连忙让道。 马克和昱霖走进抢救室。这时,田家骐呼吸已经渐渐平复了,昱霖望着田家骐笑了笑。田家骐也认出了穿白大褂的陆昱霖,会心地一笑。 马克走出抢救室,望着门口几个人:“你们哪一位是病人家属?” 田太太站起身来:“我是。” “请你进来一下。” 田太太走进抢救室,马克大夫把几张单子交给便衣:“请你先去缴费处交钱,把单子上的药品领来。” 说完,马克把抢救室的门关上了。 那个便衣愣愣地站在那儿:“我付钞票?凭啥叫我付钞票,哪能会得挨到我去付钞票?侬有没有搞错,外国人啊?” 淑娴连忙站起身来:“要不,我陪你一块儿去吧,我来付钱,你帮我一起去取药吧。” “这还差不多。” 那便衣整了整衣服,跟在淑娴后面,朝缴费处走去。 昱霖从门缝里看见便衣走远了,便和马克还有田太太一起,把田家骐推入走道拐角处,沿着那条走廊,一直走过去,便是边门,出了边门,就是救护车所在的位置,昱霖先上车,随后把田家骐和田太太一起拉上救护车,并把车上的两件白大褂交给他们。 “田先生,田太太,你们把白大褂穿上,待会儿我会开着救护车离开这儿。” “好。”田家骐和田太太穿上白大褂。 昱霖把车门关上,然后跟马克握了握手。 “谢谢你,马克医生。” “一路平安。” 马克跟昱霖告别后,又进入抢救室。 淑娴和那位戴鸭舌帽的一起到缴费处缴费,然后到药房取药。那便衣拿着大包小包,跟在淑娴后面,来到抢救室门口。 马克把门打开,把药物拿了进去:“你们在门口等着。” 淑娴和那位戴鸭舌帽的便衣在门口找了个座位坐了下来,静静地等候着…… 救护车呼啸着,驶出圣玛丽医院,朝青浦方向开去。一路上,车辆避让,十分顺利,到了苏沪交界处,这里有一处日军所设关卡,前方一个日本士兵示意停车。 昱霖拿出一张教会医院的通行证,日本兵拿起看了看,又朝后面望了望,看见两位身穿白大褂,戴着口罩的医生坐在车上,没发现什么异常,便开闸放行。 救护车一路飞驰,到了一处开阔地。前方有一辆马车停在路边,车上插着一面红色三角旗,昱霖明白,这是苏北的同志来接应了,便掏出衣袋里的一块红布,朝对方挥舞,马车上的人会意,朝他们走来。 那人跟昱霖握了握手:“辛苦了。” “我把他俩交给你了。” “放心吧,我一定会护送他们安全到达根据地。”那人转向田家骐夫妇:“你们就是田先生和田太太吧。” 田家骐点了点头。 “是黄政委让我来接你们的。”来人从包裹里拿出两套蓝色和灰色粗布衣裤和布鞋:“请两位换上吧,这里离我们驻地不远了,但还需过一个关卡。” “明白明白。”田家骐连忙脱下白大褂和西服,换上粗布短打,田太太也换下旗袍,穿上灰色斜襟短衫,黑色外裤,圆头布鞋。 “怎么样,现在看上去像是个庄稼人了吧。”田家骐笑着对昱霖说。 “更像是个教书先生。”昱霖打量了一下田家骐和太太,脸上展现出笑容。 “谢谢,多亏你们出手相帮,让我逃出虎口,要不然我说不定又被抓去监狱了。” “这是我们应该做的,好了,田行长,田太太,我们就此告别,祝你们一路顺风。” 陆昱霖和田家骐的双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 田家骐夫妇上了马车,马夫一甩鞭子,马车朝苏北方向飞奔而去。 目送田家骐夫妇离开之后,昱霖上了救护车,调了个头,朝上海市区驶去。 救护车驶入圣玛丽医院,陆昱霖脱下白大褂,朝抢救室走去。 抢救室外,戴鸭舌帽的便衣坐在椅子上,打起了瞌睡,昱霖轻轻地拉起淑娴的手,悄悄地离开了圣玛丽医院。 一觉醒来,已是华灯初上,那个便衣看看周围空无一人,摸了摸脑袋:“怎么抢救了这么长时间?” 一位护士走进抢救室,便衣连忙跟了进去。进去一看,里面空无一人,立刻紧张起来,拦住那位护士:“人呢?里面被抢救的人呢?” “什么人?” “一个哮喘发作的病人。” 护士摇了摇头,便衣立刻去找马克大夫。在走廊里,找到了马克大夫。 “医生,那个哮喘发作的病人呢?” “已经走了,我给他静脉注射了氨茶碱之后,他就呼吸正常了,观察了一会儿之后,我就让他们回家了,怎么,你没见到他们?” 便衣还没等马克说完,拔腿朝田公馆跑去。 到了田公馆门口,见另两位便衣在门口溜达着,连忙询问。 “伊拉已经回来了伐?” “啥人回来了?” “就是田家骐跟伊太太。” “没有啊,我还以为伊拉还在医院里头来。” “刮三了,出事体了,医生讲田家骐跟伊太太已经回去了,哪能可能到现在还没到屋里厢。一定是当中逃忒了。走,回七十六号,向丁主任报告此事。” 三个便衣回到了极司非尔路七十六号汪伪特工总部,向丁默邨汇报了田家骐失踪之事。 “啥么子?田家骐跟伊太太不见忒了?我此地下半天刚有突破,那格面竟然人去楼空?一群废物,人居然是从那眼皮子底下消失得无影无踪,那都是睁眼瞎吗?” 三个人大气不敢出,任凭丁默邨发飙。 “那晓得伐?格个田家骐是潜伏在银行系统的共党分子,将近十万块大洋经伊呃手流到了苏北根据地,作为共党分子进行反日活动呃经费,如果能捉牢伊,就能掐断共党呃经费来源。唉,嘎大条鱼居然从那身边溜忒了,可惜,太可惜了。“ “丁主任,阿拉一定将功补过,想方设法捉牢格个田家骐。“ 丁默邨冷笑了一声:“这桩事体,那去寻何三试试看,伊是老江湖了,手下虾兵蟹将多,兴许能帮那寻到一点线索。” “谢谢丁主任点拨,阿拉马上就去寻伊。“ “诶个何三平常不太待在屋里厢,伊欢喜去百乐门寻一个叫婷婷的舞女,格能,阿拉直接去百乐门好嘞,阿四,小六子,跟我走。“戴鸭舌帽的特务招呼同伴去百乐门。 “好呃,长脚,阿拉三个人现在就一道去百乐门吧。“阿四立刻招呼小六子:“快点,小六子。” 在百乐门舞厅里,昏暗的灯光摇曳着,舞池里,舞女和舞客们摇晃着身姿,舞台上,歌女正一边轻歌曼舞,一边向观众抛洒着媚眼,下面的来宾一边喝酒,一边高声喝彩,往舞台上扔花扔钱,一派放浪形骸,纸醉金迷的景象。 婷婷坐在何三的腿上,用牙签插了一块哈密瓜,放进何三的嘴里。 “三爷,甜伐?“婷婷嗲嗲地问道。 “嗯,甜呃,侬比哈密瓜还要甜。“何三一边说,一边捏了下婷婷的屁股。 长脚几个走近何三。 “何三爷,总算是寻到侬了。“ “哦,是长脚啊,阿四,小六子都来啦,那寻我啥事体啊?“ “何三爷,阿拉确实有蛮重要呃事体来寻侬,是丁主任让阿拉来找侬呃,请借一步讲闲话,好伐?“ 一听说是丁默邨派来的,何三自然不敢怠慢,连忙拍了拍婷婷的屁股:“侬先去接待其他客人,我有事体。“ 婷婷从何三的腿上站了起来,扭动腰肢去舞池了。 “请。“何三把长脚几个领到百乐门的一个包厢里。 “到底寻我啥事体?“ “是格能呃,何三爷。“ 长脚把事情的来龙去脉都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何三。 “格能讲起来,迭个侄子跟侄媳妇是蛮值得怀疑呃,姓田呃早不失踪,晚不失踪,偏偏迭个侄子一来就失踪了。侬还记得伊长啥样子伐?“ “长得蛮高的,跟我差不多,应该有一米八,瘦瘦呃,人看上去蛮精神呃,戴一副金丝边眼镜,看上去文质彬彬,那个女呃也长得蛮漂亮呃,一米六五左右,穿一件鹅黄色呃旗袍。田太太讲,伊侄子是汕头人,特地从老家带了点海鲜给她尝尝,姓田呃有哮喘,老早从来不碰海鲜呃,不晓得这趟为啥嘴巴嘎馋,也吃了几口,结果就哮喘发作,我亲眼看到呃,姓田呃倒在躺椅上,上气不接下气,像是要断气一样,看上去是蛮严重呃。“ “明明晓得自家有哮喘,还要去吃海鲜,仅仅是嘴巴馋吗?拼死吃河豚啊?“ “后来到了医院里,迭个田太太呃侄子好像就不见忒了,一直是伊老婆跟我在一道守在抢救室外头。后来,我等得实在是吃力死了,就打瞌冲了,等我醒来之后,田家所有人都寻不着了。我去问那个外国医生,伊讲,伊给姓田呃打了一针之后,姓田呃不喘了,好了,自家回去了。“ “好了,我晓得了,长脚,我会得招呼我那帮小兄弟多留意呃。“ “个么,就拜托何三爷了。”长脚从口袋里摸出一根金条:“这根小黄鱼请何三爷收下来,算是我孝敬侬呃,如果能捉牢姓田呃,我还有两根小黄鱼要孝敬三爷。 “长脚,侬太客气了,好,我就先收下格根小黄鱼,假使有消息了,我会通知侬呃。“ ------------ 第九十三章 重回震旦 昱霖和淑娴回到吉祥里18号的西厢房,一关上门,两人就禁不住激吻起来。 “昱霖,真没想到,今天的行动这么顺利。“淑娴又紧张又兴奋,眼里难掩激动的心情。 “是啊,淑娴,我们终于帮助田行长逃离了虎口,来,为我们的成功干一杯。“ 昱霖打开一瓶红酒,倒了两杯,一杯递给淑娴,两人会心地相视一笑,像新婚夫妇一般喝起了交杯酒。 “淑娴,老陈交代的两个任务,现在已经完成了一个,还有一个就要靠你自己去完成了。“ “我知道,我明天去震旦,找一下老校长,请他给我安排一个图书管理员的工作,我想这应该没有什么问题。然后我就可以利用这块阵地来发展我们的人了。“淑娴对这份新的工作充满了期待。 “不过,淑娴,你可千万不要过于主动,你可以在暗中多观察观察,看看哪些学生思想比较进步,这样可以一拍即合。“昱霖提醒淑娴,不能过于急于求成,以免暴露了自己的身份。 “嗯,这个我明白。“淑娴点了点头。 “淑娴,好了,辛苦几天了,今天总算是可以放松一下了,你先去洗个澡,我给鸣儿做一些识字卡片,鸣儿到了开蒙的时候了,该认字了。“ 昱霖说完,拿出一叠白纸,把这些纸裁成小方块,然后用毛笔在方块纸上写上“天”、“地”、“人”、“心”等一些简单的汉字。 昱霖边写,边想起了昨天碰到的毛豆子一帮小毛孩,便心生感慨。 “我昨天在街上碰到几个小混混,有的比鸣儿也大不了几岁,竟然在光天化日之下偷抢,还常干那些坑蒙拐骗的事情,看来孩子的教育真的是不能放松啊,这些孩子要是有父母在身旁好好教育,也不至于沦落至此。唉,真是可惜了,幸亏我们鸣儿又听话又懂礼,要是变成街上那些小混混,我死后真的是无颜去见我们陆家的列祖列宗。“ “是啊,小孩子一定要大人用心去教育才行,那昱霖,以后是不是可以经常把鸣儿放在我身边,让我这个当娘的亲自教育?” “我何尝不想这么做,可是,淑娴,我们还是得服从组织上的安排,不能意气用事。” 淑娴一听,便不再做声了,转身去浴室洗澡。 淑娴洗完澡,看见昱霖还在灯下写卡片,便走了过去,轻柔地抚摸着昱霖的头发,发现里面有一根白发。 “昱霖,你都有白发了。“淑娴把那根白发拔了下来,给昱霖看。 昱霖接过这根白发,感叹道:“我才几岁啊,就有白发啦,那过不了几年,我就要变成白发苍苍了。“ “你是用脑过度,没关系的,多吃些芝麻核桃。“淑妍心疼地望着昱霖。 “淑娴,要是我白发苍苍了,你会不会嫌弃我呀?“昱霖放下笔,调皮地望着淑娴。 “等你白发苍苍的时候,我也早已经背驼腰弯,牙齿都掉光了,你会不会嫌弃我呀?“淑娴刮了一下昱霖的鼻子。 “傻瓜,你在我眼里,永远都是最美的,最好的。“昱霖一把搂住淑娴的腰肢,深情地望着淑娴。 “你在我眼里,也永远是最帅的,最Man的。“淑娴眼波流转,柔情绰态。 “好,那就让你感受一下你老公Man的力量。“ 昱霖突然把淑娴抱了起来,淑娴搂住昱霖的脖子,昱霖抱着淑娴绕客厅一圈,然后走向卧房…… 第二天一早,淑娴穿上水蓝色的短衫和黑色半身裙,拿起布袋,感觉又回到了学生时代。 “昱霖,你多睡一会儿吧,我走了。“淑娴脸上还挂着红晕,微笑着跟昱霖告别。 昱霖躺在床上,朝淑娴眨了眨眼睛,然后把手放在嘴唇上,给了淑娴一个飞吻。 淑娴来到了熟悉的震旦大学,几位老教授看见她,都跟她打招呼。 “淑娴,你怎么来了,许教授还好吧?“一位花白头发的教授一眼就认出了淑娴。 “家父很好,谢谢你还一直牵挂着他,李教授。“淑娴连忙朝李教授躬身致意。 “我跟你爹可是老棋友了,他这一走,我就一直没找到跟我旗鼓相当的对手,唉,独孤求败,真想跟你爹再杀他个三天三夜。“李教授似乎还沉浸在跟许恒亮在棋盘上厮杀时的那种亢奋中。 “李教授棋艺无双,家父一直念念不忘,等有机会,我一定让他来找您下棋。”淑娴谦逊有礼地回应李教授。 李教授哈哈一笑:“好好好,你跟他说,我等着他。” “那李教授,我先走了。”淑娴向李教授鞠了一躬。 “好的,好的,你先去忙吧。”李教授站在原地,似乎还在回味着跟许恒亮在棋盘上杀个天昏地暗的场景。 刚走没几步,淑娴又遇到了一位老教授。 “淑娴,你是许淑娴吧?”老教授不敢肯定,仔细地打量着淑娴。 “是的,熊教授,是我,淑娴。”淑娴一眼就认出了对方是历史系的熊教授。当年她是熊教授的得意门生。 “十几年没见,淑娴,你还是老样子。”熊教授想着当年十七八岁时的淑娴的模样。 “哪里,我早已经不是十七八岁的小姑娘了。“淑娴羞涩地笑道。 “没变,没变,你还是那样温婉动人,谦逊有礼。”熊教授朝淑娴点了点头,感觉淑娴还是当年的那个敏而好学的得意门生。 淑娴脸一红:“哪里,熊教授。” “你看,你还是老样子,爱脸红,爱害羞。”熊教授哈哈一笑:“淑娴,你今天怎么有时间来震旦了?” “我找裴校长有点事。” “好好好,那你去校长室找他去吧,有空来我办公室聊聊天。”熊教授见淑娴有事,便不再打扰,跟淑娴告别。 “行啊,熊教授。” 淑娴走进行政楼,这里还是老样子,她走到校长室门前,敲了敲门。 “请进。”办公室里的宽大办公桌前坐着一位双鬓染雪的儒雅老先生。 淑娴走进校长室,老校长裴子钊摘下老花镜,望了望来人。 “裴校长,你不记得我啦,我是淑娴呀,许淑娴。“淑娴走近裴子钊,自报家门。 “哦,是淑娴,我怎么会忘了呢?来来来,快请坐。“裴子钊也认出了淑娴,高兴地站了起来。 淑娴坐在校长对面的沙发上,看了看四周的陈设布置,似乎又回到了学生时代。 “喝茶。“裴校长亲自端了一杯茶给淑娴。 淑娴连忙起身接过茶杯:“校长,你还亲自给我倒茶,我真的是不敢当。“ “哎,淑娴,你跟我还这么客气,你爹许教授是我们震旦的一块招牌,你还曾经是我们震旦的才女,可惜,你临毕业没多久就走了,连毕业证书都没拿。“ “是啊,当初要不是我爹病重,我也舍不得离开震旦。“ “那你爹现在还好吗,他的肺病治愈了吗?“裴子钊关切地问道。 “治愈有点难,不过尽量不让他发作,所以让他在南方静养,上海的冬天太湿冷,容易引发感冒,我爹一感冒,十有**就会引发肺炎,所以就让他多在南方待着。“ “是啊,肺病最好就是在温润的地方养着,啊呀,这一晃都十多年了,淑娴,你成家了吗?“ “我孩子都已经五岁了。“ “哎呀,真的是白驹过隙呀,一转眼,我们的小淑娴都已经是妈妈了,那你先生在何处高就呀?“ “他在《申报》报馆里当记者。“ “嗯,还不错,也算是喝过墨水的。淑娴,你今天来不会只是来看看你的裴叔叔的吧。“ “裴叔,我想在你这儿谋一份差事。“淑娴把来意向裴子钊表明。 “哦?那你打算干什么呢?要不到历史系当个助教?“ “裴叔,我自己毕业证书都没有,哪有什么资格当助教?我可不敢误人子弟。“ “哎,淑娴,你也太谦虚了,依我看,当个讲师也不过分,你当初是我们历史系最好的学生。“ “不了,裴叔,我看,我还是去图书馆当个图书管理员吧。“ “这可太屈才了。“ “裴叔,你太高抬我了,我喜欢看书,图书馆正好能给我这个机会,你就答应我吧。“ “好好好,就依你,那你什么时候来上班啊?“ “明天行吗?“ “好的,我会通知下去的。“ “谢谢裴叔,那我走了,再见,裴叔。“ 淑娴拿起布袋,跟裴子钊握了握手,走出了校长室。 昱霖接到老陈的电话,告诉他苏北的同志已经给他送来了一部电台,让他马上去江边码头去取。 昱霖来到江边码头,寻找一位头戴黑色礼帽,身穿白色短褂,手拿一个黑色皮箱,皮箱上系着一根红绳的人。 昱霖极目四望,终于见到了这个装束的人,见他手上所提的黑色皮箱上果然系了根红绳,便走了过去。 “钱兄,终于盼到你了。我在这儿等了你三天三夜啊。” 那人一听,连忙笑着回答:“家里有事耽误了,你嫂子在家生孩子。” “弄璋还是弄瓦?” “有璋也有瓦。” “哎呀,恭喜恭喜,有儿有女凑一好字,钱兄真是有福之人啊。” 暗语对上了,来人把手中的皮箱交给昱霖:“多谢,多谢,这是老弟要的货,我给你带来了。下次请你去喝满月酒啊。” 昱霖点了点头:“一定一定,我给大侄子和大侄女送个大红包。” 昱霖拎着皮箱离开了码头,然后叫了一辆黄包车回到了光影照相馆。然后跑进楼上的休息室,打开皮箱,里面有一台崭新的电台,昱霖检查一下,便把皮箱放到了床底下。 ------------ 第九十四章 旁敲侧击 毛豆子来到了一品斋。【0m 万卷吧,全文字手打首发】 .org “陈老板,我想在侬此地寻份生活做做,来三伐?” 老陈有点诧异,他所认识的毛豆子可是一位眼高手低,游手好闲的小男孩,没想到他会提出来到饭店里来干活。 “你想干什么活呢?”老陈和蔼地问道。 “跑堂,汰碗,拣菜都可以。我不挑。” 老陈一听,倒是满心欢喜,俗话说,浪子回头金不换,毛豆子想要通过自己的劳动换取报酬,这是件好事,况且,虎仔马上要到昱霖那里去,店里本来就缺人手,毛豆子的到来倒是可以填补一下这个空缺。所以老陈一口答应。 “可以呀,我这里可以包吃包住,每月给你五块大洋,你看行吗?” “好呃呀,陈老板,侬看着给好勒,我只要包吃,我夜头还要回屋里厢去服侍我老爹。还有,我可不可以每天夜头带点剩菜剩饭回去?” “哦?你要剩菜剩饭做什么?”老陈好奇地问。 “我想给我诶帮兄弟当夜宵吃。” “行,没问题。”老陈对毛豆子的孝心和义气表示赞许。 “个么,陈老板,我做点啥事体啊?” “要不你先去厨房给胖婶当下手,帮帮胖婶的忙。” “好呃呀。”毛豆子满心欢喜。 考虑到毛豆子的脾性,如果把他安置在店堂里,则有可能会跟客人起冲突,或是恶习难改,手痒痒了,来个顺手牵羊,或是直接到客人口袋里探囊取物,那这一品斋可真的是要栽在毛豆子手里了,所以,老陈打算先安排毛豆子去厨房洗碗,给胖婶当下手。等过了考察期之后,再安排跑堂。 毛豆子欣然领命,屁颠屁颠地去厨房干活了。 胖婶见有个男孩子来帮自己打下手,自然是十分高兴。她见毛豆子长得像根豆芽菜,很是心疼,也就时常关照他,有好吃的,便留给他一口。毛豆子对胖婶也很敬重,人也变得勤快了不少,总是抢着干活。 而虎仔呢,因为同情毛豆子的境遇,觉得他孝顺,讲义气,本质并不坏,而且发现毛豆子确确实实是在痛改前非,没有什么偷鸡摸狗,坑蒙拐骗的事情发生,所以,跟这个小兄弟冰释前嫌,两人称兄道弟。 老陈来通知虎仔,让他去昱霖的光影照相馆帮忙,虎仔欣然领命。当然,这事关组织机密,虎仔并没有向毛豆子透露自己的去向,只是说家里亲戚要送他去学门手艺,具体在什么地方,自己也不是很清楚。毛豆子听了有些感伤,这些天来,他跟虎仔很是投缘,忽然之间虎仔要走了,毛豆子有些舍不得,可也没办法,便一言不发地躲到了角落里去了。 临走前,虎仔送给毛豆子一只自己亲手做的麂皮弹弓:“送给你,毛豆子,等我以后有空回来时教你怎样弹弹弓。” 毛豆子接过弹弓,跟虎仔紧紧拥抱在一起。 当淑娴回到吉祥里18号的时候,正好碰上楼下在搬家,有好几个五大三粗的男人正把一些家具,日用品搬入东边次间里,婷婷在一旁指挥。 “躺椅放了八仙桌对面,留声机放了五斗橱上头,格床毯子放了樟木箱里,棉花胎铺了米床上……“ 过了好一会儿,楼下总算是消停了。 “哎,今天那个三爷好像没来嘛。“淑娴看了一圈,没看见那个何三爷。 “也许是有什么公事给耽搁了吧。“昱霖望着下面轻声地说道。 正在这时,有人敲门,婷婷转身把大门打开,一个三十多岁,戴着礼帽的男子站在门口,他望了望里面,又抬头望了望门牌号,诧异地望着眼前的这些人。 “侬寻啥人啊?“婷婷问来人。 “侬是啥人啊?“男子反问道。 “我是此地呃租客。“ “租客?格房子啥晨光租出去呃?“男子满脸疑惑。 “就是前两天呀,哪能,侬也想租格间房子啊?“ “我是房东,格房子没经我允许就租出去了?“ “格我就不晓得了,反正我是看过房契呃,外噶,我还有租房合同。“婷婷理直气壮地回应。 杜太太听见天井里有些吵杂,连忙从客堂间里出来,一开门,看见门口的男人,连忙出来相迎。 “啊呀,阿杜,侬回来啦?哪能事先也不发只电报给我,我好到火车站来接侬呀。“杜太太接过杜先生的皮箱,拎到客堂间里去了。 “算了伐,接啥接啦,我差点连自家屋里都不认得了。侬哪能自说自话就把房子租出去了?“ “侬平常又不回来,我一噶头住嘎大呃房子也没必要,现在上海物价嘎高,就靠侬寄回来呃这点铜钿,根本就没办法过日脚,房子空关又不能生钞票,不如租忒,手头还可以宽松一点。上头西厢房我也已经租忒了。“ “好好好,随便侬。帮我倒一盆揩面水来。“杜先生一听这话,觉得在理,也就不再纠缠此事了。 “好呃好呃,我马上就来。“杜太太拿着洗脸盆到天井里去盛水。 “这位杜先生很面熟啊,就是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昱霖皱了皱眉头,手指轻敲着额头,在脑海里极力搜寻着,突然他一拍前额,眼睛放光:”我想起来了,他就是杜学谦,我在黄埔军校的同学。“ 听昱霖这么一说,淑娴吃惊不小:“昱霖,你说什么?杜先生是你军校里的同学?那可怎么办?他会不会认出你?” “不知道,我们已经十多年没见了,当年在广州黄埔军校的时候,我们是同班同学,一年之后,原本我,谭大哥,还有杜学谦好些个同学要一起去南京继续学业的,但他父亲到学校里来了一次,杜学谦就退学了,后来就一直没音信了。这么多年了,也不知他现在在干什么。” “那如果他认出你来了,他会不会就知道你的身份?毕竟你现在叫欧阳锐,不叫陆昱霖。” “这个我可以搪塞过去,我是记者,给自己起个笔名倒是不足为奇的。怕就怕他会不会知道我被佐藤通缉一事,他是上海浦东人,如果不去广州的话,应该不会太清楚。” “那怎么办?”淑娴为昱霖捏了把汗。 “要不我主动与他相认,然后探探虚实?” “这太冒险了吧,我们现在还不知道这个姓杜的是不是日本人的奸细,或是汪伪特务,抑或是军统分子,你贸然与他相认,这太危险了,不如让我先从侧面打探一下,从杜太太那里了解了解情况,再作判断。” “这样也好。”昱霖点了点头,淑娴的想法比较保险些。 “我看这几天你就不要回吉祥里了,你去照相馆住吧。这样安全一些。” “也好,我正好把照相馆那一摊子事搞搞好,还有报社那儿,我明天就要去《申报》上班了。虎仔今天刚过来,有些事需要跟他交代一下,顺便教教他如何拍照片。” “昱霖,你去忙你的事吧。这儿就先交给我,一有情况,我就马上通知你。” 昱霖点了点头。 午后,趁大家都在午休时,昱霖悄悄地离开了吉祥里18号。 下午四点左右,淑娴来到了集市,买了四只大闸蟹,然后敲了敲杜太太家的门。 “啊呀,是欧阳太太,快进来,快进来。” “杜太太,我今朝早上买了几只大闸蟹,本来阿拉先生讲要回来吃夜饭的,结果报社里临时有事体,勿回来吃了,我一噶头也吃勿忒,所以就送点给侬。格种六月黄呃大闸蟹蟹黄蛮多呃,做面拖蟹或者蒸着吃都蛮灵呃。” “啊呀,欧阳太太,侬哪能嘎客气啦,侬自家留了吃好嘞。”杜太太见淑娴这般客气,有些不好意思。 “一点点呀,也勿多,我听说杜先生回来了,正好那一人两只。” “噢哟,欧阳太太,侬真呃是想的周到来。侬快进来坐一歇,我正好烧了点赤豆桂圆汤,我盛一碗给侬尝尝米道。” 杜太太赶紧盛了一碗赤豆桂圆汤,端到淑娴面前。淑娴轻轻地舀了一勺,放入嘴里。 “嗯,老香呃,侬是不是放了糖桂花啦?“ “是呃呀,欧阳太太,侬一得米道就吃出来了,好吃伐?“ “好吃,好吃,侬蛮会弄呃嘛。“ “好吃就多吃点,我再给侬盛一碗。“ 淑娴连忙用手盖住碗:“勿要了,勿要了,好吃也不能多吃,等歇那先生一份也给我吃光了。“ “锅里有的是,我已经把伊一份留好了。“ “今朝杜先生勿在屋里厢啊?“ “一吃好中饭就出去了。“ “杜先生刚回来就又出去啦?“ “是呃呀,屁股还没坐热就又往外走了。“杜太太一说到这儿,脸上挂着怨气。 “杜先生蛮忙哦,走南闯北的。“ “也就苏北跟重庆两块地方跑跑,其他地方,伊也不去呃。“ “杜先生是重庆人啊?“ “不是呃,伊是浦东人。“ “噢,杜先生是浦东人啊,浦东人讲究讨娘子要讨大娘子呃呀,杜太太看上去比那先生年轻多了嘛。“ 杜太太脸一红,低声说道:“伊倒是有个大娘子,不过像诶种女人,根本就不配做娘子,简直就是雌老虎。“ 杜太太见淑娴一脸懵懂,忙解释:“欧阳太太,我感觉跟侬像是亲姊妹,所以,也不瞒侬了,阿拉先生小晨光订了一门娃娃亲,伊勿同意,就溜到广州去上啥军校去了,后来伊爷跑到广州,把伊拖回来,跟迭个大娘子结了婚,迭个大娘子结棍来,凶是凶的来,天天骂三门,阿拉先生吃不消,就跑出来了,我跟伊是在苏州寒山寺里碰着呃,阿拉娘带我来敬香求签,想测一测我呃姻缘,侬讲巧伐,阿拉先生也来求签,结果庙里方丈把阿拉两支签放了一道,伊讲,阿拉两个人是前世呃缘分,叫阿拉要惜缘,所以,阿拉先生就瞒了屋里厢跟我在上海结婚了。“ “哦,原来是格能样子啊,看来侬跟杜先生是缘定三生。”淑娴含笑点头。 “不过,侬不晓得,伊呃浦东大娘子多少凶,也不晓得伊从啥地方打听到了阿拉住呃地方呃,带了一帮人上门来闹,把阿拉先生捉回去了呀。不过讲句老实闲话,阿拉先生还算是有良心呃,觉得对不起我,就把此地18号房子呃房契交给我了,算是给我呃补偿。” “个么,后来呢?”淑娴好奇地问道。 “后来听说伊这只雌老虎生毛病死忒了。阿拉先生个么总算是解脱了。”杜太太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 “那两个人总算是苦尽甘来,总算是好蹲了一道来。”淑娴拍了拍杜太太的手。 “唉,哪能讲呢,格只雌老虎是只扫帚星呀,阿拉先生屋里厢老早蛮有钞票呃,是开酱油厂呃,后来讨了这只雌老虎之后,生意是越来越差,后来屋里厢破落了,钞票都给这只雌老虎卷到娘家去了呀。阿拉先生只好把祖宅卖忒了。” “个么后来哪能办啦?总不能靠变卖家产过日脚啰?“ ------------ 第九十五章 洞若观火 杜太太点了点头:“是呃呀,幸亏阿拉先生有个表兄在重庆禁烟督察处里当处长,伊路道粗,跟军方有不少生意,阿拉先生就跟伊表兄一道做生意,伊拉表兄蛮结棍呃,不但跟国民党军队做生意,跟**的部队也有生意来往,所以,阿拉先生一直往返于苏北跟重庆之间。【卓越 全本 .】 .org“ “格能讲,侬先生脑子还是蛮活络呃。”淑娴奉承了一句。 “主要是靠伊表兄。没伊表兄帮衬,阿拉也要去吃西北风来。”杜太太叹了口气:“听阿拉阿杜讲,伊拉表兄屋里厢兄弟姊妹多,伊从小是寄养了舅舅舅妈此地呃,算是舅舅跟舅妈一手带大呃,所以伊也是为了报恩,所以才一直关照阿拉阿杜。“ “哦,怪勿得,那先生呃表兄还算是有良心呃。个么,杜先生呃表兄生意就在重庆跟苏北两块地方啊?有没有其他地方啦?比如广州,阿拉先生在广州倒是有不少人脉呃。” “是伐,这倒可以跟阿拉先生提一提,生意嘛,越大越好啰。不过,阿拉先生除忒到广州军校里读过书之外,噶许多年再也没去过广州,要是欧阳先生在广州有关系,倒是可以考虑考虑呃。” 淑娴笑了笑:“我也只不过随口提一提,我想军队里厢控制得比较严吧,不是啥人,啥么子都可以跟军队做生意呃。“ 杜太太摇了摇头:“格是侬不了解,我听阿拉先生讲,其实部队里蛮乱呃,连鸦片生意也做呃。” “是伐?现在部队里厢嘎乱啊?”淑娴瞪大眼睛,吃惊地望着杜太太。 “我讲呃是**,**部队连饭也吃不饱,啥地方有钞票买鸦片,伊拉最需要的是粮食,药品。” “杜先生呃表兄太厉害了,啥么子都搞得到。”淑娴的语气里满含羡慕。 淑娴的恭维让杜太太很是得意:“虾有虾路,蟹有蟹路,现在大家都在捞,有捞不捞猪头三,侬讲是伐?” 淑娴笑着点点头。 正在这时,杜先生回来了,他见房里有客人,连忙跟淑娴点头示意。 “啊呀,侬回来啦,我来帮那介绍一下,格位是西厢房里呃欧阳太太,格位就是我先生杜学谦。” “侬好,欧阳太太。”杜学谦向淑娴点了点头。 “侬好,杜先生。”淑娴也点了点头,跟杜学谦打了个招呼。 “欧阳太太老客气呃,特地送了几只大闸蟹给阿拉。”杜太太指了指桌上的大闸蟹。 “啊呀,格哪能好意思呢,欧阳太太,要么,侬也留下来,跟阿拉一道吃夜饭,好伐,省得侬再去开伙仓了。”杜学谦邀请淑娴共进晚餐。 “勿要了,勿要了,我中晌还有一点剩菜没吃忒,倒掉太浪费了。大闸蟹那一人两只正好,杜太太,杜先生好不容易回来一趟,我就不打搅了。好了,再会。” 淑娴说着,连忙起身,朝后门走去。 “个么,欧阳太太,侬经常下来跟阿拉丽萍拉拉家常,嘎嘎山湖。”杜学谦把淑娴送到房门口,望着淑娴上楼的背影,连忙打招呼。 等淑娴的身影消失在楼梯转弯处之后,杜太太连忙把房门关上。 “好嘞,人家都已经上楼来,侬眼睛就勿要盯牢住不放来。”杜太太白了一眼杜学谦。 “瞎讲啥么子啦,好了好了,侬去把大闸蟹蒸一蒸,我去买瓶老酒去。” “顺便买块嫩姜,屋里醋也没了,拷一点醋回来。”杜太太连忙提醒杜学谦。 “我看醋就算了,房间里厢已经有一股酸噗噗呃米道了。” “是伐,我哪能没闻到啦?”杜太太连忙嗅了嗅鼻子。 “侬嘎大一只醋坛子摆在屋里厢,房间里厢能不酸伐?”杜学谦揶揄着杜太太。 “侬格只十三点,快点去。”杜太太这才明白杜学谦是说自己,嗔笑着,随手拿起果盘里的一只苹果朝杜学谦扔过去,杜学谦接住,啃了一大口,然后朝门口走去。 淑娴终于搞清了杜学谦的底细,这么看来,杜学谦并不太清楚昱霖这些年的情况,他只是一个投机的商人而已,她要把这情况尽快告诉昱霖。 吃完晚饭之后,淑娴便走到吕班路55号,光影照相馆,照相馆的楼上还亮着灯,淑娴敲了敲门。 虎仔听见敲门声之后,便下来开门。 “少奶奶,是你呀。” “虎仔,少爷在上面吗?” “在,他正在教我怎么拍照呢。” “好,我上去,你在下面看着点门。” “好的,少奶奶。” 淑娴跑上楼去,昱霖正在房间里摆弄相机。 “淑娴,你怎么来了?”昱霖见淑娴匆忙来照相馆,估计有重要情况要告诉他。 “我今天向杜太太了解了一些杜学谦的情况。” “怎么样?” 淑娴把下午在杜太太家了解的情况原原本本地告诉了昱霖。 “这么看来,杜学谦是完全不知道我在广州的情况,这样的话,对我构不成威胁,我看倒是可以跟我这个老同学多接触接触,顺便了解一些关于重庆方面的情况。” “昱霖,你要当心点啊,毕竟你们十几年没见,何况杜学谦一直跟军方打交道,城府应该是蛮深的。” “嗯,你提醒得对,他一直混迹于国共两军之间,没有一点能耐是混不下去的。” “哎,昱霖,今天报社情况怎么样?” “韩主编让我先在社会新闻方面写写稿子,时间上比较自由,只要准时交稿就行了。” “这倒不错,你可以有自由支配的时间来做我们自己的事情。” “嗯,淑娴,你明天也要去震旦图书馆上班了,今天早点回家去休息吧。” “好的,我这就回去。” “路上小心。”昱霖捏着淑娴的手,关切地望着她。 淑娴从吕班路往回走,快要到吉祥里时,突然有个黑影窜了出来,一把把淑娴的手袋给抢了,尽管手袋里没几个钱,但房门钥匙在里面,淑娴连忙转身呼叫。 “捉贼骨头,捉贼骨头。” 阿荣正好下班回来,听见淑娴的呼叫声,又看见有个人影沿着拉斐德路狂奔而去,连忙也追了过去,没过多久,阿荣就跑回来了,手里拿着淑娴的手袋。 “阿姨,侬打开看一看,有没有少忒啥么子伐?”阿荣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把手袋递给淑娴。 淑娴摇了摇手袋,钥匙在里面,放心了。 “阿荣,多亏侬帮我追回来,谢谢侬,来,到我屋里吃杯茶。”淑娴见阿荣喘着粗气,对他很是感激,便邀请阿荣来家里做客。 “个么,我就先谢谢阿姨,侬屋里厢我还从来没去过嗳。”阿荣调皮地笑了笑。 “好好好,是阿姨想得不周到,没邀请侬这只小鬼头来做人客。”淑娴笑着向阿荣致歉。 淑娴和阿荣两人一前一后走上楼梯,淑娴打开西厢房的房门,阿荣脱了鞋,走了进去。 “阿荣,不用脱鞋子。穿鞋子进去好勒。” “我怕把侬呃地板弄龌蹉。” 阿荣看了看淑娴的房子,眼睛里放着光。 “哇,阿姨,侬格房子布置得老灵呃,比下头客堂间还漂亮。” 淑娴倒了一杯可口可乐给阿荣。 阿荣尝了一口,眉头一皱,:“阿姨,格是啥么子,嘎难吃。像中药。” “可口可乐呀,侬吃不惯啊?个么,我泡一杯麦乳精给侬,好伐?” “还是麦乳精好吃。”阿荣憨憨地笑了笑。 淑娴笑了笑,给阿荣端上一杯麦乳精。阿荣端起杯子,一口气喝下了半杯。 “慢点,没人跟侬抢。” 阿荣尴尬地笑了笑:“个么,阿姨,我回去了,谢谢侬呃麦乳精。” “侬帮我把手袋抢回来了,我还没好好谢谢侬来。”淑娴拿起那罐刚拆封的麦乳精递给阿荣:“阿荣啊,既然侬欢喜吃麦乳精,这罐麦乳精就送给侬了,侬下夜班回来后,好冲一杯当夜宵。” 阿荣不好意思,连忙推了过去:“格哪能好意思,又吃又拿。” “阿荣,叫侬拿侬就拿,否则阿姨不开心呃。”淑娴把麦乳精硬是塞给阿荣。 “个么,我就谢谢阿姨了。” 阿荣拿着一罐麦乳精,屁颠屁颠地上阁楼了。 淑娴睡在床上,迷迷瞪瞪的,她渐渐进入梦乡,在梦里,自己和昱霖还有鸣儿正在草坪上放风筝,忽然,一阵大风吹过来,线断了,风筝飞走了,鸣儿在追赶着风筝,眼看就要追到风筝了,忽然,一只手把鸣儿推倒在地,昱霖继续去追上风筝,那个人突然掏出枪,朝昱霖瞄准,自己见状,则大声呼叫:昱霖,小心,昱霖,小心。可是,昱霖像是听不见,还是不停地朝风筝追去。枪声响了,淑娴被吓醒了。 “昱霖。”淑娴额头上渗出密密的汗珠:“幸亏是场梦。” 淑娴看了看墙上的挂钟,已是半夜十二点半了。她起来,走到浴室里,擦了擦脸,然后回到卧室,刚想躺下,忽听得楼下开门的声音。然后便听见婷婷嗲声嗲气的说话声,淑娴便走近窗台,俯看下面。 “我到屋里厢了,再会,梁少。”婷婷跟那个梁少挥了挥手,然后便要关门。 “婷婷,让我进来坐一歇再走,好伐啦?求求侬来。”那个梁少硬是想要挤进门里。 “勿要,人家要睏觉了呀,明朝会。”婷婷用身子顶住大门,笑着跟梁少来了一个飞吻。 那梁少不肯罢休,用力一推门,婷婷后退了几步:“做啥啦,梁少,侬格能样子呃闲话,我要扳面孔哦,我要是讲给何三爷听,当心侬被伊丢到黄浦江里去喂鱼。” “侬敢讲给何三爷听,侬在外头轧姘头,外插花伐?”梁少嬉皮笑脸地往婷婷身上拱。 婷婷这下不做声了,梁少一边往门里挤,一边央求着:“婷婷,侬就让我进来坐一歇嘛。” 婷婷无奈地打开房门:“讲好了,就坐一歇啊。侬坐一歇就跑哦。” 梁少趁婷婷不备,一把把婷婷抱起来,婷婷尖叫了一声,勾住梁少的脖颈,梁少抱着婷婷进屋去了…… 第二天一早,淑娴刚要去上班,就听见18号的大门被撞开了,何三爷和几个带着黑色毡帽,流氓模样的人闯了进来,其中一人一脚把东边次间的房门踢开。 赤身**的梁少和婷婷被何三爷当场捉奸在床。 ------------ 第九十六章 救人一命 姓梁的被几个壮汉从被窝里揪了出来,扔到了天井里。( 万卷吧,全文字手打首发)不一会儿,婷婷也穿着睡衣被拉到了天井里跪着。 “三爷,侬请坐。”一个手下从屋里搬出一把椅子,让何三坐下。 何三叼着烟斗,望着跪在地上的那对吓得浑身瑟瑟发抖的男女,咬牙切齿,冷笑了一声,脸上的那道刀疤也跟着跳动起来。 “侬就是梁少,梁毅文?”何三斜着眼睛望了地上跪着的年轻人。 “是呃,何三爷,对不起,是我勿对,请侬原谅我。”梁毅文声音颤抖。 “格种事体还能请求原谅啊?”何三转过头,望望四周的手下:“那讲讲看,那听到过伐?给人带了绿帽子,还要请人原谅,哼哼,我倒是第一趟听说。” 周围人都附和:“从来没听到过,简直是笑话。” “听到了伐,侬小贼胆子大呃,居然轧姘头轧到我头上来了,侬想寻死啊。” 何三一脚踢在梁少的前胸,梁少惨叫一声,身子往后一倒,马上又被人拎了起来,重新跪好。 “婷婷啊,是不是伊这只face比我好看,所以侬就跟伊搞七捻三了?”何三恶狠狠地望着婷婷,咬牙切齿地说道:“是不是我面孔上有道疤,侬就看不上我了,就跟这只小白脸搭上了?“ “不是呃,三爷,我没想跟伊搞七捻三,不是我寻伊呃,是伊硬紧不肯跑,赖了我此地,我力气小,弄不过伊。”婷婷满脸泪水,向三爷哭诉着。 “啪”的一声,婷婷左脸颊上立刻多了五个指印:“侬这只**,要不是我看中侬,你老早就滚到四马路上去拉客了,我刚刚给侬租好房子,侬就迭能报答我呃,是伐?” 婷婷跪在地上,不停地哭泣着。 何三从脚踝处拔出一把匕首,递给身旁的一个手下,言语平静,但字字充满着杀气:“去,把伊格张面孔划花忒,我倒想看看这只小白脸变成小花脸之后,还哪能去勾搭其他女人。” “勿要,何三爷,饶命啊,放我一马,我再也不敢了。求求侬。”梁少如捣蒜般在地上磕头。 两个流氓把梁少双手反剪着摁住,那个拿着匕首的流氓一手捏住梁少的下巴,一手拿着明晃晃的匕首朝梁少的脸上划去…… “啊……啊……”梁少大声嚎叫起来,两边的脸颊被匕首各划了一个大大的×,整张脸鲜血淋淋,惨不忍睹。 婷婷吓得像是筛糠似的,抖个不停,低着头跪在地上。 “婷婷,侬现在回过头去看看,伊格只face侬还欢喜伐?”何三吸了口烟,把烟喷在婷婷的脸上。 婷婷摇摇头,何三一把把婷婷拉起来,让伊转过身去,逼着她看着眼前嚎叫着的,血淋淋的梁少。 “看清爽了伐?”何三咬牙切齿地问道。 婷婷被何三拽起头发,眼睛只能死死盯着梁少,梁少昔日那张白净的脸已经变得血肉模糊,狰狞可怖。婷婷闭起眼睛,点点头,吓得一句话也说不出。 “何三爷,接下来哪能办?”那个拿匕首的壮汉把带血的匕首朝衣服上擦了擦,双手交还给何三。 “一道做忒。装了麻袋里,沉到黄浦江里去。凡是跟我何三爷过不去呃,一律做忒。”何三狞笑着望着这对偷腥的男女。 “三爷,饶命啊,我勿想死,我勿想死呀。”婷婷抱着何三的小腿,苦苦求饶。 “早知今朝,何必当初。带了跑。”何三一脸冷酷。 “慢!”淑娴不忍婷婷这么年纪轻轻就丢了性命,她想竭力阻止何三的杀戮。 淑娴走到天井里,朝何三点了点头。 “侬好,何三爷,我是住了西厢房里呃,昨日夜头呃事体,我能作证,确实不是婷婷姑娘存心要给侬戴绿帽子,伊想拦牢格位先生进门,但是,侬晓得呃,一个女人有多少力气,伊哪能挡得牢呢,唉,要是昨日夜头何三爷在场呃闲话,婷婷姑娘就有靠山了,就不会得被其他男人欺负了。” “哦,侬都看到了?”何三歪着脑袋问淑娴。 “嗯,昨日夜头,我胃痛,起来吃药,看得清清爽爽。格桩事体确实不是婷婷姑娘呃错,所以,我想求何三爷,放伊一条生路,婷婷姑娘嘎年轻漂亮,我想何三爷肯定也舍不得婷婷红颜薄命。毕竟一日夫妻百日恩,要是传出去,讲何三爷把自己呃相好丢到黄浦江里去,人家背后会得讲何三爷太薄情,侬讲是伐,何三爷?” 何三被淑娴的一番话说得哑口无言,但他非但不生气,反而十分佩服这个胆识过人的女人,能让他何三买账的人可不多,更何况是女人。 “格位太太哪能称呼?”何三对淑娴刮目相看。 “我先生复姓欧阳,就叫我欧阳太太好勒。” “好呃,欧阳太太,今朝我就买侬一记面子,放过这只女人,不过这只男人……” “何三爷,侬已经把伊这只面孔划花忒了,我想伊也不敢再出门了,也不会有其他女人会得寻伊了,这比侬弄死伊,对伊来讲更痛苦,侬讲是伐?让伊终身吸取教训,也给别人一个教训,对社会风化也有警示作用,侬讲对伐,何三爷?” “欧阳太太讲起闲话来,真呃是一套一套呃,不简单,好呃,我何三就听欧阳太太一句劝,今朝放伊拉一条生路。告辞了,欧阳太太。” 何三朝淑娴抱了抱拳,带着手下离开了吉祥里18号。 淑娴呼了一口气,连忙把跪在地上的婷婷扶起来。 婷婷哭着向淑娴磕头:“谢谢欧阳太太,婷婷做牛做马也不会忘记侬的救命之恩。” “快起来,快起来,到房间里去擦把面,梳梳头发。好了好了,勿要哭了,现在没事体了。” 淑娴把婷婷搀扶进屋,然后出来对着还在呻吟的梁少说:“侬勿要再跪在此地了,快去医院缝两针,包扎伤口,要是伤口发炎了,侬就真呃毁容了。” 梁少向淑娴磕了个响头:“谢谢欧阳太太救我一命。我梁毅文一定会报答太太呃。”说完,梁毅文捂着脸,转身离开了吉祥里18号。 淑娴刚要出门,客堂间的门打开了,杜太太一边拍胸口,一边朝淑娴走过来。 “哎呦,吓死我了,简直就是活阎王,哪能有格种手段子嘎毒辣的人呃啦。” “都是侬,只晓得几张钞票,侬看看,引狼入室了,是伐,像何三爷这种角色,阿拉是惹不起呃。”杜学谦也从客堂间走出来:“乃么好勒,请神容易送神难,我看18号从此以后不会太平了。” “唉,我哪能晓得迭个何三爷是格种人啦,哎呦,乃么哪能办啦?”杜太太为自己开门揖盗而后悔不迭。 “还是人家欧阳太太来三,非但没被吓瘫,反而三言两语就让何三爷改弦易辙,放下屠刀,这种气魄比男人还结棍。我是自愧不如啊。” “杜先生过奖了,我也只不过是看不过去,勿想让伊滥杀无辜。毕竟格两个人罪不至死。” “欧阳太太真呃是菩萨心肠,我杜某人佩服,佩服。” “好了,杜先生,我给侬讲得都不好意思了,我出去一趟,再会。” 淑娴拎着布袋,走出吉祥里,朝震旦大学走去。 淑娴一看时间晚了,赶紧叫了辆黄包车赶到震旦大学。走进图书馆,一位穿着工装裤的女孩子向淑娴走了过来。 “你是许小姐吧?” “叫我淑娴吧。” “好的,淑娴姐,我是这儿的图书管理员,我叫刘月宁,校长让我当你的助手。” “哦,是小刘啊,我初来乍到,很多事情还不了解,还要向你请教,还望你不吝赐教。” “说哪里的话,淑娴姐,你可别说请教二字,有什么问题,我一定有问必答。” 淑娴笑了起来:“小刘,你还真是谦虚。好,麻烦你现在就带我去熟悉一下图书馆的业务。” “好的,淑娴姐,请你跟我来。” 刘月宁带淑娴熟悉图书馆的各类图书分类,归档,编排,方位,借还书的手续等等,淑娴在一旁认真记着笔记。 一上午,淑娴就基本搞清了图书馆的大致情况。 昱霖正在报社校对稿件,电话铃响了,是韩主编打来的。 “欧阳锐吗,贝勒路上一根水管爆裂了,侬去采访一下。” “好的,主编。”昱霖放下电话,拿起相机,朝报馆外走去。 昱霖来到了贝勒路,看见一根水管爆裂开来,水柱冲天,周边一片汪洋,路人纷纷踮着脚过马路,一些孩子则在水中嬉戏,更有甚者,一些妇女利用这天然的淋浴,给娃儿洗澡。 昱霖拿着相机对着这些场面咔嚓咔嚓拍了几张照片,便转身走了。 长脚和阿四,小六子正好路过这儿,见水管爆裂,嘴里骂骂咧咧。 “倒霉,哪能碰着水管爆忒这种事体,乃么我这双皮鞋要泡汤了。”长脚踮起脚过去。 “是呃呀,我刚买呃西裤也要弄湿忒了。”阿四心疼地望着自己那条新裤子。 长脚刚想嘲讽阿四,一抬头,看见陆昱霖正朝自己方向走来,觉得似曾相识,努力在脑海里搜寻,忽然,他一拍脑袋。 “捉牢伊,伊就是田家骐呃侄子。” 阿四和小六子一听,连忙转身朝昱霖跑去。 昱霖在经过长脚这几人时,就已经认出这几人就是当日在田家骐公馆外守着的便衣,尤其是那个长脚,还一直跟到圣玛丽医院。 昱霖听到身后有人朝自己飞奔过来,知道是被长脚认出来了,急忙疾走几步,跑进附近的一个弄堂里,而后飞快地朝弄堂的另一个出口跑去,长脚几个拔出枪,在后面紧紧追赶…… ------------ 第九十七章 急中生智 昱霖一路狂奔,看见前面就是大世界,灵机一动,朝大世界跑去。 昱霖朝门口验票的出示了记者证,便进入了大世界。大世界里人头攒动,有照哈哈镜的,有听滑稽戏的,有看西洋镜的,有唱沪剧的,有演京戏的,有表演杂技的,有变魔术的,大家叫好声不迭。 看杂技的人最多,大家里三层,外三层地围着,昱霖用力往前挤,然后从边上进入了后台。 舞台上舞狮子的节目刚结束,接下来是魔术——大变活人。 昱霖顾不得许多了,看见化妆台上有小丑的面具和服装,连忙穿戴好。把相机放入小丑宽大的工装裤的口袋里,然后夸张地,跳跳蹦蹦地走上了舞台。 长脚几个伸长着脖子,在人群中寻找陆昱霖的踪影,可是找了几遍都没看见。 “赤那,难道长翅膀飞忒了?”长脚恼恨地嘟哝着。 魔术师看见小丑出来了,有些纳闷,照理应该是个美女出场才对。 魔术师靠近小丑,轻声问道:“小凤呢?应该轮到她出场。” “小凤不舒服,我临时顶上来了。”昱霖连忙搪塞了一句。 “那好吧,你进箱子吧,我先把你变走。待会儿,你再从箱子里跑出来。”魔术师简单向陆昱霖讲解了一下如何进行大变活人的程序。 昱霖一听,喜上眉梢,连忙点头,赶紧钻进舞台上那个大箱子里去。 魔术师朝箱子上盖了一块红布,然后顺时针把箱子转两圈,再次打开箱子,小丑不见了。 底下的观众睁大眼睛,见刚刚还活蹦乱跳的小丑刹那间不见了,都惊呼起来,然后,掌声响起。 魔术师再次把红布盖在箱子上,然后逆时针转了两圈,再一次打开箱子,照理小丑应该出现,但箱子里什么也没有,魔术师强作镇定,再把盖了红布的箱子顺时针转两圈,再打开,还是没有人出现,魔术师有些懵了,他讪笑着,再次把红布盖上,然后逆时针转两圈,再次打开箱子,可是箱子里面还是没有人出现。 下面观众以为是噱头,都哈哈大笑起来。但有个小孩大声叫嚷起来:“昨日箱子转两圈之后,就会有人从箱子里跑出来呃,今朝转了噶喜多圈子,哪能没人出来?肯定是穿帮了。” “噢,演砸喽,演砸喽。”下面的观众这才明白,纷纷起哄,喝倒彩。吹口哨,轰魔术师下台。 魔术师在一片嘘声中垂头丧气地走下了舞台。 长脚等人这时才明白是怎么回事,连忙跑进后台。 “刚刚是啥人在变戏法?”长脚对着后台的众多演员大声问了一句。 魔术师站了起来:“是我,对不起,我演砸了。” “我问侬,刚刚迭个小丑,侬认得伐?”长脚赶紧拉着魔术师问道。 魔术师摇了摇头:“没见过,原本应该是个女孩子出场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换成小丑了。“ “个么,伊是从啥地方溜忒呃?侬呃箱子里厢是不是有机关?”小六子连忙问道。 “箱子里面是块活动盖板,他进去之后,就从舞台后头出去,一直通到观众席上。” “追。”长脚手一挥,阿四和小六子连忙跟着长脚走出后台,朝观众席跑去。 阿四眼尖,看见昱霖正脱掉小丑服饰,扔掉假发,跑出大世界。 “伊跑出去了。”阿四大喊了一声。 “跟上。”长脚手一挥,第一个冲了过去。 昱霖狂奔不已,朝吉祥里跑去,长脚几个紧追不舍。 昱霖看见阿荣在弄堂口,连忙招呼:“阿荣,后头有人追我,帮帮我。” “爷叔,放心,侬快点进去,我去拦牢伊拉。”阿荣见昱霖向自己求救,便义不容辞地上前相助。 昱霖疾走几步,进入18号,快速上楼开门,走进西厢房,坐在椅子上直喘气。 阿荣朝长脚几个人走去,故意绊了一下,倒在这三个人身上。 “侬眼睛瞎忒啦?嘎大呃马路不走,朝人身上撞啊?”长脚骂了一句。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当心被格块砖头绊了一记,不好意思啊。”阿荣连忙打招呼。 “神知唔知,我怀疑伊是只贼骨头,长脚,侬摸摸看,身上是不是少忒啥么子了。”小六子在一旁嘀咕着。 长脚经小六子这么一提醒,连忙从上到下摸了一遍,没发现少了什么东西。 小六子的话没有逃过阿荣的耳朵。他转过身,犟着脑袋质问小六子:“侬讲啥,侬再讲一遍?” “侬做啥?”小六子见阿荣一副不买账的神情,也伸长脖子跟阿荣叫板起来。 “我跟侬把格道理讲讲清爽,侬叫人家来评评理。”阿荣摆出一副不罢休的样子。 阿荣一伸手,拦住几个路人。 “老伯伯,阿姨,爷叔,那帮我来评评理,我给这块砖头绊一记,撞了伊拉几个人,我已经向伊拉打过招呼了,讲过对不起了,伊拉还不肯罢休,骂我三门,格也就算了,侬要出出气,我也不跟侬计较,后来,格个人讲啥,伊讲我是贼骨头。那大家评评理,老话讲,捉贼捉赃,捉奸捉双,那有啥么子少忒伐?那讲,那有么子少忒伐?”阿荣一副委屈得不得了的样子。 三人不语。 “既然没,个么那迭能中伤我,我是不是应该跟那讲讲清爽?”阿荣依旧不依不饶。 路人一听,也频频点头:“格不对呃,人家不当心撞一记,就讲人家是贼骨头,格闲话不好乱讲呃。” “是呀,人家又不是存心呃喽,嘎小一桩事体,大家心平气和一点,对伐?” “唉,现在小青年都是火气大的要死,没必要呃么。” “贼骨头几个字,勿能随便讲呃,这是对人家人格呃侮辱。” 路人把这三人里三层,外三层包围住了,大家你一句,我一句在评判是非曲直。 长脚一看,陆昱霖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气急败坏,掏出手枪,向天鸣枪示警。 路人一听,吓得纷纷夺路而逃。 阿荣也吓了一跳,连忙趁机逃走。 “我看伊是从诶只弄堂口进去呃。”阿四语气肯定:“不晓得格只弄堂还有其他出口伐?” “我去问一声。” 长脚跑去向弄堂里的一位住户打听:“哎,格只弄堂有其他出口伐?” 那人摇了摇头:“格只弄堂只有格一只出口。老早后头是有只出口呃,后来被后头呃一家人家封忒了,乃么格只弄堂就变成死弄堂了,格家人家真呃是缺德。” “阿四,小六子。阿拉就在弄堂口等,守株待兔,伊总归要出来呃。”长脚朝弄堂口一站,大有一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架势。 西厢房的窗户正好斜对着弄堂口,昱霖朝窗口外望去,看见有几个便衣在弄堂口转悠,心里不禁担心淑娴的安危。这个长脚一定会认出淑娴的,怎么办,现在已经快下午五点了,淑娴四点半下班,一般五点十分就会到家的。得赶快通知淑娴,让她别进吉祥里。 昱霖在屋里来回踱步,忽然听见亭子间的开门声,原来是小宝回来了,昱霖眼前一亮,连忙开门,向小宝招招手。 “小宝。” 小宝见是西厢房的欧阳先生在叫他,连忙跑了上去:“爷叔,侬叫我啥事体呀?” “小宝,叔叔现在想请你做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好吗?”昱霖蹲下身子,郑重其事地对小宝说。 小宝点点头。 “你从弄堂口出去,左转弯,沿拉斐德路一直往前走,到了拐角的地方,你就在那里守着,如果看见鸣儿表舅妈的话,就叫她今天不要回18号了,叫她去照相馆,你听明白了吗?” “嗯,我晓得了,就是去拉斐德路呃转弯呃地方等阿姨,叫伊不要回此地了,去照相馆。” “嗯,聪明,好,快去吧。” 昱霖朝小宝屁股上一拍,小宝登登登地下楼去了,飞快地朝目的地跑去。 小宝在拉斐德路的路口等候着,没过多久,就看见淑娴提着布袋朝自己方向走来,小宝立刻迎了上去。 “阿姨,阿姨。”小宝连忙跑了过去:“阿姨,侬勿要朝前头走了。” “小宝,什么事啊?”淑娴奇怪小宝为什么拦住她。 小宝凑近淑娴的耳朵:“爷叔叫我告诉侬,侬今朝勿要回去了,叫侬去照相馆。” 淑娴很是纳闷,朝拉斐德路的尽头望了望,看见弄堂口有几个人来回晃悠,便明白了。 “小宝,谢谢侬,侬回去后,告诉爷叔,让伊夜头给照相馆打只电话,记牢了伐?” 小宝点点头。淑娴从布袋里拿出两只豆沙包,递给小宝。 “小宝,拿好。” 小宝感激地望着淑娴。 “去吧。” 淑娴转身朝吕班路走去。 小宝回到家,把淑娴的话转达给了昱霖,昱霖摸着小宝的头,一块石头落了地。 晚上,昱霖拨通了光影照相馆的电话。 “喂,是哪位?”淑娴拿起电话问道。 “是我。”昱霖听到淑娴的声音,松了口气。 “昱霖,怎么回事?我看见弄堂口有便衣。” “就是上次在田公馆门前的那几个便衣,今天在马路上碰到了,他们认出我了,所以一直紧追不舍,一直跟到这儿,幸亏阿荣帮忙,拦住了他们,给我赢得了时间。” “今天可真的是太悬了。”淑娴听完昱霖的叙述,不禁心有余悸。 “还好,有惊无险。”昱霖舒了口气。 门外有敲门声,昱霖警觉地问了一句:“谁呀?” “是我,阿荣。” “淑娴,我挂了,你早点休息吧。” 昱霖放下电话,走到门口,打开房门,阿荣正一手扶着门框,脸上带着坏笑,望着昱霖。 “爷叔,我可以进来伐?” ------------ 第九十八章 网罗密布 昱霖笑着做了个“请”的动作,阿荣笑着点了点头,朝里面走。 “阿荣啊,今天多亏了你帮忙,否则我就没法脱身了。”昱霖给阿荣倒了一杯茶。 “爷叔,侬是做啥呃啦?为啥伊拉要盯牢侬啦?”阿荣接过茶杯喝了一口。 “我是记者呀,可能是我以前写文章得罪过这些人,所以,他们要找我麻烦。”昱霖轻描淡写地向阿荣解释了一下。 “伊拉不是一般呃地痞流氓,伊拉都有枪呃,刚刚还拔枪朝天开枪,吓死人噢。” “我听到枪声了。”昱霖平静地说。 “爷叔,我觉得侬不是一般人暧。阿姨也不是一般人。”阿荣脸上露出神秘兮兮的表情,像是在说,别瞒我,我全知道。 “哦,你怎么看出来我们不是一般人?”昱霖歪着脑袋望着阿荣。 “一般人哪能会像爷叔一样,功夫嘎好,是伐?我也算是会几记拳脚,算只三脚猫,不过,在侬爷叔面前,一记也豁不出来,只有挨打呃份,两只手被侬钳牢住,一点也动弹不得。”阿荣还沉浸在那日被昱霖狠狠收拾的情景中,不过,他倒没有一丝怨恨,反而对昱霖佩服得五体投地。 “我不是跟你说了嘛,那是小时候练的童子功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能因为我会几下拳脚就不算一般人了吧。” “我讲勿清爽,但是我感觉那两个人不一般。那是姓蒋还是姓共啊?”阿荣好奇地问道。 昱霖一听这话,吃惊不小,难道自己的伪装已被阿荣轻而易举地识破了? “阿荣兄弟,你这话可不能乱说啊,搞不好,会闯祸的,会给我,你阿姨,还有你自己带来麻烦的。” “我知道,我只不过在侬面前讲讲而已,侬放心,格闲话,我绝不会对第二个人讲呃。” “阿荣啊,你想多了,其实我跟阿姨两个人也不过是在上海滩讨生活,混口饭吃吃,只不过,我们接触的人比较复杂而已。记者嘛,无冕之王,既要进得了皇宫,也要钻得了狗洞,什么形形色色的人都会遇到,三教九流都要接触,所以难免会碰到一些地痞无赖,流氓恶棍。” 阿荣点了点头:“我不管那是啥人,在我心里,侬跟阿姨都是好人,下趟要是碰上啥麻烦事体,尽管叫我,我阿荣一定会为朋友两肋插刀。” 昱霖拍了拍阿荣的肩膀:“阿荣,你真是讲义气。爷叔先谢谢你。你生活上有什么困难,尽管找我和你阿姨。” “好呃,爷叔,个么,我上楼去了。“ “好的,再见。“ 长脚几个在弄堂口守了一夜都没有见到陆昱霖的踪影,几个人哈欠连天。 “长脚,我估计迭个人大概老早就溜忒了,阿拉勿要再憨等下去了伐?“阿四止不住哈欠一个接一个。 “这倒是怪事体了,又没有其他出口,侬又亲眼看见伊走进格只弄堂呃,哪能会得一整夜都不出来,只有一种可能,伊是住了格只弄堂里呃。“ “个么,哪能办?挨家挨户搜吗?“阿四问道。 “侬格只憨大,格的块嘎大,就凭阿拉三噶头,搜得过来伐?我看,还是请何三爷帮忙,伊帮会兄弟多,眼目众多,让伊拉盯牢此地。“长脚觉得光靠自己几个人根本就没办法抓住陆昱霖。 “格个主意好,阿拉可以抽身了。“阿四一听,可以离开这里了,极力赞成。 长脚招呼了一下同伴:“阿四,走,跟我一道去寻何三爷,小六子,侬再盯一歇,等何三爷派人来接替侬。” 长脚来到了何三爷的屋里,何三爷还没起来,眼皮瞌冲,听说长脚来找他,连忙拖了拖鞋,走到客厅里。 “长脚,那老清早寻我啥事体?”何三伸了个懒腰,打了打哈欠。 “何三爷,昨日阿拉碰着了田家骐呃侄子了。”长脚对着何三耳语。 “哦?在啥地方?”何三一听,精神一振。 “马路上。不过,给伊溜忒了。伊老警觉呃,外噶门槛老精呃,朝大世界跑,侬晓得呃呀,大世界里厢人勿要太多哦,阿拉几个人挤都挤勿进去,后来发觉伊居然装成小丑钻到变戏法呃箱子里去,从舞台后头溜忒,幸亏阿拉几个追得紧,一直跟牢伊,要不是有只瘪三拦牢阿拉,老早就捉牢伊了。” 长脚一想起昨天被阿荣堵住,失去了抓住陆昱霖的机会,便恨得牙痒痒。 “个么,那最后看到伊是在啥地方?” “就在吉祥里,阿四亲眼看见伊逃进去呃,吉祥里是只死弄堂,不过阿拉几个守了一夜天都没有看到格个人出来,估计伊就住了格只弄堂里厢呃。” “吉祥里?婷婷不就住在吉祥里吗?”何三一听是吉祥里这个熟悉的名字,心里一阵欣喜。 “是伐?格就方便了,让婷婷多留意留意弄堂里呃人嘛。”长脚一听,何三的相好婷婷就住在吉祥里,觉得这事情就很好解决了。 “要是昨日早上侬来讲,就好来,我昨日早上差点把婷婷丢到黄浦江里去。”何三一想到昨天差点把婷婷弄死,今天却要去求婷婷替他打探,觉得抹不开这个面子。 “啊,为啥?”长脚很是吃惊。 “没啥,小事体。不过伊现在可能还在生我气,看到我肯定戳气我,我又何必热面孔去贴冷屁股呢,自讨没趣。” “何三爷,侬是啥人啦,侬是季云卿季老板呃最得意呃弟子,上海滩上呃大豪佬,侬也会得怕女人啊?”长脚没想到杀人不眨眼的何三居然也有发怵的时候。 “不是怕伊,是怕伊作。女人要是作起来,真呃是作天作地,吃勿消。不过,昨日这桩事体么,我确实是做得有点过头了,西厢房里呃女人讲得没错,一日夫妻百日恩,我对婷婷还是念旧情呃,要是昨日真呃把婷婷丢到黄浦江里去,事后我肯定是会后悔呃。” “个么,现在何三爷打算哪能办呢?”长脚没想到何三居然英雄难过美人关。 何三挠了挠头:“大丈夫能屈能伸,我去向婷婷认个错,迭个应该没啥坍台呃伐?” “勿坍台,勿坍台。何三爷是性情中人,敢爱敢恨么!”长脚一听何三准备亲自出马向婷婷道歉,自然是满心欢喜,连忙恭维何三几句。 “哈哈,长脚,侬呃事体就交给我好了,我让婷婷留意吉祥里呃租客,再派两个兄弟守在弄堂口,乃么,田家骐的侄子就插翅难飞了。” 何三吃完早餐后,就去老凤祥买了一条金项链,打算作为向婷婷赔礼道歉的礼物。 何三吩咐手下两个人守在弄堂口,自己则走进18号,推开了婷婷的房门。 婷婷正在对着镜子化妆,从镜子里看见是何三进来了,吓得连忙站了起来。 “何三爷,侬,侬哪能来了?”婷婷的声音里还夹杂着颤抖和恐惧。 何三笑嘻嘻地拉着婷婷的手:“哪能,不欢迎我来啊?” 婷婷连忙摇了摇头。 “婷婷啊,侬勿要怕,今朝我是向侬赔礼道歉来呃,昨日么,是我脾气大了一点,不过,格也是情有可原呃,啥呃男人肯戴绿帽子啦?侬讲是伐?好了好了,现在事体已经过去了,阿拉重归于好,好伐啦?” 婷婷一想到昨天的遭遇,又是委屈,又是害怕,眼泪吧嗒吧嗒落下来。 “好勒,侬勿要哭来。喏,格是我从城隍庙呃老凤祥里给侬买呃。”何三说着,从衣袋里掏出一只首饰盒,打开,拿出一条金项链在婷婷面前晃了晃。 “哪能,欢喜伐?二十四K金呃。来,我帮侬戴了头颈里。” 何三站起身来,给婷婷戴上金项链。 “嗯,不错,蛮配侬呃。婷婷,勿要不开心来,来,笑一个,三爷最欢喜看婷婷笑起来呃样子来。” 婷婷转过身去,默不出声。何三有些愠怒。 “哎哎哎,架子搭一歇么就可以来,侬勿要不依不饶,我何三啥晨光迭能低三下四求过人啦,算来,快点过来,坐了我边上,我有事体帮侬讲。” 何三坐在床边,拍了拍床,婷婷走过去,坐下。何三搂住婷婷的小蛮腰,在她的脸颊上亲了一口。 “婷婷啊,我现在有桩事体要交给侬,侬听好了,侬帮我留意吉祥里呃男人,凡是身高一米八左右呃,三十岁上下呃,长的白白净净,斯斯文文呃,模子偏瘦的,侬要把伊住了几号里记下来,通知弄堂口我呃两个兄弟。” “侬要做啥啦?”婷婷怯生生地问道。 “迭个人是阿拉重点抓捕呃对象,是共党分子。最近有桩案子跟伊有关。伊应该就住了吉祥里。我刚刚关照侬呃事体,侬记牢了伐?” 婷婷点点头。 “好了,婷婷,侬勿要再生气了,我礼也赔过了,歉也道过了,好了,我走了。” 婷婷马上起身,送何三到门口:“三爷走好。” 何三露出笑容:“嗯,还算是懂事体呃,好了,过几天我再来寻侬。” 何三走后没过多久,昱霖想要去报社上班,走近窗户,往外一看,弄堂口依旧站着两个人,虽然不是昨天那两个,但昱霖知道,自己被盯上了,一时难以脱身。 透过窗户,他看见何三正走到弄堂口,跟这两人交代着什么,看来,这两个人是何三的手下,何三跟七十六号关系密切,也许长脚已经把田家骐的事情告诉何三了。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淑娴也是七十六号抓捕的对象,看来,先要暂时离开吉祥里了。 现在该怎么办呢?出不去,韩如秋还在等着他的社会新闻稿件和照片。看来,又要有求于阿荣了。 昱霖走到阁楼上,敲了敲门,阿荣睡眼惺忪地出来开门。 “爷叔,侬嘎早就起来啦?” “阿荣啊,我有件事要麻烦你。” “啥事体啊?” “从昨天开始,我就一直在拉肚子,估计今天去不了报社了,但我有篇稿子还有照片要送到报社去。” “哦,小事体,交给我好勒,反正我顺路。” “那就麻烦你了。这是胶卷和稿子,交给韩如秋主编。千万别弄丢了。” “放心吧,爷叔。我等一歇就去。” “好的,谢谢你。” ------------ 第九十九章 峰回路转 稿子和照片可以送走了,但自己怎么出去呢?昱霖坐在窗边,密切注意着弄堂口那两人。【. 卓越全本】.org 客堂间的门打开了,杜太太走到天井里,在水龙头下洗菜,婷婷也从房间里出来,她到天井里去洗碗碟。 “杜太太,侬迭个河虾老新鲜呃么,啥地方买呃?”婷婷见杜太太脸盆里的河虾一只只还活蹦乱跳的,便随口问了一句。 “就在后头马路上。乡下人自己捉呃。”杜太太一边洗,一边回应:“正好今朝碰巧碰着了,外噶蛮便宜呃。” “后头马路啊,格要是兜一圈拿回来,还勿全部死忒了。哪能还活蹦乱跳呃?”婷婷知道从后面马路绕道从弄堂口进来,需要二十多分钟,再新鲜的虾都死翘翘了。 “要是朝前头走么,格点虾老早就死忒了,我是从李家姆妈屋里厢穿过来呃。”杜太太得意地告诉婷婷这些河虾之所以能活蹦乱跳的秘密。 “哦,怪不得,我听讲李家姆妈老凶呃,不让人家从伊屋里厢穿到后头马路上去,侬倒是面子大,伊肯让侬穿过来。”婷婷觉得杜太太路道蛮粗的,居然能搞定吉祥里的母夜叉。 “麻将搭子么,格点面子总还有呃啰。李家姆妈麻将念头老粗呃,最好天天陪伊搓麻将,刚刚经过伊屋里厢呃晨光,伊就跟我约好了,叫我快点吃中饭,还叫我去寻两个搭子,哎,婷婷,侬有事体伐啦?要是没事体呃闲话,跟我一道去李家姆妈屋里搓麻将好勒。” “好呃呀,反正我没事体。”婷婷欣然应约。 “个么,还缺一个。我要么等歇去叫楼上呃欧阳太太。好了,我汰好了,龙头侬用好勒。”杜太太想起了淑娴,反正欧阳家挺有钱的,搓麻将输点钱也不会太在乎的。 杜太太把鱼虾拿进客堂间,婷婷便在水龙头下洗碗碟。 杜太太的话让陆昱霖感到柳暗花明又一村。 没多久,昱霖就听见杜太太上楼来了。 听见敲门声之后,昱霖便走过去开门。 “是杜太太啊。”昱霖微笑着跟杜太太打了声招呼。 “哦,是欧阳先生啊,欧阳太太在屋里厢伐?”杜太太朝屋里望去,但没见到淑娴的身影。 “她出去了。” “是伐?嘎勿巧。”杜太太有些失望。 “什么事啊?”昱霖见杜太太神情有些失望,便主动询问。 “哦,没啥事体,阿拉正好三缺一,想叫欧阳太太一道去搓麻将。“杜太太刚想转身离开,转念一想,又转过身来:”哎,欧阳先生,侬会搓麻将伐?” “会一点,不过我不太懂上海麻将。”昱霖谦虚地笑了笑。 “老便当呃,一学就会,要是欧阳先生今朝有空呃闲话……” 杜太太见欧阳太太不在家,不如把欧阳先生叫上,反正只要凑足了四个人就行,欧阳先生不太精通上海麻将,正好可以痛宰。 “我今天正好有空。”昱霖连忙接口。 “格太好了,个么,讲定了,中晌十二点钟,我来请侬还有楼下呃婷婷一道去李家姆妈屋里厢搓麻将。” “看来我要多带点钱,不然不够输的。”昱霖自嘲了一下。 “欧阳先生讲笑了,阿拉小来来,小来来。好了,我先下去烧中饭。”杜太太心满意足地笑着下楼去了。 十一点五十的时候,杜太太和婷婷已经站在天井里,杜太太仰着头对楼上招呼。 “欧阳先生,侬好了伐,就等侬一噶头了。” “来了,来了。”昱霖在楼上探出头来,回应了一下。 昱霖匆忙下楼:“不好意思,让两位美女久等了。” 杜太太捂着嘴,莞尔一笑:“欧阳先生呃嘴巴哪能嘎甜啦,怪不得把欧阳太太嘎来三呃女人都花牢了。” “见笑,见笑。”昱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好了好了,阿拉快点过去伐,李家姆妈是急性子。”杜太太催促着。 杜太太带路,昱霖和婷婷在后面跟着。婷婷瞅了瞅身旁的昱霖,虽然曾经匆匆见过几次,但两人并无交集,这么近距离接触还是第一次。 婷婷忽然想起早上何三对自己说的话,要她找一位三十岁上下,一米八左右,高高瘦瘦,白白净净,斯斯文文的男人。而眼前的这位欧阳先生正符合所有这些条件。 李家姆妈的房子就在弄堂尽头处,因为两边两幢房子都是他们家的,所以索性沿着前门添了一堵墙,在墙上开了扇圆拱门,这样,就把弄堂的出口给堵住了,曾经有住户向有关部门反映此事,但李家财大气粗,把上上下下都摆平了,所以,这事就不了了之,变为了既成事实。除了为数不多的几个跟李家关系好的住户外,别人一律不准从李家经过,到达后面的马路上去。李家也就成了吉祥里的一霸。 杜太太敲了敲李家姆妈的大拱门,一个女佣跑了出来。 “杜太太,侬来啦,太太正等那几个了。” 杜太太点点头,领着昱霖和婷婷往里走。 “李家姆妈,我已经把人都叫来了,我来介绍啊,格位是住了我楼上西厢房里呃欧阳先生,格位是住了我楼下次间里呃婷婷姑娘。” “哦哟,都是那18号里呃嘛,杜太太,侬像是带了帮手来复仇呃,是伐?”李家姆妈揶揄着杜太太。 杜太太哈哈一笑:“李家姆妈,就算阿拉三打一,也不是侬对手。” “欧阳先生跟这位婷婷姑娘都面生的很,是最近刚搬来吉祥里呃伐?”李家姆妈望了望陆昱霖和婷婷,觉得很是面生,从没见过。 昱霖点了点头:“我们刚搬来不久,还请李家姆妈多关照。” “好说好说,大家快坐下来,阿拉可以开始了,桂嫂,倒几杯茶来。” 四个人开始筑长城。几圈下来,昱霖输了不少钱。 “欧阳先生,侬今朝手气不灵么,哪能老是出冲。”李家姆妈看着昱霖老是在往外掏钞票,得意地说。 “这个上海麻将跟我们广东麻将还是有不少区别的,我还没摸到窍门。”昱霖紧皱眉头,摇了摇头。 “不要紧呃,多搓几趟就会了。”杜太太边码牌边安慰昱霖。 “我去买包香烟去,提提神。”昱霖码好牌之后,呼了口气。 昱霖起身要从前门走去。 “欧阳先生,从后头出去近一点。”李家姆妈连忙提议。 “后面也有出口吗?”昱霖故作惊讶地问。 “经过天井,打开后门就可以出去了,来来来,我带侬过去。”李家姆妈起身领昱霖到后门:“侬快去快回,勿要让阿拉久等啊。” “很快的,很快的。” 昱霖走出后门,来到马路上,他警觉地朝四周望了望,没有可疑的人,他感觉自己像是小鸟般自由自在。 买好香烟之后,昱霖又回到李家姆妈的家里,大家又搓了好几圈麻将,昱霖抬头望了望客厅里的挂钟,已经快四点了。 昱霖摸了摸口袋:“不好意思啊,今天的钱没带够,要不今天就到此为止。下次我再多带一点过来。” “啊呀,欧阳先生,真不好意思,今朝让侬破费了,侬今朝呃手气实在是太差了,不过,下趟侬肯定会得翻本呃。”李家姆妈是大赢家,笑嘻嘻地一边数钱,一边宽慰陆昱霖:“欧阳先生,侬要经常来别相哦。” “好的,好的,李家姆妈,我从你家后门出去买点水果,可以吗?”陆昱霖站起身来,征求李家姆妈的允许。 “哦哟,侬嘎客气做啥,欧阳先生,侬下趟尽管从此地进进出出,我不在呃晨光,侬就叫桂嫂开门一样呃。” “谢谢你,李家姆妈。那么我先走一步,再会。” 昱霖连忙跟三个女人打了打招呼,然后从后门出去了。 昱霖从后门出来后,朝《申报》报社走去。 韩主编看见陆昱霖来了,关切地问道:“听说你今天不舒服,你干嘛不在家休息,还跑来干嘛?” “我躺在家里没事干,就过来看看,主编,稿子和照片你都收到了吧。” “收到了,一早就有个小伙子来找我,把稿子和照片交到我手里,欧阳,你还真是敬业。”韩主编挺欣赏陆昱霖的。 “哪里,这是我的本分。” “不错,欧阳,你的文笔也好,摄影也不错,评论也很到位,我看好你,你一定要好好干。”韩如秋对这个欧阳锐寄予厚望。 “嗯,我明白。” 正在这时,一个邮差走了进来:“这儿谁叫欧阳锐?” “我就是。” “你的挂号信。请你签名盖章。” 陆昱霖掏出钢笔,在收件单上签上欧阳锐,接过挂号信,打开一看,里面有一张汇丰银行存单和一封信。 昱霖打开信,仔细看了起来。信是庄熙卿老先生亲笔写来的。 昱霖贤侄: 来信收悉,汝所托之事,老夫定当亲力亲为,不负重托,陆氏一族乃吾羊城骄傲,忠烈千秋,后世景仰,两宅虽已破落荒芜,然刚正之气仍回荡其间。汝虽流落在外,然老夫坚信汝定不辱家风,不忘初心,此心不灭,天地昭昭。 吾按汝之所托,变卖家中珍宝字画数件,先期筹得款项一万大洋,汇入汇丰银行。如若用尽,望来信告之,吾自当竭尽所能。 当初昱霆遗孀委托吾执掌陆氏集团在穗业务,老朽不才,勉强维持,至去年年底,尚略有结余。 随信附上所变卖珠宝字画清单及去年陆氏集团结算账单。 祝安康 庄熙卿 昱霖读罢,双眸尽湿,对庄老先生的感激之情无以言表。他拿起两张清单,那上面写着密密麻麻的小字,字里行间流露出老先生肝胆相照的情怀。 昱霖把信折好,放回信封。拿着信和存单离开了报馆,朝震旦大学走去。 ------------ 第一百章 天伦之乐 今天一整天淑娴都泡在图书馆里,她仔细地观察着每个来借书的同学和老师。她发现有个名叫汪怀中的男生借走一本《资本论》,一本《**宣言》;一个名叫彭家庆的男生借走了一本鲁迅的《呐喊》,陈独秀的《新青年》杂志;而高尔基的《母亲》和《海鸥》被一位名叫郑依依的女生借去了;恩格斯的《反杜林论》被一位名叫王立群的女孩借走了。这些书大多是**,所以往往放在角落里不显眼的地方,不太容易被发现,这些同学是主动向她打听这些书目,自己去角落里翻找出来的。 淑娴把这些同学的借阅情况一一在笔记本上记录下来,在她看来,这些同学将来就是她发展的对象,团结的力量。 下班了,淑娴把图书馆整理打扫好之后,便把门锁上,然后,走出校园。 淑娴刚走出校门没多久,就看见昱霖迎面向她走来。 “昱霖,你怎么来了?”淑娴惊讶地望着昱霖。 “淑娴,我们边走边说吧。” 昱霖把今天发生的事情跟淑娴说了一下,淑娴越听神情越严峻。 “昱霖,我觉得目前吉祥里太危险,我们先到照相馆待几天吧,等这些特务撤走之后,我们再回去。”淑娴根据目前的局势,觉得吉祥里不宜入住,便提出建议,等待昱霖定夺。 “我同意,淑娴,这些天就不回吉祥里了。我们今天去玉蓉那里吧,我知道你肯定是想鸣儿了。” “真的?我们今天去玉蓉那里?太好了,我们去买些水果,给他们带去。”淑娴一听这话,兴奋得像是位小姑娘。 “你呀,只要一说去见儿子,就高兴得像个孩子似的。”昱霖见淑娴兴高采烈的模样,也跟着情绪高涨起来。 “那是自然,有哪个妈妈不想自己的孩子呢?更何况是像鸣儿这么讨人喜欢的孩子。”淑娴不无骄傲地说。 “你呀,瘌痢头儿子自己好。有你这么王婆卖瓜,自卖自夸的吗?”昱霖嗔怪着。 “我们鸣儿就是讨人喜欢嘛,你这个当爹的还不满意啊?” “鸣儿是我的亲骨肉,我怎么会不喜欢,不过,我觉得鸣儿太文气了,像女孩子,性格有些懦弱,我怕他以后会不会过于斯文,缺少男子汉气概?” “孩子还小嘛,他才五岁而已。”淑娴觉得昱霖太过武断。 “三岁看大,七岁看老,这是古话,肯定是有道理的。要不,我给他买把玩具小手枪吧,鸣儿可是我陆昱霖的儿子,他可不能没有他老子身上的血性。”昱霖希望把鸣儿打造成一个铮铮铁骨的男子汉。 “行,你做主吧。走,给鸣儿买玩具手枪去。”淑娴拉着昱霖的手朝百货公司走去。 两人拿着大包小包来到八里桥方圆药铺,阿成正在柜台后面算账,玉蓉则在天井里烧饭。 “阿成。”昱霖叫了一声。 阿成抬起头来,惊喜地望着他们:“是少……” 阿成马上意识到自己的口误,连忙纠正:“是表哥,表嫂来啦,你们快上楼,玉蓉,表哥,表嫂来啦。” 玉蓉一听是昱霖和淑娴两人来了,高兴地跑到前面来招呼他们:“表哥,表嫂,你们来啦,你们先上楼,我马上就好了。” 昱霖和淑娴沿着楼梯上了二楼,在大房间里,鸣儿正在跟咏儿玩躲猫猫。 鸣儿看见昱霖和淑娴来了,连忙从床上跳下来,一把搂住淑娴的脖子:“表舅妈,你来啦,想死我了。” 淑娴望着鸣儿,眉开眼笑,搂住儿子,在鸣儿脸颊上狠狠地亲了一口。 “那你想不想表舅啊?”昱霖把头凑过来。 “也想。”鸣儿马上扑到昱霖的怀里。 昱霖拿出小手枪给鸣儿:“看,表舅给你带来了什么?” 鸣儿看见一把崭新的小手枪,高兴得蹦了起来:“小手枪,小手枪。” 鸣儿接过小手枪,闭上左眼,朝昱霖射击,昱霖连忙装作中枪倒地的模样,鸣儿拍着小手哈哈大笑:“打中啰,打中啰。” 接着,鸣儿又躲到角落里朝昱霖瞄准射击,嘴里发出“啪,啪啪,啪啪啪。”的音响效果来。 昱霖也极力配合鸣儿,只要鸣儿发出“啪”的声音,昱霖便应声倒下,让鸣儿觉得自己是个神枪手。 鸣儿拿着小手枪,悄悄地走到昱霖背后:“不许动,举起手来,缴枪不杀。” 昱霖乖乖地举手投降。 鸣儿朝昱霖又发出“啪”的一声。 这次昱霖没有倒下,反而回过头来质问鸣儿:“不是说缴枪不杀吗?我都举手投降了,你怎么还开枪啊?” 鸣儿想了想,笑了笑:“因为手枪走火了。” 昱霖一把把鸣儿夹在怀里:“你这个小混蛋,破坏优待俘虏政策还不算,还强词夺理,来,让表舅打屁屁以示惩罚。” 昱霖朝鸣儿的小屁股上轻轻地拍了两下。鸣儿咯咯咯笑作一团。淑娴见这爷俩闹得欢,在一旁也哈哈大笑起来。 “表舅,我想骑大马。” “好勒。”昱霖把鸣儿扛在在肩头,在房间里跳着,蹦着,鸣儿在他肩上笑得直不起腰来。 淑娴则抱起咏儿,也跟在后面跑跑跳跳。咏儿也乐得咯咯咯地笑不停。 玉蓉端着一锅番茄蛋汤走上楼来,看见屋里大人小孩都乐得屁颠屁颠的,很受感染。 她怕昱霖累着,连忙叫鸣儿从昱霖身上下来:“好了,鸣儿,表舅累了,你快下来吧。” 鸣儿听话地从昱霖肩头滑了下来。 “表哥,表嫂,你们还没吃饭吧,阿成,你去老张那儿买点猪头肉回来,顺便带一瓶酒。” “好啊,我马上就去。” “玉蓉,你别忙了,我们随便吃点就行了。” “你们难得来一次,总得有点下酒菜吧。”玉蓉把声音压低:“是不是有什么任务?” 昱霖笑了笑:“玉蓉,你现在敏感性和警觉性还真高。” 玉蓉被昱霖夸得不好意思,红着脸望着淑娴:“我只是随便问一下而已。” “其实我们今天来,主要是来看看你们,另外,我们吉祥里现在被七十六号特务盯上了,这几天可能回不去,打算就住在照相馆里。玉蓉,你这样,每天上午,下午从吉祥里路过,看看弄堂口是不是还有特务,如果特务撤了,你就到照相馆来通知我和淑娴,如果我俩不在,你告诉虎仔也一样。我估计如果这些特务守三天见不着我,也许会撤岗。” “虎仔现在在你那儿帮忙吗?”玉蓉侧过头问道。 “是啊,这孩子挺聪明的,我教了他两三次拍照的技巧,他就掌握了。而且人也挺机灵的。”昱霖对虎仔的表现很满意。 “我明白了,我每天两次从吉祥里弄堂口经过,观察这些特务的情况,如果他们撤岗了,我就到吕班路55号,光影照相馆来通知你们。” “对。哦,还有一件事,我告诉你一下,我托庄老先生把我们两家屋里的一些字画珍宝变卖了,换成银票寄来上海,作为我们的活动经费。这事我事先没跟你商量,就擅自做主了。” “表哥,这不用跟我商量,你做主就行。” “玉蓉,你可是二房的当家人,如何处置家业,你是有发言权的。” 昱霖这话又勾起玉蓉对昱霆,公公婆婆的思念,她万万没料到,二房里就只剩下她和咏儿孤儿寡母两人了。 “表哥,只要是为了我们这个组织,这份家业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我没意见。” “好,这次就这样,下次我一定先跟你商量一下。这是庄老先生的回信,你看一下吧。” 昱霖从裤袋里掏出庄熙卿老先生的回信,交给玉蓉。玉蓉打开信。看了一遍,交还给昱霖。 “庄老先生是个值得托付之人,他对陆家的这份情义,我玉蓉一辈子都不会忘记,希望在他有生之年,能为他做些什么。”玉蓉眼睛有些湿润。 “是啊,庄老先生忠肝义胆,令人敬仰。”淑娴也被庄熙卿老先生的赤血丹心所感动。 玉蓉把眼泪一抹,望着淑娴:“表嫂,你今天打算把鸣儿带去照相馆吗?” “算了,照相馆马上要开张了,鸣儿待在那儿不方便,暂时不带他过去了。让他跟咏儿做个伴吧,我看他倒是能帮你带带咏儿。” “是呀,鸣儿挺懂事的,我店里一忙起来,他就会主动看着咏儿。” “咏儿都快一岁了吧。会走路了吗?”淑娴望了望咏儿,关切地问道。 “已经会蹒跚走两步了。这孩子挺能吃的,有时候奶水不够时就喂点稀粥,她现在都已经可以吃大半碗粥了。” “能吃就好,就长得快,我刚才抱了抱咏儿,挺沉的。” “昱霆就留下这一根独苗,就算是再苦再累,我都会把咏儿拉扯成人的。” 淑娴拍了拍玉蓉的手,想要安慰她,自己却止不住眼泪流了下来。 “猪头肉买来了。”阿成拿着一大包猪头肉和一瓶**走上楼来。 “表哥,表嫂,来,今天我们小聚一下。” 阿成给昱霖,淑娴,玉蓉和自己都斟满酒。 “来,大家举杯,为我们相聚一堂干一杯。”淑娴提议。 “干。” 下午,何三来找婷婷。 “婷婷,我昨日托侬呃事体,你做了哪能啦?” “我到弄堂里兜过几圈了,没看到过侬讲呃人。侬问过弄堂口呃两位侬呃兄弟了伐?伊拉看见过侬讲呃那个人进去出来伐啦?” 何三摇了摇头:“格倒奇怪了,长脚老肯定呃,讲就在吉祥里,个么,哪能都已经快两天了,还没看见迭个人呢?难道伊就一直蹲了屋里厢,不出去了?” “格不太会伐,一日三餐是逃不掉呃啰,啥人会得在屋里厢囤嘎许多吃呃么子啦,伊总归要出去买米买菜,或是到外头吃点心伐,既然弄堂口呃两个人都讲没看见,肯定是长脚搞错忒了。” “这也有可能呃,婷婷啊,侬要么再辛苦一天,再打听打听,要是迭个人再不出现呃闲话,就叫弄堂口呃盯梢撤忒算了。” 婷婷点点头,虽然她心知肚明,欧阳先生一定就是何三要找的那个人,但是欧阳太太救过她一命,她怎么能够加害恩人呢? 三天过后,还是没有见到任何田家骐侄子的踪影,何三只得悻悻地撤走盯梢。 玉蓉把吉祥里特务撤岗的消息及时通知了昱霖和淑娴。这场危机总算是暂时躲过去了。 ------------ 第一百零一章 当年同窗 昱霖在吕班路55号的光影照相馆开张了,虎仔现在是照相馆里的得力干将,淑娴周末有空也会去帮帮忙。 新店开张,由于昱霖的摄影技术不错,且开张之际,价钱优惠,所以吸引了不少顾客。 “淑娴,我看是时候跟杜学谦见一面了。我想从他那里了解重庆方面的情况。” “好,反正吉祥里弄堂口的特务已经撤走了,我回去跟杜太太见个面,把杜学谦约到照相馆里来,你看怎样?” “对,就在照相馆里见面,这里比较安全。” “那我现在就去吉祥里。” 淑娴回到吉祥里,杜太太一见她,就马上迎了上来。 “欧阳太太,侬总算是回来啦?侬去啥地方了啦,好几天没看到侬来。还以为那夫妻两个人失踪了来。” “前两天帮我先生呃表弟表妹到浙江去进点货,伊拉讲杭州呃胡庆余堂有一批草药在低价销售,想去进一点,我正好有个亲眷在杭州,就陪伊拉一道去了。” “哦,怪不得这几天都没看见侬,个么欧阳先生也一道去杭州了喽?” 杜太太原本还想叫这位牌艺不精的欧阳先生去搓麻将,没想到,欧阳先生居然像是失踪了一般,几天都没见到人影,杜太太还以为欧阳先生怕输钱,所以一直躲着她。 “伊没跟阿拉一道去,伊在照相馆里忙开张呃事体呀,昨天照相馆开张了,我想起来上一趟跟侬讲过呃,要帮侬拍一张二十吋的肖像照,所以,特地回来请侬去拍照片呃呀。” 杜太太一听,心花怒放,眼睛都笑成两道弯月。 “哦哟,欧阳太太,侬真呃是有心人,我就随口一讲,侬就记了心里厢了。” “杜太太,杜先生今朝在屋里厢伐?” “伊在屋里厢睏觉。” “个么最好勒,那两个人正好去拍一张合影。那今年结婚几年了呀?” “十年了,对额,确实是十年了。” “结婚十年叫锡婚,逢十是大日脚,要好好庆祝呃。” “锡婚?”杜太太好奇地问道。 “就是金银铜铁锡呃锡,锡婚纪念日要叫先生送黄金首饰呃。” “是伐,个么,格个纪念日一定要过呃,我马上就叫阿拉阿杜起来。欧阳太太,侬先等歇哦。” “好呃,我先到楼上去一趟,侬好了叫我一声好勒。” “好好好。” 不一会儿,杜学谦穿着睡衣被杜太太推搡着从卧室出来。 “侬做啥啦?我正好在做梦,被侬吵醒了。”杜学谦一脸又苦恼又无奈。 “人家欧阳太太好心好意请阿拉去拍照,侬啰里八啰嗦做啥啦,快点,快点,勿要让欧阳太太等太长晨光了。”杜太太把西服外套往杜学谦手上一塞:“快点去穿衣裳呀,还木知木觉呃样子。” 杜学谦摇了摇头,唉声叹气:“哦哟,侬已经不是小姑娘了呀,侬已经是老菜皮了呀,拍出来也不好看呃呀。” “侬勿要瞎三话四,人家欧阳先生呃拍照水平老灵呃,欧阳太太讲只要我一化妆,不比周璇,胡蝶,姜黎黎伊拉坍般。” “哦哟,人家花侬几句就当真了,侬好跟胡蝶比啊,侬最多就是只刺毛虫。” 杜太太敲了杜学谦一记毛栗子:“侬看侬格个人,讲伐讲伐就喇叭腔了,是伐,我讲把侬听,今年是阿拉结婚十周年,是锡婚,是大日脚,侬要买点黄金首饰给我。” “侬黄金首饰还少啊?每年都在添。”杜学谦一听,眉头又皱起来了,觉得杜太太像是个无底洞。 “今年不一样,今年要买多一点。阿拉蹲了一道有几个十年啦,侬讲是伐?”杜太太振振有词。 “换点金条倒是真呃,现在钞票不值钞票,换点硬货藏在屋里厢倒是可以考虑呃。” “金条也要换,首饰也要买。” “侬迭个人就是贪心不足蛇吞象。好了好了,我已经穿好衣裳了,侬去叫欧阳太太下来伐。” 杜太太跑到天井里,冲楼上喊了一声,淑娴连忙应声,下楼来了。 淑娴带着杜学谦和杜太太来到了光影照相馆。 昱霖正在给其他顾客拍照,淑娴便领着他们去化妆室。 “杜先生,我先帮杜太太化化妆,侬在旁边歇忒些。” “好呃,好呃,欧阳太太,侬格爿照相馆装修得蛮灵呃么,我欣赏欣赏哦。” “好呃,杜先生,侬请便。” 杜学谦走到外面,欣赏着照相馆的布局和装修。 “太太,侬过三天来拿照片。”昱霖正忙着收钱,开单子:“太太,侬走好。” 昱霖看见杜学谦在一旁闲逛,便上前打招呼:“这位先生也是来拍照的吗?” 杜学谦回过头来,点了点头:“是呃,阿拉老婆在里厢化妆,侬就是欧阳先生吧?” “是的,是的,你是杜先生吧。”昱霖跟杜学谦握了握手。 “对呃,对呃。” “杜先生很面熟,我一时想不起在哪儿见过你。” “是伐?听侬个能一讲,我还觉得侬有点面熟。让我好好想一想,在啥地方看到过侬呃。”杜学谦听昱霖这么一说,不由得仔细打量眼前的这位摄影师。 “杜先生去过广州吗?”昱霖提醒了一句。 “哦,我想起来了,对呃,对呃,侬一提到广州,我就想起来了,侬是陆昱霖,是伐?” “你是杜学谦。我没记错吧。”昱霖故作惊讶地叫了一声。 “啊呀,老同学,哪能嘎巧呃啦,居然在此地碰着侬了。”杜学谦跟陆昱霖拥抱在一起。 “来,老同学,我们到楼上去喝杯茶,坐下来好好谈谈。” 昱霖带着杜学谦来到楼上休息室,虎仔给两人端来了茶水。 “来,杜兄,请喝茶。啊呀,这一晃都已经十几年了。” “是呃呀,都十几年了,没想到阿拉居然还能见上面,格个世界真呃是太小了。哎,侬不是叫陆昱霖吗?哪能改叫欧阳了呢?”杜学谦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欧阳锐是我的笔名,我在《申报》当记者。这家照相馆是我的副业。” “侬哪能会来上海呃啦?我好像记得那屋里厢在广州是屈指可数呃有钞票人家呀,当时大家都称呼侬叫西关大少。” “好汉不提当年勇,家道中落,也只能靠爬爬格子混口饭吃了。”陆昱霖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哪能会得变成格能呃啦?”杜学谦没想到当年的这位西关大少如今竟然如此落魄,好生奇怪。 “我爹的好几家工厂和公司都在广州大轰炸中被毁了。后来又有不少商家来讨债,我们就逃到上海来了,我也不敢姓陆了,就改姓我母亲的姓。” “哦,原来是格能。我有数了,下趟公开场合我还是称呼侬叫欧阳先生。” “谢谢杜兄体谅,你呢,杜兄,你在哪儿高就啊?” “我现在跟了我重庆呃表兄一道做生意。” “现在生意难做吗?”陆昱霖给杜学谦添了些茶水。 “格要看跟啥人做生意来。”杜学谦得意洋洋地喝了口茶。 “你在跟谁做生意?”昱霖斜睨了杜学谦一眼。 杜学谦笑而不答,陆昱霖便知趣地刹住话头,不再深究。 “看来,杜兄现在混得不错。”昱霖看着杜学谦满面春光,精神抖擞的样子,便奉承了一句。 “马马虎虎,马马虎虎。”杜学谦得意地打着哈哈。 “唉,想当年,我们都是怀揣着报国梦,意气奋发,斗志昂扬,想改天换地,没想到,最后都改弦易张,脱下军装了。”昱霖回忆起当年的时光,不禁感慨起来。 “当初是自家太年少无知,一时冲动,现在想想,当初要不是阿拉爷硬劲把我从军校里拉回上海,说不定我老早就变成炮灰了。”杜学谦端起茶杯吹了吹茶叶。 “是啊,刀枪无眼,炮火无情。” “所以我还是蛮感激我爷呃,啥呃报国之志,民族大义,都是瞎扯淡,哪能比得上真金白银实惠,昱霖,侬讲是伐?” 陆昱霖笑了笑:“看来杜兄的真金白银没少赚啊,杜兄,兄弟我现在手头紧,想跟着你也赚点真金白银,你可愿意带兄弟我一起发财啊?” 昱霖投石问路,想看看杜学谦的反应。 杜学谦哈哈一笑:“陆老弟在讲笑话了,侬此地呃照相馆刚开张,侬又在报社谋了一份差事,侬还会得缺钞票啊?” “杜兄这是在笑话我,这照片要拍到猴年马月才能发财啊,靠我写文章赚稿费?那恐怕写到手断掉也发不了财啊。想当年,我也是不把钱当钱的主,没想到现在落魄至此,靠写文章谋生。真的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呀。” “哎呀,老弟,侬也不必在我面前叹苦经,其实只要侬有格个胆量跟人脉,我杜某人也不是不肯带侬一道发财。” “是吗?杜兄,你真愿意带我一起发财?”昱霖连忙身子前倾,似乎对杜学谦的回应很感兴趣。 “有钞票大家赚嘛,老弟,侬在军队里有没有认得呃人啊?” “军队?杜兄是说,你和你表兄都是跟军队做买卖的?”昱霖睁大眼睛望着杜学谦。 “是不是吓瘫侬了。”杜学谦哈哈一笑。 “那倒还不至于,你提到军队,我想到当年在广州,跟我们一条街上的蒋光鼐将军,他以前是十九路军的总指挥。” “蒋光鼐已经是过去时了,十九路军早就被撤销了番号。其实不一定是国民党军队,**军队也可以做买卖,而且伊拉呃生意更加好做。” “这是为什么?” “伊拉大多是需要药品和粮食,而且一手交钞票,一手交货,没有其他乱七八糟呃事情,不像国民党军队里,还要搞老多关系,还要喂饱那些手上有权呃人,否则,伊拉就会一脚把侬踢开。” “是吗?**这么难搞?”昱霖不解地望着杜学谦。 “就是呀,有个人,讲出来,侬也认得,伊现在可算得上是如鱼得水,春风得意。交关人都要巴结伊,我要不是跟我表兄呃关系,也难入伊呃法眼。”杜学谦喝了口茶,向昱霖透露道:“真呃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啊。” “我也认识?你说的是谁啊?”昱霖没想到在重庆还有自己的熟人。 ------------ 第一百零二章 半信半疑 杜学谦见陆昱霖一脸好奇,哈哈一笑:“谭敬廷,伊也是阿拉黄埔军校呃老同学嘛。” 昱霖一听说谭敬廷的名字,浑身打了个激灵:“你是说,谭敬廷也在跟你们一起做生意?他现在在干什么?” “伊呀,现在已经是禁烟督察委员会呃特派专员。伊老早在我表兄呃手底下当个副处,现在已经是我表兄呃顶头上司了,我听我表兄讲,当初伊是个愣头青,官场呃一套他是一窍不通,还是我表兄不断点拨才开了窍,没想到,教会了徒弟饿死了师傅,谭敬廷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手段比我表兄狠多了。现在我表兄都得看伊呃脸色做事体。” “他现在变成这样了?我记得以前在军校里,他可是一个厚道人。”昱霖觉得从杜学谦嘴里听到的谭敬廷跟他所了解的谭敬廷简直是判若两人。 “厚道?今非昔比了,人是会变呃,侬是没看见过伊诶种颐指气使呃样子。”杜学谦冷笑了一声,一脸耿耿于怀,不屑一顾的神情。 “我实在是想象不出谭敬廷会变成你说的这个模样,要不,下次你带我去见识见识?”昱霖无法认同杜学谦对谭敬廷的印象。 “好,我讲呃侬不相信,格能,过几天我又要去重庆了,我带侬一道去,看看阿拉呃格位老同学是不是侬心目中呃厚道人。”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说定了,下次你去重庆时,带上我。”昱霖对谭敬廷的好奇心占了上风,未经组织批准,就自说自话决定要去重庆见一见谭敬廷。 “好,一言为定。”杜学谦爽气地答应了。 杜太太穿着一身婚纱,走上楼来:“阿杜,侬看,我好看伐?” 杜太太在杜学谦面前转了一圈,杜学谦的眼睛都直了。 “丽萍啊,格是侬伐?我哪能觉得侬像是变了个人一样。” “是不是变得漂亮了?” “变妖了。” “去侬呃,讲伐讲伐就豁边了喏,快点下去,阿拉补拍一张结婚照。” “好好好,我马上下来,丽萍啊,侬不晓得,格位欧阳先生是我老早在黄埔军校呃同学,侬讲巧伐,伊居然就住了阿拉楼上。” “啊?嘎巧呃事体阿有啊?真呃是人生何处不相逢。“ “真没想到,欧阳太太就是侬夫人,诶天欧阳太太三言两语就阻止了何三爷杀人,我是佩服得五体投地,没想到,伊是侬太太,真呃是女中豪杰。“ “杜先生,侬又来了,啥个女中豪杰,当时我也是吓得来,手心里都是汗。“ “个么,迭能,阿杜,等一歇,阿拉请欧阳夫妻两个到王宝和去吃一顿,也算阿拉谢谢伊拉。” “好呃,老同学,今朝我挺张,拍好照片就去。阿拉两个人不醉不归。” 昱霖带着杜学谦和杜太太来到了摄影室,在昱霖的指导下完成了婚纱照的拍摄,随后昱霖又给杜太太单独拍了好几张肖像照。 “等过几天我修好片子就给你们送上门来。” “不急,不急。凑侬有空呃晨光。” 杜太太换好衣服,挽着杜学谦的臂弯:“欧阳先生,欧阳太太,走,阿拉一道去王宝和搓一顿。” “好好好,马上去,虎仔,看好店啊。” “知道了,老板。” 四人在王宝和酒家觥筹交错,把酒言欢,杜学谦喝得酩酊大醉,陆昱霖也喝得烂醉不醒,最后还是淑娴叫了两辆黄包车,四人才一起回到了吉祥里。 回到西厢房,昱霖觉得自己头疼欲裂,浑身乏力,一阵反胃,连忙跑到浴室里呕吐不止。 淑娴连忙泡了一杯浓茶给昱霖醒酒。 “昱霖,你今天是怎么啦?怎么一下子喝这么多酒,幸亏没有酒后失言,否则真的是后果不堪设想。” 这时,昱霖酒醒了,他也为自己的失态感到懊恼不已。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因为听杜学谦说谭敬廷,我的谭大哥变成了一个我想都想不到的利欲熏心,唯利是图的人,心里堵得慌,所以我一时控制不住我自己,就多喝了几杯。” 淑娴帮昱霖撸了撸胸口:“我知道,你跟谭大哥的感情不一般,你们是真正的生死弟兄。” “当年我们一起参加十九路军杀鬼子,他替我挡枪,手臂负伤,还有一次,我小腿受伤,要不是谭大哥冒死把我背下去,我早就在战场上壮烈了,他对我的救命之恩我是没齿难忘。还有在军校里,教官罚我,不让我吃荤腥,只喝汤,他就把他自己一份省给我吃,教官罚我在烈日下做俯卧撑,我晕过去了,又是他背我回宿舍,平时他总是护着我,我真的是把他当作我的亲哥哥。可是我没想到,他居然变成这样了,我不能相信。” 陆昱霖说着说着,把头埋在了臂弯里,谭敬廷在他心目中的形象坍塌了,他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我已经跟杜学谦说了,下次他去重庆时,带上我,我要亲自去会一会我的谭大哥。” “昱霖,我们目前没有这个任务,你不能擅自行动,这有可能是个陷阱,也有可能把我们的潜伏小组暴露了,昱霖,你冷静一些。”淑娴一听昱霖打算去重庆会谭敬廷,甚是吃惊,极力劝阻。 “我会把我的计划跟老陈说清楚的,我去重庆,一方面是会一会谭敬廷,另一方面,也可以了解一些目前国民党的动态。”昱霖坚持己见。 “明天是二十五号,是跟老陈接头的时间,我跟你一块儿去,行吗?” “这违反我们单线联系的纪律。” “可我想当面向老陈反映我的想法。” “那我跟老陈先打个电话请示一下吧。” 陆昱霖拨通了一品斋的电话,把淑娴的要求跟老陈说了一下,陈旭光思忖了一下,同意了淑娴的请求。 “老陈同意你明天跟我一起去。” 第二天上午十点,淑娴和昱霖一起出现在一品斋,陈旭光把他们带到二楼的聚贤厅,打开密室,然后三人便在密室里进行详谈。 “你就是淑娴同志吧。”陈旭光伸出手。 “老陈,你好!”淑娴跟老陈握了握手。 “你今天一定要见我,是不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 “是这样,吉祥里的房东先生就是昱霖在黄埔军校的同学杜学谦,他是个投机商人,不仅与国民党军队有生意来往,也同时跟我们苏北根据地有生意往来,昨天,昱霖跟他相认了,然后提到了谭敬廷,谭敬廷也是昱霖在黄埔军校的同学,而且还是生死之交,他现在是重庆禁烟督察委员会的特派专员,但昨天从杜学谦的话里,似乎感到谭敬廷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忠勇之士,已经沦为一个发国难财,唯利是图的奸商,昱霖感情上接受不了,想去重庆会一会谭敬廷,当然他还想顺便了解一下目前国民党的动态。” “哦,谭敬廷,这个人我有印象,当初他在军校里是个厚道,拘谨,一板一眼的人,怎么会一下子有这么大的变化。”老陈听淑娴这么一说,对谭敬廷的变化也是非常吃惊。 “我也是这么觉得,谭大哥一向为人厚道,怎么可能变成杜学谦嘴里的心狠手辣,利欲熏心的人?” “不过,昱霖啊,人是会变的,特别是受环境的影响,谭敬廷一直在国民党部队里,那里如果是一个荒淫腐化,穷奢极欲,挥金如土,花天酒地的环境,难保谭敬廷不受影响。你不能因为你个人情感上不能接受这个事实,就冒险去重庆。不过,若是去探查国民党内部的一些动态,这条路倒是可以加以利用。毕竟你跟谭敬廷是生死之交。他对你相对来说,不设防。这样吧,我把你的情况跟上级反映一下,听听他们的意见。” 淑娴点了点头,昱霖也点头同意。 “昱霖,淑娴,你们上次把田行长和他夫人送到苏北根据地这个任务完成得很出色,根据地的领导直夸你们有勇有谋,田行长已经开始着手准备我们今后自己的银行了。这多亏了是你们及时帮他逃离虎口,我听说,那个知道田家骐底牌的人已经叛变了,要是稍晚半天,田行长就又被捉回去了。真是太悬了。” “这还多亏了马克医生的协助。” “是啊,我相信国际上有正义感的人都会支持我们的。哎,淑娴,你在震旦大学的工作开展得怎样?” “我已经和一些思想进步的学生有了一些接触,我打算下一步就成立一个读书会,专门吸引这些爱国的热血青年。” “很好,我们就是要在广大群众中散播马列主义,今后,他们就是我们的后备军,也是我们推翻反动统治的有生力量。” “昱霖,你报社的情况怎样?” “还行,工作任务并不繁重,时间相对宽裕,这样我就有充分的时间来干我们自己的事了。” “嗯,伪装好自己,才能更有力地打击敌人。我们在敌后工作,一定要谨慎小心,不能操之过急,不能随心所欲,你们的生存环境又比较复杂,更要做到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嗯,我明白。哦,老陈,这个我交给你。”昱霖从公文包里拿出一张银票交给老陈。 “这是什么?” “这是我上次跟你提过的,我托庄老先生变卖了家中一些值钱的物件,换成了大洋,作为我们的活动经费。这里是五千大洋的银票,还有五千我留下了,作为我们和玉蓉他们的活动经费。” “昱霖啊,你为了我们的事业,真的是舍命又舍财啊!” “这些东西摆在家里也没用,这样倒是可以物尽其用。” “好,我会把这笔钱交给上级,代我向玉蓉,阿成他们问好。” “好的,我一定转达。” ------------ 第一百零三章 重庆之行 从老陈那儿出来,昱霖和淑娴便急忙赶回家。刚一进门,电话铃就响了,是老陈的电话。 “昱霖,我已经跟上级反映了你说的情况,他们同意你去一趟重庆,不过,要谨慎,千万不能暴露自己。” “嗯,我明白。”昱霖很高兴上级能批准他的计划。 刚挂了电话,楼下的杜学谦就上来了。 “老弟啊,我刚接到我表兄呃电话,伊让我后天去一趟重庆,侬去勿去?如果去呃闲话,我就帮侬买火车票了。” “好啊,你帮我买一张。”昱霖一口应承下来。 “弟妹不去吗?”杜学谦望了一眼淑娴。 “她这里走不开,就我跟你两个人去吧。”昱霖连忙替淑娴推脱。 “也好,个么,我现在就去买火车票了。” 昱霖从口袋里掏出一叠钱,交给杜学谦:“哎,杜兄,这是火车票的钱。” “哦哟,一张火车票呃钞票我还是有呃呀,我请客,侬勿要付了。” “这怎么好意思。亲兄弟明算账嘛。”昱霖把钱塞在杜学谦的手上。 “个么,下一趟侬请我好勒。勿要搞了,把钞票收起来,收起来。”杜学谦按住昱霖的手,昱霖盛情难却,只得依了杜学谦。 昱霖向韩主编请了一周的假期,说是老家有长辈过世,要去奔丧,韩主编一口答应。 第三天下午,杜学谦和陆昱霖两人便拿着手提箱,登上了去重庆的火车。陆昱霖提醒杜学谦,不要把他的真名告诉他表兄,毕竟他现在还在躲债期间,多一个人知道,他就多一份麻烦。杜学谦也理解陆昱霖的苦衷,一口答应。 经过两天两夜的行驶,最后终于到了重庆火车站。 杜学谦带着陆昱霖来到了国民党军事委员会下辖的禁烟督察处,见到了杜学谦的表兄孟若愚。 “表兄,这次我带了一个人来。这位是欧阳锐,我曾在黄埔军校读书时候的同学。” “你好,孟处长。”陆昱霖伸出手去,跟孟若愚握了握手。 “你好,请问欧阳老弟在哪儿高就呀?” “我在《申报》当记者。” “哦,好的好的。舆论先锋,欧阳老弟这次千里迢迢从上海来重庆是……” “我听说谭敬廷现在正在这个部门,我跟他是老同学了,所以想见一见他。” “我这个衙门已经容不下谭专员了,他现在是我的顶头上司。不过,欧阳老弟,你来的不巧,谭专员昨天到洛川开会去了。估计要好些天才能回来。” “他去洛川了?那太不凑巧了。”昱霖有些失望,他千里迢迢来重庆,结果却是人去楼空。 “要不,你先在这儿住几天,说不定谭专员能提前回来,你说胡宗南要剿共,他一个禁烟督察专员去那儿开哪门子的会,你说是么?真是的,队伍往哪儿开,他就往哪儿走。”孟若愚的口气里明显带着情绪。 “没想到我们的谭兄嗅觉很灵敏,哪儿有铜臭味,就往哪儿钻。”杜学谦也在一旁讥讽谭敬廷。 陆昱霖一听这个消息,吃惊不小,胡宗南要集结部队,进攻延安,这就意味着党中央正面临着被围剿的危险。他得赶快把这个消息落实清楚后,报告老陈。 “好的,谢谢孟处长。” “不客气,你是学谦的同学,也算是我的小弟,有什么事,尽管找我,这样吧,学谦,你先把欧阳老弟安排在旁边的招待所里。” “好呃,来,老弟,侬跟我走伐。”杜学谦向陆昱霖挥了挥手,陆昱霖便跟着杜学谦走了出去。 从孟若愚的办公室出来,走到走廊尽头就是谭敬廷的办公室,办公室旁边就是楼梯,下了楼右转就是招待所,杜学谦把陆昱霖领到了一间单间,里面有一张床,一张写字台,一把椅子。陈设比较简单。 “杜兄,你不在这儿住吗?” “我上我表兄家里去住,此地呃条件好像是差了点。”杜学谦朝四周望了望,房间里的家具和陈设都比较破旧,有点不好意思。 “没关系,只要能住就行,我不讲究。杜兄,麻烦你晚上跟你表兄说说,看看我能不能也跟着你们一起干?” “行,我会得跟我表兄讲呃。” “拜托了。” “一句闲话,个么阿拉明朝会。” 陆昱霖等杜学谦走后,便在招待所周围转悠着,他抬头望了望谭敬廷的那间办公室,想进去看一看,那里是否有他想要知道的情报。 六点之后,通往二楼的楼道铁门就上锁了。看来从楼梯上去撬门是不行的了,陆昱霖又走到外面,抬头望了望二楼,谭敬廷办公室的窗户虚掩着,看来翻窗进去是唯一可行的办法。 陆昱霖又查看了一下电闸的位置,就在走廊的尽头,晚上只要电闸一关,他可以从底楼沿水管爬到二楼,然后再从窗户里进去。 主意已定,陆昱霖便静静地等待天黑的时刻,他从写字台的抽屉里找到一只手电筒,这真是雪中送炭,昱霖暗暗欣喜。 十二点过后,周围死一般的沉寂,陆昱霖悄悄地从床上爬起来,跑到走廊尽头,打开电表箱,把电闸拉了。然后他借着月光顺着水管爬上了二楼,从窗台上翻入谭敬廷的办公室,随后打开手电,看了看周围环境,在东边有一张宽大的办公桌,他走过去,拉开旁边的抽屉,里面有不少信函,陆昱霖一封封仔细查找,终于看见一份信函上写有西安绥靖公署的字样,便打开细看,果然是胡宗南要在洛川召开**军事会议,打算调动对付日本侵略军的六个主力师,加上原有封锁陕甘宁边区的几十万大军,沿宜川、洛川、宜君等地,准备进攻延安。 陆昱霖默记信函内容,然后把这信函放入抽屉中,他又拉了拉中间的抽屉,抽屉上了锁,陆昱霖从口袋里掏出一截铁丝,往锁孔里拨弄,不一会儿,抽屉打开了,陆昱霖拉开抽屉,里面有个账本,上面写了一些交易往来,陆昱霖看见鸦片,大米,枪支等字眼,后面还有一些人名和一些数字,他感到心有点凉了,谭敬廷果然是在干一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陆昱霖合上账本,放了进去,发现里面有一张照片,他拿出来一看,原来是他和谭敬廷在南京中央陆军军官学校的门口照的合影。他望着那时意气奋发的谭敬廷,又望了望那本账本,感到心里堵得慌。 陆昱霖把照片和账本放好,锁上抽屉,然后扫了一眼办公室,觉得没什么落下的,便又从窗口爬了下来,若无其事地走进招待所自己的房间。 “该怎么把消息传递给组织呢?”陆昱霖想到了电话局,他立刻走出房间,朝电话局方向走去。 到了电话局,陆昱霖走进电话亭,拨通了自己家的电话号码:7299。 电话铃响起,把淑娴从睡梦中惊醒,她立刻拿起电话,里面传来的是昱霖的声音。 “淑娴吗?我是昱霖。你现在拿好纸笔,把我说的话记下来。” “好的,你等会儿。” 淑娴拿好纸笔,再次拿起电话:“昱霖,你说吧。” “谭去洛川开剿共会议,胡调动六个师和原几十万大军,即将沿宜川,洛川,宜君等地进攻延安。你明天一早就把这情报告诉老陈。我打算马上回来。” “好,我记下了。你现在打电话没人发现你吧。” “没有,我很安全。淑娴,谭兄果然堕落了。”昱霖心情沉重地告诉了淑娴这个事实。 “昱霖,回来再说吧。” 第二天一早,淑娴就去一品斋,一品斋还没开门,淑娴就在附近溜达,七点不到,胖婶出来开门,淑娴连忙走了过去。 “胖婶。”淑娴轻声地叫了一声。 “是少奶奶啊。”胖婶欣喜地看见了淑娴。 “胖婶,别叫我少奶奶了。你在这儿过得惯吗?” “行,陈老板待我和虎仔挺好的,就是现在虎仔不在我身边,我挺想他的。这孩子从来没有离开过我。” “虎仔在我那里挺好的,他挺聪明的,跟着昱霖学照相,一学就会。你就放心吧。” “放心,放心,在你们那里我一百个放心。少奶奶,你想吃点啥,我给你做去。” “不用了,胖婶,我是来找陈老板的,他一般什么时候来一品斋?” “快了,大概再过十分钟左右吧。陈老板总是很早到饭店的,有时候自己除灰扫尘,擦地抹桌子,一点也没有老板的架子,人很和善的,是个好人。少奶奶,你快进来坐吧。” “嗯。” 淑娴走进店里,没多久,陈旭光骑着自行车过来了。 “陈老板,你来啦,我找你有点事。” 陈旭光看见一大早淑娴就出现在自己店里,知道有情况,连忙招呼:“欧阳太太,这么早你就来啦,走,到楼上说去。” 老陈把淑娴带到密室里,淑娴把昨天昱霖在电话里告诉她的情报的事情转告给老陈。 “老陈,这是情报内容。”淑娴把昨天记录下来的纸条交给老陈。 老陈打开一看,觉得情报非常重要,便从柜子里取出一部电台。 “我这就给苏北发报,让他们通知中央。” 很快,电报发出去了。 “淑娴,昱霖还在重庆吗?” “他说打算马上回来,谭敬廷没碰到,我看他也没心思在重庆继续待下去了。” “虽然谭敬廷没碰到,但他掌握了这么重要的情报,重庆之行还是非常值得的。” “那老陈,我先去震旦了,读书会刚成立,同学们积极性很高涨,还有不少同学想要参加呢。” “淑娴,你的工作很有成效,不过还是谨慎一些,人数一下子不宜过多,尤其是那些没有经过你考察的学生,先不要发展他们,等时机成熟了,再慢慢发展。” “我明白了。那老陈,我先走了。” ------------ 第一百零四章 铤而走险 第二天一早,昱霖便去集市逛逛,买了一碗酸辣粉,辣的他直掉眼泪。又买了两块红糖糍粑,总算是中和了那股子辣味。 回到招待所,看见杜学谦已经在门口徘徊。 “杜兄,你来啦?” “老弟,你上哪儿去了?我都来了快半小时了。”杜学谦见陆昱霖悠哉悠哉的模样,连忙上前把他拽住。 “我去尝一尝重庆小吃,那个酸辣粉,都快把我辣成红孩儿了,我都能喷三味真火了。”陆昱霖张开嘴,朝杜学谦吐了口气:“感觉到了吗,火辣辣的滋味。“ 杜学谦一听,扑哧一下笑了起来:“重庆菜就是麻辣烫,现在知道四川人的厉害了吧,天天灌辣椒水,早就练就了金刚不坏之身。” “真够厉害的。杜兄,你找我何事?”昱霖见杜学谦一大早来找他,肯定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 “当然是赚钱的事啦。”杜学谦故作神秘。 “哦?这么快就有好事临门啦?“昱霖兴奋地拍了拍杜学谦的肩膀,把杜学谦拍的龇牙咧嘴。 杜学谦一边揉着肩膀,一边说:“你的事我昨天已经跟我表兄说了,他说没问题,现在手头上就有一笔生意,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 “什么生意?”昱霖迫不及待地问道。 杜学谦把嘴靠近昱霖的耳朵:“我表兄说,他现在手里有一批药品想出手。” “杜兄,进屋谈吧。”昱霖朝四周望了望,见没人在注意他们,便示意杜学谦进屋去谈。 陆昱霖打开房门,请杜学谦进去,然后把房门反锁上。 “杜兄,你刚才说什么,你表兄手上有一批药品?”昱霖显得非常感兴趣。 “是进口货,德国原装杜冷丁,这是最新的止痛药,比吗啡副作用小,我表兄说,全重庆这种药品不超过一百箱。” “这么好的药,不是很抢手么?这种好事怎么会落到我头上?”昱霖很是纳闷。 “现在上面风声紧,凡是违禁品都加大监察力度,所以这批货就没来得及出手,而上家又催款催的急,所以我表兄让我来找找你,问你有没有路子,你是记者,三教九流接触的多,如果有人要的话,我表兄说了,可以降价三成。” “这倒是个好买卖,你有多少?”昱霖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把这批药运往苏北。 “二十箱。”杜学谦做了个手势。 “还真不少。那怎么运走呢?” “用汽车,我表兄有军事委员会的通行证,还有一张伪造的戴笠的手谕和一封假冒的周佛海的信函,这样的话,无论是在国统区还是在沦陷区都能畅通无阻。路上应该没人会查。”杜学谦信心满满,似乎一切都已经安排妥当。 “都是伪造的?”昱霖不禁惊呼起来。 “你小声点,我表兄怕万一有人从中作梗,事情败露,有一张戴笠的手谕唬唬人也好。到了沦陷区,有了周佛海这三个字的金字招牌,汪伪也好,日本人也好,都会给些薄面。怎么样,老弟,你有没有这个胆魄?”杜学谦向陆昱霖解释了一下假手谕和假信函的用途。 “这个会不会被人拆穿啊?”昱霖不无担心地问道。 “放心吧,老弟,这两把尚方宝剑我每次做生意时都随身携带,屡试不爽。”杜学谦拍了拍昱霖的肩膀:“否则这么多年来,我怎么可能这么顺风顺水,生意越做越大?” “要不,这样,这批货你跟我一起运到上海,找个地方藏好,然后我再去找买家,你看行吗?”陆昱霖提议道。 “这……这,不是我信不过你啊,老弟,你说万一你拿了货就拍拍屁股走人了,那我不就坐蜡了吗?”杜学谦觉得陆昱霖的提议太过冒险,他一向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的,在他没见到白花花的银子之前就把货先提走了,他的心有些惴惴不安:“要不你先去联系买家,货就放在这里,如果有人要的话,让他们来自取,到时把两把尚方宝剑借给他们用一下不就OK了。” “杜兄,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我的家,我的照相馆都在,你还怕我跑啊?要不,我先给你一千大洋当定金,你看行吗?” 杜学谦还是犹豫不决:“你先押一千大洋的话,这倒是可以考虑。不过这批药值二十根大黄鱼呢。” “可要是我一时找不到买家,这药砸我手里,我还白白损失一千大洋呢。你说是吧?况且,你觉得这批药在重庆安全,还是在千里之外的上海更安全呢?” 杜学谦想了想,觉得陆昱霖的话也有道理:“好吧,我把你的意思跟我表兄说一下,看看他是什么意思。” “好,你最好快点,我吃不了重庆的麻辣烫,我得赶快回上海去。”昱霖催促杜学谦,让孟若愚早下决心。 “行,我下午给你回话。” 下午两点钟的时候,杜学谦又来了,他告诉昱霖,孟若愚同意他的做法。 “老同学,我可是看在我们同窗的份上才磨破嘴皮子,说通了我表兄,你可千万不能耍我呀。”杜学谦还是心存疑虑。 “你要是信不过我,那这单生意我不做了。”昱霖假装有些生气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我有点担心而已。”杜学谦见陆昱霖有些愠怒,便立即安慰他。 “做生意嘛,讲的就是信用。我们是老同学,我怎么可能坑你呢?好了,货什么时候到,我们什么时候出发?”昱霖抬手看了看手表。 “下午五点,我表兄说,为了以防万一,他在药箱外面再加套一个糖果的箱子,上面再放几盒糖果,这样就可以蒙混过关了。” “你表兄还真是个谨小慎微的人。” “小心驶得万年船,不谨慎,这生意能做这么久吗?” “是啊,诸葛一生唯谨慎,杜兄,你跟你表兄这么多年,国共两家的生意都做,你就不怕上面查下来会翻船吗?”昱霖觉得像杜学谦这样的投机分子到最后说不定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 “前几年国共合作,这生意好做些,这两年摩擦不断,上面查得越来越紧,所以生意难做多了。”杜学谦向陆昱霖叹了叹苦经。 “那你和你表兄还冒这个险干什么?”陆昱霖有点看不懂,既然这生意越来越难做,风险越来越大,为什么像孟若愚这样谨小慎微的人却偏偏还要顶风作案。 “老弟,这你就不懂了,这天下今后是谁的还不一定呢?既然不确定,那就两面下注啰,谁坐江山都于我有益,所以做人要刀切豆腐两面光。谁都不得罪。” “杜兄的处世哲学令小弟受教了。”听了杜学谦的这番话,陆昱霖觉得“滑头”二字用在这两位表兄弟身上是再恰当不过了。 “好了,老弟,你坐会儿,我去买一些干粮备着路上吃。”杜学谦看了看手表,时候不早了,该做些上路的准备了。 “杜兄,尽量搞点不辣的。”昱霖提醒杜学谦。 “我知道。” 等杜学谦走后,昱霖在盘算这些药品该如何处置,这些药品自然是运往苏北根据地,但如何运出去呢?昱霖想到了圣玛丽医院的马克。 下午五点左右,一辆号牌为4657的军用卡车停在门口,孟若愚从车上走了下来。 “欧阳老弟,这次都靠你了。”孟若愚跟昱霖握了握手。 “孟处长,你放心,到了上海之后,三天之内我一定给你答复。款子我会交给学谦,让他打给你的。” “好。一言为定。”孟若愚从手提包中拿出几张纸交给陆昱霖。 “这是军事委员会的通行证和戴笠的手谕,这在国统区里基本上可以畅行无阻,这张是沦陷区的特别通行证,还有这封信是周佛海的亲笔信函。有了这两样,日本人不会拦你。” “孟处长真的是神通广大,连戴局长的手谕和周佛海的亲笔信函都能搞到。看来此次我们定能安然过关。” “这都是迫不得已的手段而已。手谕和信函这两样要藏好,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不要出示手谕和信函。” “我明白。”陆昱霖把手谕和信函揣在兜里,把两张通行证放在方向盘前。 “重庆的山路比较多,开车时小心一点。” “我知道了。杜兄,我们走了,快上车。” 杜学谦连忙坐到副驾驶的位置,他向孟若愚挥了挥手:“表哥,我走了。” “小心。”孟若愚心事重重地向陆昱霖和杜学谦挥手告别。 军车在重庆的崎岖山路上一路行驶,路上盘查得还算严,但哨兵看到军事委员会的通行证,便立刻开闸放行。所以一路上基本畅通无阻。 经过三十多个小时的日夜兼程,终于回到了上海。 “杜兄,我看先把这二十箱的货放在我照相馆里吧。那儿地方大,堆得下。” “好,就放你照相馆里。” 昱霖把车停在照相馆门前,招呼虎仔一起搬运。 “好了,杜兄,我们一起回去吧,嫂夫人该想你了。”陆昱霖拍了拍杜学谦的肩膀。 “好,一起回去。” 来到了吉祥里18号,昱霖累得趴在床上一动都不想动。 “昱霖,你怎么啦?怎么这么累啊?”淑娴关心地问。 “淑娴,我累死了,让我躺会儿。”昱霖有气无力地回答。 淑娴见昱霖眼皮子直打架,便不再追问:“那你先歇会儿吧,我给你打一盆洗脸水吧。” 淑娴去浴室打了一盆洗脸水过来,却看见昱霖早已经睡着了,还发出轻微的鼾声。淑娴心疼地望着昱霖,把他的皮鞋和外套脱掉,把他扶扶正,让他睡得舒服些。 第二天早上九点左右,昱霖才从睡梦中醒来,淑娴已经去上班了。 昱霖伸了个懒腰,下了床,去浴室洗漱,然后走到餐桌旁坐下,淑娴已经给他预备好了牛奶和面包做早点。 昱霖咬了一口面包,喝了一口牛奶:“还是这个对我的胃。” 吃完早餐后,他打开卧室里的保险箱,从里面拿出一千大洋,然后下楼,敲了敲杜学谦家的房门。 杜学谦穿着睡衣走了出来,打开门,一看是陆昱霖,便招呼他进来。 “侬还起得嘎早,今朝凌晨三点到屋里厢呃,格歇就已经醒了。我啊,真想睏伊个一天一夜。” “杜兄,你把钱收好后,再继续睡吧,给,这是定金一千大洋。” 陆昱霖从公文包里拿出一千大洋放在八仙桌上。 一看见大洋,杜学谦睡意全无,他瞄了瞄桌上的大洋:“老弟,你办事效率还真是高,这么早就从银行把钱取来啦?” “我办事一向干脆利落。好了,杜兄,定金我已经交了,我现在要出去找买家去了。” “好好好,侬快去伐,跟侬老弟做生意真叫爽气。” “你继续睡吧,我走了。” 昱霖跟杜学谦打了声招呼,便出门了。 ------------ 第一百零五章 孤身闯关 昱霖来到一品斋,陈旭光见昱霖没到接头的日子就来了,便知道有急事,连忙跟他使了个眼色,昱霖会意地点了点头,直接朝二楼聚贤厅走去。 在密室里,昱霖就药品一事跟陈旭光商量。 “老陈,我现在手上有二十箱的德国原装杜冷丁,这是一种比吗啡更好的麻醉剂,据说,现在全重庆这种药品不超过一百箱,相当紧俏。你看是不是问马克医生借一辆救护车,把这二十箱杜冷丁运到苏北去?” “是吗?这么多?哪来的?”老陈没想到昱霖一下子就搞到了这么多的药品,很是兴奋。 “是杜学谦的表兄,重庆禁烟督察处的处长孟若愚搞来的违禁品,因为最近上面查得紧,所以一直不敢出手,而上家又催款催的急,所以,他想降三成出手,要二十根大黄鱼。要不是孟若愚怕这批货砸在手里,才不会有这么大的便宜落到我头上呢,我先给了杜学谦一千大洋做定金,答应他三天之内给他答复。”昱霖把情况跟老陈简单地汇报了一下。 这意外的收获让老陈倍感惊喜:“真没想到,我们还能碰到这等好事,药品一向是我们最紧缺的物资,我会和苏北根据地的领导协商,这笔钱应该可以筹集到,既然上面查得紧,那这批药得赶快运走,这件好事得速战速决,免得夜长梦多。” 昱霖点了点头:“对,事不宜迟,得赶快运走,这批药现在就在吕班路55号,我的那家照相馆里堆着呢。上次马克协助我把田行长夫妇送走,那这次是不是还是如法炮制,借用他的救护车运出去?”昱霖把他的设想提了出来。 老陈点了点头:“可以,待会儿我跟他商量一下吧。哦,昱霖,你那批药是怎么从重庆运过来的?” “是用军事委员会的军车,我一路开回来的。”昱霖眼里透露出了自豪:“老师,你还真别说,这重庆的山路真的是不好开,天又暗,山路又陡又窄,有好几次,我都差点翻沟里去。“ 昱霖想起昨天的开车经历,心有余悸。 “是啊,重庆离上海一千七百多公里呢?山路又多,天色又暗,你能安然无恙把这批药品运过来,真的是不易啊。昱霖,你辛苦了。”老陈心疼地拍了拍昱霖的肩膀。 “还行,昨天确实是累得够呛,不过今天早上睡了一觉,又浑身是劲了。”昱霖笑了笑。 陈旭光哈哈一笑:“到底是年轻小伙子,有劲使不完。昱霖,那辆军车你要藏好,如果上面追查下来的话,这可就是线索。” “啊呀,我一时疏忽,我就把它停在照相馆旁边的马路上。”经老陈这么一提醒,昱霖感到自己太大意了。 “这不行,你得赶快把军车移走,离你的住处越远越好。否则,你那个据点容易暴露。”老陈脸上写满了担心二字。 “好的,我知道了。那老陈,我先回去了。”昱霖要马上回去弥补自己的错失。 陈旭光紧紧握住昱霖的手:“昱霖啊,自从你们来上海之后,短短几个月,我们的工作进展很顺利,很有成效,上级领导对你们的表现很满意。” “谢谢上级领导对我们的肯定,我们还会继续努力去完成上级交给我们的任务。” 昱霖回到家,打算通知阿成把停在光影照相馆附近的军车开走,一看时间,正是中午吃饭的时候,知道这个时间点上,玉蓉和阿成是最忙的时候,便打算午饭后通知阿成。 昱霖在家里的食品柜子里翻了翻,随便找了点干粮充饥,忽然,听到一阵急促的敲门声,连忙起身去开门,只见杜学谦脸色苍白,直冒虚汗地望着他。 “杜兄,你怎么啦?”昱霖惊讶地望着杜学谦:“出什么事了?“ “完结了,坏事体啦,东窗事发了,阿拉表兄刚刚来电话,讲伊呃上家已经被搭牢了,现在正在被审讯,估计马上就要供出格批货呃事体了,伊让阿拉快点离开此地,老弟啊,我是特地跑上来通知侬一声,侬也快点逃命伐。”杜学谦心急慌忙地把事情原委简单地告诉了陆昱霖。 “可这批货我还没找到下家,那可怎么办?”事发突然,昱霖怕杜学谦把这批货要回去。 “勿要去管格批货了,命要紧,我先走了,侬自己看了办伐。”杜学谦已然做好了亡命天涯的准备,连这么贵重的货物都舍弃了,看来这次真的是摊上大麻烦了。 杜学谦说完,便匆匆下楼,随即,陆昱霖听见楼下杜太太又是哭诉又是埋怨。十几分钟之后,陆昱霖便看见杜学谦和杜太太两人提着大包小包的行李匆匆离开了吉祥里18号。 陆昱霖不免有些窃喜,这二十箱的杜冷丁像是白捡的,这买卖可实在是太划算了,他不禁喜上眉梢。 床头的电话铃响了,陆昱霖马上去卧室接电话。 “喂,我是陈老板,我已经跟马克说过了,他愿意把救护车借给我们,他让你自己去取车。” “好的,我马上去,老陈,告诉你一件好消息,东窗事发了,孟若愚来电,让杜学谦赶快逃命,这批药也不要了。我们白捡了这二十箱杜冷丁。”陆昱霖在电话里抑制不住内心的兴奋。 “哦,我们居然捡了这么大的便宜,不过,昱霖,你得赶快把药品运出去,军车也得赶快藏起来。” “好的,我马上着手处理。” 昱霖挂了电话,马上又拿起电话,拨通了玉蓉那儿的公用电话。 “你好,肖老板,我是阿成的表兄,麻烦你让他来听电话。” 肖老板放下电话,冲药铺喊了一声:“阿成,侬表阿哥呃电话。” 阿成连忙从柜台后跑了出来,拿起电话:“喂,是表哥吗?” “阿成,你马上到我这儿来一下,我有重要的事情交给你去做。”昱霖干脆利落地给阿成下达命令。 “好的,表哥,我马上来。”阿成从昱霖的语气里觉察出事情的重要性和紧迫性。 阿成放下电话,一路奔跑,来到吉祥里18号的西厢房。 “阿成,在吕班路55号,我的那家照相馆旁边的马路上,停着一辆军车,号牌是4657,你赶快把车开走,越远越好,这是车钥匙。”昱霖说着,把军车的钥匙交给阿成。 阿成接过钥匙:“好,我这就去。” “慢,把这些放在车上。”昱霖从公文包里把那张伪造的戴笠手谕和假冒的周佛海的信函也一并交给了阿成。 阿成接过这张假手谕和假信函,放进衣袋,便匆忙下楼。 昱霖从写字台的抽屉里面摸出一把勃朗宁手枪,检查了一下弹匣,然后别在腰间,随后也出门了,他朝圣玛丽医院走去。 昱霖找到马克医生,马克把救护车的钥匙交给他。昱霖跟马克握了握手,便上了救护车,发动引擎,驶往吕班路的光影照相馆。 救护车停在照相馆门前,昱霖和虎仔一起把这二十箱杜冷丁装上救护车,然后,昱霖在这些药品箱子上盖上一块白布,把担架压在白布上面。 昱霖穿上白大褂,上了救护车,拉响警报声,呼啸着穿过市区,驶往青浦方向…… 阿成把军车开往城南郊外的一个垃圾场,他把军车停在那儿后,把假手谕和假信函扔进车里,然后把车钥匙拔出来,朝垃圾堆里一扔,随后便往回走,天黑了才回到家。 昱霖的救护车一路畅行无阻,但到了苏沪交界处时,被日军哨兵拦下了,哨兵往车后望望,然后冲着昱霖叽里呱啦地说了几句日语,意思是让昱霖打开救护车的车厢门,进行检查。 昱霖心里清楚,一旦被日军查出是药品,那就前功尽弃了,现在他能做的便是硬闯关卡了。 他观察了一下哨卡,共有三个哨兵,一个在岗亭旁,另两个在车尾,他从腰间摸出手枪,朝站在岗亭那儿的哨兵开了一枪,那哨兵头部中弹,应声倒下。 后面两个哨兵见状,连忙拉开枪栓,朝昱霖射击,昱霖从驾驶室里探出头,往车后开枪,又击中一个哨兵,剩下的那个哨兵要去打电话,昱霖连忙朝岗亭里的电话机开枪,电话机被打烂了,这时,倒在地上的那个哨兵朝昱霖开了一枪,正好打中昱霖的左胳膊,昱霖连忙还击,一枪击毙了他,随后朝岗亭内射击,那个想要打电话的哨兵也随即殒命了。 昱霖跳下车,用脚踢了踢几个倒在地上的哨兵尸体,又伸手摸了摸他们的颈动脉,确认这三个哨兵都已经一命呜呼了,便爬上救护车的车厢,把那块盖在药品箱上的白布拿过来,用牙撕下了一条白布条,把左胳膊的伤口紧紧绑住,左边半个衣袖已被鲜血浸湿了,肌肉突突直跳,痛感随着神经蔓延开来。 昱霖忍住痛,跳下后车厢,把车门关上,然后爬上驾驶室,发动引擎,踩下油门,右手握着方向盘,撞断道闸栏杆,朝苏北根据地方向驶去…… 在距离苏北根据地大约五六公里处,昱霖应失血过多,眼前模糊起来,出现叠影,他用力眨了眨眼睛,摇了摇头,坚持往前开,救护车歪歪扭扭地呈“s“型轨迹朝前移动。而此时的陆昱霖脸色苍白,呼吸急促,浑身虚汗直淌,左胳膊一直垂在驾驶座旁,鲜血沿着手臂不断地向下流淌,把驾驶室的座位都染红了,而右手也不听使唤地颤抖起来。昱霖咬紧牙关,用尽全身气力踩下刹车,拉响警报,一头栽倒在方向盘上…… 还在找"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免费? 百度直接搜索: "阅读悦" 15万本热门免费看,阅读悦,阅读悦精彩! (. = ) ------------ 第一百零六章 东窗事发 当昱霖醒来的时候,他已经是在苏北根据地的野战医院里。 昱霖睁开眼睛,看见一位五十岁上下的老同志坐在自己的床边上,关注着自己,昱霖想要坐起来。 “你醒啦?别动别动,快躺下,你就是昱霖同志吧?”这位带有浓重湖南口音的老同志慈眉善目,眼里流露出对昱霖的深深的关切之情。 昱霖点了点头:“请问你是……” “这位就是我们的黄政委。”旁边一位三十多岁戴眼镜的同志介绍道。 “原来是黄政委,救护车上的药品都在吧?”昱霖最牵挂的就是这一车药品。 “都在,一盒都不少。昱霖同志,谢谢你给我们送来了这些稀缺的药品。我们前方那些伤兵正需要这些药品,你真是雪中送炭啊,老陈已经来电报告诉我们了,你几次出生入死,是我们的大功臣呐。我代表苏北抗日根据地的同志们感谢你。” “黄政委,过奖了。“昱霖被黄政委夸得不好意思起来:”我们在不同的战场上与敌斗争,我只是做了我份内的事而已。” “你太谦虚了,你的这种大无畏的精神,是值得我们每位同志学习的。我打算把你的事迹写成通讯稿,在全军中进行宣传,让大家以你为榜样,发扬我们革命者坚韧不拔的大无畏的精神。”那位三十多岁戴眼镜的同志被陆昱霖的英勇事迹深深打动,打算大力弘扬他的这种革命精神。 “张参谋,昱霖同志是在秘密战线上工作的,宣传就不必了,但他对我们抗日大业的贡献我们是一定要记录在册的。“黄政委连忙阻止张参谋的想法。 “是,我明白了,黄政委。”张参谋把手中的笔放下。 “昱霖同志,你好好养伤吧,医生已经把子弹取出来了。而且还给你输了血,等伤养好了再回去吧。” “黄政委,既然已经不碍事了,我想马上回去,我那里还有一摊子事呢。”昱霖担心上海那里可能会发生变故,所以急切想要回上海。 “不着急,等拆线了再走吧。”黄政委心疼地望着昱霖:“养好伤,才能更有力地消灭敌人嘛。“ 昱霖点了点头,忽然想起救护车的事情:“不行,我还得走,那辆救护车是从医院借的,我得还回去。” “这事容易,我会派人把救护车开回去的,你放心吧。”黄政委打消了昱霖的顾虑,让他安心在苏北养伤。 昱霖笑着点了点头。 从野战医院出来之后,黄政委立刻给老陈发报,把昱霖的情况告诉了老陈。 老陈打电话给淑娴,把昱霖去苏北根据地送药一事告诉了她。 “淑娴,前天昱霖从重庆一路开车回上海,是因为车上有一批德国原装杜冷丁,这是杜学谦的表兄暗中进行的不法交易,想通过昱霖找到下家,但东窗事发,上面彻查此事,杜学谦和他太太都逃命去了。所以,相当于我们白捡了这批药。” “怪不得我刚才去敲下面的门,没人应声,原来是这么回事。”淑娴这才明白怪不得昨天昱霖这么疲惫不堪,原来他是从千里之外的重庆一路开车,把药品运回了上海,心里不禁升腾起怜爱之情。又听老陈说杜学谦夫妇把药品都弃之不顾,逃命去了,更是窃喜不已。 “淑娴,昱霖上午来一品斋跟我商量,要马上把这批药品运往苏北根据地,所以,来不及通知你,他就匆忙上路了,但在过最后一个关卡时,遇到日军的盘查,昱霖击毙了日军哨兵,已经把药品安全送达根据地了。” “这么说来,昱霖圆满地完成了任务,这就好。”淑娴松了一口气。 “是,任务完成得很出色,不过,昱霖受了点伤。”老陈如实相告。 一听说昱霖受伤了,淑娴的心像是猛地被揪了一下:“老陈,昱霖受伤了?他伤哪儿了?” “左臂,不过还算好,子弹已经取出来了,并且给他输了血,问题不大,你放宽心。黄政委想让昱霖在苏北多休息几日,等伤愈了,再回来。” “好,我知道了,这样也好,就让昱霖在苏北多休息几天吧。老陈,谢谢你及时告诉了我。我会给《申报》报社打电话,给昱霖请几天病假。” “对,你想的很周到。就说昱霖得了急性阑尾炎,需开刀住院。” 次日一早,淑娴就给《申报》报社的韩主编去电。 “韩主编吗?您好,我是欧阳锐的太太,我先生昨天得了急性阑尾炎,已经开刀住院了,这些天不能去报社了,他让我给您请个假。” 韩如秋一听,很是关切:“是吗?欧阳病了?哎,真是不幸,他刚失去了亲人,自己又生病住院。啊呀,欧阳可是我们报社的一支笔啊,这样吧,他住哪家医院?要不我明天下班后去医院看望看望他。” “哦,不必了,谢谢您,韩主编,你们报纸业务挺忙的,就不必抽时间去医院看望他了,况且,我先生打算去他表妹家养病,他表妹家是开药铺的,这样方便调理,所以就不麻烦报社同仁了。”淑娴连忙推辞。 “哦,好的,我知道了,麻烦你转告欧阳,让他好好养病,不要牵挂报社事务,等他病愈了,我们再给予慰问。” “好的,谢谢韩主编,我一定会转达的。那就这样了,再见。” 打完电话之后,淑娴便像往常一样,去震旦大学上班了。 孟若愚最担心的事情最终还是发生了,他的上家没有扛住审讯,供认有一批未经许可的德国原装杜冷丁在孟若愚处,稽查处的人便到孟若愚的寓所把他带走了。 谭敬廷回重庆后,方才知道孟若愚出事了,心中惶惶不安,虽然杜冷丁的事情他并不知悉,也从未沾手,但先前与孟若愚合作了这么多次,拔出萝卜带出泥,孟若愚若是倒了,他谭敬廷也挺不了多久了。 孟若愚若是把之前与自己一块儿贪赃枉法的事情全抖露出来,那他这个特别专员也吃不了兜着走。尽管自打他升迁为禁烟督察委员会的特别专员之后,成为了孟若愚的顶头上司,孟若愚与自己之间的关系已不像之前那么融洽无间,但他不能见死不救,兔死狗烹的道理他是懂的,因此,他要尽快把孟若愚捞出来。 谭敬廷打通关系,终于获得一次探监的机会。 谭敬廷走进牢房,看见孟若愚无精打采地半躺在单人床上,旁边的一张桌子上放着纸和笔,是让他写交代材料用的。但纸上空无一字。 “孟兄,我来看你来了。”谭敬廷推开牢门。 孟若愚见谭敬廷来了,心里为之一颤:“谭专员,你来啦,让你见笑了。” “孟兄,这是什么话,你以为我谭某人是来看你笑话的吗?”谭敬廷走到孟若愚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孟兄,你受苦了。” 说完,谭敬廷便坐在桌前的凳子上。 孟若愚惨淡一笑:“谭专员,你客气了,我只不过早你一步而已。这些年你我就像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荣辱与共,唇齿相依。” “是啊,孟兄,当初你还是我的导师,我的明灯,要不是你的传道授业解惑,哪有我谭敬廷的今天。” 孟若愚见谭敬廷言辞恳切,不像是来落井下石的,便感叹一声:“此一时,彼一时啰,没想到你从一个初出茅庐的官场新手到如今在官场上如鱼得水,春风得意。老弟果然是非池中之物,我也不过是你的一块垫脚石而已。” “孟兄言重了,我谭敬廷就算是飞黄腾达,也不会忘记当初孟兄的提携之恩。今天孟兄遭难,谭某人自然不会袖手旁观,我已经在动用关系,让孟兄早日脱离苦海。” “你真的想把我捞出去?”孟若愚一听,似乎看见眼前有了一丝曙光。 “当然,孟兄刚才不是说,你我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吗?趁我这只蚂蚱还能活蹦乱跳时,得赶快把绳套解开才是。” “如何解套?” “这需要孟兄的配合。” “如何配合?” “如今稽查处的人只知道杜冷丁一事,其他事情一概不知,所以,孟兄只要一口咬定除了杜冷丁事情之外,未参与其他贪腐案件,那么这就是一件孤案而已,如果孟兄肯退赔一些赃款,那些稽查处的人就算是有个交代了。也就不会刨根问底,非置孟兄于死地了。” “可就算是只承认杜冷丁的案子,我也是罪责难逃啊。”孟若愚还是对自己的前途堪忧。 “那依孟兄看,此次孟兄能否全身而退,毫发无损从这里走出去?”谭敬廷小心翼翼地试探了一句,他想知道孟若愚的期望值是多少。 “这我倒是不敢奢望,只求死罪能免,判个五六年就心满意足了。” “杜冷丁的案子已是板上钉钉的了,想要翻案确实很难,但若是愿意退赔赃款,估计刑期不会太长,孟兄只管照我的话去做,后面的事情就由老弟我去走动了。” 孟若愚眼里泪光闪闪:“谭老弟,我身陷囹圄,无以回报,等日后出去了,我定感恩戴德,结草衔环。烦请老弟跟我太太说一声,让她准备二十根大黄鱼。” “好,孟兄,我一定把话带到,你就静候佳音吧。” 谭敬廷走出牢房,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 稽查处的人突击审讯孟若愚,孟若愚对杜冷丁一案供认不讳,并且交代了这批货的去向,但是他把所有罪责都推给了欧阳锐,只字未提杜学谦。 于是,稽查处便通知军统上海站协助调查那辆号牌为4657的军车以及欧阳锐的去向。 ------------ 第一百零七章 鱼目混珠 黎明时分,日本特高课课长桥本太郎正坐在一辆军用吉普车上闭目养神,后面跟着一辆军用卡车。正当两辆车要途径外白渡桥时,忽然,三辆黄包车迅速横穿过来,卡在吉普车和军用卡车之间,卡车立马刹车,三名黄包车车夫从腰间拔出手枪,朝卡车上的日军射击,好几名日军被当场击毙,倒在卡车上。 而与此同时,吉普车的前方,一辆黑色小汽车横穿过来,拦住吉普车的去路,吉普车司机赶紧刹车。那小汽车司机举枪向吉普车射击,吉普车司机当场毙命,车上的桥本见势不妙,连忙下车躲藏,小汽车司机赶紧下车,举起手枪,朝桥本连连射击,桥本身中五枪,倒地身亡。 军用卡车上其余的日本宪兵立刻朝三名黄包车车夫开枪,这几位车夫被打成了马蜂窝,壮烈殉国。日本宪兵下车,一边寻找桥本,一边朝汽车司机方向开枪射击,宪兵发现桥本已气绝身亡,便一边把桥本的尸体抬进车里,一边集中火力朝汽车司机射击,汽车司机随即举枪还击,对射中,汽车司机右肩中了一枪,于是边打边撤,钻进小汽车里,发动引擎,朝外滩方向驶去,日本宪兵见状,立刻上了军用卡车,紧追不舍。 小汽车一路驶向拉斐德路,在离拉斐德路不远处,司机跳下车,弃车夺路而逃,朝吉祥里狂奔而去…… 一阵急促的上楼声把亭子间里正在睡梦中的薛太太吵醒了。 薛太太望了望枕边的闹钟,才三点半,很是恼恨:“啥人啦,哪能嘎戳气呃啦,半夜三更就精精光光,还让不让人睏觉啦?” 小宝揉着迷蒙的双眼,从床上支起身子:“姆妈,啥事体啊?” “侬睏觉,跟侬勿搭界。” 薛太太给小宝掖了掖被子,自己也倒头睡下,但总觉得不放心,便悄悄起身,打开门缝,却发现东厢房的里透出灯光。 “难道是沈先生回来了?”薛太太一脸狐疑。 西厢房里的淑娴听到这急促的上楼声,自然警觉起来,她悄悄起身,朝房门口走去,把耳朵贴在门上,仔细聆听门外的动静。 此时,在东厢房里,那位右肩受伤的司机正从酒柜里拿出一瓶白兰地,左手举着酒瓶,对着嘴咕咚咕咚地灌酒,似乎只有酒精能平复他狂乱蹦跳的内心。灯光下,那张苍白的脸上虚汗直淌,是疼痛,是惊慌,也是兴奋。 他对着镜子脱下西装的右袖,那件白衬衫的肩膀部位已被一摊鲜血染红了。他刚想脱下衬衣,就听见弄堂口传来军靴的声音,他警觉地拿起桌上的手枪,竖起耳朵,望着窗外,仔细观察事态变化。 很快,外面响起了刺耳的警笛声,很显然,这是冲他来的,他得赶快离开这儿,否则有可能成为瓮中之鳖。 于是,他穿好西装,把那只空弹匣退出来,重新换上新弹匣,打开房门,走到楼梯口,想要下楼,忽然,西厢房的门打开了,一只手把他拉了进去。 他本能地用手枪指着把他拉进西厢房的那个人的脑袋,忽然他惊呼了一声:“淑娴!” 淑娴也吃了一惊,仔细打量了一下对方,也惊呼起来:“弘达,真的是你吗,弘达?” “是我,淑娴。真是太巧了。”朱弘达想要跟淑娴拥抱,还没抬手,就痛得哼了一声。 “你肩膀受伤了。”淑娴望了望朱弘达的伤口。 “中了一枪。”朱弘达脸色苍白,虚汗直淌。 “你别出去,就躲在这儿,我先帮你包扎一下。”淑娴不容分说,搀扶着朱弘达朝里屋走去。 淑娴把朱弘达领进卧室,帮他脱下西装,用剪刀剪开右肩的白衬衣,仔细地观察了一下伤口:“子弹还在里面,现在没法取出来,我先帮你包扎一下吧。” 淑娴取出药箱,从里面拿出药棉和绷带,帮朱弘达把伤口包扎好。 “淑娴,你还是老样子,我记得当年你在震旦大学救护队的时候,就是这样给伤员包扎伤口的。”朱弘达见淑娴娴熟的包扎动作,不禁回忆起当年的情景。 “这都已经过了十多年了,亏你还记得这么清楚。”淑娴把朱弘达扶到床上。 “有些事,有些人是一辈子都忘不了的。”朱弘达深情地望着淑娴。 淑娴抬头望了望朱弘达,立马避开他那两道投送过来的炽热目光。 忽然,楼下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开门,查户口。快点开门。” 东厢房楼下次间的灯亮了,随后房门打开了,婷婷穿着睡衣出来,边开大门,边嘟哝着:“哦哟,一群杀胚,急了去投胎啊。” 门刚一打开,就有一高一矮两个警察走了进来:“阿拉是来查户口呃,侬呃良民证呢?” “阿三头,是侬啊,噢哟,现在几点钟啦,噶早就来查户口啊,真是触霉头。”阿三头欢喜跳舞,是百乐门的常客,所以婷婷认得他。 “原来是侬啊,婷婷小姐,侬就住了此地啊。不好意思哦,阿拉也是听差呃。”阿三头连忙满脸堆笑地向婷婷打招呼。 “我晓得呃,等一歇,我去拿。”婷婷一扭一扭地进了屋子里,不一会儿,拿着一张良民证出来,递给那个名叫阿三头的警察。 那个矮警察抢过良民证,望了望婷婷,然后又走到房门旁,朝里面张望了一下:“格的块就侬一噶头住伐?” 婷婷白了矮警察一眼:“滑稽伐,我格的块住啥人,要跟侬汇报啊?” “侬最好勿要瞎三话四,阿拉在执行公务,我问侬,此地18号里住了几户人家啊?” “格的块嘛,现在就我,亭子间呃薛太太,西厢房呃欧阳太太,阁楼上的阿荣几个人住。” “客堂间跟东厢房里没人吗?”矮警察抬头望了望东厢房,又探头看了看客堂间。 “客堂间呃房东先生跟房东太太交关日脚没看到了,东厢房里从我住进来就一直没看到过有人蹲过。” 矮警察把良民证还给婷婷,招呼后面的瘦个子:“阿三头,走,到楼上去看看交。” 阿三头点了点头,朝婷婷挤了挤眼睛,摆了摆手,跟着矮警察往楼上走去。他们敲了敲亭子间薛太太家的房门。 薛太太披了件外套,下床打开门,见是两名警察,不禁有些紧张。 “阿拉是来查户口呃,侬去拿良民证出来给阿拉看一看。” 薛太太连忙走到五斗橱那里,打开抽屉,拿出良民证,递给阿三头,阿三头看了看薛太太,又看了看床上的小宝,把良民证还给了她。 “此地东厢房里有人住伐?”矮警察指了指东厢房。 “我勿晓得,东厢房难般有人住呃,沈先生不太回来呃。” “今朝早上有没有看到有人住进来啊?”矮警察追问了一句。 薛太太不想惹麻烦,连忙摇了摇头:“勿晓得,现在才四点多钟,再早阿拉都睏着了,哪能会得晓得有人没人呢?” 阿三头点了点头:“好了,侬继续睏觉伐。” 阿三头和矮警察朝东厢房走去,敲了半天门,没有人应声,便朝西厢房走去,薛太太留着道门缝,朝外看。 淑娴听见敲门声,连忙在真丝睡衣外面加了件外套,走了出来。 “阿拉是来查户口呃,麻烦侬把阿拉看一看侬呃良民证。”矮警察向淑娴说明来意。 “好呃。” 淑娴转身朝里屋走去,拿了两张良民证走了出来:“格是我跟我先生呃良民证。” 矮警察接过良民证,望了望淑娴,点了点头,然后把良民证交还给她,随后,朝卧室走去,闻见满屋子的酒气,看见床上侧躺着一位穿着睡衣的男子,正呼呼大睡。 “格位是侬先生?”矮警察抬眼望了望淑娴。 “是呃呀,昨日夜头老酒吃多了,叫也叫不醒,像只死猪猡。”淑娴讪笑着。 矮警察笑了笑:“男人吃点老酒嘛,正常来西呃,好了,打扰了,阿三头,去阁楼里看一看。” 两个警察又去阁楼找阿荣。 阿荣睡意正浓,听见敲门声,马上骂三门:“碰着赤佬啦,老清早就来敲门,滚滚滚,等那爷叔睏醒了再来。” 但敲门声持续不断,阿荣只得起床开门。 “啥地方呃赤佬啦?”阿荣边开门,边骂骂咧咧。 “侬嘴巴帮我放清爽点,小赤佬。阿拉是来查户口呃。侬勿要来寻吼死。”矮警察见阿荣出言不逊,连忙板起面孔教训阿荣。 “哪能,警察了不起啊?”阿荣一副不买账的样子。 淑娴见状,立刻跑上楼,拉开阿荣。 “阿荣啊,侬勿要光火,伊拉也是听差呃,侬就拿良民证出来,把伊拉看一看好勒。” 阿荣看在淑娴的面子上,停止了吵架,转身把放在樟木箱里呃良民证扔给了矮警察,矮警察捡起来,看了看,又扔了回去。 阿荣砰的一声把房门关上。 “阿三头,走伐。”矮警察和阿三头都对淑娴表示感谢,向她点了点头,满脸堆笑:“阿拉也难做,是伐?” 淑娴点点头:“是呃呀,那也是公事公办,混口饭吃吃,不容易呃,我懂呃。” “还是欧阳太太明事理,唉,要不是昨日半夜里有个日本军官被打死了,阿拉也不会吃饱了没事体做,老清早到每家每户敲门,查户口,侬讲是伐?对不起哦,欧阳太太,吵到侬了,再会,再会。” 两个警察走了之后,淑娴悬着的心总算是放下了。她走到床前,把朱弘达扶起。 “都走了吧?”朱弘达忙问。 “刚走。” “那我也该走了。谢谢你,淑娴,要不是你,我也许就给逮住了。” 朱弘达掀开被子,站起身来,一阵头晕目眩,让他又一屁股坐在床上。 “怎么啦?”淑娴望着脸色惨白的朱弘达。 “没什么,有点头晕而已。”朱弘达用手撑着额头。 淑娴连忙摸了摸朱弘达的额头:“你在发烧,得赶快去医院。否则伤口发炎可就问题大了。” “可现在怎么出去啊?外头有不少警察和日本宪兵呢。” 淑娴走到窗口,朝外看了看,外面弄堂口站着日本宪兵,还有不少警察在来回巡逻。 “我看这样吧,等到七点多钟了,弄堂里的人都起床了,我们就可以浑水摸鱼走出去了。”淑娴给朱弘达出主意。 “嗯,就听你的。” “来,你还是躺在床上吧,你失血过多,躺下会舒服一些。” 淑娴扶着朱弘达,让他半躺在床上,把被子和枕头垫在朱弘达的腰背下。 朱弘达感激地望着淑娴:“淑娴,没想到,我这辈子还能再见到你。” “弘达,你就是住在东厢房的沈先生?” 朱弘达点了点头:“沈汉林是我的化名。” “我听说,你是军统的?”淑娴朝朱弘达投去疑惑的一瞥。 ------------ 第一百零八章 物是人非 “谁告诉你的?”朱弘达警觉地望着淑娴。 “是楼下的杜太太。”淑娴并不隐瞒消息来源:“她是怎么知道你的真实身份的呢?” “只怪我自己太大意了,有一次我化好妆出去执行任务时,把身份证件遗忘在了衣服里,那个亭子间的薛太太进来把衣服拿去洗,摸到这本证件,不知道是什么,就交给房东杜太太保管,所以那个杜太太就知道我的身份了,她还装作不知情的样子,其实那天我从她看我的眼神里就感觉到了,她分明是想告诉我,她捏住了我的把柄。” “原来是这样。” 面对淑娴,朱弘达觉得自己不必要隐瞒什么,毕竟她救了自己,而且,毕竟她是自己多年来深埋在心中的那份挚爱。 “这个女人就是个长舌妇,不过,还算好,她没有去告发我,否则日本人早就把我逮捕了。好了,淑娴,我也不瞒你,也瞒不住你,今天的情形你也肯定已经猜到了,是的,我的确是军统分子,今天凌晨我和我的行动队正在执行暗杀日本宪兵队特高课课长桥本太郎的任务,我的好几位队友都殉国了,只有我一人死里逃生。”朱弘达想起刚才的一幕,还是抑制不住砰砰乱跳的心,有伤感,也有兴奋。 “你暗杀了日本特高课的桥本课长?”淑娴惊讶万分。 朱弘达脸上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容:“是的,已经被我击毙了。这个桥本太郎,杀了我们好些个兄弟,我们决不能放过他。这次行动,我们已经筹划了一个多月呢。” “弘达,真没想到,你现在能拿枪杀人了,我记得你以前可是我们历史系有名的老夫子。”淑娴简直不能相信那个在大学里整天拿着书的老夫子就是眼前整天拿着枪的暗杀人员,这真的是令淑娴对眼前的朱弘达刮目相看。 “盛世出秀才,乱世出莽雄,现在这个世道,哪是做学问的?”朱弘达淡然地笑了笑:“我自从震旦大学毕业之后,便参加了三青团,之后,进入军统的青浦特训班,接受了一些侦查,爆破,译电等培训,军统上海站成立之后,我便加入其中,这些年,我们也干了不少惊天动地的大事,比如给朝鲜革命党人尹奉吉提供情报,他才得以刺杀日军大将白川义则和外相重光葵,我还参与了刺杀汉奸张啸林,刺杀斧头帮帮主王亚樵以及收集有关日军在沪活动情报等活动。” 淑娴听着朱弘达的这番话,眼里满是惊讶。 “淑娴,现在的我早已不是当初你所认识的朱弘达了。现在我已经是军统上海站的行动队队长了。”朱弘达直言不讳,把自己的身份想淑娴和盘托出。 “时过境迁,物是人非。我们再也回不到当初的学生时代了。”淑娴感叹着光阴一去不复返。 “是啊,沧海桑田,世易时移,不过,淑娴,说句实话,我对你的感情还是一如既往。”朱弘达情不自禁地向淑娴表白,这是他深藏在心中十多年的心声。 淑娴低下了头:“弘达,我刚才已经说过,我们再也回不到当初的学生时代了。” “淑娴,你嫁人了,是吗?”朱弘达终于把在心里憋了许久的问题说了出来。 淑娴点了点头。 “瞧我这话问的,我们都已经过了而立之年了,你又是那么出众的一个女生,怎么可能还不嫁作人妇?是不是当初你心仪的那个军人?” 淑娴点了点头。 “唉,守得云开见月明,终究抱得美人归。”朱弘达仰头感慨起来。 淑娴抬起头来,疑惑地望着朱弘达。 “你忘了?”朱弘达望着淑娴那双充满疑惑的眼睛,哈哈一笑:“当年你父亲拖着病体写传单,后来支撑不住,是我把他背回教授楼,他说,要不是你有了心仪之人,他倒是愿意让我做他的女婿。后来,我在震旦校园里,还见到了那个你心仪的男生。” “你见过他?”淑娴不曾想到朱弘达竟然见过陆昱霖。 “是呀,当初他穿着西装革履,手捧一大束玫瑰花,估计是来向你求婚的,可惜当时你已经和你父亲离开震旦了,我看他一脸懊恼样,心里还有些幸灾乐祸的。”朱弘达回想起当年的那一幕,至今还记忆犹新,难以忘怀。 “弘达,这可不是你,你在我心中,一向是很豁达通融,知情达理的。”淑娴没想到从朱弘达嘴里听到了“幸灾乐祸”四个字。 朱弘达见淑娴有些不悦,笑了笑:“淑娴,那你真是高看我了,你知不知道在动物世界里,两头雄狮为了争夺配偶权,是会奋不顾身的,我也只不过是暗恋你,对你的心上人稍稍泛了泛醋意而已。” “瞧你的比喻,真是有辱斯文。”淑娴娇嗔地数落朱弘达。 “对了,淑娴,我一直心存疑虑,当年你为什么连毕业文凭都没拿,就退学了,而且许教授也辞职了,这发生得太突然了。”朱弘达一直对当年淑娴的不告而别心存疑虑。 “你是知道的,我父亲一直肺病缠身,我临近毕业的时候,他突然又咳血了,我家有一位香港的亲戚打听到有位西医治疗肺病很有效,所以,我就陪我父亲就离开上海去香港治病了。”对于父亲的下落,淑娴的这套说辞颇具可信度。 “哦,原来是这样,你果然是位孝女啊。那现在许教授怎么样了?”朱弘达关切地询问道。 “他一直待在南方,那里气候比较温润,适合养病。”淑娴把这个堂而皇之的理由告诉了朱弘达。 “那你怎么来上海了呢?”不知是不是出于职业习惯,朱弘达喜欢打破砂锅问到底。 淑娴笑了笑:“这还用问吗,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先生去哪里,我自然是跟他去哪里啦。” 朱弘达自己也哑然失笑,觉得刚才的问题问的多余:“那是自然,那你现在在哪里谋职啊?” “我结婚后,就一直闲居在家,我先生是个老派人,他希望我在家相夫教子。”淑娴不想告诉朱弘达自己在震旦谋职的事情,怕朱弘达去震旦调查。 朱弘达为淑娴感到惋惜:“唉,其实你那么有学问,不应该待在家里荒废了,那你有孩子了吗?” “还没有,一直怀不上。唉,看来我还得经常去庙里烧香,祈求观音娘娘能可怜可怜我,给我个一儿半女。哎,弘达,你别老是问我呀,你自己成家了没有?”淑娴见朱弘达老是问个没完,怕自己言多必失,马上转移话头。 “我太太是个乡下女人,当初你离开后,我也就死心了,回余姚老家娶妻生子,现如今,她带着儿子一直住在乡下,我的这个工作性质是不可能把妻儿老小栓在身边的,我已经三年没回去了。”朱弘达想起妻儿,心里不免有几分惆怅。 “唉,你也不容易,等孩子长大了,都不认得你了。”淑娴觉得朱弘达的境遇与自己有些相似,对他多了几分同情。 “顾不上这些了,男子汉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老婆孩子热炕头不是成大事者之所为。哎,淑娴,你先生现在是做什么的呀?” “他现在在《申报》当记者。” “哦?他脱下军装,拿起笔墨来了?”朱弘达觉得自己的经历跟淑娴的丈夫正好掉了个个儿:“没想到我弃笔从戎了,你的那位却弃戎从笔了。唉,命运可真会捉弄人,当初我一直以为你是喜欢铮铮铁骨的硬汉,所以我也不经意间效仿你的那位。” “弘达,难道你是为了我才弃笔从戎的吗?”淑娴没想到朱弘达竟然是为了她而选择了这条充满艰难而危险的路。 “不完全是,但也不排除有这个因素。算了,往事不堪回首,说说你那位吧,他什么时候退伍的?” “自打淞沪之战后,他就退伍了。家里也被鬼子炸了,所以就来上海了,这年头,混口饭吃不容易。” “是啊,都不容易。”朱弘达深有感触,无论是做哪一行,都得付出代价,而他所干的这一行,可能付出的就是生命的代价。 淑娴听见弄堂里开始热闹起来了,连忙起身走到窗边,看见弄堂里不少人已经开始一天的生活,刷牙洗脸的,生煤炉的,倒马桶的,挑担摆摊的,拉黄包车的,买菜的,上班的,上学的;吆喝声,洗漱声,车铃声,招呼声此起彼伏。 晨曦就像是一根指挥棒,把家家户户都唤醒,围着柴米油盐酱醋茶转动起来。 淑娴望了望时钟,已经七点半了:“我看时间差不多了,弘达,我带你去医院吧。” 淑娴从衣橱里拿出昱霖的衬衣和西服:“你换上吧。” 淑娴帮朱弘达穿上昱霖的衬衣,觉得有些紧,有些长,勉强能把扣子扣上。 “你把衬衫的扣子解开吧,外面套上这件冬天的西装,应该没问题。” 西装比较宽松,朱弘达穿上后,虽然不怎么合身,但基本上看不出肩胛骨处隆起的纱布。 “把礼帽戴上。”淑娴怕朱弘达被认出,所以尽量装扮得严实一些。 淑娴把礼帽递给朱弘达,朱弘达戴上后,把帽檐往下拉了拉,将脸稍微遮挡了一些。 淑娴换上淡青色的格子旗袍,拿着布袋,拉着朱弘达走出西厢房。 两人下楼走过亭子间时,薛太太正好开门,望见淑娴走下楼梯,连忙打了声招呼:“欧阳太太,侬早,上班去啊?” 淑娴点了点头:“是啊,小宝姆妈,侬早。” 朱弘达拉了拉礼帽,往楼下走去。 薛太太一脸惊讶,望着朱弘达的背影,仿佛被定住了一般。 “姆妈,侬在做啥啦,哪能像木头人一样立了不动呃啦?”小宝拉了拉薛太太的衣角。 “哎呀,知人知面不知心,啥人晓得像欧阳太太这种斯文来西呃人也会偷男人呃。”薛太太站在那儿,独自嘴里嘟哝着。 “姆妈,侬在讲啥么子呀?”小宝见薛太太在独自嘀咕,没听清楚,便问了一句。 “小鬼头勿要管闲事,快点背好鞋箱去开工了。”薛太太对着小宝吼了一声。 ------------ 第一百零九章 流言蜚语 淑娴领着朱弘达朝弄堂口走去,婷婷正好买了早点走进弄堂,望见淑娴身边的陌生人,甚是惊讶。 “婷婷,格位是我表阿哥,表阿哥,格位是住了我楼下呃婷婷姑娘。”淑娴主动跟婷婷打招呼。 “侬早,欧阳太太。”婷婷向淑娴点了点头,又向朱弘达点了点头,然后一步三回头,充满狐疑地望着俩人的背影。 刚走到弄堂口,就看见阿三头从弄堂口探出脑袋,不怀好意地望着淑娴和朱弘达。 “哎,欧阳太太,今朝早上头我跟矮冬瓜一道来查户口,侬不是讲伊是侬先生嘛,哪能现在变成侬表阿哥了啦?” 淑娴没想到阿三头就躲在弄堂外,已经听到了她跟婷婷之间的谈话,顿时脸色大变,尴尬地笑着。 “啊呀,格有啥奇怪呃啦。”正当淑娴不知如何应付时,婷婷已转身站在淑娴身边:“侬不晓得啊,欧阳太太呃先生就是伊呃表阿哥呀,这叫亲上加亲。伊拉在外人面前嘛,总归是以兄妹相称呃喽,就像我叫侬阿三哥,侬叫我婷婷阿妹,是伐,亲热呀。迭个侬也不懂呃?真是憨大。” 阿三头挠了挠头:“哦,原来是迭能桩事体啊,我懂了,我懂了。不好意思啊,欧阳太太,是我少见多怪,侬勿要多心啊。” “勿搭界呃,勿搭界呃,好了,阿拉去走亲眷啊,再会。”淑娴连忙拉着朱弘达离开弄堂。 “再会,再会。”阿三头点头哈腰地跟淑娴打招呼。 淑娴感激地望了望婷婷。她知道,今天要不是婷婷,她也许会碰到大麻烦,婷婷见过昱霖,当然知道眼前的朱弘达根本就不是她的先生,但她不仅没有向警察揭发她跟朱弘达的关系,而且还帮她解围,让她走出困境。想当初自己情急之下救了婷婷一命,并没指望日后婷婷要回报自己什么,而婷婷却是个知恩图报的人,她现在与阿三头插科打诨替自己隐瞒实情,脱离困境正是在报答自己当初之举。淑娴此时脑海里闪现出两个字:因果。 婷婷提着早点走进18号,薛太太看见后,立即朝她招了招手,婷婷连忙走了过去。 “婷婷姑娘,来来来,哎,侬晓得伐,楼上西厢房里呃欧阳太太跟其他男人轧姘头。”薛太太像是发现新大陆一般跟婷婷咬着耳朵。 “啊呀,薛太太,这种事体不好瞎三话四呃呀。”婷婷马上阻止薛太太。 薛太太见婷婷不相信,连忙说:“我亲眼看到呃,不会错呃。” “侬会不会眼睛花忒,没看清爽啊?“婷婷还是持否定态度。 薛太太坚持己见:“不可能呃,伊拉呃衣裳都是我汰呃呀,诶个男人身上呃诶件西装我是认得呃呀。上两个礼拜刚汰过。没想到欧阳先生呃格件西装居然穿了别呃男人身上。“ 婷婷还是极力为淑娴开脱:“一模一样呃衣裳也是有可能呃呀。“ “婷婷姑娘,侬晓得伐,诶个男人是啥人啊?“薛太太神秘地望着婷婷。 “啥人啊?“婷婷好奇地问。 “就是东厢房里呃沈先生。我眼睛毒来西呃,不会看错呃,伊拿帽子遮牢面孔,就以为我认勿出啦。真没想到,格个沈先生居然会跟欧阳太太搞七捻三。唉,真呃是勿要面孔哦,我还以为欧阳太太知书达理,是个规规矩矩呃妇道人家,没想到,唉,一肚皮男盗女娼,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薛太太感慨万千,像是已经把淑娴看穿了。 婷婷见薛太太不依不饶的样子,连忙吓唬她:“哎呦,薛太太,侬也勿要乱嚼舌头来,人家欧阳太太又没待亏侬,侬每个号头从伊格的赚六块大洋来,侬要是跟人家讲格种事体,传到欧阳太太呃耳朵里,侬格六块大洋就要泡汤来。“ 薛太太这才意识到自己差点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万一因为自己多嘴,断了自己的财路,那可真是得不偿失,连忙给自己找个台阶下:“格呃我晓得呃,我也不过跟侬婷婷姑娘讲讲格桩事体,出了18号,其他人我是不会瞎讲呃,我嘴巴紧来西呃。可能是楼梯里光线太暗了,我没看清爽。婷婷啊,侬千万勿要跟别人讲噢。“ 婷婷微微一笑:“我拎的清呃,薛太太,晨光不早了,我要去吃早饭了,粢饭糕冷忒了就不好吃了。“ “哎,不好意思,耽误侬吃早饭了。嗳歇会。“薛太太笑着拎着马桶走了出去。 淑娴带朱弘达来到了圣玛丽医院,找到了马克医生。 “马克医生,这位是我的朋友。他右肩受了伤。”淑娴把朱弘达带到马克面前。 马克跟淑娴有过一面之交,那次是在搭救田家骐行长出上海时,在手术室门口遇见的,马克自然是清楚淑娴的身份,所以当淑娴把朱弘达带到他面前时,他把朱弘达也当作是淑娴的战友。 “请让我看一看。” 淑娴帮朱弘达脱掉西装,马克把衬衣剪开,朱弘达肩上的枪伤伤口已经有些炎症。 马克一看朱弘达的伤口,就已经明白了几分:“放心吧,问题不大,我马上给你安排手术。” 马克随即通知护士,给朱弘达安排了外科手术,马克亲自主刀,把朱弘达右肩上的子弹取了出来。 朱弘达在圣玛丽医院住了三天,这三天里,淑娴天天下班来看他,还给他煲汤喂药,朱弘达在圣玛丽医院里度过了这辈子最渴望,最幸福,最难以忘怀的三天。朱弘达恢复得很快,三天后,他便要求出院,马克给他检查了一下伤口,觉得已无大碍,便准许他离开医院。 朱弘达来到了一家名为好利来贸易商行,这里就是军统上海站的总部。 “弘达,你终于回来了,我还以为你也殉国了呢。”军统上海站的站长俞佩良看见朱弘达安然回来了,甚是高兴,连忙起身迎接。 “站长,我命大,可惜,行动小组的其他三位兄弟都殉国了。”朱弘达一想起牺牲的几位兄弟,不免有些黯然神伤。 “是啊,这些弟兄是为抗战,为党国殉国的,都是一些大无畏的勇士。弘达,你们这次任务完成得很出色,把日本特高课课长桥本干掉了,给日寇以沉重的打击,上峰很满意,已经把颁奖令发来了,这几枚云麾勋章就是特地颁给你们的。” 俞佩良指了指桌上的几枚勋章,然后把一枚云麾勋章别在朱弘达的胸前。 “感谢党国的栽培,弘达一定不辜负党国的信任。”朱弘达站直身子,神情严肃。 “辛苦了。”俞佩良拍了拍朱弘达的右肩,朱弘达“哎呦”了一声。 “怎么啦?受伤了?”俞佩良关切地询问。 “谢谢站长关心。”朱弘达朝俞佩良笑了笑:“没什么,一点小伤而已,已经把子弹取出来了,过些日子就没事了。” 俞佩良心疼地望着朱弘达:“弘达啊,你受苦了。来,快坐下。” 俞佩良示意朱弘达坐在自己身边,朱弘达便走过去,坐在俞佩良身旁。 “为党国尽忠,弘达不觉得辛苦。”朱弘达神色坚毅。 俞佩良点了点头:“弘达啊,既然你已经回来了,我还有一个任务要交给你去完成。” “什么任务?”朱弘达身子前倾。 “稽查处的人让我们协助他们去查一个人和一辆车。” “什么人?什么车?” “一个叫欧阳锐的《申报》记者,一辆车牌号为4657的军用卡车。”俞佩良把任务告诉了朱弘达。 “欧阳锐?《申报》记者?”朱弘达一听到这个名字,心里猛地一惊。 “怎么?你认识这个人?”俞佩良见朱弘达有些惊讶,心里不免有些疑惑。 “哦,不认识,但我好像在《申报》上看见过这个人的名字。”朱弘达连忙打马虎眼,搪塞过去。 “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记者而已,弘达,你倒是过目不忘啊。”俞佩良笑了笑。 “站长,他怎么啦?为什么要查他?”朱弘达很是好奇。 “是这样,这个欧阳锐把一车二十箱的德国原产杜冷丁从重庆运回了上海,这批货是重庆禁烟督察处的孟若愚私底下搞到的违禁品,现在上面正在彻查此事,孟若愚供出这批货给欧阳锐运走了。但现在人和货都不知去向,所以上面要求我们尽快找到这个人和这批货。我前些日子已经派人去《申报》报社查这个人了,报社的韩主编说欧阳锐得了急性阑尾炎,开刀住院,具体哪家医院也不清楚,只是说他太太给他打过一个电话,是来替欧阳锐请病假的。其他也说不出什么,问他欧阳锐的住址,这个老滑头说当初欧阳锐求职时,还没确定住址,所以也就没有留下地址电话,唉,线索就这么断了。”俞佩良无奈地叹了口气。 “那么那辆军车找到了没有?” 俞佩良摇了摇头:“上海这么大,要藏一辆车不要太容易哦,这真是大海捞针啊。弘达,你稍稍休息几日,这件事就交给你了,你需要什么人,什么设备,尽管说。” “好的,站长。”朱弘达欣然领命。 “弘达啊,你一直表现不错,我已经跟上峰提议了,让你来当上海站的副站长。”俞佩良看好这个年轻人,对朱弘达充满了期许。 朱弘达一听,立马站起身来,恭敬地望着俞佩良:“弘达一定铭记站长的提携之恩。” “坐下,坐下,你啊,年轻有为,好好干。”俞佩良满意地望了望朱弘达。 俞佩良对朱弘达寄予厚望,认为这个年轻人必将大有作为,将来会是军统上海站的掌门人。 ------------ 第一百十章 暗流涌动 朱弘达坐在自己的办公室里,他仰头叹了口气:没想到,淑娴的丈夫就是他要查找的欧阳锐,看来这个欧阳锐并不简单,他居然跟重庆禁烟督察处有关联,那么淑娴呢,她应该不会仅仅是个普通的只知道柴米油盐的妇道人家,她到底是什么人呢?她在这个案件中充当什么角色呢?要不要把淑娴的情况告知俞佩良呢?可一旦汇报了,那么他跟淑娴的关系也就一竿子撸到底了,要不是淑娴救了他,而且冒险把他送出吉祥里,自己或许已经落入日本人的手里。 一想到淑娴,朱弘达的心里有些隐隐作痛,那个他曾经暗恋的女人,一个救他逃离虎口的恩人,他怎么忍心加害于她呢,但这件事必须要弄清楚来龙去脉,看来,只有入住吉祥里18号,跟淑娴近距离接触,才能更看清他的这个旧爱。 昱霖的伤口基本痊愈了,他告别了黄政委和苏北根据地的野战医院的医生护士,秘密潜回上海。 刚走到拉斐德路路口,昱霖就闻到了一股无形的硝烟味,多年的特工生涯,让他不由自主地警觉起来,他望了望路边,有不少陌生的面孔在这条路上徘徊,来回晃悠,他当机立断,直接去了吕班路55号的光影照相馆。 傍晚,昱霖给淑娴打了个电话,让淑娴到光影照相馆来。 接到电话的淑娴难掩内心的兴奋,她匆忙打扮了一下,来到了光影照相馆。 虎仔打开门,见是少奶奶,很是兴奋:“少奶奶,你来啦,少爷在楼上。” 淑娴点了点头,朝楼上走去。 虎仔警惕地望了望四周,看看有没有可疑的人,见一切正常,便关上店门。 淑娴一见到昱霖,就激动地一把抱住了他。 “昱霖,你终于回来了,你的伤怎么样了,让我看看。”淑娴上下打量着昱霖。 “淑娴,我没事了。”昱霖淡然一笑。 淑娴坚持要看昱霖的伤口,昱霖只好把衬衣解开,给淑娴看左臂上的伤口。淑娴看着左臂上的那个银元大小肉红色的伤疤,甚是难过,用手轻轻地抚摸着昱霖的左臂。 “还疼不疼?”淑娴的眼里满是心疼 “已经痊愈了,你看,我的左臂还是挺灵活自如的。”昱霖伸出左臂,做了个大回环的动作:“不过,现在单手把你抱起来可能还差点。” 淑娴扑哧笑了起来:“还这么不正经。” “好了,淑娴,不跟你说笑了,我今天回来的时候,看见拉斐德路上全是便衣和警察,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昱霖转入正题,脸色又严峻起来。 “昱霖,我正要跟你说这事呢。你知道吗,你不在的这几天里,发生了不少事,日本特高课课长桥本太郎被击毙了。”淑娴难掩内心的激动。 “哦?是谁干的?”昱霖也十分惊讶。 “是军统干的,你知道是谁吗?说出来,你也认识。”淑娴故意卖关子。 “是谁?你快说呀,淑娴,别吊我胃口。”昱霖急切地想要知道答案。 “就是住在我们东厢房里的沈汉林,其实他本名不叫沈汉林,他就是我在震旦大学的同学,我的师兄朱弘达。”淑娴兴奋地揭晓答案,这个答案至今令淑娴感到匪夷所思。 “原来是他,怎么这么巧?”昱霖也觉得这个答案太过戏剧性。 “那天凌晨时,他肩膀上中了一枪,逃到吉祥里,后来警察来查户口,我就把他救了下来,骗过了警察,一早我就送他去了圣玛丽医院,马克医生亲自给他动的手术,把子弹取了出来。现在他应该安全了。”淑娴简单地向昱霖描述了事情的经过。 “淑娴,你做得对,虽说军统一直迫害我们共产党人,但在抗日统一战线上,我们还是应当相互提携,互帮互助。你没有暴露你的身份吧。”昱霖担心朱弘达识破淑娴的真实身份。 “没有,我只是说你是《申报》的记者,但是朱弘达见过你。” “见过我?”昱霖不记得自己认识什么淑娴的同学。 “你记不记得,当年你从十九路军退伍之后,到震旦大学打算向我求婚这件事情吗?”淑娴提示了一下昱霖。 “我记得,莫非当初那个告诉我你退学了的那个人就是朱弘达?”昱霖马上回想起当年他去震旦大学向淑娴求婚未果时,碰到一个同学,告诉了他有关淑娴的情况。 “对,就是他。”淑娴点了点头。 “那淑娴,朱弘达对你的情况了解多少,他知不知道淑妍,你的孪生姐姐?”昱霖怕朱弘达一旦知道淑妍的事情,恐怕淑娴也会受到牵连。 “他应该不知道淑妍,因为当初淑妍跟着明峰去农村参加武装暴动了,我跟我父亲两个人回上海,我们自然是不会把淑妍的事情公布于众的。朱弘达不知道我还有个姐姐,而且是孪生姐姐。”淑娴肯定地说。 昱霖点了点头,根据目前判断,淑娴还是安全的。 “那朱弘达什么时候参加的军统?”昱霖想要了解更多关于朱弘达的情况。 “我听朱弘达说,他大学毕业后就参加了三青团,军统上海站成立后不久,他就加入了,而且参加过几次重要的暗杀行动,算是上海站的骨干,他现在是军统上海站的行动队队长。” “听你这么一说,我有点不祥之兆。”昱霖听完淑娴的介绍之后,显得有些忧心忡忡。 “怎么啦,昱霖?”淑娴见昱霖有些不安,也不免紧张起来。 “淑娴,你知道吗,我这次运走的这批货是杜学谦的表兄孟若愚私底下搞到的违禁品,若不是上面查得紧,他才不愿降价三成让我去找买主,而且刚到上海不久,杜学谦就通知我快逃,说是这批货已经露馅了,稽查处的人正在调查此事。所以,我赶紧把这批货运到苏北去了。重庆稽查处如果要一查到底的话,一定会通知军统上海站协查此案,那么这个朱弘达一定会怀疑到我身上。” “那怎么办?朱弘达会不会把你抓走?”淑娴听昱霖这么一分析,倒吸一口凉气。 “不要急,淑娴,让我想想。”昱霖来回踱步,脑中盘算着:“这样,淑娴,如果朱弘达来找你,跟你打听杜冷丁的事,你就把所有的事情往杜学谦身上推,我估计他们一时半会儿找不到杜学谦,反正查无实据,先这么搪塞过去再说。” “好的,我明白了。” “这样吧,淑娴,你先在这里住一晚,我回家去取些衣物,顺便观察一下周围情况。这些天我先住在照相馆里,等事情有些眉目了,我再住回去。”昱霖根据目前局势决定先静观其变。 “昱霖,要不还是我回家给你取些衣物吧,你现在回去,会不会有危险?”淑娴时刻担心着昱霖的安危。 “现在日本人和警察要找的是朱弘达,不是我,我没事的,你放心吧。”昱霖笑着拍了拍淑娴的手,起身要走。 “那你自己小心点。”淑娴拉住昱霖的手,轻柔地提醒他。 昱霖点了点头,便下楼走出照相馆,朝吉祥里走去。 昱霖独自一人悄悄地走进了吉祥里18号。现在的18号里冷清了许多,杜学谦和杜太太走了之后,18号里好像安静了不少,再也听不见老是萦绕耳旁的苏州评弹。 昱霖刚走到亭子间门口,便看见薛太太正在家门口洗衣服,看见昱霖上楼来了,斜着眼睛望着他。 “薛太太,晚上好。”昱霖主动与薛太太打招呼。 “是侬啊,欧阳先生,欧阳太太没跟侬一道来啊?“薛太太朝昱霖身后望了望,没有发现淑娴的身影。 “她可能学校里有些事情,要晚些回来。”昱霖向薛太太解释了一下。 “欧阳先生,侬总算是回来了,我好像好几天没看见侬了。”薛太太对昱霖颇为关心。 “是的呀,报社让我出差,我今天刚从南京回来,主编又让我去苏州,我是忙得连喝口水的功夫都没有。这不,我来取些衣服。”昱霖搪塞了一番。 “男人忙归忙,不过,这屋里厢不能不管呃,否则……是伐,侬懂呃。”薛太太话里有话,欲言又止。 昱霖有些莫名其妙,望着薛太太。 薛太太见昱霖一脸懵懂样,连忙朝围裙上擦了擦手,站起身来,拍了拍他的的胳膊:“啊呀,侬哪能像个阿木林一样,侬再一天到夜不落屋里厢,侬被人家戴绿帽子也不晓得来。我是好心好意,来帮侬提个醒,要勿是看在侬欧阳先生是个斯文呃读书人份上,我才不会多管闲事来。” 昱霖这时才恍然大悟,知道那天淑娴搭救朱弘达时,肯定是给薛太太看到了,所以才会有这流言蜚语。 “薛太太,不会的,我太太是个本分的人,不会做出对不起我的事情来的。你一定是误会了。”昱霖笑着替淑娴开脱。 “侬啊,书呆子一个,孤男寡女半夜三更同处一室,不是给侬戴绿帽子,个么是做啥呃啦,侬啊,真是拎勿清,我好心好意提醒侬,还当我是多管闲事,好了好了,侬要是勿相信,就当我是出屁好勒。” 薛太太似乎有些生气了,她不曾料到,陆昱霖对自己好心好意的提醒当作耳旁风,根本不屑一顾,她叹了口气,把一盆衣服搬回亭子间里,随手把门关上。 陆昱霖摇了摇头,上楼进了西厢房,他打开卧室的窗户,望着对面黑漆漆的东厢房,似乎想要把里面看穿。他的第六感告诉自己,又一个强劲的对手出现了。 ------------ 第一百十一章 明察暗访 俞佩良正在办公室里接电话,是稽查处的葛楚中打来的,催促杜冷丁一案的调查进度,俞佩良支吾着,表示一定尽力协查。 俞佩良刚放下电话,齐瑞强走了进来:“站长,我们找到了那辆军车了。” 齐瑞强顾不得许多,端起俞佩良办公桌上的茶杯就喝了起来:“渴死我了。” “阿强,你说什么?找到那辆军车了?”俞佩良满脸惊喜。 “就在城南郊外的垃圾场里。”齐瑞强把茶杯放下,从衣兜里掏出几张纸,交给俞佩良:“站长,你看,这是我们从驾驶室里搜到的,这张是军部的通行证,这张是日本人发的特别通行证,这封是周佛海的亲笔信函,还有这个是戴局长的手谕。” 俞佩良望了齐瑞强一眼,一脸狐疑地接过那张戴笠的手谕。 “这都有了手谕了,还查个屁呀,贼喊捉贼啊?还有这封周佛海的亲笔信函,这都勾结到一块儿了,还让我去查?这真是又要当婊子,又要立牌坊。”俞佩良恨恨地把手谕扔桌上:“这算什么,玩我啊?” “我也觉得奇怪,要不,站长,你向上峰通报一下,问问是不是还要继续查下去?”齐瑞强见站长十分恼怒,便凑过去轻轻地向站长提议。 “对,你呆在这儿,我这就给上面打个电话。” 俞佩良拨通了稽查处葛楚中的电话,电话那头一听军车上查到了戴笠手谕和周佛海的亲笔信函,感觉事态严重,让上海站暂时停止调查。 葛楚中连忙把军统上海站查到戴笠手谕和周佛海信函的事情报告了上去。戴笠一听,火冒三丈:“是谁给了孟若愚这么大的胆子,居然敢伪造我的手谕,立即突审孟若愚,让他交代清楚。” 孟若愚原以为自己把杜冷丁一事招供了,就可以高枕无忧了,没想到半路杀出个假手谕和假信函的事情,他现在肠子都悔青了,当初为什么要把这两样假货交给欧阳锐呢,这不是授人以柄,徒增事端吗? “我交代,我交代。”望着稽查处葛楚中那张阴森的脸,孟若愚汗如雨下:“这张戴局长的手谕和周佛海的亲笔信函都是我找人临摹伪造的,我交给了欧阳锐,是想万一路上有人查,把戴局长的手谕亮出来,也许能蒙混过关。到了沦陷区,有了周佛海的亲笔信函,就可以畅通无阻,其实我跟周佛海这个汉奸一点瓜葛也没有,还请葛处长明察,我是一时糊涂,干了傻事,我都交代了,还望政府能够宽大处理。” “孟兄啊,你是被两张钞票蒙住眼睛了吧,这种事情也能做得出来?这件事已经惊动了委员长了,他老人家连骂了几个‘娘希匹’,说像你这种人不杀不足以平民愤。你老兄就自求多福吧。” 说完,葛楚中拿着孟若愚的口供,离开了审讯室。孟若愚浑身瘫软下来。 葛楚中回到办公室,给上海站去电话:“俞站长吗?我是葛楚中,那张手谕和信函都是孟若愚伪造的,戴局长命令你们尽快查到那个欧阳锐和那批货的去向。” “好,我已经布置下去了,一定尽力查处此事。” 谭敬廷又出现在孟若愚的牢房前,这次,他是来跟孟若愚告别的。 “孟兄,我来看你了。”谭敬廷看见满脸憔悴的孟若愚,心里不禁生出几分怜悯。 孟若愚见到谭敬廷,眼里闪着泪花:“老弟,你来啦,老哥我真是自作自受啊。” “孟兄,你这回真的是叫聪明反被聪明误,要是没有假手谕和假信函这回事,我都差不多打通了关节,说不定判个三四年,你就可以重振雄风了,可惜啊,可惜。这件事被捅到了上面,连蒋委员长都震怒了,非要查办你,杀鸡儆猴。我也无能为力了。” “谭老弟,你已经为我做得够多的了,我心里是感激你的,事情到了这一步,就是天皇老子也救不了我了,我自知寿限已到,其他我也没什么放心不下的,你知道,我的那处宅院肯定会充公,只是你嫂子是个本分的妇道人家,娘家也没什么人了,我那一双儿女还未成人,求老弟看在你我一起共事多年的份上,接济一下他们娘仨,别让他们流落街头,那我九泉之下也心安了。” 孟若愚说完,下跪给谭敬廷磕头。 “起来,起来,孟兄,你放心,我一定不会让他们孤儿寡母露宿街头,我在重庆沙坪坝那里有一处私宅,我会把嫂子和孩子们都接到我那儿去住。每月我会寄些钱给他们的。” “那你和你的桂花姐住哪儿呢?”孟若愚知道,那处私宅是谭敬廷升任特别专员之后上面的封赏。 “我已经不是什么禁烟督察专员了,虽然杜冷丁一案与我没有直接关联,但我多少得负失察之责,所以我被降职处理了,我已经接到命令,让我去军统上海站,前些日子,他们的情报处长殉国了,所以决定让我去填那个缺,担任情报处处长一职,算是将功赎罪吧。” “老弟啊,是我连累你了。”孟若愚低下了头,觉得愧对谭敬廷。 “孟兄,你我之间就不必说什么连不连累了,你我在官场多年,人心险恶,浮浮沉沉,最是司空见惯的了。” “老弟,保重。” 谭敬廷扭头走出牢房,他深深地吸了口气,也许孟若愚的今天就是他的明天,曾经想不择手段谋一己之私,想飞黄腾达到头来却把性命断送,在这尔虞我诈的官场里,孟若愚也好,他谭敬廷也罢,都是一些小虾米而已。 桥本太郎的遇刺案始终没有找到凶手,而在虹口,又发生了反日游行示威,日本宪兵队和警察只得把人手撤走,拉斐德路上清净了许多。 朱弘达回到了吉祥里18号,他敲开了淑娴家的门。 “弘达,你回来了?你肩上的伤好了吗?”淑娴把朱弘达领进屋子。 “没什么大碍了,淑娴,我今天来,是有件事要问你。”朱弘达脸色严峻,不像是来串门聊天的。 “什么事啊?你别吓我。”淑娴见朱弘达一脸严肃样,连忙拍了拍胸口。 “你坐下,我问你,你先生是不是《申报》记者欧阳锐?”朱弘达开门见山。 “是呀,怎么啦?” “他这些天不在家?”朱弘达追问。 “你干嘛老是打听他呀?他前几天急性阑尾炎发作,开刀住院呢。” “哪家医院?” “弘达,你有完没完?像是审犯人。”淑娴一脸不悦。 “淑娴,我不是跟你说笑,你丈夫摊上大事了。”朱弘达实言相告。 “啊?他摊上什么大事了?你别吓我,你快说,他到底怎么啦?”淑娴满脸紧张。 “我前两天回上海站,站长告诉我,重庆有一批违禁品,德国原产的杜冷丁被你丈夫偷运到上海来了,现在人和货都不知去向,他命令我来彻查此案。” 淑娴听完朱弘达传递给她的信息之后,有些惊慌失措:“怎么会这样?我先生呢,他现在在哪里?十几天前,他还好好的,说是要去重庆,如果运气好的话,可以发一笔大财。” “去重庆发大财?”朱弘达一脸狐疑。 “是楼下的杜先生说的,这杜先生有个表兄在重庆任禁烟督察处当处长,听说油水可多了,这楼下的杜先生就是靠他表兄才买了这里的房子,做起房东来的。有一次,他喝醉酒,告诉我先生,可以带他一起发财,问他有没有胆子,我先生听说有钱赚,当然就动心了,同意跟他一起去重庆,那火车票的钱还是那个姓杜的付的呢。” 淑娴说着说着,声音哽咽起来:“我们哪里知道这批货是违禁品,我先生到现在还没回来,是不是出事了?” “那这个姓杜的叫什么?他现在人在哪里?”朱弘达发现了这条重要线索。 “他大名叫杜学谦,人已经走了好些天了,那天回来,就慌慌张张的,带着杜太太一起走了,连这个月的房租也没收。弘达,你说,我家先生是不是上当受骗了?”淑娴忍不住哭泣起来。 “姓孟的口供里只字未提他表弟,看来,他还有所隐瞒。淑娴,你先别急,先让我打听清楚了再说。” 朱弘达回到好利来贸易商行,走进办公室,拨通了葛楚中的电话。 “葛处长,我是朱弘达,目前由我负责杜冷丁一案,我今天了解到,孟若愚有一个表弟叫杜学谦,是他把欧阳锐介绍给孟若愚的,现在这个杜学谦已经潜逃,但孟若愚的口供里只字未提杜学谦。” “好的,朱处长,看来孟若愚这只老狐狸还是没有把实话吐出来。我马上提审孟若愚。” 葛楚中再次提审孟若愚。 “孟若愚,你还不老实,你的问题都交代清楚了吗?” “我都交代了,没什么隐瞒的了。” “是吗?那个杜学谦是怎么回事?他跟你是什么关系?”葛楚中厉声问道。 孟若愚一听到葛楚中嘴里吐出“杜学谦”这三个字时,知道再也没法隐瞒了,只能竹筒倒豆子,一五一十交代清楚。 “他是我表弟,我舅舅临终前,嘱咐我要善待他,他是杜家的独苗,所以这些年我一直罩着他,这次是他带他的同学欧阳锐一起来重庆的,那批杜冷丁就是他跟欧阳锐一起运到上海去的。” “那先前你为什么只字未提杜学谦这个人?” “他是我表弟,我不忍心他们家绝了后,这样我就太对不起我的舅舅了。” “你就少替别人操心了,你自己还剩几天活头啊?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杜学谦现在畏罪潜逃,罪加一等,等我们把他抓获了,一定不轻饶了他。” ------------ 第一百十二章 无妄之灾 重庆稽查处把通缉杜学谦的命令下达给了军统各站,一定要把杜学谦捉拿归案。 自从孟若愚告诉杜学谦那批杜冷丁东窗事发之后,杜学谦像个惊弓之鸟,惶惶不可终日。他带着杜太太,裹挟着金银细软亡命天涯。 杜学谦原本想去苏州,因为杜太太是苏州人,多多少少可以投亲靠友,但又害怕自己带了这么多的金银细软,万一被哪个眼红的亲戚瞄上,趁此打劫,那可真的是逃出了虎穴,又入了狼窝了;杜学谦又担心被自家人出卖,而且苏州离上海太近,容易被追踪,所以放弃了去苏州的打算。 杜学谦决定带着杜太太一路长途跋涉,去浙江舟山群岛一带,想乘船出海去小岛上避避风头,不曾料想,人算不如天算,小船被风浪掀翻,所带的一家一档全部沉入海底,杜学谦想要去抓住那个装有金银细软的皮箱,结果因为箱子太沉,反而将杜学谦一起沉入大海,就这样,杜学谦溺水而亡,这倒印证了一句古语: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杜太太被海浪冲上了礁石,全身乏力,脚被礁石割破,流血不止,放眼望去,只有茫茫的大海和几只海鸥在头顶盘旋,她亲眼看见杜学谦一手抓着皮箱,一手在空中胡乱挥舞,渐渐地被海水吞没。杜太太现在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她又冷又饿,又急又怕,哭晕在海滩上。 幸亏一名渔夫路过此地,杜太太被这位渔夫所搭救。杜太太身无分文,无依无靠,只能委身那位渔夫,度过了几天漂泊的日子,最后,几经辗转,终于回到了上海。 婷婷听见有人敲门,便从屋里出来,打开大门,却见杜太太头发凌乱,目光呆滞,脸上满是尘土,身上衣服褴褛,一瘸一拐地走了进来,甚是惊讶。 “杜太太,是侬伐?侬哪能啦?是不是遭劫啦?”婷婷几乎认不出眼前狼狈不堪的人就是一向风情万种,八面玲珑的杜太太。 杜太太一脸委屈和苦痛,推开客堂间的房门,伏在八仙桌上,痛哭流涕。 “我的命哪能嘎苦啊?阿杜啊,侬害我害的好苦啊……”杜太太泣不成声。 淑娴听见楼下杜太太的嚎哭声,马上从楼上下来,走进客堂间。 “杜太太,侬哪能啦?到底发生啥事体了啦?”淑娴连忙跑去安慰杜太太:“啊呀,侬勿要哭,啥事体嘎伤心啦?” 杜太太抬起头,望着淑娴,哇的一声又哭开了:“阿杜,阿拉阿杜死忒了。” 淑娴心头一惊,随即平复下来,安慰杜太太:“杜太太,哪能桩事体啦?那先生走呃晨光不是蛮好呃嘛。” “伊接了一只伊表阿哥呃电话,就魂不附体,讲出事体了,要我跟牢伊一道跑,后来阿拉一道坐船去嵊泗,没想到一只浪头打过来,阿拉只船就翻忒了,阿杜被淹死忒了。我被冲到海滩上,被一个打渔呃救了起来,好不容易才跑回来。呜……” “那在上海好好呃,做啥要跑啦?”淑娴想弄清楚其中原委。 “就是重庆呃诶批货出事体了,具体我也不清爽哪能桩事体,伊表兄来电话,叫阿拉快点逃,哪能晓得会出格种事体啦?呜呜呜……” “好了好了,侬勿要伤心了,人死不能复生,侬自家要保重呀。”淑娴搂紧杜太太,安慰她。 “是呃呀,杜太太,侬勿要太难过了,侬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还是自家身体要紧。”婷婷倒了一杯水,递给杜太太。 “我乃么哪能办啦,阿杜死忒了,我靠啥人去呀?”杜太太一想到今后没有靠山了,又是一阵伤心。 “杜太太,侬不是还有噶喜多房子嘛,靠点房租也可以了。起码饿不死。”婷婷开导杜太太。 杜太太抬头望了望婷婷,脸上挂着泪水,嘴角却上扬起来。 下午,淑娴便来到光影照相馆,把从杜太太那儿听到的情况汇报给了陆昱霖。 “杜太太回来了,像是逃难一样,搞得灰头土脸,狼狈不堪。她说,杜学谦死了。”淑娴把这个重磅炸弹告诉给了昱霖。 “杜学谦死了?”昱霖一听,心头一怔。 “杜太太说,是他们打算逃到海岛上去避避风头,在去嵊泗的途中,船翻了,杜学谦淹死了。”淑娴把事情的原委简单地说了一下。 “没想到杜学谦最后落了这么个下场。”陆昱霖对杜学谦的死感到十分意外,非常震惊。 “是呀,杜太太哭得死去活来,看来这是真的。”淑娴对杜太太还是充满了同情。 “这样就好办了,淑娴,你先回去吧,我明天就可以回来了。”昱霖的脑海里马上有了主意,他要利用杜学谦的死做文章。 第二天是周日,淑娴正在家里织毛衣,朱弘达又来敲门了。 薛太太在亭子间里看到朱弘达堂而皇之地走进西厢房,甚是鄙视,嘴里嘟哝着:“胆子是越来越大了,居然大白天就到人家屋里厢去,真呃是一点难为情也不怕呃。这种坍燥死呃事体也做得出。” 淑娴脸一红,但并不理会薛太太的讥讽,还是把朱弘达请进屋里。 “亭子间的那个薛太太实在是太讨厌了,我每次敲你家的门,她都要瞎七得八来两句,下次得给她点颜色看看。”朱弘达显然是被薛太太的话激怒了。 “弘达,算了,跟她有啥计较的呢?人家也是苦命人,孤儿寡母的,她想讲两句就让她讲两句好勒,反正身正不怕影子斜,我们两个人清清白白的就好。”淑娴怕朱弘达对薛太太不利,连忙劝解,毕竟现在的朱弘达手上握有生杀大权。 “谎言千遍就成真理了,好了,不提这个女人了。淑娴,我今天来找你,就是想告诉你,我们已经发出了杜学谦的通缉令,只要逮住了杜学谦,一切就可以大白天下了。”朱弘达对抓捕杜学谦信心满满。 “你还不知道啊,杜学谦已经死了,在去嵊泗的途中被淹死了。”淑娴把杜学谦之死告诉了朱弘达。 “啊?杜学谦已经死了?什么时候的事情?”朱弘达目瞪口呆,难以置信。 “杜太太昨天回来了,像个叫花子,一进门就嚎啕大哭,说是杜学谦带着她想去海岛上避避风头,没想到,船翻了,杜学谦被淹死了,杜太太是被一个打渔的救起,好不容易才跑回上海。” “杜学谦果然是畏罪潜逃,只是他这一死,那批货可就下落不明了。要不,我们提审一下杜太太,也许从她嘴里能挖出点什么。” “依我看,杜太太对杜先生的事情知之甚少,她都不知道为什么要逃,只是听杜学谦说那批货出事体了,他表兄来电话,叫他们赶快逃命,其他的一概不知。” 正在这时,门外响起了敲门声,淑娴连忙去开门,打开门一看,原来是陆昱霖,只见他脑袋上缠着绷带,一件西服上面又是尘土又是血迹,一脸狼狈不堪的模样。 “阿锐,你怎么啦?”淑娴见到眼前的昱霖,甚是惊讶。 “我总算是活着回来了,淑娴,你快扶我一把,让我坐下。”昱霖一脸疲惫和沮丧。 朱弘达看见眼前的陆昱霖,跟他十多年见到的那个风流倜傥的年轻人相差甚远,连忙走了过来,搀扶昱霖。 “欧阳先生,这是怎么啦?怎么搞成这样了?”朱弘达见陆昱霖一副潦倒的样子,甚觉奇怪。 “一言难尽啊。”昱霖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端起茶杯,咕咚咕咚喝起了茶。 “慢点,小心别呛着。”淑娴给昱霖拍了拍背。 “淑娴,你知道吗,那个杜学谦是个骗子,他把我骗到重庆,说是有批货要运到上海,如果我肯帮他们运货,他们就给我一根小黄鱼。我心想跑一趟能赚一根小黄鱼,这买卖还不错,我就答应了,没想到,车子刚到南京郊外附近,杜学谦就起了黑心,用砖块把我砸晕,把我扔下,然后一个人开着车跑了,等我醒来后,身无分文,一路求爷爷,告奶奶,才讨了些吃食,没被饿死。” “你是说,杜学谦把你砸晕后,自己开着卡车,带着货跑了?”朱弘达疑惑地望着陆昱霖。 “淑娴,这位是……”昱霖狐疑地望着朱弘达。 “阿锐,这就是我以前跟你提到过的,我大学同学朱弘达。” “什么时候的事情,我怎么不记得了,你在大学里还有要好的男同学?“昱霖装作一无所知的懵懂样,转脸笑着向朱弘达伸出手:”你好,朱先生,幸会,幸会。”。 “幸会,欧阳先生。”朱弘达跟陆昱霖握了握手。 淑娴见朱弘达脸上有些尴尬,连忙过来给昱霖解释:“我看你脑子是被砸坏了,我以前跟你提过的,当年我父亲在游行示威时被警察的高压水枪击中,倒在地上,要不是朱先生,我父亲说不定就被逮捕了。” “哦,好像说过这件事,这都隔了十多年了,印象淡了,别见怪,朱先生。”昱霖向朱弘达打了打招呼。 “没事的,这种小事情欧阳先生怎么可能记得呢。” 昱霖朝朱弘达笑了笑,然后转身对淑娴说:“淑娴,家里有什么吃的吗,快给我煮碗面吧,我都饿了两天了。” “好好好,我这就给你煮面去。” 淑娴拿着面条和锅子走出门外,看见亭子间的薛太太正留着门缝,看着西厢房发生的一切。 淑娴也不搭理,径直下楼,走到灶披间里去煮面了。 “乃么有好戏看了。”薛太太边纳鞋底,边盯着西厢房。 ------------ 第一百十三章 混淆视听 “欧阳先生,你能不能把具体情况跟我说一下。”朱弘达拿出笔记本和钢笔,开始询问陆昱霖。 “什么具体情况?”昱霖见朱弘达拿出纸笔,不知其意。 “就是你跟着杜学谦去重庆,然后运货到上海,这件事的前前后后,讲得越细致越好。” “干什么,这跟你有什么关系?”昱霖颇为奇怪地望着朱弘达。 “欧阳先生,如果不是看在淑娴的份上,你现在应该在军统的审讯室里。”朱弘达把一本军统的身份证件拿了出来,在陆昱霖的眼前晃了晃。 “哦,失敬,失敬,原来朱先生是军统的人,你们也对这件事情感兴趣吗?”昱霖望了望朱弘达的那份军统证件,点了点头,然后一脸懵懂地望着朱弘达。 “欧阳先生,你知道吗,给你这批货的孟若愚已经被关在牢里了,不久就会被正法,他的这批货是违禁品,而且还伪造戴笠局长的手谕,欺上瞒下,倒买倒卖,身为禁烟督察处的处长,监守自盗,中饱私囊,他已经对他所犯的所有罪行都供认不讳,你现在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了吧。” 朱弘达见陆昱霖对他有所保留的态度,便把其中的厉害关系挑明了,让对方知道自己已经摊上大事了。 “啊,原来是这样,这我不清楚,当初杜学谦挑我发财的时候,没有告诉我实情,要是我知道这批货是违禁品,就算是杀了我,我也不会沾手的。”陆昱霖故作惊慌,用手擦了擦额头上的细密汗珠:“我现在明白了,杜学谦和他表兄是找我当替罪羊,如果不出事,那他们就把我干掉,如果出事了,正好找我顶罪。朱先生,你一定要帮我主持公道,我一个小记者,怎么可能伪造戴局长的手谕,怎么可能知道这批货是违禁品,我只是一时昏了头,以为找到了发财之道,没想到这是一条不归路。” “只要欧阳先生积极配合,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清楚,我想你是可以置身事外的。”朱弘达见陆昱霖惊慌失措的模样,反而安慰起陆昱霖来。 “那就全靠朱兄成全,我一定实话实说,毫不隐瞒。”陆昱霖信誓旦旦。 “好的,我问,你答,越详细越好。”朱弘达开始记录陆昱霖的供词:“那个杜学谦是什么时候通知你去重庆的?” “我想想,大概是半个月前,有一次,他喝醉了,问我想不想跟他一起发财?我一听,当然愿意了,有谁不想发财的?然后,他就趁着酒兴,告诉我他表兄是重庆禁烟督察处的处长,能搞到许多紧俏物资,只要一转手就能赚到不少钱,我当时真的是有点利欲熏心了,想都不想就答应他了,然后他就通知我过几天去重庆提货。”昱霖把事先准备好的说辞跟朱弘达说一遍。 “那到了重庆之后,杜学谦或是孟若愚跟你说过些什么?” “到了重庆后,杜学谦就安排我住在招待所里,他自己去他表兄那里住,第二天他找我说,有一批德国原装杜冷丁急着要找买家,因为上家催款催的急,所以可以降三成出手给我。他表兄说我是记者,人脉广,路子多,可以多找几位买家,我一听,当然高兴啦,能多三成的钱,自然是最好不过了,临行前,那个孟处长把一张军部的通行证和一张戴局长的手谕还有一张沦陷区的通行证和周佛海的亲笔信函交给我,我当时不知道这是假的,我还以为我握有尚方宝剑呢,所以一路畅通,直到南京郊外时,我下车撒尿,杜学谦趁我不备,拾起地上的砖块就朝我头上砸去,我一下子就晕过去了,等我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半夜了,黑灯瞎火的,我只能摸索着前行,累了,困了,就躺在荒地里,渴了,就喝点沟渠里的脏水,饿了,就偷点田里的玉米,摘点野果子吃……” 陆昱霖越说越伤心,声音都哽咽起来了。 “好了,这一段就不用讲了。这么说,你确实对这批货是毫不知情的?”朱弘达打断昱霖的描述,直奔主题。 昱霖摇了摇头:“我完全是被他们利用了,唉,我现在明白,天上是不会掉馅饼的,这种发财梦差点成了我的断魂梦。” “唉,可惜杜学谦已经死了,这批货去向不明。”朱弘达叹了口气,为这批货感到可惜。 “什么?杜学谦已经死了?他是怎么死的?”陆昱霖目瞪口呆,傻傻地望着朱弘达。 “我也是刚才听你太太说起,说是楼下的杜太太回来了,说杜学谦淹死了。” “是吗?这真是报应啊,像他这种恶人,溺毙算是便宜他了,他应该千刀万剐。那杜太太呢,她知不知道这批货的下落?”昱霖恨恨地说。 “这也是我想知道的,我会查清楚的。这样,欧阳先生,这是我刚才记录下来的你的供词,你在这上面签个字,我就不带你去审讯室了。” “谢谢朱兄包涵,我这就签字。” 陆昱霖在那份密密麻麻的供词上面签上了欧阳锐的名字。 “面好了,阿锐,你快吃吧。”淑娴把一碗阳春面递给昱霖。 “淑娴,你就不能加个荷包蛋吗,这么清汤寡水的,怎么吃呀?”昱霖用筷子巴拉着面条,责怪着淑娴。 “有点吃吃就可以了,不要挑三拣四的。”淑娴有些不耐烦。 “好了好了,你们夫妻俩慢慢聊,我走了。”朱弘达见状,识相地拿起纸笔,离开了西厢房。 等朱弘达走后,淑娴靠近昱霖:“怎么样,能骗过他吗?” “只要找不到杜学谦,死无对证,这件案子也就不了了之了。”昱霖松了口气,夹起面条往嘴里送。 “你呀,不演戏还真是委屈你了,快把这身脏衣服换下来吧。我帮你把绷带解开吧,包在脑袋上多难受。”淑娴伸手要去解开昱霖头上的绷带。 “这绷带还是别解了,这可不是道具,我是真的用砖头把自己砸伤了。”昱霖摸着脑袋,不让淑娴碰。 “啊?你还真是下得了手,快让我看看,砸的严不严重?”淑娴一听,更是着急,连忙把绷带解开,查看昱霖头上的伤口。 “呀,好大的口子,流了不少血吧。”淑娴看见昱霖发间有一条三四公分长的口子已经结痂,周围有些红肿,心疼地望着昱霖。 “我让虎仔砸,他下不去手,我只能自己亲力亲为了。那一下子当时还真是把我自己砸得头晕目眩的。这脑袋上的绷带是虎仔帮我包扎的,一看就是粗手笨脚没经验,没有你跟玉蓉包扎得好。” 昱霖一边吃面,一边风轻云淡地讲述着。 “你呀,玩苦肉计也玩得太逼真了吧,我去拿碘酒给你消消毒。”淑娴甚是心疼。 “没事,你看我跟姓朱的对答如流,就知道没多大事。只是一点皮外伤而已。” “你还当真是假戏真做。来,我帮你重新包扎一下吧。”淑娴心疼地帮昱霖包扎伤口。 “我怕你这位老同学看出什么破绽来,只能下点血本了。”陆昱霖脸上露出调皮的笑容。 朱弘达离开西厢房之后,便来到了客堂间,他从窗户里看见杜太太一身素衣,头上带着白花,神情落寞,在杜学谦的灵前敬香,烧锡箔。 朱弘达敲了敲房门,杜太太朝门口望了望,便过来开门。 “杜太太,侬好,我是楼上的沈先生。”朱弘达向杜太太躬身致意。 “哦,侬寻我有啥事体伐?”杜太太一脸忧伤,脸上还挂着泪痕。 “听说杜先生遭遇不幸,我特地来表示一下我个人的一点慰问。”朱弘达从西装口袋里掏出一份白色的奠礼交给杜太太。 杜太太接过奠礼:“谢谢哦,沈先生,侬请坐。” 朱弘达走到杜学谦的灵前,给杜学谦点了柱香,放了几只锡箔进火盆。 “阿杜啊,沈先生来看侬了。”杜太太向桌上杜学谦的遗像叫了一声。 “杜太太,请你节哀。我今朝来,还有点事体想问问你。”朱弘达表明来意。 “啥事体呀?侬请坐。” 朱弘达坐在八仙桌旁,从口袋里拿出那张戴笠的假手谕:“杜太太,你见过这东西吗?” 杜太太接过去,看了看,摇了摇头:“这是啥么子啦?上头有戴笠呃签名嘛。” 朱弘达收回手谕:“既然杜太太不清楚,那就算了,我想问一声,杜先生为什么要离开上海,怎么会得客死他乡的?” “沈先生,侬是做啥呃,我其实也心里有数,既然侬问到了,我也就不瞒侬,阿杜讲,有批货出事体了,要我马上跟伊离开上海,伊讲去舟山群岛避避风头,结果船翻忒了,伊被淹死了,现在连尸首也寻不着,可能被鱼吃忒了。”杜太太一说到这儿,连忙用手绢擦了擦眼泪。 “那么,在逃出上海之前,杜先生有没有跟你讲起一辆军车的事情?” “啥呃军车?我没看见伊开车子回来呀,我一直蹲在此地,不晓得啥呃车子,我跟伊是乘船走呃。乘到宁波,随后,伊讲去嵊泗,所以又换乘小船走,结果就出事体了。” “这么说,你也没有看到过这批货?”朱弘达还是心存疑虑。 “啥呃货,我到现在也不晓得。我只晓得,阿杜这趟是闯祸了,沈先生,求求侬,看在阿杜已经死忒呃份上,侬就勿要再追究伊了,好伐?” 杜太太见朱弘达问个没完,不免有些怨恨,自己辛苦积攒下来的一家一档已经消失殆尽,阿杜也已经葬身鱼腹了,人死如灯灭,朱弘达还要对阿杜穷追猛打,纠缠不清,这让杜太太满心委屈。 ------------ 第一百十四章 借刀杀人 朱弘达站起身来:“不好意思,打扰了,杜太太。不过,话说回来,杜学谦这样死掉,算是便宜他了。他这条命不值二十根大黄鱼。杜太太,你要是知情不报的话,我想我后面的话就不用多啰嗦了。” 朱弘达离开了客堂间,杜太太望着他的背影,浑身直打哆嗦。 杜太太睡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白天朱弘达的话,令她不寒而栗,她知道杜学谦犯了死罪,那她也可能被牵连,要是朱弘达不肯放过她,那她就只有死路一条了,一想起这些天一路心惊胆战,颠簸漂泊,委身他人妇,而且还差点葬身鱼腹,现在想想都心有余悸,好不容易死里逃生,难道又要身陷囹圄?杜太太越想越怕,浑身直冒冷汗。有什么办法能让她不受沈汉林的恫吓和威胁?她忽然想到了一个人,也许这个人能让她免于灾祸,能让沈汉林就此消失。 第二天一早,杜太太来到东边的次间,敲了敲房门:“婷婷姑娘,侬在屋里厢伐?” 婷婷拖着拖鞋,穿着吊带睡裙从里屋走了出来,看见杜太太手里拿着一盒苏式月饼站在门前。 “婷婷啊,马上要过中秋节了,我特地买了几只苏式月饼请侬尝尝米道。”苏太太满脸笑吟吟地望着婷婷。 “啊呀,杜太太,侬太客气了,我日脚都过昏忒了,连中秋节也忘记忒了。谢谢侬哦。”婷婷见杜太太这般客气,有些不好意思。 杜太太把月饼递给婷婷,婷婷笑着收下了。 “勿要客气,大家是邻居,常来常往嘛,婷婷啊,交关晨光勿看见何三爷了嘛?那是不是闹别扭啦?”杜太太有意无意地带了一句。 婷婷羞答答地嗔笑起来:“没呀,何三爷最近蛮忙呃,前一腔伊一个日本头头被人暗杀了,伊也跟在人家屁股后头忙来忙去,前两天刚忙好。” “再忙也要过日脚呃呀,过几天就是中秋节了,我想闹忙闹忙,侬也晓得呃,自从阿拉阿杜死忒之后,屋里厢就老冷清呃,我想请18号呃邻居到我屋里厢来搓搓麻将,吹吹牛逼,吃吃月饼,侬讲好伐啦?”杜太太讨好地征询婷婷的意见。 “好呃呀,我是最欢喜闹忙呃呀。不过,还有啥人来搓麻将啦?”一听说杜太太要请大家聚一聚,婷婷来劲了。 “我已经想好搭子来,我一个,侬屋里厢呃何三爷,西厢房呃欧阳太太,还有东厢房呃沈先生,正好凑一桌麻将。”杜太太饶有兴致地把自己的设想告诉婷婷。 “东厢房里有人住啦?”婷婷有些奇怪:“我还从来没看见过格位沈先生。” “是呃呀,这位沈先生不太蹲了屋里厢呃。”杜太太把嘴贴在婷婷的耳朵旁:“听人家讲伊是军统里呃,是个狠角色,不晓得是不是真呃。” “个么,侬还请伊格种人到侬屋里厢来啊?要是换作我,老早就避避开来。”婷婷不解,为什么杜太太非要把这个狠角色请进门来。 “格有啥啦,就算伊真呃是军统,伊再结棍,能厉害过那呃何三爷伐?何三爷才是大豪佬,格位沈先生又不敢明目张胆地跟何三爷乓起来,现在毕竟还是日本人呃天下,像伊格种军统分子是日本人要捉呃对象呀。” “哦哟,杜太太,侬哪能嘎来三啦,硬劲把两个死对头弄到一道去。”婷婷觉得杜太太有些玩火,不禁有些担心。 “大家都是吉祥里18号呃邻居,抬头不见低头见,多个朋友多条路嘛,侬讲是伐?” 婷婷对杜太太的处世哲学还是能够理解的:“好好好,我试试看,看看何三爷中秋节格天有空伐?” “婷婷,侬一定要把何三爷请来哦,我已经订好大闸蟹了呀。”杜太太又叮嘱了一句。 “好呃,我一定请伊过来。”婷婷见杜太太诚心诚意发出邀请,便一口应承下来。 “一言为定哦,个么,我走了。”杜太太心里一阵欢喜。 杜太太又拿着一盒月饼,敲开了朱弘达的房门。 “沈先生,侬好,谢谢侬上次来给阿拉阿杜上香,还给我奠礼,我也没啥么子好回送给侬呃,马上就要过中秋节了,我送几只月饼表表我呃心意。” 朱弘达笑着接过月饼盒。 “沈先生,我有个不情之请,过几天就是中秋节了,阿拉18号里交关晨光没热闹过了,我想请大家到我呃屋里厢来,邻居们聚一聚,常言道:远亲不如近邻,阿拉阿杜死忒了,我今后也只能靠各位邻居帮衬了,我想格能,我做东,请大家来我屋里厢别相相,搓搓麻将,嘎嘎山湖,吃吃大闸蟹,侬讲好伐?” 杜太太言辞恳切,让人不禁产生怜悯之心,不忍拒绝。 “杜太太想的蛮周到的么。”朱弘达见杜太太也确实可怜,男人死了,又无儿无女,无依无靠,所以想要跟邻居们搞好关系,以便今后能相互帮衬,这种想法也是合情合理的。 “侬沈先生要是肯来,就是给我一个天大呃面子了。”杜太太一脸诚恳。 “好好好,我一定赏光。”朱弘达一口答应。 杜太太心满意足地下楼去了。 吃过午饭之后,杜太太又去找淑娴。 “欧阳太太,侬在屋里厢啊,我特地上楼来,想帮侬讲一声,过几天就是中秋节了,我已经跟东厢房呃沈先生,下头次间呃婷婷姑娘约好了,大家一道到我屋里厢来别相,大家热闹热闹,侬一定要来哦,否则阿拉三缺一来。”杜太太与淑娴很是热络,她知道淑娴蛮好说话的,只要她开口,淑娴一般不会回绝她的。 “哦,是伐,马上要过中秋了,我已经忙糊涂了,幸亏侬提醒我,好呃呀,我一定来。”淑娴一口答应。 “欧阳先生要是在屋里厢呃闲话,也一道来别相哦。”杜太太不忘嘱咐一句。 “好好好,没问题。” “个么,我走了。” 杜太太走下楼梯,看见亭子间的房门打开着,连忙探头进去:“小宝姆妈,过几天过中秋节,侬跟小宝一道下来别相哦。我请大家吃大闸蟹。” 薛太太有点受宠若惊:“好呃,好呃,杜太太,让侬破费了,破费了。” “难般呃,难般呃,大家开心就好,讲好了,一定来哦。” 除了阿荣,18号上下,杜太太都请到了。现在她要做的就是为那天的中秋聚会做好准备。 中秋节到了,这天吉祥里18号的客堂间里特别热闹,花枝招展的婷婷挽着何三爷的臂弯走进杜太太的屋子里,薛太太穿上过年才穿的绣花旗袍,拉着小宝进来了,小宝今天也总算是放假了,没去大街上擦皮鞋,而是换上了一条西装背带裤,梳着小分头出现在众人面前,朱弘达穿着灰色中山装,拎着一袋砀山梨进来了,淑娴穿着水蓝色镶边旗袍,捧着一大束花走进客堂间。 “欧阳太太,那先生呢,哪能没来啊?”杜太太接过淑娴的鲜花,望了望淑娴的身后,没有见到欧阳锐。 “伊报社临时有点事体叫伊过去,过一歇会得来呃。”淑娴向杜太太解释了一下。 “好好好,我大闸蟹是算上欧阳先生这一份呃。来来来,大家随便坐,小宝,我给你一只小矮凳坐,好伐?” 杜太太穿梭于各位来宾之间,举手投足间让人感受到她的不温不火,八面玲珑,面面俱到的风姿。 “小鬼头就立了嗨好了,勿要坐了。”薛太太客气地摇了摇手。 “来呃都是客,小宝虽然年纪小,不过也是小客人呀,不能待亏呃。”杜太太把一张小板凳递给小宝:“来,阿姨给侬几本小人书看看,好伐?” 小宝连连点头。杜太太把一大摞连环画放在小宝面前,小宝开心极了。 “来来来,大家来搓忒一些麻将,何三爷,侬请上座,沈先生,侬就坐在何三爷呃对面,欧阳太太,侬坐在沈先生呃下家,小宝姆妈,侬坐此地,好伐?”杜太太忙着给牌友分座位。 “哎呦,我不会搓麻将呃,杜太太,还是侬上桌伐。”薛太太连忙摆手。 “勿要紧呃呀,大家都是小来来,小宝姆妈,侬就别相忒一些好勒。”杜太太依然盛情相邀。 薛太太见桌旁坐的都是一些有身份的人,自己实在是不上台面,连忙推辞:“我真呃不会,真呃不会,杜太太,我去灶披间,帮侬蒸大闸蟹去,侬别相,侬别相。” 说完,薛太太便离开客堂间,去灶披间忙碌去了。 “小宝姆妈真是客气,个么,我陪大家搓忒一些。”杜太太坐在淑娴的对面,用眼睛余光望了望身边的何三爷和沈汉林。 “沈先生,侬不太住了此地块,可能还不认得侬呃对家,格位就是何三爷,季云卿季老板呃得意弟子,现在伊在七十六号呃丁默邨丁主任诶面帮忙。”杜太太把何三抬出来,无非是想震慑一下朱弘达。 “哦,原来是季老板的高徒,久仰久仰。现在何三爷又绑定在丁主任这个靠山上,我沈某人真是失敬失敬。”朱弘达连忙抱拳作揖,向何三致意。 听了杜太太的这番介绍后,朱弘达心里不免咯噔一下,但表面上还是平静如水。 “不敢当,不敢当,请问沈先生在啥地方高就啊?”何三叼着烟斗,一边撸牌,一边抬头望了望朱弘达。 “我只不过是个普普通通的小商人而已,做点贸易方面的小生意。不能跟何三爷您比啊。”朱弘达嘴上说着客套话,心里却蕴藏着一股杀气。 “沈先生真呃是谦虚,侬可是有来头呃,阿拉阿杜叫做死的早,要是伊还活了嗨,我一定让伊寻沈先生做靠山,沈先生可是白道黑道都吃得开呃。” 杜太太一边码牌,一边恭维着朱弘达。 “杜太太你真的是太夸张了,我一个生意人怎么会得白道黑道都吃得开啦,我是天天当孙子伺候那些有权有势的人,赚点辛苦钱而已。只有像何三爷这种角色嘛,才能白道黑道通吃呀。” 何三爷被捧得眉开眼笑。 杜太太哈哈一笑:“沈先生,侬迭能讲就有点假客气了,侬要是没有通天呃本事,手里哪能会有戴笠戴局长呃手谕呃呢?” ------------ 第一百十五章 暗藏杀机 此话一出,客堂间里呃气氛顿时凝固了,何三抬起眼睛,望了望朱弘达,眼里透出的杀气令人不寒而栗。而朱弘达虽然低垂着眼睛,但却能让人感受到眼睛里射出的那两道寒光,让人透不过气来。 “好了好了,打牌嘞,现在台面上不分男人女人,不分高低贵贱,大家都是牌友,麻将搭子,只有和牌才是王道。”淑娴连忙开口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氛围。 “是呃呀,打牌就是打牌,勿要甩啥浪头。”婷婷也在一边附和着。 “对对对,大家过来别相嘛,就是图开心呀,来,何三爷,侬先出牌。” 杜太太见目的已经达到,便连忙打圆场,自己挑起的事又不动声色地自己去摆平,杜太太还真算得上是处事圆滑,颇有手段。 “好好好,我出牌,三条。”何三挤出一丝笑容。 “八万。” “七筒” “东风。” 四个人现在都把注意力集中在牌局上,似乎刚才的一幕根本就没有发生过一样。 快吃午饭了,薛太太端着蒸锅进来了。 “大闸蟹蒸好了,大家汰汰手,准备吃蟹。”薛太太连忙招呼大家。 “小宝姆妈,麻烦侬了,侬先把蒸锅放在一边,阿拉格副牌打好了,就一道吃蟹。”杜太太跟薛太太点了点头,表示感激。 “战况哪能啊?啥人赢啊?”薛太太放下蒸锅,走近牌桌,随口一问。 “今朝欧阳太太手气最好,一上半天,就伊一噶头赢钞票呃,三输一赢。”婷婷向薛太太汇报战况。 薛太太望了望淑娴和朱弘达:“格有啥奇怪呃啦,欧阳太太福气好,需要啥牌,自然有人会得送上门来呃。” 淑娴知道薛太太话里有话,抬头冲薛太太笑了一笑:“薛太太看来是懂牌呃,格能好勒,吃好大闸蟹,薛太太坐我这只位置,我这只位置今朝老阳呃,保证侬坐这只位置也能赢钞票。” “位置是同一只位置,人要是调忒了,就不灵了。再讲,欧阳太太赢了噶西多,总不见得拍拍屁股就走喽。那四个人吃好大闸蟹之后继续别相,我去帮那准备夜饭。”薛太太话里带刺,只有淑娴和朱弘达知道她在含沙射影,其他人听后也就一笑了之。 淑娴脸涨得通红:“这个薛太太呃嘴巴,真呃是太结棍了,横也不是,竖也不是。发财。” “我胡了。”何三爷把牌往外一摊。 “啊呀,何三爷,侬哪能嘎来三呃啦,一副牌就把今朝输呃都赢回去了。”淑娴笑着看了看何三的牌。 “格就叫一锤定音。好勒,大家先休战,吃好大闸蟹再来。”何三撩了撩袖子,一副志得意满的样子。 下午,昱霖回来了,他上午去了一品斋陈旭光那儿,把近期吉祥里发生的事情以及杜学谦和朱弘达的情况向老陈汇报了一下。老陈让他静观其变,千万不要暴露自己的身份。 昱霖走进吉祥里18号,看见大家都济济一堂,喜笑颜开,便走了进去。 “侬来啦,阿拉等侬等到现在来。”淑娴见昱霖进来了,连忙跟昱霖打了个招呼。 “大家都在啊,不好意思,今天上午报社主编让我去处理一下稿子的事情。” “没关系呃,能来就好。欧阳先生,蒸锅里还有两只大闸蟹是留给侬呃,侬去吃忒。”杜太太连忙关照了一声。 “杜太太,谢谢你,我已经吃过中饭了,要不,就留给小宝吃吧。” 薛太太连忙摆手:“勿要,小人哪能能吃噶喜多大闸蟹啦。蟹是寒性的,小宝跟我呃体质都偏寒,所以我不让伊多吃,我跟小宝都只吃了一只,剩下来呃全孝敬何三爷了。” “是啊,今朝我吃得最多了,我吃双份,吃得我舌头都破掉了。杜太太,侬结棍呃,也只有侬有本事让我何三口吐鲜血。”何三哈哈大笑起来。 “哎呦,何三爷格能讲,差点把我半条命吓忒了,我就算是吃了豹子胆,也不敢动侬何三爷一根毫毛的呀。”杜太太夸张地拍着胸口。 “我跟侬是打牌呃呀,侬真呃当真啦?哦哦哦,是我不好,是我不好,来,给侬一张五万,这张牌侬肯定是要呃。” “何三爷真是贴心,晓得我要这张五万呃,好,碰。”杜太太眉开眼笑。 薛太太见昱霖站在那儿,连忙端起蒸锅:“我去热一热,格是给侬欧阳先生呃一份,侬就不要客气了。” “好好好,那么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那我到楼上去吃吧。”昱霖见各位忙于打牌,便想回屋去了。 “也好,侬随便。”杜太太笑着跟昱霖打招呼。 “欧阳先生,侬把醋拿上去,我一歇歇把大闸蟹端上来。”薛太太自告奋勇。 “好好好,谢谢你,薛太太。”昱霖拿起醋瓶,到楼上去了。 何三自打陆昱霖进门,就一直冷冷地盯着他看,这个相貌堂堂的年轻人的模样曾经在他的脑海里转悠过,到底他是谁呢?何三努力回想着,忽然,他想起来了,曾经长脚跟他提起过的那个从大世界逃走的,帮助田家骐离开上海的那个人,跟眼前的欧阳锐是如此契合,他曾经吩咐过婷婷,让她密切注意住在吉祥里的身高一米八左右的三十岁上下的男人,结果婷婷回复他说没有此人,这远在天边近在眼前,难道是婷婷根本就没去找,糊弄自己吗?一想到这儿,何三狠狠地瞪了一眼站在身旁的婷婷。 婷婷看见何三向她投来的凶狠目光,心里猛然一惊,自打欧阳先生一进门,何三的目光就没有离开过他,现在她突然明白了,何三之所以怒视她,是因为欧阳先生就是何三要找的人,是她当初知情不报,让长脚几个扑了空,现在随着欧阳先生的出现,何三的谜底揭晓了,他或许要加害欧阳先生,也一定不会放过自己。一想到这儿,婷婷坐不住了,她感到犹如芒刺在背,心神不宁起来。 薛太太端着蒸锅走进西厢房,把蒸锅放在餐桌上,但她并没有转身要走的意思。 昱霖一边吃着螃蟹,一边抬头疑惑地望着薛太太。 薛太太提醒着昱霖:“欧阳先生,侬勿要怪我多嘴,侬真呃是要看紧那呃太太,侬不晓得,今朝上半天,迭个沈先生跟那太太打牌呃晨光,一直是眉来眼去,喂牌给那太太吃,怪不得欧阳太太大赢特赢。” “我太太赢钱不好吗?”昱霖反问道。 薛太太没想到昱霖是这个反应,简直就是皇帝不急太监急,她气不打一处来:“侬这只寿头,侬呃太太就快要跟别呃男人跑忒来,侬还吃的落,睏的着,我不帮侬讲了,侬迭个人,书读憨忒了,做了乌龟王八蛋还木知木觉。” 薛太太叹了口气,走出西厢房:“读嘎多书有屁用,老婆都看勿牢。有侬哭的晨光呃。” 昱霖望着嘟哝着的薛太太,摇了摇头。 婷婷趁着解手的机会,悄悄上楼,来到西厢房,敲开房门。 “婷婷,你有什么事吗?”昱霖见婷婷神色慌张地上楼来,觉得有些蹊跷。 “欧阳先生,侬快点跑伐,何三已经认出侬来了,侬就是诶天长脚几个在弄堂口要捉呃诶个人,是伐,侬快点走伐,何三格个人心狠手辣,被伊捉牢肯定会没命呃。我去拖牢伊,侬快走伐,从后门走,我让欧阳太太也快点离开此地。” 陆昱霖一听这话,大吃一惊,但他想到的并不是怎么逃跑,而是如何干掉何三。 “谢谢你,婷婷姑娘,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昱霖感激地望着婷婷。 “快点走。晚了就来不及了。”婷婷不放心地再次叮嘱昱霖。 昱霖朝她点了点头,随即想了想,从抽屉里拿出一个棕色小瓶,然后马上下楼去,到市场里买了一袋柿子,然后走进客堂间。 婷婷见欧阳非但没走,反而自投罗网,出现在客堂间里,顿时傻眼了。 “不好意思,刚才来的匆忙,没有带什么东西,今天过节,我特地买了一些柿子过来,我去洗一洗啊。” 陆昱霖走到天井里,把柿子洗了洗,然后把洗好的柿子放在案几上,亲手把一只柿子递给何三。 “何三爷,我太太跟我说,你何三爷如何如何威风,我起初还不信,今天总算是看见真面目了,比我想象中还威风。我孝敬你一只柿子。” 何三接过柿子,笑了笑:“侬还没看见我真正威风呃晨光来,到晨光,我会让欧阳先生见识见识呃。” 何三咬了一口柿子。 “怎么样,甜不甜?”昱霖笑了笑。 “嗯,老甜呃。再给我吃一个。”何三大口大口吃着柿子。 “好勒。”陆昱霖又递给何三一只柿子。 何三咬了一大口,吃的甚是开心:“我最喜欢吃柿子了。” “喜欢吃就多吃一点,给,何三爷。”昱霖又从袋子里取出一只柿子递给何三。 “你们也吃啊。”何三不好意思一人独享,连忙招呼大家吃柿子。 昱霖也招呼大家一起吃,把水果盘递给杜太太,杜太太从里面拿出一只,咬了起来,朱弘达也拿了一只,吃了起来。 轮到淑娴了,昱霖向她递了个眼色,淑娴立刻明白了,连忙摇了摇头:“我勿要,我从小就不喜欢吃柿子。” “这柿子不错,欧阳太太,侬吃一只好勒,老甜呃,尝尝米道。”杜太太向淑娴推荐。 “勿要了,可能是小晨光吃多了,吃伤了,所以现在一看到柿子就反胃。”淑娴婉言谢绝了杜太太的好意。 “侬不吃,正好留给我吃。”何三又从果盘里拿了一只柿子。 昱霖看着何三一个劲地吃柿子,脸上露出了难以察觉的笑容。 ------------ 第一百十六章 棋高一着 何三一口气吃了四只柿子,可能是吃多了,没过多久,何三就感到腹痛难忍,连忙去次间上厕所。 “婷婷姑娘啊,你替何三爷打几副牌吧。我去看看何三爷。”昱霖向婷婷提议道。 婷婷呆呆地望着这位欧阳先生,心里扑腾扑腾直跳,她不明白为什么这个欧阳先生会如此从容不迫地出现在客堂间里,而且还跟何三谈笑风生,难道他把自己的话当作是开玩笑吗?也许这个欧阳先生还没领教过何三的心狠手辣,还没意识到刀已经架到了他的脖子上,婷婷为欧阳先生捏了一把汗。 “婷婷呀,侬就快坐下来好勒,侬输忒再多钞票也没关系呃,输忒呃钞票都算在何三爷呃头上。”杜太太边看牌,边打趣婷婷。 婷婷心神不宁地坐在牌桌前,目光却始终没离开陆昱霖。 “婷婷,轮到侬出牌了,侬还在看啥啦?“杜太太在一旁催促。 “哦,好额。“婷婷随手出了一张牌。 “我胡了。“杜太太笑容满面:”婷婷啊,侬哪能啦,嘎心神不宁啦?“ “没啥,没啥。来,阿拉继续别相。“婷婷挤出一丝笑容。 昱霖走出客堂间,走进次间。 “何三爷,你怎么样,拉得厉害吗?要不要去医院?”昱霖言语里满是关切。 “没事体,我就是肚皮痛,拉完了就没事体呃。”何三在里屋回应。 “你这样拉的话,要脱水的,我给你倒杯水来吧。” “好呃,谢谢侬啊,欧阳先生。” 昱霖到客堂间倒了一杯茶水,然后悄悄地把裤袋里的棕色小瓶子拿出来,往里面倒了一些粉末,摇晃了一下杯子,粉末物质马上溶解了。 昱霖走到天井里,手里拿着茶杯,隔着玻璃窗望着次间里的何三。 何三解手之后,到天井里的水龙头下洗了洗手。 “怎么样,好些了吗?”昱霖关心地上前询问。 “拉完了,就舒服了。” “何三爷,喝口水。”昱霖把杯子递给何三。 何三接过杯子:“侬还勿要讲,拉光后,真呃是嘴巴干。”何三咕咚咕咚喝光了杯中的茶水。 大家吃完晚饭后,各自回屋。 何三一把把婷婷推到次间里的床上。 “我问侬,上次叫侬帮我寻一个一米八左右,三十岁上下呃男人,侬到底帮我寻了伐?” “我寻过呃,没寻到。”婷婷倒在床上,心怦怦乱跳,两眼惊恐地望着何三。 “侬撒谎,侬眼睛瞎忒啦,欧阳先生不就是阿拉要寻呃男人吗?我越看越像,侬是不是想包庇伊?”何三咬牙切齿地望着婷婷。 “不是呃,欧阳先生不太回来呃。我没看到过伊。”婷婷声音颤抖着,手脚冰凉。 “还有迭个东厢房里呃姓沈呃,居然是军统呃人,看来18号里狠角色蛮多呃么,看我何三哪能收作伊拉。”何三切齿怒目地说着,脸上的伤疤一跳一跳的。 “三爷,侬想哪能啊?”婷婷知道每当何三脸上的伤疤在不停跳跃,就是他想大开杀戒的时候,不禁为西厢房和东厢房里的两个男人担忧起来,尤其是西厢房里的欧阳先生。 “哪能?哼,格两只活狲再结棍,也逃不过如来佛呃手掌心。不给伊拉一点颜色看看,还不晓得我何三呃厉害,现在,侬帮我盯牢伊拉,我去打电话叫长脚几个过来。让伊拉来看看交,是不是伊拉要寻呃人。听懂了伐?盯牢楼上呃东厢房跟西厢房里呃人。” 婷婷点了点头。 何三刚要出门,又是一阵腹痛袭来,他本能地弯下了腰。 “侬哪能啦,三爷?”婷婷连忙去搀扶何三。 “我肚皮痛,好像又要拉了。迭能,侬去公用电话亭给长脚打电话,我在此地盯牢伊拉。这是电话号头。”何三随手撕下月份牌上的一张日历纸,在纸上写下一串数字:“快点去。” 婷婷接过纸条,朝门外走去。何三捂着肚子去里间解手。 婷婷在公用电话亭旁踌躇犹豫了十几分钟,手上捏着纸条,不知该怎么办,她想了想,朝外面走去,消失在夜幕中…… 东厢房的朱弘达也没睡,他把消声器装在手枪上,然后插在腰间,他在等夜幕降临,这样,他就可以趁着夜色,溜进楼下的次间里,杀掉何三,除掉这个汉奸。 夜色越来越浓,朱弘达悄悄沿着窗户旁的水管爬下去,跳进天井里,然后轻轻地拨开次间的房门,蹑手蹑脚地走了进去,不小心碰到了地上的痰盂,发出刺耳的响声,朱弘达吃了一惊,连忙蹲下,可是,屋子里面一片寂静,这刺耳的响声并未吵醒主人。 朱弘达继续在黑暗中摸索,他走到床边,想要朝床上开枪,可是,借着月光,他发现床上空无一人,朱弘达不禁疑惑起来。 朱弘达继续在屋子里寻找猎物,他走进里间,发现何三坐在马桶上,脑袋耷拉着,朱弘达用手探了探何三的鼻息,已经断气了。而婷婷却了无踪影。 “难道是婷婷把何三杀了?”朱弘达大惑不解。 朱弘达觉得蹊跷,但何三死了,心腹大患已除,朱弘达心中的石头落了地。他悄悄地走出次间,从原先的水管往上爬,爬进了自家的东厢房。 所有这一切都被暗处的昱霖和淑娴看个正着。 昱霖和淑娴两人走进卧室,躺在床上。 “昱霖,你说,何三是不是已经被朱弘达干掉了?”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何三应该死在我的手里。”昱霖双手抱在脑后,轻轻地说道。 “你?你也对何三下手了?我怎么没发觉?”淑娴睁大眼睛,一脸狐疑地望着昱霖。 昱霖笑了笑:“兵贵神速,我来不及跟你商量就先下手为强了,否则你我可能都成为七十六号的阶下囚了。” “怎么回事?”淑娴来不及理清头绪,觉得这一切都来得太突然了。 “今天下午婷婷冒险来通风报信,说我一进门,何三就认出我就是把田家骐送出上海的那个共党嫌犯,上回他们布下天罗地网想要抓我,被我逃脱了,婷婷让我快点离开,要不是她,我还蒙在鼓里呢。现在细细想来,估计上次到李家姆妈家里搓麻将时,她就已经知道了我的身份。只是不说破而已,婷婷这姑娘虽说是个舞女,但她还是个有情有义的人,两次救了我。” “是啊,婷婷真是个不错的女孩,前些日子警察来抓朱弘达时,我跟他假扮夫妻,想蒙混过关,没想到刚到弄堂口,碰到婷婷,她当然知道我跟朱弘达不是夫妻,所以我就对她说朱弘达是我的表哥,没想到这话给来查户口的警察听到了,他还质问我是怎么回事,幸亏婷婷及时帮我解围,说我跟朱弘达是亲上加亲才糊弄过去。” “看来,婷婷完全知道我们的真实身份。” “是啊,我想她之所以不说破,可能是想报恩吧,当初我情急之下从何三手里把她救下,她对我们心存感恩,她对何三又恨又怕,但也只能依附这个恶魔,这也许就是婷婷的无奈之处吧。哎,我刚才看见婷婷出去了,这都过了快一个钟头了,怎么还没见她回来?” “是啊,她会不会趁此机会远走高飞了,如果这样也好,何三一死,她总算是逃离苦海了。” “哎,昱霖,你还没告诉我,你是怎么对何三下手的?”淑娴好奇地问道。 “你忘了,我买来的那一大袋柿子啦?”昱霖开始揭开谜底。 “柿子?柿子里有毒?怪不得你不让我吃。”淑娴想起来当时她想要伸手去拿柿子,被昱霖示意不要吃。 “小傻瓜,柿子里要是有毒,那杜太太和朱弘达不都吃了,薛太太,小宝,我都吃了,我们不全都没事吗?” “那你……”淑娴想不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上回在玉蓉那里吃了一只螃蟹,饭后,阿成买了柿子回来,我刚要吃,玉蓉拦住我,说古方上写了,螃蟹和柿子都是寒性的,一起吃的话,就会腹泻,如果吃的人是寒性体质的话,那更危险,我当时不信,硬是吃了一只柿子,结果把我搞得上吐下泻,在家歇了好几天,你忘了这事啦?” “记得,我问你吃什么吃坏肚子了,你还不肯说,说是受凉了,原来是你自己自作自受,不好意思跟我说。” “吃一堑,长一智,要不是那天的试验,今天我怎么会想到这个法子,你想,何三吃了四只大闸蟹,再吃了四只柿子,这症状肯定是我的四倍,我不放心,又在他茶杯里加了点磷化锌。” “磷化锌?这是什么?” “灭鼠药里的主要成分,我让何三雪上加霜,所以,我估计何三活不过今晚。” “昱霖,你真的是太厉害了,竟然能够杀人于无形。不过,何三要是出事了,警察会不会查到是被毒死的?” “这我还不太肯定,何三一死,当然会引起轩然大波,像何三这样有头有脸的人物,一般不会进行尸检,就算是进行尸检,查出来的结果无非是螃蟹与柿子相克而产生的腹泻脱水,内脏衰竭致死。就算是查到我,我的最大过失就是给何三吃了几只柿子而已,这有多大的罪过呢?” “话虽然这么说,不过我们还是小心为妙,毕竟何三是七十六号的人,万一长脚几个来查,他一定会认出我们的。” 昱霖听淑娴这么一说,猛然警醒:“是呀,我怎么漏了这个关键点了,让我想想,长脚对你的印象更深,因为那天在医院里面,你们俩待在一起的时间最长,所以,淑娴,你暂时去照相馆躲几天,然后你让玉蓉过来。” 昱霖在淑娴耳边说了几句,淑娴怀疑地望着昱霖:“这能行吗?” “只能先试试看了。” ------------ 第一百十七章 瞒天过海 第二天清晨五点多钟时,淑娴便离开吉祥里18号,来到八里桥玉蓉住处。 “表嫂,你这么早来找我,有什么要紧事啊?”玉蓉见淑娴心急慌忙地来找她,一定是有要紧的事情。 “玉蓉,你表哥遇到点麻烦事,而我不能待在吉祥里,要回避几天,他需要你去帮忙。”淑娴让玉蓉快点去吉祥里昱霖那里。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淑娴姐,你快说呀,都急死我了。”玉蓉是个急性子,不知道昱霖碰到什么麻烦了,心急上火。 “你先收拾一下,我们边走边说,这样,我把鸣儿带去照相馆,你把咏儿带去吉祥里,如果有事情,到照相馆里来找我。”时间紧迫,淑娴来不及先把事情交代清楚,只能在路上把事情的原委告诉玉蓉。 “好,我这就去。”玉蓉连忙去给咏儿穿衣。 淑娴把鸣儿唤醒,鸣儿一见到淑娴,眼里立刻闪现出兴奋的目光,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搂住淑娴的脖子,亲亲淑娴的脸颊。 “表舅妈,你很久没来了,鸣儿想死你了。”鸣儿亲昵地向淑娴撒娇。 “鸣儿乖,来,穿好衣服,跟表舅妈走。”淑娴连忙帮鸣儿把衣服穿上。 “喔,可以跟表舅妈去玩啦。”鸣儿在床上蹦起来。 “鸣儿,小心床给你蹦塌了。”玉蓉嗔怪地望着鸣儿。 玉蓉抱起熟睡中的咏儿,朝外走,阿成正好买早点回来。 “表嫂,你来了,怎么,你们要出去?”阿成见玉蓉和淑娴二人带着孩子往外走,看神情,一定是重要的事情。 淑娴连忙吩咐了几句:“阿成,你表哥有点事要玉蓉去帮忙,我带鸣儿去照相馆,你就在家里看着店铺,有事情,到照相馆来找我。” “好的,我知道了。把早点带上吧,路上可垫垫饥。” 阿成把早点交给淑娴,忐忑地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 路上,淑娴把事情的原委跟玉蓉交代了一下,然后嘱咐玉蓉该如何行事。玉蓉点了点头,按照淑娴的指示朝吉祥里匆匆而去…… 玉蓉抱着咏儿匆匆赶到吉祥里18号,砰砰砰地敲门,杜太太连忙穿好外套来开门。 “啊呀,啥人呀,哪能迭能敲门呃啦?来了,来了,勿要敲了。”杜太太一边埋怨,一边出来开门。 杜太太一开门,见有个年轻的妇人手抱婴儿,心急火燎地站在门口。 “这里是吉祥里18号吗?”玉蓉急切地问道。 “是啊,侬寻啥人啊?”杜太太不知道这个年轻的妇人为何这么慌忙。 “欧阳锐是住这儿吧?” “哦,侬寻欧阳先生啊?伊就住在西厢房里。”杜太太望着玉蓉,一时猜不出来她同欧阳先生的关系。 “好的,谢谢,我这就上去。”玉蓉连忙快步朝里走。 “啥事体,嘎心急慌忙呃啦?”杜太太不知道欧阳家里发生什么事情了。 “我表嫂今天一早来电话,说我表哥昨晚上吐下泻,折腾了一晚上,而我表嫂昨天半夜接到电话,说是她杭州的亲戚过世了,她一早要去奔丧。所以,她只能叫我来帮忙照顾我表哥。” 玉蓉一边从客堂间里穿过,一边把事情的大概告诉杜太太。 “哦,原来侬是欧阳先生呃表妹啊,我想起来了,欧阳太太跟我提过呃,侬快上去伐,要是需要帮忙,招呼我一声好勒。”杜太太这才明白为什么这个妇人如此慌张。 “好的,谢谢你。” 玉蓉上楼敲了敲西厢房的房门,昱霖连忙打开门,让玉蓉进来。 “表哥,你怎么啦?”玉蓉把咏儿放到床上,询问昱霖。 “玉蓉,先帮我把头部包扎一下,然后把我送到圣玛丽医院里去。”昱霖吩咐道。 “把头包起来?你头又没受伤,干嘛要包起来?”玉蓉不解其意。 “来不及细说了,这是红药水,你帮我倒在头发上,然后帮我包扎一下。你就按我说的做。”昱霖来不及作解释,只是命令玉蓉按他的意图执行。 玉蓉不知道昱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只能根据他的吩咐,帮他把脑袋包起来。 昱霖坐在镜子前,指导着玉蓉如何包扎。 “玉蓉,你先等会儿,我去布置一下现场,你再继续给我包扎。” 昱霖走到餐桌旁,把桌上的碗全砸在地上,咣当的声音让楼下的杜太太吓了一大跳。杜太太连忙上楼来查看情况。 “欧阳先生,哪能啦,发生啥事体啦?”杜太太心急慌忙地敲了敲西厢房的房门。 “杜太太,你等会儿,我马上来开门。”玉蓉在里面叫了一声。 大约等了七八分钟之后,玉蓉把门打开,杜太太被眼前的欧阳锐的模样吓了一大跳。 昱霖被包扎成了独眼龙,半张脸加上大半个脑袋上全裹上了纱布绷带。 “欧阳先生,侬哪能了啦,哪能格副样子了啦?”杜太太嘴巴长得老大老大的。 昱霖摸着脑袋,一脸痛苦状:“不好意思,惊到你了,杜太太,我昨天回来后就一直上吐下泻,浑身没力气,刚才我表妹敲门,我出来开门,一个头晕目眩,就倒在地上了,头也摔破了,幸好我表妹在这里,帮我包扎了一下,要是家里没人,我估计要死在这里也没人知道。” “讲到腹泻,我昨日夜头也拉了两趟,还算好,吃了一片黄连素,就止牢了,侬屋里厢有黄连素伐,要是没,我去楼下拿给侬。” “杜太太,谢谢你,我估计不是黄连素能止住的,要不,麻烦你帮我叫一辆黄包车,我让我表妹送我去医院,我实在是没力气,要不是我太太昨天半夜接到电话,叫她去杭州奔丧,我也不好意思来麻烦你和我表妹了。”昱霖一副迫不得已的可怜样。 “这是啥闲话,大家是邻居呀,远亲不如近邻,欧阳先生,侬勿要急,我马上就去帮侬叫黄包车。”杜太太是个热心肠,见陆昱霖有求于她,自然是义不容辞。 杜太太急忙下楼,去外面叫黄包车,不一会儿,就叫来了车夫。 “欧阳先生,我让车夫背侬下去。”杜太太领着车夫上楼来。 “杜太太,侬心真好,谢谢侬。”昱霖扶着门框,有气无力。 “勿要客气,应该呃,来,欧阳先生,侬当心点门槛。”杜太太搀扶着昱霖走出西厢房。 黄包车夫背着昱霖下了楼,让他坐上了黄包车,玉蓉抱着咏儿也一同上了车,黄包车夫拉着他们往圣玛丽医院跑去。 杜太太望着黄包车远去的背影,摇了摇头,转身回到了客堂间。 杜太太刚想坐下来喝口水,就听见薛太太在次间里大声叫了起来。杜太太连忙跑进次间,走到里间,看见何三坐在马桶上,脑袋耷拉着,薛太太吓得面如土色。 “哪能啦?”杜太太急忙问道。 “何三爷死忒了。”薛太太指了指次间里面的何三爷。 杜太太连忙走了进去,看到何三坐在马桶上,无声无息。 “啊?”杜太太吓死了,连忙跑出次间。 “我刚刚想进来拎马桶,看伊坐了上头,就在外头等忒些,等了半个钟头,还没出来,我就进去看看交,叫伊伊也没反应,我又碰碰伊,伊也一点反应都没有,我搭了搭伊呃手,冷冰冰呃,我又摸了摸伊呃鼻头,没气来。啊呀,哪能办啦?”薛太太双手不断地搓着,吓得六神无主。 “哪能会出这种事体呃啦?婷婷呢,婷婷到啥地方去了?我好像一早就没听到伊呃声音。”杜太太同样也是惊魂未定,她忽然想到了婷婷。 “会不会是伊看到何三爷死忒了,吓死了,跑忒了。”薛太太猜测婷婷不见的原因。 “有可能呃,小姑娘见过啥世面啦,肯定是吓死忒了,跑路了。我看迭能伐,先报警再讲。”还是杜太太沉着,想到了去报警。 “对呃,对呃,报警,报警。”薛太太连连点头。 不一会儿,何三的死讯迅速在弄堂里蔓延,吉祥里18号被围的水泄不通。大家都对何三的暴毙七嘴八舌,议论纷纷。 朱弘达知道何三死了,杜太太也许会怀疑到自己头上来,所以,趁乱离开了18号。 警察把何三的尸体送到了七十六号,丁默邨把这件事交给长脚几个去处理。长脚提出进行尸检,但何三的家人死活不同意。 “人已经死忒了,还要在伊身上横一刀竖一刀,侬让伊做鬼也不太平啊。”何三太太哭得死去活来:“长脚,侬应该去查一查诶个百乐门呃狐狸精,人是在伊屋里厢死忒呃,伊现在人都勿见忒了,伊格个女人嫌疑最大,肯定是伊害死三爷呃。” “阿拉正在寻伊,侬放心,何太太,阿拉一定把这桩事体查清爽。”长脚点头哈腰,向何三太太作保证。 长脚几个来到了吉祥里18号,开始进行询问调查。 “杜太太,侬讲讲看,昨日何三爷还跟那几个一道搓麻将,吃大闸蟹,哪能到了半夜里人就死忒了啦?” “格个事体我也不清爽呀,昨天大家都蛮开心呃,搓搓麻将,吃吃大闸蟹,何三爷一口气吃了四只蟹,后来楼上呃欧阳先生又请伊吃柿子,何三爷胃口好,一记头吃了四只柿子,后来肚皮痛,去房间里解手,出来后也蛮好呃。”杜太太如实向长脚讲述昨天发生的事情。 “侬讲伊腹泻?”长脚觉得这是个疑点。 “是呃呀,其实我也昨日夜头肚皮不适宜,哦,对了,楼上西厢房呃欧阳先生也腹泻,外噶蛮结棍呃,上吐下泻,今朝早上还浑身没力气,摔了一跤,把头也摔破了,流了不少血,还是我去请黄包车夫把伊背下楼去医院呃来。” “迭能讲,昨天有好几个人都腹泻了?” 长脚大惑不解地望着杜太太,在腹泻这两个字上画了个圈。 ------------ 第一百十八章 相生相克 “是呃呀,昨天没吃啥呀,就是几只大闸蟹,夜饭也蛮简单呃,大家想多搓搓麻将嘛,所以,夜饭就烧了一只番茄蛋汤,一只白斩鸡是弄堂口买呃,一只黄鳝烧肉,一盆马兰头拌豆腐干,一盆拌黄瓜,就这几只菜而已,薛太太跟小宝吃了都没事体,我也只不过拉了两趟而已,吃了一片黄连素就好了。我看婷婷,欧阳太太走之前也没啥事体,就是何三爷跟欧阳先生反应最结棍。” 杜太太十分纳闷,也深感委屈,自己好心好意请邻居们来聚聚,结果闹出了人命,这让她百口莫辩。 “个么,楼上东厢房呃沈先生呢?伊有不良反应伐?”长脚在沈汉林的名字上划了两条杠。 “这我不清爽,侬去问伊好勒。”一提到沈汉林,杜太太一副讳莫如深的态度。 “好呃,侬现在就领阿拉上去。” 杜太太领着长脚几个上了楼,敲了半天的门,都毫无反应。 “屋里厢没人,沈先生大概出去了。”杜太太朝长脚笑了笑,耸了耸肩。 “哦,今朝早上发生嘎大呃事体,伊倒像勿搭界似呃,勿见忒了?”长脚有些疑惑。 “这位沈先生经常是神龙见首不见尾,老神秘呃,我听人家讲,伊是军统呃。”杜太太故作神秘地向长脚透露。 “是伐?杜太太,侬能肯定这位沈先生是军统呃人?”长脚一听,觉得东厢房的这位沈先生嫌疑重大。 “我也是听别人讲呃,这种事体哪能开口问人家啦?侬讲是伐?不过我想总不会的是空穴来风伐。”杜太太模棱两可的言语更加增添了长脚对这位沈先生的怀疑。 “好呃,我晓得了。个么,西厢房呃人呢?”长脚走到西厢房门前,望了望。 “我不是讲过了么,欧阳先生进医院了,伊表妹陪伊一道去呃,欧阳太太昨天半夜里接到电话,讲伊杭州呃亲眷死忒了,伊去杭州奔丧去了。” “个么,这位欧阳先生去了啥呃医院?”长脚追问了一句。 “我好像耳朵旁边刮了一句,好像是圣玛丽医院。”杜太太沉思了一会儿,肯定地说道:“是圣玛丽医院。我听见欧阳先生对黄包车夫讲呃。” “阿四,小六子,跟我去一趟圣玛丽医院。” 长脚手一挥,阿四和小六子连忙跟着长脚一起走了。 长脚几个跑进圣玛丽医院,问了当班护士,欧阳锐在哪个病房,护士查了查,告诉他们在肠道科病房里,于是几个人便直奔肠道科病房,在那里找到了这位欧阳锐先生。 陆昱霖躺在病床上,脑袋上缠满了绷带,长脚几个望了他一眼。根本就没认出这就是他们曾经撒下天罗地网,千辛万苦要寻找的共党嫌犯。 “侬就是欧阳锐?”长脚望了望眼前这个头上缠满了绷带,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病人。 “是的。你们是……” “阿拉是来调查何三爷暴毙这桩事体呃。”阿四抢先把来意挑明。 “何三爷死了?暴毙?”昱霖一脸惊恐。 “侬还不知道伐,今朝凌晨何三爷死在吉祥里18号呃东边次间,婷婷呃房间里。”小六子补充了一句。 “他怎么会死的呢,昨天他还活蹦乱跳的呢,跟我们一起搓麻将来着。”昱霖满脸写着大惑不解四个字。 “是呀,天有不测风云,啥人晓得何三爷会的一记头就没了。我听说侬昨日夜头也一直在上吐下泻,是伐?”长脚感叹人生无常。 “是的,可把我给拉惨了,我觉得肠子都快给我拉断了。“昱霖一脸痛苦状。 “何三爷昨日夜头也是上吐下泻,最后死在马桶上。“ “是吗,这么说来,何三爷跟我的症状差不多,我刚才跟我表妹说起这事,我表妹是开中药铺的,她比我懂,她说是我吃好了大闸蟹后,又吃了柿子,这两样东西是相克的,轻者腹泻不止,重者可能会送命的。”昱霖向长脚解释了自己腹泻的原因。 “原来大闸蟹是不能跟柿子一道吃呃?”长脚对这个结论颇感意外。 “是呀,我表妹懂点中医,我昨天吃了两只螃蟹和两只柿子就拉成这样了,怪不得何三爷死了,他昨天吃了四只螃蟹,四只柿子,一定是吃多了,而且,岁数也大了,肠胃功能肯定退化了,唉,想想何三爷是上海滩上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角色,没想到却死在几只螃蟹和几只柿子上面了,真是可惜啊,可惜。”昱霖唉声叹气,为何三抱屈。 长脚几个面面相觑,不置可否。 “这是我表妹说的,要不,你们再去问问那些老中医,他们见多识广。” “好呃,麻烦侬了,欧阳先生,侬好好养病伐。” 长脚几个离开了圣玛丽医院,连忙跑到一家中医诊所,找到了一位鹤发童颜的老中医。 “请问老先生,这螃蟹能不能跟柿子一道吃呀?”长脚开门见山询问老中医。 “这两样么子是不能一道吃呃,螃蟹性寒,柿子也性寒,叠加在一道,肯定会上吐下泻,侬晓得吃蟹呃晨光做啥要把生姜切碎了,放到醋里去伐?” 长脚摇了摇头。 “因为生姜性热,可以中和螃蟹呃寒性,晓得了伐,要是两样寒气都老厉害呃东西搁一道吃下去,自然是要生毛病呃,弄不好性命交关。” 听老中医这么一说,长脚几个相信了,回去写了份何三的死亡报告,死亡原因一栏上写的是:四只螃蟹加上四只柿子,食物相克,导致何三腹泻脱水,脏器衰竭而亡。 而婷婷和沈汉林成为七十六号抓捕的要犯。 杜太太原本想要借何三的手除掉沈汉林,没想到,天有不测风云,何三居然死在了几只大闸蟹和柿子上,这让她的希望落了空。幸好现在七十六号正到处抓捕沈汉林,沈汉林一时半会不会回到吉祥里,这倒让杜太太稍微松了口气,她可以不再看见沈汉林那两道阴冷的目光了,不再受他的胁迫了。 警报终于解除了,淑娴又回到了吉祥里,昱霖也出院了,夫妇二人总算是迎来了片刻的宁静时光。 躺在昱霖的怀里,淑娴感到久违了的内心的平静。 “昱霖,这次我们总算是又闯过了一关了。” “是啊,不知道前面还有多少关要过。不过,淑娴,你放心,有我在,我们一定能安然无恙的。”昱霖搂着淑娴,轻抚着她的臂膀,给她以力量和信心。 “这我相信,有你在,我没什么可担心的。”淑娴抬头,朝昱霖笑了笑。 淑娴忽然感到一阵反胃,连忙从床上爬起来,跑进浴室,呕吐起来。 “淑娴,你怎么啦?肠胃不舒服吗?是不是吃了什么相克的食物啦?”昱霖紧张起来。 “瞧你,你以为人人都是何三?”淑娴从浴室里出来,揶揄了昱霖一句。 “是啊,我现在都有些神经过敏了,一看到上吐下泻,就跟螃蟹和柿子联系起来。怎么样,舒服点了吗,淑娴?”昱霖关心地望着淑娴。 “好点了。” “要是明天还不好,就去医院检查一下,要是落下胃病这个病根,可就遭殃一辈子了。” “嗯,我知道了。” 第二天一早,淑娴又有干呕的反应,昱霖不放心,亲自带淑娴去圣玛丽医院看病。 “去验个血吧。”医生把化验单交给淑娴。 验完血后,淑娴把化验报告单交给医生,医生看了看,冲淑娴笑了笑。 “不是肠胃的毛病,你怀孕了。” “医生,你没看错,我太太真的是怀孕了吗?”昱霖大喜过望,不敢相信。 医生见昱霖那副欣喜的模样,也为这对夫妇感到高兴:“不会有错的,已经怀孕两个月了。回家好好休息吧,不要干重体力活,不要太操劳,心情要愉快放松,这样生出的宝宝才健康聪明。” “好的,谢谢你,医生。”昱霖兴奋地握着医生的手不放,直到医生满脸痛苦状,昱霖才意识到把医生的手握痛了,连忙放开手。 昱霖一路上小心翼翼地搀扶着淑娴回到了吉祥里。 一回到家,昱霖就兴奋地把淑娴抱了起来:“淑娴,你又要当妈妈了,我又要当爸爸了。” “啊呀,昱霖,你快放我下来,瞧你兴奋的。”淑娴娇嗔地拍打着昱霖。 昱霖把淑娴抱到床上:“这次你可得好好养着。” “可是我在震旦的读书会进行得如火如荼,停下来是不是太可惜了?”淑娴还惦记着震旦读书会的活动,毕竟这是自己一手创办起来的,也相当于是她的孩子。 “你尽快物色一个得力的助手,这样,你就能在家养胎,又能让读书会持续下去。” “助手倒是有一个,挺能干的,而且觉悟也高,就是我图书馆的助手刘月宁。”淑娴已经把刘月宁培养成自己的得力助手。 “那很好啊,老陈不是让你发展我们的力量,现在这个力量正在壮大。淑娴,你明天就去震旦,把读书会的任务交给那个刘月宁,让他们渐渐挑起大梁,经受锻炼。” “嗯,我明白了。其实这次怀孕,我猜多半是玉蓉的功劳,要不是她一直给我吃那个古方中药,我估计我还怀不上呢。”淑娴对玉蓉充满了感激,是玉蓉让她再次拥有了生育的能力。 “是啊,玉蓉在这方面有天赋,等将来打跑了日本鬼子,天下太平了,让玉蓉当一名中医吧。治病救人,悬壶济世。” 昱霖也对玉蓉在中医方面的悟性深感佩服,想当初,要不是玉蓉拿杜鹃花叶捣碎了敷在明峰的伤口上止血,就算是神仙也难救明峰一命;想当初淑娴被大夫判为终身不孕,而现在,吃了玉蓉的汤药之后,淑娴又能重新当妈妈了。在昱霖的眼里,那个有些刁蛮的小丫头玉蓉简直就是扁鹊再世。 “那我呢?昱霖,等解放了,我做什么呢?”淑娴枕在昱霖的胳膊上,痴痴地望着他。 “你嘛,还是你的老本行,当老师啰,专门给学生传道授业解惑。”昱霖不假思索地回答。 淑娴点了点头:“我是挺喜欢当老师的,跟孩子们在一起,特别开心。昱霖,那你呢?” “我嘛,可以干的行当太多了。“昱霖不无得意地吹嘘道:”比如演戏啦,我演技可以吧?” “嗯,阁下的演技没话说,是装神弄鬼的一把好手。把别人都唬的一愣一愣的。”淑娴调皮地说道。 “谢谢太太的夸奖,除了演戏,我还可以当记者,摄影师,枪手,炮手,侦查员,驾驶员,发报员,译电员,游泳教练,钢琴师……太多了,我一时半会想不全。”昱霖一边说,一边掰着手指头。 “你还没说你会当大夫,不过是蒙古大夫。”淑娴揶揄了一下昱霖。 “我怎么是蒙古大夫呢?”昱霖不明其意。 ------------ 第一百十九章 招贤纳士 “你忘了当年你给淑妍做手术,用茅台酒灌她,说是当麻醉剂,还用缝被子针给她缝伤口,结果还感染了,那伤口难看死了,像条弯弯曲曲的蚯蚓,淑妍说,每次看见胳膊上的那道疤,就恨不得把那块肉给挖掉。” “有这么难看吗?淑妍肯定是夸大其词,这丫头,没良心,要不是当初我给她做手术,说不定她那条胳膊早废了。”昱霖没想到自己的医术居然被淑妍贬低至此,很不服气:“我不就是缝针技术差了点吗,人家黄恩博大夫都夸我技术不错,人家那可是留过洋的名大夫。” 淑娴见昱霖有些急了,甚觉好笑:“瞧你,这么说不得?淑妍只是说那条疤难看,没说你医术不高明。” “这还差不多,瑕不掩瑜嘛。”昱霖自我吹嘘一番:“做事嘛,要抓大放小,到底是胳膊重要还是疤痕重要?你说是不是,淑娴?” “我当然知道轻重缓急,不过,淑妍这个人其实挺在乎别人的看法,尤其是明峰的看法,所以,我猜是明峰说她胳膊上那道伤疤难看,所以,她才那么说的。” “明峰还嫌淑妍胳膊上的伤疤难看,你没看到,明峰身上那么多伤疤,上次黄大夫给明峰做手术,从他的胸腔里取出子弹,我从窗口外看得真真切切,他全身上下有八九处伤疤,大的都有鹅蛋那么大。淑妍不嫌弃他就不错了。”昱霖转而为淑妍打抱不平。 “昱霖,那你身上有几处伤疤?”淑娴心疼地问道。 “我还好啦,大概四五处吧。”昱霖撩起衣服数着身上的伤疤:“一处在右小腿上,这是淞沪战役中留下的枪伤,一处在左手手心里,当初救啸儿,吟儿逃出难民营时被铁丝网剌破了,手心这块的伤口被剌得深了些,所以就留疤了,手指上的大大小小的伤口倒是恢复得快,没留下什么疤,还有一处在肩上,一处在左边肋骨这儿,是在刑讯室里让渡边这混蛋用鞭子抽的,还有就是最近去苏北送药时,左臂上中了一枪。” “昱霖,你真是受苦了。”淑娴看着这些伤疤,紧紧地抱住昱霖,热泪滴在昱霖的胸膛上。 “傻瓜,刚才还说说笑笑的,怎么说着说着,倒哭起来了,淑娴,医生说了,要保持愉快的心情,这样生出的宝宝才健康聪明。” 昱霖帮淑娴抹掉脸上挂着的泪珠,亲吻她的额头。 “我们已经来上海小半年了,不知道明峰,淑妍他们怎么样了?”淑妍喃喃自语。 “是呀,我也挺想他们的。不知老陈跟他们有没有联系,要不,下次接头时,我向老陈打听一下。” 朱弘达把杜冷丁一案的调查报告写完了,把事情的前后原委都一一陈述清楚,然后把责任都推给了孟若愚和杜学谦身上。 俞佩良看了报告后,点了点头:“就这样吧,这件协查的案子牵扯了我们上海站不少人力,物力,到最后这二十箱杜冷丁还是下落不明,估计上峰也未必满意这样的结果,说不定还说我们协查不力,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以后我们能不沾就不沾。上面的人哪知道我们下面的人办差的辛苦,他们动一动嘴,我们就要跑断腿。” “那站长,这个报告呈上去后,不会打回票,让我们重新查吧?” “还查个屁呀,杜学谦已经死了,死无对证,查无实据,要查,就让重庆派人来查,反正老子不伺候了。我现在人手都不够,你看看,我桌上这么多的文件,机要室里也是文件堆成山,几次暗杀行动,抓捕行动都让我们损兵折将好些人,重庆方面说是要给我补充一名情报处长,到现在还没来报到,光一个情报处长也不顶用啊,这些个文件资料都得有人翻译,整理,编写,归档。唉,一想到这些,我头都大了。”俞佩良望着这些堆成小山的文件,向朱弘达叹苦经。 “那站长,我们再招募一些人吧,光我们上海站的这些人确实不够。”朱弘达向俞佩良提议。 “我也想过,上面是按照名额拨款的,要是招的人多了,我们还怎么吃空饷,那你我分到的钱不就少了许多了吗?我现在缺的是干活的人,不是分钱的人。”俞佩良一脑门官司。 “这好办,我们就招一些编外人员,给他们在编人员三分之一的钱,现在失业率这么高,我想肯定会有人要干的。” “这想法不错,不过我们毕竟不是一般的部门,是保密机构,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进来的,一定要用一些守口如瓶的人才行。” “我懂,这样吧,我去物色一些识文断字的人进来,经过培训,肯定能为我所用。”朱弘达自告奋勇承担此次招兵买马的任务。 “好,弘达,这件事,就交给你了,你尽快物色一些可靠的人来,这样也能减轻一些我们的负担。” “是,我马上着手安排。”朱弘达向俞佩良敬了个礼之后,便出去了。 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朱弘达第一个就想到了淑娴,跟淑娴见过几次之后,那份曾经埋藏在心底的爱恋就像是休眠火山一般,开始萌动,滋长,渐渐地要向外迸发。虽然淑娴已是他人妇,但那少妇的风韵,流转的目光,温柔的声音,撩人的朱唇,沉稳的脾性,优雅的气质让朱弘达愈发沉沦,不可自拔。 杜太太中秋节那天故意拆穿他的身份,让他差点与何三当面反目,兵戎相见。尽管后来何三莫名其妙地死了,让他侥幸逃脱了,但他确信,若是何三没死,那他自己完全有可能成为何三的刀下鬼。可见,这个杜太太不是什么善茬,她是想借何三之手除掉自己,虽然没有成功,但现在七十六号正在到处搜捕自己,看来,吉祥里暂时回不去了。 既然回不去,见不到心上人,那就让心上人来这里为自己工作,这样,就能天天见到他的这位旧爱兼新欢。一想到这儿,朱弘达不禁吹起了口哨,像小鸟般欢快。 朱弘达来到《申报》报社,欧阳锐正在撰稿写文章,见朱弘达来找自己,心头不禁一怔。 “朱先生,你来找我?”昱霖指了指自己。 “是啊,欧阳先生,我路过这儿,顺便进来看看你,也没什么特别要紧的事情,就是想请你和你夫人吃顿便饭,我和你夫人是老同学了,十几年没见,想找个机会聚一聚,你没意见吧。”朱弘达把来意向昱霖说明。 “好啊,故人相见嘛,自然要聚一聚,小酌一番,好,我替我太太答应了。”昱霖爽快地答应了,其实他的内心对朱弘达同样充满了兴趣。 “那好,明天晚上五点钟,老正兴。我有好事情要告诉你们。”朱弘达卖了个关子。 “真的?有好事情?那这顿饭,我来请吧。” “不用,我来请,到时候你们夫妇二人大驾光临就行了。” 朱弘达说完,笑着离开了报馆。 晚上,昱霖把朱弘达邀请他们夫妇二人吃饭的事情告诉了淑娴。 “昱霖,你觉得朱弘达会不会安排一场鸿门宴啊?”淑娴始终对朱弘达有点捉摸不透的感觉。 “我觉得不像,要是鸿门宴的话,那他一定是查到了杜冷丁的下落了,或是杜学谦被他找到了。但这几天七十六号一直在搜捕他,他应该躲起来了,没机会调查到杜冷丁和杜学谦的事情。从他的表情上看,挺阳光明媚的。要不,保险起见,明天你就不去了,我一个人赴约。” “不,要去还是一起去吧,毕竟我救过他,而且以前在大学里,他还暗恋过我,他应该不会拿我怎样。” 淑娴不放心昱霖单枪匹马前去赴约,觉得朱弘达对自己还念有旧情,应该不会为难她,也许自己在场,就算是有什么对昱霖不利,也会碍于自己的面子而放他们一马。 “没想到朱弘达还暗恋过你,怪不得亭子间的薛太太一个劲地暗示我,让我注意点,谨防被戴上绿帽子,看来女人的第六感确实不一样啊。”昱霖一听说朱弘达曾经暗恋过淑娴,便调侃起来。 “昱霖,你这么说,我可要生气了,薛太太就是那种东家长西家短,爱搬弄是非的人,她的话,你也能信?” “我当然不信她,我还信不过你吗?跟你开个玩笑而已,你还当真了。”昱霖没想到一句玩笑话竟然让淑娴生气了。 “这种玩笑以后不许再开了,我们之间的感情来不得半点亵渎。”淑娴一脸严肃。 “对不起,淑娴,我错了,我以后再不开这样的玩笑了,你笑一个。”昱霖为自己的失言冒犯了淑娴而感到歉意,连忙对着淑娴扮鬼脸。 “讨厌。”淑娴嗔怪地用手指戳了戳昱霖的脑袋。 第二天下午五点,淑娴夫妇二人准时来到老正兴,朱弘达已经在包房里等候了。 “淑娴,请坐。”朱弘达给淑娴搬开椅子,让淑娴入座:“淑娴,你想吃些什么?” “随便吧,我什么都吃,不挑食。” “那好,我随便点几个菜吧,boy。” 朱弘达打了个响指,跑堂的马上走到他面前。 “这个,这个,这个,还有这个,这个。好,暂时就点这么多。再来瓶茅台吧。” 跑堂的马上退出包房。 “欧阳先生,怎么样,最近报社忙不忙?” “就这样吧,反正就挣点死工资,饿也饿不死,也发不了什么财。” “看来,欧阳先生的发财梦还是没有醒啊。” “哪里,那种冒险的事情,我是再也不想干喽,还是平平安安的好,平安是福嘛。” “对对对,平安是福。我看你们家靠你一个人赚钱也辛苦,不如让淑娴也出来找份事情干干吧。她是震旦大学的高材生,满肚子的学问,就这么耗在西厢房这一亩三分地里,整天柴米油盐的是不是太浪费了?” 跑堂的把菜肴都端上了桌子。把茅台酒放在朱弘达一边。朱弘达给昱霖斟满酒。 “来来来,边吃边聊。”朱弘达招呼淑娴和昱霖:“来,欧阳老弟,我敬你一杯,祝你平安无事,否极泰来。” “谢谢朱兄对我网开一面,干。” “老弟,我刚才的提议,你觉得怎么样?” “其实我也不是那种非要把老婆拴在家里的人,关键是现在世道这么乱,也找不到什么好工作,所以也就不想让淑娴抛头露面了。” “我这里倒是有份工作很适合淑娴的。” “哦?是吗?朱兄这儿有什么好的差事吗?” “我们上海站现在正在招募一批文职人员,担任机要秘书,就是整理整理资料,发发文件,译译电文,做做记录什么的,没什么难度的,我觉得淑娴挺适合的,所以我今天特地来告诉你们这件事情,机会难得。” “你是说,让淑娴加入你们的军统?” ------------ 第一百二十章 天赐良机 “怎么,欧阳老弟,你对我们军统有看法?”朱弘达斜睨着陆昱霖。 “不不不,国难当头,大家自然要同仇敌忾,军统正是为抗日应运而生,我深表钦佩,不过那会不会有危险啊?我听淑娴说,你上次就是执行什么暗杀任务时受了伤。”陆昱霖表现出一种担心和害怕。 “欧阳老弟,你以为我们军统的都是打打杀杀的呀,文职人员跟我们不一样,属于内勤,不会有危险的。”朱弘达对着陆昱霖解释,但眼睛却望着淑娴,希望能解除她对军统的误解。 “那一旦加入军统了,会不会被日本人抓啊?”陆昱霖还是表现得有些忧心忡忡。 “欧阳老弟,你也太胆小如鼠了,当初你可是穿过军装,上战场打过鬼子的,怎么现在变得这么畏首畏尾的?”朱弘达对陆昱霖有些鄙视。 “是啊,你现在怎么变得这么窝囊?”淑娴也对自己男人这种瞻前顾后感到不满。 “我这不是被吓怕了吗,我上次胆子大了一回,结果差点丢了性命。” 朱弘达从陆昱霖的眼神里看出,那件事给他心里留下了不小的阴影,连忙劝解:“这跟你搞那批货是两码事。” “小心驶得万年船,吃一堑长一智嘛。” “我觉得挺好的,我在家里一天到晚,闷都闷死了,出来找点事做,正好可以打发打发时间,还能补贴一点家用。光靠你那点薪水,我连化妆品都快买不起了。”淑娴似乎满肚子牢骚。 “好好好,你想干就干吧,我如果拦住你,你回家还不朝我发小姐脾气啊,以为我故意档你财路了呢。”昱霖一脸委屈,像是在说,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淑娴白了一眼昱霖一眼,然后举起酒杯,笑吟吟地对着朱弘达:“弘达,谢谢你能想到我,帮我找了一份差事,这一杯酒,我敬你。” 昱霖抢过淑娴手上的酒杯,一饮而尽:“还是我替你喝吧,万一你喝醉了,晚上吐得一塌糊涂,我还得替你收拾,要是发起酒疯来,更是有我受的。” 淑娴望着昱霖,气不打一处来。朱弘达连忙起身圆场。 “好好好,谁喝都一样,都一样,那么就说定了,下个礼拜一,你就来贝勒路33号好利来贸易商行,你进门就说找沈汉林就可以了。” “贝勒路33号好利来贸易商行。我记住了。” 晚上回到西厢房里,淑娴止不住的兴奋。 “昱霖,没想到,朱弘达竟然邀请我参加军统,而且还是机要处,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呀,这样我们就能获取很多情报了。” “是啊,机会难得,不过,这里面的水很深,而且那些军统特务都不是一般的角色,你进去后,可得好好保护好自己,千万不要轻易暴露自己,你如果能在军统里站稳脚跟,那就是我党打入国民党内部的一个楔子,一定要珍惜这个位置。” “嗯,我知道。那我得把图书馆的工作辞了。” “我看可以,现在你的那个助手刘月宁基本上已经能够胜任这项任务了,就让她把这个读书会继续维持下去,如果以后有什么具体任务的话,你再参与指导。” “那我明天去向裴校长辞职,就说是怀孕了,在家保胎。” “这是最好的托辞,我现在最担心的是你的身体吃得消吗,你现在可是准妈妈,不能有任何闪失。”昱霖摸了摸淑娴的肚子,心疼地望着她。 “我想我不会有事的,要不,我让玉蓉再给我配几副安胎药,这样应该可以万无一失了。” “嗯,这个提议可以考虑。我明天把这事跟老陈汇报一下吧。淑娴,你今天累了吧,快点休息,保证睡眠也是非常必要的。” 次日上午,昱霖便来到一品斋,把朱弘达邀请淑娴进入军统上海站一事告诉了老陈,老陈也甚是惊讶。 “这真是天上掉馅饼啊,我们现在正缺少这样的机会,没想到,心想事成了,这个位置很重要,能让我们获取更多的情报,不过,这种处境也是很危险的,稍不留神就会招致杀身之祸,淑娴她毕竟是个柔弱的女子。” “我了解淑娴,她是个外柔内刚的女子,这么多年来一直从事地下工作,我相信她的处事能力和应变能力。机会难得,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 “是啊,看来这个工作非淑娴莫属。好,我会把这情况向上级部门汇报的。” “老陈,我还想问一下,我们已经来上海小半年了,跟徐明峰,淑妍他们分开不少日子了,我想打听一下,他们的情况怎么样了,广州的形势如何?” “你呀,想家了吧?”老陈笑着拍了拍昱霖的肩膀。 “家里其实已经没什么人了,我就是想那些曾经在一起战斗过的同志们。” “前一阵子南方局的领导给我们讲了一些关于各地区抗日情况,正如中央所预计的那样,抗战已经从战略防御阶段,到战略相持阶段,现在即将进入反攻阶段了。盟军在太平洋战场转入反攻。国民党军在滇西缅北作战中取得了重大胜利。广州的情况不错,打了几个漂亮的伏击战,歼灭广州驻军几千人,那个日本宪兵队的佐藤也已经被击毙,南方局的领导特别表扬了东江纵队的全体指战员。昱霖,你放心吧,明峰和淑妍他们都很好,我们在不同的战场上痛击敌人,鬼子的日子长不了了。” 昱霖紧紧握住老陈的手:“我们的胜利指日可待,黎明终究会到来。” 杜冷丁一案随着朱弘达的调查报告,基本上结案了。孟若愚以贪污罪和汉奸罪两罪并罚,被执行枪决,他的寓所被充公,幸亏谭敬廷暗中接济,孟若愚的家人才有了一个栖息之所,不至于流落街头。原本谭敬廷要马上到上海站履新,但重庆方面却迟迟没发出调令,这让谭敬廷很是纳闷。 原来就在孟若愚被枪决后不久,重庆军统站接到一个代号叫变色龙的军统的卧底发来的密报,说是那二十箱杜冷丁已经被一个名叫岳林的共党分子从上海运往共军苏北根据地了。变色龙是军统安插在苏北根据地的一个资深的潜伏人员。因此,他的情报的可靠性非常强。所以上面把这个情况通报给了谭敬廷,让他到上海后,继续调查那个名叫岳林的共党分子。 谭敬廷带着桂花一起到军统上海站报到来了。 “俞站长,情报处长谭敬廷前来向你报到。”谭敬廷向俞佩良行了个军礼。 “总算是把你盼来了,谭老弟啊,你的情况我也有所耳闻,你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啊。放宽心,你的资历和能力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的,我相信你一定能在我这儿有所作为的。” “谢谢站长的鼓励。承蒙站长不弃,谭某人定当全力以赴,不负站长的器重。” “好了好了,你不要太过拘谨,来,我介绍一下我们站里的同仁给你认识。” 俞佩良按了按桌上的响铃,一个勤务兵走了进来。 “你去把行动处长,电讯处长,机要处长,总务处长都叫过来。” 不一会儿,俞佩良的各部门的得力干将都齐刷刷地来到了俞佩良的办公室。 “我来给你们介绍一下吧,这位是新来的情报处处长谭敬廷,谭处长,这位是行动处处长朱弘达,这位是电讯处处长姜则通,这位是机要处处长曹秀英,这位是总务处处长赵启生。大家以后就是在同一战壕里共事的同仁了,还望大家能精诚团结,友爱互助。” “谭某人新来乍到,很多事情要向诸位同仁请教,还望各位不吝赐教。”谭敬廷与各位处长一一握手致意。 “哪里哪里,谭处长是重庆派来的,自当是我们向你讨教才是。”朱弘达客气地回应着。 “朱处长客气了,谭某人虽从陪都而来,但上海乃国家经济命脉之处,重要性不言而喻。谭某人初到贵地,人生地不熟,还望朱处长多多指教。” “谭处长谦虚了,需要我朱某人的地方,自当效力。” 谭敬廷又转向曹秀英:“曹处长巾帼英雄,谭某人深感钦佩。” “谭处长一看就是精明能干,英武果敢。有你担任情报处处长一职,相信我们上海站一定能大有作为。”机要处长曹秀英忙不迭地吹捧谭敬廷。 “曹处长谬赞了,谭某人不才,还望曹处长鼎力相助。” 谭敬廷朝曹秀英微微一笑,然后走到电讯处长姜则通面前。 “我在重庆就听说姜处长业务娴熟,曾经破获不少日寇电报,深得上峰的器重。” “哪里哪里,我听说谭兄以前是战场上的一员猛将,到我们这儿多少有些屈才了吧。”姜则通阴阳怪气地说了一句。 “谭某人是戴罪之身,何以言勇,只希望能在此地有所作为,方不辜负上峰对我网开一面的恩泽。所以今后还望能与姜处长精诚合作。” 谭敬廷到底在官场混迹了多年,官腔十足。 谭处长还未走到赵启生的面前,赵启生便主动上前,握住谭敬廷的手。 “谭兄,你刚到上海吧,家眷一起来了吗?”赵启生关心地询问。 “就我和我大姐二人,我让她在旁边的小店里歇息呢。” “怎么不一起上来啊?快去请她上来吧。”俞佩良一听,打算按铃叫勤务兵。 谭敬廷按住了俞佩良的手:“不必了,站长,她一个乡下人,没见过什么世面,就让她等会儿,等我这儿事情完了,我再带她去宿舍。” “赵处长,那你尽快给谭处长安排一下住处吧。”俞佩良连忙吩咐赵启生。 “行啊,现成的就有一间,就是在海格路上原情报处长安慧明的寓所。” “唉,安处长不幸殉国了,他还没成家呢,英年早逝啊,可惜了。那谭处长就搬到他那儿去住吧。” “好,谢谢站长,谢谢赵处长。” “不用客气,谭处长,有什么需要,尽管找我,你住进去后,需要添置一些什么东西,列个单子给我就行了,我会帮你采购齐的。”赵启生显得非常殷勤。 “那就麻烦赵处长了。” “好了,大家都已经认识了,希望诸位今后一定要亲爱精诚,团结互勉,那就这样了,大家都各自回去工作吧,谭处长,你的办公室就在朱处长的对面。” 谭敬廷点了点头。 “谭老弟啊,要不你先跟赵处长一起把住处先安顿好,下午你再回来吧。” “好的。” “赵处长,你带谭处长和他大姐一起去吧。” 赵启生带着谭敬廷和吴桂花一起到了海格路上原情报处长安慧明的住所,这是一间套房,因为安慧明是单身,所以也没什么杂七杂八的东西,稍稍收拾了一下,谭敬廷就跟桂花二人住下了。赵启生又帮谭敬廷添置了一些日用品,谭敬廷在上海的家就算是安顿好了。 ------------ 第一百二十一章 困知勉行 下午,谭敬廷来到了自己的办公室整理文件,过了会儿,他见俞佩良一人坐在办公室里,便走进去,把门反锁上。 “谭老弟,你这是干什么?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吗?”俞佩良似乎感觉到谭敬廷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单独跟自己说。 “站长,我这次从重庆来的时候,上面特地交代了我一件事,要我查一个名叫岳林的共党分子,就是这个人把二十箱杜冷丁运到了共军的苏北根据地。” “岳林?没听说过呀,我们也侦听共党电台,但没有捕获任何关于这个叫岳林的共党分子的消息。他是怎么把二十箱杜冷丁运到苏北,共军的根据地去的?”俞佩良对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岳林大惑不解。 “我听说是用救护车运送的,而且还打死了三个日军,他自己也受了伤,在苏北野战医院里待了五六天时间。”谭敬廷的这些信息都是上头转达给他的,情报都是来自于那个叫变色龙的卧底。 “杜冷丁一案一直是弘达着手调查处理的,要不,你把这情况跟他说一下,不过,依我的意见呢,这件事嘛,也不宜扩大再深入研究了,反正已经结案了,现在知道这批货的去向了,也算是真相大白了,至于那个岳林嘛,会不会是杜学谦的化名,我听说这个杜学谦跟国共两家都有生意往来,如果是他把药品运到苏北去的,也不足为奇。如果这个岳林不是杜学谦,那么把岳林这个共党分子先在我这里挂个号,说不定以后还会有什么案子会跟他有关,到时候一起并案调查吧。” 俞佩良并不想对杜冷丁案深追不舍。 “那这个岳林现在就暂时不查了?”谭敬廷没想到俞佩良对这件案子并不上心。 “我看不用查了。” 杜冷丁一案是个协查的案子,劳神费力还不讨好,办好了,功劳是重庆的,办砸了,罪过是上海的,俞佩良才不那么傻,为别人做嫁衣。 “好的,那就按站长的意思办。”谭敬廷见俞佩良对此兴趣不大,便不再提及。 “哦,谭老弟啊,我给你派几个助手吧。他们以前是跟着安处长的,现在安处长殉国了,就让他们跟着你吧。” 谭敬廷点了点头。 俞佩良按了按响铃,勤务兵进来了。 “你去把阿强和阿龙叫来。” 不一会儿,两个三十岁左右的壮实的年轻人进来了。 “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谭敬廷,新任情报处长,这位是齐瑞强,你就叫他阿强好了,这位是阿龙,大名蔡大龙。” “幸会,幸会。”谭敬廷伸出手,跟阿强和阿龙握了握手。 齐瑞强神情有些冷漠,他是安慧明的得力助手,原本以为安慧明殉国之后,这个情报处长的位置应该轮到他了,没想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上面指派了一个新的情报处长,谭敬廷空降到上海站履新赴任,让他的升官梦就此破碎。 礼拜一到了,淑娴穿戴整齐,来到了贝勒路33号好利来贸易商行,门口的一个戴眼镜的老先生问她找谁,她说出了沈汉林的名字,那人便指了指楼梯,叫她上二楼左转第二间便是。 于是,淑娴按照戴眼镜的老先生的吩咐,走到了二楼,二楼上面有好几间办公室,门上也没有什么铭牌标注,只是写了几零几室,淑娴知道,这是为了保密起见,她走到左边第二间203室,伸手敲了敲门。 “请进。” 淑娴走了进去,朱弘达正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前,看着报纸。 “弘达,我来了。”淑娴缓缓步入,出现在朱弘达的面前。 朱弘达听到淑娴的声音,连忙把报纸放下。 “淑娴,你来啦,这地方还好找吧。”朱弘达连忙起身给淑娴倒了一杯水。 “不难找。”淑娴接过茶杯,喝了起来。 “淑娴啊,待会儿我会带你去见我们的站长,我们已经陆续招募了四五个人,你待会儿跟他们一道去机要室参加培训,只要考核过关了,就能留任了。” “考题会很难吗?我怕我万一考不上就糟了。”淑娴一听说要考核,心里难免有些格楞。 “没问题,这些对你来说都是小菜一碟,我特地问机要室的曹处长那儿要来了一份考题,要不,你先熟悉一下,其实,这些考题没什么难度,关键是把这本手册上的条例好好背背。” 朱弘达把一本小册子交给淑娴,淑娴接过来一看《保密条例》,便翻开仔细阅读,这里面有许多条条杠杠,对从事保密工作的人员制定的一些规章制度,奖惩条例,工作流程,每一条都写得很细。 “弘达,你们这儿有这么多规矩呢,我怕我一不小心就会犯错误。”淑娴边翻小册子,边小声嘀咕着。 “条例是死的,人是活的,有我在,只要不是大的纰漏,没有人会这么顶真,找你麻烦,你只要记住四个字,守口如瓶,出了这个门,什么也不能说,对你丈夫也要严守机密,不是本部门的人也不要多说一个字。只有对站长,对我可以除外。” “我怎么感觉我像林黛玉进贾府似的,不可多说一句话,不可多走一步路。” 朱弘达见淑娴面露难色,笑了笑:“从某种角度上说,确实如此,如果没有严明的纪律,怎么能保证我们军统能成为日本人和中共谈虎色变的机构呢?不过,淑娴,你也不必太过紧张,瞧把你吓得,手心都出汗了吧。” 朱弘达伸手要去摸淑娴的手,淑娴连忙双手紧握茶杯。 “弘达,那我在这里还得仰仗你多照应着。”淑娴望着朱弘达,挤出一丝笑容。 “那是自然,我们是什么关系,好了,我带你去见站长吧。” 朱弘达带淑娴正要走进俞佩良的办公室。正巧,谭敬廷在向俞佩良汇报工作,朱弘达只能让淑娴在门口候着。 “弘达,那个站着的人是谁啊?”淑娴随口一问。 “刚从重庆调来的,新任的情报处长谭敬廷。据说曾经还是禁烟督察委员会的特别专员,到我们这里当个情报处长,真的是大材小用啰。” 淑娴一听谭敬廷的名字,脑袋“嗡”的一声,连忙用手扶住墙。 “你怎么啦,淑娴?” “可能是低血糖,我早晨怕来不及,所以早饭没吃就过来了。”淑娴连忙掩饰。 “你怎么不早说啊,来,去我办公室,我给你吃几粒咖啡糖。” 朱弘达把淑娴又带回自己办公室,然后从办公室的抽屉里拿出一罐进口咖啡糖递给淑娴:“吃几粒吧,马上就没事的。” 淑娴从罐子里拿了一颗糖,放进嘴里:“味道挺正的。” “喜欢就拿去吧。”朱弘达把咖啡糖递给淑娴。 “这怎么好意思。”淑娴连忙推辞。 “一盒糖而已,你跟我不必这么见外。”朱弘达硬是把咖啡糖塞进淑娴的手里。 听见谭敬廷走进自己对面的办公室,朱弘达连忙招呼淑娴:“现在可以去见站长了。” 朱弘达陪着淑娴走进俞佩良的办公室:“站长,这位就是我跟你提过的我的震旦大学的同学,确切地说是学妹,许淑娴。” 俞佩良一见到端庄秀丽的淑娴时,心里便默许了:“欢迎许小姐加入我们的组织,我代表军统局上海站欢迎你。” 俞佩良伸出手去,淑娴也马上伸出手去,跟俞佩良握了握手。 “弘达在我面前提过你好几次,对你是充满了欣赏和期待啊,待会儿,你就去机要室,认识一下那儿的同事们。” “站长,我还没经过培训和考试呢。” “哦,培训是需要的,考试嘛,走走形式而已,我相信许小姐一定能胜任的。” “那站长,我现在就带淑娴去曹处长那儿。” “去吧,去吧。” 机要室里面有一间空屋子,墙上挂着一块黑板,屋子里已经聚集了四个新人,曹秀英处长正要开始给他们上培训课,朱弘达进来了,跟曹秀英耳边说了几句,曹秀英点了点头。淑娴找了个位置坐下,然后从布袋里拿出纸笔,开始记录上课内容。 “培训课程分三天完成,今天讲的是如何将资料进行整理归档。明天讲的是如何进行译电码,后天讲的是如何做好会议记录,不过最重要的是这本《保密条例》,作为一名机要室人员,一定要懂得守口如瓶四个字,不该看的不看,不该说的不说,不该问的不问。大家听明白了没有?” “明白。” “上完培训课之后,通过考试,合格的留下,不合格的走人。所以请大家务必认真听课,做好笔记,只有快速掌握了这些技能,你们才能胜任这份工作。” 曹秀英开始讲课了,淑娴认真仔细地听讲,然后在笔记本上密密麻麻记录着。很快,就到了中午了。 “中午休息一小时,下午我们继续。” 淑娴走出机要室,朱弘达已经站在办公室外向她招手了。淑娴便走了过去。 “淑娴,我已经帮你订了老饭店的外卖了,一会儿他们就送来。”朱弘达殷勤地招呼淑娴。 “弘达,老是让你破费,我真不好意思。”淑娴见朱弘达老是毫无顾忌地对她献殷勤,有些不好意思。 “哎,你又客气了,课上得怎么样?”朱弘达关切地问道。 “很有收获,我已经记了满满好几页纸了。”淑娴把笔记本翻开,给朱弘达检查。 “你呀,还是像以前大学里一样认真。”朱弘达满意地点了点头。 淑娴朝朱弘达笑了笑:“那是自然,人家都知道我是你介绍进来的,我要是不认真学,不认真干,以后出岔子了,不是也丢你的脸嘛。” “淑娴,我就知道,我朱弘达是不会看错人的。”朱弘达对自己的目光深信不疑。 ------------ 第一百二十二章 知难而进 吃完午饭之后,淑娴又听了半天课,第一天的培训就算是结束了。 淑娴心事重重地回到了吉祥里。 “昱霖,我跟你说件事。”淑娴一脸愁绪。 “什么事,这么严肃,好像蛮严重的哦。”昱霖见淑娴一脸忧心忡忡的模样,有些好笑:“是不是见到了军统那些人,心里有些打鼓啊?” “昱霖,我今天见到谭敬廷了。” 淑娴的声音很轻,但在昱霖听来却犹如一声霹雳。他像是被定住了一般,隔了五六秒钟才回过神来:“你说什么?淑娴,你见到谭敬廷,谭大哥了?” “是的,今天朱弘达带我去见站长,谭敬廷就站在办公室里,幸亏他不认识我。朱弘达说他刚从重庆调来,是新任的情报处长。”淑娴把今天在站里见到谭敬廷的过程说了一下。 “谭敬廷现在是军统上海站的情报处长了?他不是在重庆当禁烟督察委员会的专员吗?怎么会调来上海了?让我好好想一想。” 昱霖眼神深邃,脑子里闪现出一连串的疑问,他在推理着谭敬廷为什么会出现在上海站。 “我猜想,谭敬廷肯定与杜冷丁一案有牵连,他被降职处分了,所以才会调到军统上海站来了。”昱霖把自己的推测告诉了淑娴。 “那你去不去见他?” 淑娴心想,当初昱霖主动跑到重庆去,目的就是想见一见谭敬廷,那现在谭敬廷来上海了,昱霖是不是应该去见一见他日思夜想的谭大哥呢? “现在不能让他知道我的存在。”昱霖双目炯炯,斩钉截铁地回答。 “为什么?当初你不是特地去重庆想要见他吗?”淑娴百思不得其解。 “当初他人在重庆,我在上海,他对我一无所知,所以当时我想去见他时危险系数并不高,而现在他变成了上海站的情报处长了,那我去见他,不是往枪口上撞吗?他要是想调查我,不是易如反掌的事情吗?毕竟他对我的情况是非常熟悉的,只要有任何一个疑点,他就会动用手中的人力物力,对我进行监视监听和跟踪调查,我这不是没事找事吗?何况现在的谭敬廷已经不是我所认识的谭大哥了,是敌是友我现在都无法判断。” “那我在那里工作,会不会牵连到你啊?”淑娴有些担心。 “你尽量不要在他们面前提到我,谭敬廷没见过你,也不知道你是我太太,而且我现在更名叫欧阳锐,他应该不会注意到我。”昱霖叮嘱着淑娴。 “那我以后更要小心了。” “淑娴,老陈上次告诉我,现在已经快进入抗日的反攻阶段了,日本鬼子的末日就快到了,今后,我们主要的对手就是国民党的反动势力,所以,你的这个位置相当重要,你一定要尽量谨慎小心,不要给人找出破绽。” 昱霖显然对淑娴的工作环境有些担忧,淑娴犹如身处虎穴狼窝,只要稍有不慎,就会有性命之忧。 “我明白,朱弘达对我倒是很殷勤,处处维护我。”淑娴淡淡一笑。 “他肯定对你还念念不忘,淑娴,你可以利用这一点,取得朱弘达对你的信任,你在那个险恶的环境中工作,有个人能罩着你,是很有必要的。”昱霖觉得朱弘达可以作为淑娴的保护伞。 “昱霖,你让我使美人计?”淑娴有些不解。 昱霖把手搭在淑娴的肩上,笑了笑:“淑娴,你根本不用使计,他朱弘达就已经上钩了,他对你,也算是用情至深。我相信你的为人,你也相信我的为人,你知道该怎么做。” 淑娴默默地点了点头。 “好了,淑娴,你不用心事重重,船到桥头自然直,放松些,这个周日,我们一起去玉蓉那儿看鸣儿吧。” “对,我还得去谢谢玉蓉给我治好了不孕症,让我再添一个宝宝。”淑娴幸福地摸着腹部。 连续几天的培训终于结束了,经过考试,淑娴顺利通过,她被录取了,成为军统机要处的一名机要秘书。跟她一起录取的还有一个叫潘莉莉的刚大学毕业的女孩和两个男生。 曹秀英把一张军统的证件交给淑娴:“许小姐,祝贺你通过了我们的考核,你现在已经成为我们军统的一份子了,从今天开始,你要经过半年的考察期,在这期间,你吃住在这里,每周只能放假一天,你以后去哪里,都要向组织汇报你的行踪。” “啊,不能天天回家啊?”淑娴惊讶地望着曹秀英。 这个规定完全出乎淑娴的意外,如果不能及时回家的话,她怎么能够把情报及时告诉昱霖呢? “是的,一方面是我们这儿的规定,另一方面是现在我们机要室任务很重,需要天天加班加点,我希望许小姐能明白我们工作的性质。”曹秀英用不容置疑的口吻对淑娴说。 “那我住那儿呢?曹处长?”淑娴觉得自己像是被软禁了一般。 “总务处会安排你们的住处的,需要一些什么私人物品,我们也会提供的。” “这不跟部队一样了吗?我还以为跟其他政府部门上班差不多,都是朝九晚五的作息时间呢。”淑娴嘀咕着。 “当然,我们军统的全称不就是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调查统计局。当然是属于军队的一部分了,我们是一支特殊的军队,是安插在敌人心脏的一把尖刀。” “那我这周还能回家吗?” “在你还未进入到实质性工作之前,你可以天天回家,但一旦接触到这些机密文件,你只能每周回家一次。这已经是很宽待了,如果是单身的话,两周回家一次。”曹秀英简明扼要地跟淑娴交代了一番。 “好的,我知道了。”淑娴听到这个决定,有些沮丧。 曹秀英见淑娴面露难色,拍了拍她的肩头:“许小姐,你知道嘛,你这次能顺利过关,朱处长可是功不可没,要不是他拿党性作担保,我们对你的政审和考察还要更严格,所以,你既然已经进来了,就要珍惜这来之不易的机会。“ 听曹秀英这么一说,淑娴点了点头,看来朱弘达在她身上没少花气力。 淑娴路过朱弘达的办公室,门虚掩着,淑娴便走了进去。 “我已经听说你被录取了,祝贺你,淑娴。”朱弘达走到淑娴面前,伸出手要跟淑娴握手以示庆贺。 可淑娴并未伸出手去,反而脸上写满了“不高兴”三个字。 “弘达,你当初没告诉我,一周只能回家一次,我不习惯住在宿舍里。”淑娴撅着嘴,一脸沮丧。 朱弘达马上宽慰淑娴:“哦,是为这事啊,没事的,如果有特殊的事情,请个假出去,也是允许的。何况考察期只有半年而已,过了考察期,你想什么时候回家都可以。” “可人家想天天回家嘛。”淑娴像个小女孩一般发起了小姐脾气。 朱弘达见淑娴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心里不免荡漾起一阵涟漪:“你是不是舍不得你们家的欧阳啊?没关系的,习惯了就好,说不定,你以后还不想回家了呢。” 淑娴叹了口气,一脸苦恼样。 “好了好了,大小姐,你就别任性了,毕竟这里是特殊机构,有些规定是必须遵守的,等你拿到薪水之后,你肯定会觉得这些付出都是值得的。” 晚上回到家后,淑娴把这一新情况告诉了昱霖。 “昱霖,我以后不能天天回家了,要是有重要情报,我一时还传递不出来,这可怎么办?”淑娴心烦意乱。 “这个情况倒是事先没有想到过,看来我得给你派个联络员,能让你及时把情报送出来。”这个情况确实出乎昱霖的意料。 “我观察了一下,只有中午吃饭的时候,有一小时的休息时间,而宿舍也就在贸易行的对面马路上。今天的午饭是朱弘达叫的老饭店外卖,我根本就没有走出过这幢楼。”淑娴抱怨自己像是被软禁了一般,无法自由活动。 “可以叫外卖,是吗?”昱霖眼睛一亮。 “贸易行里没有食堂,午饭和晚饭一般都是叫外卖。”淑娴把情况告诉给了昱霖。 “这就好办了,淑娴,这样,你如果有重要情报需要传递出去,就打电话给一品斋,我看就让虎仔重操旧业,还是回一品斋当跑堂的,以后,他就是你的联络员。情报直接送到老陈那儿。”昱霖觉得有空子可钻,便决定把传递情报的任务安排给虎仔。 “这样最好,我看虎仔又谨慎又机敏,有他当联络员,我就放心了。”淑娴见这个棘手的问题解决了,心里松了一口气。 “我明天就去把这情况跟老陈汇报一下。淑娴,你过来,我来教你一招。” 昱霖把淑娴拉到书桌旁,从抽屉里取出两只小瓶子和一包棉签。 “淑娴,你看好了。” 昱霖用棉签往其中一只小瓶子里蘸了蘸,然后在一张白纸上刷刷刷写了几下。 “昱霖,你在纸上写什么呀,我怎么什么也没看见?” “马上就让你看见。”昱霖又取出一根棉签,在另一只小瓶子里蘸了蘸,然后涂在刚才写字的地方,很快,字迹显现出来:淑娴,我爱你。 淑娴见了,不好意思笑了起来:“昱霖,这好神奇哎。” “神奇吧。其实这玩意很普通,这瓶是米汤水,那瓶是碘酒。你以后就把情报用米汤水密写在纸币上,然后交给虎仔,如果老陈有什么指示的话,也会通过虎仔交给你,你就用碘酒显影。” “明白了。昱霖,你会的可真多。” “那都是以前在黄埔军校里学的本事。这学还真是没白上。” 昱霖冲着淑娴调皮地眨了眨眼睛。 ------------ 第一百二十三章 多方相助 昱霖把淑娴的最新情况汇报给了老陈,并且建议老陈让虎仔当联络员,老陈听了频频点头。 “昱霖,我们想一块儿去了,这样吧,你去通知虎仔,让他回一品斋,胖婶可想他了,以后他就在我这儿干吧,你那个照相馆如果没人手的话,暂时歇业吧。” 老陈的想法跟昱霖一拍即合,这样,淑娴掌握的情报就可以通过虎仔直接传递给老陈,然后由老陈通过电台发送到苏北。 “好的,老陈,就这么办,我这就去通知虎仔。”昱霖见老陈赞同他的想法,便立刻着手实施。 虎仔一听说回一品斋当跑堂的,心里有些闷闷不乐。 “少爷,我挺喜欢拍照的,我想学点真本事,干跑堂的多没出息。”虎仔一边拨弄着手上的弹弓,一边满含着委屈望着昱霖。 “虎仔,你现在学会挑肥拣瘦的了。”昱霖摸了一下虎仔的脑袋:“虎仔,这是工作的需要,你无论身处哪个位置,都是在为革命贡献一份光和热,现在这个任务非你莫属,是少奶奶点名要你当她的联络人,你愿意吗?” 虎仔听昱霖这么一说,明白了,嘴咧开笑了起来,露出一对小虎牙。 “你很久没见你妈了吧,她可想你啦,你去一品斋之后,你们母子俩就能日日相见啦。” “我也挺想我妈的,还有毛豆子,陈老板。那少爷,等将来把日本打败了之后,你还继续教我拍照,行吗?”虎仔的眼里充满着对知识的渴求。 “行啊,说不定,你以后就是这家照相馆的老板了。” “真的?” “看把你乐得,不过,虎仔,你这次去一品斋当跑堂的,可不是一般的任务,出入那家好利来贸易行时,一定要很小心,不要露出马脚来,跟少奶奶接头时也要多长几个心眼,千万不能暴露了。”昱霖提醒虎仔不可掉以轻心。 “我明白,少爷。”虎仔郑重地点了点头。 周日到了,昱霖带着淑娴去八里桥玉蓉那里。 鸣儿已经长高了不少,很是懂事,常常跟在玉蓉后面,当玉蓉的小帮手。 “鸣儿,去把那篮子黄芪拿过来,放在这个药柜里。” “哎。”鸣儿连忙跑到天井里,把一篮子黄芪拎到了铺子里,然后,用小手一把一把地把药草放入药柜中去。 “娘,旁边的金银花柜子里已经快空了,你让舅舅明天进一些金银花吧。”鸣儿一本正经地对玉蓉说。 玉蓉笑了笑,摸了摸鸣儿的脑袋:“鸣儿还真像个小大人。” “玉蓉,鸣儿。”淑娴和昱霖踏进药铺。 “表哥,表嫂,你们来啦?”玉蓉见昱霖和淑娴来了,喜上眉梢。 “表舅,表舅妈。”鸣儿兴高采烈地从铺子里钻出来,一头扎进淑娴的怀里。 “哎,鸣儿,小心点,别撞到你表舅妈的肚子了。”昱霖连忙一把抱起鸣儿。 玉蓉一听,有些疑惑,把目光投向淑娴的肚子:“表嫂,你是不是有了?” 淑娴笑着点了点头。 “真的?真是老天有眼,让你又怀上了。”玉蓉很是兴奋。 “我觉得你比老天更厉害,要不是吃了你给我的汤剂,老天也束手无策。”淑娴拉着玉蓉的手,感激这个送子观音。 “表嫂,你这回可得好好养养了,可别大意,要不,我再给你配几副安胎的中药吧。” “我就知道,不用我开口,玉蓉就会把安胎药给你开好。”昱霖边说边把鸣儿举得高高的。 鸣儿咯咯咯地笑个没完。 “啊呀,鸣儿是越来越重了,表舅都快举不动了。”昱霖努力把鸣儿举高,但左臂有点微颤。 “昱霖,你胳膊上的伤还没好透,悠着点吧。”淑娴连忙提醒昱霖。 玉蓉一听,连忙招呼鸣儿:“鸣儿,快下来,别累着表舅了。去,到院子里玩去吧。” 鸣儿从昱霖身上滑下来,蹦跳着去院子了。 “表哥,你的胳膊怎么啦?”玉蓉紧张起来。 “没事,已经不碍事了。你别听你表嫂一惊一乍的。” “快让我看看。”玉蓉不由分说,撸起昱霖左手的袖子,看见胳膊上有一个褐色的铜钱大小的伤口。 “你看,伤口不是愈合了么,我说没事了。”昱霖把袖子放下。 “我给你开点生肌活血的中药吧。”玉蓉连忙在柜台后面忙碌开来了。不一会儿,包好了两大包药给昱霖和淑娴。 “表哥,这四小包中药是给你的,每天吃两次。这八小包中药是表嫂你的安胎药,每天早晚上吃一次。” “这下,我们家可满是药味了。我猜亭子间的薛太太一定会问长问短,嘘寒问暖。”昱霖打趣着说。 “我恐怕吃不了了,我下周就要去上班了。”淑娴为难地望着这堆中药。 昱霖往四周望了望,对玉蓉说:“走,去你楼上说去。” 玉蓉带着昱霖和淑娴走到楼上。 “到底是怎么回事?”玉蓉轻声地问道。 “玉蓉,淑娴马上要去军统上海站的机要室上班了。” “去军统上海站上班?表嫂,你是说你要去国民党的军统?这不是很危险吗?”玉蓉担心地望着淑娴。 “是有风险,但这对我们获取情报是非常有利的。”淑娴云淡风轻地笑了笑。 “表嫂,那你可得当心点,那些人可不是省油的灯。” “嗯,我们也不省油。”昱霖在一旁打着哈哈。 淑娴和玉蓉都扑哧笑了起来。 “军统上海站规定一周只能回家一次,所以这药剂恐怕不方便吃。”淑娴把情况向玉蓉说明。 “去哪儿上班都不能耽误你肚子里的孩子,要不,你带个煤油炉放在宿舍里,方便煎药。” “玉蓉说的有道理,干什么工作都不能耽误生孩子。你就听玉蓉的话吧,我想带个煤油炉去宿舍煎药应该没什么问题的吧。”昱霖也附和着。 “好吧,就听你们的吧。”淑娴点了点头。 淑娴和昱霖回到吉祥里18号,薛太太见两人提了两大摞中药回来,好生纳闷,果不其然,开始问长问短。 “欧阳太太,侬不适宜啊,去看毛病啦?” “我太太怀孕了。这是安胎药。”昱霖忙不迭地把喜讯告诉薛太太。 “是伐?个么,要恭喜两位了,乃么要有小毛头了,欧阳太太可以一心一意做贤妻良母了。”薛太太斜睨了一眼淑娴,仿佛在提醒淑娴,应该守妇道,别再水性杨花了。 “是啊,是啊,我和我太太中年得子,等孩子出生了,我请大家吃糖。”昱霖眉开眼笑。 “欧阳先生,上海滩上生小人是行吃喜蛋呃。”薛太太把上海滩的风俗告诉昱霖。 “那就入乡随俗,我请大家吃喜蛋。”昱霖一口答应。 “欧阳先生,侬太太大肚皮了,下趟屋里厢有啥需要我帮忙呃,尽管开口哦。”薛太太显得非常热心。 “谢谢薛太太。”淑娴向薛太太欠了欠身子。 薛太太见欧阳夫妇俩走进西厢房了,连忙跑下楼去找客堂间的杜太太。 杜太太在灶披间里烧饭,薛太太连忙走了过去。 “杜太太,侬晓得伐,楼上西厢房呃欧阳太太大肚皮来。”薛太太像是获取了一个惊天的秘密一般向杜太太透露。 “是伐?欧阳太太真呃怀孕啦?看来伊表妹还真是有本事,欧阳太太跟我讲了,伊表妹有一个古方,可以治好不孕症呃,我当时还讲,要是伊吃了有用呃闲话,我也跟着伊一道吃吃看。唉,现在就算是吃好了,又有啥个用,阿杜已经死忒了,我格辈子再也没机会当娘了。”杜太太一脸惆怅,感叹命运的不公。 “我看未必是伊拉表妹的中药起作用伐?”薛太太话里有话。 “嗯?”杜太太不解其意。 “杜太太,侬想呀,伊拉结婚噶喜多年了,都没有小人,偏偏格个晨光就有了?会不会是杜太太跟别呃男人呃野种啊?” 薛太太一直对淑娴和东厢房的沈先生之间的来往看不惯,所以便怀疑淑娴肚子里的孩子是沈先生的。 “小宝姆妈,侬这个闲话不好瞎讲呃,欧阳太太是规矩人,不会瞎来来呃。”杜太太连忙帮淑娴辩解。 “规矩人?我看不见得伐,侬是不晓得,诶段晨光侬正好跟杜先生在外头,我是亲眼看到呃,东厢房里呃沈先生半夜三更跑进西厢房里去,当时欧阳先生不在屋里厢。” “啊?真啊?有这回事体啊?欧阳太太哪能可能跟东厢房呃沈先生搭了一道呃啦?伊拉认得啊?”杜太太好生奇怪,没想到欧阳太太会跟东厢房里的沈先生有瓜葛。 “格我就不清爽了,反正我看见好几趟,沈先生往西厢房里钻。我提醒过欧阳先生好几趟,格个男人啊,侬勿要看伊长得山青水绿呃,蛮拎的清呃样子,实际上,伊是只憨大,我横一趟竖一趟跟伊讲,要看紧伊太太,结果伊根本就当我呃闲话是出屁,刚刚还喜嘎嘎呃跟我讲要请大家吃喜蛋,格个人哦,头上戴呃格顶绿帽子勿要忒绿哦。” “薛太太,格种闲话侬就不要对第三个人讲了,人家夫妻两个人恩恩爱爱就可以了,旁人瞎起劲有啥用啦?侬讲是伐?”杜太太看不惯薛太太老是在人家背后嚼舌根。 “是呃呀,我格个人呀,就是看不惯水性杨花,朝三暮四,不守妇道呃,专门偷男人呃女人。” “对呃,对呃,我晓得侬小宝姆妈不容易,小宝嘎小就没爷了,是侬一噶头把伊养大呃。现在叫做不行立牌坊了,否则,侬小宝姆妈肯定是此地吉祥里头一块贞节牌坊。”杜太太半开玩笑地说道。 薛太太被杜太太说的不好意思起来,一个劲地讪笑。 淑娴住进了军统上海站的宿舍里,同屋的是个女大学生,名叫潘莉莉。潘莉莉的父亲早逝,继母又容不得她,是她大伯把她带大,还送她去上了女子师范学院,这次是因为大伯的一位朋友介绍,才来这里参加培训的,她原本以为是到政府机构当个普通的秘书而已,没想到自己进入的是军统,虽说心里不愿意,但一想到自己这么多年来都是大伯含辛茹苦养大的,如能早日自立,赚钱养家,也算是报答了大伯对她的养育之恩了。 “淑娴姐,你在熬中药啊?你哪里不舒服呀?“潘莉莉见淑娴正在煤油炉上煎药,很是好奇。 “没什么,我怀孕了,这是医生开的安胎药。“ “哦,原来是这样,你怀孕了还出来工作啊?“ “待在家里太闷了,出来找份活干好打发打发时间。再说了,要是孩子出世了,开销大了,我得给孩子赚些奶粉钱。“ “哦,那以后你千万不要去搬重东西了,让我来搬好了。“ “谢谢啊,莉莉,你真有心。“淑娴感激地望了一眼潘莉莉。 ------------ 第一百二十四章 云开日出 朱弘达闻到淑娴身上的一股子药味,很是纳闷:“淑娴,你不舒服吗?怎么浑身都是药味?“ “哦,弘达,我忘了告诉你了,我怀孕了,在吃安胎的中药。“淑娴据实相告。 “你怀孕了?你怎么不早说呀?“朱弘达很是吃惊,更是有些沮丧,他没想到淑娴居然怀孕了。 “弘达,是不是你们这儿不需要孕妇啊?“淑娴望着朱弘达,见他满脸失望之色,便小心翼翼地问道。 “这倒不是,女人迟早是要生孩子的么,只是我没想到你刚入职,就怀孕了。“朱弘达虽然有些失望,但还算是通情达理,连忙安慰淑娴:“你也不容易,好不容易怀上了,当心点。” “我也是刚刚得知我怀孕了,我还一直以为我这辈子怀不上了呢,老天还算是垂怜我,让我有了子嗣。不过,就是这好消息来晚了一点,要是早知道的话,我就不麻烦你帮我谋这份差事了。“淑娴语气里带有一丝歉意。 “没关系的,这是好事,我应该恭喜你。那你这段时间不要太辛苦了,不要熬夜,我会跟你们的曹处长说的,让她多照顾你一点。“朱弘达依然对淑娴很是关心备至,还不忘送上一个顺水人情。 “谢谢啊,弘达。“ 淑娴很快就上手了,机要室里的文件堆积如山,各种信息俯拾皆是,淑娴一边整理,一边把一些重要的信息存于脑中,每当遇到重要情报时,便会跑到厕所里,悄悄地用棉签蘸着米汤水把情报密写在纸币上,然后打电话叫一品斋的外卖,虎仔便通过送外卖的形式,收取情报,交给陈旭光。老陈用碘酒显影,随后通过电台,把情报报告给上级部门。 通过淑娴获取情报,虎仔运送情报,老陈发送情报,这一条情报链就渐渐形成了,我党得到了好些有价值的信息,从而在舆论导向方面,在军事部署方面,在盘桓周璇等方面更加有的放矢,更加精准地打击了敌人,保存了实力。 淑娴的身子越来越沉了,临产前几天,俞佩良便让淑娴回家待产,没多久,淑娴在圣玛丽医院里诞下了一个漂亮的女婴,昱霖给孩子取名陆轩喻,意思是明明白白。 淑娴和孩子一出院,杜太太和薛太太便一起前来道贺。 杜太太抱起婴儿,满脸流露出欢喜:“啊呀,迭个小毛头哪能嘎好看呃啦,跟伊拉爷长得是活脱是像,小宝姆妈,侬讲是伐?“ “是呃,是呃,真呃是一只模子里刻出来呃。”看到孩子的眉目与陆昱霖甚是相像,薛太太不好意思地附和着,先前的谣言不攻自破。 昱霖把喜蛋递给杜太太和薛太太:“请你们吃喜蛋,吃喜蛋。” “欧阳先生,真是客气,个么,阿拉就不客气了,沾点喜气哦。”杜太太眉开眼笑,眼睛始终不愿离开婴儿那张粉嘟嘟的小脸。 “欧阳太太,侬要是不嫌弃的话,我来帮侬做月子好勒,我老早帮好几家人家做过呃。”薛太太为自己之前的谣言中伤感到羞愧,想通过这种方式弥补一下。 “是呃呀,小宝姆妈照顾莎婆娘没闲话来,阿拉弄堂里有好几家人家请小宝姆妈照顾莎婆娘,伊买汰烧全包,还帮侬擦身,帮小毛头换尿布,大人小人都照顾得老好呃。”杜太太帮薛太太拉广告。 “那真是求之不得。那么这要多少钱啊?”昱霖一听,连连点头。 “要不我就收那一块大洋。侬讲好伐?”薛太太伸出一根手指头,怯生生地说。 “这么便宜啊?”昱霖不敢相信。 “小宝姆妈,侬老早不是做一趟要收五块大洋呃吗?现在哪能嘎便宜啦?” “大家都是住在楼上楼下呃邻居,我哪能好意思多收啦。”薛太太满脸歉意。 “薛太太,你太客气了,你这赚的是辛苦钱,有你照顾,我和我太太也放心,我看这样吧,除了以前每月的六块大洋之外,我们再付六块大洋给你,你也不容易,这孩子在月子里肯定不省心。” “欧阳先生,欧阳太太,那真呃是好人。那放心,我一定尽心尽力照顾好伊拉母女两噶头。” 薛太太没想到欧阳先生和太太不计前嫌,还是这么照顾她,这让她羞愧难当,唯有尽心尽力照顾好月子里的淑娴方能赎过。 玉蓉,阿成带着鸣儿和咏儿来看望昱霖一家子。 鸣儿伸出手去,想摸一摸婴儿的小手,又害怕弄疼她,摸了一下就缩回手去。 “表舅妈,小毛头的手软软的,像块小蛋糕一样。”鸣儿好奇地对淑娴说。 “让我也摸摸看。”咏儿也跑过来,摸摸小婴儿的小手:“真的是很软,很软的。” “你们小时候也是一样的呀,也是从她这么小长起来的呀。”淑娴摸了摸鸣儿和咏儿的小脸。 “表嫂,这是鸡蛋,红枣,赤豆,还有一只乌骨鸡。”阿成把带来的东西放在餐桌上。 “玉蓉,真是让你破费了,现在物价这么高,这些东西都不便宜。拿点回去你们自己吃吧。”淑娴见阿成带来了这么多的东西,心有不安。 “你生孩子这么大的事情,怎么可以马虎呢?你不爱惜自己,我还爱惜我的表侄女呢。是不是啊?” 玉蓉把婴儿抱起:“小乖乖,让你玉蓉姑姑抱抱。哇,长得真漂亮。哎,表哥,你有没有给孩子取好名字啊?” “取了取了,叫陆轩喻,家喻户晓的喻,就是明明白白的意思。”昱霖一边给玉蓉和阿成倒茶,一边回答。 “喻儿,我们有名字喽,喻儿。表嫂,现在我们热闹了,鸣儿,咏儿,喻儿,再加上啸儿,吟儿,我们家还真是枝繁叶茂。” “等二十年后,就是他们的天下了,希望到那时国泰民安,他们能过上太平的日子。”昱霖望着喻儿,拉着她的小手,逗着她。 喻儿啊啊啊地发出声音,似乎是在回应昱霖的话,大家都被逗乐了。 “号外,号外,日本人投降了,号外,号外,日本人投降了。”窗外,报童的叫卖声像一声春雷响彻了整个世界。 屋子里寂静无声,只有报童的声音在回荡,每个人都直起了身子,忽然,大家都欢呼起来,孩子们蹦蹦跳跳,大人们手舞足蹈。 昱霖流着泪呼喊着:“我们终于胜利了!胜利了!” 玉蓉和淑娴俩拥抱在一起,让泪水尽情地流淌着。 昱霖忽然朝南跪下:“爹,娘,二叔,婶婶,昱霆大哥,秀琳嫂子,耀叔,黄大夫,马大哥。我们终于等到了这一天了,我们终于胜利了,你们可以含笑九泉了。” 昱霖,淑娴,玉蓉和阿成纷纷朝南跪拜叩头,鸣儿和咏儿也学着大人样,跟着跪拜叩头。 “我去买报纸。”阿成兴奋地往外窜。 “阿成,多买几份,多买几份。”昱霖兴奋地冲着阿成叫喊着。 上海的大街小巷像过节一般热闹,人们纷纷走上街头,焚烧日本膏药旗,日本鬼子的人偶,在墙上写上“抗日万岁!”,“抗战胜利!”,“打倒日本帝国主义!”等大字,锣鼓声,鞭炮声,呐喊声,欢笑声交杂在一起,大家笑中带泪,泪中带笑,以自己不同的方式来庆贺这来之不易的胜利。 自1931年9月18日的“九一八事变”开始,十四年来,中国人民一直不屈不饶地,义无反顾地,用自己的血肉之躯,前赴后继,勇往直前,抗击日本侵略者。 无论是前方英勇抗敌的官兵将士,还是后方为抗日捐钱捐物的老叟稚童;无论是拿起大刀长矛的七尺男儿,还是为宣传抗日的柔弱女子;无论是仗义疏财的巨贾富商,还是紧衣缩食的黎民百姓;无论是国内饱受摧残的同胞手足,还是海外同仇敌忾的赤子侨胞;无论是在冰天雪地里的东北抗联;还是在南国丛林中的琼崖纵队;无论是决战于正面战场上的正规军;还是挖地道埋地雷的游击队;无论是中原大地的敢死队;还是十里洋场的潜伏特工;无论是在台儿庄,还是在平型关;无论是美式飞机大炮,还是小米加步枪;地不分南北,皆为抗战之热土;人不分老幼,皆为抗日之勇士。华夏大地,到处都是舍生忘死的英灵,遍地都是宁死不屈的亡魂。这便是华夏子孙的傲骨,这便是中华民族的精髓,这种与生俱来的烙印将代代相传,永不消亡。 抗战胜利了,那就意味着有许多工作需要着手处理,鉴于淑娴的这个工作岗位的重要性,不能长时间缺位,所以,淑娴想要尽快回机要室去上班。而昱霖是个大老爷们,既要忙于报社的事物,又要完成一些组织上交代的任务,对于照顾新生儿来说,肯定是应付不过来的,所以老陈提议让胖婶来照顾喻儿,入住吉祥里18号,对外就称是淑娴的婶母。这可真是个皆大欢喜的解决方案。 抗战一结束,国民党大员们就忙于查封,接受日伪逆产,所以,上海站的电报量突增,机要室有些应接不暇,几次来电催促淑娴早日复职,淑娴自己也心急如焚,想要尽快回上海站,所以,才休息了不到十天,淑娴就去上班了。 淑娴来到机要室之后,就立刻投入到各类资料的整理归档工作中去,由于常常加班加点,而产后又缺乏休息,淑娴有时感到身体有些支撑不住。但她明白,只要她在这个地方多坚持一分钟,就可以为我党多争取一些有价值的情报。 ------------ 第一百二十五章 密谋夺宝 这天午饭后,当淑娴走进机要室时,听见曹秀英冲着潘莉莉大发雷霆。 “潘小姐,这份档案是不是你整理的,怎么会少了好几页?这个月已经是第几次了?你是不是不想干了?还是想出工不出力,光拿钱不干活啊?”曹秀英把一份档案资料扔在潘莉莉的面前。 潘莉莉哪里经受得住这种暴风骤雨般的训斥,早就已经泪水连连:“对不起,曹处长,我不是故意的。” “那剩下的几页在哪里?尽快给我找出来,要是不完整的话,小心处分。”曹秀英娥眉竖起,杏眼圆睁,飞沫四溅。 潘莉莉战战兢兢地点了点头。 “曹处长,你别发火,这件事不怪莉莉,那天是我值班,可能是我归错档了。”淑娴走了进来,帮莉莉把地上的资料捡起来:“我马上检查,重新整理。” “淑娴,我知道你刚生完孩子,难免分神,但出这种纰漏,真的是不应该,希望你能好自为之。” 曹秀英见淑娴替潘莉莉开脱,把责任全榄在自己身上,便没好气地嘟哝了几句,好歹淑娴是朱弘达介绍来的,所以曹秀英还算是给淑娴一点面子。 曹秀英踩着高跟鞋,登登登地走了出去。 “淑娴姐,你干嘛把这事揽在自己身上,这件事本来就是我的错,是我自己粗心大意归错档了。” “莉莉,没事,我看她老是在找你茬,实在是看不过去。你别放心上,她这个老姑娘,脾气是有点古怪,连站长有时也要让她几分。”淑娴连忙过来安慰莉莉。 “原来曹处长是老姑娘啊,怪不得呢,总是那么盛气凌人的模样,我还以为她是我们站长的亲戚呢,老是颐指气使。”潘莉莉得知曹秀英是老姑娘,便觉得可以理解曹秀英的古怪脾气。 “好了,莉莉,我们不说她了,来,我们一起把这份档案缺损的几页找到。” “那得找到几时啊,你看,淑娴姐,这都已经堆成山了。”潘莉莉望着这小山似的文件,唉声叹气。 “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我们一起开始干吧。”淑娴鼓励莉莉。 淑娴说着,拿起厚厚的一沓资料,开始比对起来。其实淑娴这么做,不仅仅是为了替莉莉解围,她想把因生孩子而耽搁的十几天的资料全部了解清楚。 果然,这十几天里发生了不少事情,有好几个部门,好几拨人来上海接受日伪逆产,包括金子、银子、票子、房子、车子,可谓五子登科。在这抢夺各类资产的过程中,各路诸侯可谓巧立名目,中饱私囊,侵吞盘剥,明争暗抢,无所不用其极。 在这些电报资料中,有一份标注“密96号”的电报内容引起了淑娴的注意,这是一份军统重庆站截获的日军电报,让上海站协查,说是有一批日军侵华期间,在中国搜刮掠夺了一批珍贵的文物资料,日军投降时来不及运走,藏匿亨利路48号的仓库里,命令在沪残留的日本特务,若是不能及时运走的话,就地销毁。重庆方面命上海站找到这批文物并把这批物资送往重庆。” 作为一名历史系的高材生,淑娴明白这份电报的份量,淑娴把这份电报的内容铭记于心,随后把这份电报从档案袋里取出来,悄悄地藏在角落里,她要抢先一步把这消息传递给我地下党,不让这批珍贵的文物落入国民党那些官员的私人腰包里。 淑娴决定得马上把这份情报汇报给老陈,便抬头看了看墙上的挂钟,已经四点五十了,可以预定外卖了,于是她望了望埋头整理资料的潘莉莉:”莉莉,这都已经快五点了,肚子饿了吧,我去叫外卖,你想吃什么?” “淑娴姐,你真是客气,你已经请我吃了好几顿饭了,这次我来付账吧。”潘莉莉不好意思老是让淑娴掏腰包请客。 “不用,莉莉,你得给自己存一份嫁妆钱,还是我来请吧,还和以前一样,宫保鸡丁?” 潘莉莉羞涩地点了点头:“那就谢谢淑娴姐了。” “不用客气。”淑娴说着,便站起身来,拿起电话,拨通了一品斋的电话:“一品斋吗?我是好利来贸易商行的许小姐,我要两份宫保鸡丁饭。” 淑娴悄悄跑进厕所,把情报内容密写在一张纸币上。然后静静地等候虎仔的到来。 五点半左右,虎仔来了,淑娴把那张纸币交给了他,虎仔连忙揣兜里,然后拿着食盒走出好利来贸易商行。 虎仔把纸币交给陈旭光,陈旭光走到聚贤厅的密室里,用碘酒涂在那张纸币上,纸币上立刻显示出文字: 速将亨利路48号仓库内的文物运往苏北。 老陈立刻打电话给昱霖。 “昱霖,淑娴今天给我递来了一份情报,让我们速将亨利路48号仓库内的文物运往苏北。” “文物?在亨利路48号?” “这方面淑娴比较清楚,要不,你先和淑娴去一下亨利路48号,看看里面是些什么宝贝?” “好,淑娴马上要回来了,我待会儿跟她一起去看一下。” 淑娴六点下班到家。 “少奶奶,你可回来了,快给喻儿喂口奶吧,小丫头饿了好一会儿了。”胖婶见淑娴回来了,赶紧把大声啼哭的喻儿抱给她。 “喻儿,乖,不哭了,我们开饭啰。”淑娴解开衣襟,给喻儿喂奶。 喻儿大口大口地吮吸**,很快就平静下来。 “淑娴,你喂完喻儿之后,我们一起到亨利路去看一下,那儿到底藏着什么宝贝。” “好。” 晚上八点多钟,昱霖和淑娴手挽手,像是一对热恋中的情侣,在亨利路上散步。他们来到48号门前,两扇黑色的宽阔的大门紧闭着,昱霖掏出一段铁丝,插入挂锁的锁芯里,须臾,挂锁被打开了,昱霖拉开铁栓,推开铁门,然后二人快速闪了进去。 昱霖打着手电,往仓库里照了照,仓库很大,里面堆放了不少木箱,昱霖在墙角找到一根撬棒,走到那些木箱旁,用力敲开,里面全是书籍。 淑娴借着手电的光,拿出一本线装古籍书,上面写着《玄都宝藏》。 “昱霖,这可是珍本,价值连城的古籍呀。” 淑娴又拿起一本,上书《佛说三十七品经》。淑娴那双晶莹的眸子里闪着兴奋的光芒。 “昱霖,这些都是无价之宝,是我们千年的文化精华,这些人类文明的财富一定要好好保存下来,让它们流传万世。” “是啊,这些宝贝可不能被糟蹋了,我再看看其他箱子里有些什么。” 昱霖拿着撬棒又撬开了几只木箱,里面大多是书籍,也有一些瓷器,青铜器和玉器。昱霖大致观察了一下,总共有三十多箱。 “这要运走的话,得用一辆大卡车才行。而且现在出入上海还得需要特别通行证。”淑娴望着这些木箱,喃喃地说:“特别通行证倒是可以想办法从站长办公室偷出来,但这大卡车上哪儿去找呢?“ 昱霖一拍脑袋:“那辆4657的军用卡车应该可以,我去问问阿成,他把那辆军车停在哪儿了。” “我们现在就去打电话问他。” “嗯,走吧。” 昱霖和淑娴走出仓库,把门关紧,栓好铁栓,锁好挂锁,然后走到附近的公用电话亭,拨通了肖老板烟纸店的公用电话。 肖老板拿起电话,一听是找阿成的,连忙冲药铺里叫了一声:“阿成,侬表哥呃电话。” 阿成匆匆从楼上下来,拿起电话:“喂,表哥,你找我?” “阿成,你上次把那辆军车停在哪儿了?” “就停在城南的垃圾场里。” “那钥匙还在你那儿吗?” “钥匙我扔到垃圾堆里去了。” 昱霖一听,有点丧气:“这样,阿成,你明天早上六点出来一下,我们在静安寺碰头,然后一起去那个垃圾场。” “好的,表哥。” 昱霖挂了电话,走出电话亭。 “昱霖,如果军车可以用的话,我跟你一块儿把这些文物运到苏北。我要看着这些无价之宝安全抵达才放心。”淑娴向昱霖投来恳求的目光。 “好,如果一切顺利的话,我会通知你的。”昱霖望着淑娴急切的目光,点了点头:“那我们现在先回家吧,喻儿见不到你,不肯睡。” “这丫头,真黏人。”淑娴一脸幸福。 第二天清早,昱霖和阿成便在静安寺碰面,然后一起去城南的垃圾场。远远的,昱霖就看见那辆军车还停在那儿,估计当时军统上海站的人,找不到车钥匙,就把这辆车丢弃在这儿了。 昱霖和阿成把车上的一些垃圾清理干净,随后,昱霖坐进驾驶室,把钥匙锁撬开,然后拉出两根电线,把这两根电线碰擦在一起,然后踩离合器,不一会儿,卡车竟然能发动了。站在后车厢里的阿成一个趔趄,摔倒在卡车里。 “少爷,成了?”阿成兴奋地从车厢里爬了起来。 “阿成,你快坐好,走喽。” 昱霖把这辆军用卡车开到了亨利路附近停了下来。 “阿成,你在这儿看着,我出去一次。” 昱霖叫了辆黄包车:“霞飞路一品斋。” 进了一品斋,昱霖朝老陈使了个眼色,便朝楼上聚贤厅走去。老陈也赶紧上楼。 进了密室,昱霖迫不及待地把情况汇报给了老陈:“老陈,我和淑娴昨天去仓库看过了,都是一些珍贵的文物,卡车我已经准备好了,淑娴打算跟我一块儿把东西运到苏北,你通知苏北的同志来接应一下。” “好的,我这就去通知。” 老陈马上从柜子里取出电台,调试好,准备发报,忽然,昱霖透过百叶窗,发现街上有辆无线电侦听车正朝这里开过来。 “等会儿,老陈,侦听车过来了。” ------------ 第一百二十六章 危如累卵 老陈立刻关闭电台:“昱霖,最近敌人侦听的力度加强了,自从淑娴进了上海站,给我送来了不少情报,我这里发报的密度增加了不少,所以,侦听车经常在这附近转悠。” “老陈,我照相馆里还有一部备用电台,要是这里危险的话,去我那儿发报吧。”昱霖觉得老陈这里危险系数在增大,便提议老陈启用备用电台。 老陈抬手看了看手表,摇了摇头:“这是个好办法,但今天来不及了,时间紧迫,我还是在这儿快点发报,尽快跟苏北方面取得联系,让他们及时来接应你们。” 昱霖朝窗外望去,仔细观察着侦听车的动向。 “老陈,你让虎仔跑一次,跟淑娴说一下,我这儿准备得差不多了。让她跟站里请个假,然后想办法把通行证搞到手。晚上八点到仓库来。” “好,我明白了。” “老陈,侦听车走了。”昱霖见侦听车越开越远了,便把百叶窗放下。 老陈重新打开电台,然后向苏北根据地发报:一批重要物资今晚将运往你处,请接应。 很快来了回电:好,泰州见。三短一长为号。 “昱霖,苏北方面回电了,他们会在泰州做好接应准备,以喇叭声三短一长为号。” 老陈把电报回文递给昱霖,昱霖扫了一下,便点燃火柴,把回文烧了。 “好的,我这就去给汽车加满油。”昱霖按了按密室的开关按钮。 “昱霖啊,小心啊。”老陈嘱咐了一句。 昱霖笑了笑:“老陈,放心吧。” 在侦听车上,军统电讯处的人截获了老陈发出的这则电报,并且破译了出来。把这个情报报告给了电讯处处长姜则通。姜则通立刻把这一情况汇报给了俞佩良。 “站长,这是刚刚在霞飞路周围截获的共党的电报,说是今天晚上有一批重要物资要运走。”姜则通把电文交给俞佩良。 “哦?有重要物资?消息可靠吗?”俞佩良望了望姜则通,拿起电文看了一下。 “应该没问题,这几个月,我们在霞飞路附近一直捕捉到可疑讯号,可惜时间太短,没有重大发现,今天算是运气好。”姜则通脸上露出难得一见的笑容。 “能确定具体位置吗?”俞佩良抬头问姜则通。 “就在国泰大戏院附近。”姜则通很有把握地回答。 “缩小范围,一定要找出这部电台。”俞佩良用拳头狠狠地敲了一下办公桌。 “是。” 俞佩良把朱弘达叫来。 “弘达,刚截获共党的一份电报,说今晚有一批重要物资要运出去。我估计是运往苏北。“俞佩良打开地图,看了看线路,用手点了点泰州:”泰州是通往苏北的必经之地,你去准备一下,在泰州设伏,拦下这批物资。” “好,我现在就出发。”朱弘达得令之后,立刻前去召集人马。 俞佩良又叫来谭敬廷。 “谭处长,你布置下去,让上海通往外省的各个哨卡密切注意经过关卡的车辆,仔细检查特别通行证。” “是。我这就去布置。”谭敬廷向俞佩良行了个军礼。 老陈把密写好的情报交给虎仔:“虎仔,你到少奶奶那儿去一次,把这个情报交给她。千万要小心。” 虎仔点了点头:“明白。“ 虎仔拎着食盒跑进好利来贸易商行。 “许小姐,这是你订的午餐:荠菜肉丝炒年糕“ 淑娴会意地冲虎仔点了点头,然后把一张纸币交给他,虎仔把那张写有情报的纸币交给淑娴:“许小姐,这是您的找头。“ 淑娴来到厕所,用碘酒涂在那张纸币上,上书:准备就绪,晚八点仓库见,带好通行证,请三天假。 淑娴把那张纸币撕碎,扔进马桶里,然后冲走。 淑娴朝站长办公室走去,正好看见站长的专职司机老杨把一张特别通行证交还给俞佩良:“站长,给,特别通行证。” “好,就放这儿吧。”俞佩良从老杨手上把通行证拿过来,顺手往中间的大抽屉里一塞。 “报告。“淑娴在门口喊报告。 “请进。“ “站长,我昨晚接到我杭州小阿姨的电话,说我外婆去世了,我想请三天假,去杭州奔丧。“淑娴神色肃穆,情绪低落。 俞佩良见淑娴一脸悲伤的神情,连忙安慰:“哦,老人家仙逝了,这是大事情,没问题,我准假了,许小姐,你要节哀啊。“ “谢谢站长。“ 淑娴走出站长办公室,思忖着如何才能得到那张特别通行证。她来到了对面的宿舍里,换下军服,换上那件墨绿色丝绒旗袍,然后对着镜子化了化妆,口红不慎滚落到了地面,淑娴弯腰去捡,无意中发现了床铺下的那只曾经用来煎中药的煤油炉。 淑娴眼前一亮,她走出房门,朝四周望了望,见走道上没人,便转身把煤油炉里的煤油倒了出来,洒在地上,然后划了根火柴扔了进去,瞬间,火苗直窜,把床单,衣服,被褥等易燃物也点着了。淑娴连忙转身冲了出去。而这一切都被正要回宿舍的潘莉莉看见了。 “不好了,失火了,大家快来救火呀!“淑娴大声呼救。 因为正值午休时间,所以,宿舍楼里的人纷纷跑了出来,而对面贸易行的人见对面熊熊火光,也从楼里冲了出来。 “怎么回事?怎么会着火的?“俞佩良也冲了出来,拉住一个军统人员问道。 “不知道,站长。“ “快去灭火。打电话给消防局。“俞佩良连忙下令其余的工作人员赶紧灭火。 “是。“ 淑娴趁乱,跑进贸易行的二楼,溜进俞佩良的站长室,拉了拉中间的那只大抽屉,抽屉没锁,淑娴从抽屉里取出那张特别通行证,放进手袋里,然后悄悄地溜出贸易行。 火灭了,有好几间宿舍被烧毁了,警察勘察现场,发现起火原因是因为煤油炉倒翻,遇到明火,起火燃烧而致。 “这是谁的煤油炉?“俞佩良双手叉腰,厉声质问。 潘莉莉怯生生地站了出来:“这煤油炉是淑娴姐的,是我不小心踢翻的,可能是碰到火星了,所以就烧起来了。“ 潘莉莉虽然不知道淑娴为什么要纵火,但她一直把淑娴当作军统上海站里最值得依赖的人,也是最投契的大姐,她知道,如果没人承认的话,那么起火地点就是自己的宿舍里,俞佩良一定会怀疑到淑娴姐和自己身上,不如自己主动承认是粗心所致,那么既可以保全淑娴姐,也能让自己的罪责最小化。所以,她挺身而出,主动承担这个过失。 “你,我看你是活的不耐烦了。站长,我建议,以纵火罪起诉潘莉莉。“曹秀英见是自己的手下闯的祸,怕站长追究,连忙来个大义灭亲。 “我看还是先关她几天禁闭吧,让她反省反省吧。“俞佩良瞪了一眼潘莉莉。 淑娴先回了一次家,给喻儿喂饱了奶,然后又挤了一奶瓶的母乳,交给胖婶。 “胖婶,今晚我不回来了,这奶留给喻儿当晚餐吧。要是不够的话,家里还有一罐奶粉,让喻儿垫垫饥吧。“ 胖婶接过奶瓶:“好的,我知道了,少奶奶。“ “胖婶,你别老叫我少奶奶了,你现在是我的婶母,是我的长辈,叫我淑娴才对。“ “我老是记不住。“胖婶笑了笑:“不过,喻儿好像不爱喝奶粉,上次喂给她吃,她全给吐了。” “这丫头,还真是挑食,那我尽量早点回来吧。” 淑娴走到小床边,看见喻儿正咿咿呀呀地望着自己,像是有很多话要跟自己说,便又怜爱地把女儿抱了起来,唱着摇篮曲,哄女儿睡觉。没过多久,喻儿在母亲温暖的怀抱中入睡了。淑娴把喻儿放回小床,亲了女儿一口,便出门了。 晚上八点不到,淑娴准时出现在了亨利路48号仓库前,昱霖和阿成已经在那儿等着了,昱霖见淑娴到了,连忙把军车开了过来。 昱霖和阿成进入仓库里,准备把那些木箱往车上搬,忽然,一道手电照在他们身上。 “啥人?把东西放下来,再勿放下来,我就吹哨了。“黑暗中一个人影对昱霖和阿成叫喊道。 昱霖和阿成一惊,连忙把手上的箱子放下。 那人拿着电棍走近两人,昱霖想要制服那人,但怕把这里的文物碰坏了,所以不敢贸然出手。 淑娴在外面望风,听到里面的声响,悄悄地走到里面去。那人听见后面有声响,连忙回头,把手电照在淑娴的脸上。淑娴连忙用手挡住手电射来的刺眼的光。 “侬是欧阳太太,是伐?“那人叫了一声。 淑娴吃了一惊,赶紧望了望面前的人,此人头发乱蓬蓬的,左右两边脸颊上各有两道交叉的刀疤,显得特别刺眼。 “侬认得我?侬是……“淑娴觉得眼前的人有点脸熟。 “我是梁毅文呀,侬不记得我啦,当初是侬救了我,我才没被何三这只恶狼丢到黄浦江里去。“ “原来是侬呀,梁少。侬哪能在此地啦?“淑娴认出了眼前的人正是当时自己救下的梁少。 “自从我面孔被破相之后,就不敢出门,屋里厢坐吃山空,只好出来谋份差事,就来当仓库保管员,混口饭吃吃。这只仓库当初就是七十六号留下来呃。欧阳太太,那今朝来是……“ “梁少,阿拉要把格些箱子运走。“淑娴实话实说。 “那要把格些箱子运走?运到啥地方去?“梁少警觉地问道。 “梁少,箱子里面都是文物,这些文物都是我们老祖宗留下来的文化精髓,有很高的艺术价值和学术价值,是要留给子孙后代的,不能让这些东西成为某些官员中饱私囊的私人物品。所以,我们想运到苏北根据地去。“昱霖跑过来跟梁少解释。 “我听懂了。好额呀,我来帮那一道装车。“ 梁毅文虽然不明白这些文物的艺术和学术价值,但有一点他是明白的,淑娴是他的救命恩人,是好人,好人要做的事情一定是好事情,所以他便自告奋勇帮昱霖他们装车。 梁毅文把大门打开,跟昱霖,阿成一起把这些文物装上军车…… 而此时,阿龙正好从亨利路经过,忽然他发现了这辆曾经在垃圾场上见过的牌号为4657的军用卡车。 ------------ 第一百二十七章 险象环生 阿龙躲在一旁,暗中观察,发现有几个人正从仓库里把一只只木箱搬到卡车上。阿龙觉得十分蹊跷,连忙跑到附近的公用电话亭,拨通了齐瑞强的电话。 “强哥,我在亨利路发现了那辆我们曾经在城南垃圾场上见过的牌号为4657的军用卡车。” 齐瑞强接到阿龙的电话后,精神为之一振:“你说什么?你在亨利路上发现了牌号为4657的军车?你给我盯紧了,千万别让它给溜了。我这就过来。“ 齐瑞强放下电话,兴奋地朝谭敬廷的办公室走去,走到谭敬廷的办公室门前,刚想敲门,犹豫了一下,又转身走了。 阿强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把在一旁擦枪,闲聊的几个精兵强将招呼过来:“弟兄们,有情况,走,上车,去亨利路。“ 众人一听,连忙起身,跟在齐瑞强身后,走到停车场。 齐瑞强等人驾驶着汽车和摩托车朝亨利路驶去 三十多箱装满文物的木箱都装上了卡车,昱霖把苫布放下。 “辛苦了,梁少,谢谢你。”昱霖跳下车,跟梁毅文握了握手。 淑娴也走过来跟他握了握手:“梁少,谢谢侬帮忙,阿拉后会有期。” 梁毅文双手合十:“欧阳太太,一路平安。” “阿成,你回去吧,跟玉蓉说一声,我和淑娴去苏北了。“昱霖拍了拍阿成的肩膀。 阿成点了点头。 然后,昱霖上了车,淑娴坐在了副驾驶的位置上。 忽然,淑娴想到了什么,连忙叫住阿成:“阿成,你过来一下。” 阿成走到淑娴的车窗前:“少奶奶,什么事?” 淑娴从旗袍的衣襟上取下那块昱霖送给自己的定情物——幽兰绢帕,递给阿成:“阿成,这绢帕交给玉蓉,让她好生保管,说不定以后喻儿还得麻烦玉蓉,这绢帕就留给喻儿作纪念。” 阿成接过绢帕,塞进衣袋里:“放心吧,表嫂,我一定交给玉蓉好好保管。“ “淑娴,干嘛好端端的把我送你的绢帕交给玉蓉呢?还说留给喻儿作纪念,这可是我送你的定情物哦,就这么轻易送人?”昱霖有些不解。 “送给女儿也不行啊?”淑娴打趣地说:“都说女儿是爸爸前世的小情人,那我就把这块帕子转交给你的小情人,你不乐意啊?” “我这辈子有你一个就够了。”昱霖深情地望着淑娴。 淑娴望着昱霖深情的目光,心中一阵暖流在流淌:“不知道这次去苏北顺不顺利,万一时间长了,喻儿还得靠玉蓉照顾,喻儿黏人,我是怕要是这两天喻儿见不着我,会哭闹,万一哭闹厉害的话,就让她看看闻闻这绢帕,这上面多少还有她娘的味道,也许就不会那么哭闹了。”淑娴一想起还在襁褓中的喻儿,心里便不是滋味:“想想喻儿也真是可怜,明天估计只能喝奶粉了,偏偏她又不喜欢牛奶的味道。” “可怜天下慈母心啊。”昱霖望着淑娴,捏了捏她的手。 “算了,不去想了,还是先把车上的宝贝送走再说。”淑娴冲昱霖笑了笑。 “表哥,表嫂,祝你们一路顺风。”阿成向昱霖和淑娴挥手告别。 昱霖点了点头,碰擦电线,启动离合器,踩下油门,朝青浦方向驶去 阿龙着急地等待着阿强,不一会儿,阿强开着车,领着几个兄弟赶到了亨利路。 “阿龙,那辆车呢?”阿强把车窗摇下来,探出头来问阿龙。 “已经开走了,一直沿着亨利路往西开。就是从这个仓库里提的货。”阿龙指了指亨利路48号。 “你去把那个看仓库的人给我抓来。”阿强朝阿龙示意了一下。 不一会儿,梁毅文被阿龙押着带到齐瑞强的汽车前,阿强从车里出来,看了看眼前这个满脸刀疤的人。 “你就是这里看仓库的?”阿强托起梁毅文的下巴。 梁毅文点了点头:“是呃。” “刚才有人把仓库里的货都运走了?”阿强继续问道。 梁毅文额头上渗出密密的汗珠,声音颤抖:“我勿晓得。” “仓库里放的是什么货?”阿强不断追问。 “我也勿晓得。”梁毅文身体僵硬,机械地摇了摇头。 “把他带走。”齐瑞强吩咐手下。 “那要把我带到啥地方去?”梁毅文带着哭腔喊叫着。 “去了,你就知道了。走。”阿强的一个手下给梁毅文戴上手铐,然后把他押往军统上海站。 “走,阿龙,追那辆卡车去。”阿强招呼阿龙上车。 阿龙坐在副驾驶座位上,刚把车门关上,齐瑞强就猛踩油门,按照阿龙所说的方向疾驶而去。 阿强的汽车在市区里横冲直撞朝郊外驶去。 到了十字路口时,阿龙摸了摸后脑勺:“我也不清楚他们朝哪个方向走,左拐是青浦方向,右拐是嘉定方向。” 齐瑞强想了想,打开车门,下车跟后面的摩托车招呼了一声:“你们朝嘉定方向追击,我走青浦方向。记住军车的车牌号是4657。” 在经过苏沪交界处时,卡车被拦下了,淑娴向哨兵出示了特别通行证,一个哨兵接过来看了看,觉得没问题,便开闸放行。 卡车通过了哨卡,昱霖握了握身边淑娴的手,淑娴的那双手因为过于紧张而有些潮湿。 “没事了,我们过关了,再开三个多小时就到泰州了。”昱霖安慰着身旁紧张的淑娴。 淑娴笑着点了点头:“昱霖,开快点,我想早点到苏北根据地。” “车上的这些宝贝太沉了,车子开不快。”昱霖用力踩油门,可车速还是不够快。 “那你还是悠着点,别把这些宝贝给颠碎了。”淑娴回头望了望车厢,担心车上的这些宝贝给弄坏了。 “瞧你这口气,淑娴,这些宝贝似乎比你的命还重要。” “这当然,这是我们老祖宗留下的财富,是无价之宝,当然比命还珍贵。” 齐瑞强的车到达了青浦哨卡,齐瑞强下车,向哨兵出示了证件。 “刚才有没有一辆军车从这里过去?”齐瑞强连忙问值班哨兵。 “报告长官,刚才确实有一辆军车开过去了。”哨兵一看证件是军统的,便如实回答齐瑞强的问题。 “走了大概有多久了?”齐瑞强追问道。 哨兵望了望亭内的挂钟:“大概半小时之前。” 齐瑞强马上返回车中:“追。他们一定是往苏北方向去了。” 卡车一路开到了泰州附近,已是午夜时分了。远远地,昱霖看见前方停着几辆小汽车。有几个穿着国民党军服的人正站在车旁吸烟。 昱霖见状,赶紧把车灯熄灭:“不好,前面像是军统的人。” 昱霖没想到军统已经抢先一步到达了泰州,看来敌人早就有所防备。 “那怎么办?”淑娴大气不敢出,紧紧地握住昱霖的手。 昱霖从反光镜里看见后面有辆小汽车正快速朝这儿驶来,看来要被前后夹击了。 “只能冲过去了,淑娴,你坐稳了,我要加速冲过去了。”昱霖打算破釜沉舟,冲破前面的阻碍。 昱霖吸了口气,用力踩油门,卡车急速飞驰朝前驶去。 站在道路旁边的朱弘达,见一辆卡车横冲直撞开过来,连忙朝一边躲闪,在往后躲闪时,他隐约发现副驾驶座位上坐的是一个女人,而这个女人跟淑娴有几分相似。 “快,上车,追。”朱弘达把烟蒂往地下一扔,然后招呼手下上车追赶。 朱弘达的两辆小汽车在后面紧追不舍,加上后面赶来的齐瑞强的汽车,三辆小汽车朝昱霖的卡车追了过去。 “停车,停车,再不停车就开枪了。”朱弘达在后面探出头来喊叫着。 “开枪,射击。”朱弘达下令,四五支手枪朝昱霖的卡车射击过来,子弹打在卡车的车厢上,刮出火星。 昱霖不停地左右打着方向盘,卡车以“s”型运行轨迹往前猛冲过去,以避开后面射来的子弹。 朱弘达瞄准副驾驶座位,射出了一颗子弹。 这一枪击中了淑娴的后背,只听得淑娴“啊”了一声倒在昱霖身旁。 “淑娴,你怎么啦?”昱霖不由得放慢车速,他见淑娴一脸痛苦状,用右手一摸淑娴的后背,手上全是鲜血,立刻紧张起来:“淑娴,你受伤了?” 淑娴忍住剧痛,望着昱霖:“别减速,快开,我没事,昱霖。” 昱霖一边往前冲去,一边用力按响喇叭,三短一长的喇叭声在黑夜里尤为刺耳。 果然,从黑暗中出现一支十多人的小分队,他们猫着腰朝路边移动,看见有辆军车正按着喇叭飞速驶来,而后面有三辆小汽车紧追不舍。 “打。”黑暗中,枪声密集起来,后面三辆小汽车遭到小分队的阻击。 一辆小汽车的轮胎被打爆,车身翻滚着掉落到旁边的小河里。 小汽车停了下来,朱弘达钻出汽车,朝马路旁的小分队方向射击,一颗子弹击中了他的手腕,朱弘达手上的枪被击落。 朱弘达见对方人多势众,恐怕硬拼下去有可能因寡不敌众而遭全歼,于是他捂住伤口,对着司机吼道:“快掉头,快掉头,撤。” 齐瑞强见状,也立即调转车头,往回逃窜。 小分队见两辆汽车落荒而逃,连忙从路边跑了出来,看见卡车正停在前方不远处,连忙跑了过去。 “淑娴,你怎么啦,你别吓我。”昱霖抱着已经昏迷的淑娴,感到心要从嗓子眼里跳了出来。 “怎么啦?”一个像是小分队队长的壮汉跑了过来。 “她受伤了。”昱霖浑身发颤,手脚冰凉,紧紧抱着淑娴。 “快,把她送到附近的诊所里去。” 壮汉打开车门,然后用手指了指诊所的方向。 昱霖连忙下车,抱着淑娴跟着小分队队长跑向附近的一家小诊所 ------------ 第一百二十八章 香消玉殒 昱霖抱着淑娴一路狂奔,跑进小诊所里,把淑娴放在诊所的病床上,跪在淑娴身边,双手紧紧握住淑娴的手:“淑娴,你醒醒,你快醒醒,你别吓我呀。” 诊所的医生看了看淑娴的伤口,又给淑娴量了量血压,听了听心跳,然后面露难色:“失血太多,血压很低,伤势很重,恐怕救不活了。” 昱霖摇了摇头,泪水夺眶而出:“不,大夫,求求你,一定要想办法救活她,一定要救活她,我不能没有她。” 昱霖声音发颤,带着哭腔哀求着大夫。 “我们这儿是小地方,医疗条件不行,我也实在是爱莫能助。”医生带着歉意望着昱霖,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 昱霖急得眼泪不断滚落下来,忽然,他听见淑娴轻微的声音。 “昱霖,昱霖。”昱霖回过头去,一把握住淑娴的手:“淑娴,我在这儿呢。” 淑娴惨白的嘴唇轻轻地蠕动着:“昱霖,那些货没事吧?” “没事,都毫发未损。”昱霖流着泪告诉淑娴。 “这就好,这就好。昱霖,我好冷,好冷啊。”淑娴颤颤巍巍地说。 昱霖把衣服脱下来,盖在淑娴的身上:“暖一些了吗?淑娴。” “昱霖,我好想好想鸣儿,还有喻儿。”淑娴说着,泪珠从眼角淌了下来。 “我知道,我知道。”昱霖嘴唇颤抖着。 淑娴把左手抬起来,右手把戴在手腕上的手镯取了下来,递给昱霖:“昱霖……,交给……玉蓉。” “淑娴,你这是干什么?”昱霖拿着那只玉镯,泪眼迷蒙地望着淑娴。 “我不行了,昱霖,你还年轻,鸣儿,喻儿都太小,你把玉蓉娶了吧。”淑娴无限留恋地望着昱霖。 “不,淑娴,你不会有事的。”昱霖痛不欲生,浑身不停地颤抖着。 “再抱抱我。”淑娴浅笑着望着昱霖。 昱霖把淑娴紧紧地抱在自己怀里。泪水滴答滴答地落在淑娴的脸颊上。 淑娴的手垂了下来,昱霖望着淑娴紧闭的眼睛,带笑的脸庞,低下头轻吻着淑娴脸上的泪水,淑娴的额头,淑娴的眼睛,淑娴的鼻子,淑娴的嘴唇…… 往事历历在目,不断浮现在昱霖的眼前,昱霖就这样,抱着淑娴,纹丝不动地一直呆坐在诊所里,久久不愿放开…… 小分队队长又一次走进诊所:“昱霖同志,天亮了,我们必须赶回去了。” 昱霖点了点头,抱着淑娴的遗体回到军车上:“淑娴,你一直说,想看一看苏北根据地,说,这是我们的娘家,走,我这就带你回娘家去。” 昱霖颤抖着碰擦着两根电线,汽车启动了,昱霖用力踩下油门,带着淑娴,带着文物,朝苏北方向驶去…… 在苏北根据地的一处山清水秀之地,立着一座新坟,上书:爱妻许淑娴之墓。昱霖把一束鲜花放在淑娴的墓前。 黄政委和一些新四军战士,站在墓前,鸣枪致意,脱帽默哀。 黄政委和昱霖紧紧拥抱在一起。 “昱霖同志,请节哀,我们对淑娴同志的牺牲感到十分痛心,她是我们党的好女儿,我们一定会铭记这些革命烈士,历史也一定会铭记他们,我们一定会弘扬他们的精神,让子孙后代永远记住他们的名字和事迹。” 昱霖默默地点了点头。 “日寇虽然被打败了,但国民党的反动势力还很猖獗,你们这些在秘密战线上的同志一定要保护好自己。” “我明白。”昱霖和黄政委握了握手,然后与他挥手告别。 黄政委派了一支小分队,护送昱霖离开根据地,昱霖悄悄地返回了上海。 昱霖来到一品斋,老陈见昱霖脸色阴郁,神情落寞,心里猛然一紧,两人前后脚走进聚贤厅,一走进密室,昱霖紧紧地抱住了老陈。 “老师,淑娴,淑娴她牺牲了。”昱霖扑在老陈身上,泣不成声。 “啊?怎么回事?”老陈犹如被猛击了一下,怔住了。 “昨天晚上在泰州附近,我们遭遇到了军统的拦截,淑娴中弹,失血过多,牺牲了。” “唉,怎么发生了这种事!”老陈一拳敲在桌子上,痛苦地闭上眼睛,老泪纵横:“昱霖啊,你要挺住,你可不能垮了呀!” “我知道,老师。”昱霖用手抹去泪水。 正在这时,外面忽然嘈杂起来,昱霖往窗外一看,一品斋附近两条街的范围内都拉起了警戒线。 “老师,这里被警戒了。”昱霖见大街上一片肃杀可怖的景象,知道危险就在眼前。 “那你快离开这儿。”老陈望了望窗外,命令昱霖马上离开此地。 昱霖点了点头,连忙从楼上下来,混在顾客中间,离开了一品斋。 军统特务们挨家挨户进行搜查,已经搜出了两部电台。 几个军统特务走进一品斋,老陈连忙笑脸相迎。 “长官,你们想吃些什么?小店里面菜式丰富,您是想吃川菜,粤菜呢,淮扬菜呢,还是本帮菜?” “你就是一品斋的老板吧?“一个像是个小头目的军统特务问道。 “是的。“老陈朝那个小头目躬身点头。 “我们要进行搜查。麻烦你配合一下。“小头目向老陈说明来意,然后把手一挥:”来人,给我搜。” 店里的顾客见状,纷纷逃出一品斋。 “长官,我是本分的生意人,没有窝藏什么违禁品。”老陈见店里乱作一团,连忙上前解释。 “你坐一边去,别妨碍我们执行公务。”那个军统特务把老陈往旁边一推。 老陈只能退到一边,看着特务们在店里翻箱倒柜,忽然,他抬头望见两个特务走进了聚贤厅,心头一紧。 两个特务走进聚贤厅之后,检查了一下包房,没发现什么,有个特务无意中敲了敲墙,觉得声音不对,又连敲了几下,发现这墙是空的。连忙叫上同伴。 “这墙好像是空的。”其中一个特务边敲墙,边嘀咕着。 “这里还有一幅山水画呢,把画拿走,检查一下。”另一个特务注意到墙上的一幅山水画。 那特务过来取画,可是发现这画与墙是连在一起的,顿生疑窦,朝画上拍打,手掌碰到了画上亭子的部位,忽然,旁边的墙打开了。 两特务眼睛放光,对楼下大喊一声:“头,包房里有密室。” 楼下的特务们一听,连忙把老陈押了上来。特务从密室的柜子里搜出一部电台,交给那个小头目。 “请问,这作何解释?”小头目得意地望着老陈。 老陈见电台已暴露,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拉了拉墙边的一根电线,这跟电线与埋在天花板上的一颗手雷相连,瞬间,聚贤厅一声爆炸,老陈与几个特务同归于尽。 昱霖藏在行人中间,忽然听到一品斋的一声巨响,扭头朝一品斋方向望去,不一会儿,看见几个特务从一品斋里抬出几具尸体,老陈也在其列。 昱霖感觉身上的血液都凝固了,他眼睁睁地望着老师的遗体被抬进了警车,他转过身去,一只手扶着墙,另一只手握紧拳头,捂住自己的嘴,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天气突变,下起了漂泊大雨,街上的人纷纷东奔西跑去躲雨,而昱霖一个人孤零零的走在大街上,任凭漂泊大雨倾倒在自己的身上,此刻,他的心已被撕裂成了碎片,在饮泣,在悲鸣,在滴血,在怒吼,爱妻刚去世,老师又牺牲了,没有了老师,今后他该如何开展工作,如何与根据地联系?没有了淑娴,他该如何度过今后的日子,如何面对这一双失去母亲的幼儿。 昱霖也不知道怎么的就走到了八里桥66号附近,玉蓉从药铺里看见昱霖拖着疲惫的脚步,在雨中冻得瑟瑟发抖,连忙拿了一把雨伞冲了出来。 “表哥,你怎么啦,这么大的雨也不躲躲?” 昱霖一见是玉蓉,一把抱住她,随即晕倒在地。 阿成把昱霖背回了楼上。过了许久,昱霖苏醒了过来。 鸣儿懂事地捧着一杯茶走了过来:“表舅,你喝口茶吧。” 昱霖一见到儿子,悲从中来,一把把鸣儿紧紧地揽在怀中,抱着他失声痛哭起来。 “表哥,你到底怎么啦?”玉蓉接过茶杯,心里直打鼓。 “玉蓉,淑娴她,她牺牲了。”昱霖双唇颤抖着把这个噩耗告诉了玉蓉。 正巧,一个响雷划过天际,玉蓉一听,顿时惊呆了,手上的茶杯跌落到地上,摔了个粉碎。 阿成也睁大惊恐的眼睛,难以置信:“少爷,你是说,少奶奶死了?可我昨天晚上还跟她在一起呢。” “就在昨晚去苏北的路上,我们遇到拦截,淑娴中弹牺牲了,都是我不好,我不该答应她跟我一起去运货的。”昱霖把脸埋在臂弯里,泣不成声。 “那少奶奶的遗体呢?”阿成着急地问昱霖。 “已经埋在苏北根据地了。” 玉蓉伏在桌上,嚎啕大哭起来,阿成也不停地抹着眼泪。 鸣儿似乎已经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撇着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娘,我要表舅妈,我想表舅妈……” 玉蓉把鸣儿揽在怀里,泪水像是开了闸似的,一发不可收拾。 “今天下午,我去找老陈,老陈的一品斋暴露了,他跟敌人同归于尽了。”昱霖一想起刚刚发生的一幕,感到胸口憋闷,都快喘不过气来了。 “少爷,你说什么?老陈也牺牲了?”玉蓉倒吸一口凉气。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这到底是怎么啦?”阿成一屁股蹲在地上,双手抓住头发。 大家伤心了好一会儿,阿成擦了擦泪水:“少爷,那你打算今后怎么办?” “我打算向明峰求援,让淑妍来接替淑娴的工作。”昱霖擦干眼泪,深深地吸了口气。 “你让淑妍姐来上海顶替淑娴姐?”玉蓉泪眼婆娑地望着昱霖。 “淑娴的这个机要秘书的岗位很重要,是我们党的千里眼和顺风耳,如果没有我们的人打入楔子,我们就无法掌握对手的情况,淑妍跟淑娴是孪生姐妹,我们正好可以移花接木。” 玉蓉点了点头:“喻儿出生还不到一个月,就没了娘,真是个可怜的孩子,少爷,你把喻儿抱来吧,让我来给她喂奶吧。” “谢谢你,玉蓉。”昱霖含着泪,感激地望着玉蓉。 ------------ 第一百二十九章 东山再起 雨停了,昱霖独自一人回到吉祥里18号的西厢房,胖婶抱着哭闹的喻儿往门口张望。 “少爷,少奶奶呢,没跟你一块儿回来吗?”胖婶见昱霖一个人回来了,有点奇怪。 昱霖从胖婶手上接过喻儿,抱着她,哄着她,可是喻儿哭得越来越凶。 “少爷,喻儿饿了,昨天少奶奶留下的奶都吃完了,我给她喂奶粉,可喻儿不爱吃,全吐出来了。孩子已经断奶七八个小时了。” 昱霖一听,连忙抱起女儿朝门外走去。 “少爷,你这是去哪里呀?”胖婶嘀咕着:“这是怎么了,一句话也不说,刚进门又出去。” 昱霖抱着喻儿又回到了八里桥66号。 “玉蓉,喻儿已经半天没进食了,麻烦你喂她几口奶吧。” 玉蓉赶紧接过喻儿,撩起衣襟,给喻儿喂奶,喻儿大口大口地吮吸着**,渐渐安静了下来。 “玉蓉,我把喻儿交给你了。” “少爷,你放心吧,我一定不会让喻儿饿着的。” 昱霖望了望襁褓中的女儿,转身走了出去。 昱霖来到光影照相馆,看见虎仔正坐在门前。 “虎仔。” 虎仔抬起头,看见是昱霖,眼泪吧嗒吧嗒地掉了下来。 昱霖连忙打开门,把“内部整修,暂停营业”的牌子挂在外面,然后把虎仔领了进去。 “少爷,掌柜的被炸死了。”虎仔扑到昱霖的怀里,抽抽搭搭。 “虎仔,我都已经知道了。”昱霖含着泪,朝虎仔点了点头:“不仅是老陈,淑娴也牺牲了。” “啊,少奶奶?少奶奶也”刚刚停止哭泣的虎仔,又一次放声痛哭起来。 “虎仔,别太难过了,他们虽然牺牲了,但他们未完成的事业还得靠我们来完成,你今后就住在这儿吧,你娘住我家里,你随时可以来吉祥里18号西厢房里来看你娘。好了,你在楼下看着,我上楼去一下。” 虎仔点了点头。 走到楼上的休息室里,从床底下取出那部备用电台的箱子,他打开皮箱,从里面取出电台,然后,打开开关,调到与明峰联系的波段,发出一个问候语:你好,海星,水母呼叫。 过了二十多分钟之后,昱霖收到回电了,昱霖戴上耳机,听到对方用莫斯电码在说:欢迎,水母。 昱霖熟练地敲击发报机: 海星: 吾之最爱,珍珠破碎,心如刀割,肝肠寸断;唯有珊瑚,抚平心伤,望兄垂怜,业业矜矜;吾师陈氏,玉石俱焚,情凄意切,望汝体谅。 水母 过了大约四十分钟之后,昱霖收到回电: 水母: 惊悉噩耗,痛心疾首,珍珠虽碎,珊瑚仍在;旋即至沪,悉听尊便,阔别经年,魂牵梦萦;千言万语,电波传送,一切如常,望君谨记。 海星 昱霖把电台整理好,放回皮箱中,然后又放到床底下。 昱霖拿起明峰发来的电文稿,又仔细地看了一遍,他明白淑妍马上就要来沪了,而他跟明峰之间的联络也总算是恢复了。他按了一下打火机,把电文点燃,望着火焰,昱霖仿佛又看见了淑娴和老陈,火焰烫到了昱霖的手指,他把电文扔进烟缸里,然后点燃一根烟,倒在椅子上,狠狠地吸了几口 明峰收到昱霖的电文之后,适才获悉淑娴牺牲了,他旋即把这噩耗告诉了淑妍,淑妍像是被定住一般,无法接受这个事实,明峰和淑妍二人相拥而泣,许久,两人才从悲伤中缓过神来。 “淑妍,现在昱霖碰到难题了,只有你出面才能解决。我虽然跟陈旭光没有直接联系,但上海地下组织的情况我还是有所了解的,淑娴现在是军统上海站的机要秘书,是我们打进敌人内部的一个楔子,昱霖来电的目的也正是这个,他希望你能接替淑娴,继续在军统上海站潜伏下去。我已经答应昱霖,你尽快去上海,那里更需要你。” 淑妍点了点头,擦干泪水,吸了口气,平复了一下情绪:“我服从命令,我会替我妹妹完成她未竟的任务。” 姜则通急匆匆地走进站长办公室。 “站长,这是刚刚截获的两份电报。” 俞佩良接过电文稿,仔细地看了一遍: 海星: 吾之最爱,珍珠破碎,心如刀割,肝肠寸断;唯有珊瑚,抚平心伤,望兄垂怜,业业矜矜;吾师陈氏,玉石俱焚,情凄意切,望汝体谅。 水母 水母: 惊悉噩耗,痛心疾首,珍珠虽碎,珊瑚仍在;旋即至沪,悉听尊便,阔别经年,魂牵梦萦;千言万语,电波传送,一切如常,望君谨记。 海星 俞佩良给谭敬廷打了个电话:“谭处长,你过来一下。” 谭敬廷走进俞佩良的办公室,俞佩良把这两份电文稿递给他。 谭敬廷仔细地看了几遍。 “谭老弟啊,你看出什么名堂了吗?” “可以肯定,水母,海星,珍珠,珊瑚都是代号,可能是珍珠已经被捕或是牺牲了,他们想要让珊瑚来接替珍珠。” “那这个水母是谁呢,那个珍珠和珊瑚又是谁呢?”俞佩良在屋子里来回踱步。 “站长,要不,你把这两份电报先放我那儿,如果以后再有类似情报的话,能串联在一起破解。” “好,你拿去吧。” 昱霖回到家中,把淑娴和老陈牺牲的事情告诉了胖婶,胖婶哭得死去活来。 “胖婶,你就在这儿住下吧,喻儿我已经交给玉蓉了,虎仔也已经回到了照相馆。” “喻儿,可怜的喻儿,刚出生就没了妈。今后你一个人可怎么带鸣儿和喻儿两个孩子?” “暂时就把这俩孩子交给玉蓉带吧。胖婶,淑妍马上就要来上海了,你就把她当作淑娴一样。” “你是说少奶奶的那个孪生姐姐吧?” 昱霖点了点头。 朱弘达带着伤回到了上海站,在回来的路上,他一直怀疑是不是自己眼花了,因为当卡车冲过他的身边时,他侧面看见一个女人坐在车上,而这个女人跟淑娴很是相像。随后,他朝车上射击,发现那个女子倒在身边的男子身上,他估计这个女人被他击中了。但他又不敢肯定,因为当时夜色正浓,他只不过是根据轮廓来进行判断的,但这种疑虑像是猫爪挠心一般让他难受。所以,一到上海站,他就直接去了机要室。 “曹处长,许小姐呢?”朱弘达迫不及待地问曹秀英。 “她请了三天假,说是去杭州奔丧,她外婆去世了。” “哦,这么巧?”朱弘达满腹疑虑。 “什么这么巧?”曹秀英不知道朱弘达指的是什么。 “没什么。”朱弘达匆匆离开机要室。 朱弘达随即走进站长办公室。 “弘达,你回来了?”俞佩良看见朱弘达的手腕上裹着纱布,关切地问道:“伤口怎么样,严重吗?” “不碍事。站长,昨天晚上我的差没办好,让这辆卡车逃脱了。”朱弘达满脸愧疚。 “弘达,你不必自责了,阿强回来都跟我汇报过了,你尽力了。先去休息吧。”俞佩良拍了拍朱弘达的肩膀。 朱弘达刚要出去,忽然想到了什么,折返回来:“站长,我听说昨天中午宿舍楼着火了?” “是呀,是许小姐的室友潘莉莉把煤油炉踢翻了,遇到了火星,就酿成了一场大火。” “有没有人员受伤啊?” “没有,可惜烧毁了几间宿舍,不过,烧就烧了吧,现在抗战胜利了,我们可以不用这么偷偷摸摸地用贸易行作为掩护了,我已经向上面申请了办公大楼,马上就可以搬到更好的地方去了。” “这样最好。哎,站长,我回来时听说今天在霞飞路上发生了爆炸,有好几个人被炸死了?” “是啊,弘达,你消息还真快,有个共党分子拒捕,拉响了埋在天花板上的手雷,当场就被炸死了,还连累了我们好几位兄弟。这个一品斋的掌柜的真是个死硬分子。” “一品斋的掌柜的?”朱弘达听到一品斋这三个字,不觉有些惊讶。 “是啊,就是这个一品斋的掌柜的拿这么多人垫背。怎么,你认识他?” “不,我不认识他,不过,淑娴经常订他们家的外卖。” “是吗?那等许小姐回来之后,问问她,是否认识那个掌柜的。许小姐请了三天假,估计后天中午就可以回来了。” 朱弘达笑了笑,从站长室出来。看见齐瑞强正往审讯室里跑。 “阿强,忙啥呢?” 齐瑞强看见朱弘达回来了,连忙笑着迎了上去。 “朱处长,你回来啦?你的伤不碍事吧?”阿强指了指朱弘达的手腕。 “小伤,不碍事。你这是去干嘛呢?” “昨天晚上在亨利路的仓库里逮住了一个仓库保管员,就是他协助那些人把货运走的。”阿强向朱弘达透露。 “哦,是吗?带我去看看。”朱弘达立刻对这个仓库保管员产生了兴趣。 朱弘达和阿强一起来到了审讯室,阿龙正在刑讯逼供梁毅文。 “说,这批货是什么?”阿龙往梁毅文身上抽了一鞭子。 “我勿晓得,是日本人放了此地呃,箱子上头只写了编号,入库呃晨光讲是干果,我也不敢开箱验货。”梁毅文有气无力地回答。 “那昨天跟你一块儿搬运货物的人是谁?”阿龙继续追问。 “我没有帮伊拉装货,是伊拉自己装卡车呃。伊拉手续齐全,我当然让伊拉提货了。”梁毅文喘着粗气回答阿龙的问话。 “胡说,我明明看见你跟他们一块儿把箱子装上卡车的。” 阿龙亲眼看见梁毅文帮着昱霖和阿成两人装货,见梁毅文不承认,又是一鞭子抽在他身上。 “啊。“梁毅文惨叫了一声:“冤枉啊,我不认得伊拉,为啥要帮伊拉装货?” “你真的不认识吗?”阿龙用鞭子支起梁毅文的下巴:“我好像看见其中还有一个女的。那女的是谁?” “我勿认得。”梁毅文一口咬定。 朱弘达从西装的内袋里,拿出一只皮夹子,打开皮夹子,里面有一张淑娴大学时期的一张报名照,那是朱弘达偷偷地从淑娴的借书卡上剥落下来的,一直珍藏在他的皮夹之中。 朱弘达把皮夹展开,举到梁毅文的面前:“你睁开眼睛看清楚,是不是这个女的?” ------------ 第一百三十章 以假乱真 虽然这张照片已经泛黄,照片上的女孩年轻阳光,还带有一点稚气,但梁毅文立刻认出了照片上的女孩就是欧阳太太,但是欧阳太太的救命之恩让梁毅文铭感五内,他说什么也要保护欧阳太太,所以,他马上摇了摇头。 “不是,没见过。”梁毅文摇了摇头,一口咬定。 朱弘达心里松了口气,他从心底里愿意相信梁毅文所说的话。 “我看算了,他只不过是个看仓库的,别人来提货,而且手续齐全,他也只能放行。”朱弘达没发现梁毅文有什么可疑之处,便叫阿强放人。 “既然朱处长发话了,那就放了他吧,阿龙,松绑。”阿强对朱弘达是非常遵从的,朱弘达说放,他阿强自然是要放的。 梁毅文被阿龙从刑柱上放开,一瘸一拐地走出了刑讯室。 “他妈的,从昨天到今天,一天一夜,累得像狗一样,一点收获也没有。”阿强有些气馁,愤愤地朝地上吐了口痰。 “阿强,别泄气,收获还是有的,你们不是搜到了几部电台吗?”朱弘达拍了拍阿强的肩膀,宽慰他。 “那几部都是商业电台,是中统的和帮会的,一品斋里查到的倒是共党的,可惜炸弹一炸,所有线索都断了。” “那至少让共党的组织也遭受了损失,这就是收获。好了,阿强,走吧,我请你喝酒。阿龙,你也一起来啊。”朱弘达招呼了一声阿龙,和阿强勾肩搭背地走出了刑讯室。 经过三天的颠簸,淑妍终于来到了上海。她与昱霖在火车站相见,一见到彼此,两人都热泪盈眶。 “淑妍,你终于来了。”昱霖满脸憔悴,看见淑妍,连忙上前拉住她。 “昱霖。”淑妍望着双眼凹陷的昱霖,咬了咬嘴唇,不让自己哭出来。 “好了,我们一起回家吧。”昱霖拉着淑妍,叫了一辆黄包车,向吉祥里跑去。 淑妍一进门,胖婶就接过淑妍手上的皮箱,含着泪上下打量着她:“像,真像。” “胖婶。”淑妍再也忍不住了,抱着胖婶哭泣起来。 “好了,别哭了,少奶奶,别哭坏了身子。”胖婶轻轻地拍着淑妍的后背,安抚着她。 淑妍擦干眼泪。 “淑妍,你来一下。”昱霖把淑妍叫到卧室里。 “淑妍,你刚来,本来应该休息一下的,但很多事情我要给你交代一下,否则,你还没开始工作,就会出现很多纰漏,事情就会穿帮。” 昱霖知道淑妍这几天不仅车马劳顿,而且心力交瘁,本想让淑妍调整一下,但时间紧迫,淑娴当时只请了三天假,明天应该回军统上海站了。所以只能连夜把一些重要的事情跟淑妍沟通一下。 “昱霖,你说吧,我要尽快掌握这里的情况。”淑娴抹了抹眼泪,神色坚定。 “淑妍,首先,你的上海话没忘吧?” 昱霖要把淑妍打造成第二个淑娴,必须注意方方面面的细节。 淑妍点点头:“乡音难改,这点没问题。” “我先介绍一下这里吉祥里18号的情况,现在这里只有几户人家,楼下客堂间的杜太太,亭子间的薛太太和她儿子小宝,阁楼上住着一个小青年,名叫阿荣。” “我记住了。” “东厢房里原先住着一个军统分子,化名沈汉林,真名朱弘达,是淑娴大学里的同学,淑娴能去军统也是他介绍的,他曾经暗恋过淑娴,所以对淑娴比较熟悉,你到军统上海站后,最要当心的就是两个人,一个就是这个朱弘达,上海站的行动处长,另一个是谭敬廷,他是我以前黄埔军校的同学,但我们已经十多年没见了,现在他是上海站情报处长,你在他面前不要提起我,此外,上海站里还有站长俞佩良,机要处长曹秀英,电讯处长姜则通,总务处长赵启生,你的室友名叫潘莉莉。” “还有,你在震旦大学的校长叫裴子钊,你在震旦图书馆的助手,同时也是你发展的对象叫刘月宁,但朱弘达并不知道你以前在震旦图书馆工作过,你在他眼里一直都是家庭妇女。哦,对了,你曾经救过朱弘达,那时他刺杀特高课课长桥本太郎,受了伤,是你帮助他躲避了警察的搜查。还有……” 昱霖边说,边在纸上划写,淑妍努力地去记忆,但信息太多,淑妍开始觉得脑子不够用了,不时出现了张冠李戴的错误。 “昱霖,我一下子记不住这么多。”淑妍有些着急。 “我知道,这很难,尤其是你们姐妹分开了这么多年,淑娴的人脉关系你是一无所知,别着急,我们慢慢来。“ 淑妍拿着纸默默地背诵着,昱霖忽然灵光一现。 “这样,淑妍,我有个想法,能给你争取点时间,让你蒙混过关。“ “什么想法?“淑妍一听,颇感兴趣。 “不过你得受点苦。“昱霖面有难色。 “只要能接替淑娴去军统上海站工作,吃点苦算什么,我又不是没吃过苦。“淑妍觉得昱霖的担忧是多余的。 昱霖把自己的想法和盘托出,淑妍在一旁频频点头。 翌日,朱弘达接到昱霖打来的电话。 “是弘达兄吗?淑娴回杭州奔丧,在回来的路上,突遇暴雨,连人带车摔到沟里去了,现在正在圣玛丽医院外科病房。麻烦你告诉一下你们的站长,淑娴得过些日子才能去站里上班。” 朱弘达一听,吓了一跳,赶紧抓了件衣服匆匆赶往圣玛丽医院。 在外科病房里,朱弘达看见病床上有一个头部被层层纱布包裹着的女人躺在那儿,身旁坐着的是欧阳锐。 “怎么回事?淑娴她怎么会这样?”朱弘达快走几步,来到床前。 “把她送来的亲戚说,淑娴想要早点赶回来上班,就想抄小路走,没想到天雨路滑,连人带车一起摔沟里了,那个黄包车夫看见闯祸了,把淑娴从沟里拉上来,扔在路边就弃车逃跑了,幸亏有个亲戚一路送她,出事后,就叫了辆救护车,送到这儿来了。昨天已经做过手术了,医生说,有可能会患有间歇性失忆症。” 昱霖把事情经过跟朱弘达讲述了一遍。 朱弘达望着还处于昏睡之中的淑娴,叹了口气:“怎么摔成这样了?” 这时,马克大夫走了进来。朱弘达连忙上前询问。 “大夫,这位女病人的情况怎么样?还能恢复吗?” “我们昨天给她做了手术,手术还是很成功的,她目前没有生命危险,不过,她的颞叶部分有些受损,所以可能会有间歇性失忆,影响一部分的记忆,不过,如果恢复得好的话,应该没有问题。”马克把病人的情况向朱弘达汇报了一下。 “那要过多久才能恢复呢?”朱弘达最关心的就是这个问题。 “人的个体是有差异的,有的人过一两个月就能恢复,而有的人要过三五年。” “哦。我知道了,谢谢你,医生。”朱弘达心情忐忑不安。 “欧阳,欧阳。” 朱弘达听见淑娴在昏睡中叫着欧阳的名字,连忙把脸凑过去:“淑娴,你还认识我吗?” “你不是朱弘达吗?”淑妍睁开眼睛,望了一眼朱弘达,嘴里喃喃地说着他的名字。 朱弘达喜出望外:“脑子没坏,医生,你看,她还记得我。” “先生,你别高兴得太早,间歇性的失忆就是时好时坏。也许她现在记得你,过一会儿又会忘了你,你要有耐心。” 马克说完,用手电检查了一下淑妍的瞳孔,然后再举了举淑妍的双手,动了动淑妍的双腿。 “嗯,她的其他部分都正常,欧阳先生,如果五天里面没有发烧或是惊厥的情况发生,你太太可以出院了。” “好的,谢谢你,大夫。”昱霖起身向马克躬身致谢。 朱弘达向昱霖告别。他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地,淑娴并不是昨天他在泰州遇到的那个女子,而且淑娴的伤势正在好转,过几天就又能在办公室里见到他的梦中情人了。 自从一品斋的陈老板跟几个军统特务同归于尽之后,一品斋也就被查封了,虎仔和毛豆子以及其他一些员工也就作鸟兽散了。 虎仔在跟毛豆子相处的那段时间里,两人已经成为密不可分的好哥们了,虎仔常常在休息时候教毛豆子弹弹弓,毛豆子学得很快,进步很大,打个麻雀,射个果子什么的都不在话下;而毛豆子教虎仔说上海话,现在虎仔的上海话不仅能听懂,而且还能洋泾浜地说上几句。 虎仔原本想要把毛豆子带来照相馆,让他也学学拍照,但觉得这样不妥,毕竟这里是一个秘密的据点,少爷,少奶奶的身份是不能暴露的,所以,就跟毛豆子分手了,独自一人回到了光影照相馆。 毛豆子回到了棚户区的家,这些天他一直沉默寡言,连原先的那帮小兄弟也懒得理会,他的眼前一直出现一品斋爆炸的情景,一直浮现陈老板的尸体被军统特务抬走的血腥场面。 陈老板的死给他触动很大,他不明白为什么一向待人和蔼,平易近人的陈老板会做出如此惊天动地的事情,面对那些特务们,毅然决然地选择了死亡。尽管毛豆子不知道其中缘由,但在他心目中,陈老板是一位顶天立地的大英雄。 毛豆子发现虎仔跟陈老板走得很近,陈老板总是跟虎仔说些悄悄话,所以,他觉得虎仔也一定是跟陈老板一样,是个英雄人物,而且,虎仔的弹弓弹得这么好,他就像是一位身怀绝技侠士,毛豆子很希望能跟虎仔一样,做一个顶天立地的英雄人物。 可惜,虎仔现在不知去向,毛豆子希望有朝一日能在茫茫人海里找到他的这位好兄弟。 ------------ 第一百三十一章 李代桃僵 谭敬廷因为阿强绕开他而直接把手下兄弟召集起来去抓捕共党而心生怨恨。他明白他的到来触动了某些人的利益,尤其是阿强,他肯定对他从重庆空降到上海,当上了这个情报处长而耿耿于怀。这个位置,对谭敬廷来说是降职,但对阿强来说就是升职。虽然来上海已经有十个多月了,但情报处的工作没什么大的进展,阿强经常挖他的墙角,把他所掌握的情报偷偷地告诉朱弘达,因此朱弘达的行动队常常能够拔得头筹。俞佩良对他也从当初的期待变成了现在的失望,有很多案子,他都交给朱弘达去办,而他,更像是个打杂的,给朱弘达做一些铺垫或是收尾的工作。 谭敬廷闷闷不乐地回到了海格路,桂花马上出来相迎,接过谭敬廷手中的公文包。 “你饿了吧。我今天包了云吞,待会儿晚上吃海鲜云吞面。” “桂花,你别天天为弄这些吃的而费脑子,我这人随便的很,不讲究,你有空了,也像别的小姐太太一样,逛逛大街,买买衣服,看看电影,别一天到晚窝在家里,不是整理这个,就是收拾那个,要不就是天天鼓弄些吃的。” “敬廷,你是不是觉得我太土了?”桂花低着头,搓着衣角。 “不不不,桂花,你别误会,我是觉得你太委屈自己了。” 谭敬廷连忙否认,或许当初对桂花的土是有所排斥,但现在他很欣赏桂花的这种土,在谭敬廷眼里,桂花的土是一种难能可贵的质朴。 “我不感到委屈,我觉得这样挺好的。我心甘情愿这么过日子。”桂花冲谭敬廷笑了笑,眼角已经有了鱼尾纹了。 “好好好,随你。” 谭敬廷走进屋子,看见房间里的五斗橱上,摆放着一对白蜡烛,还有他亡妻梅永清的相片。 “桂花,你这是……”谭敬廷有些惊讶。 “敬廷,你忘了,今天是小梅的生日,你每年都会在她的生日和忌日祭奠她的。所以,我今天先帮你准备好。” “桂花,亏你还记得,你真有心。”谭敬廷感激地望着桂花。 桂花把两支香点燃,一支交给谭敬廷。另一支握在自己手里,谭敬廷接过香,向梅永清的遗像鞠了个躬,然后把这支香插进香炉里。桂花也依次照做。 “好了,洗手吃饭。我去下云吞面。” 谭敬廷望着梅永清的照片,又望了望桂花的背影,略有所思,随后叹了口气。 入夜了,谭敬廷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成家立业是男人成熟的两大标志,想想自己早就过了而立之年,但是事业没有立起来,家庭也没有建起来,自己这半生兜兜转转还是在原地打转,心中不免无限惆怅。 他起身,走向桂花的房间,透过窗户,看见桂花还在灯下为他缝补内衣。他心里泛起一阵涟漪,推开房门,站在桂花面前。 “敬廷,你有什么事吗?” 桂花抬起头望着谭敬廷,从谭敬廷的目光里,桂花看到了一种她从未见过的眼神。 谭敬廷二话不说,一把抱起桂花,朝床边走去…… 淑妍马上要出院了,马克过来跟他们告别。 “马克,这次多亏你帮忙,帮我们蒙混过关。”昱霖紧紧握住马克的手,马克虽然是个美国人,但他对那些受苦受难的人总是怀有一颗仁慈的心,昱霖已经跟马克打了多次交道,好多次都是马克帮助他度过难关,所以,昱霖早已把马克当作是一位值得信赖的朋友。 “欧阳先生,陈老板的事情我听说了,我感到很难过,我很钦佩他,同样,我也十分佩服像你这样的人,我愿意帮助你们。” 昱霖跟马克紧紧拥抱在一起。 淑妍的脑袋上缠着绷带,在昱霖的搀扶下,回到了吉祥里18号。 “啊呀,是欧阳太太回来了。”杜太太一见到淑妍,连忙迎了上去:“我听欧阳先生讲,侬头上摔伤忒了,心里头急是急得来,想到医院来看侬呃呀,实在是跑不开,侬勿要见怪哦。” “我没啥大毛病,是硬伤,勿要紧呃,歇几天就好了。”淑妍冲杜太太点了点头。 “个么,那毛毛头呢?交关日脚没看见小毛头了。”杜太太见夫妇俩没有抱着小毛头有些奇怪。 “我把小毛头送到我表妹那里去了。她妈要静养,小毛头又吵又闹的。”昱霖连忙向杜太太作解释。 “哦,也好,欧阳太太,头要是受伤了,就最听不得吵吵闹闹呃声音了。” “个么,杜太太,我先上去了。”淑妍跟杜太太打了个招呼,便上楼了。 “好好好,有啥需要帮忙呃,招呼一声好勒。” “谢谢,谢谢。” 淑妍走到亭子间时,薛太太从房门里走了出来。 “欧阳太太,啊呀,侬受苦了,哪能出格种事体呃啦,还好还好,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侬好好养病,哦,对了,侬连月子也没做光就去上班了,我把剩下呃钞票还给侬。”薛太太从衣兜里取出钱来。 “薛太太,不要了,你拿着吧。”昱霖连忙推辞。 “不来三呃,亲兄弟,明算账,我哪能好意思不做生活,光拿钞票呢。”薛太太硬是把四块大洋塞进淑妍的手里:“侬买点营养品吃吃,好好休养哦。” “侬真呃是太客气了。好呃好呃,谢谢侬,小宝姆妈。”淑妍连声感谢。 阿荣从阁楼上冲下来,差点撞到淑妍。 “啊呀,侬这只冒失鬼呀,人家欧阳太太刚出医院,走路也走勿稳,差点被侬撞跌倒了。”薛太太立刻数落阿荣。 “哦哟,不好意思,欧阳太太,我没看清爽,侬哪能啦,摔跤啦,要不要我背侬进房间呀?”阿荣见淑妍头上裹着绷带,有点惊讶。 “阿荣啊,侬客气来,没啥,我自家走得动。侬出去啊?”淑妍一看便知这是住在阁楼里的阿荣,连忙跟他寒暄了几句。 “是呀,阿拉几个工友叫我去吃老酒。”阿荣挠了挠头。 “去伐去伐,勿要喝醉忒哦。”淑妍嘱咐了一句。 “不会呃,我酒量好来西呃。”阿荣笑着蹦跳着下楼去了。 回到西厢房,昱霖连连夸奖淑妍:“淑妍,你看,你跟18号里的人应答自如,他们一点都没有看出破绽。” “其实我心里很紧张。手心都出汗了。”淑妍回到西厢房里,一屁股坐在椅子上。 “习惯了,就好。”昱霖笑着望了望淑妍:“淑妍,来,跟我搭把手,把卧室里的张沙发躺椅搬到客厅里来。从今天开始,你和胖婶就睡在里面的大床上,我就睡在客厅里。” 淑妍望了望昱霖,点了点头。两人动手把那张沙发躺椅搬进了客厅,这下客厅就有点局促了,昱霖便把两张单人沙发搬进卧室。让躺椅占据原先沙发的位置,不过这样一来,整个客厅的布局有些怪怪的,很不协调。 清晨,胖婶已经出去买菜了,淑妍起身,看见昱霖沉睡在沙发躺椅上,一条毛毯掉在地上,连忙拾起,盖在昱霖身上,昱霖一惊,连忙坐起。 “昱霖,吵醒你了?”淑妍拿着毛毯望着昱霖。 昱霖睁开迷蒙的双眼,眼前仿佛是淑娴,他又用力睁了睁眼睛,脑子终于清醒过来:“哦,是淑妍啊,你醒啦?” “我今天要去上海站报到了。”淑妍有些忐忑不安。 “对,你今天要去你的新岗位了。怎么样,紧张吗?”昱霖也有些惴惴不安,他也不清楚淑妍是否能够胜任。 “有点,不过,我相信自己能应付过来。”淑妍为自己打气:“我不会给淑娴丢脸的。“ “我也相信你能胜任。”昱霖也在一旁鼓励她。 吃完早饭后,淑妍便叫了辆黄包车去贝勒路33号军统上海站报到。 淑妍走进好利来贸易商行,朝二楼走去,朱弘达看见了,连忙迎了出来。 “淑娴,你伤愈啦?终于回来了。”朱弘达连忙过来搀扶淑妍。 “弘达,我没事了,我去找站长销假。”淑妍已经在医院见过朱弘达一面,所以还能应付自如。 “我带你过去吧。”朱弘达殷勤地把淑妍带到俞佩良的办公室。 “报告。”淑妍在门口喊了声报告。 “进来。” “站长,我回来上班了。”淑妍冲着俞佩良笑了笑。 “许小姐,你回来啦,这些日子你不在,全站上下都非常惦记,怎么样,康复了没有?”俞佩良的言语里充满了关切。 “没什么大碍了,可以继续工作。” “好好好,我会吩咐曹处长,让她照顾你一些。”俞佩良上下打量了一下淑妍:“好像瘦了一些,也黑了一些。不过,养养就会好的。“ “那我去了。”淑妍走出站长室,朝机要室走去。 潘莉莉被关了几天禁闭之后,又恢复了工作,主要是机要室的工作太忙了,本来淑娴请假了,就有些人手紧,潘莉莉再缺席的话,机要室可真的是忙得要手脚并用了。所以,原本要关五天禁闭的潘莉莉被关了三天就放出来了。 “淑娴姐,你来啦。”潘莉莉一见到淑妍,就兴奋地站了起来。 “潘莉莉,干活。”曹秀英对潘莉莉吼了一声,潘莉莉连忙坐下。 “曹处长,我回来工作了。”淑妍一眼看出那个跋扈的女人应该就是曹秀英。 “许小姐啊,你这次休假的时间可真是长啊,好了,别的也不多说了,快干活吧。” 曹秀英对淑妍非但没有什么慰问,反而言辞中还带着讥讽的味道。淑妍也不理她,坐了下来,开始工作。淑妍以前并未受过类似的培训,面对堆积如山的文件,她有些茫然。 ------------ 第一百三十二章 蛛丝马迹 “怎么还不动呢?快整理归档这些文件呢!”曹秀英见淑妍坐在那儿发呆,不满地喊了一声。 “哦,我知道了。”淑妍连忙把文件夹打开,看里面的内容。 “真是脑子摔坏了。”曹秀英看见淑妍磨磨唧唧的样子,嘟哝了一句:“潘莉莉,你去跟许小姐说一下,该怎么整理归档。” “哦。”潘莉莉来到淑妍身边,告诉她该如何进行操作。 曹秀英看了一眼,走了出去。 “淑娴姐,你别理她,老姑娘就是脾气古怪,动不动就气急败坏,大发雷霆。”潘莉莉见曹秀英走了,嘴里便嘟哝起来。 “啊?她是老姑娘啊?”淑妍惊讶地望了望潘莉莉。 潘莉莉吃惊地望着淑妍:“淑娴姐,不是你亲口告诉我的吗?你怎么自己忘了?” 淑妍尴尬地笑了笑:“医生说我是间歇性失忆症,以前的事情有时会忘记。” “哦,原来是这样啊,没关系啦,你有什么不懂的,尽管问我。”潘莉莉视淑娴为良师益友,很是同情淑娴的遭遇。 “谢谢啊,莉莉。” “淑娴姐,我有件事想问你。”潘莉莉见四周没人,压低嗓音问淑妍:“那天在宿舍里,是不是你倒翻了煤油炉,然后点燃了,随后宿舍就着火了?” “没有啊,我不记得有这件事啊。”淑妍立即否认,确实,她并不清楚当时的情况。 潘莉莉觉得可能是淑娴的间歇性失忆症的缘故,所以,连这么大的事情都忘得一干二净了。 “莉莉,你说宿舍着火了,那后来怎么样了呢?”淑妍想要了解后续情况是否会对她不利。 “后来火灭了,说火源就是我们住的那间宿舍,我就主动承认是我不小心踢翻了煤油炉,遇到火星烧起来了。他们就关了我几天禁闭,也没那我怎么样。”潘莉莉轻描淡写地向淑妍解释了一遍当初的情况。 “那真的是你踢翻的吗?” “当然不是,我是怕他们追究到你,所以才主动承担下来的。” “莉莉啊,真是难为你了,淑娴姐会记在心里的。” “淑娴姐,你平时对我这么好,我为你做这一点点事情也是应该的。”潘莉莉灿烂地笑着,露出一对小虎牙:“好了,淑娴姐,我们快干活吧,否则被那个老姑娘看见了,又要挑我们的刺了。” 淑妍笑着点了点头,她觉得潘莉莉是个本质非常不错的女孩,也许今后可以成为争取的对象。 一个半天下来,淑妍终于学会了如何整理归档,在这过程中,她发现了几份重要的情报,便默记在心里。 中午时分,朱弘达订了两份外卖。 “淑娴,待会儿到我办公室里来吃午饭,我已经帮你订好了。”朱弘达走进机要室,特地来告诉淑妍一句。 “谢谢你,弘达。”淑妍见朱弘达亲自来邀请她去吃午饭,便明白昱霖告诉他朱弘达对淑娴很是殷勤并非虚言。 外卖送来了,淑妍便走到朱弘达的办公室里用餐。 “淑娴,这家饭店的菜对胃口吗?”朱弘达一边吃饭,一边望着许淑妍。 “味道蛮好的。”淑妍夹了一块咖喱土豆放入口中咀嚼。 “比起一品斋怎么样?”朱弘达故意提及一品斋。 “一品斋?差不多吧。”淑妍知道一品斋就是老陈的联络处。 “可惜哦,你再也吃不到一品斋的外卖了。”朱弘达感叹了一句。 “怎么啦?”淑妍故意问了一句。 “哦,你还不知道吧,一品斋的老板是个共党分子,已经被炸死了。”朱弘达吹了一记口哨:“轰。“ “是吗?什么时候发生的事情?”淑妍睁大眼睛望着朱弘达。 “就在你去杭州的时候。” “唉,真是太可惜了,以后再也吃不到一品斋的云南米线了。”淑妍自言自语。 “嗯?云南米线?淑娴,你是不是糊涂了,一品斋里从来没有卖过云南米线。” “是吗?那是我记错了?”淑妍知道自己口误了。 “你呀,脑子还没恢复好呢,云南米线是四海酒家的招牌菜。”朱弘达纠正淑妍的错误。 “你看,弘达,我又糊涂了。”淑妍自嘲地笑了笑。 “没事,没事,过些日子,你就会恢复记忆的。”朱弘达马上安慰她。 朱弘达忽然望见淑妍右臂上面有条一寸左右长的旧伤疤,觉得十分奇怪。 “淑娴,你的右胳膊怎么啦?”朱弘达盯着淑妍的右胳膊看。 “什么怎么啦?”淑妍没反应过来。 “怎么有那么长的一条疤痕?我以前好像没见过。”朱弘达指了指淑妍的右胳膊上的伤疤。 “是以前日本飞机轰炸时,被弹片划到的,好些年了,一直都在,可能是你以前没注意吧。” 淑妍虽然及时反应,掩盖过去了,但她开始觉得朱弘达是个很仔细的人,稍有不慎就有可能被抓住把柄,不由得心里扑扑直跳。 “原来是这样。”朱弘达也一时吃不准自己有没有注意过淑娴的右胳膊。 赵启生走进朱弘达的办公室。 “哦,两位都在啊,正好,我把这个月的薪水发给你们。你们在这儿签个字吧。” 赵启生把一个信封交给朱弘达,朱弘达在名单上签上自己的名字。 “许小姐,这个信封是你的,来,在这儿签上你的名字。” 淑妍接过赵启生递过来的钢笔,在许淑娴一栏上签上了“许淑娴”三个字。 “好勒,许小姐,你把钢笔还给我。我还得去隔壁办公室呢。” 淑妍笑了笑,把钢笔还给了赵启生。 “淑娴,你以前的字都很娟秀的,怎么摔了一跤之后,连字迹都变得硬气了许多。”朱弘达发现许淑娴的笔迹有很大的变化。 “是吗?可能是手指还不够灵活吧,上次摔跤,把手都摔肿了。”淑妍连忙找了个借口,但内心却越来越惶恐,她想快点离开朱弘达的办公室。 “看来这一跤可真要命,让你改变了许多,忘却了许多,但愿你我之间的这段情谊你还没有忘却。”朱弘达意味深长地对淑妍表白。 “弘达,就让你我之间的这份情谊永远埋在心底吧。”淑妍说着,离开了朱弘达的办公室。 朱弘达望着淑妍的背影,闭上眼睛,呼吸着淑妍留下的余香。 一早,俞佩良就接到军统重庆站站长苏德昌打来的电话,询问他那几箱古籍书处理得怎么样了,俞佩良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知如何答复,结果挨了一通训。俞佩良心里憋着一肚子的火,放下电话之后,他马上把电讯处长姜则通叫了过来。 “姜处长,你有没有收到关于古籍书方面的电报?”俞佩良质问姜则通。 “古籍书方面的?”姜则通皱起眉头想了想:“好像有过一份关于古籍书的电报,是重庆站截获的日军发的电报,让我们协查,说是有一批古籍,日军投降时来不及运走,藏匿在上海什么路的仓库里,日军电文上说要是不能运走的话,就地销毁。重庆方面好像让我们把这批物资送往重庆。” “那份电报呢?”俞佩良板着脸问道。 “交给机要室整理归档了。”姜则通轻声回答。 “这么重要的情报,怎么能先归档呢?”俞佩良对姜则通很是不满。 “当时电报太多,涉及到的房子,金条,美金方面的日伪逆产比较多,就忽略了那些书了。”姜则通忙不迭地向俞佩良作解释 “现在上面来查这批古籍了,你赶紧让曹处长把那份电文原稿找出来,送到我这儿来。”俞佩良没好气地说。 “是,我这就去通知曹处长。”姜则通赶快离开站长室。 曹秀英接到命令之后,把机要室的所有人召集在一起,查找那份关于古籍书的电报。 姜则通把登记本拿了过来,交给曹秀英:“是密字96号电文。” 曹秀英让大家把归档的档案重新找一遍,发现95号,97号都在,唯独缺了那份96号。 “大家仔细地查找一下,不要放过任何一个犄角旮旯。”曹秀英立马发号施令。 经过两个小时的翻找,潘莉莉在档案橱柜的底下发现了有一张纸,拿出来一看,果然是密字96号电文。 “找到了,找到了,在柜子底下呢。”潘莉莉把这张电文稿交给姜则通。 姜则通掸了掸电文稿上的尘土,连忙把电文稿送到俞佩良那儿。 俞佩良接过电文稿,看了一遍:“亨利路的仓库?” 俞佩良马上想起了那天阿强向他汇报过,共党就是从亨利路的一个仓库里,把一箱箱所谓的重要物资装上了那辆军车,运到苏北根据地去了。 俞佩良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看来无法向重庆方面交代了,怎么会出现这么大的纰漏,共党都把这些文物运走一个多星期了,他才刚刚得知有这么回事。共党是怎么知道有这批文物的呢?96号电报怎么会失踪这么久?到底是失误?巧合?还是有人有意而为之? 电话铃又响起来了,俞佩良硬着头皮拿起了电话,打电话的还是重庆站的站长苏德昌。 “德昌兄,我刚刚去查了一下,我们上海站没有收到那份关于古籍书的电报,您是不是记错了呀?”俞佩良想否认有这么回事,把自己的过失推卸掉。 “佩良兄,你不用跟我打哈哈,我刚才已经接到变色龙传递出来的消息,说是这批古籍已经被运到了共军苏北根据地了,他亲眼看见有辆军车装满了各类文物抵达了苏北,那些土包子都笑歪了嘴,忙着卸载那些传世的宝贝呢。” “德昌兄,你确定?”俞佩良没想到这事重庆方面已经获悉了,看来是瞒不住了。 “变色龙是我派去共军那里潜伏多年的军统特工,情报的真实性是毋庸置疑的。他还说,有个女共党在运送过程中丧命了,这个女共党就是上次我跟谭敬廷提起过的岳林的妻子,她是跟那个岳林一起把文物运送到苏北的途中被击毙的。佩良兄,你要加紧调查啊,这个叫岳林的共党非常活跃,是我们的心腹大患啊。” “是是是,我一定尽力调查此事,德昌兄,我有个不情之请,你看,你那个潜伏在苏北的变色龙,一直把情报送到重庆,你再把情况转述给我,绕这么大一个圈子,是很浪费时间的。”俞佩良没想到苏德昌还在共军那里埋了颗棋子,便想要把这颗棋子占为己有。 “佩良兄,你是什么意思?” 正在这时,淑妍拿着一份档案资料进来。 “报告。” 俞佩良望了望门口,向淑妍招了招手,淑妍便走了进去。 “站长,这是您要的档案资料。” 俞佩良示意淑妍把资料放在桌上。淑妍把那份资料放下后,便出去了。 “我想让你德昌兄忍痛割爱,让变色龙直接跟我们上海站联系,毕竟我们离苏北要比你们重庆近得多嘛。”俞佩良直言不讳,向苏德昌讨要变色龙。 “佩良兄,你可真是挖墙脚的高手啊,好吧,为了党国的事业,我就忍痛割爱,让变色龙直接跟你们上海站联系,我看就交给谭敬廷吧,他是情报处长。” “可以,可以,要不你把跟变色龙的联络方式告诉我和谭处长?” “好,你拿好纸笔记录下来。” 淑妍一边走出站长办公室,一边竖着耳朵仔细听着,“变色龙”这三个字牢牢地印入她的脑海里,看来在苏北还隐藏着军统的卧底。 ------------ 第一百三十三章 情逾骨肉 苏德昌把变色龙的联络方式告诉给了俞佩良:“我会通知变色龙跟你们联系的。” “谢谢苏兄。”俞佩良心满意足地挂了电话。 俞佩良按了按铃,让谭敬廷来办公室。 淑妍看见谭敬廷朝站长办公室走去,便推断俞佩良要让谭敬廷来负责变色龙的事情。 “老谭,你上次好像跟我提过有个叫岳林的人,怎么样?有突破吗?” “站长,你那天不是叫我别查了吗?你忘了吗?“ 谭敬廷见俞佩良跟他提起岳林这个名字,觉得有些纳闷。当初他刚从重庆来上海时,就把变色龙传递给重庆的关于岳林把二十箱杜冷丁运往苏北的事情告诉了俞佩良,结果那时俞佩良不愿多插手重庆的这桩协查案,就让他停止调查,怎么会现在又旧事重提了呢? 俞佩良拍了拍脑袋:“哎呀,对对对,当时我好像是说过这话,不过,现在看来,这个岳林还真的是我们的心腹之患呢。老谭,刚才重庆站的苏站长来电说,变色龙告诉他,这次岳林夫妇在运送文物的过程中,岳林的妻子死了。“ “哦,是吗?岳林的妻子死了?”谭敬廷有些诧异:“上次也是这个变色龙传递的情报,说是这个岳林把二十箱杜冷丁运到了苏北,这次又是这个岳林把这批文物运到了苏北。看来岳林跟苏北的关系密切,我们要密切注意发往苏北的电报。而且这个岳林的妻子死了。站长,你记不记得上次你给我的那两份电报,就是水母和海星之间的两份电报。” “记得记得。” “上面不是提到:珍珠破碎,心如刀割,唯有珊瑚,抚平心伤。我看了看这个电报的时间点跟那个岳林的妻子死亡的时间差不多少。站长,我有个大胆的假设,会不会这个珍珠就是岳林的妻子?那个水母是不是就是岳林?” 俞佩良边听边频频点头:“分析得有道理,老谭啊,你确实有两把刷子。这件事情就交给你去破案了,要尽快找到这个水母岳林。” “是。“ “老谭啊,我已经从重庆的苏站长那里把变色龙给挖过来了,以后就由你负责跟变色龙之间的联系,这是联系方式。“ 俞佩良把那张记录联系方式的纸交给了谭敬廷。 “好的,站长,我明白了。“ 到家之后,淑妍便把这个重要的情况告知昱霖。 “你是说,在苏北根据地有一个代号为变色龙的军统卧底?”昱霖一听此事,心头一紧,如果苏北根据地真的有军统的卧底,那一定是心腹大患。 “我今天去俞佩良那儿送资料,听见他正在打电话,说是让变色龙直接跟上海站联系,理由是上海毕竟比重庆离苏北近,让对方把与变色龙的联络方式告诉自己和谭敬廷。” “看来敌人有可能已经知道上次那二十箱杜冷丁已运抵苏北,那么这次文物到达苏北的情况,估计敌人也已经掌握了。”昱霖把两件事情联系起来,略有所思:“应该通知苏北方面暗查那个变色龙。可惜老陈牺牲了,我们现在跟苏北方面的联系基本中断了,我只能通过明峰辗转把消息透露给苏北,但太耗时费力了。” “那怎么办?会不会查到我们?”淑妍有些担心。 “如果他们顺藤摸瓜的话,最有可能突破的是亨利路仓库的那个梁少。我明天去找找他。”昱霖排摸了一下,觉得梁少很可能是敌人的突破重点。 “是啊,要是他供出淑娴的话,敌人一定会让他来指认,到时候我可能也就暴露了。”淑妍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 “对,有可能,淑妍,你明天请个假,先去照相馆,虎仔那儿躲一躲吧。”昱霖觉得在没查明情况之前,只能采取躲避的方法。 “好。”淑妍同意昱霖的意见。 昱霖连夜赶往照相馆,从床底把电台搬出来,然后把变色龙的事情通过电波向明峰报告,并让明峰把情报转给苏北根据地的黄政委。 次日,昱霖来到亨利路,看见仓库的大门紧闭,他便向周围的人打听情况。 “老伯,你隔壁的那个仓库保管员去哪里了,你知道吗?”昱霖见一位老伯正在一旁劈柴,估计是这儿的邻居,便上前询问。 “走了,说是回老家了,再也不来上海了。”老伯一边劈柴,一边回答昱霖。 “为什么呀?”昱霖有些吃惊,梁少不见了,到底是真的回老家了,还是被秘密逮捕了? “前几天被几个人抓走了,被打得蛮惨的,他说上海这个地方是个伤心地,不是被破相,就是被毒打,所以就背着个包袱走了。”老伯摇了摇头,继续劈柴。 “哦。是吗?这要是换了我,我也得走。”昱霖附和道。 昱霖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下了,梁少走了,那么敌人就无法确认那天在仓库运货的人。 “唉,这个世道,穷人没法活呀。”老伯叹了口气。 昱霖悬着的心放下了,看来梁少并没有出卖淑娴,否则,他们应该早就对淑妍采取行动了。 昱霖带着淑妍去玉蓉家,一方面是认认路,另一方面是让鸣儿心里有个宽慰。 淑妍一走进药铺,阿成就呆呆地望着她,失声叫了一句:“少奶奶。” “阿成,我和你表嫂来看看你,玉蓉和孩子们。”昱霖见阿成魂不守舍的样子,连忙跟阿成打了个招呼。 阿成这才缓过神来,连忙把淑妍领上楼:“玉蓉,表哥和表嫂来了。” 玉蓉刚刚把喻儿哄睡着了,轻轻地把喻儿放在小床上。 淑妍和玉蓉俩相拥而泣。 淑妍走到小床边,望着喻儿那张粉嘟嘟的小脸,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淌。 “表舅妈。”鸣儿从角落里钻了出来,扑到淑妍的怀里。 “鸣儿,乖。”淑妍一把搂住鸣儿。 鸣儿忽然挣脱开来,诧异地望着淑妍:“你不是表舅妈,你身上的味道跟表舅妈不一样。” “鸣儿乖,她就是表舅妈,今天你表舅妈换了一种香水。”昱霖连忙蹲在鸣儿面前,跟他做解释。 “不关香水的事,她就是不是表舅妈。”鸣儿说不清楚缘由,但就是不愿靠近淑妍。 “鸣儿,你太不像话了,表舅妈难得来一次,你怎么能这样没礼貌呢?” 玉蓉扬起手要打鸣儿。被淑妍拦下:“玉蓉,别打他,鸣儿只是还不习惯我身上的味道而已。慢慢的,他会喜欢我的。” 淑妍想去摸摸鸣儿的头,鸣儿却躲开了,一个人下楼去了。 “算了,这事急不得,鸣儿大了,他又是这么敏感,聪明,他以后会明白的。”昱霖望着鸣儿的背影,喃喃道。 “哦,昱霖,玉蓉。”淑妍压低声音说道:“这两天我在机要室里看见毛主席跟蒋介石还有赫尔利进行的重庆谈判的一些内容,谈判很艰难,我们党做了很多让步,但国民党还是咄咄逼人,根本就不想给予共产党任何生存空间。而且还人为制造许多摩擦,我估计国共之间的谈判怕是不可能有实质性的进展。所以,我们决不能掉以轻心,麻痹大意,要密切关注老蒋的动向。” “淑妍说得对,老蒋决不可能心甘情愿地组成国共联合政府,从他一贯的思维和做派来看,就是要致我们共产党人于死地而后快。所以,我们不该心存幻想,以为和平唾手可得。”昱霖十分赞成淑妍的分析。 “那淑妍姐,你在军统上海站这个魔窟里,一定要小心啊。”玉蓉不无担心地望着淑妍。 “嗯,我知道,我会多加注意的。” “哎,淑妍,你给我们说说东江纵队的事吧。”昱霖提议。 “是啊,是啊,我可想明峰大哥了。淑妍姐,快告诉我们,明峰大哥怎么样了?我们的部队怎么样了?” “自打你们离开之后,我们东江纵队也打了不少胜仗。当初日伪军出动七八千人来扫荡,对我们根据地实行‘铁壁合围’和‘多路围攻’的政策,但被我们巧妙地化解,并且粉碎了日伪军的大规模扫荡,收复大片失地,使广九铁路两侧的解放区连成了一片,卡住了日军南线交通运输的咽喉,策应了美英盟军在太平洋上对日反攻作战。” “真是太好了。”昱霖一听,兴奋地拍了一下桌子。 “我们还成功炸毁香港启德机场油库和九龙的铁路桥和三艘日军武装运输船,冒死搭救了受伤的美军飞行指导员。” “淑妍姐,你们现在真是太厉害了。”玉蓉也抑制不住内心的兴奋。 “我们的队伍也扩充到了四五千多人。”淑妍高兴地告诉他们当年的游击队已经规模扩大了好几倍。 “那明峰呢?他怎么样?”昱霖关心地问道。 “他很好,只不过比你们离开时消瘦了不少,从两三百人的游击队发展到现在这么一个规模的部队,他比以前更忙了。” “现在抗战胜利了,那明峰打算下一步怎么干?” “我来之前,听说可能要把明峰调到山东去,改编成解放军的两广纵队,隶属华东野战军。” “隶属华东野战军了?如果这样的话,很可能明峰会与苏北根据地有联系。” “要是这样的话,那真是太好了。”玉蓉激动地站了起来。 几个人不禁笑出了声。 喻儿被惊醒了,吵吵着要吃奶,玉蓉连忙过去喂奶。 “玉蓉,你奶水足不足?要不买些奶粉给喻儿吧。”淑妍关心地问道。 “本来我都要给咏儿断奶了,现在喻儿来了,我这奶可不能断,现在物价太贵,奶粉真的不是一般人可以吃的,我看还是让喻儿吃母乳吧。” “玉蓉,喻儿很黏人,不好带吧。”昱霖望着消瘦了的玉蓉:“你看看你,瘦了很多,吃不好,睡不好吧,给,这些钱拿去补补身子。” 昱霖从衣袋里掏出一沓钱塞给玉蓉,玉蓉连忙推辞:“我不用,我有。” “玉蓉,我的两个孩子都是你带的,这份情义我这辈子都还不清,玉蓉,拿着吧,我知道,这些钱弥补不了你什么,我们之间也不是用金钱来丈量的,但你也得让我有所表示表示,否则我于心难安。” 玉蓉听昱霖这么一说,也就不再推辞了。 ------------ 第一百三十四章 加官进爵 俞佩良把军统上海站的所有人员召集到了会议厅。 “今天把大家召集在一起,是为了宣布一项任命,经本人推荐,上级部门查考审核,现任命朱弘达同志为军统上海站的副站长,同时兼任行动处处长。” 朱弘达向俞佩良敬了个军礼,然后接过任命书,朝大家也行了一个军礼。 “我们向朱副站长表示祝贺。”俞佩良带头鼓掌。 大家掌声响起,朱弘达一脸踌躇满志。 阿强很是兴奋,把手都拍红了,在上海站里,阿强跟两个人关系最铁,一个是已经殉国的安慧明,他一直是安慧明的得力助手,鞍前马后替安慧明效力,所以深得安慧明的赏识;另一个便是朱弘达,朱弘达很会做人,虽然朱弘达不是阿强的顶头上司,但对阿强和他的兄弟们很是照顾,所以,曾经一度,阿强跟俞佩良提出要从情报处调到行动处,只是俞佩良没有答应而已。 俞佩良当然不会同意阿强离开情报处,他担心阿强一走,这情报处的那些人也会跟着阿强跳槽去朱弘达那里,那么谭敬廷不就成了孤家寡人,光杆司令了么。俞佩良知道阿强是个挺有能力的人,他也知道阿强一直觊觎情报处长这个位置,如果上面不派谭敬廷下来当这个情报处长,他确实是有意将这个位置留给阿强,也曾经许诺过阿强,可是,既然上头已经对站里的人事做好了安排,他俞佩良自然不会为了一个小小的阿强去打乱上面的安排部署。他只能极力安抚阿强,平日里在生活上多关心关心他,甚至还帮他物色女朋友,只不过阿强这人一看面相就是凶狠之人,好几位女孩见过一次面之后,便吓得不敢与阿强再交往下去了。 尽管俞佩良一再告诫阿强,要跟新来的情报处长谭敬廷搞好关系,这样才能上下齐心,把工作做好。可阿强总是阳奉阴违,好几次吃里扒外,把情报处的消息首先透露给行动处,所以行动处的表现总是那么抢眼,处处占得先机,深得俞佩良的赏识。 阿强觉得这个谭敬廷沉默寡言,高冷得很,除了工作上的联系之外,对他总是不冷不热,远不如朱弘达跟他称兄道弟来得投契。所以,这次朱弘达高升了,阿强是由衷替朱弘达感到高兴。 谭敬廷的脸上面无表情,这是谭敬廷一贯的风格,泛泛之辈一般很难从他的脸上觉察出他的喜怒哀乐,所以,也就给人留下高冷的感觉。 此时,谭敬廷也附和着拍了拍手。对于朱弘达这个人的经历,他也有所耳闻,知道他曾经参与过几次重要的暗杀行动,但后来了解到,在那几次部署严密的暗杀行动中,朱弘达只不过是个外围人员,帮着传递传递消息,望望风,接应接应,根本就不是冲在第一线的暗杀者。只有最近一次的刺杀桥本太郎,才能称得上是货真价实的行刺。所以,谭敬廷对朱弘达平日里对自己以往经历的吹嘘,心里难免会有嗤之以鼻的不屑。 朱弘达的这些功绩在他谭敬廷的眼里简直就是小儿科,他谭敬廷可是见识过千军万马,经历过血雨腥风,闯荡过枪林弹雨,别的不说,光是身上的枪伤刀伤就有八九处之多,这些都是他谭敬廷出生入死的最好证明。可是,这些也许在玩弄权术的人眼里一文不值。 “朱副站长的成绩大家有目共睹,希望诸位以朱副站长为楷模,努力工作,晋升的大门永远向着那些积极争取进步的同志敞开着。”俞佩良又进行了一番鼓舞。 大家又是一片稀里哗啦的鼓掌声。 会后,大家散去,俞佩良拍着朱弘达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弘达啊,虽然你晋升为副站长,但还是要戒骄戒躁,不断努力才行,你刚才也看到了,有些人对你还是很嫉妒的,大家资历差不多,有的甚至比你还高,为什么选你,没有选别人呢?高处不胜寒,你不仅要让那些附庸你的人为你卖命,也要让那些嫉妒猜忌你的人能为你所用,这里面恩威并施,宽严相济要用得恰到好处才行。” 俞佩良在给朱弘达传授御人之术,希望朱弘达能从中受益,今后能独当一面。 “谢谢站长耳提面命,弘达受教了。”朱弘达还沉浸在喜悦之中,对俞佩良的谆谆教诲只是表面上应付了一下。 “好吧,去吧。” 朱弘达在走廊上叫住淑妍。 “淑娴,我晋升了,怎么样,我们一起去吃顿饭,庆祝一番。”朱弘达难掩喜色,他此时最想做的事就是与他心爱的人分享他的喜悦。 “恭喜你呀,弘达,不过,我,我手头上还有好些事情呢。”淑妍面有难色。 “工作是做不完的嘛,答应我吧。”朱弘达见淑妍推辞,忙不迭地过来恳请她。 “要不,我把莉莉也叫上?”淑妍提议。 淑妍不想跟朱弘达独处,和朱弘达接触了几次之后,淑妍总想躲避他,怕一不小心被朱弘达抓住把柄。 “淑娴,你存心气我,是吧,一个黄毛丫头,跟我们一起喝什么酒,吃什么饭吗?就你我二人,说定啦,我下班等你。”朱弘达的口吻不容拒绝。 淑妍见推脱不了,只得应承下来:“那好吧,就依你。” 下午五点半,朱弘达带着淑妍去了红房子西餐厅。 朱弘达很绅士地帮淑妍挂好外套,替淑妍拉开椅子,等淑妍坐下后,然后再回到自己那一边坐下。 “淑娴,你点菜吧。”朱弘达一手托腮,一手把菜单递给淑妍。 “还是你点吧。”淑妍向朱弘达示意了一下。 朱弘达笑了笑:“你总是这么随意。“ 朱弘达打了个响指,服务生过来了,朱弘达拿着菜单,跟侍应生交代了一下,侍应生点了点头,然后离开了。 桌上的红烛照亮了淑妍的脸庞,望着淑妍面若芙蓉,美目顾盼的模样,朱弘达有点魂不守舍,他咽了咽口水。 “淑娴,终于我们可以享受一下属于我们的二人世界了。”朱弘达满含深情地望着淑妍。 “弘达,你别忘了,我是有夫之妇。”淑妍避开朱弘达投射过来的目光,轻轻地说了一句。 “淑娴,你觉得我比不上你家那位小记者吗?”朱弘达踌躇满志,对自己的仕途充满信心。在他看来,那个穷困潦倒的欧阳锐跟他比起来,简直就是麻雀与凤凰。 “当然不是,但弘达,你知道,我是一个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人,难道你想让我红杏出墙吗?”淑妍反问道。 “追求属于自己的幸福,这与红杏出墙无关,我不会让你做地下情人的,我一定会明媒正娶你的,你放心。”朱弘达信誓旦旦。 “弘达,你还真的是有点异想天开,难道你要抛弃你的糟糠之妻,我要与我的小记者劳燕分飞,然后,你我二人苟且在一块儿?弘达,你刚晋升,千万不要给别人抓住什么把柄,否则升得快,跌得也快。”淑妍好言相劝,希望朱弘达不要对自己继续纠缠下去。 朱弘达默不作声了,侍应生把所点的菜品和一瓶红酒都一一呈了上来。 “淑娴,来,我给你斟酒。”朱弘达给淑妍倒了一杯红酒。自己也倒了一杯。 “来,淑娴,为了我们之间的情谊,干杯。”朱弘达举起酒杯,深情款款地和淑妍碰了碰杯。 “为了你更上一层楼,干杯。”淑妍抿了一口红酒,笑着说道。 1946年2月10日清晨,原本打算上午在重庆较场口广场举行庆祝政协会议成功的大会,结果中统特务在会场内安排打手,把由民众选举产生的大会主席团成员郭沫若,陶行知,马寅初,章乃器等六十余人打伤,这就是“较场口血案”。这件血案引起了海内外极大的震惊。有识之士慨叹道:“嗜权而致如此下作,也就无药可救了!” 这件血案的产生直接破坏了抗日战争胜利后全国人民对于和平民主建国的呼声,让人民群众看清了国民党反动派破坏政协决议、坚持独裁内战、践踏人民民主权利的反动面目的,也暴露出国民党残暴统治下的旧中国毫无人权和民主的事实。 于是,人民群众高举“争民主、反独裁”的大旗讨伐,与国民党反动势力进行坚决的斗争。中国人民被逼走上全力进行第三次国内革命战争即人民解放战争的道路。 昱霖让淑妍与震旦大学读书会的刘月宁联系上,并且号召那些平日里要求进步的读书会成员,大学同学一起上街游行,反对国民党的独裁统治。 淑妍来到震旦大学,跟刘月宁取得了联系,刘月宁立刻展开活动,很快,那些充满热血的爱国学生,纷纷摩拳擦掌,写标语,写横幅,制作游行旗帜,并且联系兄弟学校,使得上海的各大高校都行动起来,如火如荼地开展起爱国学生运动。 声势浩大的示威游行活动点燃了民众的爱国热情,也使得国民党的反动势力对此恨之入骨,极力镇压。 俞佩良最近忙得焦头烂额,学生游行示威如潮水般汹涌澎湃,虽然武力镇压,但收效甚微,示威活动此消彼长,像割不完的韭菜一般,甚是头疼。 电话铃响起,俞佩良拿起电话,原来是戴笠的秘书打来的,让他跟戴笠一起坐飞机去重庆汇报工作。 俞佩良忙不迭地吩咐朱弘达:“我要跟戴老板一起去重庆了,这里就交给你了。” “站长放心,弘达一定竭力维持好上海的秩序。”朱弘达信誓旦旦。 俞佩良满意地朝朱弘达点了点头,拎着公文包走了,这一走,就再也没回来。1946年3月17日,戴笠所乘坐的飞机在南京的郊县江宁县岱山失事,机上所有人员罹难,包括俞佩良。 俞佩良的殉职,让朱弘达再次获得晋升的机会,他取代俞佩良成为军统上海站的站长。 1946年6月26日,国民党以三十万军队大举围攻中原解放区,内战全面爆发。 1946年7月1日,国民党军事委员会调查统计局正式宣告结束,改组为国防部保密局,由国防部第二厅厅长郑介民兼任局长,原军统局处长秘书毛人凤为副局长。 而朱弘达摇身一变,成为了保密局上海站的站长。 ------------ 第一百三十五章 情难自控 虽然保密局上海站根据级别给朱弘达安置了一幢小洋楼,让朱弘达搬进去,但朱弘达却依旧惦记着吉祥里18号的东厢房,因为那儿离他的梦中情人更近一些,自从那次何三莫名其妙死了之后,已经一年多了,自己再也没踏进吉祥里,这倒不是惧怕杜太太向七十六号告密,现在早已经不是日本人的天下了,像何三这样的大汉奸若不是死得早,早就被枪毙了,那些七十六号的特务也早已成为惊弓之鸟,各奔东西。他之所以这么长时间都没入住东厢房,那是因为一来,淑娴生孩子,新生儿是母亲的牵挂和羁绊,他就算是入住东厢房,也没什么机会可以跟淑娴谈天说地;二来,这一年事情太多,不是接待各级大员们查收逆产,就是剿灭共党和汉奸余孽,后来,俞佩良死了,站里的大大小小的事情都要他操心,所以,他索性就以站为家,在站长办公室的一间小屋子里放了一张单人床,工作,吃饭,睡觉都在这里了。他的这种勤勉受到上峰的嘉奖,也使得站里的其他同仁们对他肃然起敬。 站里分给他的这幢小洋楼,以前是一个上海实业家的住所,因为这个实业家曾经受日本人的胁迫,跟日本人做过几笔买卖,所以,就给扣了一顶汉奸的帽子,被没收了家产,关入了监牢。 朱弘达去看过这幢三层小洋楼,心里还真是喜欢。欧式巴洛克设计风格,外墙,地砖,墙饰,卫浴等都做工精良,还有一个老旧但却很精致的壁炉,冬日傍晚之时,夕阳斜照,在壁炉旁喝一杯威士忌,或是跟心爱的人,对视着聊聊天,那真叫一个惬意浪漫。他设想过,这个地方以后就是他跟淑娴的爱巢,但现在爱人不在此地,他一个人孤零零地住在里面难免会觉得心空落落的,所以,他打算还是住到吉祥里18号的东厢房去。 这天,朱弘达正在审阅文件,勤务兵把一对母子带了进来。朱弘达抬头一看,正是自己多年未见的妻儿,当初还在蹒跚学步的儿子,现已经是八岁的大孩子了。而他的糟糠之妻汪氏也已经早生华发,面容苍老。 “你们怎么来了?”朱弘达很是惊讶,没想到阔别多年的妻儿出现在自己面前。 “弘达,抗战已经胜利了好些日子了,原本想你会回来看看我们,可是左等不来右等不来,我怕你会忘了我们母子二人,所以就来找你了。”汪氏满是委屈。 “我工作忙,你看,我办公桌上有这么多的文件需要我批阅,我哪有时间回老家啊?”朱弘达指了指桌上的一堆文件。 汪氏望了望那堆文件,又望了望朱弘达,欲言又止,片刻之后,还是把心中的疑虑说了出来:“我听街坊邻居说,有不少大官都有抗战夫人,就把乡下的老婆给休了,或是干脆不回家,我是怕你也跟他们一样,也” “你真是头发长见识短,你看我忙得都睡办公室了,哪有时间找别的女人,你啊,就爱胡思乱想。” 朱弘达打断汪氏,有些不悦,虽然汪氏的疑虑不无道理,而且,他确有此意,只不过被汪氏这一说破,心里不免有些怨恨。 “那我这次来,就不回去了,我把宗儿也一起带来了,你给我们母子俩安排一个住处吧。”汪氏倒是干脆,打算长期驻扎这里,寸步不离朱弘达。 “你怎么这么不懂事呢?我这儿是拖家带口的地方吗?我看,你还是回老家吧。”朱弘达更是干脆,全然不顾妻儿车马劳顿,盼夫盼父心切,一路颠簸到此的艰辛,反而劝他们娘俩快点打道回府。 “我不回去,弘达,这么多年我一直在老家替你给父母尽孝,给你带大孩子,你不能这么没良心,王宝钏苦等寒窑十八年,难道你也要让我独守空房十八年吗?”汪氏说着,用袖子抹眼泪,她没想到朱弘达这么狠心。 朱弘达叹了口气,确实,他对不起妻儿,他拉了拉汪氏的衣袖,给她递去一块手帕:“别哭了,让别人看见不好,我毕竟是这儿的站长,你得给我点面子。” “你当大官了,我们跟着你,一点福也没享到,倒是受了不少罪。弘达,让我和宗儿留在你身边吧。”汪氏央求着朱弘达。 朱弘达想了想,决定让母子俩洋楼里住,虽然他与汪氏没什么感情,但儿子是他的骨血,他还是喜欢的。反正现在自己也不住这小洋楼,空关着也是浪费,不如让这母子两人住进去,让外人看了,会说他朱弘达是个有情有义的人,不仅没有嫌弃糟糠之妻,反而还给她最好的礼遇。这也算是对得起她含辛茹苦养育了他的儿子所付出的辛劳。 “这样吧,我让勤务兵带你们去住小洋楼。再给你们安排一个保姆,你看怎么样?”朱弘达把自己的打算告诉了汪氏,在他看来,这些个礼遇足以打发汪氏。 “住小洋楼?还有保姆伺候?”汪氏破涕而笑:“宗儿啊,你爹还真是个有良心的人来,我们这次没来错。” 朱弘达把勤务兵叫来,让他带母子二人洋楼,并且往汪氏手里塞了一沓钞票。 当昱霖和淑妍回到家中时,胖婶已经准备好了饭菜,昱霖和淑妍便和胖婶一起吃饭。忽然,电话铃响了,昱霖拿起电话,电话那头传来的虎仔的声音。 “少爷,我肚子好痛,好痛。”电话里传出虎仔疼痛难忍的呼救声。 “虎仔,你怎么啦?喂,虎仔,说话呀。”昱霖急切地问道。 电话那头没了声音,昱霖觉得不妙,赶紧带着胖婶一块儿赶往光影照相馆。开门一看,虎仔痛得捂住肚子,倒在地上打滚。 昱霖赶紧抱起虎仔,叫了辆黄包车,把虎仔送到了圣玛丽医院。 医生检查了一下,判定虎仔是得了急性阑尾炎,于是,立刻做了手术。 “幸亏送医及时,否则肠穿孔。现在没危险了。”医生舒了口气,昱霖和胖婶也舒了口气。 “胖婶,你先回家吧,我今晚待在这儿陪虎仔。”昱霖劝胖婶先回家休息。 “那怎么行,还是你回去睡觉,我在这儿陪虎仔吧。”胖婶过意不去,怎么能让少爷给虎仔陪夜呢? “胖婶,别争了,这样吧,今天我值夜,明天你值夜,我们轮流看护,好吗?”昱霖提出一个折中方案。 胖婶见昱霖态度坚决,也就不再坚持了。 晚上,昱霖在一旁伺候虎仔吃药,喝水,如厕,见虎仔睡安稳了,便和衣倒在走道上眯了一会儿。但还没睡上半小时,又有其他病人送进来,那个病人一直大呼小叫喊疼,昱霖也没法合眼,索性起来在走道里溜达。 一夜没睡的昱霖眼睛红红的,第二天上午,胖婶来接昱霖的班,昱霖匆匆地漱了漱口,擦了把脸,就去报社上班了。 今天是淑娴的周年忌日,虽然,昱霖不可能在家祭奠淑娴,但淑娴时时刻刻都在自己的脑海中,他只能在心里默默地纪念着爱妻。 昱霖在一家小酒馆的包房里,要了两瓶白酒和两只酒杯,斟满酒,然后举起一只酒杯,嘴里轻声地说道:“淑娴,今天是你离开我整整一年的日子,这第一杯酒,我敬你,敬你这么多年来,对我不离不弃,同生共死。” 昱霖喝了自己这杯酒,又拿起对面的一杯酒:“淑娴,这一杯我替你喝了。”昱霖一仰脖子,一干而尽。然后再次斟满两只酒杯。 “淑娴,这第二杯酒敬你给我留下了一双儿女,你放心,我一定会把他们拉扯成人,让他们成为有担当,有作为,有热血,有仁义的人。” 昱霖又干了这两杯酒。随后再次斟满两只酒杯。 “淑娴,这第三杯酒,我敬你对我们党事业的忠诚,为了那些能流传后世的文物,你不惜牺牲自己的性命。你不仅是个贤妻良母,你还是一个大气的女子,一个大写的人。” 昱霖仰头把杯中酒喝尽,然后一个人伏在桌上痛哭不已。 昱霖喝得酩酊大醉,倒在酒桌上,小酒馆要关门了,昱霖被小伙计搀扶着,走出了酒馆。昱霖手上拿着一只酒瓶,蹒跚摇摆着往吉祥里走去,路上差点被车撞上,随后倒在路旁的林荫树下。 阿荣那天正好要去上夜班,看见路旁倒着一个人,连忙上前查看,一看,是西厢房的欧阳先生,连忙把他扶起,送回家中。 “阿姨,爷叔喝醉酒了,倒在马路旁边,老危险呃,幸亏没车子过来,否则要被轧死来。” “阿荣啊,多亏被侬看见了,谢谢侬送伊回来。侬进来坐一歇伐?”淑妍十分感激阿荣。 “勿要了,勿要了,我要去上夜班了,要迟到了,再会,阿姨。”阿荣心急慌忙地朝外走。 阿荣走了之后,淑妍挤了块热毛巾给昱霖擦擦脸。然后倒了一杯浓茶给昱霖醒酒。 昱霖喝了几口浓茶,似乎清醒了不少。 “昱霖,你这是怎么啦,怎么喝成这样了?”淑妍打开窗户,以便把满屋子的酒气散发出去。 “淑妍,你知道吗,今天是淑娴去世一周年的忌日,我想祭奠她,可是我又不能公开祭拜她,我只能一个人到酒馆里,跟她说说心里话。”昱霖说着,把脸埋在手心里。 淑妍听后,泪水像溃堤一般涌了出来,她走到昱霖跟前,搂住他的头,安抚他:“昱霖,我知道你心里苦,你想哭就哭个痛快吧。” 昱霖抱住淑妍,嚎啕大哭起来。 昱霖哭累了,倒在沙发上,淑娴把毛毯盖在昱霖身上,望着他那张俊秀的脸庞,淑妍的心像被揪了起来。 入夜,淑妍翻来覆去睡不着,便索性站起来,走到窗户前,呆呆地望着窗外的夜空,也许淑娴已经化成了一颗星,正在夜空中凝望着自己。 昱霖感到头疼欲裂,他从沙发上爬了起来,看见窗边站着一个曼妙婉约的女子。 “淑娴,是淑娴。”昱霖轻声地呼唤着,他走了过去,从身后一把把淑妍紧紧抱住。 “淑娴,你终于回来了,我想死你了,你再也别离开我了,别离开我了。”昱霖说着,便要去亲吻他的淑娴 ------------ 第一百三十六章 惺惺相惜 “放开,昱霖,放开我,我是淑妍。”淑妍用力推开昱霖,抽了他一个耳光。 昱霖一怔,这下清醒了,他摸着脸颊,望着淑妍又羞又怒又恨又怜的目光,惭愧得无地自容。 “对不起,淑妍,对不起。”昱霖连忙走进浴室,让水龙头冲刷着自己。他举起拳头,用力地敲击着浴室的瓷砖,血水顺着墙壁流淌下来。然后昱霖扶着墙,痛哭不已…… 一连好几天,昱霖总是在回避着淑妍,他不是直接住到照相馆里去,就是索性在医院里陪夜,或是夜半回家,一早就离开,跟淑妍几乎不照面。淑妍觉得这件事情必须跟昱霖说清楚,否则会影响今后的工作。 那天,昱霖夜半三更回家之后,淑妍并没有入睡,而是等着昱霖的到来。 “昱霖,你回来了?”淑妍主动跟昱霖打招呼。 “淑妍,你还没睡啊?”昱霖头也不抬地说了一句。 “昱霖,我想找你谈谈。你坐下。”淑妍的口吻不容商量。 昱霖只得坐在餐桌旁。 “昱霖,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我能理解,希望你不用太介怀。” “可我不能原谅我自己,我也不知道我怎么会对你……,对不起,淑妍,对不起。”昱霖低着头,双手搓捏着,不知如何面对淑妍。 淑妍见昱霖始终低着头,回避着自己的目光,便疾言厉色地冲昱霖叫了一声:“昱霖,你抬起头,看着我。” 昱霖被淑妍的语气惊到了,连忙抬头望着她。 淑妍放缓语气:“我知道你的心情,我也知道你那天喝醉了,我更知道你对淑娴的感情,你这是无心之举,你在我眼里依旧是一个谦谦有礼的正人君子,所以,你不要过于自责,这些天,你总是对我避而不见,这样下去,会影响到我们今后的工作,你千辛万苦让我来上海,来取代淑娴,获取情报,跟敌人周旋,难道是这个结果吗?” 昱霖低下了头:“是我错了,我不该喝醉酒,更不该酒后乱性,谢谢你能原谅我,淑妍,我保证,今后再也不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了。你说得对,不能因此而影响我们今后的工作。” 昱霖抬起头,冲着淑妍笑了笑,淑妍也冲着昱霖露出了笑容,两人终于冰释前嫌。 夜深人静,淑妍悄悄地走到卧室门旁,望着熟睡中的昱霖,那紧闭的双目的睫毛上还挂着泪珠,脸颊上还有一丝泪痕,很显然,昱霖流过泪,是在睡梦中留下的泪,他是不是又梦到了他的亲人们? 淑妍对昱霖的境遇深感悲凉:一个原先生活在锦衣玉食,荣华富贵环境里的公子哥,凭着一腔爱国热血而投身革命,无论是在抗日时期还是在目前内战之时,不惜财,不惜命,为我党做出了卓越的贡献,但父亲惨遭日本人杀害,母亲也伤心抑郁而终,手足情深的昱霆大哥也舍生取义,还有他的二叔,二婶,他的大嫂,都惨遭日本人的毒手。陆氏一脉所剩无几,而如今,他最爱恋的妻子,自己的亲妹妹淑娴也离他而去,两个孩子如此年幼,而他也不能和孩子们一起享受承欢膝下的天伦之乐。这份悲凉和苦楚又怎能从他心头抹去?他日日所承受的煎熬岂是旁人能体会得了的? 淑妍回到卧房内,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眠,她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个出类拔萃的男人就这样被无情的岁月所煎熬,所侵蚀,被悲惨的境遇所折磨,所消耗殆尽。 她想到了玉蓉,十多年前,当第一次与玉蓉相见时,她就看出来了,玉蓉对她的少爷是那么的崇拜,那么的倾心,淑娴也曾告诉过她,玉蓉跟昱霖从小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一起长大,虽然昱霖娶了淑娴,玉蓉嫁了昱霆,但现在淑娴和昱霆都已作古,而玉蓉又一手抚育了昱霖的孩子鸣儿和喻儿,如果这二人能走到一起,重新建立一个家庭,那么无论是对昱霖还是对玉蓉,或是对孩子们来说都是再好不过的了。 虽然二人现在以表兄妹相称,但只要把这层窗户纸捅破了,那么二人就能苦尽甘来,携手白头。孩子们也能在父母的庇佑之下自由自在地成长。 看来,那个捅窗户纸的人非己莫属。打定注意之后,淑妍决定第二天先找玉蓉谈谈。 今天是周日,休息天,淑妍去八里桥找玉蓉。玉蓉正在药铺里整理草药,看见淑妍来了,甚是惊喜。 “表嫂,你来啦?”玉蓉往外张望了一下,没看见昱霖一起过来,觉得奇怪:“哎,表嫂,表哥没跟你一块儿来吗?” “玉蓉,今天就我一个人来,我找你有事,你上楼来,我跟你说。”淑妍说完,自己便上楼去了,玉蓉感到有些奇怪,便放下手中的草药,跟淑妍上楼去了。 “表嫂,到底是什么事啊?”玉蓉迫不及待地问道。 淑妍上楼看见鸣儿在一旁玩小手枪,连忙走过去:“鸣儿,在玩小手枪呢?” “是表舅和表舅妈送给我的。”鸣儿头也不抬,专心致志地研究着小手枪,小手枪的准星掉了,鸣儿不知道怎么装上去,正认真琢磨着。 从鸣儿的嘴里,很显然,他并不认可淑妍就是那个送他小手枪的表舅妈。 “让表舅妈给你看看。”淑妍从鸣儿手上接过小手枪和准星:“鸣儿,你先去外面玩吧,待会儿表舅妈就帮你修好。” 鸣儿点点头,朝门外走去,不放心,又转过头对淑妍说:“别把小手枪修坏了,要是你装不上去,等表舅来了再修好了。” 淑妍笑了笑:“放心吧,鸣儿,表舅妈会修好的。” 鸣儿这才放心离开。 “鸣儿这孩子就是心事重。”玉蓉望着鸣儿的背影,悠悠地说:“他还是惦记着他的亲娘。” “玉蓉,你这儿有胶水吗?”淑妍看了看小手枪,发现准星断了。 “有,我给你拿去。” 玉蓉把胶水递给淑妍,淑妍仔细地把准星粘在小手枪的枪管上:“好了,可以交差了。” 淑妍坐在床边,拉着玉蓉的手:“玉蓉,我今天来,就是想问问你,昱霆大哥去世好些年了,你打算今后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把孩子们拉扯大,组织上有什么任务交给我的话,我一定尽力完成。”玉蓉的回答很朴实。 “我今天来,不跟你谈组织的事情,我跟你谈你个人的事情。”淑妍不喜欢拐弯抹角,喜欢直截了当,所以便开门见山跟玉蓉谈个人问题。 “个人什么事情?”玉蓉忽闪忽闪那双大眼睛。 “就是你的婚姻大事。”淑妍单刀直入:“你有没有想过,跟昱霖一起生活?” 玉蓉一听,把手从淑妍手中抽走:“淑妍姐,你说什么呢?淑娴姐才刚走一年多,别说少爷了,就是我也过不了心里这道坎。” 玉蓉没想到淑妍跟她谈的是她的个人生活问题,而且非常直白地把她和昱霖拴在一块儿。这要是搁在十多年前,她是求之不得,但现在,玉蓉对昱霖的感情早就埋在心底,她只想做好鸣儿和喻儿的婶母,养母的角色,没敢奢望成为鸣儿和喻儿的继母。 “玉蓉,我知道你对昱霖的心思,从我们刚认识时,我就看出来了,你的心里一直都装着昱霖。只是你们俩有缘无分罢了。可现在,昱霆大哥去世了,淑娴也牺牲了,你又带着鸣儿,咏儿,喻儿三个孩子,你们本来就是一家子嘛,你们要是能在一起生活,对昱霖,对你,对孩子们都是一举三得的好事。” 玉蓉听后默不作声,心里却是翻江倒海,难以平静。 “玉蓉,我没淑娴那么会说话,我一向是快人快语,心直口快,我今天特地跑来跟你说这些,是希望你以后能多去关心关心昱霖。”淑妍喃喃地说了一句:“他现在,心里很苦。” “淑妍姐,少爷到底怎么啦?是不是淑娴姐牺牲了之后,他一蹶不振了?”玉蓉拉着淑妍的手,着急地问道。 “一蹶不振倒是没有,他只是在不停地工作,日夜不停歇,最好一天二十四小时每时每刻都是工作,这样他就没有多余的时间去想淑娴了。可是,我知道他始终没有走出失去淑娴的阴影,有好多次,她看我的眼神就像是看淑娴。”淑妍无奈地摇了摇头。 “你和淑娴姐是孪生姐妹,这难免会让少爷产生似是而非的感觉。”玉蓉能理解昱霖的感受,有时候自己也分辨不清淑娴和淑妍两人谁是谁。 “是呀,当初昱霖发报给明峰,让我来冒充淑娴,接替她在保密局潜伏,只是想鱼目混珠,让敌人难以分辨,可他忘了,这样也同样会给他自己带来困扰,让他痛苦不堪。” “淑妍姐,你的话我懂了,可是现在你们才是名义上的夫妻呀,我怎么能够……” “我和昱霖是为了工作的需要,一旦任务完成了,我就会离开昱霖,我希望你能及时填补这个空位,淑娴的空位。”淑妍拉着玉蓉的手,一字一顿地说出最后的五个字。 玉蓉含泪点了点头。 “这样吧,我现在回去,然后下午我们一起带着孩子们去公园玩玩吧,昱霖也好些日子没见孩子们了。”淑妍提议。 “好,孩子们一定会很高兴的。” 淑妍回到家,昱霖正在修理留声机。 “淑妍,你去哪儿了?”昱霖回过头来,望着淑妍。 “昱霖,这留声机怎么了?”淑妍并未回答昱霖,见他在摆弄留声机,便走过去瞧了瞧。 “可能时间长了,有些零件老化了,我把它修一修,可能还能用,以前淑娴最爱听舒伯特的小夜曲,我……”昱霖欲言又止,他意识到自己对淑娴的念念不忘会让淑妍以为自己走不出淑娴去世所带来的阴影:“我马上就修好了。” “昱霖,今天天气不错,难得我们空闲在家,不如跟玉蓉一家去公园散散心吧。” 昱霖一听,连连点头:“好啊好啊,我好多日子没见玉蓉一家了,特别想孩子们。” “那我们现在就走吧。” “好,走。”昱霖把工具放下,跟淑妍一起走出西厢房,走出吉祥里,朝八里桥走去。 ------------ 第一百三十七章 情投意合 在公园的草坪上,昱霖穿着背带西裤,手里拿着一只风车,牵着同样穿着背带西裤的鸣儿在草地上奔跑,跑累了,就往草地上一躺,鸣儿也躺在草地上,昱霖把鸣儿搂在怀里,鸣儿靠在昱霖的胸口上,感受着父亲的温暖,父子俩就这么躺着,抬头望着蓝天白云,闻着泥土的清新和花儿的芬芳,听着鸟儿的鸣叫,感受着微风拂面所带来的舒爽,这一切都是那么生机勃勃,那么令人陶醉。 昱霖真希望时间过得慢点,再慢点,这一刻能成为永恒。 淑妍牵着咏儿,玉蓉抱着喻儿,跟随在昱霖和鸣儿的后面。阿成则在后面采摘野花。 咏儿见鸣儿在玩风车,也吵着要过去,淑妍放开手,小丫头跑得还真快,一会儿就追上了。喻儿也早已学会了走路,此时也从玉蓉的手上滑了下来,蹒跚着去找哥哥姐姐。 昱霖跟三个小家伙一起玩起了老鹰抓小鸡的游戏,鸣儿当母鸡,咏儿和喻儿当小鸡,昱霖当老鹰,只见“老鹰”左扑右闪,想要抓住“小鸡”,而“母鸡”始终不让“老鹰”攻破防线,“小鸡们”则躲在“母鸡”身后嘻嘻哈哈。 “你看,这么多天来,我第一次看见昱霖笑得这么高兴。”淑妍指着昱霖,对玉蓉说。 “是啊,很少看见少爷笑得这么舒畅。”玉蓉也为昱霖重新容光焕发而高兴。 “玉蓉,我让昱霖过来,你跟昱霖好好谈谈吧。”淑妍拍了拍玉蓉的手。 玉蓉点了点头。 淑妍跑到草坪上“昱霖,你去玉蓉那儿吧,我跟孩子们玩游戏吧。” 昱霖笑着点了点头,对鸣儿说:“鸣儿,小心你表舅妈,她可是一只狡猾的老鹰哦。” 昱霖跑到玉蓉身边,坐在长凳上,玉蓉递了一块帕子给昱霖:“擦擦汗吧,少爷。” 昱霖接过手帕擦了擦汗,忽然发现这块手帕就是当年自己在南京夫子庙买给淑娴的那块幽兰丝帕。 “玉蓉,这帕子怎么会在你这儿?”昱霖有些惊讶。 “是淑娴姐给我的。那次运文物前,淑娴姐把这块帕子交给阿成,让阿成交给我,说是留给喻儿当纪念。” 玉蓉的话让昱霖想起那次在亨利路的仓库前,淑娴曾经把绢帕交给阿成的事情。转而又想起淑娴临终时,把手上的那只玉镯交给他,让他交给玉蓉并娶玉蓉为妻。也许那时冥冥之中,淑娴就预感到了不测,所以把绢帕交给了阿成。 昱霖把帕子还给了玉蓉:“玉蓉,既然淑娴把这块绢帕交给你了,你就好好保存着吧,以后等喻儿长大了,留给她吧,这也是她母亲留给她的遗物。对于喻儿来说,淑娴只是一个把她带到这个世界上来的人而已,恐怕今后对这个生母并不会有什么印象,这块绢帕也许让她能感受到淑娴的存在。” “我会告诉喻儿,她生母是个怎样的人,我会给她看淑娴姐的照片,告诉她淑娴姐的故事,让喻儿为自己有这样的母亲而感到骄傲。” “对,淑娴不应该被大家遗忘,更不能被自己的亲身骨肉所遗忘。对于鸣儿来说,他今后或许还能记得淑娴的样貌,记得淑娴的声音,可这些对于喻儿来说,是个空白。”昱霖担心将来喻儿对自己的生母会淡忘。 “少爷,你看什么时候能让鸣儿和喻儿不再叫你表舅,而叫你一声爹。”玉蓉希望昱霖能名正言顺当鸣儿和喻儿的爹,而不是一个远亲。 昱霖呆呆地望着玉蓉,忽然,昱霖双唇颤抖,泪水夺眶而出:“当初我让鸣儿改口叫淑娴表舅妈,淑娴心如刀割,怕孩子叫习惯了,再也改不回来了,我劝她说,等鸣儿以后长大了,懂事了,一定会重新叫你一声娘,可淑娴她,她再也听不到鸣儿叫她一声娘了。” 玉蓉把昱霖紧紧地拥入怀里,陪着他尽情地流泪。 昱霖像个孩子似的,伏在玉蓉身上,嚎啕大哭,像是把心中所有淤积起来的悲苦和哀痛全部倾泻而出:“玉蓉,我让淑娴受了太多的委屈,我亏欠淑娴太多,太多了。” 玉蓉轻抚着昱霖的脊背:“少爷,你别太自责了,少奶奶在天上不希望你这样凄苦,我想少奶奶一定希望她这辈子最爱的人能快乐安康,孩子们能幸福成长。” 哭了一阵之后,昱霖感到心里轻松了许多。 “我也希望孩子们今后能过上好日子,能笑口常开,而不是愁云惨雾伴随他们。”昱霖望了望和淑妍在一起做游戏的孩子们。 “那少爷,我想做淑娴姐没完成的事情。”玉蓉双手搭在昱霖的双肩上,双目含情地望着他,一字一顿地说道:“让我陪在你身边,我会像淑娴姐一样照顾你,关爱你,一辈子。” 昱霖一把把玉蓉揽入怀中,紧紧地抱住她,泪水像决堤一般从昱霖和玉蓉的眼眶里流淌下来。 淑妍远远地望着昱霖和玉蓉相拥而泣,眼睛也湿润了。 自从玉蓉和昱霖从心底里接纳了对方之后,两家人家来往便密切起来。虽然因为地下工作的纪律和需要,昱霖和玉蓉不可能公开他们的感情,更不能破坏现在的这种既定关系。但很明显,昱霖的情绪比以往好转许多,不再一个人抽烟喝闷酒,有时甚至会吹吹口哨,哼哼小曲,淑妍见笑容又重回昱霖的脸上,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地。 爱情的力量真的是很伟大,两年前昱霖还陷入失去淑娴的痛苦之中难以自拔,现在已经渐渐恢复了往日的活力。 昱霖常常会去八里桥看望玉蓉和孩子们,玉蓉也常常会把孩子们带到吉祥里来,八里桥和吉祥里的邻居们也对昱霖和玉蓉熟络起来。 玉蓉刚来上海不久,就结识了叶太太,知道她有个傻儿子毛毛,觉得叶太太挺可怜的。不过叶太太心态挺好的,认命了,已经习惯了跟傻儿子相依为命,她看见玉蓉的孩子鸣儿和咏儿时,也经常拿些水果给他们,希望鸣儿和咏儿能陪着她的傻儿子毛毛一起玩。 初见毛毛时,毛毛脖子上总是围着个围兜,因为毛毛老是要流口水,一般婴儿流口水不足为奇,但一个十几岁的孩子一直流口水当然是有问题了。玉蓉查了查公公留下来的古方,然后用青果,石斛,灯芯草,生地等几味中药配比熬成汤给毛毛服下,十几天后,毛毛的流涎的毛病竟然治愈了。叶太太对玉蓉真的是感激不尽。 鸣儿,咏儿也不嫌弃毛毛,三个孩子常常一起在天井里玩躲猫猫的游戏,自从毛毛有鸣儿和咏儿这两个玩伴之后,不再一个人在水果店里傻坐一天了,叶太太觉得毛毛比以前聪明多了。 虽然玉蓉和阿成一起在陆府长大,但玉蓉一直把阿成当成哥们,阿成也知道,玉蓉虽然是个丫鬟,但在陆府的地位基本上跟主子是差不多的,有时昱霖还让着玉蓉,所以也知道自己配不上玉蓉。虽然当初来上海之前,徐明峰曾经想让阿成跟玉蓉假扮夫妻,但被玉蓉一口拒绝,坚持以兄妹相称。他那曾经活泛了几下的心思顿时给掐灭了。 以前住在陆府时,玉蓉跟阿成各司其职,而且陆府这么大,他和玉蓉的距离也就拉开了,而如今,在上海这么两间逼仄的屋子里,两人常常一转身就会有身体上的触碰,为此两人常常有些尴尬。 阿成已经三十出头了,一个正常的年轻小伙子难免会有那方面的想法,有好几次,他都悄悄地偷看玉蓉换衣服,当看见玉蓉雪白的肌肤,曼妙的身躯,尤其是丰乳肥臀时,心里的那股子邪火总是直往上窜,有好几次他都有一种想要冲过去把玉蓉抱住的冲动,但是理智还是战胜了情欲。他每一次有这种想法时,就用力掐自己的大腿,以至于他的大腿经常出现瘀斑。 肖老板是个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聪明人,他早就看出来阿成对玉蓉的眼神有些异样,所以总是在一旁敲边鼓,告诫他虽然他们是同母异父的兄妹,但终归是兄妹,不可越雷池一步,否则就是**,要遭天谴的,阿成经肖老板这一敲打,更是不敢对玉蓉怀有非分之想。 而肖老板对玉蓉也有意思,他的老婆长期卧病在床,医生说是只有一年的期限,所以,肖老板想等自己的老婆翘辫子之后再迎娶玉蓉,虽然他的这个心思并未告诉任何人,但从他对玉蓉的殷勤就可以看出,肖老板并非不想吃天鹅肉。 肖老板知道阿成现在正是对女人感兴趣的时候,所以就想撮合他跟叶太太,虽然叶太太年逾四十,但半老徐娘,风韵尤在。经肖老板的暗示,阿成开始把目标锁定在了叶太太身上。 原先阿成对叶太太并没有什么感觉,一来,二人岁数相差近十岁,阿成心里一直把叶太太当长辈,二来,叶太太有个傻儿子,虽说可以当个现成的爹,但当个傻儿子的爹还不如不当呢,难道等自己老了之后能指望傻儿子给自己养老送终不成?三来,叶太太都四十来岁了,今后就算是两人成亲,那想要生一个自己的孩子的可能性很小。所以,当初阿成便把叶太太排除在成亲对象之外了。 而现在,阿成觉得叶太太也不错,长得比玉蓉更加丰满,更有一股子骚劲。此时,阿成只想跟叶太太有鱼水之欢。 而叶太太见到阿成之后,也觉得这个年轻人勤快,麻利,脾气好,对两个外甥,外甥女也很照顾,觉得要是阿成能对毛毛好的话,给毛毛找个这样的后爹也不错。 于是,阿成跟叶太太便走到了一起,尽管二人并没有把彼此的关系公布于众,但大家都明白二人的关系,只是心照不宣而已。 玉蓉当然也已察觉到阿成跟叶太太之间的暧昧关系,她想提醒阿成,不要跟叶太太走得太近,以免暴露了自己的身份,但经过数年的接触,觉得叶太太虽然精明,但心底并不坏,而且嘴巴紧,不会东家长西家短,搬弄是非,更何况,叶太太也是一个苦命的人,丈夫吸食鸦片死了,留下一个智障儿,公公婆婆的家产也全被败光,无依无靠,就凭借着一股子韧劲和几位亲戚的相帮,白手起家,让自己和毛毛过上了有屋可住,有饭可吃,有衣可穿的日子,真的是实属不易。 如果站在阿成的角度想想,阿成也不容易,三十出头了还打着光棍,如果找到一个能关心他,疼爱他的人也不错。既然阿成跟叶太太一拍即合,那就成全他吧。玉蓉当作什么也不知道,也不理会外面的闲言碎语,日子照旧像以往一样过。 道是无晴却有晴,无情的岁月往往让有情人相思相守,相伴偕老。 ------------ 第一百三十八章 出乎意料 虎仔现在成了光影照相馆的主人了,这家照相馆基本上都是靠虎仔一人打理,虎仔确实聪明,前前后后跟昱霖学习了两个多星期的摄影,就基本能上手了,连冲印,放大,修片也学得像模像样,而且虎仔勤快,客气,会跟顾客打交道。所以,虽然昱霖很少过来,但光影照相馆的生意还不错。 毛豆子这些天无所事事,便到处乱逛。这天,闲逛在吕班路上,忽然看见虎仔正在门口跟顾客告别,心里一阵狂喜,连忙跑了过去。 毛豆子悄悄地从身后拍了虎仔一下,然后蹲下,虎仔回过头,没发现人,毛豆子忽然从地上蹦起来,把虎仔吓了一大跳。 “毛豆子,原来是你呀。”虎仔见到毛豆子自然也是兴奋不已。 “虎仔哥,侬原来在此地啊。”毛豆子对照相馆很是好奇,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看见照相馆里的陈设。 虎仔见毛豆子对照相馆充满了好奇,连忙请他进去:“别踮着脚看了,到里面去看看吧。” 毛豆子蹦蹦跳跳地走了进去。看看这儿,摸摸那儿,一切对他来说都是那么新奇。忽然,他停在一张婚纱照前,眼里流露出欣喜和羡慕之色:“哇,太漂亮了。” “怎么,毛豆子,已经开始想媳妇啦?”虎仔见毛豆子看得出神,便揶揄他一下。 “哪能可能呢?我只不过看看而已。虎仔哥,你这里的照片可真多呀。”毛豆子觉得自己的两只眼睛不够。 “那里墙上的是掌柜拍的,这里一些是我拍的。”虎仔得意地向毛豆子炫耀。 “侬也会得拍照片呀?”毛豆子睁大眼睛,惊讶地望着虎仔:“我还以为侬只会得扫扫地,端端菜,收收碗筷,揩揩台子,没想到,侬居然还会得拍照片呀?” “怎么?不相信啊,要不我给你拍一张吧。”虎仔把头一扬,很是神气。 “好呃呀,好呃呀。”毛豆子兴奋极了,他从来没有拍过照:“虎仔哥,拍一张照片贵不贵啊?” “还好啦,这要看印几寸的照片啦,大的,像橱窗里放的那些蛮贵的,如果小一点不算贵。” “那照片上呃人多一点是不是会得贵一点呀?” “傻瓜,照片上一个人跟照片上十个人是一样的价钱。”虎仔觉得毛豆子的这个问题好有趣。 “个么,虎仔哥,我想跟我老爹拍一张,可以伐?” 毛豆子心想,既然价钱是一样的,与其一个人拍,还不如和老爹两个人一起拍来得划算。 “可以呀,反正现在店里没有人,要不,你现在回去把你老爹接过来,我帮你们拍。” “好额好额,我现在就回去把我老爹接过来。” 毛豆子说着,连蹦带跳地朝外面跑去。 没过多久,毛豆子拉着一个一瘸一拐的中年男子过来了。 “到了,到了,老爹,侬快一点。”毛豆子催促着他的老爹。 “毛豆子,侬晓得那老爹呃脚不灵光,还跑得噶快做啥。”老爹嗔笑着。 毛豆子领着老爹走进光影照相馆,老爹也像是走进了大观园,东瞅瞅,西看看。 “毛豆子老爹,你来啦,来,我给你们拍一张父子照吧。”虎仔热情地招呼。 “小兄弟,拍一张照片要多少钱啊?”老爹从口袋里掏出几个铜板。 “老爹,你是毛豆子的老爹,毛豆子是我兄弟,我不收钱,免费帮你们拍。” “啊?不要钞票啊?噢哟,格真呃是太不好意思了。” “没关系的。毛豆子,你跟你爹换套衣服吧。”虎仔觉得毛豆子跟他老爹身上的衣服太破旧了,便从服装室里拿出两件干净的短褂给他们。 “哎呦,小兄弟,侬想的真周到,还要换衣裳啊?” 老爹边说边把身上的衣服脱了下来,然后换上虎仔给他的黑色绸缎短褂。 毛豆子手上拿着那件白色绸缎短褂有些犹豫,想了想,便直接套在外面。 “毛豆子,这不行,你要把里面的那件脱了再穿,这样穿两件,怪怪的。” “哦。”毛豆子见化妆室里没人,赶紧跑进化妆室里,把门反锁上。 “毛豆子可真是矫情,换件衣服也要锁门。”虎仔摇了摇头。 很快,毛豆子换好了白色绸缎短褂从化妆室里走出来。 虎仔让老爹坐在椅子上,毛豆子站在老爹的身旁,然后走到三脚架后面,对了对镜头,让老爹和毛豆子调整一点姿势。 “好,笑一笑,一二三,好勒。”虎仔按下快门:“好了,老爹,拍好了。” “格就好啦,噢哟,真呃是蛮好别相呃。”毛豆子蹦跳着跑到虎仔的照相机前,眯着眼睛往里看。 “过三天毛豆子来拿照片吧。”虎仔吩咐毛豆子。 “好呃呀。”毛豆子拿着自己的衣服,一头钻进化妆室里去换衣服了。 换好衣服之后,毛豆子带着老爹回家去了。 虎仔在暗室里冲印照片,他把毛豆子父子的照片洗印出来之后,觉得这张照片自己拍得不错,无论是光线对比,还是父子俩的表情和神态都很自然,便决定把这张照片放大到二十吋,放在橱窗里展览。 三天后,毛豆子来取照片了,老远,他就看见光影照相馆的橱窗里放着自己跟老爹的照片,很是兴奋,连忙跑了过去,得意洋洋地欣赏着这张照片。 “毛豆子,你来啦!”虎仔招呼毛豆子。 “虎仔哥,侬真来三,格张照片老灵呃。谢谢侬噢。” “喜欢吧,我给你和你老爹各印了一份。”虎仔把小照片交给毛豆子:“以后,每年你过生日的时候,都可以到我这里来拍一张照片留作纪念。” “真啊?虎仔哥,侬真呃是太好了。”毛豆子一把勾住虎仔的脖子,但随即情绪有些低落:“我也不晓得我是啥晨光养呃。” “啊?你都不知道自己的生日?”虎仔感到很惊讶:“阳历阴历都不知道吗?” 毛豆子摇了摇头。 “那你老爹总知道的吧?” “老爹不是我亲爹,伊是我养父。我老小呃晨光,我呃亲爹跟亲娘就把我送给我养父了。我也不晓得我亲爹跟亲娘是啥人,伊拉还活了嗨伐?” 虎仔没想到毛豆子是个孤儿,怪不得毛豆子以前身上有那么多的臭毛病,原来他从小就失去了亲生父母,虽然养父对毛豆子不错,但养父以前忙于拉黄包车挣钱,也没法多管教毛豆子,所以毛豆子跟一群流浪儿在一起,沾染了不少恶习,不过,毛豆子本质还是很好的,以前在老陈的一品斋里也很勤快,而且在一品斋里,从来没有过小偷小摸过,老陈一直说毛豆子是浪子回头金不换。 虎仔不禁对毛豆子又多了一份同情和怜悯:“没关系,那你就当每年的元旦就是你的生日。” “格个主意不错,以后每年新年呃第一天就算是我呃生日,我就到侬格的块来拍一张照片,表示我又大了一岁了。” 毛豆子开心地笑了。虎仔也开心地笑了。 “虎仔哥,侬大世界还没别相过伐?” 虎仔摇了摇头。 “个么,我今朝带侬到大世界开开眼界去。”毛豆子翘起大拇指,甩了几甩。 虎仔一想,往常这个时候也没有什么生意,便同意了:“好呀。我把店门先关了。” 虎仔关好店门,毛豆子便拉着虎仔往大世界方向跑去。 大世界是要收门票的,毛豆子便在门口溜达,然后看到一群有钱的公子哥和小姐正要进去,毛豆子立即拉着虎仔混入其中。 走进大世界里面,虎仔真的是大开眼界,门口的哈哈镜就让虎仔笑得前俯后仰,走进去之后,有许多小舞台,有唱沪剧的,有唱越剧的,有唱京戏的,有唱黄梅戏的,有唱评弹的,有说书的,最好看的是杂技和魔术,虎仔和毛豆子两人踮着脚,从攒动的人头空隙里看完了表演。 大世界里还有许多游艺项目,有看西洋镜,套圈圈,钓鱼(当然是假的鱼,是用鱼竿上的吸铁石去吸附玩具鱼上面的吸铁石),打靶,飞镖。 虎仔挤到飞镖摊前,老板笑着对虎仔说:“一个铜板一趟,每趟射三支飞镖,要是有一支飞镖射中靶心呃闲话,就奖励侬十个铜板。” 虎仔点了点头,从口袋里摸出一个铜板交给老板,老板给了虎仔三支飞镖。 虎仔瞄了瞄绑在树上的靶子,唰的一下把飞镖扔出去,飞镖正中靶心。旁边的观众立即响起一阵喝彩声:“好,中了。” “小兄弟运气不错。” 老板笑了笑,然后给了虎仔十个铜板。随后走到靶子前,把那支正中红心的飞镖拔下。 虎仔又扔出第二支飞镖,又中靶心,毛豆子带头叫好。周围观众一片掌声。 老板的脸色有些难看,只得再给虎仔十个铜板。但这次他没有去靶子前把飞镖拔下。 “老板,侬哪能不把飞镖拔下来呢?”旁边的观众觉得这个老板输不起,有点赖皮。 老板充耳不闻,虎仔也不介意,扔出第三支飞镖,又中了靶心。 观众沸腾了:“啊呀,今朝碰着神投手了,三支飞镖支支都中靶心,乃么格个老板要破财了。” 老板苦逼着脸,把十个铜板放进虎仔的手心里。 “虎仔哥,我们再买十个铜板的飞镖。”毛豆子向虎仔提议。 “不来了,不来了,只能买一趟,不能多买。”老板吓得连忙谢绝虎仔再次参与。 “老板,侬迭能勿对呃,人家射不中嘛,侬拼了命叫人家再别相,人家射中了嘛,不给人家再别相。” 飞镖摊上的老板一脸苦恼样,忽然,天下雨了,老板正好找到借口。 “落雨了,落雨了,收摊了,收摊了。”老板赶紧把飞镖和靶子收起来,其他观众也纷纷躲雨去了。 虎仔和毛豆子见状,也赶紧离开大世界。 虎仔和毛豆子两人被淋了个落汤鸡,虎仔打开照相馆的店门,招呼毛豆子进去。 这场倾盆大雨把虎仔和毛豆子两人浑身上下浇了个透,虎仔连忙把身上的衣裤脱下来,只穿了个短裤衩。 “毛豆子,快把衣服脱下来,否则要冻病的。”虎仔见毛豆子站在那里一动不动,赶紧提醒他。 “我,我,我回家去换吧。” “我看这场雨一时半会停不了,你还是先把衣服换下来,用火烤一烤,待会儿就干了。”虎仔找了块毛巾,把身子擦干。 “来,我来帮你,是不是衣服粘在身上脱不下来。” 虎仔说着,去帮毛豆子脱衣服,毛豆子连忙躲开。 “你躲啥呀?” 虎仔一把把毛豆子的衣襟拉住,毛豆子一犟,衣服被撕破了,大半个袖子被扯了下来。 虎仔见毛豆子胸前隆起,围着肚兜,顿时目瞪口呆。 “啪。”的一声,虎仔的脸上挨了一记重重的巴掌。 毛豆子蹲在地上呜咽起来。 “我,我,我”虎仔结巴起来:“我不知道你是个女的。” 虎仔连忙找了件衣服披在毛豆子身上。 ------------ 第一百三十八章 翘首以盼 徐明峰的东江纵队被编入中国人民解放军两广纵队,鉴于老陈和淑娴的牺牲对于上海地下党组织来说是个巨大的损失,而徐明峰与陆昱霖曾经在广东东江纵队是生死患难的好兄弟,所以组织上决定让徐明峰去上海,加强上海地下党的工作。 徐明峰来到苏北根据地,被安排与黄政委见面。多年以来,上海地下党和苏北根据地的联系主要是通过老陈和黄政委之间进行的,而老陈牺牲之后,苏北根据地与上海地下党之间的联系基本停摆,昱霖往往把淑妍获取的情报通过电台跟明峰取得联系,然后再由明峰与华东野战军进行联络,再由华东野战军与苏北根据地的黄政委取得联系,这样一条情报链太繁杂,太耗时费力。 当初得知老陈牺牲之后,黄政委想要委派一个同志前往上海,接替老陈与昱霖取得联系,但一直没有物色到合适的人选,这件事也就这么耽搁下来了。好在虽然苏北和上海地下党的直接联系中断了,但通过那条耗时费力的情报链,基本上也能做到上传下达,政令畅通。现在徐明峰来了,那真是及时雨,黄政委一听到这个消息,高兴得几天没合眼。 当黄政委在作战室里见到徐明峰之后,真的是有种久旱逢甘霖般的欢畅。他与明峰紧紧地握了握手。 “徐明峰同志,总算是把你给盼来了,你知道自从老陈和淑娴同志牺牲之后,我们跟上海地下党组织的联络就很不通畅,现在,你来了,那我们又可以继续通电了,否则真的是两眼一抹黑呀。” “黄政委,其实上海地下党组织一天都没有停止过对敌斗争,就在淑娴和老陈牺牲后的第一时间里,昱霖同志就与我联系上了,他让淑妍马上赴沪,接替淑娴,继续收集情报,与敌人周璇,战斗在敌人的心脏里。” “昱霖同志确实是对我党赤胆忠心啊,他的对敌斗争的经验也比较丰富,我已经跟他打过几次交道,无论是护送田行长,还是运送药品,文物,他都是那么的有勇有谋,昱霖同志确实是我党不可多得的干将啊。” “确实是这样,他在广东期间也是功勋卓著,多次挫败了敌人的阴谋。我跟他不仅是连襟关系,更是患难与共的兄弟。” 这时,外面有人喊报告,黄政委一看是张参谋,便请他进来。 “报告黄政委,这是司令员让我交给你的。”张参谋把一份文件交给了黄政委。 “好的,我知道了。”黄政委接过文件看了看。 “黄政委,这位新来的同志是不是今天住在这里?要不要我去通知老李,让他准备一间房间?” “好的,张参谋,你让老李准备一间单人间。”张参谋的提醒让黄政委意识到了明峰的住宿问题。 “不用了,黄政委,我就跟其他战士挤一间营房吧。”徐明峰连忙摆手。 “明峰,虽然你住不了几天,但你远道而来,我总得尽一尽地主之谊吧。你可是东江纵队的大队长,我可不敢怠慢你哦。”黄政委转身对张参谋说:“让老李准备一间干净的单人间,另外晚上备一点我们苏北的特色菜,我跟明峰两个人边吃边聊。” 明峰推辞不过,只能依了黄政委。 “是。”张参谋笑着走出了作战室。 等张参谋走出去之后,黄政委接着说:“明峰同志,你知道,尽管我们在重庆谈判中一让再让,表示出我们极大的诚意,但老蒋还是咄咄逼人,一逼再逼,我估计这和平协议迟早是要被撕毁的,我们要做好跟我们的老对手决战的准备啊。所以,你身上的任务很重,你不仅要起到穿针引线的作用,更要为我们与老蒋的生死对决做好铺垫准备。” “我明白,其实我与昱霖之间早就已经联络上了,我们还是启用以前在广州时的那套联络密码和代号。” “这样最好,你马上发电报通知昱霖同志。” “明白。” 在光影照相馆的二楼休息室里,昱霖正按照与明峰的联络时间,做好准备,他把电台打开,调好波段,密切注视着指示灯的变化。 忽然,指示灯在闪烁,昱霖明白,这是明峰召唤自己的声音,他马上戴上耳机,记录电文: 水母: 弟妹安否,吾甚挂念,余已入淮,近日抵沪。 海星 翻译完电文后,昱霖大喜过望,连忙回电: 海星: 一切安好,盼兄速归,光影照人,不见不散。 水母 收发完电报之后,昱霖收拾停当,然后,笑意满面地跟虎仔告别,回到了西厢房。 “少爷,你回来了。”胖婶看见昱霖的脸上浮现出久违的笑容,也笑意盎然:“到底是什么事,让你这么高兴啊?” 昱霖把嘴凑到胖婶的耳朵旁,悄悄地说道:“胖婶,明峰要来上海啦。” “真的吗?这可真是太好了,你们两兄弟又可以在一起了。”胖婶高兴得拍了拍昱霖的胳膊。 淑妍从里屋出来,看见昱霖和胖婶喜不自禁的模样,十分好奇:“什么事呀,瞧把你们俩高兴的。” “说出来啊,准保你比我们更高兴。”胖婶故作神秘地望着淑妍。 “昱霖,到底是什么事嘛,快说呀,你想急死我呀。”淑妍是个急性子,她一脸急切的神情。 “那我说出来,你可别高兴得一蹦八丈高,把邻居们都吵醒了。”昱霖故意卖关子,逗淑妍。 “你快说,快说呀。”淑妍摇着昱霖的胳膊,心里像是猫爪挠心一般。 “明峰要来上海了。”昱霖一字一顿地从嘴里吐出这几个字。 “真的?”淑妍高兴极了,一巴掌拍在昱霖的肩膀上,昱霖差点一个踉跄倒在沙发上。 “淑妍,你这双手手劲可真够大的。”昱霖龇牙咧嘴。 “没拍疼你吧?” “没有,没有。”昱霖揉了揉肩膀。 “那明峰什么时候到上海,你们在哪里接头呢?”淑妍追问。 “明峰没说什么时候到,只说是近日,我约他在光影照相馆里见面,这几天我就在照相馆里守株待兔。” 姜则通手里拿着电文走进朱弘达的站长室。 “站长,这是刚刚破译的电报,我已经比对过,跟我们上次截获的电报出自相同的电台,相同的人。” 朱弘达接过电文,看了一遍。 水母: 弟妹安否,吾甚挂念,余已入淮,近日抵沪。 海星 海星: 一切安好,盼兄速归,光影照人,不见不散。 水母 “你是说,上次你们也截获类似的电文?”朱弘达对姜则通的话有些不明就里。 “是的,当初是交给俞站长处理的。”姜则通向朱弘达说明情况。 “俞站长不幸殉职了,但这些共党分子依旧活跃。”一说起俞佩良,朱弘达还是替他的这位前任感到一丝惋惜,毕竟俞佩良对他有提携之恩。 “我好像记得俞站长把那两份电报交给谭处长了。”姜则通补充说明。 “哦?谭处长知道这事?”朱弘达眼睛往上一抬。 “这事不就归他管吗?” “好的,我明白了,你去吧,姜处长。” 朱弘达知道,谭敬廷虽然表面上对他客客气气,但实际上一直跟他在较劲,谭敬廷从来不把他所掌握的线索公布于众,却在暗地里进行调查研究。这样下去,自己就要变成聋子,瞎子,傻子了。 朱弘达按了按铃:“谭处长,请你来一下。” 谭敬廷慢悠悠地走进朱弘达的办公室。 “你找我,朱站长?” “谭处长,刚才姜处长送来两份截获的共党电报,他说这两份电报跟上回给你的两份电报是出自相同的电台,相同的人。” “是吗?能让我看一下吗?” 谭敬廷把手伸了过去,但朱弘达却把电报捏在手里,并没有让他过目的意思。 “谭处长,我看,你还是把先前的那两份电报拿过来,我们一起分析研究吧。”朱弘达冷冷地望着谭敬廷。 谭敬廷听朱弘达这么一说,明白了:“好的,朱站长,我这就去把那两份电报拿来。” 不一会儿,谭敬廷把那两份电报拿了过来,朱弘达接过那先前的两份电报,然后把刚截获的电报交给谭敬廷。 两人都屏气凝神地把电报看了一遍。 “谭处长,你有何见地?”朱弘达把电报放在桌上,两手交叉,歪斜着脑袋,望着谭敬廷。 “报告朱站长,依我之见,这里面所谈及的水母,海星,珍珠,珊瑚都是代号,水母就在上海,珍珠已死,珊瑚刚到上海没多久,现在海星也要来上海了。”谭敬廷把自己对电文的分析告诉朱弘达。 “还有没有其他发现呢?”朱弘达追问谭敬廷,他觉得谭敬廷对他并未做到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可能对他有所保留。 “暂时没有。”谭敬廷干脆地回答朱弘达。 谭敬廷当然有所保留,他曾经跟俞佩良分析过,珍珠就是水母的妻子,那个水母就是变色龙提到的岳林。但是他不想说破,因为一旦说破,那变色龙这张王牌就会让朱弘达掌握,这是谭敬廷不愿意看到的。 “好吧,谭处长,今后凡是涉及水母,海星,珊瑚,珍珠的情报都要及时报告给我,现在我们要密切关注这个海星,他即将来上海,那他将如何跟水母接头呢?时间,地点,尽快弄清楚。” “恐怕这有难度,光看这十六个字,我看不出来他们何时何地接头。”谭敬廷流露出为难的情绪。 “你注意到了这一句了吗?光影照人,不见不散。光影照人?光影照人……“朱弘达不停地念叨着这四个字。21010 ------------ 第一百四十章 明争暗斗 朱弘达不停地嘴里念叨着“光影照人”四个字,忽然他一拍额头,像是灵光突显:“难道是指大光明电影院?” “有可能。”谭敬廷附和了一句。 “或是叫什么光影的店铺?”朱弘达像是在自言自语。 “那可多了去了,是光影书店?还是什么光影五金店?或是什么光影烟纸店?” “看来,这个水母很是狡猾呀,这样吧,谭处长,你先排摸一下在工商管理局登记过的全市叫光影的店家,然后进行筛选,看看有可能是哪些地方,这些天我们在大光明电影院那儿先安排人手,看看有没有可能找到这个海星。” “站长,我觉得这个办法有点海底捞针,全上海有多少家店,有的在工商管理局登记过,还有许多是没有登记过的,就算我派三个人去查带有光影二字的商家,也要两三天时间才有眉目,我们再筛选,又要花掉大半天时间,我估计等我们确定范围之后,这个海星早就与水母接上头了。“ 谭敬廷觉得朱弘达的这个方法很是愚蠢,费时费力不说,而且很可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朱弘达一听,有点泄气。 “而且,我现在就算是他们在大光明电影院里接头,电影院里有这么多人,你怎么判定哪个人是海星?哪个人是水母?而且,具体时间都未定,难道从早守到晚?守几天?五天?十天?” 朱弘达被谭敬廷逼问得哑口无言。 “我知道这是个笨办法,你有什么好办法能抓住这个海星吗?”朱弘达只能求助于谭敬廷给他出个好主意。 “没有,“谭敬廷回答得倒是干脆。 朱弘达不禁叹了口气。 “不过依我看,我们先不要打草惊蛇,让这个海星到上海,他来上海,肯定是有目的的,也肯定会折腾出一点浪花的,等我们见到那点浪花时再动手,到那时,我们再顺藤摸瓜,一网打尽。”谭敬廷把自己的设想告诉了朱弘达。 “嗯,谭处长的这个引蛇出洞的想法不错,好,那就照你的意思办,谭处长,不过,鄙人有个小小的请求,还请谭处长成全。” “朱站长客气了,有什么吩咐,您尽管说。”谭敬廷客套了一下。 “我希望谭处长能够与我共享情报资源,我们是一个团队,大家要拧成一股绳才能共同对付共党分子。”朱弘达嘴角露出一丝不经意的微笑。 “卑职明白,朱站长请放心,我一定会毫无保留地把信息资料提供出来,与您共享。” 两天之后的一个黄昏,徐明峰化装成一个商人的模样,乘船来到了上海,根据昱霖的电报,他很快就找到了在吕班路上的光影照相馆。 徐明峰朝四周望了望,见没有可疑的人,便敲了敲门。 虎仔把门打开,一看是徐明峰,立刻兴奋了起来:“徐大……” “嘘。”徐明峰示意虎仔闭嘴,连忙脱下礼帽,闪了进去。 “明峰!”昱霖从楼上冲了下来,一把抱住了徐明峰。 “昱霖!”徐明峰也紧紧地抱住了昱霖,两人相看泪眼,无语凝噎。许久,两人才平复了心情。 “昱霖,我这次来,就是接替老陈的任务,把上海站跟苏北方面再重新建立联系。而且我们要加大对敌人的打击力度,收集更多的情报,为今后我们与老蒋的决战做好准备。” “我明白。” “为了联络方便,我的对外身份是余香茶行的方老板,大名方中昊,是玉蓉的叔叔,这样便于我跟玉蓉的联系,你帮我在市区物色一家店铺,门面不用太大,不要太引人注目,闹中取静,要有前后门,万一遇到情况,方便撤走。另外,电台暂时先放你这儿,如果需要与苏北联系的话,我会来这儿发报。” “好的,我尽快去安排。”昱霖打量了一下明峰:“明峰,淑妍在家,要不,我现在就带她来见你?” “我现在跟淑妍的身份有些尴尬,我是玉蓉的叔叔,也就是你的表叔,你是我的表侄,那淑妍就是我的表侄媳妇。”徐明峰把大家的彼此身份重新给昱霖梳理了一下。 “怎么把关系搞得这么复杂?”昱霖皱了皱眉头:“怎么一下子你就成了我们的长辈了?我不管你们对外关系是什么,我现在就带淑妍来见你。你等着。我去去就回。” 昱霖很快回到了西厢房。 “少爷,你回来了?正好要开饭了。你洗洗手,吃饭吧。”胖婶把晚餐做好了。 “我不吃了,胖婶,把这些菜打包吧,我要带走。” 胖婶一听,愣了一下,随后马上明白了:“好好好,我这就打包。” “淑妍,快点换好衣裳,跟我走。”昱霖招呼了淑妍一声。 “去哪儿?”淑妍不知昱霖何意。 “明峰来了,你还等什么呀?快跟我走。”昱霖催促道。 “是吗?明峰来啦?”淑妍喜出望外,赶紧换了一身鹅黄色旗袍,又觉得不好,换了一身宝蓝色的旗袍,照了照镜子,还是觉得不好。 “淑妍,你磨蹭个啥呀?” “昱霖,你帮我看看,我穿哪件合适?”淑妍手上拿着几件旗袍,让昱霖来决断。 “我看都挺好的,你不管穿什么,明峰都喜欢。我还从没见你这么磨叽。这可真是印证了一句老话:小别胜新婚。” “这哪是小别呀,都快两年多没见了。”胖婶在一旁插嘴。 “那就是女为悦己者容。淑妍,快点,你再磨蹭,明峰就走了,你见不着明峰,可别怪我啊。”昱霖吓唬淑妍。 “啊,明峰这么快就要走?”淑妍一听,脸色都变了。 昱霖见淑妍的脸色都被他吓得煞白,知道自己玩笑开大了,连忙道歉:“是我吓唬你的,你还当真了。” “讨厌。”淑妍一拳捶在昱霖的肩膀上,疼得昱霖龇牙咧嘴。 淑妍换上了一身玫红的旗袍,略施粉黛,走到昱霖面前:“好了,闭上嘴,走吧,昱霖。” 昱霖拎着食盒,拿了两瓶茅台,带着淑妍来到了光影照相馆的二楼。然后吩咐虎仔在下面警戒。 淑妍一见到明峰,就连忙走了过去。 “明峰。”淑妍望着明峰消瘦的脸庞,用手抚摸着 “淑妍。”明峰深情地望着淑妍。 两人紧紧拥抱在一起,千言万语都无法倾诉彼此的思念。 昱霖咳嗽了一声,两人不好意思地分开了。 “今晚你们就住这里,我把虎仔带走,他在这儿,你们不方便。” 明峰敲了敲昱霖的脑袋:“就你鬼心眼多。” “好了,好了,明峰,淑妍,来,为我们的重逢干杯。” 三人举起酒杯,一干而尽。 昱霖望了望二人,慢悠悠地说道:“淑妍,喝完这杯酒呢,我要跟你说一下,明峰呢,这次的公开身份是玉蓉的叔叔,也就是我们的表叔,你呢,就是明峰的表侄媳妇,这样的话呢,你们就不常见面了,如果你们想要牛郎织女相会呢,就只能在我这个一亩三分地里了。” 淑妍娇羞地望着明峰,明峰狠狠地瞥了一眼昱霖:“我怎么觉得你像个王母娘娘?” “明峰,你这可是没良心,我是那喜鹊,给你们搭桥的喜鹊。”昱霖调皮地说。 “来,为我们的喜鹊干一杯。”明峰举起酒杯,开怀畅饮。 “明峰,快来尝尝胖婶的手艺,你有好些日子没吃到胖婶做的饭了吧。来,尝一尝这叉烧。” 昱霖把一大块叉烧夹到明峰的碗里,明峰夹起来,放进嘴里:“嗯,真是香,这确实只有胖婶才烧的出的味儿。” 三人一起边吃边聊,明峰把形势跟昱霖和淑妍介绍了一下,淑妍把她最近在上海站所看到的一些情况向明峰做了汇报,昱霖也把最近报社里面接触到的民众呼声,思潮跟明峰通了气。 “哦,明峰,我想起来了,上次我给你发去的那份关于变色龙的电报,你有没有转达给苏北方面?” “我已经转达了,但目前还没有任何消息。”明峰摇了摇头。 “这个变色龙是我们的心腹大患,一定要把他找出来才行。” “相信苏北方面很快能找到这个资深的保密局卧底。”明峰把杯中酒一口喝尽:“昱霖,淑妍,现在老蒋正在集结部队,寻找机会制造摩擦,所以我们一定要做好思想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暴风雨。” 把酒言欢之后,昱霖把虎仔带回吉祥里18号,光影照相馆内便只剩下明峰和淑妍二人。 “淑妍,这些日子你辛苦了。”明峰轻抚着淑妍的乌发:“我看你消瘦了不少。” 淑妍依偎在明峰的怀里,摸了摸他的脸:“你也是,老了不少。不过,老得最快的是昱霖。我看他这些日子添了不少白发。” “是啊,昱霖这些年来遇到许多变故,这些打击不是一般人能够承受得了的。”明峰一想起昱霖的遭遇,心里便像是被堵上了一块大石头:“我真担心,一旦这里的任务结束了之后,昱霖会不会垮掉,我觉得他现在能支撑下去的动力就是工作,玩命地工作。” “他这些天已经好多了,情绪已经没有那么低落了,我这回当了次月下老人,把昱霖和玉蓉用红线绑一块了。”淑妍朝明峰笑了笑。 “真的?”明峰很是惊喜:“我只当你是穆桂英,没想到你还能当红娘,淑妍,这件事你做得不错,要是昱霖身边有玉蓉照顾,那我这个好兄弟一定能够重振雄风。” “其实他们两个从小青梅竹马,我只不过把这层窗户纸捅破了而已,如果没人去捅这层窗户纸,那按昱霖的个性,他一定会终身不娶,为淑娴守身至死。淑娴虽然是我的亲妹妹,而且还是孪生妹妹,她的死就像是另一个我死了一样,当初你告诉我这个噩耗时,我真的是难以接受,不过,我现在想通了许多,毕竟人死不能复生,而我们这些人一直就在生死边缘行走,流血牺牲是不可避免的寻常事,活着的人就要坚强地活下去,我不想让昱霖一直生活在失去淑娴的痛苦之中,像他这样的人,应该得到幸福,否则老天爷对他太不公了。” 明峰亲吻着淑妍的乌发:“你说得对,我们应该往前看,我们的未来一定是光明的。”10 ------------ 第一百四十一章 骨肉团聚 第二天一大早,淑妍和明峰收拾停当之后便要把店门关上,离开照相馆。淑妍无意中看见了橱窗里的一张毛豆子和他老爹的合影,怔住了,连忙把明峰拉过来。 “明峰,明峰,你快过来看,快过来看。”淑妍心急慌忙地把明峰拉到了橱窗前。 “什么事啊,这么慌张?”明峰不明就里,茫然地被淑妍拖至橱窗前。 淑妍指着那张二十吋的相片:“明峰,你看,这张照片里的那个人是不是当年的柱子哥?” 明峰听淑妍这么一说,连忙仔细辨认:“是的,应该就是柱子哥。” 明峰边说边连连点头。 “那他身边站着的这个男孩是谁?是柱子哥的儿子?”淑妍急切地问道:“我记得柱子哥没孩子呀?” “那会不会是我们的胜男?”明峰脱口而出:“看岁数应该和我们家的胜男差不多大。” 话一出口,淑妍和明峰二人立刻心潮澎湃。 淑妍望了望照片上的男孩,又望了望明峰:“我觉得这个孩子的眉眼之间跟你好像。应该就是我们的胜男。” 明峰看了看照片,又看了看淑妍:“跟你也有几份相似。这应该就是我们的女儿胜男。” 淑妍说着,捂着嘴,眼泪唰唰流淌下来。 “淑妍,别哭,别哭,这是好事,我们终于找到胜男了。胜男和柱子哥到这里来拍照,那虎仔和昱霖一定知道他们的住址。我们马上就能找到他们了。” 淑妍点了点头。 正巧,虎仔朝照相馆走来,淑妍一把抓住虎仔。 “虎仔,你认不认识这张照片上的人?”淑妍迫不及待地望着虎仔。 虎仔顺着淑妍手指的方向看了看照片,点了点头:“认识,这张照片是我拍的。他叫毛豆子。那是他老爹。” “毛豆子?”明峰转过头问虎仔。 “他以前是个街头混混,经常干些偷鸡摸狗,坑蒙拐骗不着调的事情,不过,他后来到一品斋来干活,好像是换了个人似的,再没干过什么坏事,陈老板说,他是浪子回头金不换。我跟他现在是好兄弟,哦,不能称兄弟,说出来,你们也不信,这毛豆子其实是个假小子,他是个女的。”虎仔摸了摸脑袋:“真没想到,毛豆子居然是个女孩。” 淑妍和明峰对视了一下,感觉心砰砰直跳:“那你知道他住哪儿吗?” “就住在棚户区那里。” “虎仔,你现在就带我们去,好吗?”淑妍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到胜男。 “哦,好的。”虎仔不知道明峰和淑妍两人为什么会对毛豆子这么感兴趣,从他们热切的目光里,他能感受到毛豆子对他们来说,意义不凡,便连忙带领明峰和淑妍前往棚户区。 闸北的棚户区就是一个贫民窟,那里到处是茅草屋,垃圾堆,蚊蝇飞舞,蛆卵丛生,便溺四溢,扑面而来一股臭味。 淑妍一想到自己的女儿就在这样的环境里生长,不禁悲从中来。 虎仔走到一处草棚前,拍了拍门:“毛豆子,毛豆子。” 出来开门的是毛豆子的老爹,他一开门,见是虎仔,便露出微笑:“是虎仔啊,你来找毛豆子?她去给我抓药去了,一会儿就回来。” “柱子哥。”明峰走上前去,一把握住毛豆子老爹的手:“你不认识我了?我是明峰啊。” “啊……啊,啊……”老爹认出眼前的人正是十多年前把孩子托付给自己的徐明峰:“你真的是明峰,真的是胜男的爹吗?” 明峰热泪直淌:“是的,是我,是我。” 淑妍也走上前去:“柱子哥,终于见到你了。” “胜男她娘。”柱子一下子就认出了眼前的淑妍正是胜男的亲娘:“来,进来坐,进来坐。” 柱子把明峰和淑妍还有虎仔一起请进屋里,小小的屋子进来三个人之后,显得格外局促。 明峰发现柱子一瘸一拐的模样,连忙关心地问道:“柱子哥,你的腿怎么啦?” “拉黄包车时给汽车撞了。留下了后遗症,看来这黄包车是不能再拉了,我正准备过几天找个看仓库的活干干。” “柱子哥,柱子嫂呢?”淑妍见柱子嫂不在屋里,便开口问道。 “死了,鬼子扫荡的时候死了,我是从死人堆里抱着胜男逃出来的,我们一路逃到上海,就在这里安顿下来了。”柱子叹了口气:“这些年就我跟胜男两人相依为命,胜男是吃百家饭长大的,我也没有能力对她进行管教,她常常跟一些街头流浪儿混在一起,身上有不少毛病,我愧对你们哪,没把胜男带好。” “柱子哥,你这么说,让我们怎么过意得去,为了胜男,嫂子死了,你为了养活胜男,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胜男能活到现在,这全是你的功劳。”明峰紧紧握住柱子的手,两行热泪流淌下来。 “是啊,柱子哥,要不是你含辛茹苦地养大胜男,我们可能再也无缘见到我们的女儿了。” 明峰,淑妍和柱子正在叙谈往事时,门被推开了,毛豆子回来了,手上提着几包草药。她见屋里一下子有这么多人,看见虎仔待在一边,脸上便觉得发烫。 “老爹,我回来了。”毛豆子把草药放在桌上,低着头跟虎仔打了个招呼:“虎仔哥,侬来啦?” “毛豆子,来,过来。”柱子把毛豆子拉到自己身边:“毛豆子,这是你的亲爹和亲娘。” 毛豆子一进门就看见了这两位穿着光鲜的先生太太,正觉得纳闷,这两位看上去像有钱人的先生太太怎么会来他们这儿的棚户区。现在一听老爹说,这两位就是自己的亲生父母,毛豆子简直不敢相信。她目瞪口呆,直愣愣地站在那里,望着明峰和淑妍。 淑妍一把抓住毛豆子的左臂,把袖子往上一撸,看见左上臂上有一块红色的胎记,眼泪扑簌扑簌直掉:“胜男,你真的就是我的胜男。” 淑妍一把抱住毛豆子,泪水像开闸似的哗哗直淌。 毛豆子连忙把袖管放下来,退后两步,朝老爹身后躲去:“我不叫胜男,我叫毛豆子。” “傻孩子,毛豆子是你的小名,街坊四邻的觉得你长得瘦弱,像根豆芽菜,所以就叫你毛豆子,胜男才是你的大名,你的大名叫徐胜男。”柱子连忙给毛豆子解释。 “老爹,伊拉真呃是我呃亲爹亲娘?”毛豆子眼里泛着光,充满了迷茫。 “是的,你爹娘是游击队员,生下你不久,队伍就要转移,你太小,没法跟着行军打仗,所以,你爹娘就把你托付给我们了,这一别,就十多年,我还以为你的亲爹亲娘可能都牺牲了,没想到,老天有眼,让你亲爹亲娘找到了你,毛豆子,跟你亲爹亲娘走吧。” “勿要,老爹,我勿想离开侬。”毛豆子一把抱住老爹。 “这样吧,柱子哥,胜男,你们一起跟我走,你们就和虎仔一起住在照相馆里,好吗?”明峰提议道。 “好啊好啊。”虎仔热烈响应。 “你看,我一个瘸子,我就不给你们添麻烦了,明峰。”柱子不愿麻烦明峰他们。 “柱子哥,你还是跟我们一起走吧,你把胜男带了这么大,我们都还没报答你呢,就让我们为你做一点点事情吧。”淑妍劝说柱子:“而且,胜男也离不开你。” 柱子望了望毛豆子,点了点头:“好吧,我跟你们走。胜男,整理一下。” “我看也不要带什么东西了,就带几件换洗衣服吧,其他的我那儿基本上都有。”淑妍看了看家徒四壁的屋子,真的是没有一样值钱的东西。 “那好吧,胜男,就带几件衣服吧。” 虎仔过来拉胜男的手,胜男不好意思地把手甩开,把包裹交给他,然后去搀扶老爹。 一行人来到了光影照相馆,淑妍望了望这里的陈设,觉得在休息室里再放一张沙发床,那么虎仔和老爹就可以睡在这儿了,然后在化妆室里安置一张折叠行军床,让胜男睡在里面,也就可以解决了。淑妍把想法跟明峰一商量,明峰觉得甚好,便和虎仔一起去家具店买床了。 “柱子哥,马路对面就有一个公共浴池,你去那里洗个澡,再把这件衣服换上。”淑妍从服装间里拿出一件绸缎短褂塞进柱子的手里,然后塞给他一些钱:“柱子哥,你熟悉一下周边的环境,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可千万别心疼钱。” 柱子拿着衣服和钱,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是好。 “柱子哥,我带胜男回我家去洗澡,再带她去理个发。” “好好好。” 三人走出了照相馆,淑妍把店门锁了,然后带着胜男回到了吉祥里18号。 杜太太见欧阳太太带了一个半大小子回来了,有些奇怪:“欧阳太太,格是啥人啦?” “噢,杜太太,格是我外甥女。”淑妍向杜太太介绍道。 “哦,是侬外甥女啊,我还以为是外甥呢?哪能剃了个男小囡呃头啦?”杜太太好奇地望着胜男。 “哦,伊刚从乡下头来,怕伊生老白虱,所以把头发剃短了。”淑妍连忙掩饰了一下。 “小姑娘长得蛮好看呃,等头发长长了,就更加好看了。” “是呃,是呃。”淑妍不想跟杜太太多啰嗦了,赶紧把胜男带回西厢房。 刚进西厢房,就见胖婶好奇地望着她们。 “淑妍,这不是毛豆子吗?”胖婶一见胜男,立马就认出了是在一品斋里帮她打下手的毛豆子。 “胖婶,毛豆子就是我女儿,是我失散十多年的亲闺女胜男,徐胜男。”淑妍兴奋地拉着胖婶的手,喜不自禁。 “是吗?这可真是太巧了,让我好好看看。”胖婶跑过来,仔细端详着胜男:“嗯,都说闺女长得像爸爸,果然跟明峰长得还真像。” “胖婶,胖婶。”胜男见是胖婶,高兴地一把搂住了胖婶。 “嗯,乖,胖婶给你做好吃的,你想吃什么?甜的还是咸的?”胖婶从心底里为淑妍和胜男感到高兴,心疼地拉着胜男的手问。 “都喜欢。只要是胖婶做的,我都爱吃。”胜男咧开了嘴笑。 “好,我甜的咸的都给你做。”胖婶高兴坏了,忙不迭地忙碌起来。19 ------------ 第一百四十二章 舐犊情深 淑妍带着胜男来到了浴室,放好洗澡水:“胜男,来,进去泡泡澡。” 胜男不好意思地把身上衣服除去,然后爬进澡盆里,水汽氤氲,烟雾缭绕,把胜男的脸颊都熏红了,淑妍拿了块毛巾,给胜男搓澡。 淑妍是第一次给女儿洗澡,她边洗,边流着眼泪,她这个做娘的真的是太亏欠孩子了。 胜男坐在澡盆里,淑妍在一旁给她搓澡,这种感觉从来没有过,不仅仅是身体上的舒爽,更是从内心体验到了什么是母爱。 胜男转过头,望着淑妍,见淑娴在流泪,便伸出手去,替母亲拭泪:“姆妈,侬勿要哭了。” 淑妍一听见胜男叫自己“姆妈”。再也忍不住了,抱着胜男嚎啕大哭。胜男也被感染了,眼泪唰唰直流。 洗完澡后,淑妍找了件学生装给胜男穿上,胜男穿上水蓝色的短褂,黑色的半身裙,站在镜子面前,简直不认得自己,多年以来,她都是穿长裤短褂,像个男孩一样,从没有穿过裙子,如今这么一打扮,还真有点女孩子的模样。 “胜男,走,我带侬去买几件合身呃衣裳。” 淑妍觉得自己亏欠女儿太多,一定要好好补偿女儿。 淑妍带着胜男到南京路上的各大百货商店逛了一圈,胜男真的是大开眼界,琳琅满目的商品,流光溢彩的橱窗,五颜六色的广告,让胜男觉得眼睛不够用。 淑妍给胜男买了七八套女孩衣服,然后带她去理发店里剪头发,经过理发师的修剪,原先像个男孩子的短发带了点女孩子的味道,再别上一只蝴蝶发卡,就更像一个楚楚动人的女孩子了。 淑妍带着焕然一新的胜男回到了吉祥里18号。 杜太太正好在灶披间烧饭,看见淑妍回来了,旁边站着一个纤弱的女孩,不禁随口问道:“欧阳太太,侬屋里厢呃亲眷真多啊,刚来了一个,又来了一个。格是侬啥人呀?” “杜太太,侬再好好看看叫。”淑妍把胜男往杜太太面前一推。 杜太太一听,连忙仔细打量,忽然恍然大悟似的:“噢哟,我一点也没认出来呀,原来是侬外甥女呀,嗯,格能一打扮么,才像小姑娘,欧阳太太,侬侄女老灵呃,长得眉清目秀,我要是有儿子呀,一定叫伊来追那外甥女。” “杜太太,侬真会讲笑,好了,侬忙伐,阿拉上去了。” 淑妍拉着胜男再次回到了西厢房,胖婶一见毛豆子已经变成了一个俏皮可爱的女孩子了,眼睛都笑弯了。 “还是这样好,这样才像姑娘家嘛。来,胜男,尝尝胖婶做的豆沙包和叉烧包。” 昱霖回来了,一进门,看见有个女孩子坐在餐桌前品尝着点心,觉得有些奇怪,连忙走过去,对着胜男仔细看了看。 胜男一见昱霖,连忙把豆沙包放下,站了起来。 “你,你不就是阿荣的徒弟,毛豆子么?你怎么会是个女孩子?你怎么到我家里来了?”昱霖被眼前的一切弄懵了。 “爷叔,侬勿要动手,我不是来骗吃骗喝呃。”胜男边说边往后退。 那次在大街上被昱霖教训的情形深深烙在胜男的心里,她看见昱霖后,有些发怵。 “昱霖,你回来啦,我给你介绍一下,这就是我和明峰的女儿,胜男。”淑妍拉着胜男的手,给昱霖介绍。 “她就是胜男?就是你和明峰失散十多年的女儿胜男?”昱霖难以相信眼前的事实。 “姆妈,伊,伊是啥人呀?”胜男忙躲到淑妍的身后。 “伊是侬呃姨夫,侬小姨呃丈夫。侬做啥看见伊嘎吓牢牢呃啦?”淑妍不知道胜男为何看见昱霖这么害怕。 “没,我没看到小姨父吓丝丝。“胜男强作镇静,从淑妍身后出来:”个么,姆妈,我小姨呢?” “侬小姨已经过世了。”淑妍叹了口气,轻声说道。 “哦,个么姆妈,侬哪能跟我呃姨夫住了一道啦?侬不是应该跟我阿爸住了一道呃吗?” “格个嘛,不是一句闲话,两句闲话能讲得清爽呃。胜男,不过,有些事体,我要跟侬交代清爽,侬要是到此地块来呃闲话,侬要改口叫我阿姨,侬懂了伐?” 胜男莫名其妙地望着淑妍:“为啥,我不好叫侬姆妈吗?” “在外人面前,侬不要叫我姆妈。” 胜男还是一脸茫然。 “这样吧,淑妍,今晚你跟毛豆子,不,是胜男睡一块儿,你们母女俩终于能同床而卧了。胖婶睡客厅的沙发床上,我去明峰那里挤一挤。你把我们之间的关系好好捋一捋,给胜男交代清楚,否则她脑子会混乱的。” “昱霖,你还真是善解人意。” “你才知道啊?”昱霖笑了笑:“淑妍,那你今天没去上海站上班吗?” “我今天没去,我明天跟站里补个假,就说不舒服,请假一天。” 淑妍好不容易找到了胜男,分离十多年的骨肉终于团圆了,这难得的欢聚时光,让淑妍不由自主地想要逃避上海站那个令人窒息的紧张环境。 “嗯,别忘了,我怕朱弘达会追问,得想好了对策才行。”昱霖提醒淑妍。 “嗯,我知道了。” “胖婶,你今天做了什么好吃的,我待会儿给明峰他们带点去。”昱霖迫不及待地翻找。 “我早就准备好了,我给你们准备了下酒菜,白切肚子,海苔花生米,糖醋小排,香煎小黄鱼。蒜泥黄瓜,香菇菜心,我都给你打包好了,待会儿啊,你带走。”胖婶把准备好的食盒放到了餐桌上。 “胖婶,你真的是太贴心了。”昱霖一把抱住胖婶,在胖婶的额头上亲吻了一下。 “少爷,你还这么调皮,你看,胜男都在笑话你呢。”胖婶用手指了指胜男,又点了点昱霖:“你都做长辈了,该稳重些,尤其是在小辈面前。“ 昱霖朝胜男眨了眨眼睛,伸了伸舌头,胜男没想到功夫了得的小姨父还有这么可爱的一面。 昱霖拿着胖婶准备的下酒菜和两瓶白酒来到了光影照相馆,一进店,就看见明峰正跟一位中年男子在聊天。 “昱霖,你来啦,我告诉你一个天大的好消息。”明峰见昱霖来了,迫不及待地想要告诉他这个重大新闻。 “我已经知道了,你们找到胜男了。”昱霖把食盒放下:“祝贺你,明峰,皇天不负有心人,你终于找到女儿了。” 昱霖跟明峰紧紧相拥。 “来,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就是胜男的养父柱子哥。” 柱子连忙站起身来,昱霖连忙伸出手去跟柱子哥紧紧握手:“柱子哥,谢谢你,这些年不容易,谢谢你给明峰大哥保住了这颗独苗。” 柱子回过头来望了望明峰:“明峰,你和淑妍后来就没有再生过孩子?” “淑妍怀过两次,但都掉了,后来淑妍受了重伤,再也不能怀孩子了。”明峰叹了口气。 “唉,你们也真的是不容易啊。”柱子握住明峰的手很是感叹。 “来来来,我刚从家里来,这是胖婶给我们准备的下酒菜,我们边吃边聊。” 昱霖把食盒拿出来,虎仔连忙上前帮忙,拿来碗筷和酒杯。 “你已经见过胜男了?”徐明峰抬头问昱霖。 “我刚见过她,她现在已经变得我都不认得了。”昱霖摇了摇头,感叹胜男的变化之大令他始料未及。 昱霖给大家都斟满了酒:“来,为明峰和淑妍骨肉团圆干一杯。” 大家举杯共饮。 “昱霖,你是说,你以前见过胜男?“明峰好奇地问道。 “我跟胜男啊,渊源比较长,早在你们来上海之前我们就见过了,而且我们是不打不相识。”昱霖夹了一粒花生米放入嘴里,故意卖关子。 “是吗?”明峰睁大眼睛,好奇地望着昱霖。 “说来话长,我到今天才知道,原来我所认识的毛豆子就是你的亲闺女徐胜男。” “那你是怎么认识毛豆子的?“ “当时啊,我以为毛豆子就是一个男孩子,在老陈的一品斋里,带着几个小毛孩跟客人吵架,那张嘴啊,还真是厉害。后来我走出一品斋后,毛豆子就一直跟着我,当时我还以为被敌人跟踪了呢,谁知是毛豆子跟她的一帮小兄弟来偷我钱包,钱包里面正好是老陈给我的活动经费,所以我就把毛豆子给教训了一番,她今天看见我,还索索发抖呢,没想到,我那天给她留下了这么巨大的心理阴影。看来我得找个机会弥补弥补她,否则她会把我这个小姨父当作凶神恶煞一样避而远之。“昱霖回忆起跟毛豆子初次相见时的情形,现在回想起来,觉得甚是好笑。 “唉,是我没管好胜男,我老婆死了之后,我一个大男人也不会带孩子,所以就把她当男孩子养,没想到,她跟几个街头的小混混在一起混日子,我也想把她管好,可是我实在是没这个能力。“柱子很是自责,把酒中酒干了。 “柱子哥,你不必自责,你能养活胜男已经是不易了,现在这个社会这么乱,小孩子稍有不慎就会学坏,不过还好,后来毛豆子去老陈的一品斋帮工,再也没有发现小偷小摸这样的恶习,老陈高兴地说,浪子回头金不换,毛豆子是个好孩子。“昱霖把毛豆子的进步告诉了大家。 “是啊,孩子的教育很重要。希望我们能对她言传身教,让我们的理想,信念,良知,言行去感召她,教化她,让胜男从此之后变成对社稷,对百姓有用的人。“徐明峰知道是自己这个做父亲的缺位,所以才造成胜男变成街头混混的结果,他希望今后胜男能够痛改前非,成为一个品行端正的人。 胜男躺在母亲的怀里,她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受到了什么是真正的母爱,淑妍跟胜男讲过去,讲为什么会把她留在了柱子家,讲这些年她的父母,小姨和小姨父都在干什么,他们的身世,他们的家事,讲这些年国家都发生了什么事,都经历了哪些事件,他们为什么要闹革命,为什么要抗击日寇,为什么要舍家卫国,为什么敢于牺牲,为什么无怨无悔…… 胜男睁大眼睛,细细聆听着母亲的讲述与教诲,她渐渐重新认识自己,并且为自己是英雄的女儿而感到自豪。20119 ------------ 第一百四十三章 重回故居 没过多久,昱霖在法华民国路那儿找到了一家店铺,这儿位于老城厢,离城隍庙很近,离玉蓉的八里桥也不远,附近沿街商铺也不少,前店后屋,很是隐蔽。为了方便起见,昱霖把楼上的两间屋子也一起租了下来,这样,就更安全了一些。 余香茶行开张那天,昱霖,淑妍,玉蓉,阿成,虎仔,胜男,柱子哥等都前来道贺,明峰把彼此的关系介绍了一下,把今后的任务又传达了一遍。大家都踌躇满志,摩拳擦掌,准备大干一场。 朱弘达接到保密局重庆站站长苏德昌的电话,询问他那件文物案有没有突破。 “朱站长,我不是让你们上海站跟变色龙联系了吗?怎么到现在还没个眉目啊?”苏德昌电话里的语气很是不耐烦,有点兴师问罪的意思。 “不好意思,苏站长,这件事情我不是很清楚。”朱弘达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确实,他根本就不清楚上海站还有一个卧底潜伏在共军的根据地里。 “当初你们的俞站长好说歹说从我手里把变色龙挖走了,我是忍痛割爱,谁知道你们却把这么一个宝贝当作稻草,这么长时间了,还是一无所获。”苏德昌有些愠怒,他没想到自己千方百计在共军那里埋的一枚妙子,却被当作弃子,上海站根本就没重视变色龙。 “苏站长,不好意思,你对我们上海站的厚爱,我朱某人一定铭感五内,请苏兄稍安勿躁,我们一定全力以赴,争取早日破案。”朱弘达低声下气向苏德昌赔不是。 挂了电话之后,朱弘达把谭敬廷叫来。 “谭处长,你上次跟我信誓旦旦,说是所有情报都会跟我共享,可你为什么把变色龙这么重要的情况不告诉我?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站长?”朱弘达怒气冲冲地兴师问罪。 朱弘达心里明白当初他刚当上军统上海站的副站长时,俞佩良就提醒过他,其实站里有不少人资历和能力都比他强,但是却是他坐上了副站长的宝座,朱弘达知道,俞佩良指的就是谭敬廷。依照谭敬廷的资历和战功,在军队里当个师长是绰绰有余的,但谭敬廷官运不佳,好不容易混了个禁烟赌场委员会的特别专员,却因为下属的贪赃枉法而受牵连,所以被贬到上海站当个情报处长,这真是大材小用。他也清楚,谭敬廷一直看不上他这个站长,只是碍于面子,不跟他起正面冲突,但是却常常阳奉阴违,朱弘达有时也挺怵谭敬廷的,谭敬廷虽然话不多,但气场很大,有的时候,他的一个眼神就让朱弘达觉得浑身不自在。 但话又说回来了,现在保密局上海站是他朱弘达当家,既然是当家人,就应该有当家人的威势,所以,今天苏德昌的质询电话正好是个由头,可以好好敲打敲打这个目无领导的谭敬廷。 “卑职不敢,只是这个变色龙是我方潜伏在共党内部的卧底,少一个人知道,就多一份安全,所以,我没敢跟你提起。”谭敬廷根本就没把朱弘达放在眼里,不仅没把这么重要的情报跟朱弘达分享,而且还振振有词。 “那你是在防我喽?”朱弘达的脸都气成猪肝色了。 “卑职不敢,只是我最近一直在怀疑,我们内部是不是也有共党的卧底?”谭敬廷不露声色地说。 朱弘达一听这话,警觉了起来:“此话怎讲?” 谭敬廷见朱弘达听了他的话之后,神色严峻,一脸狐疑,慢悠悠地给朱弘达分析起来。 “朱站长,你想,从共党的活动中可以得知,一品斋是他们的联络处,一品斋被端掉了之后,去往苏北的电报就基本没有了,但一品斋以往的消息来源是哪儿呢?以文物案为例,我们是在共党把文物运到苏北之后,重庆站来电,才从犄角旮旯里找到了那份电报,方才醒悟亨利路的仓库里藏有这些稀世真品,共党怎么会提前知道的?又比如说,前些日子,共党在军事部署上,总是能跳出我们的包围圈,在谈判桌前,他们似乎也早就知道我们的底牌,所以我们很是被动。前一阵子上海的学生运动,也是我们刚收到上面的指示,下面的学生就开始闹腾起来,学生们的信息怎么会这么灵通呢?种种迹象让我不得不怀疑,我们上海站有卧底存在。” 谭敬廷有理有据的分析,让朱弘达恍然大悟。 “谭处长,听你这么一分析,确实有点道理,那你说,我们该如何挖出这个卧底?” “依我看,撒点诱饵,静观其变,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谭敬廷胸有成竹地把自己的观点亮了出来。 这时,姜处长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份电报。 “谭处长,找了你一圈了,原来你在这儿呢。变色龙的来电。” 其实谭敬廷和变色龙之间的联系还是很频繁的,只是谭敬廷在没有突破之前,不想太张扬而已。 谭敬廷接过电报,转手递给朱弘达,朱弘达见谭敬廷还是蛮尊重自己的,便满意地点了点头,接过电报,看了看,然后交给谭敬廷。 谭敬廷见电文上写了几个字:共党上海站负责人徐明峰已达上海。 “果然不出所料,共党开始活动了,可以肯定,那个海星就是徐明峰。”谭敬廷斩钉截铁地作出判断。 朱弘达把妻儿安排停当之后,决定入住吉祥里。 那天,朱弘达来到吉祥里18号,杜太太正在天井里洗菜,看见他来了,犹如见到瘟神一般,吓得连水龙头都忘了关,连忙躲进客堂间。 朱弘达冷笑了一声,径直穿过客堂间,直接上楼,朝东厢房走去。但是,房门打不开,仔细一看,锁换了,他连忙下楼找杜太太。 杜太太被朱弘达的敲门声吓得躲到床边,朱弘达一脚把门踹开。 “沈先生,侬想做啥?”杜太太吓得魂不附体。 “杜太太,你要是不做亏心事,何必吓成这样?”朱弘达步步紧逼过来。 “我,我又没做啥呃亏心事体喽。”杜太太眼神闪烁,支支吾吾。 “杜太太,你应该不会忘记吧,当初在这里搓过一场麻将,你当时是多么八面玲珑啊,还有意无意地告诉何三我是军统的人,你以为我是傻子,我听不出来,你是想借何三之手把我除掉。”朱弘达恶狠狠地盯着杜太太。 “不是呃,不是呃,我从来就没想过要害侬。沈先生,侬一定是误会了。”杜太太忙不迭地否认,她没想到她的这些小儿科的伎俩早就被朱弘达识破了。 “反正何三已经翘辫子了,日本人也投降了,现在是我们的天下了,何太太,侬明白伐?”朱弘达把脸靠近杜太太,吓得杜太太连连后退,一直退到墙上。 “明白,明白。”杜太太连连点头。 “只要你识相点,我不会为难你的,不过,你要是再跟我斗心眼,玩阴的,就别怪我不客气了。”朱弘达眼睛里射出两道冷冷的光,让杜太太不寒而栗。 “我晓得,我晓得。”杜太太说话的声音都颤抖起来了。 “我问你,怎么我东厢房的房门锁换掉了?”朱弘达瞟了一眼吓得瑟瑟发抖的杜太太。 “是格能呃,我看侬长期不蹲了此地,就把这东厢房租给其他人了。”杜太太实言相告。 “一房二主,你拿了我两年的租金,却把我的房子转租出去,杜太太的算盘打得太精了吧。那么现在,你打算怎么办?”朱弘达坐在八仙桌旁,翘着二郎腿,手上玩着的一只精美的珐琅打火机。 “要不格能,沈先生,侬先住进去,我去帮侬拿钥匙。等新房客来了,我请伊跑路。”杜太太知道朱弘达不好惹,也不敢惹,所以连忙想补救办法。 “嗯,这还差不多,你跟我一起上来,把别人的东西给我整理一下,拿走。”朱弘达对杜太太下命令,那口吻不容商量。 “好呃,好呃。”杜太太连连点头。 杜太太取了钥匙,跟着朱弘达上了东厢房,然后把新租客的东西打包,拎到楼下去了。 晚上,新租客回来了,那是一对新婚夫妻,刚一进门,杜太太就把他们叫了进去。 “不好意思,夏先生,夏太太,这个东厢房我不能租给那了,格是我当初收那呃定金跟租金,我都还给那。” 杜太太说完,把钱和合同都退给了夏先生和夏太太。 “为什么呀?我们是签过协议的呀。你这样做,是单方面撕毁合同,我可以去告你的。”夏先生一听杜太太想要毁约,很是生气。 “阿拉好商量,侬要是觉得吃亏呃闲话,我可以赔侬一点钞票。”杜太太知道自己理亏,表示愿意花钱消灾。 “我不要钞票,我要住的地方,你现在让我和我妻子住哪里去?”夏先生把钱和合同又推给了杜太太。 “个么,要么那就先住在格间次间里,格间次间现在没人住,侬要是觉得可以呃闲话,就先住了此地。”杜太太提出解决方案。 夏先生和夏太太走到次间里看了看,觉得房间还蛮干净的,家具陈设也蛮时新的,还有一台时髦的留声机,空间虽然比东厢房小了不少,但对他们夫妇而言也够了,于是就决定租下这间房。他们并不知道这间屋子是凶宅,当初何三莫名其妙地就死在里面了,后来杜太太想要把这间次间再出租时,有的租客一打听是凶宅,连忙摇头,所以,这间房子一直租不出去,因而也就一直空关着。 “要不,我们就租这间吧。”夏先生跟夏太太商量了一下,决定租下这间次间。 杜太太一听,顿时心花怒发。 “不过,这间房间要比那间东厢房差不少,房东太太,你的租金要减半。”夏先生提出租金上的要求。 “减半么,那也太辣手嘞,要不三分之二,是东厢房的三分之二,再低,我就不租了。”杜太太斜睨着这对年轻夫妻,她觉得这对外地夫妇还是很容易对付的。 “好好好,就三分之二吧。”夏先生倒也爽快,同意了杜太太的提出的租金。 “好呃,好呃,我给那重新写协议。” 杜太太这一刀辣手的,一间租不出去的房间居然高价租给了这对小夫妻,杜太太心里面暗暗地叫好:今朝碰着冲头了。 杜太太眉开眼笑,刚才的失魂丧魄早已经被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昱霖刚回到家,胖婶就悄悄地告诉了他,东厢房里又有人住了,先前住在那里的一对小夫妻搬到楼下去了。 “那胖婶,现在是谁住里面?”昱霖顺口问了一句。 “我听房东太太好像叫他沈先生,嗯,是叫沈先生。”胖婶回忆了一下当时的情景。 “沈先生?”昱霖心里猛地一沉。1910 ------------ 第一百四十四章 如履薄冰 昱霖一听说是沈先生,心里已经明白了八九分了,连忙问胖婶:“胖婶,杜太太跟这个沈先生还说了些什么,你听到了吗?” “他还质问房东太太为什么把他的锁换了?难道他以前也住这里吗?”胖婶也搞不清这个沈先生是个什么来路。 昱霖确定了,朱弘达又住回来了,这让他的心又提了起来,感觉有双眼睛会时刻盯着自己,自己的一举一动似乎都会在朱弘达监视下。自己只能小心再小心,谨慎再谨慎。 “胖婶,你以后一定要注意了,千万不要叫我昱霖,叫我阿锐。明白了吗?特别是少奶奶的称呼,千万不能叫淑妍,要叫淑娴,不能叫错。” 胖婶一下子紧张起来:“我怕我年纪大了记不住,我万一说漏嘴了,怎么办?要不你把我送走吧,我去虎仔那儿。” 胖婶听昱霖这么一说,紧张得双手不停地揉搓。 “也好,你去照相馆照顾虎仔吧。” 昱霖觉得胖婶的这个提议不错,毕竟现在身旁住着一个危险的敌人,而胖婶缺乏与敌人斗争的经验,万一一时口误,可能就会酿成大错,那可是致命的打击。 于是,昱霖悄悄地把胖婶送出了吉祥里,去了光影照相馆,胖婶和虎仔母子相见,甚是喜悦。现在照相馆里忽然热闹了起来,原先只有虎仔一个人住,现在又增添了胖婶,柱子哥和胜男。 昱霖把身边的钱全部掏出来交给胖婶:“胖婶,现在这里就你当家吧,你看看还需要添些什么,钱不够跟我说。” “少爷,我们不缺什么,这些钱你还是拿回去吧。”胖婶把钱往昱霖手里塞。 “胖婶,现在这里住着四口人呢,怎么会不缺钱,你拿着吧,看看吃的,穿的,用的,还有哪些需要添置的,千万不能委屈了胜男和柱子哥。” 胖婶听昱霖这么说,便把钱收下了。 昱霖把胖婶送走后,便又回到了西厢房,正好淑妍也回来了,昱霖把朱弘达住在对面东厢房的事情告诉了她,淑妍也着实吃惊不小。 “昱霖,这可怎么办?”淑妍眉头紧蹙。 “从现在起,你不能叫我昱霖,只能叫我阿锐,我也只能叫你淑娴,我们要提防隔墙有耳。”昱霖提醒淑妍。 “我记住了。” 正当二人在商量对策之时,外面想起了敲门声。昱霖连忙去开门,却看见朱弘达手里拿着一瓶白酒走了进来。 “欧阳先生,淑娴回来了没有?我特地带了一瓶五粮液来,为我们再次成为邻居而喝一杯。”朱弘达朝里面张望着,看看他的梦中情人在不在家。 “朱先生搬回来住啦?”昱霖故作惊喜的模样:“我们真是有缘分哦。” “是啊,还是这儿好,呵呵,我喜欢住这儿。哎,你们家的小毛头呢?” “哦,是这样,淑娴没奶水,所以就托给亲戚家养着。”昱霖连忙作解释。 “哦,好好好,没有小毛头吵闹,这样你们就可以过二人世界了嘛。”朱弘达打趣着昱霖。 “阿锐啊,你跟谁站在门口说话呢?“淑妍从里面走了出来,见是朱弘达,连忙招呼他进屋:”哦,是弘达啊,你搬回来住啦,快进来吧。” 昱霖把朱弘达请进屋里,朱弘达发觉整个客厅的布局跟上次来的时候不一样了,原先放单人沙发的地方换成了一张沙发躺椅。 “淑娴,你把家里重新布置啦?感觉怎么有点不伦不类。”朱弘达东张张西望望,觉得这西厢房布置得与先前看到的大不一样。 淑妍并不知道朱弘达来过西厢房,更没想到朱弘达一进门就发现了家里的陈设变化,一时不知如何应答。 “哦,朱兄,是这样的,原先不是在卧室里给小毛头添置了一张小床吗,那卧室就显得太拥挤了,所以就把这躺椅挪到客厅里来了,把这里的沙发移到卧室去了。” “哦,是啊,这卧室要是添张小床的话,空间是有些局促。”朱弘达说着,朝卧室里张望了一下,却没见到那张小床。 “咦,婴儿床怎么没了?”朱弘达好生奇怪。 “孩子不是给别人领了么,所以,小床也就一起搬过去了。”昱霖见朱弘达老是紧盯着自己家的陈设,怕给他找出破绽,连忙解释。 “就算是给别人家带的话,也要回来住几天吧,到时候,小毛头放哪里啊?” “到时再说吧,要不以后再买个摇篮。”淑妍走到朱弘达面前,把酒瓶交给他:“弘达,你来拧一下,快坐吧,家里也没准备什么菜,要不我去外面买些熟菜?” 朱弘达把酒瓶拧开:“不用了,不用了,已经很不错了,淑娴,你不用忙,桌上这些菜够我们三个人吃了。来,我给你们斟酒。” “不不不,朱兄,你坐,我来斟酒,我来尽一尽地主之谊,欢迎朱兄重回故居。”昱霖给三人的酒杯里斟满酒,举杯敬朱弘达。 朱弘达满脸喜悦:“欧阳老弟客气了,来,为我们在吉祥里18号重逢而干一杯。” 三人坐在餐桌旁,一起把酒言欢。 几杯酒下肚之后,朱弘达开始有些醉意,他已经有些大舌头了,醉眼朦胧,话也开始多起来了。 “淑娴啊,你知道吗,在我们上海站里,有一个人我最佩服但又是最讨厌的,你知道是谁吗?” “曹处长。”淑妍想都不想,脱口而出。 “你为什么说是曹处长?”朱弘达抬起眼皮,不解地问淑妍。 “因为她工作认真,所以你最佩服她,但她脾气古怪,动不动就暴跳如雷,大家都让她几分,所以,你也肯定最讨厌她。” 朱弘达摇了摇头:“不是,曹处长的性格虽然不好,不过跟我关系还算不错,她要不是看在我的面子上,你能这么容易进军统吗?” 淑妍点点头:“那倒是,那就是姜处长,姜处长业务能力强,你很欣赏他,但他总是阴阳怪气的,让人捉摸不透,所以你讨厌他。” 朱弘达还是摇了摇头:“姜处长性格内向,见人话不多,但做起事情来,还是条理清楚,跟他商量事情,还是很通情达理的。这人我不讨厌。” 淑妍耸了耸肩:“总不会是总务处长赵启生吧?” “淑娴,你还真会开玩笑,赵处长是个老好人,对谁都脸带三分笑,谁会讨厌一个笑脸相迎的人呢?” “那我猜不出来了。”淑娴摇了摇头。 朱弘达喝了口酒,揭开谜底:“我告诉你吧,是谭处长,谭敬廷,我对这个人是既喜欢又讨厌。” 昱霖和淑娴听了,都把眼睛抬了抬,听朱弘达继续唠叨。 “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这个人逻辑推理能力很强,他今天跟我分析了我们最近截获的几份共党的电报,我听他的分析,确实是鞭辟入里,很到位,很有说服力。” “是吗?什么电报啊?让你这么佩服他?”淑妍开始套朱弘达的话了。 “是关于什么水母,海星,珍珠,珊瑚之类的。淑娴,你觉得共党的这些代号有趣不有趣?都是海洋生物,他们想要翻江倒海啊?” 昱霖听了,心一下子被提了起来;淑妍听后,筷子差点从手中掉落。 “我怎么不知道这事,我还天天在存档呢。”淑娴强作镇静。 “你啊,你级别不够,这件事就谭处长,姜处长和我三人知道,其他人都不知道。” “原来是这样。”淑妍这才明白为什么自己对这些事情一无所知。 “我告诉你啊,淑娴,谭敬廷这个人聪明是聪明,但就是城府太深,太小气,他以为他自己掌握了一些绝密的情报,不告诉我,他就可以立大功啦?可以爬到我头上去啦?想法太狭隘,太狭隘。不过,他还算是识相,今天在我面前,我拿出站长的威风,他也不得不服软,总算是把变色龙的事情公开了。”醉酒的朱弘达滔滔不绝,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变色龙?” 淑妍曾经偷听到俞佩良在电话里提起过变色龙的情况,知道那是军统打入我苏北根据地的卧底,现在从朱弘达嘴里又听到了变色龙这三个字,心里依然有抽紧的感觉。 “就是我们军统在共党内部的卧底,而且是个资深卧底,是俞站长好不容易从重庆站那里挖过来的宝贝。” “谭处长亲口告诉你的?”淑妍斜睨了朱弘达一眼。 “不是被逼到那个份上,他是不会主动告诉我的,今天变色龙传来了情报,说是明峰已经来上海了,这个明峰就是代号叫海星的。” “那谭处长还说什么啦?”淑妍继续问道。 “哦,对了,他说我们内部也有奸细,不然共党怎么可能事先得到关于文物的情报,很可能是我们站里的人传递出去的情报。” “那会是谁呀?”淑妍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 “反正我不是,你不是,其他人是不是,我们就要一一甄别了。”朱弘达望着淑妍,醉眼朦胧。 “你怎么能这么肯定我不是呢?”淑妍试探性地问了一下。 “这么说,你是喽?”朱弘达笑着斜睨着淑妍。 “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淑妍连忙否认。 “傻瓜,你要是卧底,那我不也就是通共了吗?我了解你,淑娴,你是一个贤妻良母型的良家妇女。我朱弘达敢拍着胸脯保证,你决不可能是那个共党的卧底。”朱弘达指着淑妍,拍着胸脯说。 “来,淑娴,欧阳,我们再干一杯。”朱弘达举起酒杯。 “弘达兄,你喝多了,不能再喝了。”昱霖把朱弘达手中的酒杯放下。 “没关系,我是酒逢知己千杯少,今天话是多了点,不过,没关系,我们都是自己人,自己人嘛。” 朱弘达举着酒杯,还没喝就一头趴在餐桌上。 昱霖见朱弘达趴在桌上没动静,赶紧吩咐淑妍:“你去把东厢房的门打开,我把他扶进去。” 昱霖把朱弘达搀扶进东厢房,然后给他脱掉鞋袜,让他睡在床上,朱弘达早已经烂醉如泥,发出呼呼的鼾声。昱霖和淑妍把门关上后,回到了西厢房。 “真是悬啊,没想到,他们对我们已经掌握了这么多情况。”淑妍靠在房门上,心有余悸。 “我明天去一次余香茶行,把这些重要情况向明峰报告。”昱霖也感到心跳加速,自己跟淑妍像是已经渐渐袒露在敌人的视线中。10 ------------ 第一百四十五章 死缠烂打 第二天一大早,昱霖就赶去法华民国路徐明峰那儿,把昨天晚上从朱弘达嘴里听到的那些惊心动魄的消息告诉了明峰。 明峰一听,也是倒吸了一口凉气:“看来苏北根据地里确实藏有保密局的卧底。那这到底是谁呢?谁会知道我从山东到苏北,又从苏北到上海了呢?” “要不,你跟苏北再联系一下,让苏北方面加大甄别力度。我们内部要是有这么一个卧底的话,那不仅是我们上海地下党组织,就连整个苏北根据地的战略部署也会完全被敌人掌握。” “对,这个问题刻不容缓,还是得催一催苏北方面,这个变色龙一天没找到,危险就一直伴随着我们。昱霖,我现在就去你的那家照相馆,我要给苏北发报。” 昱霖和明峰二人很快就来到了光影照相馆,虎仔打开门,二人神情严肃地朝二楼跑去。虎仔和胜男望着他们,心里有些纳闷。 昱霖把电台取出来,明峰坐在桌前,调好波段,见有信号传来,立刻按动发报键,娴熟地向苏北发报:速查你处卧底变色龙。 发完报后,昱霖马上把电台收拾好。 “昱霖啊,根据朱弘达所透露出来的信息,我们切不可麻痹大意,特别是淑妍,现在既然谭敬廷已经怀疑内部有我们的卧底,那么这段时间里,淑妍万万不可立功心切,露出马脚,适当静默也许是躲避敌人怀疑的最好方式。” 昱霖点了点头:“我会把你的意见转达给淑妍的。” “昱霖啊,看来你的老同学是我们目前最大的对手。” “这真是我连做梦都没想到了,想当初,我一直认为,谭敬廷是我这辈子最知心的朋友,最值得尊敬的兄长。” “人是会变的。你在对待谭敬廷的问题上,切忌感情用事,毕竟他现在跟我们是两个阵营。” “我知道。”昱霖心情有些沉重。 “我们走吧。” 昱霖和明峰二人下楼来,胖婶正在做桂花糕。 “胖婶,你又开始忙啦?”明峰笑着拿起一块桂花糕,闻了闻:“真香。” “小徐啊。” “胖婶。”徐明峰打断了胖婶:“胖婶,你现在可千万别叫我小徐,叫我老方吧。” “你们呀,名字这么多,我的脑子呀,根本转不过这个弯来。” 明峰和昱霖相视一笑。 “要不,胖婶,你就叫我大侄子吧。”明峰提议。 “行,这个记得住,以后不管你叫什么名,我都叫你大侄子。” “那就叫我二侄子吧。”昱霖在一旁打趣。 “就你最调皮。”胖婶把面粉涂在昱霖的鼻子上,引得大伙哈哈大笑。 “大侄子,你们再坐会儿,我把桂花糕上炉蒸几分钟就好。你们等着。” 说完,胖婶拿着桂花糕走到厨房里去了。 “哎,明峰,你那里余香茶行有没有雇伙计啊?” “还没呢,就我一个光杆司令。现在刚开张,这做门面的事情还真不少。”明峰也觉得自己缺少人手:“不过雇佣外人当伙计总觉得不安全,毕竟这个茶行只是用来掩护身份的,让一个外人待在身边不合适。” “要不,让胖婶到你那里去帮忙吧,你如果有事情,也有个人可以照料铺子,否则你经常把铺子关门了,别的店家会嘀嘀咕咕,心里有想法的。” “昱霖,你提醒的对,我不能常常关门歇业,否则迟早会露出马脚,被人发现,要不就跟胖婶说说,让她到我这里来帮忙,可我怕把胖婶和虎仔母子俩拆开,他们心里” “没关系的,我已经是大人了,不需要我娘照顾了,少爷说得对,任务要紧。”虎仔毫不含糊地回应明峰。 明峰笑着摸了摸虎仔的脑袋:“虎仔已经成长为一名优秀的革命战士了。” “那徐大哥什么时候可以带我上战场,真刀真枪地跟敌人干一场?”虎仔仰起头,期盼地望着明峰。 “虎仔,你现在的工作要比上战场更重要,更有价值,而且你的表现非常出色,上级领导对整个上海地下党组织的表现都非常肯定,这里面也有你虎仔的一份功劳。” 听到明峰的鼓励,虎仔精神为之一振,笑着说道:“只要让我跟着少爷干,干什么我都乐意。” 胖婶端着热腾腾的桂花糕过来了。 “来,大家尝一尝,这桂花糕的味道怎么样?” 昱霖伸出手去,拿起一块桂花糕放进嘴里,烫的他龇牙咧嘴。 “慢点,还这么急性子。”胖婶嗔怪地望着昱霖。 “好吃,好吃。”昱霖一个劲地说道。 胜男也尝了一口,只叫好吃,胜男拿了一块给她的老爹尝了尝,柱子交口称赞:“胖婶,你的厨艺真的是没话说了。” “胖婶,真是不错,我好久没吃到这么好吃的点心了。”明峰尝了尝,连连点头。 “那我待会儿多做一些给你带走。”胖婶见大家伙都爱吃她的桂花糕,很是高兴。 “娘,你就去徐大哥那儿帮忙吧,他那儿缺人手。”虎仔把昱霖的意思告诉了胖婶。 “胖婶,你可愿意?”明峰望着胖婶,问了一句。 “好啊,我去哪儿都成。”胖婶爽快地答应了。 “胖婶,你知道吗?你的大侄子馋你的手艺,所以想要把你挖走。”昱霖搂住胖婶,悄悄地在她耳边说道。 “你呀,从小吃我做的饭,都吃了快三十年了,我也该给我的大侄子去做做饭,否则大家会觉得我偏心眼。” 大家一听,哈哈大笑起来。 朱弘达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东厢房里,想支起身子,突然觉得头疼欲裂,他依稀记得自己昨天好像是跟西厢房的淑娴夫妇喝酒来着,自己怎么回屋的都记不起来了,只知道自己当时喝醉了,跟淑娴夫妇二人唠唠叨叨讲了好多话,具体讲什么却一点印象也没有。 朱弘达挣扎着从床上站了起来,摇了摇头,想要让自己清醒清醒,便去浴室洗了把冷水浴。 从浴室出来,朱弘达穿戴整齐,然后去敲了敲西厢房的房门。 淑妍出来开了门,看见朱弘达站在门前:“弘达,你找我有事?” “淑娴,欧阳在不在?”朱弘达朝屋里望了望。 “一早就走了。” “我昨天喝醉了,也不知道怎么回去的。”朱弘达想起昨天的醉态,感到有些不好意思。 “你呀,酒量也就这么点,还喝那么多,喝得烂醉如泥,是我和欧阳把你送回东厢房的。” “真是不好意思,那我,我昨天有没有胡说八道什么呀?”朱弘达怕自己酒后失言,连忙向淑妍求证。 淑妍知道朱弘达有些后怕,怕自己酒后胡言乱语,说了不该说的话,这可是犯了保密局的大忌。 “你能说什么?还不是在我们面前吹嘘你的丰功伟绩?”脸上露出不屑的神情。 “那可不是吹,是我的奋斗史。我真没说些其他什么不该说的话?”朱弘达还是有些不放心。 “什么话是你不该说的?”淑妍反问道。 “就是站里发生的那些事,我没多嘴多舌吧?” “站里的那些个事,不都摆在台面上吗?有什么可说的?”淑妍不以为然地回答朱弘达。 “是是是,站里是没什么可说的事。“朱弘达听淑妍这么一说,放下心来:”淑娴,从今天开始,我接你上下班。” 淑妍呆呆地望着朱弘达:“你说什么?” “淑娴,八点半司机来接我,今后我们一同上下班。”朱弘达向淑妍献殷勤。 “弘达,没这必要,这是你站长的专车,我坐着去上班不合适。”淑妍赶紧拒绝。 朱弘达知道淑妍怕流言蜚语,便拿出站长的威风来:“有什么不合适的,我说合适就合适。” “弘达,你反正是站长,别人也不能拿你怎么样,可我只是个小小的机要秘书,你没发现,最近你跟我走得近了些,站里对我指指点点的人在增多吗?” “他们爱指指点点,就让他们指去,你何必在乎这些?” “弘达,我是有夫之妇,我不得不顾及我和我家人的脸面。我还是自己坐黄包车去上班,你还是自己乘小汽车走吧。”淑妍依然坚持己见。 “那就今天一次行不行?就一次。”朱弘达恳求淑妍。 “那好,就一次,说好了,就这一次。”淑妍见朱弘达死缠烂打,只得应承下来。 朱弘达脸上露出笑容:“那淑娴,我看时间差不多了,你整理一下,我等你。” 淑妍被朱弘达纠缠得吃不消,只得回屋换好衣裳,涂了涂口红,跟朱弘达一起出门。 刚走出吉祥里18号,就看见薛太太迎面走来,淑妍连忙点头跟薛太太打了个招呼。薛太太看见朱弘达跟淑妍两人有说有笑地走出弄堂口,一起钻进小汽车里,眼里投来鄙视的一瞥。 “又勾搭上了。真是贼心不死。”薛太太朝地上啐了一口痰。 薛太太跑进杜太太的客堂间,把刚才看到的一幕跟杜太太仔仔细细地描绘了一番。 “唉,小宝姆妈,现在东厢房是有权有势,人家想哪能就哪能,阿拉管啥闲事啦?” “讲是格能讲,不过,看勿过去呀,侬讲格个欧阳太太,也真是呃,小毛头养出来没多少晨光就送给亲眷去带,伊呀,肯定是怕喂奶影响身材,所以才嘎狠心呃,格能嘛,伊就方便跟诶个姓沈呃眉来眼去了呀。” “我倒觉得欧阳太太是没办法,侬想呀,格个沈先生现在是做大官呃,伊力声不要忒大哦,伊想要得啥得不到啊,欧阳太太又长得嘎漂亮,伊肯定是会的打欧阳太太主意呃呀,格就叫‘近水楼台先得月‘,再讲了,欧阳先生是个小记者呀,手臂膊哪能拧得过大腿啦?” “格能讲,欧阳先生晓得自己太太跟格个姓沈呃搞七捻三,居然还忍气吞声,甘心当乌龟王八蛋?”薛太太觉得欧阳锐太窝囊。 “晓得勿晓得,我也勿清爽,我也勿好瞎讲。不过,我觉得迭能下去,欧阳先生跟欧阳太太迟早是要分开呃。”杜太太为欧阳夫妇的前景担心起来。 “要是格能呃闲话,伊拉呃小毛头就要吃苦头喽。现在迭个世道啊,是笑贫不笑娼,女人只要能攀高枝,啥个面孔都可以勿要。“ “小宝姆妈,侬就勿要为人家操心来,还是过好自家呃日脚伐。”杜太太横了薛太太一眼。 ------------ 第一百四十六章 锲而不舍 下午五点,下班的时间到了,淑妍走出办公大楼,还没走到大门口,就听见汽车喇叭声响了一下,淑妍本能地回过头去,看见朱弘达摇下车窗,向她招了招手。 淑妍皱了皱眉头,走了过去。 “站长,你找我有事?” “上车吧。”朱弘达把车门打开。 淑妍站在那儿,一动不动。 “快上车吧,现在是下班时间,你想让大家都看着你吗?”朱弘达提醒淑妍。 淑妍朝四周望了望,果然,下班时间到了,大家纷纷从办公楼里走出来,她这样站在站长的车前,跟车里的人说话确实是挺引人注目的。 淑妍无奈地上了车:“不是说好了,就一次吗?” “接和送加起来算是一次,早上接你来算是半次,现在送你回去也算是半次,这一来一回才是完整的一次。”朱弘达煞有介事地跟淑妍解释。 “弘达,我觉得你现在的脸皮还真是厚诶。似乎已经达到了厚颜无耻的地步。”淑妍不知道该如何制止朱弘达的纠缠。 “脸皮不厚怎么能做到我现在这个位置,淑娴,你就踏踏实实地让我做你的护花使者吧。”朱弘达非但不生气,反而很享受淑妍的这番责骂。 淑妍默不作声。 “开车。”朱弘达吩咐司机。 黑色的别克车驶出了保密局上海站,远处,谭敬廷默默地观察着这一切。 昱霖从窗口看见朱弘达满面笑容地拉着淑妍的手一起走进了吉祥里的弄堂。朱弘达和淑妍一起上楼,然后在楼梯口分手。 淑妍一进门,就把昱霖拉到一旁,低声地说:“现在这个朱弘达盯我盯得很紧,早上非要送我去上班,晚上非要送我回家。我该怎么办?” “看来,这个朱弘达已经触碰了我作为你丈夫的底线了,是可忍,孰不可忍才是我应有的反应。”昱霖准备转守为攻,主动挑战朱弘达,也许能够让他跟淑妍保存些距离。 朱弘达走进东厢房,吹着口哨,解开领带,忽然听见西厢房里传来摔东西的声音。随即听见欧阳夫妇大声吵架的声音,这声音把18号上下都惊动了。 “你以为我眼睛瞎了,我不知道那个东厢房想要打你什么主意?”昱霖高声叫喊着。 “我问心无愧,欧阳锐,你不要没事找事!”淑妍立马还击。 “到底有没有事,你最清楚!以前没生孩子前,亭子间的薛太太就叫我要注意你,我总是往好了想,真没想到,你还真是个水性杨花的人。”昱霖开始翻旧账,扣帽子,让吵架的烈度升级。而且还指名道姓把薛太太抬了出来,表示自己所说的言之有据。 “你放尊重点,谁水性杨花啦?他现在是我的顶头上司,人家跟我们又是邻居,一起上下班有什么大惊小怪的?”淑妍开始反驳,为自己辩解,表明自己的无奈和清白。 “一起上下班不过是第一步,接下来就该一起手拉手逛公园了吧,一起手拉手看电影了吧,你们还想一起干什么?”昱霖步步紧逼,言辞犀利,毫不退让。 “你血口喷人,这日子没法过了,没法过了。”淑妍无言以对,只能以行动表示自己的不满和抗议。 又是一阵摔摔打打的声音,楼下的杜太太和薛太太都跑了上来劝架。 “欧阳太太,欧阳先生,那开开门,勿要吵了,勿要吵了,事体总能够讲清爽呃呀。”杜太太用力拍打西厢房的房门。 昱霖把门打开,杜太太和薛太太一起走进屋子,看见淑妍正伏在餐桌上委屈地哭泣着,连忙上前劝说。 “啊呀,勿要哭了,勿要哭了,欧阳太太,阿拉都了解侬呃,侬哪能可能跟其他男人搞七捻三啦?勿要哭,勿要哭,眼睛要哭肿呃呀。”杜太太连忙劝慰淑妍。 “要我讲,是迭个人太拎勿清。”薛太太指了指东厢房:“世界上有噶喜多女人,就偏偏要勾搭人家有夫之妇,格是缺德,人家好好呃一家人家差点要给伊拆散忒来。” 朱弘达在东厢房里听见薛太太对自己的指责,气不打一处来,咬牙切齿,紧握拳头。 “侬声音轻一点,勿要给人家听到,人家现在手握生杀大权,侬当心人家寻侬吼死。”杜太太提醒薛太太说话不要太不顾忌,以免惹祸上身。 “我怕啥,我一个做娘姨呃,光脚不怕穿鞋子呃,伊能拿我哪能?公道自在人心,我吴根妹从来就是眼睛里揉不得沙子,欢喜讲公道闲话。”杜太太的好言相劝非但没能制止住薛太太,反而更激起薛太太的一颗正义之心。 朱弘达走出东厢房,砰地一声关上了房门,出去了,大家被这巨响吓了一大跳。 “啊呀,我讲句公道闲话,”杜太太递了杯水给淑妍,然后坐在淑妍的身旁:“欧阳先生,欧阳太太,阿拉都清爽呃,那都是规规矩矩呃人家,欧阳先生,侬也勿要太当真,现在欧阳太太在迭个人手下头做事体,多多少少要顾及同事之间呃面子呃呀,我相信那太太心里头肯定没其他想法,但是人家对伊有想法,伊也没办法呀,这就叫‘人在屋檐下,怎能不低头’,只要伊自己问心无愧,没做啥对不起侬呃事体,侬就男子汉大丈夫,大气一点,心胸开阔一点。” 昱霖默默地点了点头,沉默了片刻,走到淑妍身边。 “刚才是我脾气不好,你不要记在心上,我们就当今天的事情没有发生,好伐啦?” 淑妍擦了擦眼泪,头点了点。 “哎,这就对了吗,夫妻两个人吵吵相骂正常来西呃,夫妻没有隔夜仇,好了好了,没事体了。”杜太太见欧阳夫妇已经和解了,心里松了口气。 “是呃呀,夫妻道理有啥过不去的坎啦?来来来,我帮那把房间里呃垃圾都扫忒。” 薛太太拿起笤帚要把那些破瓷碎碗扫掉,淑妍连忙抢过笤帚:“薛太太,哪能好意思侬帮我收作,我自家来,自家来。” “个么,阿拉就回去了。”杜太太拉着薛太太往外走。 “谢谢你们哦,让你们费心跑一次。”昱霖连忙跟杜太太和薛太太打招呼。 “大家是邻居嘛,勿搭界呃,勿搭界呃。”杜太太笑着和昱霖挥了挥手。 等杜太太和薛太太走了之后,昱霖和淑妍舒了口气。 “我演得像不像?”淑妍兴奋地望着昱霖。 “你嘛,这是本色表演,当然是惟妙惟肖啦。”昱霖连连点头称赞。 “什么本色表演,你是说,我天生就是个撒泼的人?”淑妍听出昱霖的话里明褒暗贬,连忙笑着质问。 “不敢不敢,不过,从我们认识的第一天起,我就觉得你是一个不好惹的人。你忘了当初我们刚认识,你跟玉蓉拌嘴的事啦?” 昱霖这一说,不禁让淑妍回想起当年在芝兰湖畔,玉蓉骑自行车差点撞着淑娴的那件事了,不禁感慨万千。 “真是往事如烟。” 朱弘达独自跑了出去喝闷酒,他没想到,今天欧阳锐居然大发雷霆,跟淑娴吵得不可开交。在他眼里,欧阳一直就是个木讷的书呆子,虽然曾经也扛过枪,但又马上退伍了,想必是被战场上的硝烟吓破了胆。想发财却没胆子,没运气,除了会写写文章,爬爬格子之外,别无长处。不过这小子艳福不浅,居然能娶到如花似玉的淑娴。这个淑娴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当年居然会嫁给这么一个窝窝囊囊的人,而且还痴心不改。 朱弘达一仰头,把杯中酒干了:难道他跟淑娴真的是情深缘浅吗?他不甘心。 夜半时分,朱弘达摇摇晃晃地回到了东厢房,黑暗中,他朝对面西厢房望去,透过玻璃窗和薄薄的窗纱,他看见对面卧室里只有淑娴一人躺在床上,他从抽屉里取出望远镜,仔细观察着对面,果然,淑娴一人穿着睡衣躺在床上,而且床上只有一只枕头。 “难道欧阳夫妻俩分房睡了?”朱弘达得出这个结论之后,心中窃喜,觉得自己有机会了。 第二天.朱弘达只得独自一人去上班,他把淑妍叫到在办公室里。 “淑娴,昨天你们没事吧?”朱弘达关切地问道。 “没事。”淑妍轻描淡写地回了一句。 淑妍看见朱弘达有些落寞的神情,便觉得好笑:“你是不是特想我们夫妇之间有事?” 朱弘达被淑妍的话噎了一下,带着醋意说道:“你们没事最好,反正我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你也不关心我有没有事?淑娴,我只不过是看你上班下班走路,坐黄包车太累,举手之劳,顺便送你上下班,没想到,你们家的那位居然打翻了醋坛子。” “站长,你这可不是什么举手之劳,你这是假公济私。”淑妍一语中的,点穿朱弘达的心思。 “就算我对你动了点心思,这又有多大的事?淑娴,说老实话,你是我的初恋,虽然你当时并不接受我,就算是我单相思吧,可你现在看看我,再看看你们家的那位小记者,我到底哪点比不上你们家的那位窝窝囊囊的,前怕狼后怕虎,一点也不像大丈夫的小记者?” “弘达,我不是跟你说过了吗?我们之间是不可能的,你有你的糟糠妻,我有我的傻夫君,这都是命中注定的,你干嘛非要跟命较劲?” “我才不相信什么命中注定,我只相信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淑娴,你终会有一天会接受我的,我有信心。”朱弘达语气坚定。 “站长,如果没有什么其他事情,那我回机要室了。”淑妍见朱弘达又要开始表白了,赶紧撤退。 说完,淑妍头也不回地走出了站长室。朱弘达望着淑妍离去的背影,叹了口气。 ------------ 第一百四十七章 步步紧逼 一连几天晚上,朱弘达都在暗地里拿着望远镜观察对面的房间,却总是发现只有淑娴一个人待在卧房里,他觉得有些蹊跷:既然淑娴在他面前一直维护着他的小记者,但为什么两人又不同床而眠呢?如果淑娴真的跟她的小记者闹翻了,那又为什么不肯接受他呢? 朱弘达苦思冥想着答案:女人心,真是海底针,令人捉摸不透,淑娴为什么一直拒绝自己而又与自己的丈夫疏离呢?他想找到答案,最后,他做出一个决定:监听西厢房。 于是,两天之后,朱弘达从站里拿来了一套监听设备放在东厢房里,然后趁西厢房没人的时候,朱弘达悄悄地溜了进去,在卧室的台灯下,安装了窃听器,随后偷偷地溜了出来。 但很不凑巧,他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的这个举动没有逃过亭子间薛太太的眼睛。 夜晚时分,昱霖吃完晚饭后,坐在卧室的单人沙发上看了会儿报纸,然后从衣橱里拿出被褥和枕头,抱到客厅里去了。整个动作没有一丝的犹豫,停留,像是再正常不过的举止。 朱弘达从望远镜里看到这一幕,更觉诧异:要是这两口子闹矛盾的话,这都过了好些天了,还这么生分吗? 他拿起耳机,聆听着对面的动静。 “明天我去给胖婶送点跌打酒去。” “胖婶怎么啦?” “虎仔告诉我,胖婶把腰给扭了,年纪大了,难免腰酸腿疼。” “是啊,对了,你什么时候跟我一起去看喻儿和鸣儿?” “明天下午吧,明天下午报社没什么事,我跟韩主编请个假,我可以提早从报社下班,要不,你也早点下班?” “这些天我们机要室有很多资料要整理归档,我可能提早不了,要不等我五点下班后,我们再一起去吧。” “好吧,我们已经很久没见这两孩子了。” “也不知道孩子们的营养够不够,我看我明天买两罐奶粉去吧。” “还是我来买吧,我买好奶粉后,到你们保密局附近等你。” “好,就这么说定了。” “嗯,早点睡吧。” “你也早点睡吧。晚安。” 随后,西厢房的灯灭了,朱弘达拿下耳机,分析着这两人的对话,从语气中看,这两人关系挺好的,可为什么要分床睡呢? 朱弘达摇了摇头,熄了灯,倒在床上,继续猜测。 下午,昱霖跟韩主编请了个假,就匆匆来到余香茶行,看见胖婶正坐在店铺里整理着茶叶。 “胖婶,我来看你来了。”昱霖走进店铺:“我听虎仔说,你腰扭了,我给你带来了跌打酒。” “唉,年纪大了,这腰腿呀,就不听使唤,昨天想从架子上取一罐铁观音,没想到一转身,差点从梯子上摔下来,幸亏大侄子在,才没闯大祸。就是把腰扭了一下,虎仔正好过来看我,这孩子,大惊小怪的,是他把这事告诉你的吧,还让你特地为这事跑一趟。”胖婶没想到,自己这点小事还惊动了昱霖,让昱霖特地跑来看她,觉得有点过意不去。 “不怪虎仔,他要是不告诉我,瞒着我,那我可就要怪他了。怎么样,今天这腰好些了吗?”昱霖低下头,按了按胖婶的腰部:“是这儿吗?现在还疼不疼?” “好多了,昨天啊,走路都不行,睡着都觉得痛,后来大侄子给我推拿了一下,今天啊,我躺也不疼,走也不痛了。大侄子还真有两下。”胖婶直夸明峰的手法高明,能够手到病除。 “你大侄子从小跟他大伯习武,治疗跌打损伤最拿手。胖婶,这跌打酒你拿着,要是还疼,就往痛处抹一抹,要是不疼了,就藏好了备用。”昱霖把跌打酒交给胖婶。 “你呀,把你对你娘的那份孝心都用在我身上了。”胖婶说着,用衣袖擦眼泪。 一说起母亲,昱霖心里像是被堵上了一块大石头,他深深地吸了口气:“胖婶,不说了,你大侄子什么时候出去的,他说过去哪里了吗?” “他说是去外面转转,吃完中午饭就走的。” “好的,我知道了,那胖婶,我走了,你自己当心点。”昱霖看了看时间,跟胖婶告别,打算先去买奶粉,然后去保密局等淑妍。 离开余香茶行之后,昱霖来到了食品店,买了两大罐奶粉,现在奶粉是紧俏商品,不仅价格高昂,而且还要排队购买。昱霖好不容易排到了,几乎用完了一个月的工资才买回了这两罐奶粉。 昱霖抬起手,看了看手表,已经四点了,便朝南阳路上的保密局上海站走去。没想到在哈同路上与明峰巧遇。 “哎,表叔,你去哪儿呢?”昱霖看见明峰迎面走了过来,连忙招呼。 “是阿锐啊,我出来转转,走,我们去那边聊会儿。”明峰把昱霖带到旁边的一处公园绿地,两人坐在长椅上谈了起来。 “明峰,我去过茶行,胖婶说你吃完午饭就出来了,你去哪儿了?”昱霖担心明峰人生地不熟的,出了什么岔子。 “我到处转转,熟悉熟悉环境,顺便了解一下上海的民生情况。” “怎么样?上海的马路纵横交错,弄堂更是多如牛毛,不好认吧。”昱霖朝明峰笑了笑。 “是啊,上海的道路是挺复杂的,刚才差点把我给绕晕了。”明峰摇了摇头,确实感到上海马路犬牙交错,令人扑朔迷离。 “没事,多走几次就熟悉了。明峰,那你了解到了什么?” 明峰把一张告示从兜里拿了出来,展开,捋平之后,递给昱霖,昱霖看了一下,原来是上海市政府的公告《经济紧急措施方案》,上面写着:禁止黄金买卖,外币流通。 “明峰,你在哪儿看到的?”昱霖好奇地问。 “就在外滩那儿的银行,大批市民在那儿挤兑,感觉上海的金融要崩盘了。你看这马路上,人们都是拿着一捆捆的钱去买东西,通货膨胀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令百姓苦不堪言,我刚才路过沐恩堂,那里领救济粮的队伍一眼望不到头。上海的老百姓真的是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啊。这也说明国民政府已经日薄西山,大势已去了。”明峰就这么在上海街头闲逛了半日,就已然敏感地察觉到了国民政府岌岌可危的端倪。 “是呀,蒋家王朝摇摇欲坠了。”昱霖感同身受。 “虽说蒋家王朝从根子上已经腐烂了,但它还会用莺歌燕舞来粉饰太平,你注意到没有,最近的报纸上天天是各种选美的报道,什么‘上海小姐’,‘名媛佳丽’,昱霖,我希望你们新闻界同行应该先行动起来,把这种民不聊生的真实生活在报纸上揭露出来,别让民众被表面上的歌舞升平所迷惑。” “明峰,你提的建议很好,我们应该给这座即将倾覆的大厦添几把柴火。”昱霖抬起手,看了看时间:“明峰,那我先走了。” “哎,你这是去哪儿?”明峰顺口一问。 “我跟淑妍约好了,去玉蓉那儿看孩子们去。” “那正好,我跟你们一块儿去。”明峰也想见见玉蓉,阿成和孩子们。 “好啊,那我们一起走吧。” 谭敬廷最近盯上了朱弘达和许淑妍,自从他注意到朱弘达和许淑妍之间的暧昧关系之后,他觉得应当密切关注这两个人,因为在恋爱中的人是最没有戒备的,也往往是最有可能捅娄子的。他虽然并没有怀疑朱弘达通共,但他听曹处长说起过,淑娴进入军统上海站是朱弘达以自己的党性打包票的,并没有通过很严格的政审,所以,对于这个许淑娴,谭敬廷还是有几分不安的。当初那份遗漏的密字96号文件正是在机要室的犄角旮旯里发现的,它会不会是有人有意而为之的呢? 五点了,该下班了,人们陆陆续续地走出了大楼,谭敬廷的办公室窗户正对着大门,他看见许小姐正朝门口走去,谭敬廷用望远镜朝门外望着,他看见大门对面的马路上站着两个正在对话的高个子男人,一个壮实点,另一个瘦弱点,那个瘦的背对着自己,那个壮实一点的则面对着大门,谭敬廷觉得这个瘦高个的背影有点眼熟,但一时想不起来,于是他拿出相机,对着马路对面的那两个男子按下快门。 淑妍看见明峰和昱霖都来了,连忙疾跑了两步。三人在马路对面碰头了。谭敬廷连忙按了几下快门。三人有说有笑地离开了。谭敬廷把相机放下,努力在回忆那个熟悉的背影。忽然,他脱口而出:“小霖子。” 谭敬廷连忙走到机要室,曹秀英正要下班。 “谭处长,你找我有事?”曹秀英见谭敬廷来了,便停了下来,曹秀英对谭敬廷颇有好感,也许是谭敬廷的不苟言笑而显示出的高冷对曹秀英这个老姑娘颇具吸引力。 “不,没什么,一个人待在办公室里太无聊,想找个人聊聊天。“谭敬廷朝机要室四周望望,随口一说。 “谭处长,你也有无聊的时候,我觉得我们站里,除了站长,就数你最忙,整天看不见你的影子。“曹秀英连忙恭维谭敬廷一句。 “曹处长说笑了,我哪能跟站长比,他现在正是焦头烂额之时,忙得手脚并用也应接不暇。“谭敬廷嘴角上扬了一下。 “站长有这么忙吗?“曹秀英大惑不解。 “你不知道啊,站长的原配夫人来了,而站长又与他的红颜知己难舍难分,你说他不忙谁忙啊?“谭敬廷对朱弘达冷嘲热讽。 “谭处长,看不出来,你这个人还挺八卦的嘛,你还关心站长的私生活?“曹秀英开始打趣谭敬廷。 “这是我们情报人员的通病嘛,处处观察,处处留意。曹处长,你觉得这个许小姐怎么样?是不是特别有男人缘?“谭敬廷故意谈起许淑娴。 “不就是仗着跟站长的大学同学关系才进来的嘛,都已经三十好几了,也不年轻了,可就是不知道为什么,我们的站长竟然会被她迷成这样了,也许许小姐是我们站长的初恋,所以才会如此念念不忘吧。“ “哦?许小姐是我们站长的初恋?“谭敬廷听曹秀英这么一说,更勾起了他的好奇心。. ------------ 第一百四十八章 投石问路 曹秀英见谭敬廷好奇的模样,连忙补充说道:“是呀,是站长亲口告诉我的,当初他把许淑娴引荐进来的时候,跟我说的,说他对这个许小姐知根知底,是他的初恋,可惜二人有缘无分。男人嘛,得不到的永远是最好的,所以嘛,我们的朱站长就被这个许小姐迷得神魂颠倒,这已经成为站里人人皆知,心照不宣的秘密了。“ “是吗?看来是我孤陋寡闻了。”谭敬廷呵呵一笑。 曹秀英冷笑了一声:”其实以我们站长这个身价,什么样的年轻貌美的名媛佳丽找不到,偏偏喜欢上一个二手货。“ 很显然,曹秀英内心是十分嫉妒许淑娴的,所以,对这个许小姐颇有微词。 谭敬廷知道,在曹秀英面前谈许淑娴,那肯定会遭致曹秀英的反感,因为老姑娘是最忌惮别的女人有男人缘,这样就会显得自己特别不受异性待见。但他偏要这么做,这样,他或许还能让曹秀英爆出更多的料。 “许小姐或许真的是有魅力,我刚才看见有两个男人在门口接许小姐下班,我忽然觉得这个许小姐还真是一个人见人爱的女人。”谭敬廷故意要激起曹秀英的嫉妒心。 “人见人爱又怎样,还不是得出来找份工作,补贴家用,嫁了个小记者,连红房子也去不起。”曹秀英表现出极大的不屑。 “许小姐的丈夫是个记者?”谭敬廷有点好奇。 “就是《申报》的欧阳锐,没啥名气,就是专门在外面东跑跑西走走的,今天看看哪里着火了,明天瞧瞧哪里水管爆了,后天瞅瞅哪里的路塌方了。都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曹秀英对欧阳锐这样的小记者不屑一顾。 “哦,叫欧阳锐啊。”谭敬廷有些失望,他心目中的陆昱霖可是富甲一方的西关大少,怎么可能跟这种穷困潦倒的小记者划上等号呢? “不好意思,耽误你下班了。”谭敬廷站起身来,跟曹秀英打了个招呼。 “没关系,没关系,谭处长以后无聊了,尽管找我闲聊。”曹秀英含情脉脉地望了谭敬廷一眼。 谭敬廷不置可否地笑了笑,转身走了。 昱霖,淑妍和明峰三人来到了八里桥,玉蓉屋子里一下子热闹起来,鸣儿又长高了不少,他现在已经九岁多了,眉眼之间越来越像昱霖了,而咏儿也有三四岁了,十分惹人喜爱。喻儿也已经快两周岁了,脸色红润,长胖了不少。 鸣儿居然像个小先生的模样,教咏儿背《家训歌》:“咏儿,我说一句,你跟一句,明白吗?” 咏儿点点头。 “黎明起,闻鸡舞。“鸣儿背诵道。 咏儿立刻鹦鹉学舌:“黎明起,闻鸡舞。“ “尊长辈,敬兄弟。“鸣儿把手背在身后。 咏儿也学着鸣儿的样,把手背在身后:“尊长辈,敬兄弟。“ “讲仁爱,重道德。“鸣儿口齿清晰,慢条斯理。 咏儿一边点头,一边学舌:“讲仁爱,重道德。“ “明是非,守诚信。“鸣儿继续背诵。 “明是非,守诚信。“咏儿的小嘴一开一合,煞是有趣。 鸣儿一脸严肃:“知廉耻,懂礼仪。“ “知廉耻,懂礼仪。“咏儿一字一顿地说。 鸣儿满意地点了点头:“做学问,须勤勉。“ “做学问,须勤勉。“咏儿一脸严肃的模样。 鸣儿继续逐字逐句教咏儿:“爱卫生,勤劳动。“ww w.t xt80.co m “爱卫生,勤劳动。“咏儿摇头晃脑起来。 “轻资财,重情义。“鸣儿点着头背诵道。 咏儿学着鸣儿的样,小脑袋也一上一下地点了起来:“轻资财,重情义。“ “君为轻,民为重。“鸣儿大声诵读。 “君为轻,民为重。“咏儿也把声音提高了。 “社稷兴,黎民责。“鸣儿最后一个字特地拖了个音。 “社稷兴,黎民责。“咏儿模仿地很到位,也拖了个长音。 鸣儿背诵完了,像个先生一般,夸奖学生:“咏儿,你今天表现不错,咬字清晰,没有半途而废。明天我再给你解释解释其中的意思。“ 大家伙听完后,都报以掌声,咏儿不好意思地往玉蓉怀里钻。 “下次我得带胜男来,跟鸣儿学学这首《家训歌》。孩子的品行培养,一定得从娃娃开始。“明峰听完鸣儿和咏儿的背诵的《家训歌》之后,颇有感慨。 “好啊,下次带胜男过来,我想胜男这个大姐姐一定会跟这些小弟弟,小妹妹打成一片的,她原本就是个孩子王嘛。“昱霖一想起胜男当初在流浪儿中间的登高一呼的模样,不禁笑了笑。 昱霖把两罐奶粉递给玉蓉,玉蓉推辞不肯收。 “玉蓉啊,这里除了孩子们之外,还有谁有资格吃奶粉啊?你就收下吧,给孩子们补充营养。”昱霖把奶粉放在五斗橱上。 “表哥,现在外面东西都贵得吓死人了,粮价更是一天一价,昨天一旦米是七十万法币,今天就变成八十二万了。你说吓人不吓人。”玉蓉知道这两罐奶粉一定是天价。 “是啊,我今天出去转了一圈,发现上海的底层老百姓真的是没法过日子。物价高的太离谱了,一支牙刷都要一百多万。龙头细布每匹要九十万,而国民党的报纸天天在粉饰太平,一片莺歌燕舞的景象。”明峰不无感慨的说:“所以,玉蓉,你平日里跟街坊邻居们多聊一聊民生的问题,这个是最有共鸣的话题,这种来自于底层民众的呼声与呐喊,累积到一定程度,就会有排山倒海之势。那时候就是蒋家王朝灭亡的时候了。” “我明白了。”玉蓉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离开玉蓉家之后,明峰跟昱霖交代了一下:“明天是跟苏北正常联系的时候,希望苏北方面已经锁定卧底了。” “但愿如此。但这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我们要做好应变之策。”昱霖对此似乎并不乐观,因为他知道,变色龙是一个资深的卧底,那他的伪装一定不易被察觉,变色龙一天不除,上海地下党组织就有随时被倾覆的危险。,而苏北根据地也会处于被动局面。 明峰点了点头,然后跟淑妍依依惜别,淑妍跟在昱霖身后,不时回头望着明峰的背影。 昱霖和淑妍刚走到亭子间外的楼梯时,薛太太就把他俩拉进亭子间。 “薛太太,啥事体啊?”淑妍不知道薛太太为何如此神秘。 薛太太压低嗓音对昱霖和淑妍说:“昨天,东厢房呃沈先生偷偷呃撬开那呃房门锁,溜进去,过了没多少晨光就出来了,我以为伊到那屋里厢去偷么子,不过好像没看见伊从那屋里厢偷出啥么子来,手里厢空落落呃,衣裳袋袋也瘪哒哒呃,不过,那还是要当心点。” 听薛太太这么一说,昱霖和淑妍都紧张起来。他们谢过薛太太后,走进房间。然后一起走到浴室里,打开水龙头。 “朱弘达偷偷跑进我们家里来做什么?”淑妍探出头,往家里四周望了望。 “应该不是来偷东西的。”昱霖脑中不停在转:“如果不是来偷东西的,那就是来放东西的。” “放什么?” “窃听器。”昱霖和淑妍两人异口同声。 “淑娴,你去把卧室的窗帘拉上,然后把收音机打开,把音量调高。” “好的。” 淑娴走进卧室,窗户关上,窗帘拉上,然后把灯关了,打开收音机,把音量调高。 朱弘达正在东厢房里带着耳机窃听西厢房的动静,忽然间,耳机里传来高亢的京戏锣鼓声,震得朱弘达跳了起来,连忙把耳机摘下。 他拿起望远镜,窥探着对面,发现对面已经灭了灯,拉上了窗帘,朱弘达抬起手,看了看时间:“才八点不到,就睡啦?平时不都要到十点之后吗?今天是什么情况?” 忽然,他发现对面从窗户里透出点光亮,是烛光,然后看见两人随着留声机的音乐翩然起舞。 “今天是什么日子,这么浪漫?”朱弘达只能看个轮廓,也就放弃了,他听见对面传来的高声的施特劳斯的圆舞曲的声音,气得把耳机一扔,索性倒在床上,用耳塞把耳朵堵住。 昱霖透过窗户,观察对面东厢房,见对面一片漆黑,估计朱弘达睡下了。然后便举着蜡烛,搜寻家里的每个角落,终于在台灯下面,找到了窃听器。 淑妍伸手要拔掉窃听器,被昱霖拦住。昱霖朝她摇了摇手,在纸上写上:“不能拆。” “为什么?”淑娴也在纸上写字。 “拆了他就知道我们发现了窃听器。”昱霖继续写道。 “那以后我们在家怎么说话?”淑妍连打几个问号。 “重要的内容笔谈,无关紧要的话可以用嘴说。用音乐做背景声,掩盖说话的声音。尽量不要在卧室里说,卧室里的情况,他一目了然。” “那他会不会已经知道了我们的身份?”淑妍在“身份”二字上划了两条杠。 “不清楚,如果暴露的话,他应该会有所动作,但到目前为止,朱弘达还没有采取行动,那他对我们还处于观察阶段。”昱霖在纸上唰唰唰地写着。 “那他会不会知道我们分房睡的事情?”淑妍忽然想到了这一点。 昱霖被淑娴这么一问,也忽然意识到了这个问题,但转念一想,觉得可以搪塞过去,继续在纸上写道:“也许已经知道了,不过不要紧,若是姓朱的问起来,你就说我们吵架了,所以分房睡。我看我们得换一块厚实一点的窗帘了。” “我明天就去买。”淑妍望了望窗帘,又联想起朱弘达的那双偷窥的眼睛,有些不寒而栗。 第二天中午午休时,淑妍主动走进朱弘达的办公室,因为她急切地想要了解朱弘达到底对他们掌握了多少情况。 淑妍把一只精美的不锈钢酒壶放在朱弘达的办公桌上。 “这是送给我的?”朱弘达不解地望着淑妍。 和淑娴交往这么多时间了,他还从来没有收到过淑娴的礼物,没想到今天淑娴主动送礼物给自己,朱弘达不免有些心花怒放。 “嗯,弘达,谢谢你这些年来对我的照顾,要不是你介绍我进保密局,恐怕我和欧阳现在连孩子的奶粉都买不起。欧阳说你爱喝酒,就建议买个酒壶给你。” “这个是欧阳买的?”朱弘达一听是欧阳的意思,有些扫兴。 “是欧阳建议的,我挑的,怎么样,喜欢吗?” 朱弘达一听,满心欢喜:“很漂亮,淑娴,不管你送我什么,我都会珍藏一辈子的。我待会儿在壶底刻几个字。” “瞧把你给美的,就一个普通的酒壶而已。我和欧阳昨天去逛南京路,那里有很多商家在搞促销,很多东西在打折销售,我看这个酒壶还不错,就买了送给你。” “打折的?”朱弘达心里难免有些不爽,不过,这是心爱女人的礼物,就算是打折商品,也是很珍贵的:“这酒壶经过你的手送到我这儿,这就不是一只普通的酒壶了。” 显然,朱弘达还沉浸在幸福中,他深情地望着淑妍:“酒壶打折,但我知道你我的情谊是不会打折的。” 淑妍连忙避开朱弘达火辣辣的眼神。 “弘达,你看,我这条丝巾怎么样?”淑妍把一根带有刺绣的绸缎丝巾披在肩上,然后在朱弘达面前转了一圈。 “还行,是在惠罗公司买的吗?” 淑妍披上丝巾之后,更添了一份妩媚,朱弘达眼睛直勾勾地望着面前的这个女人。. ------------ 第一百四十九章 捕风捉影 淑妍淡淡地一笑:“是先施公司。欧阳昨天路过那儿,看见里面在打折,所以就买了下来。弘达,听说你老婆来了,你正好带她去那儿买点东西,最近那里打折促销的商品挺多的。” “她一个乡下女人,土里吧唧的,用不着这么花枝招展的,不过,淑娴,打折的商品嘛,多少还是有些瑕疵的,不是已经过时了,就是商品本身质量有问题。下次我给你买最时髦的正品。” 朱弘达对欧阳锐买的打折商品根本就不屑一顾,故意在他的心上人面前炫耀自己的经济实力。 淑妍一听朱弘达这口气,就知道他跟昱霖较着劲呢。 “到底是保密局的老大,财大气粗啊,口气就是不一样,这条丝巾可是花了我们家欧阳半个月的薪水呢,一个富豪的一掷千金跟一个穷小子倾囊而出的一块大洋怎么能相提并论呢?”淑妍反感朱弘达在自己面前的炫耀。 “哦?你们家欧阳这次可真的是豁出去了嘛。那这个月是不是得勒紧裤腰带过日子了?”朱弘达言辞中饱含对欧阳锐捉襟见肘的经济状况的嘲讽。 “昨天是我们结婚十周年,他当然要表示表示喽。”淑妍不理朱弘达的讥讽,脸上洋溢着幸福感。 “怪不得呢,我看见你们昨天放着音乐,搂抱在一起跳着烛光交谊舞呢,没想到,欧阳锐这个人还挺浪漫的。”朱弘达语气里含着嫉妒。 “那是,当初他不是手捧一大束玫瑰花到震旦来向我求婚的吗?这人骨子里还是挺罗曼蒂克的。”淑妍故意在朱弘达面前旧事重提,想要看看他的反应。 “这么说,你们现在又如胶似漆了,不会再分鞋破镜了?”朱弘达的言辞中显然有些醋意。 淑妍一听这话,大致已经知晓朱弘达一直在监视着他们:“什么分鞋破镜,我和欧阳的关系一直不错的,好伐,侬勿要瞎七得八。” 淑妍极力否认,她知道她越是在朱弘达面前表现得跟昱霖关系亲密,就越会引起朱弘达的反弹。 “你们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啊,早就貌合神离了,否则也不会晚上……对吧?淑娴,你不要被欧阳的小恩小惠收买了。淑娴,我知道你现在的境遇,你现在是犹豫不决,欧阳就像是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毕竟他是你的初恋嘛,你又生来就是一个按部就班,循规蹈矩的人,总认为从一而终就是美德,就算是婚姻触礁了,也不愿去改变,以为这就是守妇道,淑娴,现在都已经是民国三十六年了,封建王朝早就结束了,你是一个有知识,有文化,有内涵的人,你怎么就不能学学娜拉,跨出这一步呢?” 朱弘达希望淑娴能够觉醒,摆脱欧阳锐,争取自由,投入自己的怀抱。 “你在胡说什么呀?什么婚姻触礁,还让我学娜拉出走?”淑妍有些愠怒:“你别一厢情愿,汝非鱼,安知鱼之乐。别自以为了解我,替我做主,好吗?” “好好好,我是自作多情,咸吃萝卜淡操心。”朱弘达被淑妍抢白了一通,心里很是不爽。 “好了好了,我们不谈这个了。”淑妍见朱弘达有些生气了,连忙转移话题:“弘达,我看我们之间还是保持一点距离吧,最近我发现谭处长老是暗地里盯着我。” “是吗?你发现他老是盯着你?” “我也说不清楚,以前我跟谭处长没什么交往,现在发现他总是斜着眼睛看着我,有时像是找借口,专门来我们机要室,一坐就是老半天,我总觉得他在背后看着我,搞得我很不自在。”淑妍希望借助朱弘达之手,让谭敬廷远离对自己的监视。 “好了,我知道了,淑娴,你也别太敏感了,谭处长这是在暗中进行甄别,这是我交给他的任务,不仅是对你,对别人也一样。”朱弘达连忙给淑妍作解释。 “为什么要搞甄别?难道是怀疑我们?”淑妍睁大双眼,质问朱弘达。 “内部程序嘛,你放心,我会关照他的。”朱弘达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 淑妍冲着朱弘达微微一笑:“弘达,我还真是离不开你这个保护伞呢。” 淑妍说完,走了出去。 淑妍的最后一句话似乎又提振了朱弘达的信心:淑娴已经视自己为保护伞,现在是工作上的保护伞,也许今后可以成为生活中的保护伞。 一想到这儿,朱弘达刚才的那份沮丧便烟消云散了。他又拿起那只酒壶,左看右看,爱不释手,然后他从办公桌里取出一套刻刀,别看朱弘达现在天天跟枪打交道,在大学里,他可是被大家唤作老夫子,不仅文史功底不错,而且还写得一手漂亮的小篆,闲暇时,还给大家刻章。到了上海站之后,朱弘达曾刻过几枚图章送给俞佩良,所以深得俞佩良的欢心。 朱弘达拿起一把刻刀,小心翼翼地在壶底用小篆可下“弘达留念,淑娴惠赠”八个字,然后自得其乐地欣赏一番。 朱弘达的原配汪氏,住进小洋楼已经好几个月了,每天有人好吃好喝地伺候着,过上了这辈子想都没想到过的锦衣玉食的生活,可就是见不着朱弘达的面,打电话去办公室,也是三言两语就给打发了。汪氏心里七上八下,总觉得朱弘达外面有女人。于是,她常常在保密局附近转悠,向一些同事打听朱弘达的情况。果然,风言风语传到了她的耳朵里,她知道,朱弘达有外心了,而那个女人,她也远远地看见过,跟她一比较,确实感到自惭形秽。 汪氏打听清楚了,朱弘达和许小姐两人现在都住在吉祥里18号。于是,汪氏带着宗儿找到吉祥里,她在那儿守着,六点不到,她看见淑妍下班回来了。于是,汪氏拉着宗儿跑到淑妍的面前。 “对不起,请问你就是许小姐吗?”汪氏小心翼翼地问道。 淑妍点了点头。 汪氏拉着宗儿突然跪在淑妍面前。 “请许小姐心怀慈悲,放了我们家的弘达吧,我们娘俩在浙江乡下为他苦守了八年,我一个人又是给他带孩子,又是给公公婆婆尽孝,昼夜服侍,终于盼到抗战胜利了,我原本以为我们夫妇可以团圆了,可是弘达一直不着家,我就知道他一定是在外面有人了。我们娘俩恳请许小姐能高抬贵手,让我们一家团圆吧。” 汪氏跪在弄堂口,周围围着里三层外三层的邻居和路人,大家都对汪氏抱有同情心,对淑妍指指点点,淑妍感到自己百口莫辩,脸涨得通红,却无力为自己辩驳一句。 正在这时,朱弘达的专车到了,朱弘达一下车,看见弄堂口围满了人,挤得水泄不通,他想挤过人群,往弄堂里走。 忽然,他看见许淑娴被围在人群中,其他人对她指指点点,连忙拨开人群走了进去,更让他感到难堪的是,居然看见汪氏和宗儿跪在淑娴面前,哭诉着。 朱弘达见此,顿时火冒三丈,冲着汪氏大吼一声:“你给我回去,少他妈的在这里给我丢人现眼。” 朱弘达一把把汪氏从地上拽了起来,拉着她走到弄堂口,幸亏那辆别克车还没开走,朱弘达把汪氏和宗儿都塞进汽车,然后自己也上了汽车,吩咐司机杨师傅开往小洋楼。 大家望着小汽车后面扬起的一片尘土,起哄叫骂着陈世美,往车后扔石块。然后人群渐渐散去,就只剩下淑妍呆若木鸡地站在那儿,一动不动,直至昱霖下班回家,看见她神色恍惚站在弄堂口,才把她拉进18号的西厢房,淑妍才回过神来,然后扑在桌子上,哭得稀里哗啦。 “淑妍,别哭了,来擦把脸。”昱霖把毛巾递给淑妍,他已经从杜太太,薛太太等周围邻居那儿知道了事情的始末,便开始劝导淑妍:“淑妍,这件事你别太放在心上,从另外一个角度来看,这是件好事。” “好事?我都被骂的狗血淋头了,还是好事?从小到大,我还从来没有这么被羞辱过。”淑妍脸上挂满了泪水。 “淑妍,干我们这行的,有很多委屈只能自己去承受,别人不了解你,也不允许让别人来了解你,一旦大家都了解你了,你还有什么伪装可言呢?所以,这种委屈只能自己扛,只要自己明白自己的心迹,问心无愧就行了。” 昱霖坐到淑妍身边,安慰她:“为什么我说这也是件好事呢?首先,你看,今天朱弘达就没住东厢房,这对于我们来说,危险性减少了不少,不是吗?” 淑妍抬起头来,听着昱霖的分析。 “其次,朱弘达一直对你有非分之想,他老婆这么一闹,他自然会收敛一点,不敢再明目张胆地骚扰你,这样对你的工作是有利的,他如果一天到晚盯着你,你也没什么机会收集到有用的情报。也许他老婆这一闹,说不定朱弘达就不住进吉祥里了,你说,这对我们来说,不是好事吗?” 淑妍听昱霖这么一说,心情释然了许多。 “好了,淑妍,今天我们可以不用笔谈了,这个不正是拜朱弘达老婆所赐吗?能正常交谈,有时对我们来说,也是一种恩赐。”昱霖见淑妍已经转过弯来了,松了口气:“淑妍,你今天窗帘买了吗?” “买了,我放沙发上了。” “那我这就把窗帘挂起来。” 昱霖把淑妍买的厚窗帘挂了起来,这窗帘着实厚实,拉上后,室内基本不透光。 “这下可以挡住朱弘达那双贼眼了。” “哦,昱霖,今天我听朱弘达说上海站正在进行暗中甄别,这件事是谭敬廷在负责。”淑妍把掌握的情况通报给昱霖。 “谭敬廷怀疑你们内部有奸细,当然是要进行甄别了。这是他情报处长的职责范围嘛。”昱霖对这件事情倒没觉得有什么奇怪。 “我已经跟朱弘达说了这件事,朱弘达说他会跟谭敬廷交代的,让他别这么盯着我。”淑妍觉得自己可以借朱弘达之手掣肘谭敬廷对自己的调查。 昱霖笑了笑:“我估计朱弘达这话说了等于白说,你别盲目乐观,谭敬廷就算是表面应承了,给朱弘达一个面子,但他一定会阳奉阴违,私底下他不会放松对你的监视,所以,淑妍,你不要放松对谭敬廷的戒备。” “你怎么这么肯定谭敬廷还是不肯放松对我的监视?”淑妍觉得昱霖过于悲观,小看了朱弘达对谭敬廷的牵制作用。 “那天朱弘达喝醉了,不是说了吗,谭敬廷是他最喜欢最讨厌的人吗?这说明谭敬廷根本就不买朱弘达的账,而且,你别忘了,当初淑娴进军统上海站,是朱弘达担保的,上面基本上对淑娴没进行什么审查,而且自打俞佩良坠机之后,朱弘达就擅自把淑娴从编外转正为正式。所以,这次谭敬廷应该不会轻易地放过你。”昱霖把自己的分析跟淑妍交了个底。 ------------ 第一百五十章 改弦易辙 淑妍听了昱霖的分析之后,点了点头:“你说的有道理。随-梦. lā看来这个谭敬廷确实很难对付,我得多提防他一点。“ “是啊,淑妍,你可别小瞧了我这位谭大哥,他虽然是个闷葫芦,但心细如发,当年在军校里深得教官的欣赏。你一定要多长个心眼,尽量避开他。“ “嗯,我懂了。好了,伤心了这么久了,我肚子都饿了,我去煮面去。”淑妍心情开始由阴转晴。 淑妍走进灶披间里去煮了两碗面,煎了两个荷包蛋。然后端着托盘匆匆上楼。 电话铃响了,昱霖拿起电话,是明峰打来的,让他到光影照相馆去一次。 于是,昱霖狼吞虎咽地吃完面,把嘴一抹,拿着外套就出去了。 在光影照相馆里,明峰把一份刚收到的苏北根据地的电文交给昱霖,昱霖拿起一看,上面写了几个字:近日有人来你处。 “这么说,苏北派人过来,一定是有任务要传达,这个卧底还没查到,所以电报联系不安全,只能靠人力传递情报了。那么这个‘你处’是指哪儿?” “应该就是这儿,光影照相馆,我那儿的余香茶行,黄政委还不知道,我也不敢贸然发电报告知他,上次我跟你接头的地方就是光影,这次我肯定还是在这儿。”徐明峰分析着:“那这几日我就在这儿守着。” “行。”昱霖想到了什么,然后跟明峰汇报了一下:“明峰,你上次让我在报纸上多发表一些时政评论,我已经跟韩主编说过了,正好那个写头版时政评论的老王生病住院了,我就主动请缨,韩主编答应了,这样我就可以在《申报》的头版上发表一些有分量,有导向性的时政评论了。” “昱霖,这真是太好了,你要争取把这块舆论阵地夺下来,成为我们党和人民的喉舌。” “韩主编也是一个有正义感的老记者,我相信他会支持我。”昱霖信心满满。 “很好。如果能得到主编的支持,这对你的工作是极为有利的。” “哦,还有几件事,跟你说一下。”昱霖把朱弘达在西厢房里安装了窃听器监视他俩,谭敬廷在上海站里搞甄别,以及今天淑妍下班回家时,遇到汪氏刁难的事情跟明峰汇报了一下。 “昱霖啊,你们的生存环境越来越恶劣了,一定要思虑周全,小心再小心才行。”明峰对昱霖和淑妍的境遇很是担心,敌人的触角已经越来越靠近他们了。 “我知道,不过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现在突发事件太多,有时计划得再周全,可事情并没有按照你的计划轨迹运行,我们也只能见招拆招,见机行事。” 昱霖知道目前他和淑妍都身处险境,随时都会遭到逮捕或是暗杀,然而他们无法改变,更不能逃避,他们必须坚持到最后一刻,这是他们的使命,也是他们的宿命。 明峰点了点头:“我们的这份工作就像是在钢丝上行走,在悬崖边跳舞。” 朱弘达将汪氏母子带回了小洋楼,一进门,他就把汪氏推倒在地,宗儿一见,冲上去咬朱弘达的手,朱弘达一甩手,把儿子也推倒在地,汪氏抱着儿子痛哭流涕。 “你他妈的是不是活腻了,故意跟老子过不去,是吗?“朱弘达开始发飙:”我让你们娘俩住小洋楼,让佣人伺候你们,好吃好喝供着你,你到外面去打听打听,现在有几个人能住得起小洋楼?有几个人有吃有喝,还有佣人服侍的,你们汪家祖上不知要修多少年,才能修到你今天的日子,你还不知足?还要跟我闹?出我洋相?你知不知道,我现在在上海滩也算是有点份量的人,你就这样拆我的台?你让我以后还怎么出去见人?” 朱弘达越说越气,狠狠地踢了汪氏一脚,还不解气,又连踢了三四脚:“你让我以后还怎么出去见人?还怎么出去见人?” 骂够了,踢够了,朱弘达才坐下来喘了口气,恶狠狠地望着汪氏:“我告诉你,你要么待在这个小洋楼里寸步不离,要么就滚回老家去,你自己选吧。” 汪氏坐在地上泣不成声:“朱弘达,你狠,你厉害,你在外面包养女人还这么理直气壮,我就活该在乡下替你爹娘养老送终,替你养大宗儿,我就活该守活寡,是不是?” “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在外面包养女人啦?子虚乌有的事情你却信以为真,还大吵大闹,当街下跪,你这张脸不值钱,我还要这张脸呢。”朱弘达拍了拍自己的脸颊。 “我知道你现在飞黄腾达了,看不上我和宗儿,要是你和那个许小姐真的没事,你怎会这样气急败坏,你以为这都是空穴来风吗?要是许小姐跟你之间真的是清清白白的,那她为什么站在那里一言不发,这不是心虚是什么?”汪氏振振有词,满脸委屈。 “人家是不想跟你一般见识,不愿像你一样撒泼打滚,你还真以为自己有理了,掌握人家红杏出墙的证据了,告诉你,我也不管你信不信,我跟许小姐之间是清清白白的,没有你想的那样肮脏龌蹉。” 朱弘达理直气壮,确实,到目前为止,他对他的这个初恋女友也只是活泛活泛心思,最多拉个手,还被欧阳大闹了一番,这与包养女人差了十万八千里呢,不是他不想包养,是人家许小姐根本就没给他这个机会。 汪氏听朱弘达如此信誓旦旦的一番言辞,有点相信了,便停止了哭泣,过了片刻之后,她跪着爬到朱弘达的面前:“弘达,是我一时糊涂,做出了让你丢脸的事情,看在儿子的面上,你就原谅我这一次,好吗?” 朱弘达望着汪氏可怜的模样,又想到汪氏含辛茹苦带大儿子,给二老养老送终,不禁动了恻隐之心,叹了口气。 “那你以后再也不要去找许小姐的麻烦。你能不能做到?”朱弘达给汪氏亮明了自己的底线。 “能,我再也不会去找许小姐了。弘达,你搬过来,跟我们一块儿住吧,这里这么大,就我们娘俩住,太浪费了,心里面总是空落落的,我看那个吉祥里的条件根本就没法跟这儿比,你就在这里住些日子,享享福吧。”汪氏可怜兮兮地恳求朱弘达。 朱弘达环顾了一下四周,确实这儿各项条件都比吉祥里好得多,只不过那儿有他的牵挂,而现在汪氏这一闹,他觉得自己都没脸进那个弄堂了。 “好吧,我就搬过来住一阵吧。”朱弘达叹了口气,答应了汪氏的请求。 汪氏听见朱弘达松口了,心里一阵狂喜,连忙招呼儿子:“宗儿,去,给你爹换双拖鞋。” 宗儿跑到鞋箱那儿,拿了一双拖鞋放在朱弘达的面前,朱弘达望着宗儿,摸了摸他的脑袋,又爱又怜地说了一声:“宗儿也八岁了,也到了上学的年龄了,明天我去找教育厅的冯厅长,让他给宗儿安排一所好一点的小学。” 一听说朱弘达要给儿子安排学校,汪氏心里真是说不出的激动:“宗儿,你爹心里还是装着你的,还不快给你爹磕头。” 宗儿望了娘一眼,便跪下了,给朱弘达磕了个响头。 “啊呀,城里不兴这一套,宗儿,起来吧。”朱弘达望着汪氏那种乡下人的做派,心生厌恶,便站起身来,朝着楼上走去:“我累了,我去楼上躺会儿。” 第二天上班时,姜则通把一份电报放在朱弘达的面前。 “站长,这是昨天截获的共党电报。” 朱弘达扫了一眼电文:近日有人来你处。 朱弘达摇了摇头:“这没头没尾的就这几个字,让我从何查起?哎,姜处长,你们已经捕获了不少共党的电报,有没有找到那部电台的具体位置?” “还没有,我们只有一辆侦听车,这些天一直在街上转悠,还没有找到共党电台的确切位置。”姜则通面露难色,确实,他现在人手和设备都短缺,要想抓获共党电台,就像是大海捞针,全凭运气了。 “看来你们要加大侦听力度,要增派人手,二十四小时不间断监听,一旦发现可疑电台,立马锁定。你把这份电报交给谭处长,并且转告他,让这个变色龙多传递一些消息过来,我们现在真的是有点盲人摸象的感觉。”朱弘达对目前共党频繁的活动束手无策,很是无奈。 “是,我明白。” “去吧。” 朱弘达向姜则通挥了挥手,姜处长便知趣地离开了。 朱弘达往椅子上一靠,想着最近让他焦头烂额的事情,不禁叹了口气。他从抽屉里拿出那只心上人送他的不锈钢酒壶,拧开盖子,仰头喝了一口。然后再拧紧盖子,又开始欣赏把玩这只对他来说意义非凡的酒壶。 明峰在光影照相馆里已经待了两天两夜了,第三天的晚上,当明峰正在跟虎仔下象棋时,有人来敲门。虎仔连忙去开门,是个陌生的中年人,明峰一转头,眼里马上露出喜悦的目光,来者正是黄政委。 “老黄,你亲自来了?”明峰没想到黄政委亲自出马。 黄政委微笑着点了点头:“进去谈,明峰。” 明峰向虎仔递了个眼色,虎仔明白,便探出头往外面望了望,见没人,便关上门,而明峰和黄政委则上楼到休息室里详谈。 胜男连忙坐在明峰刚才的座位上,招呼虎仔:“虎仔哥,你教我下棋吧。“ “好啊,来,先把象棋放在棋盘上。“虎仔手把手教胜男下象棋。 明峰和黄政委进了休息室后,明峰连忙把房门反锁上。 “黄政委,到底什么事,让你亲自跑一趟?” “是这样,上两次你们来电告知,我们根据地里有保密局卧底的事情之后,我和司令员就决定,暂时不用电台跟你们联络,还是靠人力传递情报,今天我来就是跟你先落实一下今后我们情报传递的办法。” “对,目前看来,还是这样保险一点。”明峰赞成黄政委的做法。 “我会在浦东杨家渡安排一个交通站,派个交通员驻守那里,如果你有情报要传递的话,你去杨家渡渡口找姓梅的船家,联系的暗语是:船家,我要摆渡到外滩去。回答:我们的船只去董家渡。明白了吗?“ “记住了。“明峰暗暗记下接头暗语。 “若是苏北方面有任务要下达的话,他也会直接到这儿来找你们接头,暗语是:我有一张全家福,可以翻拍修片吗?回答:可以,但要等两周时间。随后他会说:慢工出细活,我等得起。” 明峰点了点头:“我记住了,黄政委,这两套接头暗语可以告诉昱霖吗?” “当然,而且是必须的,因为有一个任务需要你去完成。所以这里的事情基本上得靠昱霖同志了。“ “什么任务?“明峰双目炯炯地望着黄政委。 “你去一次江阴。”黄政委给明峰下达了任务。 “江阴?” ------------ 第一百五十一章 任重道远 “对,江阴在南京与上海之间,战略地位十分重要,被称为“锁航要塞”,既是由海入江的咽喉,又是南北交通的孔道,历来是兵家必争之地。现在在那儿有七千多名国民党官兵把守,我党准备策反这支部队,打通这长江上的最后一道屏障,为我们渡过长江天险扫清障碍。“ 明峰面色严峻,他知道这个任务的重要性。 “你此次去江阴后,先跟江阴的地下党组织取得联系。” “好的,我知道了,那我怎样跟江阴的地下党联系?” “细节问题,我会派交通员把资料交给你的。你要把这些资料烂熟于心。” “嗯,我知道了。” “明峰啊,我们知道,你大伯以前是个团练,而现在驻守江阴要塞的这支部队里炮台指挥官童大鹏正是你大伯的弟子,你要利用这层关系跟他联系上,然后争取策反他,如果策反不了,那就除掉他。我们一定要确保解放军胜利渡江。“ “明白。“ “关于保密局卧底的事情,我们正在暗中调查,但目前还没有突破。你们一定要多加小心。“黄政委为这些工作在敌人眼皮底下的地下工作者的安危焦心。 “我们会小心的,请首长们放心,黄政委,我来上海之后,已经建立了自己的联络处,就是在法华民国路的余香茶行,可以作为备用交通站,若是浦东交通站或是光影照相馆遭到破坏了,可以到余香茶行来进行二次联络。 “好的,我明白了。“黄政委点了点头。 “那我什么时候去江阴?“ “三天之后,你去杨家渡渡口找那个姓梅的船家,把暗语对上之后,他就会告诉你具体任务的。“ “好,我知道了。“ “明峰,黎明不远了,你们一定要战斗到光明到来的那一天。“黄政委站起身来,拍了拍明峰的肩膀。 明峰跟黄政委紧紧地握了握手:“为胜利而战。“ 黄政委离开了光影照相馆,找了一家不起眼的小旅馆住了一夜,第二天便乘船回到了苏北根据地。 第二天,明峰就把黄政委跟他接头的事情告诉了昱霖,并且把两套暗语都向他交代清楚。 “我可能马上要离开上海一段时间,黄政委给了我一个任务,让我去策反江阴要塞的国民党官兵,为我们渡过长江扫清障碍。“明峰把自己的任务告知给昱霖。 “明峰,这个任务很艰巨,你一定要小心谨慎。“ “放心吧,我不是单枪匹马,江阴的地下党组织会全力配合我的。”明峰拍了拍昱霖的肩膀:“我走了之后,这里就全交给你了。你身上的担子也不轻啊。“ 昱霖点了点头,然后吸了口气,他知道明峰这一去吉凶难料:“明峰,看来你这一去得不少时间,那这几天,我让淑妍去照相馆,让虎仔和柱子哥住我那儿去,也好让你们一家三口好好团聚团聚。” 明峰笑了笑:“你这只喜鹊倒是善解人意,好,我承你的情,这几天跟淑妍和胜男好好享受一下三口之家的天伦之乐。” 昱霖咧开嘴笑了:“明峰,你确定去江阴的时间之后就通知我,我让淑妍来送送你。“ 明峰点了点头,跟昱霖紧紧地握了握手。 晚上,昱霖把虎仔和柱子哥接到了吉祥里,碰见薛太太,昱霖称虎仔和柱子哥是自己的远方亲戚,便搪塞了过去。 明峰,淑妍和胜男一家三口好不容易相聚在一起,三人其乐融融地享受这来之不易的欢聚时光。 三天之后,明峰来到浦东杨家渡渡口,这儿都是一些船家,明峰打听到了姓梅的船家的那艘乌篷船,便走进船舱,看见一个三十岁上下的年轻人正坐在里面。便开口道: “船家,我要摆渡到外滩去。” 那年轻人望了望明峰,慢慢地回答:“我们的船只去董家渡。“ 明峰连忙跟船家握了握手。 “明峰同志,我叫梅志捷,黄政委派我当你的交通员。”说着,梅志捷从船舱的夹板里取出一叠资料一一交给明峰:“这是你去江阴的证件和童大鹏的资料,还有江阴地下党的联系方式。这是明天下午去江阴的汽车票。“ “谢谢!替我向黄政委问好!“明峰接过所有资料,装入随身带的公文包内,然后跟梅志捷握了握手,离开乌篷船。 明峰很快回到了余香茶行,然后在二楼房间里,把这些资料一一过目,默记在脑海之中,随即把这些资料都扔进了火盆里。 明峰打了个电话给昱霖,告诉他自己明天下午四点离开上海。 昱霖接到电话之后,把这件事情转告给了淑妍,并让淑妍去车站跟明峰告别。 次日下午两点钟时,淑妍向朱弘达请了个假,说是给自己的一个亲戚送行,朱弘达同意了,并且还很真诚地替汪氏向淑妍道歉。 “淑娴,我那个婆娘就是一个大字不识的乡下女人,那天让你难堪了,我真不好意思,我已经教训了她一顿,以后她再也不敢放肆了。“ “站长,你打她啦?“淑妍吃惊地看着朱弘达。 “这种女人就是欠揍,现在她识相多了。“朱弘达毫不掩饰对汪氏的厌恶。 “朱弘达,你可真是让我大跌眼镜,我平生最讨厌打女人的男人,没涵养,没气量,没风度,只会用蛮力去征服女人。“淑妍像机关炮一样猛烈抨击朱弘达的打老婆的恶劣行径。 “我这不是替你出气吗?“朱弘达不明白自己哪里做错了,遭致如此猛烈的声讨。 “谁要你替我出气啦?我觉得你老婆挺可怜的,含辛茹苦把孩子带大,以为嫁了个位高权重的男人可以有出头之日,没想到这个男人居然嫌弃她,还想抛弃她,你跟那个陈世美有什么两样?“淑妍站在汪氏一边,对朱弘达的不仁不义的行为进行无情的鞭挞。 朱弘达没想到自己的所作所为非但没有让淑娴领情,反而遭到唾骂,把他比作陈世美,一个忘恩负义的小人。他现在可真是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 “淑娴,你听我跟你解释嘛,我不是你想象中的那样无情无义。“朱弘达觉得淑娴是误会他了,想要为自己澄清。 “我没时间听你解释,我要走了。“ 淑妍头也不回地走出站长室,空留下朱弘达一人。此时朱弘达发现自己忽然之间变成了风箱里的老鼠——两头受气,他呆呆地站在那里,觉得自己像个孤家寡人。朱弘达不禁气恼起来,从抽屉里拿出一包香烟,然后掏出那只精美的珐琅打火机,点燃香烟,一个人在办公室抽闷烟。 谭敬廷看见淑妍离开了上海站,便对阿龙耳边说了几句,交给他一台相机,让阿龙悄悄地尾随着淑妍。 淑妍来到长途汽车站,在人群中找到了明峰,两人紧紧地拥抱在一起。此刻,在暗地里的阿龙,把相机对准他们,按下了快门。 阿龙回到了保密局上海站,把相机交还给谭敬廷。 “你发现什么了吗?”谭敬廷觉得阿龙一定会有所收获。 “许小姐去了长途汽车站,我看见一个男的在那里等她,她跟这个男的见面了之后,两人就抱在一起了,像是情侣一样。我看见许小姐还抹了抹眼泪,跟这个男的难舍难分。我都拍下了。” “就这些?” “我等许小姐走后,就等着那男的上车,我看见那男的是上了去江阴的长途汽车。”阿龙把他所观察到的情况一五一十地向谭敬廷汇报。 “好的,我知道了,你去吧,阿龙。”谭敬廷朝阿龙点了点头。 等阿龙走后,谭敬廷来到了暗室,把相机里的胶卷取出,洗印了出来。阿龙的拍摄技术还不错,照片上的人清晰可见。他把阿龙在长途车站拍的照片和他那天拍下的在保密局对面马路上的照片拿起来对比了一下,发现在长途汽车站的那个男人就是那天在保密局对面的两个男人中壮实一点的那个男人,看来许小姐跟这个男人的关系不一般,那这个男人是不是就是许小姐的丈夫,那个叫欧阳的小记者呢?许小姐跟朱弘达请假是说去车站送亲戚,那么这个男人应该不是她的丈夫,那她跟其他男人如此亲密,又如何解释呢? 谭敬廷拿着这几张照片找到曹秀英,问她认不认识照片上的那两个男人。 曹秀英拿起照片看了看,摇了摇头。 “你见过许小姐的丈夫吗?”谭敬廷抬起头望着曹秀英。 “没有,许小姐很少在我们面前提及她的丈夫,只是说是《申报》的一名记者而已。不过,站长肯定认识,他不就是许小姐的邻居吗?你问问他便知。” 谭敬廷原本是想找朱弘达证实情况,但又怕朱弘达责怪他多管闲事,毕竟朱弘达跟他打过招呼,让他别把许小姐盯得太紧了,如果他拿照片让朱弘达确认的话,这无疑是明白无误地告诉朱弘达,他依然在怀疑许淑娴,而这是朱弘达所忌讳的,所以才想绕开朱弘达,向曹秀英求证。 谭敬廷虽然对朱弘达这个人看不上眼,无论是资历还是能力,都是乏善可陈,只不过是靠着对党国的忠心不二,曾经参与的几次暗杀行动,再加上以站为家的劳模精神,而且又是俞佩良的高足,所以深受俞佩良的亲睐,当上了二把手,不过应该承认,这个姓朱的确实是官运亨通,当上副站长没多久,俞佩良就因飞机失事跟随戴老板去了,这个站长的空缺就被朱弘达填补了,军统一解散,他就摇身一变,成为了保密局上海站的一把手,从此青云直上,威风八面。 既然朱弘达现在是自己的顶头上司,那就没必要跟他闹僵,很多事情若是失去了他的支持,那是一事无成的。 所以,谭敬廷回到了办公室,想了想,决定去许小姐的家一探究竟。但他有什么理由去许淑娴的家呢?同事间的探访?似乎不妥,他平日里跟许淑娴并没有过多的交集,就算是许淑娴生孩子,他也没有任何表示,只是在她产后来站里上班时,跟她点了点头,不咸不淡地说了句‘来上班啦?辛苦辛苦。’除此之外,再无交流。而现在,人家许小姐没病没灾的,突然前去造访,这也实在是太突兀了吧。 他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忽然阿强进来了,拿了一张纸要他签名。 “处长,这是我借用一套侦听设备的申请表,你批一下。”阿龙把申请表递给谭敬廷。 “你去哪里安装侦听设备?”谭敬廷看了看申请表。 “震旦大学,最近学生运动很频繁,这次上海各大高校学生进行了‘反内战、反压迫、反卖国’的示威游行,还派大批学生去南京请愿,甚至还影响到全国。我怀疑震旦大学里面有领头的,所以想在他们的图书馆里装一套侦听设备,有人反映,这个震旦大学里有个读书会,尽是些激进分子。” ------------ 第一百五十二章 阔别重逢 谭敬廷听了阿强的汇报,点了点头:“这倒是需要严加监控。“ 谭敬廷在申请表上签上自己的大名:“我们现在还有几套设备啊?” “我刚才已经问过总务处的赵处长了,他说就剩下一套了,站长借了一套,还有一套要维修。”阿强把自己了解到的情况告诉了谭敬廷。 “站长也借走一套?”谭敬廷抬起头望了望阿强。 “嗯,赵处长是这么说的。” “好的,我知道了。你去吧,多找几个弟兄轮流值班吧,别太辛苦了。”谭敬廷拍了拍阿强的肩膀。 “好的,我知道,谢谢处长。“阿强没想到谭敬廷还挺体恤下属的,心里不免对谭敬廷产生了些好感。 等阿强走后,谭敬廷便开始猜测朱弘达所借的那套侦听设备会放在哪儿呢?如果是公事的话,完全可以交给自己去侦听,那么这一定是私事了,既然是私事,那这套侦听设备肯定不会放在小洋楼里,那一定是放在吉祥里18号,朱弘达的东厢房里,他一定是想要监听许淑娴和她丈夫之间的关系如何。他一定是想要了解许淑娴和她丈夫之间是否有裂痕,他是否能得偿所愿,抱得美人归。 一想到这儿,谭敬廷觉得朱弘达很是龌蹉,不过这样的话,他就有借口去吉祥里了。于是他走进朱弘达的办公室。 “报告。” “请进。”朱弘达见谭敬廷进来了,连忙支起身子:“什么事啊,谭处长?” “哦,是这样的,我们情报处最近需要监听的对象比较多,我向总务处的老赵申请了几套,他告诉我,他那里的监听设备已经没货了,有一套还需要维修,他说站长你这儿还有一套,所以我过来问问,站长,如果方便的话,我想借用你那一套。” 朱弘达想起在东厢房里还放着一套监听设备,现在自己住小洋楼里,也没法监听欧阳家的情况了,索性做个好人,给谭敬廷一个面子。 “哦,我在吉祥里18号的东厢房里放了一套,要不,你自己去取吧,我下午要去开个会,不方便陪你去。”朱弘达爽快地答应了。 “这点东西,我一个人就可以拿回来。”谭敬廷心中暗喜。 “哦,这是房门钥匙,给,老谭啊,你搬出来的时候千万别让人看见。”朱弘达特地嘱咐谭敬廷。 “这我明白。”谭敬廷接过房门钥匙。 谭敬廷拿到东厢房的钥匙之后,便去外面配了把备用的,这样,以后万一有什么紧急情况,他可以自由进出东厢房,这种备份的思维是他从军多年以来养成的习惯,以前打仗时,他的某些装备总是双份的,虽然负重增加了,但他觉得这样保险,如果一个坏了,或是用完了,还有一个可以替代。 昱霖针对目前的民生问题,写了好几篇借古讽今的文章,但他觉得力度还不够,便走访了一些态度中立的金融专家,向他们请教一些关于货币,商品,购买力等方面的知识,针对目前通货膨胀,货币大幅贬值的现状写了一篇标题为《魔术》的时事评论文章,说的是在民国法币政策实行前,一个拥有三千万块银元的大富翁,如果他是个安分良民,遵守政府法令,将他所有的现款总是放在家里,既不活动图利,亦不注意保持币值,那么到了十三年后的今天,他所有的钱折合成原来本位银元的话,他便只有一分二厘五毫了!连买一个烧饼都不够。虽然只是一个假设,但从中可以看出国民政府这些年来的通货膨胀是如此令人瞠目结舌,从侧面表明国民经济已经摇摇欲坠了。 昱霖把文章交给韩主编过目,韩主编看完之后,把老花眼镜摘了下来:“欧阳啊,你的这篇文章很有新意,视角独特,文笔犀利,不过这篇文章要是发表的话,可就会在社会上掀起轩然大波喽,这会引起社会恐慌,让老百姓对政府的经济丧失信心。所以,我只能告诉你,你的这篇文章不能用。” “韩主编,你认为我文章里面陈述的内容是不是事实?”昱霖反问道。 “就算是事实,那又怎么样?上面是不会同意发表这样的文章的。”韩如秋知道这样的文章是很难通过审阅的,弃之不用,束之高阁那是最轻的处理,严重的会追究到作者和编辑,轻者停职,重者坐牢,而且还有可能报纸会被查封。 “韩主编,我记得我第一次跟你见面时,我就说过,我会恪守一个新闻从业者的职责,用事实说话就是一个有良心的新闻工作者应该做的事,韩主编,您是一个资深的新闻工作者,我相信你在这方面的修为一定比我更高。”昱霖义正词严,掷地有声。 韩主编无语了,他何曾不想把事实告知给民众,而不是用一些莺歌燕舞去粉饰太平,年轻时的他也是怀揣着一颗报国之心,一身的热血,投入到新闻工作中来,他希望能够通过自己的笔端,针砭时弊,为民众呐喊。但多年来,他已经渐渐麻木了,许多激进的报刊往往被取缔,被停刊,甚至记者和编辑都锒铛入狱,他渐渐地向强权低下了高傲的头颅。如今被陆昱霖这么一激,似乎又唤醒了他沉睡已久的那颗跳动的心。 “好吧,我试试看,看能不能发表,不过,欧阳,你最好再取个笔名吧,我怕到时会找你麻烦。” 韩如秋知道,只要他在审核单上签署同意二字,那么他就必须承担发表这篇文章后所带来的一切后果,他望了望欧阳锐,说真的,这个年轻人身上还真有点自己年轻时候的影子,但他又担心欧阳锐会受到牵连,所以提醒他不要用真名署名。无论如何也要设法保护好眼前这个一腔热血的年轻人。他决定放手一搏,以践行自己作为新闻工作者的操守。 “谢谢韩主编。”昱霖大喜过望,若是韩主编拍了板,那这事十有八九就成了。 到了晚上五点半左右,谭敬廷出发了,他知道这个时候许淑娴和她丈夫都应该在家,那么他就可以确认照片上的人了。 杜太太看见一个陌生人走进了东厢房,心里有些忐忑,便随即跟了上去,敲了敲门。 谭敬廷打开门,看见一个眼神警觉的女人上下打量着自己,连忙解释:“我是朱先生的朋友,他让我来取点东西。” “朱先生?不好意思,此地住呃人不姓朱。先生,侬搞错忒了。”杜太太一听是找朱先生,觉得很纳闷,更增添了她对谭敬廷的怀疑。 谭敬廷并不清楚朱弘达还有一个化名,他站在那儿有些尴尬,从杜太太的眼光里看得出来,人家分明是把他当作入室行窃的贼。 正当谭敬廷跟杜太太对持之时,淑妍回来了,她一眼就看见了谭敬廷,心里猛地一惊。 “许小姐,你回来了。”谭敬廷像是捞到了救命稻草,连忙跟淑妍打招呼。 “谭处长,你怎么来这里了?”淑妍甚是惊讶,还掺杂着一丝恐惧。 “站长让我给他取点东西。”谭敬廷连忙解释。 “原来那都认得呃?”杜太太这时有些尴尬了:“不好意思,谭先生,我不晓得那是同事关系。是我唐突了,个么,我下去了,那聊,那聊。” 杜太太连忙下楼去了,没多久,昱霖上楼来了,他看见淑妍站在西厢房的门口,而在东厢房的门口站着的竟然是他又想见又怕见的谭敬廷。 此时,谭敬廷也看见了陆昱霖,他的吃惊程度不亚于陆昱霖。 “小霖子。”谭敬廷首先发声。 “谭大哥。”听到这熟悉而又亲切的‘小霖子’这三个字,陆昱霖竟然眼睛有些湿润,他连忙快速上楼,跟谭敬廷紧紧拥抱在一起。此时,在陆昱霖的脑海里,谭敬廷不是保密局上海站的情报处长,不是他的强劲对手,而是他十多年未见的兄长,曾经在战火中救过他的大哥。 “小霖子,真没想到,我们会在这里相逢。”谭敬廷难以平复内心的激动。 “谭大哥,你快进来,来屋里坐。”陆昱霖心潮澎湃,拉着谭敬廷进西厢房。 谭敬廷走进西厢房,转了一圈:“还行,不过跟你以前广州的家是没法比。” “谭大哥,你请坐。”淑妍倒了一杯茶给谭敬廷:“真没想到你谭处长就是昱霖经常念叨的谭大哥。” “可我听说你叫欧阳锐,这是怎么回事?”谭敬廷从淑妍手中接过茶,呷了一口,好奇地望着昱霖。 “说来话长,自打日本人攻占广州之后,我爹的生意是一落千丈,被炸的炸,被抢的抢,被没收的没收,而且还欠了一屁股债,被其他商家追讨,没办法,我只能从此更名改姓,姓我妈的姓,所以就叫欧阳锐了。因为日本人也知道我以前参加过十九路军,把我当作抗日分子,也不敢在广州待了,就逃到上海来了,在报社里谋了一份差事,总算是没有饿死。”这套说辞昱霖早已烂熟于心,信手拈来。 “唉,这些年都是被这些日本鬼子害的。”谭敬廷为昱霖的遭遇感到惋惜。 “那谭大哥,你怎么会去保密局的?”昱霖想要了解谭敬廷这些年来的经历。 “我在昆仑关战役中受了重伤,不能再行军打仗了,所以就把我安排到了重庆禁烟督察处,干了几年,也没混出个样来,又被调到军统上海站当个情报处长。我也是兜兜转转,原地踏步啊。”谭敬廷简要地跟昱霖讲述了自己这几年来的职务变迁。 “你谭大哥好歹是政府部门的官员,比我这个小记者可强多了。” 谭敬廷苦笑了一下:“昱霖啊,这十几年里,真是命运多舛啊,你我还能够活着见着面,那就是天大的造化了。你还记不记得那个林邦佐,林教官?” “当然记得,要是没有他对我的锤炼,我也不可能以全班第一名的成绩毕业。”一听见谭敬廷提到了林邦佐,林教官,昱霖眼前立刻浮现出那张一脸不苟言笑,对学员异常严厉的脸。 “唉,他在台儿庄战役中殉国了。”谭敬廷叹了口气,难过地低下了头。 “林教官已经殉国了?”昱霖听后,心里一怔,没想到这位钢铁般的教官居然已经不在人世了。 陆昱霖心里感到一阵伤心,尽管在军校里,林教官像个魔头似的训练着他的学员,稍有不慎就会挨罚,他自己也领教过几次,但他并不怨恨林教官,反而脑海里一直存有一句千百年来扎根于中国人心中的警句名言:严师出高徒。正是林教官对他的严厉,严格和严苛,所以才能让他在屡次犯险过程中转危为安,化险为夷。 ------------ 第一百五十三章 心照不宣 “我们以前军校里有好些个同学还有十九路军的一些兄弟都壮烈殉国了。”谭敬廷叹了口气:“你还记得来福吗?你以前的警卫员?” “来福怎么啦?”昱霖睁大双目望着谭敬廷。 “来福他也在台儿庄战役中殉国了,他主动报名参加池峰城的敢死队,结果被日军活活地刺死了,他才十九岁啊。”谭敬廷一想到当年见到来福的遗体时,那种痛心疾首的悲伤又涌上心头。 昱霖听到后,心里咯噔一下,那个既憨态可掬,又调皮可爱的来福又在眼前晃动。昱霖眼睛不禁湿润了。 “我算是命大,在昆仑关战役中逃过一劫。”谭敬廷拿起茶杯,喝了一口。 “谭兄,你也是几经生死,几经沉浮啊。“昱霖为谭敬廷的境遇而感慨。 “是啊,现在回过头想想,真是觉得像一场梦。“谭敬廷的眼里闪着泪光,为那些战友,也为自己。 “好了,别太伤感了,谭大哥,你有家室了吧?”昱霖见谭敬廷情绪低落,赶紧换个话题。 “嗯,其实我在没有上黄埔军校之前,家里就给我定了一门亲,可我当时反对包办婚姻,所以就从家里溜走了,去黄埔军校上了学“ “是吗?谭大哥,这事我可不知道,你保密工作做得挺好的呀。“陆昱霖揶揄着谭敬廷。 谭敬廷苦笑了一下:“当时军校里怎么可能收已婚的学生呢,我当然不能告诉你们实情。“ “那后来呢?后来你结婚了没有?“ “后来我受伤了,在野战医院认识了我后来的妻子,可惜,她生孩子时难产,母子二人都没了。”尽管这件事情已经过去了五六年了,但谭敬廷一说到此处,心里还是在隐隐作痛,他把头埋在手里。 “谭大哥。”昱霖替谭敬廷的不幸感到难过,他伸出手,拍了拍谭敬廷的手:“你别太难过了。” “不去想它了,后来我的那个原配桂花来找我,现在我们一起搭伙过日子。”谭敬廷抬起头来,勉强地笑了笑。 “这就好,谭大哥,你身边总得有个女人照顾。”淑妍安慰了一下谭敬廷。 “下次你来我家,我们就住在海格路28号,我让我们家的桂花招待你们,她呀,别的都不行,就是会料理家务,会做菜,特别是广东菜。”谭敬廷对桂花的厨艺还是颇为欣赏的。 “好啊,我们一定来。说到饭菜,现在都已经快七点了,谭大哥,我们一起去外面吃吧,我请你。” “不用你请,我来做东,淑娴,走,一起去外面搓一顿。”谭敬廷站起身来,招呼淑妍。 淑妍正在拣菜,听谭敬廷说要请客吃饭,忙回应:“谭大哥,你跟昱霖去吧,你们两兄弟这么多年没见了,肯定有说不完的话,我今天挺累的,我就不去了。” “那也好,谭大哥,我们走吧。” 昱霖知道,淑妍不愿去,是怕自己万一在谭敬廷面前露出马脚,毕竟谭敬廷是保密局上海站的情报处长,是不好对付的。 陆昱霖在附近找了一家酒家,点了几个菜,两瓶白酒,然后二人就在包房里杯觥交错。 “来,谭大哥,这第一杯酒,为我们的重逢干一杯。”昱霖举起酒杯敬谭敬廷。 “干。”谭敬廷一饮而尽。 昱霖又给谭敬廷和自己斟满酒:“这第二杯酒,为你我在这十多年里大难不死而干杯。” “对,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干。”谭敬廷一仰脖子,喝尽了杯中酒。 昱霖给谭敬廷和自己斟满第三杯酒:“这第三杯酒,为我们之间的情义干一杯。” “你我之间的兄弟情义,那是没的说,干。”谭敬廷再次把酒喝光,把酒杯往桌上一扣。 三杯酒下肚之后,谭敬廷望着陆昱霖又感慨万千起来:“小霖子啊,今天啊,我到现在都感觉跟做梦似的,我们已经分开十多年了,一直杳无音信,这次居然会在上海,而且是在上海的弄堂里,还是在同一个门牌号的石库门里跟你碰上了,你说,这是不是天意?” “这一定是天意。而且更巧的是,你居然跟淑娴在同一个单位上班。你们居然还是同事!”昱霖也随口应和道。 “是呀,我怎么都没想到,淑娴居然是你的妻子。昱霖,你跟淑娴结婚多久了?” “十年了。” “那你们的孩子挺大了吧?” “淑娴以前一直怀不上,我还以为我们陆家到我这儿要断根了呢。不过,总算是老天垂怜,让我有了一个女儿。” 昱霖自然不能告诉谭敬廷自己还有个儿子,因为淑娴怀孕生喻儿是保密局上海站家喻户晓的事情,谭敬廷自然是知道的,但鸣儿的事情在上海站却是无人知晓。 “你还算是有福气,不过,我刚才没看见有孩子呀?”谭敬廷不禁心里有些疑问。 “淑娴没奶水,孩子寄养在别人家里。”昱霖不假思索地回答。 “哦,怪不得,我想淑娴怎么生完孩子这么快就来上班了。” “谭大哥,你今天怎么会来吉祥里的?”昱霖想要知道谭敬廷今天来东厢房的目的。 “我是来朱站长家取东西的。”谭敬廷直言不讳。 “什么东西啊?”昱霖好奇地随口一问。 “一套侦听设备。”谭敬廷脱口而出。 从谭敬廷嘴里吐出“侦听设备”几个字时,昱霖不知道是谭敬廷喝多了,无意中泄露出来,还是故意在试探他,又或是谭敬廷根本就不戒备他,把他当作兄弟一般,亲密无间,无话不谈? “侦听设备?”昱霖故作惊讶:“朱弘达把这玩意搁家里派什么用处啊?他想监听谁呀?” “不知道,或许是朱站长有其他什么用处吧。”关键时候谭敬廷的嘴还是把住了门,没有告诉昱霖实情。 虽然谭敬廷事先并不知情朱弘达在家里启用监听设备这回事,但这事明摆着,很容易就推断出朱弘达用这套侦听设备是来干什么的,吉祥里18号最值得监听的自然是淑娴和昱霖两个人了,朱弘达一定在西厢房的某个角落里安装了窃听器,便于监听他俩平日里的一举一动。 但从朱弘达对淑娴的态度上来说,他并非怀疑淑娴是共党,而是想要了解淑娴跟他丈夫之间的关系是否融洽,他是否有机会在淑娴和昱霖之间插足。谭敬廷对朱弘达的这套把戏很不以为然,甚至是鄙视,站里的监听设备有限,不用在监听共党活动方面,却用在男女私情上,这简直就是犯罪。 谭敬廷认为像朱弘达这样的人根本就不配当保密局上海站的站长,不是天天想着如何破获共党组织,而是把精力花在男女关系上,现在居然发展到动用局里的设备以达到自己那龌蹉目的的程度。 但是,他不能把这他的猜测和推论告诉给昱霖,一来怕淑娴知道了,跟朱弘达大吵大闹,那么朱弘达必定恨死自己了;二来万一朱弘达说这套设备是用来监听昱霖的,他有什么理由反对呢,他并不想现在就把他和昱霖的关系告诉朱弘达,因为毕竟朱弘达现在跟昱霖是情敌关系,他如果卷入其中,对他来说是百害而无一利的。 所以对于这件事情,最好的态度就是当做不知道。 “那现在这套设备要取走?朱弘达不需要了?”昱霖夹了一块红烧肉,放进谭敬廷的碗里。 谭敬廷夹起红烧肉放入嘴里,边咀嚼,边回答昱霖的疑问:“现在站里侦听设备很有限,我那儿有好几处要监听,今天又有一套要用在震旦大学里去,我手头都快没货了,所以来站长这儿借一套,用完了,我还得还回来的。” “这么看来,谭大哥,你现在很忙啊。”昱霖又夹了一块红烧肉放进谭敬廷的碗里。 “没办法,共党活动太猖獗,我们也是疲于应付啊。”谭敬廷把红烧肉又夹回昱霖的碗里:“你别老给我吃红烧肉呀,你自己也多吃点,看你瘦的。” 昱霖笑了笑:“一看见红烧肉,我就想起当初在军校里,我被林教官处罚,一个星期不能吃荤腥,只能吃青菜豆腐汤,你把自己省下来的那份红烧肉留给我。所以我现在要加倍还你。” “亏你还记得那么清楚。”谭敬廷笑了笑,沉浸在那段美好的回忆之中。 “有些人,有些事是一辈子都忘不了的。”昱霖满含深情地说,确实,谭敬廷是陆昱霖这辈子中最难忘却的人之一。 “要不是我现在公务缠身,我真想跟老弟谈个三天三夜。”谭敬廷见到陆昱霖,真的是酒逢知己千杯少。 “是啊,现在国共双方水火不容,谭兄真的是日理万机,来,小弟再敬你一杯。”昱霖举起酒杯,向谭敬廷致意。 谭敬廷和陆昱霖碰了碰酒杯,笑了笑:“日理万机谈不上,很多时候是在做无用功,共党很狡猾,我们常常是无功而返。” “那以后谭兄需要小弟帮忙的地方尽管说,希望我能助你一臂之力。” “这是最好不过了,希望我们有合作的机会。” 两人酒足饭饱之后,昱霖就跟谭敬廷分手了。走到半道上,谭敬廷停住脚步,他想起来自己还没取走那套监听设备呢,笑着摇了摇头,自言自语道:真是昏了头了,光想着跟小霖子喝酒叙旧了,把来这儿的正事给忘了。 于是,他连忙转身往回走。来到东厢房,把那套设备用毛毯裹了一下,便走出房间,他想跟昱霖和淑娴打声招呼,刚想敲门,就听见陆昱霖在里面说了一句:“你明天去震旦大学一趟。” 谭敬廷迟疑了一下,他刚才在饭桌上好像跟陆昱霖提起过,有一套侦听设备要放到震旦大学里去,现在陆昱霖又让淑娴去震旦大学一趟,这难道是一种巧合,还是陆昱霖让淑娴给震旦大学报信? 谭敬廷希望自己的后一种推断是错误的,他从来就没有怀疑过陆昱霖,从今天见到他的第一眼起,他就把陆昱霖当作还是当年的那个一腔热血,心思单纯的小弟。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现在的这个小弟还是他所认识的那个小弟吗? ------------ 第一百五十四章 另辟蹊径 谭敬廷还想继续听下去,忽然听见亭子间有开门的声音,便打消了继续听门缝的主意,匆匆下楼去了。 谭敬廷把侦听设备带回站里之后,便独自一人回到了办公室,他拿出那几张照片,很显然,在车站跟淑娴拥抱的那个男人不是淑娴的丈夫陆昱霖,那么难道淑娴真的是红杏出墙,而她心仪的男人不是自作多情的朱弘达,而是这个壮实的汉子? 谭敬廷觉得淑娴身上有不少疑问,他要多多观察这个弟妹。 陆昱霖一回家就急忙告诉淑妍,谭敬廷打算监听震旦大学,那很可能就是冲震旦大学的读书会去的,所以,他要淑妍明天一早就去震旦大学,把这一情况跟刘月宁通通气,让读书会暂时不要活动,也不要搞示威游行。 淑妍得知之后,第二天一大早就朝震旦大学走去,到达震旦时已经是快早晨八点了,学生们正陆续走进课堂。 淑妍朝图书馆走去,却忽然从远处看见阿强的身影,他也正朝图书馆走去,旁边还有三四个打扮成学生模样的成年人。虽然阿强平日里跑外勤,站里基本看不见,但淑妍对这个人还是印象深刻,早就听人说起阿强这个人心狠手辣,凡是经他审讯过的人,非死即残。所以,此刻见到阿强,淑妍还是有些紧张,她连忙一拐弯,走进行政楼躲一躲。 裴子钊正好抱着书本下楼来,看见淑妍,以为是淑娴,连忙招呼:“淑娴,你怎么今天有空来震旦啊?” 淑妍一惊,她并不认识裴子钊,不知如何应答,正巧旁边走过的教授向裴子钊打招呼:“裴校长早。” 于是,淑妍连忙接茬:“裴校长,您早。” “淑娴啊,自从你从我这里辞职了之后,我已经两年多没见你了,你怎么样?” “还行吧,裴校长。”淑妍打着哈哈。 “那你今天来是……” “我找刘月宁。”淑妍连忙把来校目的告诉裴子钊。 “哦,小刘啊,她在图书馆,你找她去吧。”裴子钊手指着图书馆,对淑妍说道。 “我刚才不小心崴了脚,所以进来歇一歇。”淑妍现在不能出去,她怕碰到阿强。 “那没关系,我让同学去把小刘叫来,你在这儿等着。”裴子钊见淑妍一瘸一拐的模样,连忙叫她坐下。 裴子钊看见一个同学正朝这儿走来,连忙吩咐了他一下,那个同学便朝图书馆走去,裴子钊跟淑妍打了声招呼,便夹着书本朝课堂走去。 不一会儿,刘月宁便来到了行政楼。一进门,看见淑妍坐在走廊里,连忙跑了过来。 “淑娴姐,你今天怎么有空过来的?”刘月宁也把淑妍看成淑娴了。 淑娴的牺牲只有少数几个人知晓,连震旦读书会的刘月宁也没告知。 “小刘,我只有几分钟的时间,我来是特地告诉你,保密局上海站已经盯上你们读书会了,他们打算监听你们,所以最近你们千万不要有任何动作,停止一切游行示威和马列著作的学习研究,你们读书会就以古今中外文学家的作品讨论为主。明白了吗?” 刘月宁点了点头:“谢谢你,淑娴姐,要不是你特地跑来通知我,恐怕我们早就暴露了。” “好,那我走了。”淑妍望了望四周,没有看见阿强等人,便很快走出震旦大学,叫了辆黄包车,前往保密局上海站。 淑妍走进保密局上海站,她在考虑,昨天跟谭敬廷的相逢,这件事情谭敬廷会不会因此而跟她在感情上热络一点,她要不要改口叫他谭大哥。 “许小姐来上班啦,好像迟到了十分钟嘛。”谭敬廷看见淑妍走了过来,特地迎了上去。 从谭敬廷的语气上,淑妍便知道了谭敬廷对昨天发生的事情的态度,谭敬廷并不想让别人知道他跟自己还有一层特殊的关系,好像昨天晚上的事情根本就没发生过一样。这样最好,不必让朱弘达知道谭敬廷跟昱霖曾经是生死弟兄,这对于昱霖来说也是一种保护。 “谭处长,不好意思,今天我起床晚了,所以迟到了。”淑妍找了个理由向谭敬廷解释了一下迟到的原因。 “你快去机要室吧,否则你们的曹处长会发脾气的。” 谭敬廷淡淡地笑了笑,心里揣测,许淑娴迟到的真正原因一定是去了震旦大学了,但他不能把这事说出来,否则就等于把他偷听淑妍和昱霖的对话这事不打自招了。 “估计现在就在骂人了。”淑妍朝谭敬廷笑了笑,而后快走几步,走进机要室。 望着淑妍的背影,谭敬廷脑海里出现了一个大大的问号,许淑娴去震旦大学干什么去了?是不是给震旦大学的读书会报信去了? “许小姐,麻烦你以后能不能准时点,我们这儿事情很多的,要是大家都像你这样,那我们天天加班都干不完的。”曹秀英见淑妍姗姗来迟,气不打一处来,立马拿出处长的架势开始训斥。 “对不起,对不起,我马上干。”淑妍连忙坐下,开始查看档案资料,然后归档。 “真像是个拿摩温。”潘莉莉见曹秀英走出机要室,便嘟哝了一句。 《申报》的头版刊登了笔名为清醒的文章《魔术》,对国民党的金融政策和民生问题进行了无情的鞭挞,在社会中引起强烈的反响,人们纷纷谴责政府不顾民众的死活,滥发货币,造成通货膨胀到如此令人咋舌的地步。甚至一些生活在底层的工人们和小商贩们举着“我们要吃饭,我们要活命”的横幅标语上街游行,其中包括阿成,肖老板和阿荣。抗议政府对老百姓的压榨。 新闻检察署的官员找到《申报》的主编韩如秋,追查此事。韩主编据理力争,强调新闻自由,但最后却遭到停职反省的结果。而他们要追查的这个作者清醒,因为韩主编拒不吐露,而无从查起。 昱霖虽然这次侥幸逃脱了新闻检察署的官员对自己的追查,但今后这种唤醒民众的文章就算是写了,也无处发表,他有些沮丧。 阿荣拿着标语兴奋地回到了阁楼,他有生以来第一次参加游行,看着浩浩荡荡的游行队伍,大家齐声振臂高呼,他在游行队伍里高声地喊着口号,尽管最后游行队伍遭到了警察的镇压,大家都四处逃散,尽管嗓子都喊哑了,但他感到从未有过的兴奋和刺激,觉得所有的付出都是值得的,因为他是在为自己的命运呐喊,抗争。 昱霖爬上阁楼,敲了敲阿荣的房门,阿荣打开门,见是楼下的欧阳先生。 “爷叔,侬寻我?啥事体啊?”阿荣很是好奇,欧阳先生很少来光顾他的雀巢。 “阿荣,你有时间吗,我想跟你聊一聊。” “好啊。我有的是晨光。”阿荣知道这个欧阳先生一定是有事情找自己。 昱霖请阿荣来到西厢房,然后把那份刊登《魔术》这篇文章的《申报》递给阿荣。 “阿荣,这篇文章看过吗?”昱霖注视着阿荣的反应。 “看过,就是因为看了格篇文章,所以大家都坐勿牢了,一定要到马路上去游行示威才能表明阿拉呃态度。格篇文章写得真好,我老佩服格个作者呃。”阿荣抑制不住对《魔术》这篇文章作者的崇拜。 “是伐?阿荣,我实话实说,这篇文章就是我写的。”昱霖实言相告。 “爷叔,格篇文章是侬写呃?”阿荣睁大眼睛,望着眼前的陆昱霖。 “确实是我写的。”昱霖朝阿荣点了点头。 “爷叔,我真呃是佩服死侬了,侬坐好。”阿荣忽然站起,对着昱霖单膝跪下,双手抱拳:“爷叔在上,请受阿荣一拜。” 昱霖连忙把阿荣扶起:“阿荣,你这套是跟谁学的?快起来,快起来。” 阿荣笑了笑:“爷叔,侬真呃是太来三了,格篇文章全部写出了阿拉这些小巴喇子想讲而又讲不出来的闲话。” “阿荣,今天我找你来,就是想找你讲这件事情,你知不知道,自从《申报》登了这篇文章之后,主编就被停职了,我就算是写再多这样的文章,也没有报纸敢发表。”昱霖把他目前的境遇和无奈告诉了阿荣。 “这些王八蛋就是想要封那呃嘴巴,然后让老百姓变成瞎子,聋子,憨大。格说明文章戳到伊拉呃痛处了。”阿荣义愤填膺。 “是啊,我取清醒这个笔名,就是想要让老百姓们觉醒,不要再受当局的迷惑。” “个么,爷叔,现在哪能办呢?”阿荣也替昱霖感到着急。 “所以,我想请你帮忙,阿荣。”昱霖直言不讳,希望阿荣能助自己一臂之力。 “我能帮啥呃忙?”阿荣一听欧阳想让自己帮忙,觉得很是荣光,脸上很有面子。 “你不是在商务印刷厂干吗?我想我写一些揭露时弊的短文,然后……” “爷叔,我明白了,侬想叫我帮侬把这些文章印出来,是伐?”阿荣不等昱霖把话说完,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昱霖点了点头。 “没问题,我来排字,我来印,格生活我已经做了三年了。熟门熟路。不过印出来之后哪能办呢?”阿荣还是有些疑惑不解。 “上大街散发这些传单。既然报纸上不让刊登,那就发传单吧。”昱霖把设想告诉了阿荣。 阿荣听到这里,眼里闪着光芒:“这太好了,爷叔,发传单呃事体就交给我好了,我跟我几个好兄弟一道帮侬发。” “阿荣,这事情要做得隐蔽一些,现在外面军警特务,便衣暗哨很多,你们一定要小心谨慎才是,不能大张旗鼓,只能偷偷地,悄悄地进行。” 昱霖担心阿荣和他的兄弟们缺乏对敌斗争的经验,光凭着一腔热情去做这样危险的事情,可能会暴露自己,遭到敌人的追捕,所以赶紧提醒阿荣。 “放心吧,爷叔,我阿荣又不是憨大,我懂呃,爷叔,今后,侬尽管把文章交给我,我一定保质保量完成侬交给我呃任务。”阿荣拍着胸脯向昱霖保证。 “好,谢谢你,阿荣。”昱霖拍了拍阿荣的肩膀。 “爷叔,我猜呃没错,侬跟阿姨不是一般人,现在我晓得答案了,那姓共。” 昱霖笑着点了点头。手机用户请浏览m.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 第一百五十五章 初生牛犊 有了阿荣的支持,昱霖心中困扰已久的雾霭一扫而光,虽然不能在报纸上发表文章抨击国民党的腐朽统治,但可以通过商务印刷厂所印制的传单,标语来揭露国民党政府鱼肉百姓,贪污腐化,横征暴敛,卖官鬻爵的本质。报纸还要用钱来买,传单可是不用花一分钱就能看到,传播更为广泛,打击力度也更大。 昱霖通宵达旦地撰写传单,然后把底稿交给阿荣,阿荣到商务印刷厂之后,便趁工头不备,进行排版印刷,随后把这些印刷品悄悄地堆放在废弃品仓库里,到了夜晚时分,阿荣和他的几个哥们就会悄悄来到仓库里,把这些印刷品带走,然后在大街小巷张贴标语,白天则到商场里,游乐场里,菜市场里偷偷地散发传单…… 一时间,街头巷尾,市井巷陌的老百姓们都对时政产生了浓厚兴趣,大家议论纷纷,说长道短,指谪声,抨击声,谴责声,鞭挞声不绝于耳。国民政府的这座大厦的地底下的火山正在聚集能量,蓄势喷发。 统治者当然不甘心就此被民众的谴责声所吞噬,他们更加变本加厉地迫害异己分子,更疯狂地抓捕散播这些令他们坐立不安,心惊肉跳消息的赤化分子。 阿荣坐在大光明电影院的二楼包厢里,电影即将散场,人头开始攒动,趁着黑暗之际,阿荣便从随身携带的布包里拿出一叠传单,朝楼下散发,刹那间,这些传单像天女散花般飘飘洒洒地散落到人们的手里,座位上,大家拿起传单一看,原来上面写的是国民党军队王牌军七十四师在孟良崮被全歼,师长张灵甫被击毙的重大新闻。观影者看罢之后,大家议论纷纷。 “唉,国军的王牌军竟然被共军全歼,全师三万多人就这么给打没了。”一个观众手上拿着传单,边看边摇头边议论。 “是啊,张灵甫的七十四师可全都是美式装备,而且还有空军支援,居然打不过陈毅,粟裕的小米加步枪,看来国民党已经大势已去,无可救药啰。”另一名观众对国军的表现也颇为失望。 “是啊,七十四师是国军五大王牌之一,他张灵甫又是老蒋的爱徒,居然被打得这么惨,真的是没想到。解放军这是百万军中取上将首级啊。” …… 看见大家都在议论纷纷,阿荣很是得意,兴奋地从包厢里出来,朝电影院门口走去,忽然,旁边跑出两个人,抓住阿荣的胳膊:“跟我们走一趟。” 阿荣知道身旁两个是便衣特务,他趁观众正朝门口涌去之时,奋力挣脱二人之手,朝人群挤去,一时间,门口的观众被推推搡搡朝大门口冲去,两个便衣紧盯不放,也用尽吃奶的劲朝门口挤过去。 阿荣拎着布包挤出大光明电影院后,就拼命沿南京路朝外滩飞奔而去,后面两个便衣紧追不舍…… 今天胜男又带着虎仔去大世界赚钱去了,上次虎仔赚了三十个铜板,吓得飞镖摊的老板赶快收摊。胜男觉得这是个赚钱的好方法,于是又怂恿虎仔跟她一起去大世界游玩,那个飞镖摊的老板一见到虎仔,立马就躲了起来,结果飞镖没有玩成,好在除了飞镖摊之外,还有套圈圈,钓鱼,射击等游乐项目,这些对于虎仔来说,都是小菜一碟,不一会儿,胜男手上就全是奖品。 “虎仔哥,侬老结棍呃,侬一来,游乐摊头呃老板个个都是愁眉苦脸呃。”胜男身穿一身白色连衣裙,手上抱着一只会眨眼睛的洋娃娃,笑得像朵花似的:“虎仔哥,要不,阿拉再到南京路上呃七重天去别相别相。” “你还没玩够啊?我们已经出来大半天了。毛豆子,我们还是回去吧。”虎仔拿着一大堆奖品,看着游兴未尽的胜男,皱了皱眉头。 “难得出来一趟,就别相得尽兴一点嘛。”胜男拉着虎仔的手摇晃着。 “胜男,你真的是太贪玩了。照相馆里还有很多事要做呢。“虎仔急着想回家。 胜男撅着嘴,可怜兮兮地望着虎仔。 虎仔见胜男有些沮丧,于心不忍,便改口说:”这样吧,我们不去七重天了,就到南京路上吃点点心,然后我们回家,好吗?” 胜男虽然有点失望,但听虎仔说去吃点心,情绪又高涨起来:“好啊好啊,个么,阿拉去沈大成点心店,我晓得呃,这爿店最好吃呃是双酿团,阿拉去买点吃吃,好伐?” “好,你带路,我跟你走。”虎仔看着手舞足蹈的胜男,觉得她是个挺容易知足的女孩。 胜男拉着虎仔的手,一路上蹦蹦跳跳,来到了沈大成,虎仔买了三块双酿团,自己吃一块,胜男吃一块,还有一块是带给胜男老爹的。 虎仔和胜男二人在南京路上边吃边溜达,忽然,胜男看见阿荣朝自己的方向狂奔而来,后面有两个人紧追不舍。 此时,阿荣也看见胜男了,边跑边把手上的布包甩给她:“毛豆子,接牢。” 布包在空中划了根弧线,准确地落在了胜男的怀里。胜男接过布包,打开一看,里面都是一些传单和标语,连忙把布包藏在身旁的垃圾箱里:“师傅,侬快走,我来拦牢伊拉。” 阿荣点了点头,继续往前跑去。 胜男往四周一看,旁边有几个建筑工人正在搅拌水泥,她连忙把手上的洋娃娃朝虎仔手上一塞,飞跑过去,拿起地上的水泥小桶,往黄沙堆里一抄,拎起半桶黄沙朝地上撒去,后面两个便衣没有收住脚步,脚下一滑,立马摔了个四脚朝天,顿时躺在地上哭爹叫娘。 胜男赶紧从垃圾箱里把布袋取出来,拉着虎仔一溜烟地跑没影了。 虎仔和胜男二人一口气跑回了照相馆,虎仔警觉地朝四周张望了一下,见没人跟踪自己,便赶紧关上了店门。 进了屋子之后,两人喘着粗气,相视一笑。虎仔从布包里把东西拿出来,一看,是揭露国民政府罪行的传单和标语,很是兴奋。 “毛豆子,原来你师傅跟我们也是一路的。”虎仔兴奋地说。 “是吗?虎仔哥,这上面写的是什么呀?”胜男没念过书,识字不多。 “我给你念一下。”虎仔拿起一张传单念了起来:“华东野战军以百万军中取上将首级的气魂,在广大人民的大力支援下,一举全歼国民党军精锐“五大主力”之一整编第七十四师,沉重打击了国民党军队,粉碎了国民党军对山东的重点进攻。此战创造了我军在敌重兵集团密集并进的态势下,从敌战线中央割歼其进攻主力的范例。这一战役的胜利,是在诱敌深入、持重待机,最大限度地集中兵力于能应付各种可能情况的机动位置这一指导思想下取得的。关键的一着在于,前线指挥员粟裕同志善于分析敌情的变化,适时而准确地看出了强敌在一定条件下出现了致命的弱点,从而当机立断,迅速抓住战机,毫不犹豫地定下“虎口拔牙”的决心;在战役指导上,做到因时因地制宜,果敢地采取了“中间突破”的大胆行动:利用山区的复杂地形,隐蔽地楔入敌人纵深,集中优势兵力实施分割包围,连续攻击,不给敌人以喘息整顿的机会;并且严密组织了主攻兵团与阻援兵团的配合与协同,从而达成了全歼和速决。” “虎仔哥,是不是阿拉打了大胜仗?” “嗯,是大胜仗,国民党军队不堪一击。”虎仔兴奋地告诉胜男这个重大的胜利。 “个么,阿拉应该把迭个好消息告诉给全上海呃老百姓听。”胜男提议。 “对。”虎仔望了望这些传单和标语:“毛豆子,今天晚上我们去贴标语和传单吧。” “好,我去把我呃诶些小兄弟都叫过来。”胜男想起了她手下的那些虾兵蟹将。 虎仔想了想,他怕这里的照相馆据点暴露,便对胜男说:“这样吧,我们吃完晚饭之后,我跟你一块儿去棚户区找你的那帮小兄弟。” “好啊,我好久没看见伊拉了。”胜男不禁有些想念她曾经的小伙伴。 “毛豆子,今天晚上,你还是装成假小子吧,这样我们行动起来方便一些。”虎仔觉得胜男一副淑女的打扮,实在是不适合晚间的活动。 “我晓得呃,吃好夜饭,我就换好衣裳跟侬一道出去。” 晚饭过后,虎仔,胜男跟老爹打了声招呼,说是出去找朋友玩,老爹本来就对胜男管教比较松,何况还有虎仔相伴,所以也就更放心了,随口吩咐一声早点回家,便休息去了。 虎仔和胜男拿着布包和几罐浆糊和几把刷子,朝棚户区走去…… 到了棚户区之后,胜男把这些流浪儿都召集在一块儿。 “毛豆子,侬寻阿拉有啥事体伐?”塌鼻头问道。 “有一件非常重要,外噶老有意思呃事体要交给那去完成。”毛豆子双手叉腰,开始了战前动员:“这桩事体也是一桩有点危险呃事体,那有胆子伐?” “有。”小巴喇子们齐声回答。 “好,现在我就开始布置任务。”毛豆子从布包里把传单和标语拿出来:“矮胖子,侬跟鼻涕王一组,塌鼻头,侬跟眯细眼,瘌痢头一组,我跟虎仔哥一组,阿拉今朝夜头,把格点传单都要贴到上海呃各条马路上去。那听懂了伐?” “听懂了。”小巴喇子们争先恐后地回答。 “那要多贴几条马路,特别是闹猛呃马路上,我跟虎仔哥去大马路,二马路;矮胖子跟鼻涕王,那去三马路,四马路;塌鼻头,眯细眼跟瘌痢头,那去五马路跟六马路。不过,大家要当心,最近警察蛮多呃,不要被警察发觉,要偷偷点贴。那都听懂了伐?” “听懂了。”小巴喇子们点了点头,大家都觉得这件事情好刺激,好好玩。 毛豆子和虎仔把传单,标语和浆糊瓶,刷子都分给了这些小毛孩。 毛豆子站在一块砖块上,手一挥:“出发。” 这些小巴喇子们怀揣着一颗砰砰乱跳的心,拿着装有传单,标语,浆糊瓶和刷子的袋子朝着各自的目的地飞奔而去…… ------------ 第一百五十六章 夜半惊魂 胜男和虎仔两人来到大马路——南京路上,走到一处僻静处,见周围没人,便在墙上刷上浆糊,然后把传单贴在墙上。 然后,他们来到了几家已经关门的商铺旁,把传单从门缝里塞了进去;看见邮筒,电线杆,消防栓便把标语贴在这些设施上;看见商店的橱窗,也顺手贴上一张。 正当两人要大功告成,完成任务之时,忽然听见身后有人大叫道:“捉牢格两只小赤佬。” 胜男朝后面一看,原来是一帮警察朝他们追来,虎仔连忙拉起胜男,朝前面跑去。跑到一个弄堂口,虎仔从腰间拔出弹弓,装上弹珠,朝后面的警察弹去,只听得“哎呦”一声,一个警察的下巴上挨了一下子,顿时牙被弹崩了,满嘴的鲜血。 胜男也从腰间拔出那只虎仔送给她的麂皮弹弓,从地上捡起一个小石块,朝后面的警察弹去,击中了一个警察的手腕。 警察们拔出枪,叫嚣着朝虎仔,胜男追去,边追边开枪,虎仔和胜男不断地朝警察弹弹珠和石块还击。忽然,胜男的肩膀中了一枪,她“哎呦”叫唤了一声,踉跄倒地。虎仔见状,连忙背起胜男抄小路朝拉斐德路的吉祥里跑去…… 因为是半夜三更,所以,弄堂里的人大多已经进入梦乡了,没人注意到虎仔背着个人进入吉祥里,虎仔一口气把胜男背上了18号的西厢房。 昱霖听见了一阵急促的上楼梯的声响,连忙从沙发躺椅上坐起,忽听得有人在敲门,便赶紧站起身来,走到门前,低声问道:“是谁?” “少爷,是我,虎仔。” 昱霖连忙把房门打开,见虎仔满头大汗,背着胜男,而胜男脸色苍白,头上虚汗直冒。 “快进来。”昱霖让虎仔进屋,然后朝门外望去,见楼梯上有血迹,连忙拿着一块抹布一格楼梯一格地擦掉,一直擦到弄堂口。然后把抹布扔掉,跑回西厢房。 淑妍早已从床上起身,望着肩上中枪的女儿,又是着急又是心疼,连忙把胜男扶到卧室的床上,然后询问虎仔事情的经过。 虎仔把今晚他和胜男以及一帮流浪儿去大街小巷张贴传单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淑妍,包括下午遇到胜男的师傅,阿荣的事情也一一做了详细的汇报。 昱霖连忙检查了一下胜男的伤情,还算好,子弹没有留在肩膀里,已经从锁骨下方穿出去了,只是失血比较多,所以脸色苍白,当务之急就是要止血。昱霖从药箱里拿出云南白药,把药粉撒在胜男的伤口上,然后用绷带紧紧地包扎好,让胜男躺在淑妍的身边。 弄堂口响起脚步声,昱霖走到窗前,朝弄堂口张望,见一群警察站在弄堂口。 “格两只小赤佬跑到啥地方去了,七转八拐呃,给伊拉搞得晕头转向。”一个警察站在吉祥里弄堂口叫唤着:“哪能血迹都勿看见啦?估计是进弄堂了,兄弟们,进去搜。” 看来警察是沿着血迹一路追踪至此。接下来可能就是挨家挨户进行搜查了。 昱霖连忙把虎仔领到阁楼上,敲了敲阿荣的房门,阿荣睡眼惺忪出来开门,见是楼下的欧阳先生,旁边还站着一位大小伙子。 “阿荣,我有事请你帮忙。”昱霖脸色严峻。 “啥事体,爷叔?”阿荣被昱霖的神情所惊醒。 “他叫虎仔,是我的小兄弟,他刚才和毛豆子一起在街上张贴传单,结果被警察发现了,毛豆子受了伤,现在就在我楼下的房间里,警察现在已经到了弄堂口,估计马上就要进来搜查了,我把虎仔放你这里,你帮他躲过搜查。” 阿荣仔细地打量了一下虎仔:“格不就是今朝下半天我在南京路上碰着毛豆子呃晨光,伊就立在毛豆子旁边呃那位小兄弟吗?” “是的,是我。”虎仔点了点头:“毛豆子把你交给她的布包拿走了,所以我们夜里一起到马路上去贴传单了,还有毛豆子以前的那帮小兄弟。” “是伐?那居然把我呃任务全部完成了?毛豆子伊拉还真来三。”阿荣笑了笑:“小巴喇子也有大作用来,爷叔,侬放心,把格位小兄弟交给我。” “好,交给你了。我下去了。”昱霖说完,朝楼下走去。 阿荣把虎仔拉进屋里,见虎仔身上的衣服有血迹,连忙叫他换上自己的衣服。然后把老虎窗打开,把虎仔身上的那件衣服扔到了屋顶上。 “来,虎仔,阿拉就坐了一道吃老酒。” 阿荣说着,从柜子里拿出两只杯子,然后把桌上的一瓶二锅头打开,斟满酒杯,让虎仔喝下。 虎仔很少喝烈酒,喝了一口,辣得直咳嗽。 “没关系,侬再吃两口就习惯了。侬要多吃两口,让酒气把侬身上呃血腥气盖忒。” 虎仔连连点头,一仰脖子,喝下了整整一玻璃杯白酒。 也许是喝得太猛了,虎仔喝完酒之后便头昏眼花,有一种摇摇欲坠的感觉,没过多久,就趴在桌上睡着了。 昱霖走进西厢房之后,吩咐淑妍给胜男穿上蕾丝睡衣,把胜男那件血衣放在浴缸里洗净,然后把浴缸洗干净,随后洒上香水,这样,屋子里面基本没有血腥气了。 警察果然挨家挨户进行搜查,因为是半夜三更,警察对这两个疑犯的样子也很模糊,就看到个轮廓,像是两个十六七岁的少年。 警察走进吉祥里18号,杜太太见警察夜半三更来敲门,心里直窝火,但也无可奈何,只得出来开门。 “打扰了,杜太太,阿拉是来搜捕共党疑犯,麻烦侬配合一下。”说话的是管这片的户籍警,人称刮皮阿金。 “半夜三更捉疑犯,那看清爽伊拉是跑到此地块了伐?”杜太太边打哈欠,边问。 “有两个疑犯,其中一个已经被阿拉打伤了,阿拉是跟着血迹一路跟到此地呃弄堂口。”旁边的警察给杜太太作解释。 “弄堂里住了噶喜多人,那要搜到几时啦?”杜太太有些不耐烦。 “要是大家配合好,用不着多少晨光呃。请问,杜太太,侬刚刚看见有人跑进来伐?”那位警察询问杜太太。 “格位兄弟问得滑稽来,我半夜三更勿睏觉,坐了房间里候好格两个疑犯,好伐?” 警察被杜太太的话噎了回去,挠了挠头:“个么,杜太太,侬让我进房间里看一看。” “那想进去就进去好勒,用不着假客气呃,房间里就我一个女人,侬要是能搜出半个男人,我格条命交给侬。”杜太太没好气地走进房间了,坐在沙发上。 那个警察朝两个小警察努了努嘴,两个小警察便进屋搜查,他们把大衣柜,樟木箱,床底下都查了个遍,确实没有人,便跟杜太太打了声招呼,去旁边次间里搜查了。 次间里住的是夏先生和夏太太,早就听见警察和杜太太之间的对话,便起身让警察进屋搜查,两个警察转了一圈,东翻翻,西看看,没发现什么,便朝楼上走去。 前两天小宝发高烧,薛太太日夜照料,昨天小宝总算是退烧了,薛太太也累了两天了,昨天总算是睡了个安稳觉,没想到半夜三更又被警察叫醒,心里的那通邪火简直是无处可撒。 “不好意思,打扰了,阿拉是来捉疑犯呃,能让阿拉进来看一看伐?”刮皮阿金点头向薛太太致意。 “屁大呃一块地方,侬立了门口头也一眼就看清爽了呀,侬要勿要到床底下看看清爽啊?” 薛太太把床单撩起,让警察看看床底下,床底下堆满了杂物,根本就不能容人。 警察尴尬地离开了亭子间,薛太太砰地一声把房门关上。 两位警察上楼,敲了敲西厢房的房门。 “谁啊?” “警察,开门。” “来了,来了。”昱霖起来把门打开。 “什么事情啊?”昱霖装作睡眼朦胧的模样。 “阿拉是来搜捕疑犯呃,麻烦侬让阿拉进去看一看。”刮皮阿金冲着昱霖尴尬地笑了笑。 “没问题,你们进来查好勒。” 昱霖点了点头,给警察让开一条通道,让警察进屋搜查。 警察走进里屋,见淑妍正搂着一女孩躺在床上,便点点头打了个招呼,然后把衣橱打开看看,朝床底下望望,甚至浴缸里,没发现什么异常,便告退了。 警察最后爬上了阁楼,敲了敲阿荣的房门,阿荣满嘴酒气前来开门,警察见阿荣酒气熏天,眉头一皱,捂住口鼻,朝里面张望了一下,里面还有一个喝醉趴在桌上的人。 “格位是啥人啊?”那个警察指了指虎仔。 “伊是我厂里呃同事,我呃好兄弟。”阿荣拍着胸脯说道:“昨天我跟我兄弟一道拼老酒,结果还是我赢了,伊根本就拼勿过我,还要不买账,非要跟我拼白酒,结果哪能,一杯白酒下去就醉的一塌糊涂。我三杯还没倒下去。” 阿荣扶着门框,身体摇摆着跟警察炫耀自己的酒力。警察一见是两个酒鬼,马上离开了。 警察搜查了半天,什么也没有发现,只能悻悻离开了吉祥里。 等警察一走,昱霖便来到淑妍身边。 “怎么样?胜男的伤要紧吗?”昱霖用手摸了摸胜男的额头,又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好像有点热度。淑妍,要是到了早上,胜男还是不退烧的话,就带她去圣玛丽医院找马克大夫。” “好的,我知道了。” 胜男一直昏昏沉沉地睡着,嘴里不停地叫着:“姆妈,姆妈……” 淑妍抱紧女儿,轻轻拍打,就像是哄婴儿入睡一般,搂在怀里,亲吻着胜男的额头和脸颊…… ------------ 第一百五十七章 尺有所短 第二天一早,昱霖走进卧房询问淑妍胜男的情况,淑妍高兴地告诉昱霖,胜男已经退烧了。 “到底是小孩子,新陈代谢旺盛,恢复得快。“昱霖笑着看了看熟睡中的胜男:“淑妍,你把胜男伤口的纱布解开,让我看一下。” 淑妍解开胜男肩上的纱布,看了看伤口,还好没有化脓,只是伤口比较红肿。 “我看,我待会儿去搞点消炎药,再给她买点营养品,应该很快就会没事的。”昱霖看了下伤口,松了口气。 “昱霖,你一夜没合眼吧,瞧你,满眼都是红血丝。”淑妍心疼地望着昱霖。 昱霖揉了揉眼睛:“没事,我习惯了。好了,我去把虎仔叫醒,这俩孩子一宿没回照相馆,估计柱子哥也一宿没睡,我昨晚给照相馆打了两次电话都没人接,我待会儿送虎仔回照相馆去。” 昱霖跑上阁楼,敲了半天的门都没有回应,一看手表,已经快七点了,平日里阿荣早就去上班了,于是,昱霖找了根铁丝把门给撬开了。 一进阿荣的房间,扑面而来一股酒气,昱霖连忙去把老虎窗打开,摇了摇烂醉如泥的阿荣和虎仔。 阿荣睁开迷茫的双眼,望着昱霖:“爷叔,侬哪能进来呃?” “我怎么进来的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们该起床了,该去上班了。” 阿荣一听上班二字,连忙拿起闹钟看了看,已经七点了,他连忙起身,边穿衣服,边去露台洗漱。 昱霖拍了拍虎仔的脸,总算是把虎仔弄醒了。 虎仔醉眼惺忪,望着昱霖:“少爷,我这是在哪儿呢?” “瞧你醉的,昨天喝了多少酒啊,好了,该回去了,毛豆子的老爹都快急死了。” 虎仔嘴里嗯了一声,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毛豆子呢?毛豆子在哪儿呢?” “毛豆子在我这儿呢,你快点跟我走吧。” 虎仔醉眼惺忪地跟阿荣打了个招呼,便被昱霖拖着走出了吉祥里18号。 虎仔被外面的冷风一吹,头脑好像清醒了许多:“少爷,毛豆子不要紧吧,我担心她的伤。” “目前看来问题不大,最近警察,便衣,特务活动比较猖獗,虎仔,这些天你们就不要再轻举妄动,不要招惹是非,明白吗?” 虎仔点了点头。 走到吕班路上,昱霖远远地就看见柱子哥坐在光影照相馆的门前,拿着烟袋吧嗒吧嗒抽着。 “老爹。”虎仔叫了一声。 柱子抬起头来,见是虎仔,着急地问道:“昨晚你和毛豆子去哪儿啦?怎么一整夜都没回来,毛豆子呢?毛豆子怎么没跟你一块儿回来?” “柱子哥,毛豆子在我那儿呢。你放心吧。”昱霖连忙向柱子解释。 “这我就放心了,昨天晚上满大街尽是警察巡逻的声音,这俩孩子又不在,担心死我了。我就半夜里出去找找他们,兜了一大圈,一个人影都没见着,睡又睡不着,索性坐在门口等他们。” “怪不得我打电话没人接呢。现在好了,没事了,柱子哥,你快进去吧,外面风大。“昱霖拍了拍柱子的肩膀,然后转身吩咐虎仔:”虎仔,照相馆的事情你多费点心,我走了。” “嗯,少爷走好。” 离开光影照相馆之后,昱霖到药店里买了些止血粉和消炎药,到南货店里买了一些红枣,赤豆,花生,然后又来到菜市场,买了一些菠菜,猪血,鸭血,猪肝和一只乌鸡。 昱霖满载而归,杜太太见昱霖手上拿着这么多的补品回来,笑嘻嘻地问昱霖:“欧阳先生,是不是侬太太又有了?” 昱霖连忙摇了摇头:“哦,没有没有。” “个么侬哪能买噶喜多补血呃么子啦?”杜太太非常好奇,既然欧阳太太没怀孕,那么欧阳先生一下子买这么多的补血食材究竟所为何事。 “我太太说,她外甥女太瘦了,要给她补一补。”昱霖向杜太太解释了一下。 “哦,原来是格能桩事体啊,小姑娘是太瘦了,是需要好好补补,欧阳先生侬真不错,对外甥女比对自家呃女儿还要好。自家亲生女儿倒是不常来,外甥女倒是带了身边。”杜太太笑了笑。 “外甥女也是难得来一次。” “侬啥晨光把那女儿带来别相相呀,我老欢喜那个小毛头呃。” “好的好的,等喻儿回来时,我带她来看你。好了,杜太太,我上去了。” 昱霖走进西厢房,把东西放下,淑妍走过来看了看。 “昱霖啊,你买了这么多的东西啊?” “是啊,我特地打听了一下,哪些东西是补血的,中午给胜男烧个菠菜猪血汤,爆炒猪肝,晚上来个鸭血粉丝汤,这叫吃啥补啥。” “我马上要去上班了,要不等我晚上回家来烧吧。” “不用,你去上班吧,我今天可以不去报社,就让我来掌勺吧。” “你会吗?”淑妍向昱霖投来不信任的目光。 “请不要用怀疑的目光看着我,你应该要用鼓励的目光望着我。”昱霖冲淑妍做了个鬼脸。 淑妍朝昱霖假笑了一下,然后和胜男告别:“胜男,你在家好好休息,我上班去了。” “嗯,我知道了。”胜男在卧房里答应了一声。 昱霖走进卧房,胜男已经坐了起来,靠在床头上:“小姨夫早。” “胜男醒了?怎么样,看你今天的样子比昨晚精神多了,你昨晚流了不少血,还是我替你包扎伤口的呢。“昱霖一边说,一边系上围裙:”我记得以前在广州的时候,我也替你妈包扎过伤口。“ “是伐?小姨夫,侬还帮我姆妈包扎过伤口啊?侬老来三呃嘛。“胜男一听,对昱霖刮目相看。 “你妈的伤比你复杂,当时子弹还留在胳膊里,是我给她动手术把子弹取出来的。“昱霖开始吹嘘他的医术。 “小姨夫,侬还会得开刀啊?“胜男的眼里流露出对昱霖的崇拜。 “当时家门口有便衣守着出不去,没法送到医院里去,所以我只能斗胆施展我的医术,把我在黄埔军校里学到的野战救护技能全都使出来了,就在家里给你妈动手术,我让你妈喝了大半瓶茅台酒,然后用剪刀把子弹给取出来了。“昱霖一想起当初的情形,便开始滔滔不绝起来。 “怪不得我看见我姆妈呃右手臂膊上有一道蛮长呃,老难看呃疤,原来是侬帮伊取子弹呃晨光留下来呃,是伐?“ “有这么难看吗?我觉得还好吧。“昱霖不止一次听见说淑妍胳膊上的那道疤有碍观瞻,甚是委屈:“我可是使出浑身解数,把我平生所学全部奉献在你妈的那条胳膊上了。” “伤疤哪能可能好看呢?小姨夫,侬呃功劳是大大的,要是没侬,阿拉姆妈呃这条手臂膊要废忒来。“ “嗯,还是胜男有良心,说了句公道话。待会儿小姨夫亲自下厨,给你露一手,给你烧个爆炒猪肝,菠菜猪血汤,让你好好补一补。“昱霖边说边卷起袖管。 “小姨夫,侬也会烧菜啊?我听姆妈讲,侬老早是少爷,从来不做事体呃。” “没做过,总看过呀,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啊?胖婶在我们家烧了几十年的菜了,我多少得了一些真传。你呀,就等着瞧好吧。” 昱霖深信在胖婶的高超厨艺的熏陶之下,自己的厨艺应该不成问题。 说完,昱霖拿着这些个食材来到灶披间,开始了有生以来第一次买汰烧。昱霖最近心情大好,一是我军在战场上把国军打得节节败退,胜利的号角越吹越响;二是最近的工作也很有起色,满大街的传单,标语让反动派们心惊胆战,看到军警特务们一天到晚疲于奔命,应接不暇,就知道他们的工作是多么卓有成效;三是前几天带着玉蓉和孩子们去郊外野游,看着孩子们都长高长结实了不少,而玉蓉对自己也越发倾心,给他织了件毛衣。爱情之火似乎又开始在昱霖的心里燃烧起来了。 薛太太到灶披间里来烧饭,见昱霖也在灶披间里买汰烧,满脸诧异。 “欧阳先生,侬也会买汰烧啊?”薛太太好奇地走到昱霖身旁,看着昱霖操作。 “我学着干干。”昱霖朝薛太太笑了笑。 “真呃是西边出太阳了,侬欧阳先生,只会得写写弄弄呃人,居然也会得烧菜烧饭?” “其实生活中的每件事情都是值得学习的,在某一方面学的精,钻的透,就在那个方面成为行家里手,业内翘楚。这烧饭也一样,何况老子他老人家说过,治大国如烹小鲜,说的是治理国家就跟烧饭是一样的,都要掌握火候。” “啊呀,有学问的人就是不一样,连烧个饭也一套一套呃,有噶喜多呃讲究。”薛太太对昱霖的满肚子学问称羡不已:“哎哎哎,欧阳先生,水开了,侬可以把么子放到锅子里串一串。” “噢噢噢。”昱霖连忙把锅盖打开,然后把切成大块的猪血和厚厚的猪肝扔进锅里,沸水飞溅起来,把昱霖的手烫了一下,昱霖马上朝旁边一躲,远距离投放食材。 “噢哟,欧阳先生,侬格不是在烧汤来,侬格是在甩手榴弹,要轻一点,慢慢恁放下去。勿要让开水溅出来。”薛太太把动作要领传授给昱霖。 “哎,平时练得太少,所以动作不得要领。看来我还真是个只说不练的假把式。”昱霖自嘲道。 突然,昱霖一拍脑袋:“啊呀,错了,我怎么把猪肝也下锅了,猪肝是爆炒的呀。” “猪肝菠菜汤也可以呃,蛮多人是格能烧呃,补血呃。”薛太太见昱霖站在炉子旁手足无措的样子,连忙宽慰他几句。 “算了,反正都是烧熟了吃,这三样都是补血的,就搁一块,来个三合一大杂烩吧。” 薛太太在旁边看了看,摇了摇头,嘴里嘟哝着:“到底是书呆子。” 昱霖烧煮了好一会儿,觉得差不多熟了,便掀开锅盖,朝锅里撒了把盐和味精,等调味品融化后便把锅子从炉子上移开,然后端到楼上去了。 “来来来,美味三合一补血汤来啦。”昱霖把一锅大杂烩汤放在餐桌上。 昱霖招呼胜男来用餐,忽然想起来自己忘记煮饭了,昱霖尴尬地朝胜男笑了笑:“饭忘记烧了,我看看家里还有什么主食吗?”说完,昱霖然后翻箱倒柜,找出几片面包。 “要不,我们就着面包喝点猪血猪肝菠菜汤?”昱霖轻声地提议道。 “没关系,小姨夫,我不讲究。”胜男舀了一勺汤放入口中,旋即吐了出来:“小姨夫,侬放了多少盐呀,咸死忒了。” “还好啦,我就撒了一把而已。”昱霖拿起勺子尝了一口,马上五官都挤一块儿去了:“怎么这么咸?” “要不,胜男,吃汤里的猪肝,猪血和菠菜。” 胜男夹了一块猪肝放嘴里,猪肝老得咬都咬不动,胜男只得放弃,把猪肝扔桌上。 昱霖一看,连忙也夹了一块猪肝放入嘴里,果然猪肝老得都快把牙给崩掉。 “胜男,吃其他两样吧。” 胜男看了看泛黄的菠菜和黑乎乎的猪血,一点食欲也没有:“小姨夫,你这烧的是什么呀,黑呼呼,黄哈哈的,这就是你得到的胖婶的真传?我猜胖婶如果看见你烧的这个汤,多半会吐血的。” 昱霖望着胜男,又望了望这一大锅遭人嫌弃的美味三合一补血汤,一脸沮丧。手机用户请浏览m.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 第一百五十八章 决不妥协 “好吧,我承认我的厨艺处女秀宣告失败。”昱霖一边解开围裙,一边唉声叹气:“唉,这么好的食材让我给糟蹋了。” “小姨夫,看来侬还真不是格块料,侬做啥都比做大菜师傅强。” 昱霖横了胜男一眼:“这剩下的食材还是等你妈回来再搞吧。要是实在难以下咽的话,我只能去买现成的了。” “好啊好啊,小姨夫,你就去买点现成的点心吧,我想吃南翔小笼,三鲜馄饨,生煎馒头,开洋葱油拌面。”胜男狮子大开口,把自己平时想要吃而没机会吃的点心一股脑儿全报了出来。 “啊呀,毛豆子啊,你的胃口也忒大了点吧,好在你受了伤,食欲不振,要是不受伤的话,你是不是要吃遍整个上海滩的点心店呀。” “小姨夫,我是肩膀受伤,又不是胃受伤,我吃得下的。“ 昱霖刮了刮胜男的鼻子:“你真是个馋老胚。“ “小姨夫,侬就不能看在我受伤呃格个份上,外噶还是为了阿拉呃正义事业受了伤,多给我一些奖励吗?”胜男调皮地眨了眨眼睛。 “你呀,也不怕把你小姨夫吃穷了?好吧,为了奖励你的英雄壮举,我去给你买。” 昱霖朝胜男做了个鬼脸,然后出门给胜男觅食去了…… 昱霖在外面兜了一大圈,买了一些胜男爱吃的生煎馒头,南翔小笼,开洋葱油拌面回来给胜男当午饭。 走近弄堂口,昱霖就发现一辆军用吉普车停在吉祥里的弄堂外面,仔细一看,是淞沪警备司令部的汽车。心里不禁咯噔一下:难道是胜男他们暴露了?但转念一想,如果是来抓捕胜男的话,应该是警车才对,怎么会是军车呢? 昱霖小心翼翼地从后门进入吉祥里18号,然后悄悄地上楼,轻轻地敲了敲门。胜男出来开门,见昱霖脸色严峻,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小姨夫,哪能啦?出啥事体啦?侬面孔做啥嘎严肃啦?” “胜男,我出去的这段时间里,有人敲门进来过吗?” 胜男摇了摇头:“没有啊。怎么啦?” “我看见弄堂口停了一辆军车,以为你暴露了。” “哦,原来是格能回事体,刚刚下头来了一个军官,来寻下头次间里呃夏先生。” “哦?是吗?” 昱霖一听,连忙把点心放在餐桌上,跑进卧室。胜男见昱霖带回来这么多好吃的,开心极了,连忙坐下,狼吞虎咽吃了起来。 “小姨夫,侬快点来吃,老好吃呃。” “你先吃吧,我不饿。” 昱霖一边回答胜男,一边朝楼下望去。 没过多久,只见楼下次间的门打开了,那位年轻的夏先生激动地冲着一个军官和军官身旁的太太发飙。 “他要是不肯认芸芸是夏家的儿媳妇,我就跟他断绝父子关系。你们也不用来当什么说客,我是绝不会抛弃芸芸另娶的。” “阿俊,你冷静些,爸爸的脾气你是知道的,你何必跟他老人家硬顶呢?”那个军官太太劝解夏先生。 “我的脾气他也是清楚的,姐,你不用说了,我当初从家里逃出来,就做好了自力更生的准备,我是不会屈服的。姐,这些钱你拿回去还给他,我是不可能被他收买的。我现在完全可以自己养活自己。别以为有点臭钱就可以为所欲为。”夏文俊把一叠钱塞在夏文倩的手里。 “阿俊,你这样有点过了。”旁边的军官开口了:“你姐都找你找了快一年了,好不容易找到你,劝你回去跟老爷子认个错,这事不就可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吗?何必为了一个女人把父子关系搞得这么僵呢?” “姐夫,如果你真的是为我好,你就应该劝劝他接纳芸芸,我可做不出始乱终弃的事情。” “你要是真的喜欢你的那个芸芸,你可以纳芸芸为妾,金家跟我们是世交,爸爸的好些生意都跟金家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你就算是为了夏家牺牲一下你一点点个人的利益又有何关系呢?”夏文倩还是苦口婆心规劝弟弟。 “姐,你可越说越离谱了,当初你抛弃你的大学同学江之源,转而嫁给了姐夫,不就是他看中了姐夫军方的地位,希望有枪杆子撑腰,所以就牺牲你的幸福,现在他又想一手遮天,来干涉我的幸福,你告诉他,没门。” 那个身旁的军官听不下去了:“你小子真的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我好心好意来劝你们父子和解,你倒说到我头上来了,你跟你老子都是一个德行,犟的跟头驴似的。这事我不管了,文倩,我到车里等你。” 军官说完,拉开门出去了。 “别以为自己现在官运亨通,有了几把破枪就可以耀武扬威,今后这天下是谁的还不一定呢?有你哭爹叫娘的时候。”夏文俊望着姐夫的背影,嘴里嘀咕着。 “阿俊,你太过分了。你怎么能这么说?”夏文倩狠狠地扇了夏文俊一个耳光。 夏文俊捂着脸,愤然走进屋里,把夏文倩送来的礼品都扔了出去,然后把房门砰的关上了。 夏文倩边哭边离开了吉祥里18号。 昱霖在楼上看得真真切切,他起初对夏先生和夏太太没有多大关注,平时接触也不多,只觉得他们是一对普通的新婚夫妇而已,没想到这个夏文俊还是一个痴情之人,为了爱情不惜与自己的父亲决裂,这不由得让昱霖对夏文俊刮目相看。 楼下安静了许多,昱霖来到了餐厅,边吃点心,边琢磨那个军官。 忽然,有人敲门,昱霖向胜男使了个眼色,胜男马上领会了,悄悄地躲到了卧室里去。 昱霖跑去开门,原来来访者就是刚才义愤填膺,决不妥协的夏文俊。 “欧阳先生,你好,我是楼下次间里的夏文俊。”夏文俊有礼貌地朝昱霖打了声招呼。 “你好,你好,请进来坐吧。”昱霖笑着欢迎夏文俊。 夏文俊朝昱霖弓了弓身子:“冒昧打扰,是有一事相求。” “夏先生客气了,你有什么事尽管说。” “我听房东太太说,你是《申报》报馆里的记者,是吗?” 昱霖点了点头:“对对对,我是《申报》的记者。” “我想在贵报上刊登一则启示,可以吗?” “当然可以,什么启示?” “脱离父子关系的声明启示。”夏文俊说完,把一张信纸交给陆昱霖。 陆昱霖打开一看,上书: 脱离父子关系声明 因本人无法忍受夏怀安封建家长制的专横跋扈,霸道妄为的言行举止,自即日起脱离父子关系,从今往后,夏家的一切事务与本人无关。大路朝天,各走一边。沟水东西流,老死不往来。 声明人:夏文俊 陆昱霖看完,微微笑了笑:“夏先生,你真的打算跟你的父亲脱离父子关系吗?” “只要他一天不承认芸芸,他就不是我的父亲。”夏文俊决绝地说。 “为什么你父亲不同意你和芸芸的婚事呢?”昱霖好奇地问道。 “他想让我娶金家的大小姐为妻,那个女人比我大六岁,而且脾气很坏,是我们那里出了名的泼妇,其实说实话,我父母并不喜欢这个金家大小姐,可是因为金家跟我们是世交,而且金家一直是我们夏家生意上的大主顾,所以我父亲就逼迫我娶那个金家大小姐。芸芸是我大学同学,她母亲给人家洗衣服赚学费供芸芸上的大学,我父母嫌贫爱富,坚决不让我和芸芸来往,但我和芸芸两人早就私定终身,我父亲便以掐断我生活费用来威胁我,逼我就范,我就不信邪,难道离开了他,天地之间就没有我夏文俊的立足之地了?所以,我和芸芸就一起逃离了杭州,来到上海,我在自来水厂谋得了一个化验员的工作,芸芸在一家小学里当教员,我们的日子虽然不是大富大贵,有时还捉襟见肘,但我们精神上是自由的,是快乐的。” 听着夏文俊慷慨激昂的说辞,昱霖不禁暗暗为他的志气,勇气和决心而喝彩,但此时他想了解更多关于他姐夫的情况。 “夏先生,刚才来的是你的姐姐和姐夫吧?”昱霖随口一说,见夏文俊抬头望了自己一眼,忙解释:“你们吵架的声音很大,我也是无意间听到的。” “没什么,那确实是我的姐姐和姐夫。”夏文俊点了点头:“我姐姐原先和她的大学同学江之源情投意合,两人来往了六年,都快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了,我现在的姐夫,就是淞沪警备司令部的副司令刘盛义有一次邂逅了我姐姐,就一直对我姐姐穷追不舍,那个刘盛义是有老婆的,但我父亲看中了姓刘的在军中的地位,所以就让我姐姐给刘盛义当姨太太,我姐当时死活不从,我父亲以死相逼,我姐姐只能和江之源了断,嫁给了刘盛义,虽然后来刘昌林的正妻死了,我姐姐总算是熬出头了,可我想我姐姐这些年幸福吗?如果她是幸福的,就不会经常回娘家时唉声叹气,以泪洗面。所以,我决不能走我姐的老路,我要争取属于我自己的幸福。” “夏先生,你说的这些我很赞同,婚姻确实应该自己做主。” “欧阳先生,谢谢你支持我,你就叫我文俊吧。” “好,文俊,那你就叫我锐哥好了。”陆昱霖望着这位意气奋发的年轻人:“我虽然赞成你摆脱封建礼教,寻求婚姻自由,但我不赞成你的这个做法,这个脱离父子声明只能将事情越闹越僵,没有了转寰的余地,你征求过芸芸的意见吗?她愿意看到你们父子反目?成为冤家对头?我想如果芸芸是个值得你爱的姑娘,她一定不会赞成你这样决绝的做法。” 夏文俊不出声了,确实,芸芸是个善良的姑娘,一直希望他和父亲能化干戈为玉帛,和睦相处,如果让芸芸知道他登报声明脱离父子关系,芸芸一定会觉得自己是夏家父子反目为仇的元凶,她一定会痛心疾首,于心不安。 “锐哥,你说的没错,芸芸一直不希望我这么做,可我如果不表明我的立场,他们就会一直不承认芸芸,这让我怎么对得起芸芸呢?我不知道除此之外,我还有什么办法既能让我和芸芸厮守终身,又能让我们父子相安无事?” “时间,时间是最好的良方,等再过几年,金家的大小姐再不结婚的话,就成了老姑娘了,我想金家也会知难而退,找个台阶下,废除夏金两家的婚约,等过些日子,你和芸芸有了孩子,我想你的老父亲一定会松口的,所以我想你就以不变应万变,既不要做出过激的行为,也不妥协,继续过你们的小日子,毕竟你们现在还能自力更生。这样,你们父子俩就可以相安无事了。” “锐哥,谢谢你。我听你的,就按你说的做。可我就怕我姐一直来当说客,今天突然之间就找上门来了,我估计是她向芸芸的母亲打听到了我们的住址。” “你姐要是碰了几次钉子之后,也会转而劝说你的父母。但你今天对你姐的态度,我不赞成,两军交战,还不斩来使呢,你姐跟你一母同胞,你怎么忍心这么伤害她?你应该争取她站在你这一边,这才是明智之举。” 夏文俊经过昱霖的劝导,心情舒畅了许多,朝昱霖笑了笑,伸出手去。 “什么?”昱霖不明就里。 “那份声明。”夏文俊指了指昱霖手上的那份声明。 昱霖把手上的那份声明交还给夏文俊,夏文俊随即把那张声明撕了。 “这就对了嘛!儿子和父亲怎么能说断就断呢?” 昱霖说着,不禁想起了自己的父亲,眼里忽然涌出了泪水。 “怎么啦?锐哥?” “我想起了我的父亲,他已经作古了,我这辈子再也无法见到他老人家了。我还来不及孝敬他老人家,他就……” 昱霖深深地吸了口气,拍了拍夏文俊的肩膀:“很多东西,失去了,就再也回不来了。” 夏文俊点了点头,略有所思地离开了西厢房。 ------------ 第一百五十九章 真伪难辨 阿强气呼呼地来到了谭敬廷的办公室,拿起桌上的茶杯,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喝了起来,然后拿起桌上的报纸,当成纸扇,呼拉呼啦地扇了起来。{随}{梦} щ{suimеng][lā} “阿强,怎么啦?什么事情这么恼火?”谭敬廷见阿强一脸怒气,知道阿强遇到不如意的事情了,连忙问道。 “我跟弟兄们在震旦大学里监听图书馆整整三天,什么有用的东西都没有听到。”阿强一脸沮丧和懊恼。 “他们没在图书馆里活动?”谭敬廷疑惑地望着阿强。 阿强摇了摇头:“活动了,图书馆里来了好多人,坐得满满的。” “他们总不会一句话也不说吧?就光在图书馆里看书?”谭敬廷觉得既然图书馆里座无虚席,而且又是在商讨游行示威的事情,一定是可以监听到实质性内容的。 “说了,他们像是在做讲座,又像是搞什么沙龙。”阿强向谭敬廷解释道。 “那你们听到了些什么呢?”谭敬廷很是好奇。 阿强从裤兜里掏出一本笔记本:“第一天讲的是什么法国的巴尔扎克,雨果,和司什么达。第二天讲的是狄更斯,莎士比亚和萧什么纳,第三天讲的是托尔斯泰,高尔基,还有什么司机,我没记住,反正这三天里尽讲了这些个外国人,听得我云里雾里,头昏脑涨。”阿强把这三天里听到的内容跟谭敬廷汇报,但这些内容一点都没有侦听的价值。 “一句跟游行示威有关的话也没有?一句**的话也没说吗?”谭敬廷觉得很是蹊跷。 “我跟阿祥,黑皮一起监听的,他们也没听到什么有用的话。” “阿强,算了,先把在震旦的那批人撤回来吧,也许真的没事,也许已经开始提防你们了,再待下去也意义不大。”谭敬廷无可奈何地让阿强收队。 “已经提防我们了?那就是说,震旦的那批人已经知道我们要去监听他们了?”从谭敬廷的话里,阿强似乎察觉到了什么。 “我也就这么一猜而已。”谭敬廷从办公桌下面搬出一箱啤酒:“阿强,辛苦了,给,让兄弟们放松放松。” 阿强见谭敬廷非但没有对此而责怪他们无功而返,反而犒赏他们啤酒,心里一阵欣喜。 “谢谢处长。”阿强搬着一箱啤酒出去了。 阿强虽然对谭敬廷这个情报处长很不服,因为若不是谭敬廷从重庆空降来上海站,情报处长这个位置十有**就是他的了,所以,一开始的时候,他也没少给谭敬廷使绊子,让谭敬廷成为光杆司令,被架空的情报处长。但随后阿强发现谭敬廷这个人气量还是蛮大的,并没有因为自己跟他作对而冷落他,很多案件还是很倚重他的,况且这个人以前在部队里待过,领过兵,打过仗,所以爱兵如子,在生活上还是挺关心手下的。所以,渐渐的,他们之间的隔阂和间隙在减小。 谭敬廷陷入了深思,阿强前几天来向他申请侦听设备时,那神情像是三只手指捏田螺,十拿九稳,可为什么会一无所获?自己那天在酒馆里跟昱霖说了一句要把监听设备投入震旦大学,而后又偷听到昱霖让淑娴第二天去一次震旦大学,而第二天,淑娴上班又迟到了,这一切应该不是孤立的,如果真是淑娴去震旦大学通风报信,那么现在这个结果也就顺理成章了。 看来,这个许淑娴真的是值得怀疑,那么陆昱霖呢?他的那个生死弟兄呢?如果许淑娴是共党的话,那么陆昱霖百分百是共党,而且应该还是许淑娴的上级。 谭敬廷被自己的推测吓了一身冷汗,如果真如他所推测的那样,那么他跟陆昱霖的关系便从生死之交的兄弟便成你死我活的对手了。 谭敬廷多么希望他的推测是错误的,当然,他现在手上没有任何证据,但一旦他有了这种推测,他就会千方百计地去证实这种推测,这是他的职业习惯,也是他的使命所在。 不管将来他跟陆昱霖是否刀剑相见,把他们的真实身份搞清楚是当务之急。 曹秀英把一份电文交给淑妍:“许小姐,请你赶快把这份电文译出来。” “哦。”淑妍接过这份密字号电文,开始翻译。很快就译完了,淑妍完整地再看了一遍:明日将捕获的共党要犯移交你处,望下午三点准时在十六铺码头办理交接手续。保密局南京站。 “这位共党要犯会是谁呢?我们该不该把他营救出来呢?”淑妍一回到家便把这么重要的情报报告给昱霖。 昱霖一听也心头一紧,现在国民党反动派正大肆搜捕地下党,许多地下组织都遭到了灭顶之灾,如果能出手营救的话,那就能减少我方的损失。能救一个是一个。 现在明峰也不在身边,昱霖便自行做主,先去了解一下再说。 “淑妍,要不,明天下午两点半,我们一起去十六铺码头,看一看到底是怎么回事。”昱霖也想弄清楚这个被捕的共党要犯是谁。 “好的。” 第二天,淑妍去向朱弘达请假,说是去十六铺接一位亲戚。 “淑娴,你最近好像挺忙的吗?一会儿去送亲戚,一会儿又去接亲戚,你们家亲戚倒是忙忙碌碌不停穿梭于上海滩。”朱弘达见淑妍又要请假,揶揄了她一下。 “又不是孤家寡人,谁家没几个亲戚朋友啦,弘达,你到底准不准假吗?”淑妍朝朱弘达使小性子。 “准,准,你姑奶奶家的亲戚谁敢得罪呀?去吧,去吧。”朱弘达在淑妍的请假单上写了个“准“字。 下午两点半,昱霖和淑妍二人便来到了十六铺码头,他们在离码头较远的一处树荫下站着,目光盯着下客的甲板。 谭敬廷从汽车上下来,他戴了一副墨镜,眼睛警觉地朝四周扫了一遍,他发现了远处的陆昱霖夫妇,便走了过去。 “昱霖,淑娴,怎么这么巧,你们也来这儿了?”谭敬廷脱下墨镜,望着两人。 “我们正好要来接我们的表叔。你呢,谭大哥,你也是来接人的吗?”昱霖见谭敬廷亲自来码头接人,觉得那个共党要犯的份量不轻。 “是啊,有一个共党要犯今天从南京押送过来,我是奉命来办交接手续的。”谭敬廷也不避讳,实言相告。 “谭兄公务在身,小弟就不打扰了。” “好好好,船靠岸了,我先过去了。”谭敬廷戴上墨镜,朝码头走去。 看着谭敬廷走开了,这似乎更证实了那封电报的准确性。 很快,一个蓬头垢面的男人被两个人一左一右架着来到了谭敬廷面前,谭敬廷接过单子,在单子上签上名,然后,用手一指,那两人朝那边望去,一辆囚车正停在离昱霖夫妇不远的地方,于是这两个人架着这个蓬头垢面的男人朝囚车走去。 在这不到一百米的距离里,当这个眉心长着一颗黑痣的男人经过昱霖和淑妍身边时,嘴角微微上扬,然后便被推上了囚车。 昱霖和淑娴的目光一直追随着这个男人,因而当谭敬廷走到他们面前,居然还没察觉。 “昱霖啊,你们的表叔来了吗?”谭敬廷走过去,关心地问道。 “还没看见,说好是三点的。”昱霖抬起手望了望手表,然后,忽然冲着甲板挥了挥手:“表叔,表叔。” “谭兄,你去忙你的去吧,我表叔来了,我们走了。” 昱霖拉着淑妍朝甲板跑去,拉着一位老者,满脸笑容:“表叔,你总算是下来了,我们都等你等了好久了。” “你们是谁呀?”老者莫名其妙望着身边的一男一女:“我不认识你们。” “我们帮你拿行李,把你送出码头。”昱霖轻轻地说了一句。 老者以为是助人为乐者,笑着点了点头。 谭敬廷远远看见昱霖和淑娴搀扶着一位老者朝码头出口走去,愣了一下,然后钻进小汽车,朝保密局上海站驶去,那辆囚车紧随其后。 回到西厢房之后,淑妍开始琢磨这个**的要犯会被关在哪里呢,可不可能把他救出来呢? “淑妍,我觉得这件事情还是暂时先放一放,因为我们毕竟没有接到上级下达的任务,让我们去营救被捕的同志。” 昱霖一路上不断在琢磨今天在码头上和谭敬廷相遇的事情,觉得这件事情还是有几分蹊跷,谭敬廷不设防地告诉自己他来码头的任务,是陷阱呢?还是根本就不想隐瞒他,那辆囚车为什么要停在他跟淑妍的附近,而不是直接停在谭敬廷的小汽车旁,非要让犯人从他们身旁经过?昱霖拿捏不准。 “可是,你就能忍心看着自己的同志遭受敌人的折磨而袖手旁观?早一分钟把这位同志救出来,就能让他少受一份罪,也能为我们多保存一份实力。”淑妍不明白为什么昱霖又变卦了,不热衷于把这名共党要犯救出来。 昱霖知道自己所注意到的蛛丝马迹未必能说服淑妍,但他还是坚持己见。 “可我们连这位同志姓甚名谁都不清楚,也不知道他是隶属哪里的组织关系,如果轻举妄动的话,反而会暴露自己。” “那我们就眼睁睁地看着这位同志被敌人折磨,甚至杀害?”淑妍想不通。 “要不,我晚上去一次杨家渡,跟交通员见一次面,把这个人的体貌特征告诉他,让他回苏北打听一下最近有没有我们的同志被捕。”昱霖想了想,决定不能盲动,还是先打听清楚了再说。 “好。” “淑妍,在没有得到苏北方面的确切回音之前,不要轻举妄动。”昱霖嘱咐淑妍。 淑妍点了点头。 “那我现在就去一次杨家渡。”昱霖说完,从桌上拿了一只馒头塞在嘴里,便朝外走了。 ------------ 第一百六十章 暗设陷阱 等昱霖赶到杨家渡渡口时,已是晚上七点多了,他找到了梅志捷的乌篷船。~随~梦~小~说~щ~suimеng~lā “船家,我要摆渡去外滩。” “对不起,我们的船只去董家渡。” 暗语对上了,昱霖跟梅志捷握了握手,然后昱霖便把来意跟梅志捷说了一下:“麻烦你回苏北根据地一趟,向黄政委确认一下,最近我们组织里有没有一个眉心长着一颗黑痣的,身高约一米七五左右,身材偏瘦的同志被捕,他今天下午由南京移交给了保密局上海站。组织上是不是打算让我们营救?” “好的,我这就回去问一下。有消息后我会来照相馆找你的。”梅志捷听明白昱霖所交代的任务后,决定立刻启程。 梅志捷跟昱霖告别后,立刻撑着船,离开了杨家渡。 谭敬廷回到了海格路28号,一进门,桂花就把一碗桂圆红枣汤端给了他。 “敬廷,你累了吧,快把这碗桂圆红枣汤喝了。” 谭敬廷把公文包递给桂花,接过桂圆红枣汤,咕咚咕咚喝下。 桂花看着谭敬廷把桂圆红枣汤喝下了,便从谭敬廷手上接过空碗:“还要吗?锅里有。“ 谭敬廷摇了摇头:“不用了,桂花,我想躺会儿去。“ “哦,敬廷,你快去卧房躺会儿去,饭好了,我叫你。“桂花拿着空碗回厨房去了。 谭敬廷走进卧室,躺在床上,他确实很累,尤其是心累。 他今天在十六铺码头看见昱霖和淑娴了,他的心着实有种被揪起的感觉。因为这出移交共党要犯的戏正是由他自编自导自演的,目的就是要看看淑娴和昱霖会不会因此而出现在码头,果然,两人同时出现,而且目光一直没有离开过这个所谓的共党要犯。尽管后来,那个所谓的表叔出现了,但并不能排除他们身上的疑点。 “敬廷,你怎么啦?病了吗?”桂花走到床前,用手试了试谭敬廷的额头。 “我没病,我只是累了,躺一会儿就好。”谭敬廷摇了摇头。 “敬廷,我……我怀孕了。”桂花腼腆地说了一句。 谭敬廷立马从床上跳了起来:“桂花,你说什么?” “我怀孕了。”桂花含情脉脉地望着谭敬廷。 “真的?”谭敬廷把刚才的烦恼和郁闷全都抛在脑后,兴奋地望着桂花。 “我今天去了门口的小诊所,是那里的郎中告诉我的。” “那不叫郎中,是西医,桂花,你有什么反应没有?”谭敬廷心情急迫地看着桂花,毕竟他谭敬廷已经三十六了,和他差不多年纪的孩子都有好几个,大的都已经高小毕业了。 “有时要作呕,容易犯困。”桂花把自己身体上的感觉告诉谭敬廷。 “那你好生歇着,别天天忙来忙去,烧这烧那的,我明天给你请个保姆。”谭敬廷生怕桂花累着,连忙吩咐她多歇息。 “不用,我天天在家里做这些家务事一点都不觉得累,以前在老家干农活比这累多了。”桂花不习惯别人伺候她,她觉得自己天生就是贱命,不像城里的太太小姐那样娇生惯养。 “不行,一定要请,你都快四十了,高龄孕妇,别不把自己当回事,你可要多为我们儿子想想,找个保姆来,还能跟你聊聊天,打发打发时间,你也就不觉得闷了。”谭敬廷坚持要请保姆。 “敬廷,你对我真好。”桂花深情地望着谭敬廷。 这句话让谭敬廷很是汗颜,在他二十岁的时候,他逃婚,让桂花独守空房十余年,白白耗费了大好的青春年华,错过了最佳生育期。如今桂花都已经将近四十了,却让她忍受生育之苦,他觉得自己的后半生一定要对桂花好,一定要把前半生亏欠桂花的弥补回来。 翌日,谭敬廷回到办公室,他把阿强叫来,跟他耳语了几句,阿强领会了,便出去了。 中午时分,淑妍正在机要室里吃着午餐,谭敬廷走了进来。 “许小姐,在吃午饭呢?”谭敬廷跟淑妍打了个招呼。 “谭处长,你吃过了?”淑妍抬起头来,望了望谭敬廷。 “我刚吃过。许小姐,我有件事想要请教你一下。”谭敬廷不好意思地冲淑妍笑了笑。 虽然昱霖跟谭敬廷相认了,但在上海站里,谭敬廷很少跟淑妍进行个别交流,所以一听说谭敬廷有事情来请教自己,淑妍有些惊讶。 “是这样的,我夫人刚刚怀孕,我想打听一下,孕妇应该补充点什么?我看了看我们全站的女士,曹处长和潘莉莉都是没生养过的,也就只有你有这方面的经验。”谭敬廷把来意跟淑妍说明了一下。 “恭喜你呀,谭处长,夫人怀孕了,你快当爸爸了。”淑妍为谭敬廷能升任父亲而感到高兴。 “谢谢,不过当爸爸还得九个月之后呢。”谭敬廷微微笑了笑。 “孕妇嘛,首先应该有营养保证,蛋白质之类的,像精肉,鲜鱼,鸡蛋都是必不可少的,其次是水果啦……” 忽然,阿强闯了进来:“处长,你在这儿呢,昨天带回来的那个共党要犯死硬死硬的,要往地牢的墙上撞,幸亏被及时拦住了。现在怎么办,还审不审下去了?” “从昨天到今天,他粒米未进,倒有这把力气去撞墙,先别审了,把他绑紧了,再饿他几顿,看他还有这力气去寻死吗?”谭敬廷冷笑了几声,吩咐了阿强几句。 “好的,知道了。”阿强走出机要室。 “谭处长,怎么回事啊?”淑妍禁不住问了一句。 “昨天你不是在十六铺码头看见了吗,南京站移交一个共党要犯给我们,让我们加强审讯,这还没开始,他就寻死觅活的。好了,许小姐,不谈这个了,你继续说,除了蛋白质,水果之外,还要吃些什么?” 此时,淑妍的心事全都在那个地牢里的共党要犯身上,以至于谭敬廷的问话她都没反应。 “许小姐,许小姐?”谭敬廷连叫几声。 “哦。”淑妍回过神来:“除了刚才说的那些,就是要多休息,多休息。” “好的,谢谢许小姐的赐教。”谭敬廷笑着离开了机要室。 淑妍在机要室里整理着档案,但心却被地牢里的那位共党要犯所羁绊,昨天到今天,已经连续两天粒米未进了,还要被这些刽子手折磨,淑妍的心像是被拧巴着的疼痛。她决定冒险去给自己的同志送点吃的,于是她把抽屉里的沙琪玛拿了出来,这是她备着的加班时吃的点心。 淑妍悄悄地往楼下地牢里走去,她屏住呼吸,蹑手蹑脚,终于到了地牢了,但却没有发现地牢里有任何人。 “怎么回事?难道他们把这位同志转移走了?”淑妍不禁有些狐疑。 正当淑妍困惑不解之时,一个声音从她身后响起:“许小姐来地牢做什么?” 这声音着实把淑妍吓得魂飞魄散,她回头一看,是谭敬廷,难道他一直在盯着自己? “哦,是谭处长啊,我是来找阿龙的。”淑妍连忙搪塞。 “你找阿龙?”谭敬廷疑惑地望着淑妍。 “是啊,阿龙不是说他儿子老是咳嗽感冒哮喘吗?我倒是有一个偏方,可以治他儿子的病。” 阿龙确实有个体弱多病的儿子,阿龙也常常在站里抱怨儿子三天两头生病。 “哦,许小姐还真是个热心肠。阿龙出去执行任务了。” “哦,既然阿龙不在,那我下次碰到他再跟他说吧。” 淑妍转身从谭敬廷身边走过,而谭敬廷看见淑妍手上拿着两块沙琪玛。 昱霖估计这两天梅志捷马上要从苏北回来了,于是一直在光影照相馆候着,果然,梅志捷前来接头了。 “志捷同志,快喝口水。”昱霖见梅志捷风尘仆仆,满面倦容,连忙倒了一杯茶递给他。 梅志捷接过茶杯,一饮而尽:“昱霖同志,我跟黄政委反映了这个情况,他已经查过了,没有你说的那个眉间有黑痣,一米七五左右的,身材偏瘦的同志。” “查无此人?”昱霖眉头一皱。 “确实没有这个人。”梅志捷很肯定地回答。 “这么说,这是谭敬廷设下的一个圈套?”昱霖一想到这儿,心咯噔了一下。 “辛苦你了,志捷同志。你今天就别回船上了,在这儿休息一晚吧。” “好的,谢谢,昱霖同志,说实话,我真的是有点虚脱了。”梅志捷累得眼皮子直打架。 昱霖把钱交给虎仔:“虎仔,你快去附近买点吃的回来。” 昱霖带着梅志捷上了二楼的休息室,柱子哥见有人来了,连忙到楼下的房间里打地铺,把床让给梅志捷。 昱霖赶紧回到西厢房里,他要把这个消息尽快告诉淑妍。 “昱霖,你是说,我们组织里根本就没有这个共党要犯?”淑妍很是吃惊。 “没有。”昱霖摇了摇头。 “怪不得呢,我那天去地牢里去,结果一个人也没看见。”淑妍这才觉得自己好像犯了个大错。 “淑妍,你去地牢了?”昱霖吃了一惊。 “谭敬廷到机要室里跟我聊什么孕妇的事情,后来阿强来了,说是那个共党要犯要撞墙自尽,又说几天没吃东西了。我一时心急,就拿了两块沙琪玛,想让这位同志吃点东西,结果地牢里一个人也没有,没想到谭敬廷悄悄地跟在我后面,问我来干什么,我以找阿龙为由搪塞过去。”淑妍把那天发生的事情跟昱霖一五一十讲清楚。 “淑妍,谭敬廷这是故意在设套,那天码头上,也许我们已经被他识破了。”昱霖有些懊恼,现在回头想想,当初自己跟淑妍二人出现在十六铺码头应该是招错棋。 “那可怎么办?他会不会马上就对我们动手?”淑妍紧张起来。 ------------ 第一百六十一章 谈笑风生 望着淑妍悔恨交加的神情,昱霖连忙宽慰她。 “谭敬廷现在手上还没有直接证据,应该不会立即动手抓捕我们,据我对他的了解,我估计他就算是知道我们的身份,也不会马上动手,打草惊蛇,他一定想要了解更多有关我们组织的情况,等着钓大鱼,然后把我们一网打尽。”昱霖在猜测谭敬廷下一步该采取什么措施。 “没想到你的谭大哥竟然如此阴险。”淑妍一脸恼恨。 “他就是干这个的,也怪我,对他的防范还不够,总认为他还是以前那个厚道拘谨的谭大哥,所以就放松了警惕。我看我们明天去一下海格路,谭敬廷的家吧。“ “为什么还要去他家,我们这不是自投罗网吗?“淑妍疑惑地望着昱霖,按她的想法,现在应该对谭敬廷避而远之才对。 昱霖微微一笑:“以我对我的这位谭大哥的了解,他是不会轻举妄动的,没有十足的把握,尤其是牵扯到你我,对他来说不是一般人,他就更不会肆意妄为,在没有确凿的证据的情况下,对你我采取手段。” 淑妍听了昱霖的分析,觉得有点道理:“可我们找他干嘛呢?” “你不是说,他太太怀孕了吗?”昱霖笑了笑。 “是呀,他昨天跟我说的,还问了我孕妇应该补充哪些营养。” 淑妍想起昨天谭敬廷跟她拉家常的情形,觉得一切都是那么合情合理,顺理成章,一点都觉察不到谭敬廷在给她下套。 “谭大哥三十好几了,膝下无儿无女,现在他太太怀孕了,对他来说,是个天大的好事。作为他的兄弟,我总不能无动于衷吧。明天正好是礼拜天,我们一起到谭兄的家走一趟吧。” 淑妍不知道昱霖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但看他胸有成竹的模样,知道他应该有应对之策,便放下心来,对昱霖言听计从。 第二天是个休息天,九点过后,昱霖和淑妍拎着大包小包前往海格路28号,谭敬廷的寓所。 按响门铃之后,就听到里面有人在说话:“太太,侬去坐忒些,我来开门。” 门开了,是一位四十多岁,梳着挽髻的妇女。看见昱霖和淑妍两人拎着大包小包进来,连忙朝里面叫嚷了一句:“谭太太,有客人来了。” 桂花听见后,从里面走了出来,看见门口站着两位陌生人,一时不知该如何称呼。 “请问,你们是找谁啊?”桂花茫然地望着昱霖和淑妍。 “这里是谭敬廷,谭处长的家吗?”昱霖非常谦卑地问了一句。 “是的,你们是他单位的同事吗?”桂花怯生生地问道。 “嫂子,我是陆昱霖,是谭大哥当年在黄埔军校的同学。”陆昱霖自报家门。 “哦,你就是小霖子吧,敬廷常跟我念叨你,快请进来,快请进来。” 桂花像是见到熟人一般,满面笑容把昱霖和淑妍引进屋子。 昱霖和淑妍两人进屋后,把礼品放在桌上,然后环顾了一下四周,这客厅并不大,但非常干净整洁,布置得井井有条,错落有致,而且整个房间里随处可见花花草草,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这一看就是桂花精心打理的。 “你们能来看我和敬廷,我们就很高兴了,瞧你们客气的,还带了这么多礼物来。”桂花见满桌子的礼品,心里有些过意不去。 “嫂子,听谭大哥说,你怀孕了,所以我们就带了些营养品过来看看你,哎,谭大哥不在家吗?”淑妍朝四周望了望,没有看见谭敬廷的身影。 “他一早就出去了,说是中午回来吃饭,你们先坐会儿,我去给你们泡杯茶吧。” 桂花要去倒茶,那个女佣见了,连忙跑了过来。 “谭太太,格事体我来做,侬就陪客人讲讲闲话好勒。” “不碍事的,张嫂。” “谭先生吩咐过呃,叫侬勿要忙来忙去,就坐坐躺躺,要做啥事体,就动动嘴巴,叫我一声就可以了。”张嫂让桂花坐下,自己去倒茶了。 “我整天不是坐就是躺的也不是事呀。”桂花从来就没有这种礼遇,所以很不习惯。 “哦哟,太太哎,侬就坐了嗨好勒,否则谭先生回来要请我吃败头呃。” 桂花被张嫂说的没法子了,只得讪笑着来到客厅里,跟昱霖和淑妍搭讪。 “嫂子,你最近妊娠的反应大不大?”淑妍关切地问道。 “还行吧,早晨呕吐得厉害些,就是爱吃酸的。” “是吗?正好,我买了些桔子,我给你剥一个。”淑妍说完,便剥了个桔子塞到桂花的手里。 “我自己来,自己来。”桂花见淑妍给自己剥桔子,觉得很是坐立不安,一直以来,都是她伺候别人的,从没想过被别人伺候。所以,当别人帮她做了她力所能及的事情之后,她总是感到一丝惭愧,一丝负疚。 “嫂子,这是你的头一胎吧?”淑妍把剥好的桔子递给桂花。 “是呀,我都快四十了,这是我第一个孩子。所以,敬廷特别紧张,也难怪,敬廷的妻子小梅就是难产死了,孩子也一起带走了,所以,敬廷算是中年得子,特别看重这个孩子。”桂花知道自己肚子里的孩子对谭敬廷来说,是多么重要。 “这是自然,谭大哥挺喜欢孩子的,而且又是他的第一个孩子,所以,嫂子啊,你就听谭大哥的话,好好休息保保胎。”昱霖知道高龄孕妇怀孕不容易,所以也劝桂花要多休养。 “我这个人就是闲不住,要让我一直躺在那儿,还真是难受。”桂花是个劳碌命,让她什么事不干,真是难为她了。 “那你可以坐着,听听收音机,跟保姆聊聊天。嫂子,你爱听什么戏啊?”淑妍随口问了一句。 说起听戏,桂花便打开了话匣子,掰着手指头数着自己爱听的曲目:“我就爱听我们老家的广东大戏。牡丹亭啦,六国大封相啦,观音得道啦什么的,以前在老家时,有戏班来搭草台班子,我总是第一个跑去听戏。“ “那下回,我给你带张唱片来。“昱霖马上接了一句。 “真的,还有唱片啊?“桂花挺感兴趣。 “有啊,嫂子,你放心,我下回来,一定给你搞到。想不到,嫂子还是个戏迷。“ “我呀,也就这点喜好。“桂花满脸喜悦。 大家正说笑着,谭敬廷从门外走了进来。进门后,他一愣,他没想到昱霖和淑娴二人会上门做客,但随即,他立刻笑脸相迎。 “哦哟,是小霖子和淑娴来啦,这真是贵客临门呀,张嫂,你去多买几个菜,今天我就在家宴请我的好兄弟。”谭敬廷一边把外套脱下,一边吩咐张嫂。 “好额,先生,我马上就去。”张嫂拎着菜篮子出门了。 谭敬廷看见桌上堆着一大堆的礼物,指了指昱霖:“小霖子啊,你这可是见外啦,到你谭大哥这儿,还用这大包小包的?” “这可不是给你的,是给我嫂子的,嫂子不是怀上了嘛,自然是需要多补充一些营养了。” “好好好,那我就替你嫂子收下了,下不为例啊。” 谭敬廷坐到桂花身边:“桂花,今天早上呕吐好点了吗?我刚才去医院跟大夫说起了你的反应,大夫说这是正常反应,不过,吐过之后还是要多补充营养,不能因为怕吐就不吃或是少吃。” “好多了,敬廷,这点小事你还特地去医院,瞧把你紧张的。好了,敬廷,你陪小霖子和弟妹说说话吧,我去厨房,待会儿张嫂回来了,我帮她一起做饭吧,离午饭时间不远了,两个人一起干快一些。”桂花连忙起身去厨房。 “桂花,你呀,就是闲不住,真是个劳碌命。”谭敬廷疼惜地望着桂花:“你去吧,千万别搬重物,要是累了,就到床上躺躺,别不爱惜自己。” “我心里有数。”桂花朝昱霖和淑妍点了点头:“你们坐啊。” “谭大哥,你现在还真的是怜香惜玉啊。我记得以前在军校时,其他班上的两女学员邀请你参加舞会,你想都不想当面就拒绝人家了,而且还目不斜视,把那两女学员尴尬地,钻地缝的心都有。“昱霖揶揄着谭敬廷。 “我啊,最怕上的就是那个交际课,让我跟那些女学员在一起搂搂抱抱,这简直是比负重跑三十里地还难受。不过,我记得你当时好像挺受欢迎的,好几个女生都排着队要跟你跳舞。“ “是吗?昱霖,你还这么有女人缘?“淑妍斜睨着昱霖,让昱霖感到好不自在。 “这都是些陈谷子烂芝麻的事了。谭兄,我们不谈这事了。“昱霖知道谭敬廷要出自己丑,连忙制止他。 “还不是你起的头?“谭敬廷哈哈一笑:”这可不怪我,是你自己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淑娴,其实他在军校里还有好多糗事呢。“ “是吗?那我倒是想听听。“淑妍托起香腮,饶有兴致地聆听昱霖的糗事。 “有一次晚上,他做梦,从上铺摔下来,把我给惊醒了,我正要去扶他,这小子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然后就跑到杜学谦的床上,两人就这么“陆昱霖连忙站起身来,一把捂住谭敬廷的嘴:“谭大哥,打住,小弟告饶。“ “好好好,我不说了,给你在淑娴面前留点面子。“ 三人谈笑正欢,陆昱霖和谭敬廷两人不断地在回忆当年在军校,在十九路军的一些珍闻趣事,不知不觉已经到了中午。 桂花和张嫂把菜肴都一一摆放在餐桌上。 “敬廷,快招呼客人来用餐。“桂花一边摆放餐具,一边吩咐谭敬廷。 “来,小霖子,淑娴,尝尝桂花的手艺。“谭敬廷站起身来,把客人领进餐厅。 昱霖和淑妍来到餐桌前,望着一桌丰盛的菜肴,很是惊叹:“嫂子真是田螺姑娘下凡,这么短的时间里就做好了这么一桌色香味形俱全的菜肴,谭大哥,你真是好福气啊。“ “是啊,我现在很知足,桂花确实是个贤内助,等过几个月,我们家再添个大胖小子,那我这辈子可就功德圆满了,夫复何求哦!“谭敬廷一副知足常乐的模样。 “是啊,谭大哥,赶明儿我跟淑娴去龙华寺,为你,嫂子和你未来的儿子祈福。大家都说龙华寺的方丈很灵验的。“昱霖一边欣赏着这一桌美食,一边无意地提了一句。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桂花听说龙华寺的方丈很灵验,便想去庙里为肚子里的孩子祈福。 “是吗,小霖子?龙华寺的方丈真的很灵验吗?“ “当然,龙华寺的香火是上海滩上最旺的,听说那个老方丈是个高僧,你不用开口,他就知道你的事情。“ 桂花一听,兴致更高了:“那敬廷,你什么时候有空,陪我去一次龙华寺吧,我要为我们一家三口祈福。“ “好,我抽空陪你去。“谭敬廷一口答应。 ------------ 第一百六十二章 情意绵绵 .lā “敬廷,我想午睡之后,你陪我去一趟龙华寺,好吗?“桂花惦记着昱霖的话,想去龙华寺求签问佛。 “行啊,你先去休息吧,等你睡醒了,我们一起去。“谭敬廷朝桂花点点头,现在谭敬廷对桂花是有求必应。 谭敬廷一个人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他回想着刚才跟昱霖和淑娴拉家常的情形,他原本以为昱霖和淑娴会有意无意地谈起那个关押的共党要犯,没想到两人一个字都没提起,这让他感到有些纳闷,难道那天真是巧合,昱霖和淑娴真的是去码头接表叔的?难道淑娴真的是去地牢找阿龙的?谭敬廷有些怀疑自己当初的判断。 下午三点左右,谭敬廷西装革履,陪着桂花来到了龙华寺,两人在大雄宝殿前烧香祈福。 然后,桂花抽了个签,签上写着:桂花一枝插金瓶,有水无根难活成,莫怪医人非妙手,皆因星然不留情。 二人不知何意,来到一位慈眉善目的老方丈面前请求解签。老方丈看了看签语,又看了看谭敬廷,而后双手合十问道:施主是否从事杀戮孽业? 谭敬廷心里一怔:这个方丈还真是高明,只看一眼便知我是干这行的,自知什么也欺瞒不了这位高僧,便点了点头。 “请问方丈,这个签是什么意思,吉利吗?“桂花把手上的签交给方丈。 “施主,这可是个下下签。“ “下下签?“桂花一惊。 “施主,你是否曾经失去一个孩子?“方丈盯着谭敬廷。 谭敬廷是个无神论者,但此时此刻,他觉得天地间一定是有神灵的,他想起了梅永清和未能出世的孩子,默默地点了点头。 “当初情非得已,今日应放下屠刀,唯有慈悲为怀,积德行善方能渡此劫难。老衲句句箴言,施主若有慧根,自当明白。“ “多谢方丈指点。“谭敬廷双手合十,向老方丈行礼,然后拉着桂花走了。 “阿弥陀佛。“老方丈望着谭敬廷和桂花的背影,双手合十,嘴里念念有词。 淑妍回到家中,她不明白昱霖今天为什么要去谭敬廷家,除了拉家常之外,似乎什么有用的话也没说,起码应该从侧面证实一下那位被关押的共党要犯是否是谭敬廷的圈套。 “昱霖,我不明白今天为什么要去谭敬廷家?“淑妍直言不讳。 “你是不是觉得我们今天白去了?“昱霖冲淑妍笑了笑。 “除了唠家常之外,什么重要的事情都没打听到。“淑妍有些沮丧:“有好几次我都想问谭敬廷那个共党要犯的事情,都被你用眼神挡了回去。” “幸亏你忍住了,没问,否则就惹麻烦了。“昱霖用手指了指淑妍:”你想打听什么?那个共党要犯是谁?他被移送到哪儿去了?淑妍,那个所谓的被关押的共党要犯其实就是谭敬廷给我们设的一个套,我们已经钻进去了,难道你还想让他把绳子抽抽紧吗?“ “那我们今天去是干什么?“淑妍还是有些茫然。 “一来呢,我们要认认门;二来呢,我要跟谭兄联络联络感情。“昱霖轻描淡写地说道:“淑妍,其实并不是每一次与别人套近乎都是为了窃取情报,平时与他人保持良好的人际关系,笼络感情,就是在为今后做铺垫,不要小看润物细无声的作用。” “你认为谭敬廷会因为你们之间的感情而对我们网开一面吗?“ “我不知道,但我觉得谭敬廷是个重感情的人。跟他多联络感情有利无害。万一今后我们落在他手里,他对我们手下留情,也未可知。三来嘛,现在谭敬廷最大的心病就是那个未出世的孩子,前车之鉴,他必定更珍视现在桂花嫂子肚子里的这个孩子,所以,我提到了龙华寺,提到了方丈,我估计谭敬廷一定会和桂花一起去龙华寺烧香求签。“ “去了又怎样?“淑妍不明白谭敬廷和桂花去龙华寺烧香求签对自己和昱霖有什么意义:“难道龙华寺的方丈也是我们的人吗?” 昱霖哈哈一笑:“那倒不是,不过哪座寺,哪座庙不是叫人积善行德的呢?谭敬廷有此心病,自然会明白需为孩子积善行德,不可双手沾满鲜血,恶贯满盈。何况今时今日,国共之间的力量对比,人心向背,他谭敬廷是个聪明人,不会不清楚,相信他会审时度势,就算不为自己,也得为了妻儿早作谋算。“ “昱霖,你真厉害,看来今天没白去。“淑妍听昱霖这么一说,豁然开朗,对昱霖很是佩服。 “当然没白去,就算是谭敬廷还执迷不悟,他多少会心有余悸,不会杀伐无由。好了,我到文庙那里去逛逛,看看有没有那些传统的粤剧唱片。“ 昱霖来到南市的文庙,这里是供奉万世师表的孔夫子的庙宇,也是上海中心城区唯一的儒学圣地。文庙在抗战前的百余年时间中,逐渐成为旧城厢的文化中心,但之后渐趋式微,如今这儿变成了旧书摊一条街,很多文人墨客都会在这里淘换书籍,有的时候运气好的话,还能淘到绝版孤本,名家真迹。 昱霖在这里闲逛着,看看有没有粤剧的唱片,在一拐角处,他发现了一个专门卖唱片的小摊。便饶有兴趣前去淘宝,这里的唱片大多是一些歌星的唱片,也有一些戏曲的,但主要是京剧,昆曲,沪剧,越剧和评弹,也有滑稽戏,好不容易找到了一张粤剧的唱片,昱霖如获至宝,小贩见昱霖如此爱不释手,便故意抬高价码,昱霖也不讨价还价,直接把钱给了小贩,小贩眉开眼笑,觉得碰到冲头了。 昱霖拿着唱片,兴冲冲地来到了八里桥,孩子们见昱霖来了,都很兴奋,一个个都缠着他。 昱霖一把把喻儿抱起来,喻儿已经快三岁了,已经有些压手了:“喻儿,最近有没有听蓉姨的话?有没有犯错误?” 喻儿连忙又是点头,又是摇头:“我听话的,我没有犯错误。” “你昨天还犯错误了呢?”咏儿马上向昱霖揭发喻儿:“你昨天晚上在床上画地图了,害得我都没地方翻身,今天娘一早就去洗被子了。” “咏儿,你这个告状胚子,喻儿还小,尿床是正常的,你像喻儿这么小的时候,比她尿得还厉害呢。你就爱跟妹妹计较,专爱抓别人的小辫子,你怎么不说你前天打碎了一只碗?”玉蓉朝咏儿横了一眼。 “娘,你别说咏儿了,她那是给喻儿喂饭时不小心摔坏的,事后她还自己把碎瓷片都扫干净了呢。”鸣儿帮咏儿开脱,咏儿开心地拉着鸣儿的手。 “鸣儿,你尽护着两个妹妹,她们有时欺负你,你也不说。”玉蓉心疼地望着鸣儿。 “我现在是老大嘛,让着妹妹是应该的,我还是个男孩子,男孩子不能跟女孩子斤斤计较,以前表舅妈一直跟我这么说的。”鸣儿颇有男子汉的心胸。 “嗯,鸣儿确实像个做哥哥的样,像个小小男子汉,来,表舅奖励鸣儿一块桂花赤豆糕。”昱霖听了鸣儿的一番话,很是赞赏。 昱霖从纸袋里拿出一块桂花赤豆糕给鸣儿。 “我也要,我也要。”咏儿和喻儿也吵着要吃桂花赤豆糕。 “都有,都有。”昱霖给咏儿一块,给喻儿一块。 鸣儿拿着桂花赤豆糕,舍不得吃,走到玉蓉面前:“娘,你先尝一口。” “鸣儿,你自己吃吧。”玉蓉连忙推挡。 “娘,你不吃,我也不吃,你先尝一口嘛。”鸣儿坚持让玉蓉咬一口,玉蓉拧不过鸣儿,便尝了一口。 “好吃嘛?”鸣儿期待地望着玉蓉。 玉蓉连连点头:“好吃,真好吃。” “娘,你也尝尝我这一块糕。”咏儿也把桂花赤豆糕递给玉蓉:“娘,你不能偏心,只吃哥哥的那块,不吃我的。” “好好好,我也咬一口。”玉蓉咬了一口咏儿的桂花糕。 “蓉姨,还有我的。”喻儿也跑了过来,依偎在玉蓉身旁,把桂花糕举起来,要玉蓉尝一口,玉蓉也象征性地咬了一口。 “玉蓉啊,你还真是有福之人,你看,孩子们都争先恐后孝敬你呢。”昱霖眼里流露出羡慕的目光。 鸣儿一听,连忙把手中的桂花糕递给昱霖:“表舅,你尝一口吧。” “鸣儿,你自己吃吧,表舅这么说,不是嫉妒你娘,是羡慕,毕竟你们仨都是你娘一把屎一把尿带大的,没有你娘这么辛辛苦苦地拉扯你们,就没有你们的今天,所以你们一定不能忘记你娘的养育之恩。” 鸣儿,咏儿和喻儿都用力地点点头。 “表哥,你别这么说,这些孩子都是我们陆家的子孙,这是我义不容辞的责任,我答应过太太,答应过昱霆,答应过少奶奶,不管多难,我一定要把这些孩子抚养成人。” 昱霖点点头。 阿成回来了,见昱霖和玉蓉四目相望,便连忙把孩子们都招呼过来。 “表哥,你来了,你坐会儿,待会儿我去买些下酒菜,你就在我们这儿吃晚饭吧。来,鸣儿,咏儿,喻儿,跟舅舅下去,我们玩老鹰捉小鸡,好不好?” “好。”孩子们一呼百应,跟着阿成到天井里去玩老鹰捉小鸡的游戏。 屋子里就剩下昱霖和玉蓉二人了,昱霖坐到玉蓉身边,一手搂着玉蓉,一手轻抚玉蓉的手。 昱霖翻开玉蓉的手,指节粗大,手指末端都是一些皲裂的口子:“玉蓉,你看看你这双手,都开裂了,你以前的这双手可是像书上写的那样,纤纤玉手,可现在……,这些年,你太操劳了。” “少爷,其实……”玉蓉幸福地靠在昱霖的臂膀上。 “玉蓉,别叫我少爷,现在没人,你就叫我昱霖吧。”昱霖深情地望着玉蓉。 “昱霖。”玉蓉第一次叫陆昱霖名字,她的眼里闪烁着泪花:“昱霖,其实没什么,只要孩子们能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地长大,手上裂些口子算什么呀。倒是你,昱霖,这几年你真的是苍老了许多,我想为你做些什么,可是,有很多事情我都无法帮你完成。” 望着昱霖消瘦的脸庞,玉蓉心里又是心疼,又是负疚。 “玉蓉,其实我知道,从小你对我就跟别人不一样,你总是处处护着我,我记得,小时候我调皮,我爹每次罚我没饭吃,都是你偷偷给我送吃的,我要是挨我爹打,你就会在一边伤心地掉眼泪,我爹要是朝我发脾气,你就会向我爹求饶,或是去我妈那里搬救兵。” “你还记得这么清楚。” 玉蓉深情地望着昱霖,一直以来,玉蓉觉得昱霖对她并不上心,对她所做的一切都熟视无睹,没想到,其实昱霖把她所做的点点滴滴都深藏在心底。玉蓉听着昱霖的叙述,心头荡漾起一股暖流。 “怎么能忘呢?我们一块儿长大,我们之间发生的故事真的是十天十夜都说不完,只是这么多年来,我一直把你当妹妹看,当作个铁哥们,到后来,我娶了淑娴,你嫁给了昱霆大哥,我以为我们这辈子就这样了,没想到,命运竟会这般捉弄人,你失去了昱霆,我失去了淑娴,如果不是淑妍,我想你我这辈子未必会走到一起,毕竟这两个人都是我们的挚爱。不过,淑妍说得对,我们要往前看,不能一直缅怀过去,沉溺于痛苦。玉蓉,我希望等到上海解放后,我能够迎娶你。你愿意吗?” 玉蓉动情地望着昱霖,郑重地点了点头:“我一定等着你来娶我。” ------------ 第一百六十三章 云里雾里 谭敬廷正在办公室里看内参,姜则通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张电文。随-梦. lā “谭处长,这是变色龙传来的情报。”姜则通把电报交给谭敬廷。 谭敬廷放下内参,接过电文,上面写着:侦查科长梅志捷近日频繁往返于苏沪之间,估计与在沪地下党接头,另共党两周前已派人去江阴要塞策反。 谭敬廷看见“江阴”二字,想起当时让阿龙去跟踪淑娴时,阿龙说跟淑娴拥抱的那个男人最后是上了去江阴的长途汽车。而事发时间正是两周之前。那个男人会不会就是变色龙所提到的去江阴要塞策反的共党呢? 看来是不是应该把这事跟朱弘达摊牌呢?谭敬廷觉得应该去试探一下朱弘达,如果朱弘达决定拘捕许淑娴,那么他这么做也就无可挑剔,是为了党国清除隐患,让朱弘达得以自保;如果朱弘达不打算拘捕许淑娴,那么他也犯不着跟朱弘达对着干,非要把许淑娴绳之于法。进,可以抓获共党分子,退,可以让朱弘达不被蒙在鼓里。于公于私,他都能游刃有余。 但是如若许淑娴真的是共党,那么昱霖也一定脱不了干系,把自己的生死兄弟绳之以法,这让谭敬廷不禁出了一身冷汗,他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内心在极力挣扎,忽然他抬头望见了墙上的蒋委员长的画像,便不再犹豫,拿起桌上的那份电报和几张照片,戴上军帽,走出了办公室。 谭敬廷直接走进了朱弘达的办公室。 “报告。”谭敬廷在门口敲了敲门。 “进来。”朱弘达在里面懒懒地回应了一句。 朱弘达见谭敬廷一脸严肃的神情走了进来,也面色紧张起来。 “谭处长,什么事?” “朱站长,这是变色龙刚刚传递来的情报。” 谭敬廷把电文交给朱弘达。 朱弘达扫了一眼:“共党已经到江阴要塞搞策反去了?他们倒是早有打算。” “我怀疑去江阴要塞搞策反的就是这个男人。” 谭敬廷把在长途汽车站所拍到的淑娴和一个男子拥抱的照片放在朱弘达面前,然后在一旁观察他的反应。 “这,这不是许淑娴吗?”朱弘达脸色苍白,语无伦次。 “应该就是许小姐。”谭敬廷平静地回答。 “你在跟踪许小姐?”朱弘达双眼直直地盯着谭敬廷。 “我们是暗中跟踪这个男的,碰巧看见许小姐跟这个男人在长途汽车站拥抱。”谭敬廷巧妙地避开了朱弘达的质询。 “那这个男人是谁?”朱弘达用手指用力地指着照片中的男子。 “还不清楚。从照片上来看,许小姐跟这个男的关系很是亲密的。” “怪不得他跟欧阳貌合神离,对我也是若即若离,原来她的真命天子是这位。”朱弘达心中暗暗思忖,直到现在他才恍然大悟,终于揭晓了心中的谜底,当初他偷窥西厢房时,就发现淑娴跟欧阳分床而眠,而淑娴对自己也是一种爱理不理的样子,原来,她的心中还有别人。 “你刚才说,怀疑这个男的就是去江阴要塞搞策反的共党分子?”朱弘达抬头望了望谭敬廷,手指着照片上的男人。 “还不完全肯定,但时间上是吻合的。站长,你看,是不是要审一审许小姐?”谭敬廷小心翼翼地对朱弘达说。 “审问?不不不,是询问,也许淑娴并不知情这个男人的底细。况且也还没有证据证实这个男人就是共党分子,就是去江阴要塞搞策反的。每天去江阴这么多人,总不会个个都是共党吧。”朱弘达不愿相信淑娴跟共党分子有牵连,始终想要为淑娴辩护。 “那站长,是你去询问许小姐呢,还是我去?”谭敬廷希望朱弘达在牵涉到许淑娴这个问题上能回避一下,把询问许淑娴的任务交由自己来完成,但顾及到朱弘达的面子,他还是礼节性地征求了一下朱弘达的意见。 “我来,我来,谭处长,这件事不要让第三个人知道。”朱弘达觉得这件事情事关重大,交给旁人他不放心,只有自己亲自出马,向许淑娴问个清楚才可心安。 “好的,我明白了。”谭敬廷没想到朱弘达竟然如此徇私,没有半点想要回避的意思,谭敬廷有些后悔,刚才一问真的是有点多余,既然如此,他就做个顺水人情吧:“那么这件事就有劳站长了。” 谭敬廷走后,朱弘达一个人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如果真如谭敬廷所推断的那样,那个男的是去江阴要塞策反的共党分子,那么淑娴肯定是罪责难逃,就算是淑娴并不知道这个男人的共党底细,可通共这顶帽子是逃不掉的,如果淑娴知道这个男人是共党分子,那么他们就是同伙,淑娴毫无疑问也是共党分子,这让朱弘达难以接受。 朱弘达拨通了机要室的内部电话,让曹秀英通知淑娴到自己办公室来一下。 淑妍走进朱弘达的办公室,看见朱弘达的神情不像之前嬉皮笑脸的模样,感觉气氛有些不对,她暗暗思忖:是不是谭敬廷把那天在十六铺码头发生的事情告诉朱弘达了呢?如果是这件事的话,她还是容易应付的,说是去接表叔的,凑巧跟谭处长遇到了,一个巧合而已。 “请坐,淑娴。”朱弘达开口了,把淑妍的思绪打断了。 “弘达,你找我什么事啊?”淑妍故作轻松地随口问了一句。 “淑娴,你老实告诉我,你心里到底爱的是谁?”朱弘达也被自己这一问所惊呆,自己原本想要质询淑娴,跟她在汽车站拥抱的男人是谁,知不知道他是共党分子?这个男人去江阴干什么?但不知为何,见到淑娴的时候,竟然会把这个问题脱口而出,也许这才是他内心最纠结的问题。 淑妍被朱弘达这突如其来的提问弄懵了:“弘达,你说什么呀?你是不是又为情所困,一天到晚要我表态,你烦不烦?” “淑娴,我知道你跟你的欧阳貌合神离。”朱弘达越扯越远。 “朱弘达,你不要妄下断语,我跟我们家的欧阳怎么就貌合神离了?”淑妍极力否认朱弘达的猜测。 “这还用我说吗,你要是跟欧阳如胶似漆的话,怎会分床而眠?”朱弘达越来越跑题了,把询问的重点转移到了淑娴跟欧阳的夫妻关系上去了。 “你,你,你在偷窥我们?朱弘达,你太卑鄙无耻了,太龌蹉肮脏了。”淑妍以攻代守,大声训斥朱弘达。 “卑鄙无耻也好,龌蹉肮脏也罢,不过这是事实,你否认不了。” 朱弘达有些丧失理智了,他从大学起就一直暗恋着淑娴,十多年了,一直在苦苦追求着淑娴,一个欧阳锐就已经成为横亘在他和淑娴之间难以跨越的鸿沟,没想到现在又冒出一个男人,这让他觉得自己跟淑娴的距离越来越远。 “就算是我们夫妻俩之间生有间隙,也不关你的事。”淑妍反唇相讥。 “淑娴,我以为你不愿接纳我是因为你要遵循三从四德,从一而终的封建礼教,不愿摆脱封建礼教的束缚,可我万万没有想到,你,你竟然瞒着我和欧阳,还跟其他男人眉来眼去,搂搂抱抱。”朱弘达心中醋意泛滥,斥责淑娴红杏出墙。 “朱弘达,你把话说清楚,不许你红口白牙玷污我的名声。”淑妍不知道朱弘达又掌握了其他什么证据,栽赃陷害自己。 “我冤枉你了吗?你自己看吧。”朱弘达把那几张淑妍跟明峰在车站拥抱的照片扔给她看。 淑妍拿起照片一看,心头猛地抽紧,照片上的人影清晰可见,她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被盯上了。 “你现在还有什么话可说的?”朱弘达证据在握,成竹在胸的模样:“淑娴,你告诉我,这个男人是谁,他叫什么?是干什么的?” “他是我的表哥,名叫胡家琛,是我表舅的儿子,小时候我跟他订过娃娃亲,现在他在江阴老家开了一个绸缎庄,我不是那天跟你请过假,说是要去长途汽车站送我的一个亲戚吗?” 朱弘达想起确实有其事:“对,这我记得。可就算是你曾经订过亲的表哥,也不必在光天化日之下搂搂抱抱嘛。” 淑妍觉得自己胡编乱造的话似乎让朱弘达有些相信了,便展开攻势:“我表嫂刚过世,我念他孤苦伶仃,跟他拥抱了一下,这有何不可?值得你大惊小怪地横加指责吗?你居然派人跟踪我,你是何居心?” “不是我让人跟踪你的,是谭处长派人跟踪你表哥的,你可别冤枉我。”朱弘达心里的疑问已经去除**:“好了,淑娴,误会已经消除了,你就别生气了,怪我,怪我。” 朱弘达的一块石头落了地:看来淑娴并没有其他相好的,这些都是子虚乌有的猜忌而已。 淑妍一脸委屈,眼里闪着泪花:“没这么欺负人的。” 说着,淑妍趴在茶几上,呜呜地哭了起来。 淑妍这一哭,把朱弘达弄得手足无措了,他赶紧来到淑妍的身边,俯下身子劝慰她:“淑娴,要不晚上我请你去七重天吃饭,就算是我向你赔罪。” 朱弘达想要尽快弥补刚才由于自己的鲁莽而跟淑娴产生的隔阂。 淑妍抬起头来,擦了擦眼泪:“不必了,朱站长,我还要跟我的欧阳去买窗帘呢。” 淑妍说完,站起身来,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办公室里只剩下朱弘达一人尴尬地站在那里:“这个谭敬廷,真是没事找事。” 朱弘达把谭敬廷叫来,把刚才淑妍跟他说的话又重复了一遍给谭敬廷听。 “这个男的叫胡家琛?在江阴开绸缎庄?好,站长,我这就请江阴的同事协助我站去调查。” “好吧,好吧,你去调查吧。谭处长,麻烦你以后证据确凿了之后再来汇报工作,你看,这次你就让我很是被动,你让我以后还怎么跟许小姐搞好同事关系,这种赔了夫人又折兵的事情以后不要让我做了。” “对不起,站长,让你受委屈了。”谭敬廷没想到是这么个结果,连忙向朱弘达致歉。 “我受点委屈算不了什么,我是男人嘛,人家许小姐可不是受委屈的人,你找个机会向她道个歉。” 朱弘达觉得谭敬廷是这件事情的始作俑者,这些个麻烦全是他搞出来的,让他跟许淑娴的关系降至冰点,倒退到了冤家的地步了,他得花多大气力才能修复跟许淑娴的关系?所以他命令谭敬廷给许淑娴道歉,以消除许淑娴对他的误解,挽回影响。 谭敬廷觉得朱弘达简直就是只猪,女人的三言两语就可以把他搞得神魂颠倒,失去判断能力。 “好的,看来是我搞错了,我会找个机会向许小姐赔罪的。”谭敬廷叹了口气。 “走吧走吧。”朱弘达朝谭敬廷挥了挥手,谭敬廷悻悻地退了出去。 ------------ 第一百六十四章 拨开迷雾 谭敬廷心情沮丧,他原本考虑周祥,进退自如,游刃有余,所以才把照片交给朱弘达看,没想到会是这个结果,让他变成朱弘达眼里好大喜功,行事草率的愣头青。◢随◢梦◢小◢.lā真不知道这个许淑娴有什么魅力,能让一个堂堂的上校,保密局上海站的站长如此魂颠梦倒,如痴如醉。 谭敬廷走出办公室,走出保密局,在大街上漫无目的地闲逛,不知不觉来到了吉祥里18号。他走到东厢房门口,从裤兜里掏出钥匙,走了进去,他站在窗户前,望着对面西厢房,他想知道西厢房里的人到底是谁。 谭敬廷听见下面有声音,便低头往下看,见是杜太太从客堂间走进天井,正在水龙头下淘米洗菜。 也许能从杜太太那儿获取一些西厢房的秘密。 谭敬廷走下楼梯,敲了敲客堂间的后门,过了好一会儿,杜太太才来开门。 “哦,侬是欧阳太太呃同事谭先生,是伐?不好意思,我在前头淘米汰菜,没听到。”杜太太没想到这个东厢房的同事会来找自己,一时猜不出他有何企图。 “没关系,没关系,我也是闲着没事来串个门。”谭敬廷讪笑着。 “谭先生,侬今朝也是来帮沈先生,哦,不,是朱先生来拿么子啊?”杜太太惯性思维,上次这个谭先生是来帮朱弘达取东西,差点被自己当作入室行窃的贼,这次来东厢房大概也是来帮朱弘达取回什么东西吧。 “嗯,对的,对的。”谭敬廷连忙哼哼哈哈跟杜太太打马虎眼。 “哦,谭先生,侬随便坐,我先到天井里把米淘一淘。” “好好好,杜太太,您请便。” 谭敬廷在客堂间里漫不经心地看看,摸摸,忽然,他被墙上的一张结婚照所吸引。照片上的新郎官不就是杜学谦吗?是他黄埔军校的同学,孟若愚的表弟,一直往来于沪渝之间,跟自己有过合作,前一阵子被追查的杜冷丁一案的主犯。 这个重大的发现让他激动不已,而相框右下方的五个小字也没有逃脱他的眼睛:光影照相馆。 光影照相馆?数月之前截获的电报中不就有这么一句话:光影照人,不见不散,这里的光影二字会不会就是指光影照相馆呢?谭敬廷顿时觉得豁然开朗,心里抑制不住的兴奋。 杜太太把米淘好,然后到灶披间把饭搁在煤球炉上,便走了进来。 “不好意思,谭先生,让侬久等了。”杜太太擦了擦手,跟谭敬廷点了点头。 “杜太太,你的夫君是不是名叫杜学谦?”谭敬廷指了指结婚照。 杜太太一听,愣住了:“侬是啥人啊?哪能认得我先生?” “我是他黄埔军校的同学,我叫谭敬廷,老杜有没有跟你提起过我?”谭敬廷自报家门,据他的估计,杜太太应该对他有所耳闻。 “侬就是谭敬廷?侬是不是就是在重庆禁烟督察处呃谭敬廷?”杜太太这时才恍然大悟,站在眼前的谭敬廷正是跟阿杜有生意来往的黄埔老同学,是阿杜表兄孟若愚的顶头上司。 “是的,是的。”谭敬廷连连点头。 “啊呀,阿拉阿杜经常跟我提起侬呃,阿拉阿杜老早能发点小财还是靠那重庆呃格点朋友帮忙。” 杜太太马上跟谭敬廷热络起来,虽然阿杜后阶段对谭敬廷颇有微词,但杜太太一直认为,要是没有重庆的表兄和朋友帮忙,他阿杜哪里有发财的机会,所以对谭敬廷还是很感激的。 “杜太太言重了。可惜老杜最后却不明不白地死了。”谭敬廷叹了口气,当初他得知杜学谦的死讯时,一时难以接受。 “是呃呀。真是作孽。”说起阿杜,杜太太忍不住潸然泪下。 “哎,杜太太,你的这张结婚照是哪里拍的?”谭敬廷指了指墙上的结婚照。 “哦,侬讲格张结婚照啊,讲起来也真呃是巧不过呀,就是阿拉楼上西厢房里呃欧阳先生开呃照相馆,欧阳先生跟阿拉阿杜也是黄埔军校呃同学呀,不晓得侬认得伐?” “认得认得,我们刚刚见过面。”谭敬廷知道杜太太指的是陆昱霖。 “对呃,对呃,侬看我格只脑子,上趟侬来,侬跟欧阳先生就认出来了嘛。迭个世界真是太小了,兜了一大圈,结果都是同学啦,同事啦,都是熟人。”杜太太很是感慨。 “那么,这家照相馆在哪里啊?我也想和我夫人一起去拍一张结婚照。”谭敬廷感到自己的内心正狂跳着,马上就要接近真相了。 “欧阳先生呃摄影技术还是不错呃,凡是到我屋里厢来呃邻居朋友都讲这张结婚照拍得好,好像是在吕班路上,几号我不记得了。”杜太太努力回忆光影照相馆的地址。 “好好好,谢谢你,杜太太,那我就不打扰了,我走了。”谭敬廷得到了他想知道的情报后,便按捺不住内心的兴奋,想要尽快去看看这个光影照相馆。 “啊,嘎快就走啦?侬不坐忒些啦?”杜太太谈兴未尽,不想谭敬廷竟然起身要走。 “不啦,下回吧。”谭敬廷抑制不住内心的兴奋,匆忙起身向杜太太告辞。 杜太太望着谭敬廷匆匆离去的背影,摇了摇头:“老同学又哪能,关键晨光也帮不上忙。” 忽然她闻到一股什么味,便用鼻子嗅了嗅,四下里寻找味道的源头,突然如梦初醒:“啊呀,炉子上呃饭烧焦了。” 谭敬廷叫了一辆黄包车,来到吕班路,吕班路并不长,他从1号走起,没过多久,就看见了这家“光影照相馆”。门前挂着一块“内部整修,暂停营业”的标牌。 谭敬廷敲了敲门,过了一会儿,门开了,一个十**岁的年轻人出现了。 “你找谁?”虎仔警觉地问道。 “这里是光影照相馆吗?我听说这里的摄影技术一流,所以慕名而来。”谭敬廷假装是顾客,暗暗记下了虎仔的模样。 “对不起,我们目前在整修,不对外营业。” 虎仔把门关上。谭敬廷只得傻站在门口。有个老伯看见谭敬廷一直停留在这家照相馆前,便上前跟他解释:“这家照相馆已经歇业了蛮久了。侬要是想要拍照呃闲话嘛,只好去别处了。” 谭敬廷点了点头,又朝四周望了望,记下了门牌号码和周边的环境,便走开了。 回到保密局上海站之后,谭敬廷立马把阿龙叫了过来。 “阿龙,你现在派几个人把吕班路55号光影照相馆暗中监控起来。注意里面有些什么人,有哪些人进进出出。照相馆的对面有家香喷喷咖啡馆,我看你们就在那里设置一个监控点,注意,千万不要打草惊蛇。” “是。”阿龙接到任务之后,便招呼手下去了。 谭敬廷倒在椅子上,双手抱着后脑勺:看来,这个小霖子有很多事情瞒着自己,两次见面他都对这家光影照相馆只字未提,也没谈到杜学谦,他的邻居,他的生意伙伴,这个小霖子让他愈发看不懂了。 谭敬廷觉得陆昱霖像个谜一般,让他雾里看花,但他内心有一种冲动,愈是难以捉摸的东西,他愈是要把它看个明白,琢磨个透。 淑妍一回到家中,就把今天朱弘达给她看明峰跟自己在车站相拥告别的照片一事告诉了昱霖。 “我不知道谭敬廷是什么时候跟踪明峰的,也可能是跟踪我,现在他们可能还不知道明峰的真实身份,我胡编乱造,说明峰真名叫胡家琛,是我表哥,跟我小时候订过的娃娃亲,他在江阴开绸缎庄。朱弘达好像相信了。” “朱弘达相信不等于谭敬廷会相信,淑妍,我觉得你目前处境很危险,要不,你跟梅科长一起撤到苏北去吧。”听完淑妍的汇报之后,昱霖越发感到不安,谭敬廷的嗅觉很是灵敏,自己和淑妍的处境越来越危险了。 “那这儿呢,这儿的情报靠谁收集呢?”淑妍没想到昱霖想让自己撤退。 “安全第一。”昱霖毫不含糊地亮明自己的态度。 “明峰去江阴要塞策反了,这说明我们的人很快就要打过来了,这个时候肯定是最关键的时候,昱霖,我目前还没完全暴露,敌人只不过是怀疑而已,我想再坚持一些时候。” “你千万不要低估了谭敬廷,上次你去地牢,就已经被他发现了,这次照片的事情,说明他早就注意到你了,淑妍,你不要心存侥幸……” 昱霖还想说服淑妍,这时,电话铃响了,是虎仔打来的。 “少爷,上次在这里留宿的梅同志来找你,有重要事情。” 昱霖一听是梅志捷有要事来找他,便不再跟淑妍争论了,立刻朝门外走去。 昱霖一路疾走来到了光影照相馆,一进门,看见梅志捷风尘仆仆,正坐在楼梯的台阶上等他。 “昱霖,你来啦。”梅志捷见昱霖进来了,连忙站起身来。 “你好,志捷,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吗?” “有三件事。第一,我们已经在一个寺庙里发现了一个保密局的潜伏小组,他们装扮成寺庙的主持和沙弥,主要负责变色龙跟保密局之间的联系,我们还缴获了一部电台,但是跟他们联系的那个卧底暂时还没找到,他们只是说确实有变色龙这个卧底,但具体是谁并不知道,变色龙每次都是把情报放在寺庙香炉的底座,他们如果有保密局的情报,也是通过香炉的底座向变色龙传递。“ “看来这个变色龙藏得够深的,连他的同伙也不知道他是谁。“ “是啊,如果这个卧底得知他的联络处被端掉之后,也许会逃到上海,这对你们来说是很危险的。”梅志捷担心地望着昱霖。 “好的,我明白了,那第二呢?” “黄政委让我告诉你,明峰的策反很成功,那个童大鹏以及他的手下官兵已经同意到时反戈一击。明峰身边还携带了一张国民党长江防务兵力部署和作战方案要图,本来可以直接送往苏北的,但现在国民党已经封锁了江阴到苏北方向的所有交通线路,他只能先来上海,然后再把这张要图送到苏北。明峰说,他要亲自跟你见面谈,地点是鸿兴楼。日子目前还不确定,基本上是本月月末的晚上六点。记住,接头时他会戴一顶白色帽子,手上拿着一本时代杂志。” “好的,我记住了。我会在那几天一直去鸿兴楼等着他。那第三件事呢?” “第三,日军曾在上海高桥有一个大型军火库,日本投降后就被国民党接管了,上级要求我们尽快找到这个军火库,把军火库的位置搞清楚,这处火力点有可能成为我们渡江时的一个非常大的障碍。所以解放军打算渡江前,先拔去这颗钉子。” “好的,我明白了,哦,梅科长,有件事要跟你通报一下,淑妍已经引起敌人的怀疑,我想让她尽快离开上海,请你做好接应。” “好的,我随时做好接应准备。好了,昱霖同志,我把上级下达的任务都转达完毕,我的任务完成了,我走了。” “保重。”昱霖和梅志捷紧紧地握了握手。 梅志捷先行离开了光影照相馆,在照相馆的对面一家名为香喷喷咖啡馆里,阿龙和几个手下正密切注意着这一切。 “你去盯着那个人。”阿龙吩咐手下。 在梅志捷的身后,一条“尾巴”悄然尾随在后。 ------------ 第一百六十五章 危在旦夕 昱霖也离开了照相馆,他一路上心情飞扬,明峰策反成功,马上要回上海了;敌人的电台已经被端掉了,那说明这个变色龙已被砍掉了手脚;查明军火库的方位,以便炸掉高桥的军火库,为我军渡江拔掉一个火力点,所有这些都表明,黎明即将到来。 一回到家,昱霖便把梅志捷带来的这些个信息传递给了淑妍,淑妍听后也异常兴奋。 “昱霖,我觉得胜利的曙光离我们越来越近了。”淑妍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 “淑妍,越是到最后,敌人越是疯狂,我们要做好准备,我希望你能接纳我的意见,尽快离开上海。”昱霖还是替淑妍的安全担忧。 “昱霖,我希望我能帮你分担一些。”淑妍坚持己见,这个时候,她不能,也不愿离开昱霖,越是这个时候,就越不能把重担都压在昱霖一个人身上:“毕竟你我是名义上的夫妻,我必须跟你风雨同舟共进退。” “谢谢你,淑妍。“望着淑妍坚定的目光,昱霖感到一阵暖流涌上心头。他紧紧握住淑妍的双手:”那好,就按你的意思办吧。我明天上午在报社里审阅稿件,下午我就去一趟浦东高桥,去那儿看看军火库的情况。” 一早,阿龙来向谭敬廷汇报情况了。 “谭处长,昨天晚上,有一个中等个子的三十岁左右的年轻人急匆匆地跑进了光影照相馆,之后没多久,欧阳先生也去了。他们在里面待了大概刻把钟,然后这个人就走了,我让阿祥跟着,阿祥说他一直跟到浦东杨家渡的渡口。他看见这个人进了一艘乌篷船。因为天太黑,没有看清这个人的具体相貌。欧阳先生后来回到了吉祥里18号。” “很好,阿龙,你跟弟兄们辛苦了,这个点还是要继续监视。这两条香烟给弟兄们分了吧。”谭敬廷把两条骆驼牌香烟递给阿龙。 “谢谢处长犒赏。”阿龙眉开眼笑地拿着香烟走了出去。 “这个中等身高的人会不会就是变色龙提到的侦查科长梅志捷呢?他来找陆昱霖接头?”谭敬廷手上拿着一把弹簧刀把玩着。 这时,电话铃响了,是保密局江阴的同事打来的,告诉谭敬廷没有查到一个叫胡家琛的开绸布庄的人。 这个结果早在谭敬廷的意料之中的。他冷笑了一声,把弹簧刀扔了出去,正好钉在飞镖盘上的十环红心的位置。 “报告,有个穿得破破烂烂的人想要见你,处长。”一个勤务兵走了进来。 “谁要见我?”谭敬廷眉头紧锁,一个穿着破烂的人?那会是谁呢? “像是一个要饭的,我没让他进来,他没有相关的证件,不过他给了我这个,让我交给你。”勤务兵把一张纸交给谭敬廷。 谭敬廷展开一看,上面画了一只蜥蜴,谭敬廷马上明白了。 “你立刻带他来见我。”谭敬廷给勤务兵下达指令。 “是。”勤务兵不敢怠慢,赶紧去请那个穿着破衣烂衫的人进来。 谭敬廷把这张纸放在办公桌上仔细端详起来:“画得还挺像。” 不一会儿,一个头戴一顶破损的草帽,脚穿一双满是破洞的布鞋,身上穿着破衣烂衫,邋里邋遢的人走了进来。那人进来之后,立刻把门反锁。然后把草帽摘下,露出一张蓬头垢面的脸。 “你就是谭处长吧?”来人警觉地问道。 “你就是变色龙?”谭敬廷看着眼前的这个人,跟他所想象中的资深卧底有着天壤之别。 “正是在下。”变色龙点了点头。 “你怎么化装成这样?”谭敬廷上下打量着这位资深的卧底——变色龙同志。 “我的谍报组被共军端掉了,我是打扮成乞丐才逃离了苏北根据地。”变色龙拿起谭敬廷的茶杯就喝了起来。 “我们的谍报组被共军端掉了?他们怎么知道我们在他们内部有卧底?”谭敬廷没想到苦心经营了多年的苏北根据地的谍报组已经被端掉了,怪不得好些日子没有变色龙的消息了。 “这我也不清楚,不过从他们的侦查科长梅志捷频繁往来苏沪之间来看,他们不启用电台,而靠人力传递情报,这就说明他们已经知道自己内部有卧底。” “变色龙同志,你辛苦了,我先让勤务兵带你去洗个澡,休息休息吧。”谭敬廷觉得变色龙此时最需要的是洗个热水澡,换身干净的衣服。 “先不忙,我还有事情先要交代你一下。这事情很急迫。”变色龙把茶杯放回到谭敬廷的桌上。 “好,你说吧。” “第一,徐明峰和其他一些共党企图策反江阴要塞的官兵,具体结果还未可知,不过据说他窃取了一张长江防务兵力部署和作战方案要图,原本直接送达苏北根据地,但现在我们已经切断了江阴与苏北的所有交通线路,所以,他要绕道上海,再把这张图送到苏北。他大概是这个月的月底来上海跟那个水母碰面,但目前具体时间和地点还不确定。这是江阴地下党发给苏北的密报,我在无意之中看到的。” “好的,这个情报很重要,我知道了。”谭敬廷没想到变色龙还给他带来了这么重要的情报。 “第二,你查一下这个人。”变色龙脱掉布鞋,把鞋底撕开,从里面拿出一张照片。 谭敬廷拿起照片,仔细看了一看,原来这是一处坟墓的照片,墓碑上写着:爱妻许淑娴之墓。 谭敬廷惊讶万分,望了望这张照片,又望了望变色龙。 “这个就是我曾经跟你提起过的岳林的妻子,在运送文物的过程中被打死了,这是岳林给他妻子立的墓碑。最近苏北在搞祭奠英烈的活动,这张照片就是我从他们的宣传资料中发现的。原本想让我们的人送过来,可惜晚了一步,他们被共党捕获了。那你们有没有找到那个岳林?” “还没有,不过,听你这么一说,我想请你来确认一下这几个人。”谭敬廷觉得变色龙所提供的消息非常有价值,也许能对他目前所怀疑的对象有个突破。 谭敬廷把几张照片拿出来,交给变色龙。 “这个人就是徐明峰。”变色龙指着那张在长途汽车站拍的照片,直截了当,毫不含糊地确认了。 “你说什么,这人就是徐明峰?”谭敬廷没想到自己一直在追查的徐明峰竟然就是跟许小姐在车站拥抱的那个人。 “对,他从山东来苏北,又从苏北到上海,我见过他,他跟那个黄政委关系密切,黄政委就是负责联络苏北根据地与上海地下党组织的人,我不是来电说徐明峰来上海了吗?你们收到这封电报了没有?” “收到了,但是,当时资料有限,没有查到此人。那么这个人呢?”谭敬廷指了指他拍摄的在马路对面的那两个男人。 “这个正面的就是徐明峰,那个背影就不是很确定了。”变色龙仔细地辨认着。 谭敬廷连忙从抽屉里拿出那张与陆昱霖黄埔军校门前拍的合影交给变色龙辨认。 变色龙接过来一看,很肯定地说道:“这个人就是岳林。就是运送二十箱杜冷丁去苏北,路上受伤的那个,我还和黄政委一起去野战医院看望过他。那次运送文物的也是他,据说抗战时期那个银行行长田家骐也是他给送出上海的。我听说这个人曾经在广东也十分了得,是东江纵队的副大队长,徐明峰的得力助手,当年被日军通缉。” “可他叫陆昱霖,不叫岳林。”谭敬廷有些疑惑,难道陆昱霖还有其他化名? “我听黄政委一直叫他岳林同志,这应该不是化名。”变色龙思忖了片刻:“我明白了,黄政委是湖南人,他有浓重的湖南口音,昱霖,岳林,差不多,一定是他。” “我明白了。变色龙同志,你辛苦了,先去休息吧。” 所有的疑团都被变色龙一一解开,没想到让保密局苦苦追寻了多年的共党谍报高手竟然是他的好兄弟——陆昱霖。 “好的。我是得好好休息一下了,等我洗完澡后,我再去见你们的站长。”变色龙一脸疲惫,这一路也是充满了艰辛。 谭敬廷叫来勤务兵,让他带变色龙去公共浴室洗个澡。勤务兵把变色龙带出了办公室,淑妍正好开门从机要室里出来,看见一个要饭的从谭敬廷的办公室出来,而谭敬廷对他竟然毕恭毕敬,觉得有些蹊跷。 她想了想,回到机要室,从布袋里拿出那张昱霖从文庙淘换来的粤剧唱片,朝谭敬廷的办公室走去。 谭敬廷被彻底击垮了,他万万没有想到,他的异姓兄弟,曾与他生死与共的小霖子竟然就是那个令人生畏的共党谍报人员,他的那个妻子到底是眼前的淑娴还是坟墓里的那个淑娴,如果那个死去的是真的,那么现在这个活着的又是谁?如果现在的是真的,那么那个埋在坟墓里的又是谁?谭敬廷此时脑子里一片空白,他不愿相信变色龙所说的一切都是真的。他闭上眼睛,陷入沉思之中。 “谭处长,你累了?”淑妍见谭敬廷双目紧闭,轻轻地叫了一声。 谭敬廷睁开双眼,看见许淑娴就站在自己面前,谭敬廷不禁打了个激灵,脱口而出:“你是谁?” “谭处长,你这是怎么啦?做恶梦了吗?怎么连我也不认识了?我是许淑娴呀。”淑妍见谭敬廷那惊恐的神情,十分不解,在她眼里,谭敬廷总是那么神情自若,不慌不忙。 “你是许淑娴?”谭敬廷用力眨了眨眼睛,然后又用手揉了揉眼睛,他分辨不出眼前的是不是真正的许淑娴。 “谭处长怎么像是中邪一般,你看,这是昱霖从文庙那里淘换来的,桂花嫂子爱听的粤剧唱片,我特地拿来给你。” “哦,谢谢!”谭敬廷如梦初醒,赶紧道谢。 “那我走了。”淑妍把唱片递给谭敬廷,眼睛的余光却落在了办公桌上那张画了蜥蜴的白纸上。 淑妍有些明白了,刚才那个穿着破衣烂衫的人就是变色龙,昱霖说过,苏北破获了敌人的一个谍报组织,但卧底变色龙还没找到,这个卧底一定就是刚才从谭敬廷办公室出去的那个穿着破衣烂衫的乞丐。 ------------ 第一百六十六章 图穷匕见 淑妍立刻朝大门口走去,她远远望见那个勤务兵带着变色龙去了附近的一家名为“瑶池”的公共浴室。她马上走到附近的公共电话亭,拨通了报社的电话。 “我找欧阳锐,我是他太太。” “欧阳,你太太的电话。”同事把电话交给昱霖。 “喂,有什么事吗?”淑妍很少给报社打电话,现在突然接到淑妍的电话,昱霖知道一定是有重要的事情。 “变色龙刚才见过谭敬廷了,他现在就在南阳路上的‘瑶池’浴室里。” “好的,我知道了,你放心吧,我会处理的。”昱霖得知变色龙已经来上海了,而且刚跟谭敬廷见过面了,知道变色龙一定会给谭敬廷带来重要情报,内心波澜起伏,但语气却出奇的平静。 昱霖挂了电话,笑着对同事说:“我太太房门钥匙忘家里了,我出去一下。” 同事点了点头:“快去吧,别让少夫人久等了。” 昱霖走出报社,以百米冲刺速度赶往“瑶池”浴室。 “瑶池”浴室并不大,门口有个衣帽柜,里面有个公共浴池,周围有一些供淋浴用的隔离间。 昱霖走进了公共浴池,水雾缭绕,氤氲弥漫,陆昱霖透过水雾向浴池扫去,这个时间,浴室里面的人并不多,终于,他看见了一张熟悉的面孔,那张曾经在苏北野战医院里见过的面孔,那人正躺在浴池里,享受着这骨软筋酥,四体通泰的美妙感觉。 昱霖悄悄地从池底潜水过去,在那人耳边叫了声:“张参谋,别来无恙啊?” 那人一惊,连忙张开双眼,看见眼前的陆昱霖,吓得魂飞魄散:“你,你,你就是,就是水母……” 陆昱霖不等张参谋说完,憋了口气,把张参谋拖进浴池的池底,张参谋拼命地在水里扑腾,可惜,浴室里面的人基本都走光了,没人看见这一幕,就这样,张参谋,资深卧底变色龙在瑶池里一命呜呼了。 昱霖从池底一跃而出,然后穿上衣服,悄然离开。他还有一件重要的任务要完成,去摸清日军在浦东高桥的军火库的具体位置。 等到张参谋的尸体被发现时,已经是两个小时之后了,浴室老板报了警,法医来了,看了看尸身,没发现有什么外伤,最后得出结论:因浴室温度过高,死者缺氧,导致心脏缺血而倒入浴池中溺毙。 当勤务兵把变色龙在浴池溺毙的消息告诉谭敬廷时,谭敬廷目瞪口呆,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他怀疑是共党干的,可是从变色龙与他相见到浴室溺毙前后不过两个小时,共党怎么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有所行动,他不愿相信他的对手如此强悍,他更愿相信变色龙是死于意外。 谭敬廷仔细回想从变色龙与他见面到离开的整个过程,他想起来了,许淑娴曾经来过,给他送来了一张唱片,会不会是她给共党通风报信呢? 谭敬廷忽然想到了什么,拉开抽屉,从最下面拿出两张电文稿,仔细地看了起来: 海星: 吾之最爱,珍珠破碎,心如刀割,肝肠寸断;唯有珊瑚,抚平心伤,望兄垂怜,业业矜矜;吾师陈氏,玉石俱焚,情凄意切,望汝体谅。 水母 水母: 惊悉噩耗,痛心疾首,珍珠虽碎,珊瑚仍在;旋即至沪,悉听尊便,阔别经年,魂牵梦萦;千言万语,电波传送,一切如常,望君谨记。 海星 谭敬廷明白了,那个珍珠就是坟墓里的许淑娴,而现在和他一起共事的应该就是珊瑚,世上有如此相像之人,莫非珍珠和珊瑚是孪生姐妹? 那么接下来,他是否应该采取行动了,拘捕陆昱霖和假许淑娴。但是,又一个想法跃入脑海,徐明峰这个月底就要来上海了,而且还带了这么重要的情报,那不如等一等,徐明峰要是来了,那么接头的人应该就是陆昱霖,到时候一网打尽岂不更好?只要控制住了陆昱霖,也就控制住了徐明峰和这个冒牌的许淑娴。 谭敬廷叫来阿强,把监控陆昱霖和假许淑娴的任务交给了他。 “阿强,你现在把手头上的所有事情都停下来,重点监视许小姐和她的丈夫欧阳锐。” “处长,是不是这个许小姐有问题?” “你先别问那么多,只管监视他们就行了,如果被他们发觉了,有逃跑迹象,则立刻进行逮捕。哦,对了,阿强,这件事先不要惊动站长,他那儿我会去跟他解释的。” 谭敬廷知道阿强与朱弘达的关系不一般,他怕阿强通风报信的话,万一这个朱弘达把消息透露给了许淑娴,那么陆昱霖和许淑娴就会有所防范。这对他放长线钓大鱼的部署绝对是不利的,所以特地提醒他。 阿强看着谭敬廷深邃的眼神,感觉谭敬廷这次要有大的动作,他这样做是为了对付朱弘达呢,还是针对许淑娴呢?阿强从谭敬廷的语气里感觉到,他这是冲许淑娴去的,因为他想抓的不仅是许淑娴,还有她的丈夫。也许这个许小姐真的是有问题。尽管他清楚许小姐和站长之间的关系,虽然自己跟朱弘达的关系挺铁,但在这种大是大非面前,他阿强还是有原则的。 “放心吧,处长,我知道该怎么做。”阿强冲谭敬廷笑了笑。 吃过午饭之后,朱弘达把淑妍找来。 “淑娴啊,这是我特地在惠罗公司给你买的披肩,你试试看,好看不好看?” 朱弘达说着,从公文包里取出一条羊毛披肩,递给淑娴:“淑娴,上次对你发脾气是我不对,请你接受我真诚的歉意。” “弘达,你何必这么客气,你是站长,我是你的手下,上司对下属发脾气不是最正常不过的吗?”淑妍脸上带着笑,但话里话外却表达着对朱弘达的不满。 “淑娴,你别这么说,你这么说就是还没原谅我。我是非常诚心诚意的请求你的原谅。我想……”朱弘达见淑娴还在生他的气,连忙来哄她。 这时,电话铃响了,朱弘达只能把话咽下去,拿起电话:“喂,我是保密局上海站的朱弘达。” “朱站长,我是汤恩伯,下午两点在警备司令部召开关于上海防御部署会议,会议重要,请你准时出席。” “是,卑职明白,下午两点一定准时出席会议。”朱弘达把电话挂了。 “淑娴,刚才我说哪儿了?对了,我想今天晚上我们一起到德大西餐社吃一顿烛光晚餐,好吗?”朱弘达极力讨好这位红颜知己,想要挽回当初的裂痕。 “刚才不是来电话了,你下午不是有重要的会议要参加吗?”淑妍望了望电话机,示意朱弘达下午有公事要办。 “哦,汤恩伯的上海防御部署会议,我估计两个小时也差不多了,如果早结束呢,我就来站里接你,如果开的晚的话,你就先回吉祥里,我到弄堂口来接你。”朱弘达兴致勃勃地把他的安排告诉淑妍:“请你千万别拒绝我,今天是我的本命年生日。我想跟你一块儿庆祝。” “是吗?这倒是应该好好庆祝,Happy birthday!”淑妍连忙向朱弘达道贺:“弘达,你也别搞这么复杂了,我五点在吉祥里弄堂口等你,你就直接去吉祥里接我好了。” “好好好,就这么说定了。”朱弘达喜出望外,没想到淑娴这么爽快地就答应了。 淑妍之所以这么爽快地答应朱弘达,是因为她听到上海防御部署会议这几个字,这些日子,解放军攻城略地的消息源源不断地传来,国民党现在惶惶不可终日,打算利用长江天险以阻止解放军南下渡江。所以,汤恩伯召开这次会议是非常重要的,如果能掌握敌人的防御部署,那么对于我军解放上海,那是至关重要的。不管会议时间长短,让朱弘达直接来吉祥里接自己,那么朱弘达开会的资料也一定会随身带着,这样,也许就有机会获取这至关重要的情报。 果然,如淑妍所愿,朱弘达五点准时出现在吉祥里的弄堂口。 “淑娴,来,上车。我已经订好德大西餐社的座位了。”朱弘达把车门打开,淑妍钻进小汽车里。 汽车开往南京路上的德大西餐社。挽着云髻,身穿湖蓝色滚边绣花旗袍,戴着一串珍珠项链,脚蹬白色高跟鞋的淑妍显得如此高雅,她挽着朱弘达的手,走进了德大西餐社的包厢里。 朱弘达没想到今天淑娴打扮得如此高雅迷人,而且还主动挽着他的手臂,这感觉如同做梦。 侍应生把菜肴一一奉上,并且打开了一瓶法国波尔多红酒,给二人斟上。 “淑娴,为我们彼此达成谅解而干杯。”朱弘达满面春光,举着酒杯向对面的淑妍致意。 淑妍把红酒放在唇边,抿了抿:“这酒真不错。来,弘达,为你的本命年生日干杯。” 朱弘达一饮而尽。侍应生又倒了半杯红酒。 “淑娴,你也喝呀。” “这红酒可抵得上我两个月的薪水,我还是悠着点喝吧。”淑妍转动着酒杯,舍不得喝。 “瞧你说的,侍应生,再开一瓶。”朱弘达打了一个响指,把侍应生叫了过来。 “弘达,算了吧,还是少喝一点吧。”淑妍欲迎还拒地劝朱弘达少喝点酒。 “不,我今天特别高兴,你知道吗,淑娴,我追你追了十多年了,今天你的态度是最让我感动的。来,为我们十多年的感情干杯。”朱弘达踌躇满志,感到自己似乎已经虏获了心上人的芳心。 淑妍还是那么淡定地望着朱弘达,把酒杯拿起来抿了一小口,然后,右手拿刀,左手拿叉,切了一块五分熟的菲力牛排放入嘴中。 烛光下,朱弘达被淑妍优雅的气质所迷倒,一个劲地喝酒,望着眼前的美人,眼神迷离起来。 两瓶波多尔红酒下肚之后,朱弘达有些头重脚轻了,淑妍马上扶住朱弘达,然后二人上了车,前往吉祥里。 一路上,朱弘达在车里呕吐了两次,老杨朝后面望了一眼烂醉如泥的朱弘达,然后摇了摇头:“这车昨天刚洗过,今晚又要加班洗车了。” 别克车到了吉祥里的弄堂口,老杨下车要去搀扶朱弘达进18号。 “老杨,我来吧,你还是早点回站里洗车吧。”淑妍走过来,一手扶住朱弘达,一手拿着朱弘达的公文包,劝老杨赶紧回站里洗车。 “好好好,谢谢啊,许小姐。”老杨赶紧钻进驾驶室,开着车离开了吉祥里的弄堂。 淑娴搀扶着朱弘达走进吉祥里18号的东厢房,打开房门,然后把朱弘达放倒在床上,悄悄地拿着公文包走进西厢房。 “淑妍,你今天去哪里了,怎么这么晚才回来?”昱霖不无担忧地望着淑妍。 “嘘,昱霖,这里是今天朱弘达去警备司令部开上海防御部署会议的资料,你看一下。” 淑妍把公文包递给了昱霖。 ------------ 第一百六十七章 生死一线 昱霖一听,连忙打开公文包,果然,里面有一叠资料,昱霖拿起资料一一过目,原来这次上海防御部署会议,不仅进行了军力部署,而且还有一份毁城计划,一些重要的自来水厂,电力厂,煤气厂,化工厂等都被列为重点摧毁的目标,并且指定由保密局上海站的特务去完成这项任务。 昱霖深知情报的重要姓,连忙取出微型照相机,对着这些资料按动快门。很快,昱霖便把这些资料一一翻拍下来。然后把胶卷放在一个迷你的小塑料盒子里。 “昱霖,保密局上海站的所有特务的档案资料我那里都有,我现在就去把它翻拍下来。”淑妍知道光有这份毁城计划还不足以消灭敌人,只有拿到了上海站全部特务的档案资料,那么敌人的阴谋才可以被破灭。 “这么晚去,会不会引起特务的怀疑?”昱霖觉得淑妍的行动太过冒险。 “顾不得许多了,我觉得今天上午谭敬廷见过变色龙之后,对我的神情就不对了,他见到我像是见到鬼一样魂不附体。” 淑妍从谭敬廷的神情里就已经觉察到危险已离她越来越近了,但现在没有时间去考虑自身的安全问题了,她要趁谭敬廷还没对她下手之前,尽快拿到特务的档案资料,这样才能有效地挫败敌人的毁城计划。 “是吗?那我估计这个变色龙跟他讲了淑娴的事情,他一定困惑为什么这个世界上会有两个一模一样都叫淑娴的女子。看来,他已经知道我们的底细了。该撤退了,我今天下午已经去过高桥了,那个日本军火库的位置我也已经摸清了,我已经把它的地理位置和坐标位置都记清楚了。这样,淑妍,我送你去站里,我在门口守着,你进去后,把资料翻拍好就马上离开,我带你去杨家渡渡口找梅志捷。” “那你不跟我一起撤退吗?”淑妍急切地问了一句。 “我还要在这里跟明峰接头。你先撤吧。” 虽然知道危险就在眼前,但昱霖打算坚持到最后。 “昱霖,谭敬廷已经知道我们的底细了,他肯定会采取行动,这里你不能再待了,你去玉蓉那里吧,你一定要隐蔽好,多加小心。”淑妍对昱霖的安全感到忧心忡忡。 “放心吧,淑妍,大风大浪都过来了,好了,我们快做准备吧。” “好。” 淑妍脱下旗袍,换了套马裤和衬衣,然后把桌上的那些资料整理好之后,放入公文包,随后,走进东厢房,把公文包放在桌子上,关上门。 “昱霖,我马上就要撤退了,可我还来不及跟胜男告别一声。”淑妍望着昱霖,心里有许多不舍,最割舍不下的便是女儿胜男了。 “现在太晚了,来不及跟胜男告别了,你放心,我会跟胜男解释的。” 淑妍点了点头。 昱霖从抽屉里取出那支勃朗宁手枪,检查了一下弹匣,然后插在腰间。两人悄悄地下了楼。 昱霖和淑妍刚走出18号,就发现有几个行迹诡异的人在弄堂里四处游荡。淑妍一眼认出了阿祥和阿强。 “不好,昱霖,我们被盯上了。”淑妍小声地对昱霖说。 “那这样,我们兵分两路,你去站里,我去引开他们,然后我们在杨家渡的浦西渡口,也就是复兴东路码头会和,随后再一起摆渡过江。” “好,就这么办。” 淑妍叫了辆黄包车,朝保密局上海站方向而去,而昱霖出了弄堂口之后,便突然加快脚步,朝相反方向走去。 “头,我们往那儿追?”阿祥望着阿强。 “你们几个跟着那男的。阿祥,你腿脚快,你去跟着许小姐。”阿强马上进行了分工。 “好勒。”几名手下赶紧跟着昱霖的方向追去,而阿祥则望着远去的黄包车,紧追不舍。 趁着月黑风高,昱霖一会儿走进弄堂,一会儿走进商贩云集的小吃街,一会儿进戏院,阿强几个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妈的,这个人还真是飞毛腿,快,他在那儿呢,快跟上,别跟丢了。”阿强看见昱霖的人影出现在马路的拐角处,连忙招呼同伴。 淑妍很快来到了上海站,门口卫兵见是许淑娴,便问了句:“许小姐,这么晚了,你还来站里,有什么事吗?” “是站长让我来的,他喝醉了,他让我给他取一份资料。”淑妍向卫兵解释。 正好司机老杨刚把那辆别克车冲洗干净,听见淑妍和卫兵的谈话,便走了过去:“没错,今天站长喝醉了,就睡在吉祥里了。” “好的好的,许小姐,您请进。”卫兵打开大门,让淑妍进去。 淑妍赶紧来到二楼机要室,望望四周没人,便打开门,闪了进去,然后把门反锁上,接着打开手电,找到那份保密局上海站所有特务的档案资料,那上面不仅有文字,还有照片。 淑妍打开台灯,取出微型相机,把这些资料一一翻拍下来。而后把资料归位,熄灭台灯,从大门口走了出去。 淑妍刚离开站里没多久,阿祥就追上来了。在一处僻静的小巷里,阿祥拦住淑妍的去路。 “许小姐,你这么晚来站里干什么?”阿祥朝淑妍走了过来。 “阿祥,站长的事你也管得着?”淑妍冷笑了一声。 “站长的事我管不着,但你的事我得管,麻烦许小姐跟我回站里一趟。”阿祥拦住淑妍的去路。 “要是我不回去呢?”淑妍朝四周望了望。 “那我就不客气了。”阿祥凶相毕露,朝淑妍逼了过来。 阿祥想要来抓淑妍,淑妍飞起一脚朝阿祥的面门踢来,阿祥没想到,平时文文弱弱的许淑娴竟然腿脚如此厉害,连忙躲避,淑妍用手肘击中阿祥的腹部,阿祥痛得蹲了下来。淑妍又是一脚朝阿祥的头上踢去,阿祥叫唤了一声,倒了下去。 淑妍赶紧朝复兴东路渡口方向跑去…… 现在是凌晨四点,街上空无一人,淑妍在马路上狂奔,她有些支撑不住了,扶着墙,喘着气。 忽然,有摩托车开过来的声音,随后听见有人在叫喊:“快点,她在那儿呢。” 淑妍听出这是阿祥的声音,后悔当初没有结果了阿祥,真是失策。 淑妍攒了攒气力,继续往前跑去。眼看着就要被摩托车追上了,忽然,一个高个子凌空飞起一脚,把摩托车手踢翻,阿祥被狠狠地摔在地上。 “快走,淑妍。” “是你,昱霖。” 原来昱霖已经到了渡口,但发现淑妍迟迟没来,便朝那条路上循迹过去,果然,淑妍差点被阿祥撞上。 昱霖拉着淑妍的手,拼命朝渡口跑去。 “船家,快,我们要摆渡去浦东,价钱给你双倍。” 正在吃早饭的船老大一听,连忙放下饭碗:“好好好,客官,快上船。” 昱霖和淑妍上了船,船老大解开缆绳,用竹竿用力地推开岸边,小船往江心驶去。 这时,阿强等几个人还有阿祥两路人马都赶到了岸边。一伙人朝着小船射击,船边飞溅起朵朵浪花,船老大吓得脸色苍白,把竹竿扔在船头,躲进船舱。昱霖接过竹竿,奋力撑船。 小船躲闪着子弹,很快就到了对岸。昱霖和淑妍下了船,昱霖把两块银元塞给船老大,船老大高兴地连声道谢。 阿强和手下也搭乘着两艘渡船过来了。 昱霖把那份上海防御部署及毁城计划的微型胶卷盒交给淑妍:“淑妍,你拿着这个快去找梅科长,暗语你清楚。” “昱霖,那你呢?” “我来阻截他们。你快走吧,别犹豫了,没时间了。”昱霖催促着淑妍。 淑妍一咬牙,朝杨家渡方向飞奔而去。 昱霖从腰间拔出勃朗宁手枪,瞄准渡船上的阿强开了一枪,渡船在江心里打了个漩涡,子弹擦着阿强的耳朵飞了过去,阿强被吓出一身冷汗。 “给我朝岸上射击,注意,别打要害,抓活的。”阿强命令手下。 子弹打在岸边草丛里,溅起串串泥浆水,昱霖边打边撤。 阿强的两艘船也都登岸了。 “你们两个去追那个女的,我看她是朝杨家渡方向跑了,其他人跟我去追那个男的。” 淑妍跑得两眼发黑,但她知道自己不能停歇,眼看着后面的两个特务即将追了上来,淑妍决定先把身上的情报转移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她朝四周望了望,前面有座关帝庙,于是,淑妍朝关帝庙方向跑去…… 昱霖手枪里的子弹打完了,打死了两人,打伤了三人,但阿龙和其余三个人还在后面不停地追击着。 忽然,他看见淑妍的身影。 “淑妍,快跑,快朝渡口跑。”昱霖大声叫喊着。 “昱霖,我跑不动了,昱霖。”淑妍已经筋疲力尽,她一把抓住昱霖,不停地喘气。 忽然,淑妍发现阿强正瞄准昱霖,连忙大叫一声:“小心。” 淑妍用力推开昱霖,子弹击中了淑娴的右腹部。淑妍用手捂住伤口,绵软地倒在昱霖的身上。 “淑妍,淑妍。”昱霖看见鲜血汩汩地从淑妍的指缝里流淌出来,浑身直冒冷汗:“淑妍,你没事吧。” “昱霖,你过来,我告诉你,我把情报放哪里了。”淑妍用尽气力直起身子,双唇颤抖着。 昱霖把耳朵凑在淑妍的嘴旁。 “我把情报藏在……”淑妍刚说完便昏过去了。 昱霖抱着淑妍朝渡口跑去,枪声早已惊醒了梅志捷,他从腰间拔出两支手枪,朝阿强一伙人左右开火。 “昱霖,快上船。” 昱霖把淑妍抱上船:“淑妍,你挺住,你会没事的。” 昱霖把皮带解下来,扎在淑妍的腹部,然后跳出船舱,跑到梅志捷身边。 “志捷,你快带淑妍走,水路你熟,我在这里阻截他们。”昱霖接过梅志捷扔过来的一把手枪,朝敌人开了两枪。 “一起走。” “船太小了,人越多,船越慢,你快带淑妍走,她受伤了,耽误不起。我还有任务没完成。”昱霖斩钉截铁地向梅志捷下达命令。 “好,昱霖,你保重。” 梅志捷快速地返回船舱,然后撑着小船驶离渡口。 昱霖望着远去的小船,心里稍微踏实点了,他举着枪,朝着向他冲过来的特务射击。他瞄准阿强,按下扳机,子弹击中阿强的右手手腕,阿强的手枪落地。 阿祥和另外一个特务从昱霖的后面包抄过来,昱霖朝后面打了一枪,子弹击中阿祥的耳朵,阿祥捂住耳朵嗷嗷大叫。昱霖瞄准另一个特务,再次按下扳机,可是手枪里已经没有子弹了。 阿强和其他几个人一拥而上,把陆昱霖围在中间,昱霖把那把空枪朝一个特务的脸上扔了过去,正好砸在他的鼻梁上,鼻梁骨断了,那个特务捂住鼻子,疼得弯下了腰。 阿强左手拿枪,用枪柄朝昱霖脑袋上狠狠地砸了过去,昱霖被打昏在地。 “带走。”阿强冷冷地望了一眼昏倒在地的陆昱霖。 ------------ 第一百六十八章 祸不单行 鸣儿忽然间高烧不退,吓得玉蓉和阿成手忙脚乱。 “玉蓉,你不是医术挺高明的吗?怎么这次喝了好几剂汤药都没用呢?”阿成摸着鸣儿的额头,着急地望着玉蓉。 “我以为鸣儿就是一般的感冒发烧,所以就给他喝了小柴胡汤剂,可没想到,这热度下去了又上来,这都已经三天了,孩子都已经烧得糊里糊涂的了。阿成,这该怎么办呢?”玉蓉满脸愁容,急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你在家等着,我去给少爷打电话。这事得他拿主意。” 阿成下楼,跑到肖老板的公用电话亭,拨打吉祥里的电话,可是一直没人接。 “都去上班了?不会呀,报社和保密局都是八点上班的呀。”阿成暗自思忖,望了望烟纸店里的钟,才六点多钟,应该没这么早去上班呀。那会不会在照相馆里? 阿成又拨通了光影照相馆的电话。 “虎仔,我表哥在你那儿吗?” “没有啊,他没在我这儿。你找他有什么事吗?”虎仔忙问。 “不在?那算了,我自己去找找他吧。” 阿成挂了电话,把钱交给肖老板。 “阿成啊,鸣儿发寒热,侬迭个舅舅都没办法,寻伊表舅,迭个关系不是更远了吗?”肖老板觉得这事阿成做得有点舍近求远。 “我跟你讲不清楚。”阿成心急火燎地吩咐了一句肖老板:“麻烦你待会儿跟玉蓉说一声,我去找鸣儿的表舅了。” “好好好,侬快去伐。我会得跟那阿妹讲呃。” 阿成一路跑到吉祥里18号的西厢房,用力敲门,敲了半天都没人回应,他只得匆匆下楼,差点撞到了薛太太。 “噢哟,啥人啦,哪能嘎投五投六呃。”薛太太摸着被撞痛的肩膀,扭头望着阿成。 阿成也来不及细看薛太太的伤情,一边说对不起,一边朝外面跑去 阿成并不知道,有几双眼睛已经密切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阿成一路飞奔到光影照相馆。 阿成敲开了照相馆的门。 “少爷来过吗?”阿成焦急地问虎仔。 “前天晚上来过一次。怎么啦,阿成哥,到底是出了什么事?”虎仔见阿成跑得满头大汗,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鸣儿高烧不退,都已经三天了,玉蓉给他吃了好几顿汤药都不见效,我和玉蓉都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所以想让少爷给拿个主意。”阿成一边擦汗,一边说。 “那还不赶快上医院?就算是找到少爷,少爷也不会治病,还是得送医院呀。阿成哥,你这么跑来跑去不是瞎耽误功夫吗?”虎仔觉得阿成是死脑筋,有病求医是最简单不过的道理了。 “你知道什么,虎仔,你知道这里面的利害关系吗?鸣儿是陆家的命根子,这要是有点闪失,我和玉蓉还不得找个地方一头撞死。这事不找他亲爹,还能找谁?就算是送医院,也得他亲爹陪着,万一动手术什么的,医生让家属签字画押,我和玉蓉可担不起。好了,我也不跟你多啰嗦了,我走了。” 阿成匆忙转身离开,朝报社跑去。 在暗中监视的阿龙见状,连忙叫人跟踪阿成。 阿成一口气跑到了申报报社,可是报社里也没有陆昱霖的身影。 阿成只得垂头丧气地回到了八里桥66号。 “阿成,你回来啦?鸣儿好些了,刚刚醒过来说是肚子饿,热度也退下去了。”玉蓉见阿成回来了,连忙把鸣儿好转的情况告诉给阿成听。 “是吗?真是吓死我了。”阿成走到鸣儿面前,摸了摸鸣儿的额头:“总算是退烧了。小少爷,你还真是会折腾人,我这么满世界地跑上一圈,你的病倒是快好了,接下来该轮到我生病啰。” “舅舅,让你费心了。”鸣儿露出一丝微笑。 “你舅舅啊,就吃你这一套。眼睛闭起来,再睡会儿吧,舅舅给你去买你最爱吃的虾肉小馄饨,好吗?” “嗯。”鸣儿马上闭上眼睛。 “玉蓉啊,我去给鸣儿买碗小馄饨去。” “嗯,你去吧。” 阿成朝门外走去,走到小馄饨店铺里。 “老王,给我下一碗虾肉小馄饨,不要放葱,鸣儿不喜欢吃葱。” “好勒。” 这时,一个陌生的男子拍了拍阿成的肩膀。 “找我?”阿成回过头去,看见旁边还站着一个陌生的男人。 那人点了点头:“麻烦你跟我走一趟。” “去哪里啊?”阿成有点莫名其妙。 “去了你就知道了。” 那两人不容分说,左右两边把阿成拉拽走了。 “阿成,侬呃小馄饨。”老王连忙大声叫道。 “老王,帮我送到我妹妹那儿去。”阿成回头朝老王喊了一声。 阿成知道来者不善,少爷和淑妍少奶奶都不在家,也没在报社,照相馆,是不是他们已经暴露了,而自己也被敌人跟踪了,阿成知道此去凶多吉少。 “好好好。”老王见阿成被两个陌生人拉走了,觉得事情不妙。 老王把小馄饨送到了玉蓉家中,把看到的情况告诉了玉蓉。 “老王,你说什么?有两个陌生的男人把阿成带走了?”玉蓉吃惊不小。 “是呀,我刚把小馄饨下好端出来,阿成就给两个人带走了。”老王看着玉蓉愁眉不展的面容,一时也不知道如何安慰:“玉蓉啊,我把小馄饨放此地了,我下去了,铺子里离不开人。” “哦,谢谢你,老王,还让你跑一次,这是钱。”玉蓉把钱塞给老王。 阿成到底是给谁带走了呢?玉蓉一时琢磨不透,喻儿醒了,玉蓉连忙把喻儿抱起来。 “娘,舅舅让谁给带走了?”鸣儿其实一直没睡,他一直听着玉蓉和老王的对话。 “鸣儿,你醒啦,快,把小馄饨吃了吧。”玉蓉指了指桌上的小馄饨。 “娘,你也吃。”鸣儿舀了一勺小馄饨放进玉蓉的嘴里。 “我也要吃。”咏儿也从床上爬起来。 鸣儿从碗柜里拿了一只小碗,把小馄饨分一半到小碗里,然后把小碗推到咏儿面前:“你吃吧。” “哥哥,我也要。”喻儿从玉蓉怀里挣脱,走到鸣儿身边,指了指碗里的小馄饨:“哥哥,喂。” 鸣儿舀了一勺小馄饨,放到嘴边吹了吹,喂给喻儿吃。 “咏儿,你最不懂事了,哥哥病刚刚好,给哥哥吃。”玉蓉见一碗小馄饨没几个,鸣儿都给妹妹们了,自己碗里没剩几个,便批评咏儿带头抢食吃。 咏儿听到玉蓉发话了,便嘟起嘴,把小碗里的小馄饨舀了几只放进鸣儿的碗里。 “娘,我吃饱了,你和妹妹们吃吧。” 鸣儿把勺子放下,然后走到床前:“娘,我再躺会儿。” 玉蓉心疼地望着懂事的鸣儿,眼睛红了。 阿成被带到了保密局上海站。阿龙前去向谭敬廷汇报。 “报告,处长,这个人今天早晨去过吉祥里18号,光影照相馆,申报报馆找欧阳锐,他跟欧阳锐的关系不一般。” “知道了。你先把他带到刑讯室,我这就过来。”谭敬廷一听说此人跟欧阳锐关系不一般,便来了兴趣,他想从外围先下手,对这个神秘的小兄弟的情况了解得越多越好。 谭敬廷此时已经从阿强那里得知,欧阳夫妇已经逃离了吉祥里,谭敬廷给阿强下令拘捕欧阳夫妇。同时他给阿龙的那个监视点——香喷喷咖啡馆去了电话。 吧台的侍应生拿起电话,叫了一声:“请问哪位先生叫蔡大龙?” 阿龙一听,连忙走了过去:“喂?” “阿龙,可以收网了。”谭敬廷平静地给阿龙下达了命令。 “好的,明白了。”阿龙放下电话,招呼了一声其他几个手下:“走。” 阿龙等几人从腰间拔出手枪,朝对面对面光影照相馆跑了过去。 柱子听见有人在砸门,心里一沉,连忙吩咐虎仔和胜男上楼,自己去门口张望,他从玻璃门外望去,看见砸门的人手里拿着枪,连忙冲楼上大喊一声:“快跑。”然后把身旁的一只橱柜用力拖过来顶住店门。 虎仔听见老爹的叫喊声之后,连忙拉着胜男朝楼顶跑去,胜男舍不得老爹,想要下楼,被虎仔一把拖走:“毛豆子,快走。” 外面的人立刻砸碎玻璃门,用尽气力推开橱柜,柱子见状,连忙用身体挡住楼梯口。 虎仔和胜男跑到休息室的阁楼上,那里有一扇老虎窗,虎仔用力一撑,跳上了窗沿,然后爬了出去,把手伸给胜男:“快拉住我的手。” 胜男拉住虎仔的手,虎仔一使劲把胜男拉到了老虎窗外。 一流小站首发 阿龙想要朝楼上跑去,柱子紧紧抱住他的小腿不放手,手下人见状,朝柱子开了一枪,柱子手一松,倒在血泊中。 胜男听见枪声,心里陡然一惊:“老爹。”她透过窗口朝里面望去,见老爹躺在血泊中。 “老爹”胜男哭泣起来。 虎仔把胜男一把拉起:“没时间哭了,快跑。” 虎仔拉着胜男沿着屋檐一路狂奔而去 “毛豆子,你先去棚户区躲一躲,我去通知其他人。你待在那里,这几天别出门,我过些时候会来找你的。” 胜男点了点头:“虎仔哥,你自己要当心。” 阿龙几个也从老虎窗的窗口爬了出来,但虎仔和胜男已经跑得无影无踪了,阿龙一拳敲在瓦片上。 虎仔一路跑到吉祥里,看见门口有两个便衣正来回走动,感到不妙,连忙掉头朝八里桥跑去,快要接近肖老板的烟纸店时,忽然望见旁边有一个便衣眼睛正朝四周张望,眼神在他身上逗留。虎仔连忙从裤兜里掏出钱来,问肖老板买了一块肥皂,然后离开了八里桥,朝余香茶行疾步而去 虎仔走到余香茶行附近,朝四周望了望,没有发现可疑的人,便走进茶行,见母亲正在茶行里整理茶叶。 “虎仔,你怎么来了?”胖婶见虎仔满头大汗,神情紧张,觉得有事情发生。 “娘,照相馆暴露了,少爷和玉蓉姐那儿也有便衣,只有这里还没暴露。”虎仔拿起柜台上的茶杯喝了起来。 “那少爷和少奶奶呢?”胖婶着急地问。 “不知道,弄堂口有便衣,我没法进去。” “那可怎么办呢?明峰也没回来,找个商量的人也没有。”胖婶着急地搓着手:“那胜男呢?” “我让她先回棚户区了。等风声过了之后我再去找她。” “唉,不知道少爷和少奶奶怎么样了?”胖婶一脸愁绪。 ------------ 第一百六十九章 庐山面目 审讯室就设在地牢里,整个审讯室有办公室,审问室和刑讯室三部分组成。 阿成被带到了刑讯室,望着满屋子的刑具,阿成的心里直发毛。 谭敬廷走进刑讯室里,望了望坐在刑讯椅上的阿成。 “你叫什么名字?”谭敬廷坐在办公桌后面,把台灯投向阿成。 “袁贵成。”阿成连忙用手挡住台灯射来的强光。 “你认识陆昱霖吗?”谭敬廷开门见山,把陆昱霖这个名字抛了出来,然后观察阿成的神色变化。 一听到“陆昱霖”三个字,阿成打了个激灵,连忙否认:“不认识。” 但他的这个反应没有逃过谭敬廷的眼睛。 “真的不认识?”谭敬廷追问了一句。 “不认识。”阿成现在明白了,为什么到处找不到少爷,他不是被逮捕了就是逃走了,他希望是后一种。 “我听说你今天早上很忙啊,一会儿去了吉祥里18号的西厢房,一会儿去了吕班路55号光影照相馆,一会儿又去了《申报》报馆,每一个地方都与一个人有关,那就是陆昱霖。你还敢说你不认识他?”谭敬廷冷冷一笑,把他所掌握的阿成今天早上的行踪向阿成摊牌。 阿成低头不语了,他知道今天早上的一举一动都被人监视着。 “抬起头来,告诉我,你找陆昱霖干什么?”谭敬廷双目直逼阿成。 “说。”打手黑皮在一旁大吼一声。 阿成的心颤抖了一下,知道自己无法回避,只能挤牙膏似的边想边说:“我去找他是因为鸣儿病了,高烧不退,我找他想想办法。” “鸣儿是谁?”谭敬廷第一次听到鸣儿这个名字,很是好奇,这个鸣儿一定跟陆昱霖有关系。 “鸣儿是我的外甥。”阿成战战兢兢地回答。 “他跟陆昱霖是什么关系?”谭敬廷进一步追问,他觉得鸣儿跟陆昱霖的关系不一般,否则这个袁贵成不会一大早为了鸣儿而满世界去找陆昱霖。 “陆昱霖是鸣儿的表舅。”阿成轻声地回答。 “哈哈,据我所知,陆昱霖也不懂什么医术,你一个当舅舅的去找一个当表舅的解决问题,是不是把这关系给扯远了?”谭敬廷觉得阿成在撒谎。 “我是想去问他借点钱,我想带鸣儿去医院看病,可惜身边钱不够。”阿成想到了借钱这个借口。 “要借钱的话,你旁边的邻居不都能借吗?不是说远亲不如近邻,鸣儿高烧不退,应该是急症,你这么满世界地兜一圈,两个小时浪费了,不是缘木求鱼,耽误孩子的病情吗?”谭敬廷立刻驳斥阿成的借口。 “我,我当时没想那么多,鸣儿的表舅还算是富裕,所以想从他那里借点钱。”阿成还是一口咬定找陆昱霖借钱。 “看来,你没有说实话呀。袁先生,你也看到了,我们这儿让人开口讲实话的手段有不少,你难道是想试一试?”谭敬廷开始威逼阿成。 阿成望了望四周令人不寒而栗的刑具,连连摇头:“不想,不想试。” “那就告诉我实话。鸣儿跟陆昱霖到底是什么关系?”谭敬廷觉得这个是问题的关键。 阿成冷汗直冒,但他知道,鸣儿跟陆昱霖的关系决不能吐露。 谭敬廷向黑皮使了个眼色,黑皮领会了,朝阿成左右开弓,抽了五六个耳光,阿成被打得眼冒金星,嘴角流血。 “现在可以说实话了吗?”谭敬廷走到阿成面前,用手托起阿成的下巴冷冷地问道。 “陆昱霖是鸣儿的表舅。”阿成还是没有松口。 忽然,刑讯室外面的办公室里电话铃响起,谭敬廷连忙走进办公室,拿起电话。 电话是阿强打来的,告诉他陆昱霖已经被抓住了。 “报告处长,那个欧阳锐已经被逮住了,不过许小姐中了枪伤,那个船夫带着许小姐,划着乌篷船逃跑了。” “好的,你们把他带到站里来吧,注意,别伤着他,也别让他逃跑了。我会通知水警前去追捕那艘乌篷船的。” 谭敬廷握着电话的手轻微地颤抖起来,不知道是兴奋还是心痛。 “明白。” 谭敬廷走进刑讯室,跟黑皮交代了几句:“我给你一个小时的时间,让这个人尽快开口,说出他跟陆昱霖和鸣儿的关系,一个小时之后,不管他招不招,你就把他带到旁边的休息室去,这人我有用,你别下手太重了。” 黑皮点了点头。 黑皮朝两个打手使了个眼色,两个打手心领神会,走到阿成面前,把他从刑讯椅上拉起来,绑在刑柱上,然后抡起皮鞭朝阿成劈头盖脑地抽了过去,阿成连连发出惨叫声,不一会儿,满身都是鞭痕,昏了过去…… 谭敬廷走出了刑讯室,然后上楼,走进自己的办公室。他倒在座位上,双目紧闭,内心像是倒翻了调味瓶,五味杂陈。陆昱霖,他最好的兄弟,曾经同生共死,没想到居然是共党特工,是他追踪多年的老对手。作为保密局的情报处长,他的职责就是要铲除这些异己分子,潜在的隐患。陆昱霖被抓获了,于公是件振奋人心的大好事。 但于私呢,谭敬廷过不了自己感情这一关,他知道一旦落入保密局的手里,如果还拒不坦白招供,对陆昱霖这样的共党要犯而言,就意味着不死也得脱层皮。但同时,他心存希望,希望自己能说服这个好兄弟,能让他幡然悔悟,弃暗投明,痛改前非,加入到自己的阵营中来。 谭敬廷睁开双眼,现在到了跟朱弘达揭晓真相的时候了。谭敬廷拿起电话,拨通了小洋楼的电话号码。 接电话的是个女人:“喂,哪一位呀?” “我找朱站长接电话。” “哦,找弘达啊,他从昨天到现在一直没回来。我也很着急,麻烦你要是知道他的消息,给我打个电话,好吗?”电话里传来汪氏担心的声音。 “好的,我知道了。”谭敬廷把电话挂了。 昨天朱弘达一天没回家,那他是在哪儿过夜的呢?谭敬廷猜测,朱弘达一定是在吉祥里18号的东厢房。 谭敬廷拨通了吉祥里18号东厢房的电话。 还在睡梦之中的朱弘达听见电话铃声响起,很是讨厌,他闭着眼,右手朝床头柜摸去。 “喂,谁呀?”朱弘达闭着眼睛问道。 “是我,谭敬廷。” “谭处长,是你呀,这么早找我干什么?”朱弘达依旧闭着眼睛。 “报告站长,我们抓住了一名共党要犯。” 一听到“共党要犯”这四个字,朱弘达双眼猛然睁开:“你说什么?抓到了共党要犯?什么时候的事?” “就在半小时之前吧,站长,此事关系重大,请朱站长能否到站里来一下,我要据实禀报。” “行行行,你等着,让老杨把车开到吉祥里来。” 朱弘达抑制不住内心的兴奋,这几年来,共党抓了不少,但有价值的并不多,还有一些只不过是上街游行的学生,工人那些小鱼小虾,有价值的共党分子被活捉的几乎没有,记得上次最有价值的共党分子就是一品斋的老板,可惜,玉石俱焚,一点有用的信息都没得到。他知道谭敬廷是个谨慎的人,不会把虾米说成是共党要犯,这么说,当真一条共党的大鱼落网了。 朱弘达连忙起床,洗漱之后,便拎着公文包朝弄堂口走去。老杨的车刚到,朱弘达钻进小汽车。 “开快点。” 别克车飞驰在马路上,不一会儿就到了保密局上海站了。 朱弘达脚步轻快,一路小跑进入自己的办公室。然后给谭敬廷打了个电话:“谭处长,你过来一下吧。” 谭敬廷拿着一摞卷宗走进朱弘达的办公室。 “朱站长,你来啦。”谭敬廷看见朱弘达那双惺忪的双眼,就知道还没睡醒。 “谭处长,到底是抓到了哪条共党的大鱼?”朱弘达站起身来,身体前倾,饶有兴致地询问谭敬廷。 “就是许淑娴的丈夫,欧阳锐,本名陆昱霖,代号水母。” 谭敬廷声音不大,但在朱弘达听来,犹如晴天霹雳。朱弘达一屁股坐到了椅子上,他怎么也不敢相信这个事实,他定了定神,眼睛直盯着谭敬廷:“谭处长,你说清楚,到底抓到了哪个共党要犯?” “许淑娴的丈夫,欧阳锐,本名陆昱霖,代号水母。”谭敬廷又重复了一遍。 “怎么会是他?你们有没有搞错?”朱弘达还是不肯相信。 “他现在正在押解到这儿的途中,他和阿强他们已经交上火了,打死打伤我们七位兄弟。” “那许淑娴呢?”朱弘达最想知道许淑娴的下落。 “听阿强说,那个许淑娴受了伤,被共党的同伙救走,他们正划着船朝苏北方向逃窜,我已经通知了水警去追捕。” “许淑娴受伤了?而且在逃?”朱弘达眼睛瞪得如同灯泡一般,额头渗出密密的汗珠,他难以置信谭敬廷所陈述的事实。 “不错。站长,昨天变色龙来站里,他汇报了一些重要的情况。”谭敬廷见朱弘达不愿相信这个事实,只能原原本本将事情经过告诉朱弘达。 “变色龙来过啦?那他现在在哪里?”朱弘达根本就不知道变色龙抵沪的事情。 “昨天汇报完之后,我让勤务兵带变色龙去公共浴室洗澡,结果出现了意外,他……”谭敬廷停顿了一下。 “变色龙怎么啦?”朱弘达着急地望着谭敬廷。 “他溺毙了。”谭敬廷实言相告。 谭敬廷为变色龙的死感到很痛心,毕竟一位在敌人心脏里生存了那么长时间的优秀的谍报人员却在到家之后,死在了家里,而且是刚刚到家后不久就发生了这件让人匪夷所思的意外事件。 “溺毙?什么时候的事情?”朱弘达甚是吃惊。手机用户请浏览m.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 第一百七十章 追悔莫及 朱弘达感觉太蹊跷了,变色龙刚到上海,他还没来得及见上一面,就莫名其妙地溺毙了。 “就是昨天中午的时候。”谭敬廷十分惋惜地说。 “那你怎么没来汇报?”朱弘达语气里满是责怪。 “我接报后,就赶到警局去了,等我回来的时候,你已经去警备司令部开会了。我等到晚上九点也没见到你,所以我就回去了。”谭敬廷连忙辩解。 朱弘达一想到昨天晚上自己跟许淑娴一起在德大西餐社共进烛光晚餐,然后喝醉后就在东厢房里过夜了,当时自己刚参加完汤恩伯主持的上海防御部署会议,公文包里还放着重要文件。 一想到这儿,朱弘达感到背脊发凉,他忽然想到了什么,连忙抓起公文包仔细查看,幸好那份防御部署和毁城计划还在公文包里。他提到嗓子眼的心又落了下去。 “站长,你在找什么?”谭敬廷见朱弘达神色紧张,连忙问了一句。 “没什么,昨天会议开得很晚,我怕吵着孩子了,就没回小洋楼,去吉祥里睡了。谭处长,你接着说。”朱弘达连忙掩饰。 “变色龙带来了很重要的信息。”谭敬廷继续汇报。 “什么信息?” “第一,那个跟许淑娴在车站拥抱的男人就是徐明峰。”谭敬廷把那张照片从卷宗里拿了出来,放在朱弘达的面前。 “你确定?”又是一枚炸弹,朱弘达从座位上弹了起来,他拿起那张在长途车站拍的照片仔细查看。 “变色龙见过徐明峰,所以他一眼就认出了在车站跟许淑娴拥抱的人就是徐明峰。”谭敬廷看见朱弘达额头上渗出密密的汗珠,心里满是鄙视:“所以,许淑娴声称那个人是她表哥胡家琛,是江阴绸缎庄的掌柜,根本就是子虚乌有的事情,是她编造的谎言,江阴的同事已经来电说是查无此人。“ “这么说,我们都被许淑娴骗了?“朱弘达脸色苍白,冷汗直冒。 “据变色龙确认,那个徐明峰就是去江阴要塞策反的共党分子,至于策反结果,还不得而知。” “这个信息很重要。我要把情况向上面汇报,让他们密切关注江阴要塞的官兵,如有异动,坚决消灭。” “据变色龙说,徐明峰窃取了长江防务兵力部署和作战方案要图,打算绕道上海去苏北,本月月底到达上海。” “那我们接下来的任务就是要着手布置抓捕徐明峰,把这张要图拦截下来。” 朱弘达现在想的就是如何亡羊补牢,如何将功补过。朱弘达觉得只要抓住了徐明峰,对他而言,一切都还有转寰的余地,否则全站皆知的他跟许淑娴的暧昧关系会让他很被动,甚至可能被撤职查办。 “变色龙还指认了许淑娴的丈夫陆昱霖就是把二十箱杜冷丁送往苏北的那个共党,而且也是把那批文物运往苏北的主谋。先前还让一个姓田的银行行长逃离了七十六号的手掌心。” 朱弘达又是被炸了一下:“真没看出来,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记者居然能干这么多惊天动地的事情来,他果然是条大鱼。” “哦,还有这个。”谭敬廷把卷宗打开,把那张变色龙交给他的照片递给朱弘达:“这是变色龙带来的照片,墓碑上写的是‘爱妻许淑娴之墓’。朱站长,你跟这个许淑娴很熟,你能解释一下吗?” 朱弘达看见这张照片,感觉天旋地转,这个世界上怎么可能有两个同名同姓,长得一模一样的许淑娴,一个是活的,一个是死的。从上大学起,他就认识许淑娴了,怎么可能现在出现真假许淑娴呢? 朱弘达手上捏着照片,摇了摇头:“我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看来只有那个水母知道真相。” “站长,我查过之前我们截获的两份共党电报,上面提到珍珠和珊瑚,不知你还记得吗?” 朱弘达猛然醒悟:“你是说那两份电报,我记得原文中有这两句:珍珠虽碎,珊瑚仍在,旋即至沪,悉听尊便。” “对,我现在初步判断,那个坟墓里的就是代号珍珠的许淑娴,而在逃的那位应该就是珊瑚。世界上能有如此相像之人,除非是孪生姐妹。”谭敬廷把他的分析和推测告诉了朱弘达。 “可我从没听说过许淑娴有过孪生姐妹,我从大学时期就认识她了。”朱弘达还是一脸疑惑,他真的不知道淑娴还有孪生姐妹。 “站长,这个许淑娴估计是个老牌共党分子,也许她有许多事都瞒着你。”谭敬廷说这话时,心里有点幸灾乐祸,朱弘达一直被许淑娴玩于股掌之间却毫不自知,可见这位站长愚蠢之极。 “是的,她一定是有许多事瞒着我。”朱弘达喃喃自语。 朱弘达双手捂脸,脑中不停回忆过去的点滴。如果那个躺在坟墓里的人是许淑娴的话,那很可能是被自己射杀的,他记得当时他朝军用卡车射击,一颗子弹击中了那个副驾驶座位上的女人,现在看来那一定是许淑娴。没想到自己心仪的初恋女友最后竟然死在自己手里。他又回想起,之后陆昱霖告诉他许淑娴摔伤了,得了间歇性失忆症,所以后来当许淑娴回到站里,有很多迹象与以往不同,比如右臂上的伤疤,字迹由娟秀变成硬朗,而性格也从温婉变成了率直,这些原本让他产生怀疑的细节都被那个假许淑娴给搪塞掉了,他也始终认为之前之后的两人同为一人。事实上,这是共党早就筹划好了的李代桃僵之计。 这次,他栽大了。 这时,阿强进来了。 “报告,共党嫌犯已经带到。”阿强脸上露出欣喜的笑容。 “把他先带到审讯室去吧。”朱弘达一脸沮丧,朝阿强挥了挥手。 “你先留一下,我要跟你说一下这个案子的具体情况,你先到我办公室等着。”谭敬廷打算给阿强交个底,待会儿审讯陆昱霖的时候,也好有的放矢。 “好的。”阿强吩咐手下把陆昱霖带到审讯室去,自己则走进了谭敬廷的办公室。 “谭处长,你还有什么情况需要告诉我的吗?”朱弘达随口一问。 谭敬廷没想到朱弘达会忽然抛出这个问题,这让谭敬廷有点措手不及,他以为朱弘达已经掌握了他跟陆昱霖之间的关系。 谭敬廷想了想,陆昱霖被抓获了,经过审讯,他一定会告诉朱弘达,他跟自己的关系。与其被动地承认,不如现在主动说出来,这样主动权还在他手上。 “报告站长,还有一件事我必须向你汇报。” 朱弘达双眼盯着谭敬廷。 “陆昱霖是我在黄埔军校的同学。”谭敬廷据实相告。 “谭处长,这么说你早就认识陆昱霖了?”朱弘达反问道。 “我跟陆昱霖已经十多年未见了,这次我们也不过刚刚才见上面,就是去你吉祥里的东厢房里拿侦听设备的那次,才偶遇的。”谭敬廷连忙解释,他怕朱弘达误会他跟陆昱霖之间来往密切。 “可那天到今天也已经好些日子了,你怎么一字不提?谭处长,你想隐瞒到什么时候?”朱弘达声色俱厉,他满肚子的怨气正无处可撒,便抓住谭敬廷的小辫子不放。 “报告站长,我之所以不想提这件事情,因为我当时发现你跟许淑娴的关系比较那个,我怕你会误解我,以为我帮着老同学来打压你。因为当时站长您跟那个陆昱霖不是情敌关系吗?”谭敬廷故意把情敌二字重点突出,以掣肘朱弘达对他的打压。 “好了好了,别提了,谭处长,我要提醒你,那两个许淑娴都是共党派来的卧底,她们想使用美人计来腐蚀我,拉拢我,从而想要获取更多的情报,但我这个人党性还是很强的,所以,她们没有从我那里得到丝毫有用的信息。当然,我也有用人失察的情况,念及许淑娴是我大学的同学份上,没有经过严格的审查,就让她进入机要室,这个我是要负主要责任的。好在现在我们已经逮捕了陆昱霖,那么我们要把这个损失降到最小。” 谭敬廷看着朱弘达的那副嘴脸,简直想吐,为了尽快撇清关系,他把自己装扮成无辜者的模样。 朱弘达见谭敬廷一声不吭地望着自己,知道自己的这番话难以自圆其说,想了想,拉着谭敬廷的手:“谭处长,我看这样,既然你跟陆昱霖是同窗好友,那么你就利用这层关系,让他早点招供。” “好的,我这就去。”谭敬廷急切地想要与他的这位老同学见面。 “不过,不要一味地跟他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他要是不识抬举,死扛不招的话,该用刑的时候也别手软,当前局势,首要任务就是要让这个陆昱霖供出跟徐明峰接头的具体时间,地点,方式方法,只要把徐明峰,这个上海地下党的负责人抓住了,就能一俊遮百丑,站里其他的事情,上面也就睁一眼,闭一眼了。” 看来朱弘达把自己的身家性命都压在这个陆昱霖的身上了。谭敬廷点了点头,便走出朱弘达的办公室。 朱弘达垂头丧气地坐在办公桌前,今天一早接到谭敬廷的电话时,自己心情飞扬,以为抓住了共党的大鱼,就能把上海地下党组织一举歼灭,能立功受奖,没想到,这共党的大鱼竟然就是一直隐藏在自己身边的欧阳夫妇,尤其是淑娴,居然潜伏在自己身边这么久,而自己却浑然不知,还痴心妄想跟淑娴结为秦晋之好,这简直是天大的讽刺。 朱弘达想到了什么,从办公桌里取出那只假淑娴送给他的不锈钢酒壶,这只酒壶曾经是他的最爱,是他这辈子最珍惜的礼物,但此时,这只酒壶无疑变成刺痛他的罪魁祸首,一见到它,就会让朱弘达想到自己的愚蠢,被一个女人玩弄于股掌而不自知。 朱弘达愤然地把酒壶扔进了垃圾桶里。 朱弘达摁了摁铃,勤务兵进来了。 “把这个垃圾桶倒了。” “是。” 勤务兵把垃圾桶拿了出去,走在走道上,他发现垃圾桶里面有个漂亮的不锈钢酒壶,便拿了起来:“这么好的东西都扔,唉,真是可惜。” 勤务兵对这只酒壶爱不释手,便打算占为己有。 “你在干什么呢?” 谭敬廷从勤务兵身后走过,看见他拿着那只不锈钢酒壶左看右看,爱不释手,便随口问了一句。 “报告谭处长,这是站长刚刚扔掉的酒壶,我觉得怪可惜的,所以就想……” “站长的东西你都敢打主意?” “不敢。” 谭敬廷从勤务兵手上把酒壶拿了过来,看见壶底刻着“弘达留念,淑娴惠赠”八个字,嘴角向上扬起。 “这只酒壶可能是站长不小心放错了地方,我待会儿给他送回去。”谭敬廷把酒壶放进自己的兜里。 “是。”勤务兵悻悻地离开了。 ------------ 第一百七十一章 侃侃而谈 谭敬廷走进自己的办公室,看见阿强的右手腕上绑着绷带,连忙关切地问了一句:“阿强,你的手受伤了?” “挨了陆昱霖这小子一枪,不过,没事,只是皮外伤而已。” “辛苦了。”谭敬廷拍了拍阿强的肩膀:“来,我现在把陆昱霖一案的具体情况跟你通个气。” 谭敬廷把卷宗打开,然后把前前后后的情况告诉了阿强。 “看来这个陆昱霖还真不简单啊。”当阿强把陆昱霖的情况了解清楚之后,也禁不住对这个陆昱霖刮目相看。 “是啊,我的这位小兄弟还真不是一般人,阿强,待会儿我跟你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我们恩威并施,看看能否突破。” “好的。“阿强点了点头。 谭敬廷离开刑讯室后,黑皮对阿成审了一个小时,阿成被鞭子抽的是遍体鳞伤,但他始终没有把陆昱霖和鸣儿的真实关系说出来,一口咬定是表舅跟表外甥的关系。 黑皮看看时间差不多了,便把阿成从刑柱上解了下来,关进旁边的休息室里。 当谭敬廷走进审讯室时,陆昱霖已经被带到那儿,额头处有一块瘀伤,估计是拒捕时被打伤的。 “小霖子。”谭敬廷一进门,便跟陆昱霖紧紧拥抱在一起。 陆昱霖一言不发,僵硬地杵在那儿,谭敬廷低头看见陆昱霖的双手还带着手铐。 谭敬廷尴尬地笑了笑在:“怎么还带着铐子呢?快把钥匙拿来。” 阿强从裤兜里掏出钥匙,交给谭敬廷。 谭敬廷亲自把陆昱霖的手铐解开:“小霖子,让你受委屈了。” 陆昱霖揉了揉手腕上红红的手铐印,低头不语,看见那张审讯椅,便坐了下来。 “还不快点上茶,瞧你们这帮没眼力见的。老同学,怠慢了,别见怪,这帮粗人就这德行。” 阿龙倒了杯白开水过来,谭敬廷一看,接过杯子,把水倒在地上:“阿龙啊,你耳朵聋啦,没听我说是上茶吗?我的这位老同学以前可是西关大少,天天是锦衣玉食,我看我这儿最上等的茶也未必能入我这老同学的眼,你居然拿凉白开来糊弄我老同学。是不是以后不想在这儿混下去了?” 谭敬廷对陆昱霖很是殷勤,这与他平日里的高冷形成极大的反差,不仅陆昱霖觉得谭敬廷有些装腔作势,就连阿强和阿龙也一时看不懂。 阿龙连忙重新倒茶。 “谭兄,何必呢?我现在是你的阶下囚,用不着这套虚礼。”陆昱霖觉得眼前的谭敬廷像是在演戏。 “哎,小霖子,今天你是我的阶下囚,说不定明天你就是我的座上宾了呀。这礼数啊,该有的还得有。这人啊,就是此一时,彼一时,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谭敬廷笑容可掬,这与他一贯的高冷相去甚远。 “时至今日,我陆昱霖何福之有?”陆昱霖从谭敬廷嘴里听到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这八个字时,觉得甚是可笑。 陆昱霖很清楚自己落入了敌人的手中之后,将面临什么样的命运,死是最爽快的,但他知道敌人不会这么爽快就让他死,那就是遭受毒刑了,他曾经在广州日本人的陆军特务机关的刑讯室里有过这样的体验,让他至今一想起来,心里都不禁哆嗦一下。除了叛变之外,他看不到任何所谓的“福“,但叛变对他来说是”福“吗?恐怕是”耻“,是”祸“吧。 “小霖子,你是聪明人,这还不明摆着吗,只要你投诚,你就是我的座上宾。”谭敬廷直接切入正题,劝降陆昱霖。 陆昱霖抬头瞥了谭敬廷一眼,冷笑了一声便不再说话。 阿龙把新泡的茶恭恭敬敬地端给了陆昱霖。 陆昱霖接过杯子,吹了吹,喝了一口:“谭兄,你这茶不错,是今年的雨前龙井。” 谭敬廷转过身对着阿强和阿龙:“看到了吗?这就是西关大少的派头,这啊,你们学一辈子都学不来的。你们啊,就知道大鱼大肉,就算是给你们一根人参,你们也只会当作树根给糟蹋了。好了,你们都下去吧,我跟我兄弟叙叙旧。” 阿强和阿龙退出了审问室。 审讯室里就只剩下谭敬廷和陆昱霖二人了。 谭敬廷拍了拍陆昱霖的肩膀:“唉,老弟啊,我们才刚刚重逢了没多少日子,没想到今天我们竟然在此地又见上面了。“ “是啊,造化弄人啊,我也没想到会在这里与你相见。“陆昱霖端起茶杯,又喝了一口茶。 “想想我们分开的这十几年里,我们都是在枪林弹雨中摸爬滚打过来的,消灭了军阀,打跑了鬼子,本想过几天太平日子,没想到又轮到你们来跟我们抢地盘了。这仗啊,不知要打到猴年马月啊。” “明明是你们率先来攻打我们,还倒打一耙。到底是谁撕毁了和平条约?是谁攻打延安?你们把这个国家搞得民不聊生,还要在舆论上造谣,歪曲事实,你们真的以为自己能一手遮天吗?”陆昱霖连珠炮似的逼问谭敬廷。 谭敬廷招架不住陆昱霖的连珠炮似的发问,连忙转移话题:“我知道我们身处两个阵营,彼此政见不同,算了,我们不谈政治,政治不是你我能玩的,但我们都是军人,军人应以服从命令为天职,我们曾经都在总理遗像前宣过誓的,要忠于三民主义。” “可你觉得现在的局势是孙总理当初的设想吗?当初的联俄联共扶助工农政策可有半点得到执行?三民主义只不过是某些人为蛊惑人心而打的旗号,早已成为虚设。”陆昱霖攻势不减,继续反诘谭敬廷。 “好了,好了,我们不争了,三民主义也好,共产主义也罢,都是一些虚无缥缈的东西。这些东西就让那些哲学家去研究吧。” 谭敬廷感到若是和陆昱霖谈论意识形态问题的话,自己会处于下风,他自知在对时政局势的辩论方面不是陆昱霖的对手,况且现在的国军的局势乏善可陈,再继续辩论下去,只能被陆昱霖驳斥得体无完肤,所以便放弃了从信仰方面改变陆昱霖的想法,转而想从感情方面入手,进行策反。所以马上转移话题。 “小霖子,上两次见面我们谈兴未尽,要不,我们还是拉拉家常吧,你老父亲现在可好?” “我老父老母都已经过世了。”一提起父母,陆昱霖的心再次被刺痛,他深深地吸了口气。 谭敬廷一听,叹了口气:“没想到这短短的十几年里,竟发生了这么多变故。想当年你父亲古道热肠,为我爹寻找名医,接济我家,这个恩情我至今不敢淡忘。没想到,你的父母年岁都还不大,却都已经作古了。” “谭兄,你知道我父亲是怎么死的吗?”陆昱霖主动向谭敬廷谈起父亲之死。 “你父亲难道不是病故的吗?”谭敬廷听陆昱霖这么一说,有些诧异。 “日本人想让我父亲出任广州维持会会长一职,我父亲宁死不从,他在就职典礼上,当面揭露日寇的暴行,大义凛然,被日军当场射杀而亡。我父亲为了中国人的气节舍生取义,他是我最好的榜样,这也是我们陆家的门风。” 陆昱霖想通过讲述父亲之死,让谭敬廷明白,不用再费尽心机来策反自己,让谭敬廷死了这条心。 谭敬廷自然也明白陆昱霖的话外之音,跟他讲父亲之死,无非是想要表明心迹,不愿卑躬屈膝,苟且偷生。 “小霖子,你父亲面对鬼子杀身成仁,视死如归,令人钦佩,是中国人的骄傲。可是,你现在跟你父亲所处的形势不同,现在我们是手足相残,你以前不就是反对中国人打中国人才退伍的吗?” “谭兄,你不要偷换概念,当初是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所以我不愿放着侵略者不打,反而自己人打自己人,做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所以我愤然退伍。我至今依然认为我当初的决定是正确的。” 谭敬廷有些理屈词穷,不知该如何劝降陆昱霖。而陆昱霖却像是被打开了话匣子,侃侃而谈。 “谭兄,而如今形势不同了。如果这个政府是一个鱼肉百姓,横征暴敛的政府,那它应不应该被推翻?就像是历史上每一次的改朝换代,都是因为当政者让百姓民不聊生,水深火热,哀鸿遍野,而当政者却暴内陵外,为非作歹,只准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你说这样的政府是不是应该被人民所遗弃。这就是官逼民反。” “小霖子,你这也太偏激了,你这是中毒了,中了共产党的毒。”谭敬廷自知辩论不过陆昱霖,一时无言以对。 “只怕是谭兄被锦衣玉食迷住了双眼,你出去看看,上海底层的老百姓过的是什么日子,去年冬天,上海一天之内就冻死了一百六十八人。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并非只写在书上。谭兄,你也曾经是为了理想而驰骋沙场的汉子,也曾经为了建立一个平等自由的国家而甘洒鲜血,难道你现在对百姓的疾苦没有一丝一毫的感同身受吗?难道你没有看见民众轰轰烈烈的游行示威,你难道愿意成为这座即将倾覆的蒋家王朝的殉葬品吗?” 谭敬廷没想到,陆昱霖竟然反过来策反自己。 “老弟,我知道你虽出生富贵,但悲天悯人,怀有一颗仁慈之心。不过,目前的现实是,你应该为自己多考虑考虑。今时今日的形势,我知道你是个聪明人,应该能看的明白。你们的上海地下党组织已经名存实亡了,你的那些战友们都已经在四处逃散,被我们追捕得差不多了,你就不要逞一时之英雄,做无谓的牺牲了吧。”谭敬廷希望陆昱霖为自己的前途多想想。 “谭兄的情报有误吧,时至今日,你们也就抓了我一个人而已,怎能说我们的组织已经名存实亡了呢?退一万步说,就算是我们只剩下一兵一卒,我相信星星之火可以燎原,我们的队伍还会有壮大的那一天。” “天真,幼稚。你真是不撞南墙不回头。”谭敬廷没想到陆昱霖如此冥顽不化。 这时,电话铃响起,谭敬廷连忙走进里面的办公室,拿起电话。电话那头传来朱弘达的声音。 “谭处长,进展怎么样了?” “正在审讯中。” “时间要抓紧啊,已经过去了快两个小时了,徐明峰过几天就要来上海,他应该还不知道陆昱霖被捕一事,我们要尽快拿下陆昱霖,迟一分钟,我们抓获徐明峰的机会就会少一分,快点突破,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一定要把陆昱霖的嘴给撬开。” 朱弘达提醒谭敬廷,希望手上的这条大鱼能够给他们提供更多更有价值的情报,而不是一条冥顽不化的死鱼。 ------------ 第一百七十二章 严刑逼供 谭敬廷听出朱弘达的意思,是让他对陆昱霖动刑,这是他不愿做的,他不愿看着自己的兄弟遭受酷刑,他在感情上过不了这一关。 “好的,我明白,站长,不过我觉得对付像陆昱霖这样的共党分子,还是攻心为上。” “谭处长,攻心是需要时间的,可我们耗不起,我看还是用最直接的办法吧,要是陆昱霖跟我们玩拖延战术,那我们可就上当了。” 朱弘达的担心不无道理,他眼下最紧要的事情就是抓捕徐明峰,把徐明峰所携带的长江防务兵力部署和作战方案要图拦截下来,这样共军就得不到这份情报的支持,要想过江谈何容易。所以只有尽快让陆昱霖开口,得到徐明峰来上海的确切时间,地点,才能及时抓捕这位上海地下党负责人。若是陆昱霖跟他们玩拖延战术,那么就算是陆昱霖到时候供出了徐明峰,但错过了抓捕时机,一切都是一场空。 “我对这个人还是了解的,站长,能否再给我点时间?” “那你自己看着办吧。” 朱弘达把电话挂了,谭敬廷听得出朱弘达的不耐烦。看来想要慢慢地感化陆昱霖时间不允许,要是真的是像朱弘达所说的,陆昱霖跟他玩拖延战术,放跑了徐明峰,那他真的是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于是谭敬廷回到审讯室,这次他声音不再柔和,脸色不再和蔼。 “老弟,我实话跟你说,上面对你很是重视,命令我要尽快让你招供,我们也不要兜圈子了,我们抓紧时间,你清楚我们想要知道些什么。你告诉我,徐明峰什么时候来上海?是从陆路来还是水路来?你们打算什么时候见面?在哪里见面?怎么见面?他此行的任务是什么?”谭敬廷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有关徐明峰的一切。 “我跟你一样,什么都不知道。”陆昱霖很干脆,直接把门给堵上了。 “老弟,你这就有点不识时务了,你作为徐明峰的军师智囊,你会不知道这些?他这次来上海,难道不是与你接头?你难道真的要逼我对你使手段吗?”谭敬廷见陆昱霖的态度坚决,知道他不会轻而易举地就把情报吐露出来,便不得不开始威逼陆昱霖了。 “你为刀俎,我为鱼肉,这里是你的地盘,当然是你做主。” 陆昱霖抬起头来,目光直逼谭敬廷,让谭敬廷感到如芒在背。 “那好吧,我就先给你上一课吧。”谭敬廷咬了咬牙,希望这一课能让陆昱霖知难而退,回头是岸。 “悉听尊便。”陆昱霖淡淡地说了一句。 审讯室的灯灭了,墙上放映着幻灯片,那是一张张令人心惊胆战的受刑者在受刑时所留下的痛苦而扭曲的面容,以及一幅幅各式各样刑具的照片。 “但凡看过这些照片的人,十有八九都会被吓个半死。无须动手,都乖乖地招供了。”谭敬廷边说边注视着陆昱霖的脸上神情的变化。 眼前的一幅幅图片不禁让陆昱霖想到了陆军特务机关,在渡边的刑讯室里,陆昱霖曾经看到过各式刑具,也尝过皮鞭的滋味,那种痛彻心扉的感觉至今仍不时出现在梦魇中,令他经常冷汗淋漓地从梦中惊醒。而此时谭敬廷给他看的刑具则更为可怖。 陆昱霖感到手心在出汗,心里觉得一阵反胃,喉咙口似乎有东西要喷薄而出。但他不能也不愿让谭敬廷觉察到他内心的紧张和惶恐,于是,硬生生地把涌到喉咙口的东西给咽了回去。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淡淡地问了一句:“谭兄是打算把这些个玩意都在我身上过一遍吗?” 谭敬廷见陆昱霖脸上虽然依旧很平静,但喉结处却动了几下,知道这些令人毛骨悚然的画面对他有所触动,一般有正常思维的人,见到这些照片都会面色惨白,汗如雨下,甚者浑身颤抖,陆昱霖的反应算是极为镇定的。 “过一遍?开什么玩笑,那些个五大三粗的壮汉都扛不住三四样,就你这样的身板能全扛下来?真要是把这些个玩意都试一下,我估计够你死个七八回的了。所以,我说小霖子,识时务者为俊杰,何必把自己搞得惨兮兮的呢?你我同学一场,又是好兄弟,我可不想把这些个玩意用在你的身上,哥哥我虚长你几岁,别的不敢夸口,顺势而为这个道理我还是比你懂的深。只要你写份悔过书,把你们组织里的那些个人员名单告诉我,我保你平安无事而且还能得到一大笔钱。这是哥哥的肺腑之言,你就听你谭大哥这一回,行吗?” 陆昱霖默不出声。 谭敬廷一拍脑袋:“嗨,我忘了,你是西关大少,不在乎钱,如果你想当官,也没问题,我可以把我处长这个位置拱手让给你,怎么样?哥哥我说到做到。” “谭兄,十多年未见,你怎么变得我都不认得了,你怎么会变得如此俗不可耐,整日想的就是升官发财,想当年你我浴血沙场,满脑子就是砸烂一个旧世界,建立一个新国家,为了民族和国家的利益可以奋不顾身,舍生忘死。而现在,你的这些理想,信念,追求,使命都去哪儿了呢?” “别跟我提这些个没用的,什么理想,信念,追求,使命,那些都是糊弄人的,只有权势,金钱才是实实在在的,怎么样,兄弟,我们一起合作,只要你把你知道的全说出来,到时你我一起升官发财。” 谭敬廷黔驴技穷了,他知道升官发财对于陆昱霖而言,太缺乏吸引力了,但他此时也没有其他什么招了,只能把这四个字抬了出来。 “恐怕我要让谭兄的升官发财梦破碎了。真对不住,让你失望了。” 果不其然,陆昱霖对此嗤之以鼻,不屑一顾。 “你这个人就是一根筋,太倔,真的是执迷不悟,不可救药。“谭敬廷对自己感到十分懊恼,拿陆昱霖一点办法也没有,这个人怎么就这么铁板一块死脑筋呢? “好了,谭兄,你也别多费口舌了,带我去见识见识吧。”陆昱霖站起身:“否则,你也不好向上面交代。” 陆昱霖知道谭敬廷进退两难:进,对他施以酷刑进行逼供,尽管这是谭敬廷不愿干的,但又不得不干,否则便会授人以柄,说他因徇私情而立场不稳,同情共党;退,谭敬廷什么有用的口供也没得到,双手空空,无法向朱弘达交差。 谭敬廷叹了口气,摁了摁铃,阿强和阿龙走了进来。 “你们带他去开开眼吧。”谭敬廷叹了口气,无可奈何地说道。 陆昱霖被带出审问室,朝刑讯室里走去。谭敬廷连忙叫住阿强:“阿强,你过来。” 阿强停住脚步,转身来到谭敬廷身边:“处长有何吩咐?” “手里有点分寸,吓唬吓唬就行了,千万别给打残了,说不定他以后还是你的上司,我们的同事呢。”谭敬廷知道阿强是出了名的心狠手辣,被他刑讯过的人非死即残,所以,特别嘱咐了一句。 “明白了,处长。”阿强点了点头。 这时,电话铃响了,谭敬廷不耐烦地嘀咕了一句:“又来催了。” 谭敬廷悻悻地走进里面的办公室,拿起电话。 “谭处长,有进展了吗?”朱弘达询问道。 “站长,正按照你的指示在进行中。” “国防部的庞副部长在我这儿,他对你破获上海地下党组织的情况很感兴趣,想具体了解一下你们抓捕陆昱霖的过程,你马上过来一下。“ “好的,我这就过来向庞副部长汇报情况。” 谭敬廷挂了电话,拿起帽子和外套,朝门口走去,忽然他止住脚步,又折了回来,朝阿强走去。 “阿强,我去站长那儿,我的这位老同学就交给你了,出手别太狠了,千万别打残了。”谭敬廷还是不放心,再三关照阿强。 “放心吧,处长,又不是头一天干这活。” 陆昱霖被带进刑讯室,映入眼帘的是满屋子的各式刑具,房间里弥漫着一股交杂着血腥气和恶臭的气味,从他被捕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自己将会经历这炼狱般的苦痛,但当这真实的场景展现在眼前时,他还是情不自禁地感到一丝恐惧。 死,他不怕,这些年一直在生死线上行走,有多少次与死神擦肩而过。他曾经设想过许多种死法,一枪毙命或是服毒自尽是他认为最为理想的死法,他最不愿意经历的便是眼前被这些刑具活活的折磨死。然而,这由不得他来选择自己的归宿。 当然,只要他一松口,把组织机密和盘托出,他不仅可以免受酷刑的折磨,而且还能继续苟活下去,甚至还能得到谭敬廷所谓的升官发财的机会。但背叛自己的信仰,出卖他人,做一个不忠不义之徒,这上对不起陆家列祖列宗,下无颜以对同胞手足,况且还会连累许多同志,这关乎几十条人命,上海地下组织的存亡,甚至是苏北根据地也会受到牵连。所以,他没有选择,也许这里即将成为他的人生终点站,但一想到他还没来得及跟玉蓉和孩子们见上一面,告别一下,心里便有隐隐的刺痛感。还有令他最为焦虑的一件事是如何把淑妍藏匿起来的那几份情报送出去,这可是至关重要的情报,无论如何也要争取一丝机会把情报传递出去。 “把他吊起来。”阿强冷冷地望着陆昱霖。 陆昱霖的思绪被打断,随即两个打手把陆昱霖的双手分别铐在与两条铁链相连的铁环上,然后两个打手转动两边墙上的把手,两条铁链被拉直,陆昱霖的双足瞬间离地,一直被拉到距离地面五十公分左右处停了下来,这样一来,全身份量都集中在两条臂膀上,陆昱霖感觉自己的双臂要被扯断了,尤其是左臂,那枪伤处,经这一拉扯,钻心的疼。 “强哥,用几号鞭子?”阿龙看了看墙上挂着的几条鞭子,询问阿强。 “三号。”阿强不假思索,脱口而出。 三号皮鞭是最粗的那根牛皮皮鞭,阿龙取下三号皮鞭,扔进一只水桶里浸泡着,水桶里装的是浓盐水,用蘸上浓盐水的鞭子抽打犯人,一来可以增加受刑人的痛苦,盐水对伤口的刺激甚至比鞭子直接抽打更难以忍受,二来可以防止伤口化脓发炎,因为很多囚犯不是死在受刑过程中,而是死于后期的伤口感染。 阿龙将三号皮鞭从浓盐水中拿了出来,朝着陆昱霖的背脊抽了过去,随着鞭子在空中发出的呼啦呼啦的声响,陆昱霖的白色衬衫上顿时留下了一道道粗粗的血印。皮开肉绽的伤口遇到盐水的刺激,疼得陆昱霖冷汗直淌,被铐在铁环上的一双手张开又握紧,握紧又张开,他在极力忍受着鞭刑带来的疼痛,身体不禁摇晃起来,那两条胳膊把铁链拽得叮当作响。 “停。”阿强示意阿龙暂停一下,走到陆昱霖身旁,抬头望着被吊在半空的陆昱霖:“陆兄,我知道,你跟我们谭处长是老同学,曾经还是好兄弟,不过,这里的规矩想必你也是知道的,你也别怪我们心狠手辣。我们也不想为难你,只要你肯供出你们组织的据点,人员名单,还有徐明峰的情况,一切都好说。” 陆昱霖双肩发麻,背部火辣辣的疼,汗水滴答滴答掉落在地上…… ------------ 第一百七十三章 心惊肉跳 “滋味不好受吧,是啊,像你这样的大少爷,过惯了锦衣玉食的日子,怎么吃过这种苦头,只要你开口招供,我立马放你下来。我问你,跟你一起逃跑的那个女的是谁?她真的就是许淑娴吗?她当时是不是有重要情报交给了你?”阿强当时看见淑妍倒在昱霖的怀里,在他耳边说了些悄悄话。 陆昱霖疼得闭起双眼,他在盘算着谭敬廷对他们组织的情况到底了解多少,还有没有可能把那份情报送出去。 阿强见陆昱霖还是不开口,朝着阿龙努了努嘴:“继续。” 阿龙朝着陆昱霖的胸前又是一阵狂抽,陆昱霖的前胸,腹部,脖颈,双臂上鞭痕累累,甚至脸颊上也挨了一鞭子,陆昱霖紧闭双目,紧咬牙关,喘着粗气。那铁链发出的叮当声越来越响,鲜血不停地从伤口渗出,滴在地板上。突然他觉得眼前一黑,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头,晕过去了。”阿龙走近陆昱霖,见他耷拉着脑袋,双目紧闭。 “把他放下来,泼醒他。”阿强望了一眼晕死过去的陆昱霖,冷冷地说。 两个打手转动把手,把陆昱霖从半空中放了下来,陆昱霖双腿毫无知觉,根本没法站稳,一个打手便扶住他的身子,另一个打手把他从铁链上解开,陆昱霖的身子软软地倒在墙边。阿龙舀了一瓢冷水朝陆昱霖身上泼去,陆昱霖像是在血水中浸泡着 国防部的副部长庞天玺正坐在朱弘达的办公室,他原本到上海站来督察工作的,没想到意外获悉上海地下党组织的一个重要负责人落网了,而且正是多年以来被追踪的共党谍报人员“水母”,甚感欣慰,便好奇地想了解拘捕这个“水母”的过程。 朱弘达忙不迭地给庞天玺点烟,庞天玺见朱弘达手上的那只珐琅打火机甚是精美,不禁产生了好奇心。 “朱站长,你的这只打火机倒是很别致嘛。” “这是当年俞站长送给在下的。“ 朱弘达把打火机递给庞天玺,庞天玺翻来覆去欣赏这只画有花鸟的精美的珐琅打火机。 这只珐琅打火机确实是当年俞佩良赠送给朱弘达的,当年朱弘达刻了几枚印章送给俞佩良,虽然这不是出自名家之手,但印章是用象牙雕刻成的,而且篆刻精美,所以价值不菲,俞佩良不好意思,便送了这只珐琅打火机给朱弘达,以示感谢。 “哦?俞佩良可是有名的吝啬鬼,他倒舍得把这么漂亮的打火机送你,可见他对你的器重啊。“ “是啊,俞站长对在下的再造之恩,鄙人是没齿难忘。“ 朱弘达见庞天玺对这只打火机爱不释手,知道他看上了,便顺手推舟:“庞部长要是喜欢,就留下做个纪念吧。“ “君子不夺人所爱。“庞天玺把打火机还给了朱弘达:”这是俞佩良送给你的,我可不敢占为己有,好好保存着吧。“ 朱弘达接过打火机:“是啊,我一看见这只打火机,就想到了俞站长,斯人已逝,只能睹物思人了。“.. 朱弘达望着打火机,叹了口气。 “报告。“谭敬廷在朱弘达的办公室门口喊了一声报告。 “进来。“ 谭敬廷走进朱弘达的办公室,看见国防部的副部长庞天玺也在那儿,连忙朝他敬了个礼。 “谭处长,恭喜你呀,这次抓住了共党的资深谍报人员水母,我已经听说了,这个人不简单,曾经犯过不少案子,像杜冷丁一案和运送文物一案都惊动了上层了。不过,孙猴子就算是再厉害,也跳不出如来佛的手掌心。谭处长,你啊,就是那只天网恢恢,疏而不漏的铁砂掌。“ “庞部长过誉了。抓捕陆昱霖是本处的分内之事。“谭敬廷谦逊地笑了笑。 “好,那你就给我讲讲这个抓捕过程吧。“庞天玺饶有兴致地望着谭敬廷。 谭敬廷点了点头,然后把如何怀疑,如何布局,如何监控,如何抓捕的过程一一向庞天玺汇报。 “很好。听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见一见这个人物。走,去看看。“庞天玺站起身来,朝门外走去。 “好,庞部长,我带你去。“朱弘达连忙在前面引路。 刑讯室里,陆昱霖已被冷水泼醒,无力地倒在墙边,阿强正蹲在他的面前。 “怎么样,陆兄,我看你还是招了吧,这才是头一道开胃菜,大菜还在后头呢,你不会真的是一根筋,想一道道尝过去?”阿强望着被鞭打得体无完肤的陆昱霖,指着满屋子的刑具,恐吓着他。 陆昱霖睁开双眼,蔑视地一笑,闭上眼睛不说话,遍体鳞伤的他只想留点气力考虑如何把淑妍藏起来的情报送出去。 “陆兄,你这个态度可别怪我,阿龙,上老虎凳。”阿强见陆昱霖对他不理不睬,很是恼怒。 阿龙和另一个打手把地上的陆昱霖架起,把他摁在老虎凳上,两根粗粗的麻绳把陆昱霖的双臂结结实实地捆在老虎凳的十字木桩上,随后又用两条皮带把陆昱霖的双腿并拢,紧紧地捆绑在狭窄的老虎凳上。 “上砖。”阿强从嘴里挤出两个字。 陆昱霖的双脚被抬起,脚后跟下垫上了一块厚厚的青石砖。陆昱霖的小腿立马抽筋,疼得他不由地哼了一声。 阿强走了过去,把手放在陆昱霖的膝盖上,然后用力往下摁了几下,疼得陆昱霖头上汗珠直落,情不自禁地痛哼了好几声。 “那个女人叫什么名字?她跟许淑娴是什么关系?“ 朱弘达,谭敬廷和庞天玺三人来到了刑讯室。阿龙连忙搬了把椅子过来。 “长官请坐。“ 庞天玺坐了下来,掏出手帕捂住口鼻,指了指被绑在老虎凳上的陆昱霖:“这个就是代号水母的陆昱霖?“ “正是,正是。“朱弘达连连点头,然后转过身,轻声地问阿龙:“怎么样,招了没有?“ 阿龙摇了摇头。 “我再问一遍,那个女人叫什么名字?她跟许淑娴是什么关系?“阿强厉声问道。 陆昱霖抬头看见刑讯室里进来了三个人,除了谭敬廷和朱弘达之外,第三个人应该是朱弘达的上司,从朱弘达对其弯腰撅臀的模样,溜须拍马的丑态便可得知。朱弘达的举止行为让陆昱霖非常鄙夷,他的嘴角露出一丝冷笑。 “这个,你们可以去问问朱站长,他最清楚,许淑娴跟他是大学同学,还是他的初恋女友,让他魂牵梦绕了这么多年。“ 这个重磅炸弹顿时把朱弘达和庞天玺二人都炸傻了。庞天玺抬头望着朱弘达:“你跟那个许淑娴是大学同学?还是恋人关系?“ “不不不,大学同学不假,但我们十多年没见面,谈不上是恋人。这个陆昱霖是想嫁祸于我,庞部长,你可千万不要听信他的鬼话。“朱弘达额头上冷汗直淌,连忙撇清。 陆昱霖冷笑一声:“哼,朱站长,要不是你对淑娴念念不忘,她怎么可能进保密局上海站的机要室呢?不是你介绍淑娴去的吗?不是你用你的党性担保的吗?这点你不能否认吧?“ “陆昱霖,你少在这儿血口喷人,阿强,你还愣在那儿干什么?难道任凭他胡言乱语?“朱弘达连忙朝阿强使眼色。 阿强立刻明白,朝着陆昱霖就是一记重重的耳光:“我让你血口喷人。” 陆昱霖的脸被打得侧过去,嘴角鲜血直流,但他看见朱弘达气急败坏的样子,忍不住笑了几声。 又一块青石砖垫在陆昱霖的脚后跟下,加倍的疼痛向陆昱霖袭来,两条腿不由自主震颤起来,尤其是右腿,曾经中过枪伤的胫骨似乎难以承受这样的压力,颤抖的频次越来越高。陆昱霖双手紧紧握拳,深深地吸了口气,努力不想让自己叫出声来,牙齿咬的咯吱作响。但这剧痛让陆昱霖的口腔里鼻腔里不断发出粗短的喘息声。 谭敬廷在一边看着,一边捏紧了拳头,陆昱霖所受的苦痛像是强加在他自己身上一般。他闭起双眼,不愿看着陆昱霖痛苦不堪的模样。 “朱站长,看来你还有许多事情隐瞒组织,请你跟我去一下国防部。谭处长,你也一起过来。“庞天玺横了一眼朱弘达,站起身来,朝刑讯室门口走去。 朱弘达一边擦汗,一边朝阿强使眼色,阿强从朱弘达的凶狠目光里明白要对陆昱霖加大审讯力度。 谭敬廷跟在朱弘达和庞天玺的后面,他望了望正在苦苦熬刑的陆昱霖,感到一阵阵心痛,庞天玺回头催促了一下谭敬廷,谭敬廷连忙离开了刑讯室。 等朱弘达几人离开刑讯室之后,阿强走到陆昱霖面前,用手抬起他的下巴。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这个跟你一起逃跑的许淑娴是不是那个当初进入军统上海站的许淑娴?“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什么这个许淑娴,那个许淑娴的。“陆昱霖喘着粗气回答。 “那好,我问你,珍珠是谁?珊瑚又是谁?“ “我不知道什么珍珠,珊瑚。“陆昱霖闭上眼睛,不再理睬阿强。 “再加块砖。”阿强吩咐阿龙。 “头,我怕这小子的腿会断,好像他右腿上有旧伤,一般两块砖还不至于腿震颤得这么厉害。”阿龙用手摸了摸陆昱霖的右腿,右腿的肌肉突突直跳,显然肌肉已经被拉伤了,他撩起陆昱霖的裤管,发现右小腿上有个枪眼:“头,这小子的右小腿上果然有枪伤。” “再往上加,我倒要看看到底是他的骨头硬,还是我的砖头硬。”阿强咬牙切齿地说道。 “处长不是吩咐过千万不要打残吗?要是”阿龙提醒了阿强一句。 “少啰嗦,叫你加你就加。”阿强蛮横地打断阿龙。 阿龙不做声了,把陆昱霖的双脚往上抬,第三块青石砖刚加上去,陆昱霖双目圆睁,脖子上青筋暴突,呼吸急促,汗如雨下,浑身发颤,就听得‘咔擦’一声,陆昱霖的右小腿的胫骨被生生折断。 陆昱霖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声后昏死过去。 “腿断了。我们怎么向处长交代?”阿龙紧张地望着阿强。 “不用管,站长嘱咐过我,不管用什么手段,尽快要得到陆昱霖的口供。我们要加大审讯力度。”阿强把朱弘达抬出来,阿龙也无话可说。 朱弘达和谭敬廷跟着庞天玺来到了国防部上海办事处,在副部长办公室里,庞天玺对着朱弘达大发雷霆。 “朱站长,你身为保密局上海站的站长,竟然徇私枉法,被共党钻了空子,打入我们保密局内部,还安排在机要室这么重要的岗位上,你知罪吗?我现在怀疑你是不是已经被共党收买了。“ 朱弘达吓得面色惨白:“卑职知罪,卑职一时念及旧情,把党纪国法抛于脑后,卑职罪该万死。不过,卑职对党国是忠心不二的,请庞部长开恩,给卑职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我一定会抓住共党地下组织的负责人徐明峰,我一定将他绳之以法,以证明我对党国的忠诚。“ “好吧,我就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自己拉的屎,自己擦。滚滚滚。“庞天玺朝着朱弘达怒气冲冲地一甩手。 朱弘达忙不迭地灰溜溜地离开了庞天玺的办公室。 谭敬廷见状,也转身要走。 “谭处长,请你留步,我想了解一下朱站长与那个女共党之间的事情。”庞天玺向谭敬廷招了招手。 谭敬廷内心一阵欣喜,笑着点了点头:“既然庞部长想知道内幕,那谭某人定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 第一百七十四章 生不如死 朱弘达回到保密局上海站的办公室里,他一屁股坐在座位上,双手抱着脑袋,他知道,陆昱霖的爆料让他雪上加霜,上面似乎已经对他失去了信任,他该如何扭转这颓势,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赶紧从公文包里拿出那份上海防御部署资料。 {随}{梦}щ{suimеng][lā}刚才他只不过是看了一下资料在不在,但很有可能资料被翻拍了,因为那天他真的是喝醉了,既然这个假许淑娴是共党间谍的话,那她一定不会轻易地放过他手上的这份资料。 朱弘达拿起这份绝密资料,仔细地检查每一页上的蛛丝马迹。但没有更多的发现。 到底这份资料有没有被翻拍,如果资料被翻拍了,那么这份被翻拍的资料不是在那个假许淑娴身上就是在陆昱霖身上,陆昱霖被捕之后便被搜身了,没有发现任何资料,那么这份资料应该在那个假许淑娴的身上。 这时,司机老杨进来了:“站长,我想跟你请个假,我老母亲病了,我要回老家一趟。 “朱弘达点了点头,老杨谢过之后刚要离开,朱弘达叫住了他。 “老杨,那天你把我送回吉祥里之后,是不是那个许小姐把我的公文包一起带到东厢房的? “朱弘达想要证实他的资料有没有被那个假许淑娴窃取。 “那天站长您喝多了,在车上吐了,车到吉祥里弄堂口,她一手搀扶着您,一手拿着您的公文包回东厢房了,我想去搭把手,许小姐说不用了,让我快回去洗车,我也就答应了。噢,对了,后来许小姐又回到站里来了,说是您让她来取份资料。 “ “许小姐那天晚上又回站里来了? “朱弘达身子往前倾,睁大眼睛望着老杨。 “是啊,她说您喝醉了,起不来了,让她来您办公室取一份资料,不过,我无意中抬头望了望办公楼,发现您的办公室的灯都没亮过,反而是机要室有点亮光透出来。 “ “好的,老杨,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等把你母亲的事情处理好了,赶快回站里。 “老杨给朱弘达带来的讯息让朱弘达更加坐立不安。 “好的,我知道了。 “老杨走出了朱弘达的办公室。那个假许淑娴来到站里的机要室想干什么呢?朱弘达翻开资料,看见后面的一份毁城计划,上面有一行字,上面写着:此计划由保密局上海站负责执行。莫非那个女人是来窃取那份保密局所有特工的名单?朱弘达不敢肯定自己的猜测,他希望自己是杞人忧天,也许这两份资料都没被窃取,只是他疑神疑鬼而已,可怎么解释那个假许淑娴夜半来机要室一事呢?她到底想要获取哪份资料呢?朱弘达被自己的设问困扰着,要是被谭敬廷他们知道自己所携带的机密被共党窃取了,那等待他的将是什么,朱弘达很清楚,这件事犹如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一想到这儿,朱弘达后背发凉,但不管怎样,预先做好防范工作还是很有必要的,就当是这两份重要文件都被盗拍了,那么胶卷肯定是在那个受了伤的女人的身上,朱弘达抬手看了看时间,距离捕获陆昱霖已经过去了五个小时了,而谭敬廷告诉他已经通知水警去追捕那只乌篷船了,到现在还没有消息传来,他有些按捺不住了,赶紧抓起电话,打给水警部门。 “水警吗?我是保密局上海站站长朱弘达,那只乌篷船找到了吗? “ “报告朱站长,我们已经在极力寻找,目前还是没有消息。 “ “一定要想方设法拦截这艘乌篷船,上面有个受了伤的女人,如果拒捕的话,炸沉这艘船。 “朱弘达咬牙切齿地下达命令。 “明白。 “朱弘达倒在座位上,他觉得自己四面楚歌,庞天玺对他失去了信任,谭敬廷巴不得看他的笑话,站里其他人都是墙头草,见风使舵,如果他不能抓捕徐明峰的话,那么他这个站长的位置也就做到头了,谭敬廷肯定会取而代之,到时候,谭敬廷一定会落井下石,恐怕自己要被撤职查办,他的政治生命也就从此结束了。看来,只有撬开陆昱霖的嘴,让他供出与徐明峰的接头时间地点,才能及时抓捕徐明峰。所以,突破陆昱霖是他目前唯一的翻身机会。朱弘达从抽屉里拿出陆昱霖的照片,盯着照片怒目而视:“陆昱霖,你够狠的,我倒要看看,到底是你狠,还是我狠。”朱弘达恼羞成怒,把桌上的一支铅笔一掰两段。 随即,他朝刑讯室里跑去。朱弘达再次来到了刑讯室里。 “怎么样,他招了没有?”朱弘达望了望阿强。 “死硬死硬的。这腿都断了,还是没招一个字。”阿强摇了摇头。朱弘达望着昏死过去的陆昱霖,对阿龙下令:“把他给我弄醒。”阿龙从桶里舀了一瓢水,向陆昱霖泼去,陆昱霖被冷水一激,打了个冷颤,醒了过来,觉得自己似乎已经被五马分尸了,身上的每一个关节都钻心的疼。 “怎么样啊,是不是很痛啊?我该称呼你什么呢?是欧阳锐呢,还是陆昱霖呢,或者是水母?”朱弘达望着陆昱霖惨白的面容,阴阳怪气地说道。 陆昱霖腿上的剧痛阵阵袭来,让他没有力气搭理朱弘达的阴阳怪气,他把眼睛闭上,不愿去看朱弘达在他面前表现出来的不可一世,但上扬的嘴角依旧表明他对朱弘达的鄙夷。 朱弘达见陆昱霖对自己不屑一顾,更是气恼:“我就不信了,你是孙猴子变的,太上老君的炼丹炉都拿你没办法?阿龙,去,再不开口就给他上烙刑。”陆昱霖听见烙刑二字,心头闪过一丝惊恐,他知道自己下一波将迎来怎样的苦痛,他也知道自己无法逃避,只能默默地承受这些非人的折磨。 ..朱弘达见陆昱霖依然面无表情,挠了挠头,决定先把许淑娴的问题搁在一边,当务之急是要了解徐明峰的情况。 “这样,我们谈个价,你只要交代徐明峰的事情,我们也就算是完成任务了。他现在在哪儿?打算什么时候到上海?你们怎么接头,他此行的目的是什么?怎么样,我的要价不高吧。”朱弘达躬着身子,耐着性子问道。 “我……我不认识……什么徐明峰。”陆昱霖一口否认。阿强从衣袋里掏出徐明峰的照片:“这个人你认识吗?” “不认识。”陆昱霖抬起眼皮,望了一眼,随后摇了摇头。阿强又从衣袋里掏出陆昱霖与徐明峰的合影。 “再想想,这个背影是你吧,你该不会说连这个也不认识吧。” “不认识。”陆昱霖瞟了一眼,依旧摇了摇头。 “我看你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了。阿龙,上烙铁。”阿强咬牙切齿地望着陆昱霖。 阿龙得令,从烧得通红的火炉里取出一根烙铁,走到陆昱霖面前,把烙铁往陆昱霖的眼前晃了几晃,那烙铁上冒着的烟气熏得陆昱霖嗓子眼里直冒烟,他不由得咳嗽了几声。 阿强把那张合影照片放在烙铁上,照片立刻燃烧起来,瞬间化成灰烬,阿强让陆昱霖感受一下这烙铁的厉害,让他想象一下如果这烙铁搁在皮肉上会是怎样的一种痛苦,陆昱霖闭上双眼,他感到自己的心脏在不停地震颤,他在等待着剧痛的到来。 烙铁在空中划了条弧线,最终落在陆昱霖的右肩上,那烙铁按在肩上近半分钟,一股焦灼味扑鼻而来,陆昱霖闻见了来自于自己皮肉的这股刺鼻的气味,听见烙铁搁在自己的皮肉上发出 “滋滋”烤焦的声响,看见自己肩头的皮肉渐渐变红变黑,痛彻心扉。 “啊……”陆昱霖双目暴突,太阳穴上青筋直跳,被捆绑着的右臂不停颤抖,双手紧紧握拳,指甲把掌心都刺破了。 他发出一声长长的惨叫,便头一歪,昏了过去。阿龙把陆昱霖再次泼醒。 陆昱霖双眼通红,脸色煞白,胸口不停起伏着。朱弘达走近陆昱霖,俯下身子:“老弟,我看差不多了,你也尝过了这里的滋味,老实说,你这样硬扛下去,只有死路一条,在我们这里,站着进来,躺着出去的可不在少数。你说你才三十多岁,长得是相貌堂堂,一表人才,加上一肚子的学问,听说你家里还有万贯家财,有多少女人都想找你这样的,你要是今天能过了关,后面的好日子还长着呢。你说,是不是?” “看来……你很是……很是羡慕我。”陆昱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那是自然,我要是能有你这些条件,我做梦都笑出声来了。”朱弘达讪笑着。 陆昱霖忽然大笑起来:“你当然……应该……应该羡慕我,你最……最心爱的女人……却是……最……最钟情于我,因为……我……比你……比你更……更值得她爱。”这话戳到了朱弘达的痛处,他脸色白一阵,红一阵,想要发作,但还是忍了忍:“你说的不错,我没有赢得淑娴的芳心,在这方面我确实是输给了你。不过,你看看你现在,成为了我的阶下囚。” “你只能……只能囚得住……我这个人,但你……囚不住……我这颗心。” “我知道陆兄壮志凌云,抱负不凡。不过在这个刑讯室的一亩三分地里,你又怎能展翅高飞呢?你只能折翅,断足,撞得头破血流。你说说看,你放着好端端的日子不过,非要尝这种地狱般的滋味,何苦呢?”朱弘达对着陆昱霖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在你……看来,我这是在……是在……自讨苦吃吧。” “岂止是自讨苦吃,简直是自掘坟墓,你想想你在这里受的这些苦,你的同志们也看不见,也不能为你分担这些个苦痛,就算你今天死在这里,你的那些战友们最多也就在你的坟前祭奠一下,烧个纸,敬个酒,人死如灯灭,趁活着的时候潇洒快活才是真的,你说是不是? “朱弘达继续开导陆昱霖。 “我死了,我肚子里的秘密……也就……随我而去了,所有的……所有的线索也就……到此为止了,就不会……不会有更多的人……像我今天这样……受这份苦痛折磨了。”陆昱霖连说话的气力也没有,大口地喘着气,断断续续地回应朱弘达。 “没想到陆兄还真有一股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的英雄气概。你一心求死,我偏让你生不如死。阿龙,继续上烙刑。”朱弘达见陆昱霖依旧冥顽不化,气得咬牙切齿,朝阿龙示意了一下。 阿龙再次走到火炉旁,从火炉里取出一根烧得通红通红的烙铁,走到陆昱霖身旁,阿龙把烙铁靠近陆昱霖的脸庞,让他感受这灼热的烟火气。 烙铁上的烟火气扑面而来,陆昱霖等待着再一次痛苦的来临。 ------------ 第一百七十五章 阿鼻地狱 陆昱霖不是没想过,用一个假的时间,假的地点和假的方式来哄骗朱弘达,诱骗敌人去错误的地点布控,这样一来能让敌人疲于奔命却一无所获,二来自己能暂时逃脱这痛不欲生的折磨。但转念一想,敌人扑空之后,一定会用更严酷的刑讯逼迫自己,或是因恼羞成怒直接把自己射杀在刑讯室里。死,现在对他来说就是一种解脱,他求之不得。但那两份情报呢?淑妍当时伤势这么重,能活下来就是奇迹了,自己要是再死了,也许就无人知晓还有这两份重要的情报的存在,所以一定要活着,哪怕是痛苦万分地活着。这样的话,即使最终自己面临的还是枪决,那也得经过申请,审核,签字画押好些个程序,运气好的话,还能跟家属见最后一面,交代一下后事,也许那时就是传递情报的最佳时机了。所以,现在对他来说,任何的偷奸耍滑都是无济于事的,死扛不招是他唯一的选择。 陆昱霖在快点死和不能死之间痛苦地挣扎着。他不断给自己打气:陆昱霖,挺住,你能行的,你一定能挺住,你是良相忠臣之后,你不能给祖宗丢脸,你不能让你活着的和死去的亲人们蒙羞。 “快说。”阿强冲着陆昱霖吼叫着。 见陆昱霖依然默不作声,阿强便朝阿龙使了个眼神。 阿龙把烙铁按在陆昱霖的左肩上二十多秒,那皮肉被烤焦时产生的“滋滋”声和焦灼味让陆昱霖再次发出凄厉无比的惨叫声,脖子上的青筋暴突着,手臂不停颤抖着,苍白的脸涨得通红,冷汗不断地流淌下来。 随即陆昱霖再次昏死过去。阿强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脸,陆昱霖毫无反应,他望了望陆昱霖双肩上那两处烙印,焦黑的皮肉下露出的白白的锁骨隐约可见。 朱弘达摇了摇头:“真没想到,这个从小娇生惯养的白面书生居然还这么能扛。” 阿强也挠了挠头:“他妈的,没想到这么个文文弱弱的人竟然这么死硬,这都过了三四个钟头了,居然一个有用的字也没吐出来,我还真不信,就他这么个身子骨,还真能把这里的满汉全席全吃一遍?” “那站长,接下来该给他尝哪一道大菜了?” 阿龙望着朱弘达,朱弘达把目光投向阿强:“你是老手,你看着办吧。我先到隔壁的休息室里休息一下。” “站长,您请。”阿强朝着朱弘达微微欠了欠身子。 朱弘达拖着疲惫的脚步走向休息室,今天他饱尝了处处碰壁的滋味,无论是在庞天玺那里,还是在陆昱霖那里,他都碰了一鼻子灰。他感到身心俱疲。 走进休息室,朱弘达看见黑皮和满身鞭伤的阿成。 “这人是怎么回事?”朱弘达望着阿成问黑皮。 “这人是今天早晨刚抓来的,据说他的外甥生病了,满世界去找陆昱霖。” “哦?他认识陆昱霖?”朱弘达精神一振。 “他说他是鸣儿的舅舅,而陆昱霖是鸣儿的表舅。谭处长不相信,让我审了一个小时,可他一口咬定鸣儿就是陆昱霖的表外甥。” “看着我的眼睛。”朱弘达走到阿成面前,用手托起阿成的下巴。 阿成不敢直视朱弘达,连忙逃避他的目光。 “把他带到刑讯室去,让他看着陆昱霖受刑。”朱弘达对黑皮挥了挥手。 而在刑讯室里,阿强望着昏死过去的陆昱霖,正挠着头想着如何撬开他的嘴。 “去,把那套钢钉拿来。”阿强嘴角露出一丝狠毒的笑容。 阿龙把一个铁皮盒拿了过来。打开铁盒,里面放着十几枚粗细长短不一的不锈钢钢钉,泛着寒光。这些钢钉是针对不同手指定制的,长的有近十公分,短的有四五公分;粗的有两公分左右,细的只有半公分。这些钢钉的前端为扁平尖锐状,尾部是扁平的圆头。 “把他摁在那个刑讯椅上。”阿强吩咐打手。 陆昱霖被弄醒后,还没来得及体会双腿和双肩的疼痛,便又被人从老虎凳上解开,两个打手架着陆昱霖,把他拖到那个刑讯椅上,椅子上有两个扶手,上面固定着铁环,两打手把陆昱霖的双手手腕固定在铁环中,其中一人摁住他的右手手背,陆昱霖的五指被迫张开。 陆昱霖知道,对他的刑讯还没有结束,敌人还在不停地变着法地折磨他,他不知道这种肉体上的折磨什么时候是个头,也不知道自己的身体还能支撑多久,而此时他觉得自己的大脑已经一片空白,无法集中思想去思考如何传递情报,除了剧痛还是剧痛。 阿强冷冷地扫了一眼双目紧闭的陆昱霖。 阿强走到陆昱霖面前,一把揪起他的头发,陆昱霖的眼睛不得不睁开:“我让你好好看看,这可是为你这样的读书人量身打造的。” 阿龙站在陆昱霖面前开始操作,他从铁皮盒里取出长短粗细不一的五枚钢钉,然后把这五枚钢钉浸在酒精瓶里,过了会儿,取出其中一枚最长的钢钉,用棉球擦拭了一下,拿着那枚钢钉靠近陆昱霖,然后坐在一把小椅子上,他一手捏住陆昱霖右手的中指,而另一只手则把钢钉在陆昱霖面前来回晃动。 陆昱霖内心一阵惊恐,那寒光逼人,又尖又硬的钢钉即将穿过自己的手指,那将会是怎样的苦痛?他的手指是他的骄傲,小时候母亲常常夸奖他的手不似男孩子那般粗壮,而像女孩子一般纤长笔直,匀称白皙。而教会学校里的老师一眼就被这双手吸引,认为是弹钢琴的绝佳之手。而这双手舞文弄墨,舞枪弄棒,发报摄影样样精通。而如今这双手即将惨不忍睹,犹如废物,一想到这儿,陆昱霖的心像是被投入绞肉机一般绞痛难忍。他闭上双眼,不忍目睹。 “换只手。那只右手给他留着写悔过书。”阿强察觉到了陆昱霖眼里流露出的一丝绝望,估计陆昱霖也许熬不过此刑,如果招供的话,还是给他留一只好手写招供材料吧。 那打手连忙站到陆昱霖的左边,摁住手背,使他的左手五指张开。 阿龙也挪动了一下小椅子,坐到了陆昱霖的左手边。 正在这时,黑皮进来了,走到阿强身旁,对着阿强咬了咬耳朵,阿强脸上露出了一丝微笑,朝黑皮努了努嘴:“把他带进来。” 阿强对着阿龙举了举手:“等会儿。” 刑讯室的门打开了,朱弘达又回到了刑讯室,而身后,阿成被两个打手推搡着走了进来,把他按在陆昱霖对面的椅子上。 陆昱霖睁开双目,见是满身鞭伤的阿成,心里陡然一惊。而阿成望见被绑在刑讯椅上,被打得血肉模糊的陆昱霖,更是一脸惊恐状。 “你认识他吗?”阿强抬起陆昱霖的下巴,指着阿成,慢悠悠地问道。 “不认识。”陆昱霖一甩头,挣脱开阿强的手。 阿强反手给了陆昱霖一个响亮的耳光,打得陆昱霖嘴角鲜血直淌。 阿成见状,双手紧握住椅子扶手:“别打他。” 阿强走到阿成身边,低下头,一边望着陆昱霖,一边问阿成:“你认不认识他?” 阿成望了望遍体鳞伤的陆昱霖,又望了望阿强,摇了摇头:“不认识。” “真的不认识吗?”阿强一把揪住阿成的头发,往上一提:“你给我看清楚了,你真的不认识你对面的这个人吗?” “不认识,我说过我不认识。”阿成一个劲地直摇头。 阿强朝着阿成的腹部就是一拳,阿成疼得蜷缩起来:“我真的不认识。” 阿强又走回陆昱霖身边,从阿龙手上接过那枚钢钉,在陆昱霖眼前晃悠着:“陆兄,我听谭处说,你这双手可精贵了,不仅写得一手好字,还会弹钢琴,以前在军校的联欢会上还表演过节目。不过,这钢钉要是钉进去了,那你这只手可就真的废了,以后再也不可能弹钢琴了。十指连心的滋味尝过吗?我看你还是爽快点,招了吧,否则你这只漂亮的左手可就变成一只猪手了,那就太可惜了。” “你们……也懂可惜二字?”陆昱霖一脸鄙视望着阿强。 “既然这样,那我们也就不客气了。”阿强把钢钉递给阿龙,朝阿龙努了努嘴:“阿龙,钉吧。” 阿龙一手紧紧捏住陆昱霖左手的中指,另一只手把钢钉插进中指指甲缝里,用力往前一推,鲜血像一小股喷泉一般喷射了出来,陆昱霖禁不住双目圆睁,大声惨叫了一下。阿龙继续不断往里扎,钢钉已经入肉四五公分了。陆昱霖的中指指甲外翻,整个手指血肉模糊,肿胀起来。这次陆昱霖再也忍不住了,眼泪不由自主地流淌下来,撕心裂肺般的惨叫声不绝于耳,充斥着整个刑讯室。 朱弘达在一旁冷冷地观察着阿成的反应。 阿成望着陆昱霖生不如死的痛苦状,眼泪禁不住流淌下来,发出嘤嘤的哭声。听着陆昱霖声嘶力竭的惨叫声,他再也忍不住了,想要站起身来,却被身边两个打手紧紧摁住,他大声叫喊起来:“不,你们这是要干什么,你们不能这样折磨我家少爷。” “停。”阿强制止住阿龙,望着汗如雨下的陆昱霖,又望了望声嘶力竭的阿成:“你说什么?他是你家少爷?” 阿成点了点头:“求你们放开他,他是我家少爷,你们要问什么,就问我好了。” “阿成,你给我闭嘴。”陆昱霖使出全身气力冲阿成吼道。 阿强笑着走到阿成面前:“看来,你比他要识时务,好,这样,我问你什么,你答什么,要是敢撒谎,我就让你家少爷生不如死。他现在遭的罪,待会儿也在你身上过一遍。” “阿成,你要是敢……说一个字,我不会……放过你的。”陆昱霖双目喷火,望着阿成,阿成见状,不敢出声。 “还嘴硬?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阿龙,用锤子,给我继续钉。“阿强狠狠地盯了一眼陆昱霖。 阿龙拿起小铁锤,敲击钢钉的尾部,那钢钉又继续往前深入两三公分,也许碰着指骨了,钢钉从手指的侧面穿了出来。 陆昱霖脖子后仰,身子反弓,脖子上的青筋血脉贲张,暴突起来,疼得已经快叫不出声了,喉咙里发出呼噜呼噜的声响,嘴唇早已被牙齿咬的鲜血直流,冷汗不停地流淌了下来,他感到自己的心脏被拧紧了,全身的肌肉都被揪了起来。他想挣扎,一条好腿本能地一会儿蜷缩,一会儿在地板上来回摩擦,双手想要挣脱铁环的桎梏,无奈被打手紧紧摁住,手腕上留下一道道血印。 “住手,快住手,我说,我说。”阿成不忍看见陆昱霖这般痛苦状,连忙大声叫嚷起来。 ------------ 第一百七十六章 死去活来 阿强朝阿龙使了个眼色,阿龙放开陆昱霖的中指。 阿强拿出徐明峰的照片,放到阿成的面前:“你认识他吗?” “认识,他是东江游击队的大队长徐明峰。”阿成如实供认,现在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只要能让这些刽子手不去折磨少爷,让他干什么他都答应。 “阿成,你……疯了吗?你这个……叛徒。你再说……一个字,我……我饶不了你。”陆昱霖嘶哑地吼道。 阿成低着头,眼泪啪啪掉下来:“少爷,少爷。要是不说,他们会把你活活地折磨死。” “就算是……我……我被……活活地……折磨死了,也……不许……不许你……说……说一个字。”陆昱霖眼睛怒视着阿成。 “还敢嘴硬,阿龙,继续。”阿强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 阿龙又从酒精瓶里取出第二根长长的钢钉,捏住陆昱霖的无名指,用力扎了进去,鲜血喷射出来,溅了阿龙一脸,阿龙用手抹去脸上的鲜血,继续把钢钉往手指里扎。陆昱霖凄厉无比的惨叫声又此起彼伏。 “你们别再折磨我家少爷了,我求你了。你让他们放开我们家少爷。你们尽管问我好了,我替我们家少爷招供。”阿成拉着阿强的手,使劲摇晃着。 阿强朝阿龙举了举手,示意他暂停。 “那我问你,你们家少爷是干什么的?” “他是东江游击队的副大队长,上海的地下党。”阿成流着泪供认着。 “那你们家少奶奶呢?她是不是也是地下党?” 阿成点了点头。 “用嘴说。“ “是。“阿成泪流满面。 “阿成,阿成,你这个……叛徒,我要……我要杀了你。”陆昱霖闭着眼睛,喘着粗气,喃喃自语。 “那么这个鸣儿跟陆昱霖是什么关系?”朱弘达突然向阿成发问。 阿成沉默了,他知道一旦供出鸣儿和陆昱霖的关系,鸣儿就会命悬一线,那可是陆家的命根子啊。所以,他不能说。 朱弘达指了指倒在刑讯椅上的陆昱霖:“说出来我能饶他不死。否则的话……” 朱弘达走到陆昱霖身边,从裤袋里掏出手枪,拉开保险,指着陆昱霖的头,望着阿成。 “不,不要,我说,我说。“阿成见朱弘达的手指要去扣动扳机,魂飞魄散,声嘶力竭地吼叫起来:“那是少爷的儿子。” 阿成说完,呜呜呜地嚎啕大哭了起来。 朱弘达把枪收起来,冷笑了一声:“很好。那我现在问你,徐明峰什么时候来上海?在哪里接头?跟谁接头?” “这我不知道。”阿成连连摇头。 “嗯?不知道?阿龙,继续。”朱弘达朝阿龙示意了一下。 阿龙捏着钢钉,继续朝陆昱霖的无名指用力扎进去,陆昱霖声嘶力竭地惨叫了一声,便头一歪,昏死过去。 “把他弄醒。”朱弘达对阿龙吩咐了一句。 朱弘达知道,现在昏迷对于陆昱霖来说是一种解脱,只有在清醒的时候才能感受到这份难以忍受的痛苦,所以他要让陆昱霖时时刻刻保持着清醒。 阿龙舀了一瓢冷水,泼到陆昱霖的脸上,陆昱霖还是没有反应。阿龙又泼了两瓢冷水,陆昱霖还是没有苏醒过来。 “去,把郑医生找来,给他注射强心针。”朱弘达命令黑皮。 很快,保密局的医官郑医生走进了刑讯室。 “郑医生,你给这个犯人注射一支强心针。”朱弘达指了指陆昱霖。 “是。” 郑医生走到陆昱霖面前,望着昏死在刑讯椅上的这个年轻人,浑身被打得血肉模糊,心里不禁一颤。他马上给陆昱霖注射了一支强心针。 不一会儿,强心针起作用了,陆昱霖喘着粗气,睁开眼睛。 “阿成,你放老实点,这是问题的关键,你要是不老实交代,有你家少爷好受的。”朱弘达一字一顿地望着满脸泪水的阿成。 “这我真的不知道,他不会找我接头,要接头肯定是找我家少爷。”阿成很是无奈,他确实不知道徐明峰何时何地跟陆昱霖接头。 “废话,我当然知道徐明峰不会找你接头,那你告诉我,他是怎样跟你家少爷接头的?”阿强一把抓住阿成的衣襟。 “我不清楚。”阿成呜咽着,低下了头。 “阿龙,用锤子钉。”阿强扭头朝阿龙下令。 阿龙拿起小锤,朝钢钉的尾部用力地敲击起来,陆昱霖头往后仰着,身体忽而不停扭动着,忽而不断地撞击着刑椅,那条左腿在地上拼命摩擦着,右手腕不断撞击着铁环,打手使出全力摁住陆昱霖不停挣扎的身体。而他的左手不停地震颤着,鲜血汩汩从指甲缝里往外直冒,滴答滴答落在地上,血滴已经在地上汇成了一滩血水。他的手背已经肿得像发酵的馒头似的,两根被钉上钢钉的手指血呼啦胡的,而那钢钉还在不断往前推进。陆昱霖惨叫声不断,但声音却越来越低沉了。 “放过我家少爷吧,我给你们跪下了。”阿成扑通一声跪在朱弘达面前。 “阿成,你听明白我的问题了吗?徐明峰什么时候到上海,他跟你家少爷怎么接头?”朱弘达重复刚才的问题。 “明天上午,不,是后天上午,不,大概是下午五点。”阿成想要蒙混过关,随便编个时间。 “你耍我们呢?”阿强把阿成拎了起来,一个大耳刮子朝阿成的右脸颊扇了过去,阿成捂住脸,眼泪一把,鼻涕一把。 “我真的不知道。”阿成绝望地喊着。 阿强狠狠地踢了阿成一脚,走到陆昱霖面前,一把抓起他的衬衣衣领:“快说,徐明峰到底什么时候跟你接头?” 陆昱霖怒目圆睁望着阿强,朝他脸上吐了一口血痰,阿强觉得脸上被什么东西弹了一下,弯腰从地上捡了起来,原来是被陆昱霖咬碎的半颗后槽牙。 “唉,这又何必呢?既然陆兄执意顽固不化,那我就奉陪到底。阿龙,继续。“ 阿龙左手再一次捏起陆昱霖的食指,右手把一枚长长的钢钉往指甲缝里使劲扎了进去,陆昱霖的心再次抽紧,双目直直地怒视着阿龙,太阳穴突突直跳,但他已经无力挣扎,听凭阿龙处置,嘶哑的惨叫声也渐渐减弱,呼吸声却越来越重,越来越短促,只是这痛楚弥漫到全身,他浑身情不自禁地痉挛起来。 “陆兄,能扛到这一步,你已经是这个了。“阿强朝陆昱霖翘了翘大拇指:”后面就不要再进行下去了,你免受一点皮肉之苦,我们也省点劲。招了吧,这没什么丢人的。“ 朱弘达走到跪在地上的阿成面前,蹲下身子:“你告诉我,鸣儿的母亲是谁?” “是淑娴少奶奶。”阿成的双眼已经哭肿了,他抽泣着回答朱弘达。 “那现在这个淑娴少奶奶在哪里?”朱弘达急切想要知道答案。 “已经去世了。”阿成捂着脸泣不成声。 “我再问你,那么现在跟你少爷住在吉祥里18号西厢房里的女人是谁?”这是最困扰朱弘达的疑问。 “她是淑娴少奶奶的孪生姐姐许淑妍。”阿成低下头,嚎啕大哭。 “那么这个徐明峰跟许淑妍是什么关系?”朱弘达把那张二人相拥的照片递给阿成看。 “他们是夫妻。”阿成一屁股坐在地上。 谜团终于解开了,朱弘达现在终于能够解释当初令他费解的一系列事情,比如为什么摔了一跤后的淑娴的笔迹竟然跟先前不同;为什么淑娴的脾气性格在摔跤之后有了明显的变化;为什么淑娴跟昱霖关系和谐却又分床而眠。这一切都缘于此淑娴不是彼淑娴,但有一点是肯定的,这两个真假淑娴之所以接近他,都是为了利用他,都是潜伏在保密局上海站的共党分子。 一想到这里,朱弘达的面目变得狰狞起来,他恼恨地握紧了拳头,原来他一见倾心,欲罢不能的女人一直都把他玩弄于股掌之中,他想报复这两个女人,但一死一逃,这让他的怒火无处可撒。 于是,他走到陆昱霖面前,是的,是这个男人,是他指使他心爱的女人来欺骗他,利用他,摆布他的。一切的一切都缘于这个男人。 朱弘达一把抓住陆昱霖的衣领,想把眼前这个已经被折磨得奄奄一息的男人撕成碎片,但他现在还不能这么做,他要把他肚子里所有的秘密掏空之后再下手。于是他把陆昱霖狠狠地推了一把,陆昱霖重重地倒在刑讯椅上。 陆昱霖冷冷地望着朱弘达,转眼望着瘫坐在地上的阿成,他担心阿成还会把其他人和其他事一并供认出来,所以,想要极力阻止他。 陆昱霖的喉咙里发出混沌而轻微的声音:“阿……成,阿……成,你……过来,过来。” 虽然陆昱霖气若游丝,但在阿成听来却声如洪钟,他立即爬到陆昱霖的面前,看着昱霖的那只血肉模糊的左手,心疼地叫着:“少爷,少爷,我在这儿呢。” 陆昱霖努力睁大眼睛,直直地怒视着阿成,气息奄奄:“阿……成,你……你不配……你不配……做我们……我们陆家的人。你……不……配。” 阿成痛哭流涕,跪在陆昱霖的面前:“少爷,少爷,我知道我罪孽深重,对不起你,对不起少奶奶,对不起鸣儿小少爷,也对不起老爷太太,对不起大家,我不忍心看着你受苦,遭罪,被活活地折磨死,可我真没用,我替不了你,也救不了你,我该死,我真该死。“ 阿成跪在陆昱霖面前,自己扇自己嘴巴:“少爷,阿成八岁就到了陆家,是陆家人收留了我,养育了我,没有陆家就没有我阿成。阿成生是陆家人,死是陆家鬼。“ 阿成说完,眼里露出一丝绝望之色:“少爷,阿成先走一步了。” 阿成突然站起身来,朝刑讯室的墙壁撞去。刑讯室四周的墙壁都是花岗岩砌成的,阿成一头撞去,立刻脑壳崩裂,脑浆迸溅,顷刻毙命。 “阿成。“陆昱霖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他原本只是想要阻止阿成进一步供出其他人,想让他感到羞愧而住口,但没想到阿成竟然一头撞死了,他歇斯底里地嘶叫起来:”不,阿成……,不,不要啊……,阿成……阿成……“ 陆昱霖昏死过去。 阿强望着阿成的尸体,朝他身上啐了一口:“他妈的,刚刚才说了几句有用的,就这么断气了。“ 阿强转过头来,盯着昏死过去的陆昱霖,他觉得阿成的死完全是陆昱霖造成的,他咬牙切齿地对阿龙吼道:“把他五个指头全钉满,全钉满。“ 就这样,陆昱霖昏死过去,又被泼醒,泼醒后,又被折磨得昏死过去。来来回回五六次,左手的每个指头都被钢钉扎的血肉模糊,惨不忍睹。 “怎么办,这小子还真是能扛,这么个折腾法,还是不招。“阿龙叹了口气,甩了甩手上沾染的鲜血。 ------------ 第一百七十七章 不共戴天 阿强用手探了探陆昱霖的鼻息,还有气息,但已经很是微弱,他怕继续用刑的话,陆昱霖的身子骨可能会扛不住,刑讯室里的这些打手也很是疲乏,便决定暂时停止刑讯。 “站长,我看还是让大家先歇会儿吧。“阿强望了望气息奄奄的陆昱霖和刑讯室里这些疲惫的打手:”我看再这么审下去也是徒劳,非出人命不可。” 朱弘达点了点头:“嗯,这个陆昱霖是我们好不容易逮住的大鱼,可不能就让他这么死掉了。” 朱弘达说完,走出了刑讯室,阿强,阿龙,黑皮等人伸了伸懒腰,把昏死过去的陆昱霖一人扔在刑讯室里,也跟着走了出去,到休息室里歇息去了。 但过了没多久,朱弘达一人又回到了刑讯室,他走到被铐在刑讯椅上的陆昱霖面前,陆昱霖耷拉着脑袋,陷入昏迷之中。 朱弘达舀了三瓢冷水终于泼醒了陆昱霖。陆昱霖睁开双眼,隐隐约约地看见朱弘达站在自己面前。 “陆昱霖,我问你,你和那个许淑妍是不是盗拍了我公文包里的绝密文件?” 关于公文包里的那两份绝密文件是否已被盗拍,一直是朱弘达的心病,但这件事他不能公然讯问陆昱霖,这无疑是告诉大家这两份文件已经被窃密了,那他的罪过可就大了,不是什么撤职的问题,而是要去坐牢,甚至是被杀头了,所以,他只能独自一人偷偷地来向陆昱霖求证。 陆昱霖听完后哈哈一笑,知道朱弘达杯弓蛇影,疑神疑鬼。 “你笑什么?”朱弘达压低嗓音问陆昱霖:“你快告诉我,你们有没有盗拍我公文包里的绝密文件?” “什么……文件让……朱站长……如此……紧张不安?”陆昱霖抬起红肿的眼睛,斜睨着朱弘达。 “就是那天我去警备司令部开完会后带回来的,放在公文包里的上海防御部署计划和毁城计划这两份绝密文件。”朱弘达轻声地在陆昱霖的耳边说道。 “哦?朱站长……还有……这么……重要的……文件?”陆昱霖故作惊讶。 “你快回答我,有没有盗拍?你快告诉我!”朱弘达急得汗都下来了,咬牙切齿地逼问。 “你说盗拍……就盗拍,反正……我也不在乎……多一个……罪名。凡是……你朱站长……怀疑的事情……都推在……我身上好了,我……虱多……不痒……,债多……不愁。”陆昱霖说完,呵呵地笑个不停。 “你,你,陆昱霖,你真他妈的真是死猪不怕开水烫,打算顽抗到底了是吗?。”朱弘达被陆昱霖满不在乎的回话气疯了:“那你告诉我,盗拍的胶卷在哪儿?” “已经……送走……了。”陆昱霖毫不含糊地告诉朱弘达。 “不可能,不可能。”朱弘达一把抓起陆昱霖的衣襟。 “你……爱信不信。“陆昱霖冷冷一笑。 朱弘达还不死心:“我再问你,那天晚上许淑妍到上海站来干什么了?是不是来盗取我们站里同仁的档案资料?” “朱站长的……这份……档案资料……也不见了?”陆昱霖有气无力地反问道。 “我就是想问你,那个许淑妍有没有来站里盗拍这份档案资料?”朱弘达见昱霖跟他玩太极,急得快疯了。 昱霖望着朱弘达暴跳如雷的模样,甚觉好笑:“你就……当作……被盗拍了,你……现在……应该派人……去追淑妍,把……淑妍……抓回来……问一下……不就知道了吗?” 陆昱霖分明是在戏弄朱弘达,让他的心七上八下,没着没落的。 “他妈的,你小子够狠的,问了半天,一句有用的都没有。你真他妈的是不想活了,是吧?”朱弘达狠狠地抽了陆昱霖一个耳光。 陆昱霖被打得眼冒金星,嘴角流血,脸颊红肿,但他却哈哈大笑起来。 陆昱霖的笑声更加激怒了朱弘达,对着陆昱霖又是一阵拳打脚踢。 陆昱霖被铐在刑讯椅上动弹不得,只能听凭朱弘达雨点般的拳头落在身上。他的身上已是千疮百孔,再加上朱弘达的拳脚伺候,被打得五脏六腑都挤一块去了,疼得他浑身直打哆嗦。 朱弘达打累了,发泄够了,这才停手。虽然陆昱霖已经被他打得只剩下喘气的份,但他依然看见陆昱霖倔强地盯视着他,没有任何屈服的意思。 朱弘达忽然阴险地把嘴凑近陆昱霖:“有件事你大概还不知道吧,那次你和淑娴去运送文物,淑娴中枪毙命,你知道吗?那一枪是我打的,是我一枪要了淑娴的命,你的淑娴是死在我的手上,死在我的手上。“ 朱弘达狂叫道,眼里却不知不觉地留下了眼泪,自己深爱着的女人最后却是死在自己的手里,是自己亲手毁灭了自己心中的女神。 陆昱霖一听,心猛地抽紧,浑身颤抖起来,他目露凶光,大吼一声,似乎要挣断铁环,想要把朱弘达生吞活剥。 朱弘达被陆昱霖的气势所震慑,一时不敢靠近陆昱霖。 “朱弘达,我操你八辈的祖宗。”陆昱霖拼尽全力,大声叫骂着。 陆昱霖的叫喊声把在休息室的阿强等人惊动了,他们连忙跑进刑讯室。 “站长,怎么啦?“ 阿强见朱弘达和陆昱霖二人都是一副杀气腾腾的模样,不清楚刚才发生了什么事。 “去,拿一盆浓盐水过来。”朱弘达对阿龙下令。 阿龙望了朱弘达一眼,有些迟疑。 “阿龙,你聋啦?站长让你去拿一盆浓盐水过来。”阿强在一旁催促着。 “哦。”阿龙走到那只装有浓盐水的水桶旁,舀了一盆浓盐水过来,他预料到朱弘达想要干什么,心里不禁有些发毛。 朱弘达吩咐打手把陆昱霖的那只左手从刑椅的扶手上解开,那只左手已经肿到了小臂,垂在身旁。 朱弘达让阿龙把脸盆放在扶手上,然后双手扶住脸盆。自己则走到陆昱霖面前,抓起他的那只血肉模糊的左手,陆昱霖早就失去了反抗的力量。 “你给我看好了,这是一盆浓盐水,要是我把你这只手按下去,你知道会是怎样的感觉吗?” 陆昱霖心在不断颤抖着,刚才的鞭刑已经让他尝到了皮开肉绽之后碰到盐水的刺激,那种疼痛比鞭子抽打更让人难以忍受。 “快招,只要你招了,我就放过你。不说的话,我就把你的手按到盐水里去。” 陆昱霖的双唇颤抖着,朱弘达以为他要说话,连忙把耳朵凑了过去,陆昱霖用尽全力一口咬住朱弘达的耳朵,朱弘达被咬得疼痛难忍,哇哇大叫。 阿强连忙走过去对着陆昱霖就是狠狠一巴掌,陆昱霖这才松口,朱弘达连忙捂住耳朵,倒退好几步,用手一模耳朵,手上鲜血淋淋,耳朵已经被撕裂了,。 “把他的手给我按到脸盆里去,按到脸盆里去。”朱弘达气急败坏,歇斯底里地吼道。 阿强一把抓住陆昱霖的手,朝脸盆里按下去,脸盆里顿时变成一盆血水。 陆昱霖发出一声震天的惨叫声,头不停地左右晃动着,身子朝后反弓着,左腿不停在地上摩擦,双手用力挣扎着,但被打手和阿强紧紧按住,脸盆不停地摇晃着。 浓盐水侵蚀着陆昱霖那只血肉模糊的左手,他像是被千刀万剐一般痛不欲生,惨叫不止。不一会儿,朱弘达见刑讯椅的下面淅淅沥沥的冒出一滩水,他知道,陆昱霖已经痛得尿失禁了。随后,陆昱霖头一歪,昏死过去。 阿强见朱弘达的左耳鲜血淋漓,便赶紧从裤兜里拿出一块手帕递给朱弘达。 “站长,我看还是先把这小子晾在这儿吧,你去隔壁房间休息一下,我让郑医生给你看看耳朵上的伤。” 朱弘达捂住耳朵,狠狠地盯视了一眼陷入昏迷的陆昱霖,便在阿强的搀扶下,走出了刑讯室。 半个小时之后,门口响起了汽车喇叭声,谭敬廷回来了,他一刻也不停歇,直奔刑讯室。 阿强等人见谭敬廷回来了,连忙走进刑讯室里。阿强怕被谭敬廷责骂用刑过重,连忙招呼手下把陆昱霖从刑讯椅上解开,扔到了墙角那儿。 谭敬廷一走进刑讯室,就看见了地上躺着阿成的尸体,目瞪口呆,转过头去问阿强:“这是怎么回事?我不是说过这个人我有用,让你们手上有点分寸吗?“ “这人其实是陆昱霖的家奴,原以为可以利用他来胁迫陆昱霖,没想到,这家奴对主人倒是挺忠心的,见不得他家少爷受刑,愿意招认,可惜,他知道的实在是有限,没说出多少值钱的东西。可能是觉得没脸见人了吧,所以,就一头撞死在这里。谭处长,这是袁贵成的口供。“阿强把阿成的口供递给谭敬廷。 谭敬廷从阿强手上接过阿成的供词,还没来得及细细翻看,阿强便在一旁继续说:“不过他总算也招认了一些有价值的东西,这个鸣儿其实就是陆昱霖的儿子。“ 谭敬廷心里一沉:“果然跟我猜测的一样。哦,你继续说。“ “许淑娴有个孪生姐姐叫许淑妍,就是她冒名顶替许淑娴,潜伏在我们保密局。她跟徐明峰是夫妻关系。这些人都是共党,徐明峰曾是东江游击队的大队长,陆昱霖是副大队长。除此之外这个袁贵成也没供出什么有价值的东西来。“ “我估计这个袁贵成不过是个外围人员。“谭敬廷翻看着口供,没发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 “不过,谭处长,我觉得我们可以利用陆昱霖的儿子来逼迫他。“ 谭敬廷抬头望着阿强,阿强得意地说道:“孩子是父母的软肋,只要抓住了这个鸣儿,不怕陆昱霖不招供。” “这不行,大人的事情不要牵连到无辜的孩子。”谭敬廷觉得阿强太下三滥,连一个孩子都不肯放过,连忙一口否决了阿强的建议:“我们是政府官员,不是绑匪。” 阿强见谭敬廷否决了他的建议,便不再多言。 “唉,可惜了,现在像这种忠心耿耿的家奴不多见了。“谭敬廷俯下身子,把阿成微张的双目闭合上:“阿强,给这个阿成备一口好点的棺材,埋在乱坟岗里去吧。” “是。” “怎么样,阿强,陆昱霖招了没有?” “都上了四道菜了,还是一个字不吐,这看上去文文弱弱的,没想到比那些五大三粗的壮汉还能扛。” 谭敬廷一听这话,心里陡然一惊,看来阿强并未对陆昱霖手下留情,不知道他的这位老同学现在伤情如何。 “人呢?”谭敬廷朝四周扫了扫,没看见陆昱霖。 “在那儿呢?”阿强指了指墙角。 陆昱霖倚在墙角边,双手垂在身体两侧,一条腿伸直着,另一条腿弯曲着,脑袋耷拉着,双目紧闭着。 谭敬廷来到陆昱霖身边,蹲下身子,望着满身满脸血污的老同学,一阵心痛。他从裤袋里掏出手绢,给陆昱霖擦去额头和嘴角的血污。 “把他弄醒。”阿强朝阿龙努了努嘴。 阿龙舀了一瓢水向陆昱霖泼去。陆昱霖从昏迷中苏醒了过来。他睁开红肿的双眼,模模糊糊地望见谭敬廷站在自己跟前,忽然嘴角露出一丝惨淡的微笑。 “老同学,你……你低估我了,我……我已经……扛了四道……四道大菜了……还没死。”陆昱霖刚一说完,便又昏死过去。 ------------ 第一百七十八章 救死扶伤 谭敬廷伸手探了探陆昱霖的鼻息,还一息尚存,他又望了望陆昱霖的身上,全是一道道横七竖八密布的鞭痕;用手摸了摸他的手足,发现右腿胫骨已经骨折;双肩的烙印下露出了隐隐约约的锁骨;左手手背肿胀高耸着,五个手指上都插着钢钉,有的指甲脱落,有的指甲外翻,整只左手血肉模糊,肿得已不成形了,小臂也红肿粗壮,两只手腕已经被铁环磨得鲜血淋淋。 望着陆昱霖那不忍直视的惨状,谭敬廷的眼泪抑制不住簌簌往下掉。 “我不是千叮咛,万嘱咐,不要把他打残吗?你们把我的话都当成耳旁风了?”谭敬廷朝阿强和阿龙吼叫起来。 “处长,我们也是没办法,这小子太不识抬举了,软硬不吃,站长不是急着要口供嘛,所以,我们就下手重了些。”阿强挠挠头向谭敬廷解释。 “那口供呢?口供在哪儿?告诉你们,要是陆昱霖有个三长两短,你们就到庞部长那儿自裁去吧。”谭敬廷怒不可遏,冲着阿强和阿龙咆哮起来:“一群蠢猪,还不赶快送医院?” 谭敬廷咬牙切齿,目光里露出一股杀气,令阿强和阿龙心里一颤,他们从来没有见过谭敬廷发这么大的火。 “是,处长。”阿强连忙招呼打手把陆昱霖抬出去。 陆昱霖被抬出了审讯室,抬进了囚车,囚车呼啸着朝着附近的圣玛丽医院驶去 陆昱霖被推进外科病房,阿龙连忙叫来了医院的外科主治医生——马克?威廉。 “洋大夫,你快过来,快给我们的这位犯人处理一下。”阿龙拉着马克的胳膊朝病房走去。 马克医生走了过去,他看见病床上躺在一个被打得血肉模糊,遍体鳞伤的病人时,不禁吃惊地叫了起来:“oh, my god,这怎么回事,怎么把人打成这样了,你们都对他做了什么?” “你少大呼小叫的,快点给他治伤,他要是有个好歹,你和你这家医院全玩完。”阿强蛮横地恐吓马克医生。 “你们这样做,上帝会惩罚你们的。”马克怒视着阿强。 “少啰嗦,治不好,我先让你去见上帝。”阿强掏出手枪对着马克的脑袋。 马克见阿强凶神恶煞地拿手枪指着自己,心里便知晓几分了。 马克用手指把阿强顶住他脑门上的手枪朝旁边推了推:“小心手枪走火,要是我现在就去见上帝了,就没有人帮你们医治这个犯人了,请两位让一下,让我给这位病人做个检查。” 马克走近病人,仔细一看,这才发现这个病人就是曾经跟他有过几面之缘的欧阳锐,心里不禁猛地一怔,没想到那个曾经活力四射,意气奋发的年轻人竟然会遭受到了如此非人的折磨,怜悯之余更多的是敬重。 马克跟陆昱霖打过几次交道,他对这个英俊的中国年轻人深感钦佩,曾经帮助过他几次度过难关,马克很想跟这个中国人交朋友,只是大家都忙于自己的事情,见面次数并不多。 马克想要解开陆昱霖身上的那件被鲜血染红的衬衣,无奈衬衣已经和皮肉粘连在一起了,他吩咐护士取来剪刀,一点一点地剪开了衬衣和外裤,眼前的陆昱霖像个血人一般,身上除了一些陈旧的刀伤和枪伤之外,布满了各种新的伤口,有鞭伤,有烙印,有断骨,有血痕,左手手指上还插满钢钉。虽然都是皮外伤,但如此众多的伤口集中在一块,可以想象所承受的痛苦有多大。 “请两位出去一下,我要给伤者清洗伤口。”马克抬起头来,愤懑地望着阿强和阿龙,他清楚,陆昱霖身上的刑伤一定是这两个人的“杰作”。 “我们要看着你弄。否则要是有个闪失,我们也不好向上面交代。”阿强坚持要在一旁监督。 “好吧,随你们的便。”马克横了阿强和阿龙一眼,吩咐护士去准备药品。 护士把药品取来,马克先给陆昱霖注射了一支吗啡。然后开始用碘酒棉球擦拭前胸和腹部的鞭伤伤口。那些伤口已经不流血了,但皮开肉绽,又红又肿,有的伤口很深,已伤及肌肉,好在伤口还没发炎,马克给每个伤口上了消炎药,再用纱布绑住。然后他让小护士把陆昱霖扶起,把后背以及脖颈,手臂上的鞭伤再处理一遍。 马克看了看陆昱霖已露出白骨的肩头,摇了摇头,叹了口气,用镊子轻轻地撕去陆昱霖肩上焦黑的皮肉,每一次撕扯,昏迷中的陆昱霖都会眉头紧蹙,嘴角抽动,甚至颤抖。马克给陆昱霖上了药,吩咐护士给把肩部包扎起来。 接着,马克又开始处理右腿胫骨骨折伤口,他让护士取来石膏,把断骨固定住,绑上了绷带。 接下来,他要处理最难解决的左手伤口了。他要把这些钢钉从陆昱霖的手指中拔出,可这意味着陆昱霖又要吃二遍苦,受二茬罪,就算是打了吗啡,这种痛苦也是常人难以忍受的。而且,就算是取出来,手指的功能也不可能恢复到以前的正常状态,很多弯曲手指的动作一定会受阻。可要是不取出来,那这只手真的是废了。马克有点左右为难。 “我想问一下,这钢钉要不要取出来?”马克望着这两位始作俑者。 “当然要取出来了。”阿龙忙不迭地回答马克。 “可伤者可能受不住这样的疼痛。他现在已经非常非常虚弱了。”马克说的是事实,陆昱霖的呼吸很微弱。 “你给他多打几支吗啡不就行了?” “这吗啡的剂量是有控制的,不能多打。而且就算是打了麻药,这拔钢钉的过程还是十分痛苦的。” “哪来这么多讲究,就这么拔,你要是下不去手,我来。”阿强夺过马克手上的钳子就要去拔钢钉。 “不不不,还是我来,还是我自己来。”马克见阿强要鲁莽行事,吓得连忙把钳子夺了回来。 马克担心陆昱霖身体受不住这样的疼痛,便再给陆昱霖注射了一点小剂量的麻药,然后小心翼翼地托起陆昱霖的左手,他怕陆昱霖挣扎,让护士抓住陆昱霖的手臂,但小护士却害怕,不敢上前。 “大夫,你拔吧。”不知什么时候,陆昱霖从昏迷中醒了过来,气若游丝般的声音从喉咙里发出。 马克点了点头,用钳子夹住中指的钢钉,用力往外一拉,钢钉连皮带肉被拔了出来,陆昱霖把头往后一仰,发出一声惨叫,又昏死过去。 马克连忙止住,他翻了翻陆昱霖的眼皮,看看瞳孔是否放大,又拿起听筒听了听陆昱霖的心脏,松了口气。然后上了消炎药,用纱布把中指包扎起来。 “今天就到此为止,不能再拔了,否则他会被活活痛死的。”马克擦了擦额头的汗,望着钳子上的这颗血淋淋的钢钉:“他需要在这里继续住院治疗。” “要住多久?” “至少一周时间。” 阿强和阿龙对视了一下,又望了望昏死的陆昱霖:“你呆在这儿,我先去打个电话请示一下。” 阿强把医院情况向谭敬廷汇报了一下。 “按医生的意思做。”谭敬廷斩钉截铁地给阿强下命令:“你现在的首要任务就是确保陆昱霖活着。” “可是,处长,要是这几天还没有口供的话,站长是否会怪罪下来?”阿强还有些犹豫不决。 “陆昱霖现在这个样子能问出口供吗?你必须首先确保陆昱霖活着。”谭敬廷语气坚决,容不得半点讨价还价:“不要干扰医生的治疗,听懂了吗?” “是,处长。” 阿强放下电话,想了想,又拨通了朱弘达办公室的电话。 “站长吗?我是阿强,那个陆昱霖已经被送到圣玛丽医院了,谭处长的意思是完全按照按医生的意思办,医生说要住院几天就几天。” “现在这个陆昱霖的情况怎么样?” 朱弘达也担心陆昱霖出什么意外,毕竟这是目前唯一一条能抓捕徐明峰的线索,况且庞天玺对陆昱霖很重视,万一出了什么差池,上面一定会拿他是问。 “昏迷着,一时半会醒不了。” “那医生说需要住院几天?” “一星期。” “一星期?开什么玩笑?一星期之后,徐明峰早就来上海了,不行,只要陆昱霖清醒了就押解回来。不过,先要确保医生对陆昱霖的救治,我要的是一个活着的陆昱霖,你明白了吗?” 朱弘达不能让陆昱霖就这么死了,他身上还有许多机密没有挖出来呢。 “是,我明白了,站长。” 阿强回到病房:“洋大夫,就先按你的意思做,今天就这样吧,阿龙,你今晚守在这儿,我有什么情况,立刻通知我。” “好的,强哥。” 阿强又转向马克:“那洋大夫,你打算什么时候把这些钢钉全拔出来?” “这要根据伤者的身体情况而定,如果康复快的话,可以过三天再处理。不过,他太虚弱了,就目前情况来看,不发生感染,能保住这条命就算是上帝保佑了。” “三天?不行,我只能给你四十八小时,而且你必须确保他活着,是必须,听明白了吗?” 马克点了点头,嘴里嘟哝着:“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阿强瞪了马克一眼,匆匆离开。 马克等阿强走后,连忙嘱咐护士:“苏菲,这个人失血太多,你马上给他验个血,准备给他输血。” “好的。”苏菲立马给陆昱霖验了血。 “马克医生,他是a型血。” “你马上去血库领一份a型血浆。另外,马上给他注射盘尼西林和葡萄糖。”马克当机立断。 “马克医生,盘尼西林没多少了,其他病人也等着用呢。”苏菲迟疑不前。 “先给这位先生注射,我会去黑市想想办法。”马克用不容商量的口吻吩咐苏菲。 “好的,我这就去。”苏菲转身去血库了。 不一会儿,苏菲急匆匆地跑进病房:“马克医生,血浆已经用完了。” “用完了?”马克连忙撸起袖子:“来,苏菲,抽我的血,我也是a型血。” “马克医生,这”苏菲站在那儿犹豫不决。 “苏菲,别磨磨蹭蹭,抓紧时间。” 苏菲见马克态度坚决,也就不再犹豫,连忙开始拿针管从马克手臂上进行抽血。 马克的血液一滴一滴地滴进陆昱霖的体内,他那苍白的脸上渐渐有了些血色。 晚上,谭敬廷来到了医院,名为监查,实为探望陆昱霖。 正在病房外打瞌睡的阿龙见谭敬廷来了,连忙起身。谭敬廷示意阿龙坐下,继续休息,自己则走进病房。 陆昱霖还处于昏迷之中。谭敬廷就坐在陆昱霖的病床旁,呆呆地望着这位曾经同生共死的好兄弟,回想起当年一起在军校里,在十九路军的点点滴滴,他深深地吸了口气。 他望着陆昱霖紧闭的双目,惨白的脸色,嘴上全是血泡和血痕,左边脸颊上还有一道鞭痕,这鞭痕在这张英俊的脸庞上显得尤为刺眼;白皙的脖颈上也有好几处鞭痕,红肿凸起;上半身几乎全被绷带包裹着,那肩头的纱布处还隐隐透出焦黑色;那条断腿上绑着石膏;而陆昱霖的左手,还有四根手指上插着钢钉,那只纤细红润的手曾经拿过枪,投过弹,弹过钢琴,打过篮球,掰过手腕,而现在这只左手血肉模糊,红肿粗壮,皮开筋断,惨不忍睹。 谭敬廷把脸埋在手掌里,失声痛哭起来,是他亲自下令逮捕自己的好兄弟,亲手把自己的好兄弟推入了阿鼻地狱,让他惨遭非人的折磨,他感到自己罪不可恕,无法面对自己的良心 ------------ 第一百七十九章 道义之交 第三天,陆昱霖终于恢复意识了。*随*梦*小*说 .lā 马克医生带着苏菲护士来查房,在门口看见阿龙正在抽烟,立刻上前把阿龙嘴上的烟给拔掉,扔在地上,用脚踩灭。 “这里是医院,禁止吸烟。”马克铁板着脸正告阿龙。 阿龙昨夜一晚没睡,满面倦容,现在他正需要吸几口烟来提振一下精神,见马克把他的香烟踩灭了,刚想发火,忽见马克一脸严肃,指了指禁止吸烟的标示,便把火气压下,他明白在这里医生才是老大,于是恳请马克让他过一下烟瘾。 “洋大夫,我昨晚一夜没睡,让我吸两口烟清醒清醒,行吗?我不在病房这儿抽,我去走廊那头,我去那儿的窗口吸两口,总可以了吧。” 阿龙不等马克回答,匆匆朝走廊尽头走去。 马克走进病房,见陆昱霖状况基本稳定了,甚至还能够坐起来了,终于松了口气。他回头吩咐苏菲站在门口望风,如果阿龙过来了,就咳嗽一声。 马克把房门关上,然后给陆昱霖做检查,他用听筒听了一下陆昱霖的心脏,然后给陆昱霖测了血压和脉搏。 “欧阳先生,今天气色不错,昨晚睡得好吗?”马克望着陆昱霖微微一笑。 “还行,伤口已经不那么疼了。谢谢你,马克大夫,谢谢你给我输血。”陆昱霖虽然脸色还是惨白,但今天显然是有了一些精气神,他从护士那里得知,马克给自己输了血,心里很是感激这位金发碧眼的外国大夫。 “这没什么,我是医生,救死扶伤是我的责任。感谢上帝,你终于活过来了。欧阳先生,你不知道,你刚被送来时,我还以为你肯定要进鬼门关了呢。这些杀人不眨眼的刽子手,他们一定会下地狱的,上帝一定不会饶过他们。” “这我相信。”陆昱霖笑着点了点头:“马克大夫,欧阳锐只是我的化名,我真名叫陆昱霖,现在没必要隐瞒你了。” “陆昱霖,我记住了,不管你叫什么,你在我心里都是一个真正的英雄。“ 陆昱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谢谢你,马克。哎,马克,你的汉语真好,你来中国几年了?“ “我爷爷是个美国传教士,他来中国传教时,遇到了我的祖母,一位漂亮的中国小姐,后来他们去美国结婚了。所以我身上有四分之一的中国血统,我是我祖母带大的,从小她就教我说汉语,跟我讲许多关于中国的故事,所以我对中国非常向往,医学院毕业之后,我就来中国行医了。” “怪不得你的汉语这么好,原来你的身上还留着中国人的血液。”陆昱霖向马克投来赞许的一眼。 “是的,我为我是四分之一的中国人感到自豪,日本人发动侵华战争的时候,我是完全站在中国人的这一边的,我们医院收治了不少平民和中**人。” “马克,谢谢你的正义之举。中国人一定会记得国际友人对我们抗战的援助。” “陆,你这么说就见外了,我一直把自己当作中国人中的一员,我们是同胞。”马克连忙纠正陆昱霖,不要把他视为外国人,而应该把他当作同胞。 “对对对,我不该把你当外人,我们是自己人嘛。”陆昱霖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但这一笑就牵扯了身上诸多的神经,陆昱霖脸上又流露出痛苦的表情。 “陆,你没事吧?是不是伤口又疼了?”马克见陆昱霖的脸上有痛苦之色,连忙关心地询问。 “没事,马克,跟你聊天很开心。”陆昱霖忍住疼痛,依旧笑对马克。 “陆,那你能跟我说说你的故事吗?”马克对这位中国朋友充满了好奇。 “我是广州人,祖上有不少是当过官的,在广州也算是名门望族了吧。我爹是广州的商会会长,办过不少实业,我母亲是当地的大家闺秀,我有过一个哥哥,可惜未成年就溺死了,所以我就变成了独子。”陆昱霖简单地向马克介绍了自己的家族。 “陆,你可是富人家的孩子,那你为什么也跟着这些**干着掉脑袋的事情?”马克以为只有吃不饱饭的穷人才会起来闹革命。 “国家危亡之时,无论贫富都有保家卫国之责,我们陆家世代都是良相忠臣,以国家社稷为重,这是我们陆家的家风,不能因为我是独子就苟且偷生。也不能因为我出生富贵就忘了忠义和良善。我至今对我的选择无怨无悔。”陆昱霖的眼里露出坚定的神情。 “陆,我非常钦佩你和你的那些同志们,包括陈老板,你们都是我所景仰的英雄。”马克对陆昱霖这些人肃然起敬。 “马克,你也非常了不起,帮助我们闯过好几次难关,没有你的帮助,我们的任务很难完成。”一想起马克数次帮助自己闯过险关,陆昱霖朝马克投来感激的目光。 “我为能替你们出一份力而感到荣幸。” 陆昱霖和马克发出会心的笑容。 马克望了望陆昱霖的左手,小心翼翼地问道:“那你看,我们什么时候开始把另外四根钢钉拔掉?” 马克想要征求陆昱霖的意见,因为他知道,这是一个异常痛苦的过程。 “随时都行。”陆昱霖望了望自己那只无法动弹的左手:“马克,我想问你一下,我这只手还能不能恢复正常?” 马克低头不语,他不想说谎欺骗陆昱霖,但也不忍实话实说而让他的这位朋友伤心难过。 “马克,你把我当朋友,就应该告诉我实话,是不是我这只手已经废了?”当昱霖说到“废了”二字的时候,心里一阵伤感,但他还是想要听听权威医生的判断。 马克抬起头来:“陆,这个我真的是没有把握,我之前没有碰到过这样的病例,我碰到过断指的,畸形的手指,我都能把断指接上,而且之后手指功能还能恢复到之前的七八成,但像你这样的情况,我还是第一次遇到,我得先把钢钉拔出来后,拍了光片才能做出判断,我现在也不清楚你的左手手指是不是骨折了。但从医生角度来说,陆,你听了之后别太难过,你这只左手很难恢复到之前的状态了。不过,我一定会尽力保住你这只手的。” 陆昱霖听后,叹了口气,随后点了点头:“马克,那你尽快帮我把这四根钢钉拔了吧。我怕越往后,这几根手指都要坏死了。” “是的,我也想尽快,不过要看你的身体情况,你要做好心理准备,这痛苦不比把钢钉钉进去时少。”马克给陆昱霖先打个预防针,让他有点心理准备。 “是不是那天我把你吓着了,你给我准备一条毛巾,我这次不出声。”陆昱霖想起那天马克把他中指上的钢钉拔下来时,自己忍不住惨叫的情形。 “没有没有,老实说,这种痛苦没几个人能承受,你是中国人中的这个。”马克朝陆昱霖翘了翘大拇指:“我这次会加大麻药的剂量。” “马克大夫,我问一下,这麻药打多了,是不是会影响脑子?”陆昱霖曾经听人说起过,麻药打多了会使人的记忆力衰退,变得迟钝,他怕自己的大脑受损,因为这几日他在熬刑,脑子里常常是一片空白,**上的痛苦让他无法集中思想进行思考,到目前为止,他还没想出怎样把那几份情报传递出去的办法,他很是着急,怕千辛万苦搞到的情报因为送不出去而失去了它的价值。 “会有一些影响,不过和你要遭受的这种痛苦相比,这种影响可以忽略不计。” “大夫,我的脑子可不能受影响,我可以选择不打麻药吗?”陆昱霖怕麻药对大脑产生不利影响,所以提出不打麻药。 “不打麻药?不不不,这不行,你会痛死过去的。”马克睁大两只蓝眼睛,吃惊地看着陆昱霖,从来没人愿意做手术不打麻药:“其实这两天你之所以感觉没那么疼痛,是因为我给你注射了吗啡。如果没有吗啡的话,你一分钟都无法入眠。” “谢谢你,马克,我知道你是为我好,让我减轻一点痛苦,可是,马克,既然我还活着,那我还有很多事要做,我不能让我的大脑受影响。” “这样吧,我会减少一些麻药剂量。说实话,陆,一点都不使用麻药的话,我不敢下手,我相信你的意志力,但我不相信你的身体能承受得住。”马克想了个折中的办法。 陆昱霖点了点头:“好吧,马克大夫,就按你的方案进行吧。“ 阿龙过完了烟瘾,走了过来,苏菲咳嗽了一声。 马克吩咐苏菲做好手术准备,鉴于陆昱霖身上伤情较重,不宜搬动,而且拔钢钉也不需要特殊的医用器材,所以就把手术安排在病房里进行。 马克走出病房,向阿龙招了招手,阿龙走了过去。 “我准备现在就给陆先生拔钢钉,这个手术有一定的风险,你是否需要一起进来监督整个手术过程?” 阿龙想了想,点了点头:“洋大夫,我们头说了,务必保证陆昱霖活着,你听明白了吗?” “我尽力而为。” 马克在原有的麻药剂量上减去一半,给陆昱霖进行局部注射。 “麻药剂量减少了之后,麻醉的时间会缩短,你待会儿会感到很疼的。”马克担心地望着陆昱霖。 陆昱霖点了点头:“马克,把毛巾给我吧,我们现在就开始吧。” 陆昱霖用右手接过马克递过来的毛巾,用牙齿紧紧咬住,左手放在床边,他的手指伤口已经开始结痂,拔起来会更加疼痛。马克拿起钳子,刚触碰到陆昱霖的手指,陆昱霖本能地抖了一下。马克止住手,陆昱霖用眼神示意他继续拔。马克一咬牙,用钳子夹住食指上的钢钉,用力往外拔,钢钉连带着皮肉一起脱离手指,陆昱霖双眼暴突,牙齿紧紧咬住毛巾,鼻子里发出哼哼的声音,额头上渗出黄豆般的汗珠。 “歇一会儿吧。”马克见陆昱霖一脸痛苦状,连忙止住。 陆昱霖摇了摇头,示意马克继续。马克也知道无论休息多久,这剧痛都免不了,何况麻药的作用时间有限,长痛不如短痛,于是,他一鼓作气,一下子把四根钢钉都拔了出来。 阿龙站在一旁观察着手术的全过程,每一根血淋淋的钢钉从陆昱霖手指中拔出的时候,他的心也狂乱跳个不停,这些钢钉都是自己一根根钉入陆昱霖的手指中的,现在又一根根地拔出来,阿龙不由得望了望自己的手指,将心比心,阿龙的心在发颤。尽管陆昱霖痛不欲生,但却始终不肯屈服,坚守秘密,这让阿龙从心底里佩服陆昱霖。 陆昱霖感到撕心裂肺般的痛楚由手指向周身传递,令他痛彻骨髓。他头一歪,倒在床上,左手不停地抽搐着…….. 陆昱霖的眼前出现了幻觉,看见儿子鸣儿向他跑了过来:“爸爸,爸爸。” “鸣儿,鸣儿。爸爸在这儿。”陆昱霖朝着儿子奔去,儿子向着他跑来,淑娴站在远处望着父子俩。 突然,朱弘达,阿强和阿龙出现在他和儿子的中间,阻隔他和鸣儿。鸣儿还是在不断往前跑。 “鸣儿,别过来,别过来,快走,快走。”昱霖朝鸣儿大声叫喊。 可是鸣儿还是朝他奔过来,朱弘达举着枪朝鸣儿瞄准。 “砰。”一声枪响。 “鸣儿……” ------------ 第一百八十章 备受煎熬 陆昱霖坐了起来,原来是自己在做一场噩梦。 “你终于醒了。”马克从床边站了起来:“你昏死了半天了,我真怕你出意外。” 陆昱霖用右手擦拭了一下额头的汗珠,望了望左手,已经被包扎好了:“谢谢你,马克医生,谢谢!” “钢钉已经全部被取出来了,我已经给你拍过X光片了,指骨没有断,但中指,无名指和小指都有不同程度的骨裂,而且手指肌肉和神经损伤严重,修复起来会很困难。“马克沉默了片刻,还是把最坏的结果告诉陆昱霖:“如果走运的话,你这只手还能保住,否则的话,有可能要截肢。” 陆昱霖听后,心里难免有些伤感,但他不愿给马克增添忧伤,连忙笑着安慰马克:“好了,马克,别替我难过了,我能捡回一条命,全是你的功劳。我在野战医院见过那些缺胳膊少腿的士兵,他们能活下去,我也能。” “陆,你真的很让人敬佩。噢,我把我办公室里的留声机搬到你病房里来了,还带来了几张唱片,音乐能减缓疼痛。你想听吗?我给你放。” “好啊,马克,好久都没听音乐了,你有没有贝多芬的《英雄交响曲》?”陆昱霖想要听那些令人振奋的曲子,相信音乐能给自己带来精神上的力量。 “有有有,我正好有这张唱片,我放给你听。”马克找出那张贝多芬钢琴曲的唱片,放入留声机的唱盘上,然后把唱针搁在唱片上。 随着音乐的起伏,陆昱霖的右手不由自主地在床单上打起了节拍。 “你以前学过音乐?”马克见陆昱霖乐感甚好,有些诧异。 “我小时候父亲教过我弹钢琴,后来在教会学校里师从一位德籍的音乐老师。以前学校里有联欢会的时候,我经常登台演出。不过,今后恐怕再也弹不了了。”昱霖边说,边有些伤感地望着自己那只裹得像粽子似的左手。 马克不禁叹了口气:“像你这样的好人,上帝一定会保佑你的。” 夜半,昱霖发起高烧,马克检查了一下他的伤势,发现左手小指已经严重溃烂,决定把小指截肢,他把这个决定告诉了昏昏沉沉中的陆昱霖。 “陆,你的小指已经坏死了,如果不截肢的话,会引起败血症,危及生命。” “马克,你是医生,你看着办吧。”陆昱霖睁开眼睛,向马克示意他同意截肢。 马克点了点头,吩咐护士把陆昱霖推进手术室。 手术室里,马克把那根坏死的小指截去了,重新给陆昱霖包扎了伤口。 晨曦洒在病床上,陆昱霖睁开双眼,他感到左手疼痛难忍,便慢慢地举起了那只缠着厚厚绷带的左手,这只手的小指部位已经缺损了,他眼睛有些湿润,情不自禁地把左手靠近嘴巴,亲吻那个残缺的部位。 突然,楼道里响起一阵脚步声,阿强,阿龙走了进来。 “你们想干什么?”马克用身体挡住阿强的去路。 “闪开,我们要把陆昱霖带回去。”阿强蛮横地推了马克一下。 “不行,陆先生的伤还没好,你们不能把他带走。”马克依然不退让,用身体挡住陆昱霖。 阿强掏出手枪指着马克的头:“滚开,别影响我们执行公务。” “马克,你让开,让我跟他们走,你忘了,我是囚犯。”陆昱霖怕马克吃亏,连忙劝马克给阿强和阿龙让道。 阿强走到陆昱霖身边,强行把陆昱霖从床上拉起来。 “不可以,不可以,他的腿还断着呢,不能拖,我去拿担架,我来抬。”马克连忙冲上前去阻止阿强和阿龙的粗暴行为。 马克取了一副担架过来,把陆昱霖扶起来,让他躺在担架上,和另一名医生一起把陆昱霖抬进了囚车。 陆昱霖望着马克,眼里充满着感激之情。 望着囚车呼啸而去,马克的双拳握得紧紧的,发出咯咯声。 陆昱霖被带到阴暗潮湿的地牢里,换上了一件七十九号的囚衣,躺在那张吱吱作响的木板床上,旁边有一张木桌,上面有一盏油灯,灯光昏暗,墙角有一个便桶,墙上布满了蜘蛛网,地上铺着一些稻草用来吸潮。 陆昱霖身上的刑伤还在不停地折磨着他,他任何一个动作都会牵连全身的神经,那痛楚便会弥漫至全身。他只能靠左腿站立,而左腿也因为老虎凳而拉伤了肌肉,所以,不能久站,而右腿只能拖着前行,虽然绑上了石膏,但断骨处一直疼痛不断。 如果把肩膀上厚厚的纱布揭下来,就会发现烙印处像是两个凹坑,能清晰地看见白白的锁骨。烙印上的腐肉已被去除了,而且还长出点新肉芽,但红肿并未消失,手臂难以上举或是转动,稍稍一动就会引起拉扯,那火辣辣的疼痛顿时让陆昱霖忍不住龇牙咧嘴。 在圣玛丽医院时,每当他感到身上疼痛难忍时,马克便会给他注射一支微量的吗啡帮他止痛,而现在,不仅止痛针没有了,而且药也不换了,纱布与皮肉粘连在一起,一点都不能碰摸。 最要命的就是那只左手了,只剩下四根手指了,虽然被纱布紧紧缠绕着,但在没有吗啡的情况下,那撕心裂肺的疼痛是不分白天还是黑夜向他袭来,使他夜不能寐,苦苦忍受着煎熬。疼得厉害时,他会情不自禁用头去撞墙,他有时希望自己也能像阿成那样,一头撞死,这样就不会再有这种痛彻心扉的感觉了。但他现在还不能这么做,淑妍藏匿的情报还没送出去,那可是非常重要的情报,是用淑妍的鲜血换来的。它关系到整个渡江计划的成败,上海这座远东第一大都市能否完整地保留,无数解放军战士的生命,一定要把情报送出去,这是他目前活下去的最大动力。 谭敬廷接到水上警察厅的电话,说是没有搜捕到这艘乌篷船,估计是划进了芦苇荡,那里水警的快艇无法进入。谭敬廷听后,只说了一句知道了,便把电话挂了。他现在满脑子都是陆昱霖那惨不忍睹的模样,无暇关心其他事情。 谭敬廷拖着疲惫的脚步回到了海格路28号。桂花站在门口一直守候着,听到敲门声,连忙出来开门。 “你怎么出来了?张嫂呢?”谭敬廷见桂花挺着肚子来开门,连忙上前搀扶。 “张嫂去买菜了,我见你一宿没回家,心里有些着急,所以就一直坐在门口等你。” 谭敬廷望着桂花隆起的腹部,心疼地说:“桂花,你别老是担心我,你应该多休息,一天到晚牵肠挂肚的对胎儿不好。” “你想让我变成没心没肺的啊?”桂花嗔笑着。 谭敬廷坐在沙发上,把头靠在沙发后面,右手握着拳头抵住额头。一脸倦容。 “敬廷,你怎么啦?怎么这么累啊?”桂花把一块热毛巾递给谭敬廷。 谭敬廷接过热毛巾,盖在脸上,突然,毛巾颤动起来,谭敬廷忍不住抽泣起来。 “敬廷,到底发生什么事啦,你怎么啦,啊?” 桂花从未见过谭敬廷哭过,在他眼里,谭敬廷是个心坚如石的人,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桂花知道,谭敬廷流泪了,那真的是伤了心了。 桂花一把抱住谭敬廷,谭敬廷就伏在桂花身上尽情地哭泣,声音也由小变大,从饮泣到啼哭。张嫂买菜回来,见谭敬廷这个模样,大气不敢出,连忙拎着菜进厨房。 哭了几分钟之后,谭敬廷终于停止了哭泣,他用毛巾把泪水擦净。 “敬廷,到底是什么事你这么伤心啊?”谭敬廷的痛哭也让桂花泪水连连。 “小霖子,我把小霖子抓了,他被折磨得体无完肤,伤筋断骨。我对不起我的兄弟,我真混蛋。”谭敬廷扇了自己一巴掌。 “小霖子?就是前些日子来看我们的小霖子?他还给我送来了唱片,你怎么能把他给抓了呢?”桂花听说谭敬廷把小霖子给抓了,而且还被折磨得伤筋断骨,惊讶得目瞪口呆。 “他是共党要犯,我不得不抓。可我没想到,朱弘达,阿强一伙竟然如此心狠手辣,把小霖子折磨得不成人样。”谭敬廷恼恨不已。 “敬廷,我听你说过,小霖子是你这辈子最好的兄弟,跟你最投缘,你一直把他当作是自己的亲兄弟。” “桂花,要是小霖子不是共党,我一定会跟他做一辈子的兄弟,可他现在是我们要抓捕的对象,我怎么能够跟他再续手足之情?可我这心里,看不得小霖子受苦,受折磨。”谭敬廷痛苦地摇着头。 “敬廷,记得当年大水把老家的房屋冲走了,我无处安身,就硬着头皮来找你,一路上,我捡破烂,打零工,要饭,有一顿没一顿的,路过八路军驻地时,他们给了我两只馒头,两只鸡蛋,我靠着这两只馒头两只鸡蛋,走了一百多里地。后来碰到了一个好心人,搭了他的马车才来到了重庆。” “桂花,我不知道你当初受了那么多的苦。” “敬廷,共产党没你想的那么可怕,我只知道没有当初他们给我的馒头鸡蛋,我走不了这么远,就见不到你,他们为穷人说话,为穷人办事,难道穷人都是你们眼里的坏人吗?那我是不是也是坏人,也是你的敌人?” “不,桂花,这话不是这么说的。我跟小霖子是不同阵营的人,各为其主,我现在跟他是冤家对头。” “敬廷,大道理我不懂,但我觉得人不能昧了良心,小霖子是你的好兄弟,你不能把兄弟往火坑里推。” 桂花摸了摸自己的腹部:“敬廷,再过几个月,我们的孩子就要出世了,你忘了老方丈的话了吗,要积善行德,否则会有报应的。要是报在我身上,我认了,可千万别报在咱们的孩子身上。敬廷,你已经失去过一个孩子,不能再失去一个了。” 桂花这话让谭敬廷猛醒:对,要为未出世的孩子积善行德。他谭敬廷这半辈子曾为理想,为钱财,为权势努力奋斗过,但他曾经的理想跟现实早已格格不入;而他也曾为了谋财而贪赃枉法,不顾廉耻,孟若愚是他最好的前车之鉴;他也曾想过一朝权在手,可以睥睨同僚,威震四海。可要得到这些,那就一定要学会溜须拍马,趋炎附势,还要不择手段,而这些并非自己之所长,而且也令他所不耻,所以这条路对他来说也是行不通的。现在他唯一希望的是家有贤妻稚儿,能吃饱穿暖,一家三口相守在一起,其乐融融,能过上这样普普通通的日子,他就心满意足了。也许现在对他而言,事能知足心常泰,人到无求品自高是最大的追求。 谭敬廷希望他能用一些善行来弥补一些他多年以来所犯下的冤孽,让自己的良心得以安宁,这是为自己赎罪,为妻儿积德。 ------------ 第一百八十一章 一线生机 在昱霖的掩护阻截之下,梅志捷摆脱了保密局特务们的追击之后,梅志捷划着乌篷船,带着受了重伤的许淑妍在江面上飘荡,就在两个小时之前,水上警察厅的快艇正在这一带巡逻,梅志捷知道,这一定是保密局正在派水警抓捕他们,前面正好有一片芦苇荡,梅志捷心里一阵欣喜,赶紧朝着芦苇荡划去。 芦苇荡是很好的隐蔽场所,这儿非常寂静,除了几只水鸟偶尔从水中飞出,就只剩下蛙鸣声。乌篷船藏在高高的芦苇下面无声无息,梅志捷从腰间拔出手枪,眼睛盯着芦苇荡外面往来的船只。 那艘快艇在周围水面上来回巡弋了三四圈之后,没有任何发现,便开足马力,调头而去。 梅志捷悬着的心稍稍放下,他跑进船舱,看见脸色煞白的淑妍还在昏迷之中,他用手摸了摸淑妍的额头,烫的像似火炭,腹部的伤口虽然不像刚才汩汩直往外冒血了,但还隐隐地渗出血水,子弹还在腹腔里。梅志捷知道,必须马上把淑妍送去医治,可是在这辽阔的水面上,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到哪里去寻找可靠的而且会外科手术的医生呢? 梅志捷只能先用土法给淑妍止血了,他把一些芦苇杆折断,然后用火点着,烧成灰状,然后用手把芦苇杆灰搓成粉末,把它敷在淑妍的伤口处,带着热量的芦苇杆灰把皮肤周围的毛细血管堵住了,果然,血水渐渐止住了。梅志捷又烧了点米汤水,给淑妍喂了几口。 事不宜迟,得赶快朝苏北方向划去,梅志捷等水警快艇离开后不久就划着小船离开了芦苇荡。 淑妍高烧不退,迷迷糊糊地喊着:“昱霖,当心,昱霖,快跑。情报,情报……” 过了一会儿,梅志捷又听见淑妍在喊:“明峰,明峰。” 天色渐渐晚了,江风吹来,令人不禁哆嗦起来,梅志捷找了条薄被盖在淑妍的身上,而自己穿着单衣,依旧在江面上奋力地划着浆。 这条水路他已经来回多次,自然是非常熟悉,根据岸上的星星点点的灯火,他估计已经到了江苏的海安。梅志捷饿了一天了,划船的速度明显减慢。于是,他决定先上岸讨要点吃食,然后再赶路。 梅志捷把小船停靠在岸边,然后一人独自登岸寻找吃食,看见前面有一户农家,梅志捷便走了过去,一条大黑狗冲他“汪汪”叫唤起来,引起屋内老伯的注意。 “大黑,瞎叫什么?” “老伯,你好,我一路行船到此地,饿得实在不行了,能否讨要一口吃的?” “哦,你等会儿。”老伯走进屋去,不一会儿拿来了两根玉米棒子塞给梅志捷。 “谢谢老伯。”梅志捷接过玉米,向老人家鞠了一躬。 “不用了,不用了。”老伯连连摆手。 梅志捷狼吞虎咽地啃着玉米,边啃边往船上走去。 “老冯头,你在吗?”一个村民牵着一头驴走了过来,看见老冯头就站在屋外,连忙走了过去:“你帮我看看,我这头驴怎么啦,最近不肯吃草料。” 老冯头转过身来:“原来是大头你啊,你的驴怎么啦?” “不知道怎么回事,最近不肯吃草料了。”大头一脸愁容。 老冯头摸了摸这头驴子的腹部:“你这头驴胃里有积食,我给你点药,你回家放在水里泡开了,给这头驴灌进去就行了,没什么大事。” “老冯头,你还真是一把好手,什么牲口到你手里,那肯定是手到病除啊。”大头对老冯头的医术大为赞赏。 “祖上的手艺。行了,我给你拿药去。” 老冯头走进里屋,不一会儿拿着一包药给大头。大头开开心心地牵着驴回家了。 梅志捷见状,立刻跑进老冯头的屋里,在他面前双膝一跪。 “老伯乐善好施,我有一事恳请老伯相助。“梅志捷用乞求的目光望着老冯头。 老冯头见是刚才讨要吃食的年轻人,连忙摆手:“有什么事你就说嘛,不要跪我。我受不起。快点起来吧。“ “老伯,我姐姐受了枪伤,危在旦夕,请求老伯出手相帮,救家姐一命。“梅志捷依旧长跪不起。 “枪伤?”老冯头有些狐疑。 “是被流弹击中的,望老伯能施以援手。” 梅志捷不敢暴露身份,说是被流弹击中,老冯头也不继续问下去了,现在这种局势,误伤的事件也是层出不穷,见怪不怪。 老冯头赶紧把梅志捷扶了起来。 “可我是个兽医,给牲口看病在行,可给人看病我可没试过。“老冯头面露难色。 “只要老伯能伸出援手,生死有命。家姐已经失血昏迷了十几个小时了,再耽搁下去,恐怕就……“ “你家姐在何处?“老冯头见梅志捷言辞恳切,连忙问了一句。 “就在岸边的小船上。“梅志捷指了指外面。 “那你把她抱进来吧。“老冯头朝梅志捷点了点头:“我看看伤口情况再说。” “哎。“梅志捷高兴得眼泪都要流出来了,连忙跪下朝老冯头磕了个头:”多谢老伯。“ “我不是说过不要跪我嘛。“ 梅志捷三步并作两步飞奔到乌篷船上,把迷迷糊糊的淑妍抱进老冯头的屋子里。 老冯头给淑妍仔细地检查了一下伤口:“你家姐伤得不轻啊。我也曾经给牲口治过刀枪伤,不过,给人动手术,我还真的是没把握。“ “我相信老伯医术高明,定能妙手回春。“ “那我试试吧。这样,先把这烈酒给你家姐灌进去。“老冯头从橱柜里拿出一瓶老酒。 “给她喝多少?“梅志捷望了望酒瓶,又望了望老伯。 “一整瓶都灌下去。“老冯头想都不想,脱口而出。 “哎。“梅志捷听从老冯头的指令,抱起淑妍,把一整瓶烈酒往淑妍嘴里灌。淑妍呛了一口,梅志捷便连忙收手。 “要全部灌进去。“老冯头又叮嘱了一遍。 梅志捷只能照做,但心里觉得这一大瓶的烈酒灌进去,大概给一匹马动手术也差不多了吧。 好不容易把一整瓶烈酒全都灌进了淑妍的肚子里。 老冯头又拿出一瓶烈酒,用嘴把瓶塞咬开,然后朝着淑妍的伤口浇了下去,迷迷糊糊的淑妍顿时疼得嚎叫起来。 “没办法,姑娘,我这里没有麻药,只能用这烈酒代替了。“老冯头看着淑妍痛苦的模样,于心不忍,但这是他唯一的消毒手段。 然后老冯头把一根麻绳交给梅志捷:“你把她给捆紧了,千万不能让她动弹,否则我这一刀下去,她一动可就碰着其他脏器了。“ “好,我明白。“梅志捷用力捆绑,把淑妍死死地捆在床榻上不能动弹。 老冯头把一把四五寸长的小刀在火上来回地烤,直到刀身发黑,然后老冯头喝了一口烈酒,往小刀上一喷,随后拿着刀走近淑妍。 “姑娘,忍着点。“说完,刀尖往淑妍的伤口扎去,一股暗黑色的鲜血流淌了出来。淑妍惨叫了一声便昏死过去。 老冯头继续把小刀往里扎去,没多久,一颗子弹被挖了出来。 “还算走运,子弹打在肠子上,没伤到肝脾,不过你家姐失血过多,能不能保住这条命就看她的造化了。“老冯头一边用肠衣做的线缝伤口,一边对梅志捷说。 “多谢老伯救命之恩。“梅志捷再次跪下,向老冯头叩首。 “我不是说过了,别跪我,我受不起。“老冯头朝梅志捷蹙眉。 “老伯是我家姐的救命恩人,受得起。“ “哎,年轻人,你有所不知,我为什么不让你跪我吗?因为我每次给牲口动手术时,我都朝它们鞠躬作揖,希望它们能配合我一点,乖乖听话,不乱甩蹄子嗷嗷叫,我老冯头不跪天不跪地,也不让别人跪我。所以村子里的人都叫我冯不跪,小兄弟,你可别破了我这个规矩。“ 梅志捷挠了挠头,憨笑起来:“我不跪了,不跪了。“ 老冯头走到屋外,从水缸里舀了一瓢水洗了洗满是鲜血的双手。然后又走到屋内,从柜子的角落里拿出一只木盒,从里面拿出两大包药粉交给梅志捷。 “这药粉一天三次,每次一勺。“老冯头拿起桌上一只瓷勺:”就这么大的勺子,一次一勺子,冲水喝,一天三次,这两大包药粉都吃完了,要是你家姐还昏迷不醒,那我也没法子了,只能求神灵保佑了。“ “我记住了。“梅志捷接过药粉,又想要下跪,被老冯头一把拉起。 “哎,你这个年轻人,怎么就记不住呢,不要跪我。“ “谢谢老伯。“梅志捷向老冯头鞠了一躬,抱起淑妍往船上走去。 梅志捷按照老冯头的医嘱,按时按量给淑妍喂药粉,但淑妍还是一直处于昏昏沉沉之中,嘴里不停地在念叨着“情报,情报“。 小船在宽阔的水面上行驶着,过了三个小时之后,水面上露出了一块陆地,梅志捷的脸上露出欣喜的笑容。 “淑妍姐,我们到家了。“梅志捷激动地对着昏迷不醒的淑妍说道。 乌篷船靠岸之后,梅志捷把小船拴在木桩上,然后把昏迷着的淑妍从船舱里抱了出来,朝营地走去。 “是梅科长回来啦?“放哨的二嘎子看见梅志捷,兴奋地蹦了起来:”梅科长,你总算是回来了,黄政委一直等着你呢。“ 梅志捷顾不得跟二嘎子寒暄,连忙抱着淑妍朝黄政委的办公室走去。 “报告。“梅志捷在门口喊了一声。 “进来。“黄政委已经听出了梅志捷的声音,连忙朝门口走来。 梅志捷把淑妍抱进办公室,黄政委立刻过来扶住淑妍:“这是怎么啦?” “这是淑妍姐。她在撤离时受伤了。” “淑妍?许淑妍?“黄政委连忙仔细端详着昏迷中的淑妍,连声说道:“太像了,真的是太像了。警卫员,快,快把淑妍同志送到野战医院去。“ 很快,淑妍被送到了野战医院,外科钱医生马上给淑妍进行了检查,发现血压很低,便立即给淑妍输血。 梅志捷把淑妍受伤的情况向钱医生讲述了一遍。 “钱医生,淑妍姐在撤退时腹部中了一枪,我看她流血不止,就用芦苇灰帮她止血,后来遇见一位兽医,是他给淑妍姐动了手术,把子弹取了出来,并且给了我两大包药粉,让我一日三次,给淑妍姐喂药。这就是他给我的药粉。“ 梅志捷把老冯头给他的药粉交给钱医生。 钱医生接过药粉,打开闻了闻,点了点头:“这是消炎化瘀的草药研磨制成的。我估计淑妍同志之所以一直昏迷不醒,主要问题是失血太多,当然还要看伤口的愈合情况和感染程度。“ “钱医生,请你无论如何要医治好淑妍同志的伤,这些战斗在敌人心脏里的同志太不容易了,他们历尽艰辛,舍生忘死,是我们前线部队的千里眼和顺风耳,是我们党的宝贵财富。“黄政委动情地对钱医生说。 “嗯,我明白。黄政委,但目前淑妍同志伤情比较严重,我估计这一两天内她很难苏醒过来,但我一定会全力以赴的。“ 黄政委点了点头。心疼地望着昏迷中的淑妍。然后和梅志捷一起离开了野战医院。 “志捷,你跟我说一下当时你们撤退时的具体情况吧。“ 黄政委迫切想要了解目前上海地下党组织的状况。 ------------ 第一百八十二章 寻踪觅迹 “嗯,黄政委,我正想跟你汇报呢,昨天清晨的时候,昱霖和淑妍姐两人被保密局十几个特务追捕,昱霖跟敌人已经交上火了,昱霖上次就告诉我,淑妍姐可能已经暴露了,需要尽快撤离,让我做好接应准备,所以,我一听到枪声就过去接应了,当时我看见淑妍姐中枪了,昱霖把她抱进了船舱,我让昱霖跟我们一块走,他说他还有任务没有完成,让我带着淑妍姐先撤退,他留下来阻截敌人。后来我就带着淑妍姐划着船走了,我听见岸上响起一阵密集的枪声,后来的事情,我就不清楚了。“ “照你这么说的话,昱霖很可能寡不敌众,遭遇不测。“黄政委不禁担心昱霖的安危。 “我听见淑妍姐在昏迷中一直叫着‘情报,情报’,是不是他们有重要的情报要送到苏北来?“ “嗯,我打个电话给野战医院的钱医生,让护士检查一下淑妍的随身衣物。“ 黄政委立刻给钱医生去了电话,说明情况。 不一会儿,钱医生来电告诉黄政委,淑妍的随身衣物里没有东西。 黄政委思索了片刻,估计淑妍和昱霖一定是得到了什么重要的情报,但鉴于当时情况紧迫,不能把情报放在身边,而是藏在了某一个秘密的地方,看来要揭晓这个秘密,只能等淑妍苏醒过来,或是遇到昱霖才能获知。 黄政委想了想,拍了拍梅志捷的肩膀:“志捷,看来你还得辛苦一下,再去一次上海,第一,打听昱霖的情况,无论生死,一定要设法搞清楚。第二,明峰马上要去上海跟昱霖接头,如果昱霖遭遇不测,你代替昱霖去跟明峰接头。“ “是。“梅志捷向黄政委敬了一个军礼。 等到傍晚时分,梅志捷又划着乌篷船从苏北根据地出发了。临走前,黄政委千叮嘱万嘱咐,一定要打听到陆昱霖的下落,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如果活着,一定要把陆昱霖安全带回来,陆昱霖是隐蔽战线上的大功臣,马上就要胜利了,一定要让战斗在敌人心脏里的同志见到胜利的曙光。 是啊,这些隐姓埋名的同志们为了革命事业,不惜流血牺牲,不惜被同胞误解,不惜骨肉分离,他们忍辱负重,枕戈待旦,这其中的心酸和艰辛不足为外人道也。 梅志捷小心翼翼地一边划着船,一边观察水面和岸边的情况,毕竟这几天敌人正撒下天罗地网,疯狂搜捕嫌疑人员。 前方忽然有灯光亮起,是一艘巡逻艇,朝着梅志捷的方向打探照灯,然后大喇叭里传出声音,让他停船接受检查。 梅志捷停止摇橹,巡逻艇靠近了梅志捷的乌篷船,然后有两名水警登上乌篷船,打着手电在船舱里搜查。 “你就是船家?”两个水警拿着手电对着梅志捷照了照。 “是的。”梅志捷用手挡住刺眼的亮光。 “我们要搜查一下。”水警示意梅志捷让开。 “我们这种小船有什么可检查的?”梅志捷嘟哝了一句。 “这是上头的命令,让我们这些天专门检查过往的乌篷船,说是有个受了伤的女人乘着这种小船逃往苏北共军的根据地去了。” “老总,你看,我是从苏北过来的,不是从上海去苏北,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我们也是例行公事,好了,你让一让,让我们搜查一下。” 说完,这两个水警就往船舱里钻,东翻翻,西看看。 乌篷船倒是早已被打扫干净,当初淑妍在船舱里留下的血迹也早已被擦洗干净了,但是在靠近船尾的船舱底层夹板下,梅志捷放着两把手枪,若是被查到这两把枪的话,可就糟了。 那个矮个子正要翻开船舱的夹板,梅志捷心头一紧,他立刻用双脚摇晃乌篷船,小船左右摇晃起来,两个水警撞到一块去了,抱着脑袋哭爹叫娘。 “怎么回事?这船怎么晃起来了?”两个水警揉着脑袋对梅志捷叫道。 “晚上风浪大,老总,要是没什么的话,我想快点走,再晚的话,风浪还会更大,我听说这两天有十级以上的大风。”梅志捷故意吓唬这两个水警。 “那我们也快点走吧,否则我们的巡逻艇碰上大风也会被掀翻的。” 两个水警一听大风要来临了,赶快离开乌篷船,登上了巡逻艇,梅志捷悬着的心总算是放下了。 梅志捷用力地摇着橹,乌篷船在黑暗之中行驶着…… 乌篷船到达杨家渡附近时已经是第三天的上午六点多钟了,梅志捷顾不上休息,连忙朝光影照相馆走去。 到了吕班路的光影照相馆的附近,梅志捷发现玻璃门被砸碎了,心里便产生了一种不祥的感觉,他朝四下里张望,路上行人稀少,于是他便走近照相馆,推开门,闪了进去,里面也是一片狼藉,老爹倒在楼梯口,胸口中了一枪,已经断气了。梅志捷把老爹的遗体放下,然后跑上二楼,看见二楼休息室上方的阁楼门打开着,便又爬上了阁楼,见老虎窗打开着,便知道虎仔和胜男可能从这里跑出去了,但不知他们现在身在何方。 显然,据点已经暴露,老爹被杀,虎仔和胜男不知踪影,那么昱霖呢?当时的情形下,他能全身而退吗? 他想起来了,徐明峰曾经告诉黄政委,还有一处备用联络点——余香茶行,于是,梅志捷赶紧朝法华民国路走去…… 法华民国路那里商铺林立,梅志捷仔细观察着周边的人群,没发现可疑的人,便朝余香茶行走去,进了店门,看见虎仔正在里面,连忙轻声地叫了一声:“虎仔。” 虎仔回过头来,见是梅志捷,连忙上前抱住他哭了起来。 “虎仔,别哭,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梅志捷连忙上前安慰虎仔。 “照相馆被毁了,老爹也不知是死是活,我和胜男两人好不容易逃了出来,我让胜男去棚户区躲几天,少爷那里的吉祥里和玉蓉姐那里都有便衣守着,不知道少爷和淑妍少奶奶怎么样了?” “我刚从照相馆那里过来,老爹死了。”梅志捷把这个噩耗告诉了虎仔。 “老爹死了?”虎仔听到这个噩耗,伤心地哭了起来。 “别哭了,虎仔,眼泪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虎仔用袖管擦了擦泪水:“那你知道少爷和淑妍少奶奶的情况吗?” “淑妍姐已经到达苏北根据地了。她受了伤,不过应该还有救。” “淑妍少奶奶受伤了?那少爷呢?他也在根据地吗?”虎仔对两人的安危甚是挂念。 梅志捷摇了摇头:“没有,当时情况紧急,十几个特务追击我们,昱霖让我和淑妍姐先走,他留下来阻击敌人,当时淑妍姐受伤了,昱霖催我快走,我便划着船带着淑妍姐离开了,后面的事情我也不是很清楚,但当时的情形,昱霖恐怕……” “不会的,少爷不会出事的。”虎仔忍不住眼泪直流。 “虎仔,现在不是哭的时候,我们现在先要想办法把昱霖的下落搞清楚。昱霖如果落在保密局的手里,那么谭敬廷应该知道昱霖的下落。”梅志捷提醒虎仔。 “对,我知道那个谭敬廷跟我们少爷曾经是黄埔军校的同学,前些日子他们刚刚相认。他一定知道少爷的下落。可我不知道他住哪里?或许玉蓉姐知道,要不,我去通知玉蓉姐。”经梅志捷一提醒,虎仔停止了哭泣,他想起昱霖跟他提过谭敬廷的事情。 “好,虎仔,你去找玉蓉想想办法。小心点,别暴露自己。” 虎仔点了点头,正要出去,胖婶买菜回来了。 “娘,这是苏北来的梅科长。”虎仔把梅志捷介绍给母亲。 “哦,原来是老家来人,快,楼上坐。”胖婶一听是昱霖的战友,很是高兴,像是见到亲人一般。 “你就是胖婶吧,昱霖跟我提起过你。”梅志捷紧握胖婶的手。 “娘,我有事先出去一下,梅科长就待在这儿。”虎仔跟胖婶交代了一下。 “行啊,梅科长,你上楼歇息一下,我给你烧好吃的去。”胖婶要拿出看家本事来招待梅志捷。 虎仔走出余香茶行,他知道玉蓉那里也有便衣看着,自己这么贸然前往一定会引起怀疑,于是,虎仔在这周边的药铺里转了转,买了几样草药,然后朝八里桥走去…… 谭敬廷原本打算端掉光影照相馆之后,把阿成一家也一起抓起来,但手下来报,说是阿成的方圆药铺里,除了一个女人和三个小小孩之外,别无他人,谭敬廷听后,动了恻隐之心,不想为难一个孤苦无依的女人和三个还不懂事的孩子,便取消了抓捕行动,改为暗中监视,派了两名暗探在方圆药铺周边盯梢,看看有没有与这家中药铺来往的共党分子。 虎仔提着一大包草药来到方圆药铺。 “老板娘,我是宝隆药铺的伙计,袁老板上次托我们家掌柜的给他看看几样货,让我今天特地带来。”虎仔一边说着,一边指了指随身带来的包裹。 玉蓉见是虎仔,心里一阵惊喜,自从阿成失踪之后,她就想要去吉祥里,照相馆和余香茶行汇报情况,可是看见外面有两张陌生的面孔一直在这附近转悠,知道自己这里已经被盯上了,所以不敢轻举妄动,怕牵连其他的联络点,因而尽管心急如焚,却只能打消外出打探消息的念头,甚至连电话也不敢打,怕被监听。现在看见虎仔来了,而且还伪装成药铺伙计,知道一定有重要事情,心里一阵欣喜,便连忙上前回应。 “哦,你是宝隆药铺的伙计,是吧?对对对,我们是想要从你那儿进点货,这样吧,你把货拿上来吧,我正好要给我的孩子喂饭呢。” 玉蓉手上拿着一只饭碗朝楼上走去,虎仔提着草药跟在玉蓉身后。外面的便衣目不转睛地盯视着他们。 到了楼上之后,虎仔把草药放下,抱住玉蓉,声音哽咽起来。 “玉蓉姐,照相馆出事了,老爹死了。少爷也不知去向。我和胜男好不容易逃了出来。” 玉蓉一听,脸色煞白:“你说什么?老爹死了?少爷不知去向?” ------------ 第一百八十三章 愁云惨雾 虎仔流着泪点了点头。 “那淑妍姐呢?“ “淑妍少奶奶已经到了苏北根据地了,但是她受了重伤。梅大哥来了,是他亲口告诉我的。他说淑妍少奶奶和少爷一起撤退时,腹部中了一枪,血流不止,现在在苏北的野战医院里,医生已经给她输了血,不过还昏迷不醒。少爷当时掩护淑妍姐和梅大哥撤退,跟敌人交火了,后来的事情,梅大哥也不清楚。不过根据当时的情形,保密局有十多个人,少爷很可能寡不敌众。梅大哥说,如果少爷是被保密局的人抓走的话,让你去谭敬廷那里打听一下情况。” 虎仔把梅志捷跟他讲述的情况又转述了一遍给玉蓉。 “这么说来,少爷有可能被保密局的人逮捕了,阿成也是前几天被两个陌生人带走了,估计也是保密局的人,我这就去谭敬廷那里打听情况。有消息的话,我会去余香茶行找你和梅大哥的。” 玉蓉虽然很是吃惊,但并未慌张,她分析了一下情况,决定马上去找谭敬廷。 “好的,那玉蓉姐,我先回去了。” “虎仔,你要当心,门口那两个陌生人估计就是保密局的暗探,你回去时,多绕几个圈子,千万不能让人跟踪你,现在只有余香茶行这个联络点是安全的。”玉蓉提醒虎仔注意安全,小心尾巴。现在昱霖的这个地下组织已经遭受重创了,不能再有更多的损失了。 “嗯,我明白了。我会小心的。” 玉蓉领着虎仔下楼,然后对虎仔笑着说:“小兄弟,你跟你家掌柜的说,这几样草药我都要了,回去问问他价钱能不能便宜一点?” “好的,我这就给掌柜的回话去。” 虎仔朝店铺外走去,没走出多远,就发现一个便衣在跟踪自己,虎仔索性往城隍庙里兜了一圈,城隍庙里人山人海,那个便衣不一会儿就被虎仔给甩了。 玉蓉给孩子们吃好早饭之后,便把孩子们带到叶太太的水果店,毛毛见这么多的小伙伴来了,高兴地直拍手。 “鸣儿,你带毛毛和妹妹们去天井里玩。”玉蓉吩咐鸣儿。 鸣儿点点头,带着咏儿,喻儿还有毛毛去了天井里。 叶太太见玉蓉来了,连忙走上前去:“玉蓉啊,侬晓不晓得那阿哥呃情况啊?伊有交关晨光不到我此地来了。我听说阿成被两个人带了跑了,格到底哪能回事体啦?阿成现在到底哪能了啦?” 自从阿成和叶太太做了露水夫妻之后,阿成三天两头要去叶太太那里,两人甚为投机,阿成对毛毛也不错,经常给毛毛洗澡,理发,陪他玩,毛毛虽然是个憨大,但他也分得清谁对他好,谁对他坏,所以,毛毛与阿成也蛮投缘的。所以这次阿成失踪,让叶太太很是着急。 玉蓉不想让叶太太知道有关组织的事情,所以决定向叶太太隐瞒实情,便编了个谎言:“我猜可能是阿成欠人赌债了,所以债主来追债,派人把他带走了。” “阿成欠人家赌债啦?欠多少啦?要是不是老多呃闲话,我看看交,能勿能帮伊还忒?” “这个我也不是很清楚,阿成也没对我说。”玉蓉搪塞道。 “好像没发觉阿成嗜赌成性呃样子嘛,我看伊基本上都待在铺子里呃嘛,不晓得阿成啥晨光迷上赌博呃,唉,赌博害死人啊,阿拉毛毛呃爸爸就是被赌博毁忒呃。不晓得阿成现在到底在啥地方,要是寻到伊,一定要劝伊改忒格个赌博呃毛病。”叶太太担心阿成沾染赌博的恶习,很是担忧。 “嗯,叶太太,你别急,我这就出去打听打听,所以,我想把这几个孩子托付给你照看一下。” “好呃好呃,侬放心,玉蓉,我会得看好伊拉几个小鬼头呃,侬快点去伐。”叶太太见玉蓉要出去打听情况,求之不得,连连点头。 “叶太太,门口有个人好像一直盯着我,我估计他是怕我逃掉赖账,你帮我引开他,行吗?”玉蓉向叶太太求助, “哦,侬讲呃就是立在烟纸店旁边呃格个人,是伐?”叶太太指了指那个便衣。 玉蓉顺着叶太太手指的方向望去:“对,就是他。” “好呃,我晓得了。” 叶太太从水果店里拿了两只生梨走到肖老板的面前,故意挡住那个便衣的视线。 “肖老板,我店里进了一批砀山梨,请侬尝尝米道。”叶太太把一只砀山梨递给肖老板。 肖老板笑着接过叶太太手上的砀山梨,满脸堆笑。 “哎呦,太阳从西边出来了,侬叶太太也舍得请我吃嘎好呃生梨啊?是不是有啥事体求我啊?”肖老板咬了一口砀山梨:“嗯,蛮甜呃,水分也蛮足呃。” “侬格呃人啊,真是没良心,好心好意请侬吃只生梨,闲话还噶喜多。我有啥事体要求侬啦?侬格呃人啊,就是拎勿清。” “我肖老板最拎得清来。”肖老板不买账,斜着脑袋又咬了一口砀山梨。 “侬自家讲没用,不相信呃闲话,我叫旁边呃小兄弟评评道理看喏。”叶太太转向旁边的便衣:“格位小兄弟,侬来评评理,我请伊吃只生梨,伊还嘎啰里吧啰嗦,讲啥太阳从西边出来了,侬讲伊格呃人拎得清伐?” 便衣听着这两个人相互抬杠,哈哈一笑:“伊是有点拎勿清。” “哎,小兄弟,侬比伊拎的清,喏,这只生梨请侬吃。” 叶太太把手上的一只砀山梨递给便衣,这便衣眉开眼笑,接过生梨咬了一口,然后他把目光投向水果店,发现玉蓉早就不见踪影了。便衣连忙走到水果店门口,往里张望。 “侬寻啥人啊?”叶太太走过去,问便衣。 “刚刚跟侬讲闲话呃女人呢?伊去啥地方啦?”便衣神色紧张地问叶太太。 “哦,伊刚刚跟我讲,伊去买米了,让我帮伊看一看伊呃小人,一歇歇就会回来呃,侬有啥事体寻伊啊?” “哦,没啥事体,没啥事体。”便衣听完叶太太的回话,便放下心来。 玉蓉朝海格路28号走去,上回昱霖告诉她,他已经跟谭敬廷相认了,他还和淑妍一起去了谭敬廷海格路28号的家,而且还告诉她,谭敬廷的太太桂花已经怀孕了。所以,今天玉蓉就买了一些营养品去见谭敬廷。 玉蓉按了按门铃,桂花挺着大肚子走了出来。 “你是哪位啊?”桂花望着眼前这位面容姣好的少妇。 “我叫玉蓉,是陆昱霖的表妹。”玉蓉向桂花自我介绍:“你就是桂花嫂子吧,昱霖表哥跟我提起过你,说你怀孕了,所以我今天带了些营养品给你。” “哦,是小霖子的表妹啊,快请进,快请进。你这么客气干嘛,还带这么多东西来,现在东西都不便宜。”桂花一听是陆昱霖的表妹,内心就滋生出一种亲近感,连忙招呼玉蓉。 “一点点心意而已。”玉蓉走进客厅:“桂花嫂子,请问谭处长在家吗?” “他没回来。你有什么事找他吗?”桂花见玉蓉是来找谭敬廷的,心里隐隐感觉到了什么。 “桂花嫂子,我表哥不见了,我到处找他都找不到,我都急死了。”玉蓉说着,眼泪夺眶而出。 “你别哭,你别哭,你快坐下,快坐下。”桂花连忙坐在玉蓉身旁安慰她:“本来吧,敬廷的事情我不该多嘴,可是这事关小霖子,他是敬廷最好的兄弟,所以,我就告诉你吧,小霖子被抓起来了。” 玉蓉一听,脸色苍白,尽管她有心理准备,但一旦这件事变成板上钉钉的事实时,她还是心头猛地抽紧:“我表哥被抓起来啦?” “是敬廷告诉我的,他说小霖子是共党,你也知道,敬廷是吃那碗饭的,他也是没办法。”桂花很同情陆昱霖,但不忘给谭敬廷开脱辩护。 “那我表哥他现在怎么样了?”玉蓉心急如焚,想要打听昱霖的状况。 “上回敬廷回家大哭了一场,说是对不起他的这位兄弟,他没想到那些人对小霖子这么狠,把他折磨得死去活来。”桂花一边说着,一边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小霖子是多好的人呢,那些人怎么就下得去手?” 玉蓉听桂花这么一说,眼泪像开闸似的流淌下来。 “你别哭,玉蓉,我听敬廷说,他会想办法保护小霖子的,不让他们继续折磨小霖子。” 玉蓉抹了抹眼泪,点了点头:“谢谢你,桂花嫂子,我知道了,我走了。” 玉蓉站起身来,朝桂花躬了躬身子,便朝门外走去。 “玉蓉,把这些营养品带回去吧,说不定小霖子出狱后,用得上。”桂花望了望桌上的礼品,又望了望玉蓉孤单的身影,摇头叹息着。 玉蓉神情落寞,独自一人,跌跌撞撞地走出了谭敬廷的寓所…… 玉蓉神色恍惚地来到了余香茶行,胖婶见玉蓉面色惨白,目光呆滞,连忙把她扶住:“玉蓉,怎么啦?到底发生什么事啦?” 虎仔和梅志捷听见声响,也一起从楼上走了下来。 “胖婶。”玉蓉扑在胖婶的肩上痛哭不已:“少爷,少爷他被保密局的人抓走了,还被他们折磨得死去活来。” “啊?少爷他被抓起来了?”胖婶也惊呆了:“在那种地方,还能有好?少爷他,这回可真的是遭大难了……” 胖婶也呜呜呜地哭了起来,虎仔连忙走过来,母子二人相拥而泣。梅志捷恼恨地一拳击打在墙上。 “那现在该怎么办?”玉蓉抬起泪眼,望着梅志捷。 “过两天明峰大哥就要回上海了,黄政委曾嘱咐我,一旦昱霖遭遇不测,由我替代他去跟明峰大哥接头。我知道他跟昱霖的接头地点和时间,要不,我这几天就去那儿等等看,争取跟明峰大哥接上头,然后再商议如何救出昱霖。” 梅志捷觉得光靠现在这几个人,想要救出昱霖,几无可能。马上就到月末了,原本昱霖要与明峰在鸿兴楼接头,现在看来这个任务只能由他去完成了,他想和明峰共同商议,如何想办法把昱霖从保密局营救出来。 玉蓉点点头,现在除了干着急之外,也只能这样了,大家都一脸愁云惨雾。 ------------ 第一百八十四章 惨无天日 当天晚上,虎仔到棚户区找到胜男,并且把老爹遇害的消息告诉了她,胜男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虎仔,胜男以及梅志捷三人趁着天黑,一起潜入照相馆,把老爹的尸体抬了出来,然后运到育婴堂后面的乱坟岗那里埋了,胜男在坟前三叩九拜,痛哭不已。 自打陆昱霖被捕之后,吉祥里西厢房便成为特务蹲点诱捕陆昱霖同伙的地方,还好当初虎仔机警,看见弄堂口有便衣暗哨,没有贸然前往才躲过一劫。 杜太太见西厢房来了几个不速之客,在里面悉悉索索,翻箱倒柜,觉得蹊跷,连忙上楼来查个究竟。 杜太太敲了敲门,里面的人一听,以为来找陆昱霖接头的人到了,连忙从腰间拔出枪,走到门口,把门打开,把枪口对准来人。 杜太太见里面的人拿起顶着自己的脑袋,吓得魂飞魄散,尖叫起来。 特务一把把杜太太拉进屋内。 “你是什么人?说。”特务用枪指着杜太太的头,厉声问道。 “我……我……我是此地呃……此地呃房东太太,我……我就住了……住了楼下头。”杜太太吓得都结巴起来了。 “那你上楼来做什么?”特务目露凶光,质问杜太太。 “我……我听到楼上有声音,不放心,就上楼来看看交。我看欧阳先生跟欧阳太太交关晨光不蹲了屋里厢了,我还以为伊拉今朝回来了呢。”杜太太战战兢兢地回答。 “他们两人回不来了,我实话告诉你,他们俩是共党分子,已经被抓获了,你如果知道些什么关于他们的事情,一定要如实报告,如果知情不报,以同案犯论处。” 杜太太一听,目瞪口呆,那平日里和和气气又知书达理的欧阳夫妇竟然是共党分子,这着实是出乎她的意料。 “我,我不晓得伊拉是共产党,我只当伊拉是规规矩矩呃读书人。我对伊拉呃情况不是老清爽呃。我平常跟伊拉不啰嗦呃。只是每个号头来收收房租而已。” 杜太太生怕被牵连,连忙撇清自己和欧阳夫妇的关系。 “那么,你看见有什么人跟他们俩来往密切?”特务追问道。 “好像没啥人跟伊拉多来往,哦,对呃,东厢房里呃人,我不晓得应该称伊沈先生还是朱先生,伊跟西厢房呃欧阳太太关系蛮好呃。”杜太太连忙把朱弘达搬出来。 那特务一听,就知道说的是朱弘达,朱弘达与许淑娴之间的暧昧关系现在成了朱弘达的死穴了,朱弘达提都不让提,现在这个房东太太还来佐证,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除了东厢房的人之外,还跟谁来往密切?” “格就不清爽了,东厢房呃先生跟欧阳太太走得蛮近呃,格在吉祥里呃弄堂里,大家都晓得呃,人家呃原配还跪了弄堂口,叫欧阳太太放伊拉先生一马。阿拉弄堂里呃人都讲格个东厢房里呃朱先生简直就是陈世美。”杜太太揪住朱弘达不放,依然在那儿滔滔不绝地抖搂朱弘达的丑事。 那些特务没想到朱弘达还出过这样的丑,心里不禁暗暗发笑。但取笑上司是大不敬的,所以,大家强忍住。 “这个事情就不要再提起了,也不要在弄堂里散布谣言。你听懂了吗?”一个特务连忙制止杜太太。 “勿是谣言,是事实。”杜太太一本正经地回答。 那特务一拍桌子:“我的话你听不懂吗?我让你揭发其他人,你干嘛老是咬住东厢房不放?” 杜太太吓得浑身抖了起来:“我晓得了,我勿讲了,勿讲了。” “你再好好回忆回忆,他们家还有哪些人来过?”那个特务继续问道。 “让我想想,好像欧阳太太有个外甥女来住过几天,还有欧阳太太呃婶娘,哦,好像还有欧阳先生呃表妹来过呃。” “你知道他们现在住哪里吗?” “勿晓得。伊拉难般来呃,一般住几天就走了,有呃当天就走了。” “好吧,今天就问到这里,如果你还想到什么需要补充的,再来找我们。要是你知情不报,我想你应该知道后果的。”特务再一次恐吓杜太太。 “好呃好呃。”杜太太连忙答应,想要赶快离开这是非之地。 特务们把杜太太的言辞都记录在案,然后让杜太太签字画押,杜太太战战兢兢地按下了手印,然后赶紧离开。 在回地牢的第三天下午,地牢的门被打开了,陆昱霖被两个打手再次拖进了刑讯室里,被按在刑讯椅上。朱弘达坐在审讯桌后面,左耳上裹着厚厚的纱布。阿强和阿龙还有另两名打手分别站在左右。 经这么一拖拽,陆昱霖感到浑身骨头都快散架了,他坐在刑讯椅上直喘气。 “怎么样,这几天在这个地方反省得如何?有没有想清楚该如何跟我们合作?”朱弘达一手捂着耳朵,一手随手翻了翻卷宗,发现口供那一页里,在关键的问题下面只记载了‘不知道‘,‘不清楚’,‘不认识’几个字。他抬起头望了望对面的陆昱霖。 “朱站长希望我如何跟你合作?”陆昱霖歪斜着头枕着椅背,望着朱弘达,一副鄙夷不屑的神态。 “只要你把徐明峰的情况如实供出,就算是你有诚意。”朱弘达的目的还是想要了解徐明峰何时何地与陆昱霖接头。 “徐明峰曾经是东江游击队的大队长,我是副大队长,他现在还是上海地下组织的负责人,我的直接领导。”陆昱霖毫不隐晦,把阿成的供词重复了一遍。 “这些我们都已经掌握了,我想知道的是他去江阴干什么去了?他打算什么时候来上海,是从水路来还是从陆路来,他打算跟你什么时辰,在哪里见面?他此行的目的是什么?”朱弘达见陆昱霖今天的态度与先前有所不同,似乎愿意开口说话了,觉得今天也许能有所突破,不禁有些暗喜。 陆昱霖摇了摇头:“真抱歉,你问的这些,我无可奉告。” 朱弘达没想到第二句话陆昱霖就开始封口了,刚才的一丝窃喜转而变成了恼怒。 “啪”朱弘达一拍桌子:“陆昱霖,你是不是苦头还没吃够,还想再试试这里的‘满汉全席’?” “朱站长手握生杀予夺大权,我陆某人现在身为你的阶下囚,除了悉听尊便之外,又能如何?要杀要剐尽管来就是了,不过,命可休,志不可夺,我劝你早点死了这颗心吧。”昱霖大义凛然,双目炯炯,直逼朱弘达。 “那好,你休要怪我心狠手辣,来人,把他囚衣给扒了,铐到刑架上去。”朱弘达朝两个打手使了个眼色。 两个打手走过来,把陆昱霖身上那件七十九号囚服给扒拉下来,然后把他拖拽到刑架旁,刑架的四个角上有四条锁链,打手把陆昱霖的双手和双脚分开铐在刑架的四条锁链上。他的那条断腿绑着石膏,硬是被粗暴地拉扯分开,剧痛阵阵袭来,让昱霖不禁眉头紧蹙。而肩膀上的烙伤还没愈合,双臂这样被拉扯着真的是锥心之痛,而那只缠满纱布的左手被打手粗暴地捏紧,铐在锁链上,更是让陆昱霖疼得龇牙咧嘴,冷汗直淌,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别说是动刑了,就光这么铐在刑架上就让陆昱霖浑身直打哆嗦,痛苦不堪了。 陆昱霖被脱光了上衣,他的身上缠满了一条条绷带。这是马克替他包扎鞭伤时的绷带。 朱弘达拿着一把剪子来到陆昱霖面前,然后一剪刀,一剪刀把他身上前前后后的绷带全部挑开,剪断,绷带里面是一些印着血迹的纱布,已经很久没有换药了,这些纱布与皮肉粘连在一起。 “说不说?”朱弘达走到陆昱霖面前,拍了拍陆昱霖的脸颊。 “滚。”陆昱霖剑眉竖起,怒视着朱弘达。 朱弘达冷笑了一声,突然从陆昱霖的左胸的肋骨处用力撕下一条长约二十公分的纱布,纱布连着皮肉一起被撕下,那处伤口顿时血流如注,沿着陆昱霖的身体滴滴答答地滴落在地上。 陆昱霖反弓着身子,仰天发出惨绝人寰的嘶叫声,整个身子不停颤抖着左右扭动起来…… 阿龙被朱弘达的举动所吓蒙,虽然拷打囚犯是他最熟悉不过的业务,对于各种刑罚对人体造成的痛楚他也了然于胸,对于囚徒发出的凄厉的惨叫声也早已麻木不仁,但眼前陆昱霖的惨象还是让他有种心颤的感觉。 “怎么样,想好了没有?”朱弘达像是在欣赏他的杰作,看了看手上鲜血淋淋的纱布,又看了看陆昱霖的伤口,眼睁睁地望着鲜血从皮肉下渗出,流淌,滴落。然后用手按在陆昱霖的伤口处,感受着陆昱霖不停跳动的肌肉。 陆昱霖浑身战栗着,喘着粗气怒视着朱弘达。 朱弘达抹了抹陆昱霖伤口处的鲜血,涂在陆昱霖的嘴上:“我让你尝一尝你自己的血的味道。” 陆昱霖甩了甩头,双眼充血,怒目圆睁,吼叫起来:“朱弘达,你有种就把我弄死。” “想死,没那么容易,你要是不招,那就让你的血一滴一滴地流尽,让你的肉一点一点地烂掉,让你的骨头一寸一寸地碎掉。”朱弘达的脸上露出狰狞的笑容。 陆昱霖朝朱弘达啐了一口,朱弘达用手把脸上的血痰抹去,冷笑了一声,然后又从陆昱霖的胸口处撕下一条纱布。胸前像是一道血色的瀑布,鲜血哗哗往外冒。 “啊……”陆昱霖又发出一声长长的撕心裂肺的惨叫,脚尖踮起,身子朝后反弓着,两只手在空中乱舞着,不停地想要挣脱锁链,无奈双手双足被牢牢锁住,动弹不得。他不停地左右扭动着身躯,把铁链拽得叮当作响。这犹如凌迟般的苦痛令他求生不能,求死无门。 “快说,只要你说出来,我就不撕了,否则我把你身上的纱布全一根根撕掉。我想古代凌迟的滋味也不过如此吧。”朱弘达把手上那条粘连着陆昱霖皮肉的血淋淋的纱布在陆昱霖眼前晃悠着,然后扔在地上。 陆昱霖低头不语,他根本没有气力回答朱弘达的问题。那深入骨髓的疼痛让他痛不欲生,此时,他觉得死对他来说是种恩赐。 “还不肯说,是吗?” 朱弘达走到陆昱霖的身后,把背部的一块纱布用力扯下。 陆昱霖发出“啊”的一声长嘶,垂下了头,昏死过去。他背上的伤口像个婴儿的嘴巴,一张一合,鲜血像涓涓细流一般流淌着,整个背部的肌肉在不停跳动着,鲜血不停地往下流淌,滴滴答答的,已经在他脚下汇成一滩血水。陆昱霖整个人犹如一片树叶,被悬挂着,在不停地摇晃着…… 朱弘达见陆昱霖昏死过去了,便上前拍了拍他的脸颊,陆昱霖毫无反应。 “阿龙,去,把那套电刑设备推过来,我就不信治不了他。”朱弘达狞笑着。 ------------ 第一百八十五章 情同手足 “住手。{随}{梦} щ{suimеng][lā}”谭敬廷匆匆跑进刑讯室,原来他在办公室里听见了陆昱霖不绝于耳的惨叫声,他的整颗心被揪了起来,连忙跑了下来探个究竟。 “朱站长,你这是干什么?”谭敬廷双目怒视着朱弘达。 “干什么?我这是在审讯犯人呢,谭处长,你怎么也来了?”朱弘达见谭敬廷急匆匆地赶来,知道他是冲陆昱霖来的。 谭敬廷望了望刑架旁边的那套电刑设备,那设备上面拉出了很多电线,连接着电极,电夹和探针,他知道下一步,朱弘达将对陆昱霖施以更为惨无人道的电刑,他必须极力阻止朱弘达对陆昱霖施加灭绝人性的摧残。 “审讯陆昱霖是本处的分内之事,不敢劳动站长亲自动手。”谭敬廷见朱弘达手段如此歹毒,真想一枪结果了他,他瞋目切齿地望着朱弘达。 朱弘达看见从谭敬廷眼里透出的一股杀气,被他的气势所震慑,但不肯就此松口,急忙给自己辩解:“陆昱霖目前是本站头号犯人,作为一站之长,我当然有权过问,他这个人是含着金勺子出生的,从小养尊处优,锦衣玉食,没受过什么皮肉之苦,所以,刑讯是对付他的最好手段。” “可是,站长,从上次到这次,每次都是严刑拷打,他陆昱霖可曾招认过一句?难道是我们对他采用的酷刑还不够痛苦吗?依我之见,陆昱霖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人,一味的刑讯逼供只能适得其反,我看还是攻心更好些吧。站长,我看对陆昱霖的审讯还是交给我吧。”谭敬廷极力克制住自己的怒气,想让朱弘达就此住手,不要再对陆昱霖施以毒刑。 朱弘达甩了甩手上沾染的陆昱霖的鲜血:“好啊,既然我的严刑拷打没能撬开他的嘴,那就用你的怀柔政策试试吧,两天之内,我必须要得到关于徐明峰来沪的具体细节,否则贻误了抓捕徐明峰,这个陆昱霖对我们也就没什么意义了。我也不指望他能弃暗投明,拱手而降。到时候我会提请上峰核准对他的枪决。” “好,就让我来试试吧。”谭敬廷毫不迟疑地把这事揽了下来,能否劝降陆昱霖他并没有把握,但起码陆昱霖可以不再遭受酷刑折磨了。 “那我预祝谭处长马到成功。” 朱弘达嘴角挂着一丝冷笑,拱手作揖,然后扬长而去。 朱弘达走后,谭敬廷走到陆昱霖身边,陆昱霖的头耷拉着,双臂被拉扯着,前胸和后背上被撕裂的伤口还在汩汩冒着鲜血。昔日那张英俊的脸庞如今已经面无血色,憔悴不已,身上原先白皙细腻的肌肤已经是伤痕累累,遍布血痂,旧伤未愈,又添新伤,各种伤口层层叠叠,惨不忍睹。 谭敬廷连忙动手给陆昱霖松绑,阿龙见状,立刻前去帮忙,把陆昱霖的脚铐打开。 谭敬廷把囚衣披在陆昱霖身上,然后背起昏死过去的陆昱霖,朝刑讯室外走去。 “处长,我来吧。”阿龙连忙跟上前去。 “不用了,我自己来。阿龙,给,我办公室的钥匙,你去把我办公室里间的房门打开。” 谭敬廷从裤袋里掏出钥匙交给阿龙,阿龙连忙上楼去开门。 阿强站在刑讯室里,一时不知如何是好,瞎子都看得出来,谭敬廷跟朱弘达两个人积怨颇深,两人面和心不和,上次庞部长在这里训斥朱弘达时,阿强看出谭敬廷有些幸灾乐祸的模样。虽然朱弘达在许淑娴这件事上有难以推脱的责任,但朱弘达毕竟根基深,只要抓住了徐明峰,他就是首功一件,到那时,只要那些同僚把他的功劳不断吹嘘,把他的过错不断抹掉,那他朱弘达最低限度是功过相抵,甚至是功远远大于过,那他还是能够稳稳地坐在保密局上海站的第一把手的交椅上。到那时他谭敬廷还不是得乖乖地在朱弘达的屋檐下过日子? 阿强不断在权衡应该站在哪一边,天平似乎朝着朱弘达一方在倾斜。 谭敬廷把陆昱霖背上了二楼,在跟陆昱霖相处的日子里,他一共背过他三次,第一次是在黄埔军校里,陆昱霖被林教官罚做俯卧撑直至中暑晕倒,是他背着陆昱霖回到宿舍;第二次是在十九路军跟鬼子肉搏战中,陆昱霖右腿中枪,是他冒死把他从战场上背下来;这一次是第三次,陆昱霖是被自己抓获的,然后被折磨得死去活来,这次背他是在为自己赎罪。 谭敬廷把陆昱霖放在办公室里间的休息室里的行军床上,这里原本是谭敬廷晚上加班时小憩的场所,现在这里将成为陆昱霖养伤的地方。 “阿龙,你去医务室拿一些止血粉,消炎药,药棉,金疮膏,纱布,绷带之类的东西上来。”谭敬廷撩了撩袖子,他打算先给陆昱霖治伤。 “好,我马上去。”阿龙连忙去医务室拿药。 不一会儿,阿龙拿着一个托盘上来,里面放谭敬廷需要的药品。 谭敬廷用镊子把药棉放入碘酒中浸了浸,然后涂在陆昱霖前胸和肋骨的伤口撕裂之处,尽管陆昱霖还昏迷着,但碘酒的刺激让陆昱霖身子颤抖起来,嘴里发出哼哼的呻吟声。谭敬廷尽量手脚轻点,但陆昱霖还是一脸痛苦状。 “阿龙,你把他扶起来,轻点,别碰到他的伤口。” 阿龙“哦”了一声,仔细查看陆昱霖上身哪些地方是没伤口的,确实,陆昱霖身上体无完肤,很难找到一块没有伤痕之处,新伤旧伤层层叠叠,密布全身,原本白皙而细腻的肌肤如今肿胀着,撕裂着,焦黑着。望着自己的这份“杰作”,阿龙似乎有点良心发现,脸上露出一丝愧疚与不忍。 阿龙看了半天,发现上肢的伤口少一些,便把手放在陆昱霖的双臂上,把他扶住。 “阿龙,你扶稳了,转过来一点,我给他背部消消炎。” 谭敬廷用蘸了碘酒的药棉给陆昱霖的背部伤口消炎,每涂一下,陆昱霖都会收缩一下肌肉,显然痛不可言。 涂完碘酒之后,谭敬廷又给陆昱霖的伤口涂了止血粉,金疮膏,然后把那些陈旧的纱布剪去,重新包扎好,随后把自己的一件白衬衣给陆昱霖披上。 谭敬廷给陆昱霖做了简单的消炎包扎。然后把口服的消炎药碾碎,放在水中溶化,之后给陆昱霖喂下这消炎药。他希望经过这样处理后,陆昱霖的伤口能避免发炎化脓。 “好了,阿龙,把他放下吧,让他侧卧。阿龙,你手脚轻点,别再弄疼他了。”谭敬廷关注着阿龙,吩咐阿龙动作要轻缓,生怕给昱霖增添苦痛。 阿龙轻轻地把陆昱霖侧放在行军床上。陆昱霖就这样昏昏沉沉的睡着。 “不知他今天晚上能否睡个安稳觉。”谭敬廷看着昱霖毫无血色的脸,叹了口气。 “好了,阿龙,我这里没事了,你去休息吧。”谭敬廷朝阿龙点了点头。 “好的,处长,有事叫我。” 阿龙退了出去,阿龙对谭敬廷还是很尊重的,虽然阿强经常在他面前表现出对谭敬廷的不屑和怨气,但阿龙觉得谭敬廷是个外冷内热的人,虽然不像朱弘达那么喜欢一起三五成群喝酒聊天,但其实还是蛮有人情味的,阿龙的儿子是个早产儿,老是病病殃殃的,阿龙赚的钱大多是给儿子买药的,谭敬廷知道之后,常常会暗中接济他一下,或是有些有油水的活派给阿龙去做。所以,阿龙还是很感激谭敬廷的。 谭敬廷打算这两天不回家了,他要陪着陆昱霖。于是他给桂花去了个电话。 “桂花,我是敬廷,这两天站里挺忙的,我就不回去了。你自己当心点,要吃什么就跟张嫂说。” 桂花是从来不会干涉他公事的,所以马上回了一句:“敬廷,我知道了,你自己也别太累了,多保重身体。” 谭敬廷又嘱咐了桂花几句,便把电话挂了,然后把椅子搬到内室,他怕陆昱霖晚上睡不安稳,便坐在椅子上陪伴着他,他见陆昱霖一直昏睡着,便伏在椅背上打起了瞌睡。 睡至半夜,陆昱霖迷迷糊糊地发出哼哼的呻吟声,声音由小变大,由疏变密,把谭敬廷惊醒。 “小霖子,哪儿疼?”谭敬廷蹲下身子,望着冷汗直冒的陆昱霖。 “哪儿都疼。”陆昱霖睁开迷糊的眼睛,见眼前的人是谭敬廷,鼻翼张了张,眼眶里闪着泪光:“谭大哥,我好疼啊。” 在刑讯室里,陆昱霖是如此的坚贞不屈,任凭朱弘达阿强他们用什么苦刑伺候,他都能横眉冷对,咬紧牙关,但只有面对谭敬廷时,他才会喊疼叫苦,他才会像个小弟弟一般,向大哥述说自己心中的委屈和苦痛,因为谭敬廷一直是陆昱霖心中那个最疼爱自己,最呵护自己的大哥。.. 谭敬廷的心震颤着,眼前的陆昱霖就像是十多年前在黄埔军校时的那个小弟陆昱霖,每次遇到委屈和责罚之后,总会找他倾诉。每当陆昱霖向他投来令人怜悯的求助目光时,谭敬廷的心顿时就会被融化了,他对这个小弟一直是那么宠溺,不愿看见他受一丁点儿的委屈。而此刻,陆昱霖的那句“谭大哥,我好疼啊。”让谭敬廷顿时心如刀割,肝肠寸断。 “你等着啊,小霖子,我去去就来。”谭敬廷含着泪,朝门外跑去。 谭敬廷飞快地跑到医务室,今天轮到郑医生在医务室里值班。 郑医生是医学院的高材生,这人业务能力强,医术不错,但这人是个典型的书呆子,不善于同别人交往,跟站里的其他同事一般话不多,既不会阿谀奉承,也不会没话找话,跟别人扯闲篇,常常独来独往,他的活动范围也很有限,不是看病,就是研究医书。不过,他跟谭敬廷还是挺投缘的,能够说上几句话,可能这两人都属于不会攀高枝,不会溜须拍马,不善于经营人际关系的人,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因而郑医生和谭敬廷关系还不错。 “郑医生,你这里有什么止痛药吗?”谭敬廷心急慌忙地询问郑医生。 “我这里只有吗啡针剂,需要静脉推射。”郑医生抬头望着谭敬廷。 “那你赶紧的,把吗啡和针筒一起拿到我办公室来吧。”谭敬廷向郑医生命令道。 郑医生连忙问了一句:“给谁打针啊?” “当然是给痛得受不了的人打针啦。你别多问了,快跟我走吧。”谭敬廷一把把郑医生从座位上拉起。 “哦,好的好的。”郑医生连忙把吗啡试剂和针筒,药棉等物放进托盘里,跟着谭敬廷来到了他的办公室。 “你给他注射一针吗啡吧。”谭敬廷指了指躺在行军床上的陆昱霖。 “他不是犯人吗?”郑医生惊讶地望了望陆昱霖,又望了望谭敬廷。 “犯人也是人。你赶紧给他打针吧。”谭敬廷的口吻不容违抗。 ------------ 第一百八十六章 兄友弟恭 “哦,好的。”郑医生看见谭敬廷那两道不容商榷的目光时,连忙按照谭敬廷的吩咐去做。 郑医生把皮管扎在陆昱霖的手臂上,然后用针筒抽出吗啡试剂,找到陆昱霖的静脉,扎了进去,进行推射。 “好了。打好了。”郑医生拔出针头。 “郑医生,这吗啡能止痛多久?”谭敬廷想要知道吗啡的药效。 “一般六个小时左右吧。”郑医生一边收拾,一边回答。 “那一天能打几次?”谭敬廷一听打一次吗啡只有六个小时的止痛时间,觉得远远不够,按陆昱霖的刑伤来看,一天打三到四次才行。 “吗啡打多了会上瘾的,不能多打。一天一次就算多的了。”郑医生告诉谭敬廷吗啡的副作用:“如果上瘾了,会对身体造成伤害,而且很难戒断。” 谭敬廷听后,点了点头:“那要是吗啡作用过了之后又疼得受不了了,怎么办?你有什么好的办法没有?既不上瘾又能减轻痛苦?” 谭敬廷想让郑医生想个办法来减轻陆昱霖的痛苦。 郑医生摇了摇头:“熬呗,还能怎样?不过,要是实在熬不下去的话,只能多打几针了。” “那郑医生,像他这种情况,一天打两针不算多吧?” “像他这样的,先期一天两针才能止痛,后期可一天一针。不过时间长了会上瘾。” “那就先一天打两针吧。” 郑医生面露难色:“谭处长,朱站长说了,吗啡是给我们内部人员使用的,不是给犯人准备的。要是让他知道我给犯人注射吗啡的话,那我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你就说是我要的,我身上好几处枪伤在阴雨天都疼得厉害,你就说这吗啡是给我打的不就完了吗?”谭敬廷给郑医生出主意。 “那好吧,那请谭处长明天下来补签一下用药记录。”郑医生见谭敬廷态度坚决,便不再坚持:“你可别忘了哦,否则站长给站长查到的话,我可就没活路了。” “放心吧,要不我待会儿就去补签一下你那个用药记录。”谭敬廷说完,从裤兜里拿出一叠钱交给郑医生:“郑医生,辛苦你了,这是我的一点点心意,请你务必收下。” “不不不,谭处长,不用破费了,打个针而已。”郑医生连忙推辞。 “你这可是冒风险的,我不能让你白干呢,收下吧,郑医生。” 郑医生见谭敬廷态度诚恳,也就收下了:“谭处长,这个犯人是谁呀?你怎么这么照顾他?” “他是我兄弟,这辈子最好的兄弟。”谭敬廷望着陆昱霖,眼睛有些湿润。 郑医生被谭敬廷的情义所打动,点了点头:“我明白了,放心,谭处长,我会按时给你的这位兄弟打针的。” “谢谢,郑医生。”谭敬廷拍了拍郑医生的肩膀。 郑医生下去了,谭敬廷望着发出鼾声的陆昱霖,心疼地给他掖了掖被子。随后下楼,到郑医生的办公室里,翻开用药记录册,在吗啡一栏里,签署了谭敬廷三个字。 “郑医生,如果站长问起你吗啡的事情,你就全推到我身上,就说我把吗啡领走了。你听懂了吗,这样你就可以置身事外了。” 郑医生点了点头,冲谭敬廷笑了笑。 旭日东升,又是一个明媚的早晨开始了,当晨曦照在陆昱霖的身上时,他感到一阵轻松,虽然伤口还在隐隐作痛,但已经不那么令他浑身痛得直打哆嗦了。他睁开眼睛,看见谭敬廷正坐在他的身边,倚靠在椅子上,发出轻轻的鼾声。 昨天,自从在刑讯室昏死过去之后,陆昱霖一直是昏昏沉沉的,他在梦中梦见了许多亲人,有父母,有昱霆大哥,还有淑娴,他向他们哭诉着自己遭受的折磨,他希望他们能带他一起走,可是,这些人只是冲着他微笑,随后转身消失了,任凭他怎么呼喊,他的亲人们还是头也不回地离他而去,他在梦中哭醒了,睁开眼睛却发现自己已经不在刑讯室里,也不在地牢中,却是躺在办公室的行军床上。 陆昱霖努力回忆昨天的点点滴滴,他好像被人背出了刑讯室,好像有人给他上药,他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绷带,是重新包扎的,好像他昏睡中喊过疼,好像有人给他打过针。陆昱霖伸出手臂,看了看,果然,在右臂的静脉上有针眼。这是给他打的什么针?是毒针?让他慢性中毒而亡?他马上否定了,何必这么麻烦,他们要处死他还不是易如反掌?那是不是胁迫他招供的迷幻针,他听说过这种针剂,注射之后可以让人产生迷幻,然后敌人就会提问相关的一些问题,诱供出秘密情报,难道昨天他们对自己采用了这种手段,他是不是已经把明峰来沪的相关信息供认不讳了?一想到这儿,陆昱霖浑身直冒冷汗。 “你醒啦?“谭敬廷睁开眼睛,看见陆昱霖已经睁开眼睛望着他,连忙伸了个懒腰:”看来这吗啡的作用还不错,你后半夜基本没怎么叫唤。“ 原来这针眼是吗啡的针眼,陆昱霖悬着的心放下了,怪不得自己感觉伤口不那么痛了,而且还有一种轻松感,原来是吗啡的作用,这一定是谭大哥让人给他打的止痛针。一想到这儿,他对谭敬廷充满了感激。 “谭大哥,谢谢你,昨晚我把你折腾得够呛吧。“陆昱霖知道如果不是谭敬廷到刑讯室里把他救出来,他还会不停地被朱弘达一伙折磨着。 “小霖子,你可千万不要这么说,你我是兄弟,哥哥照顾弟弟是理所应当的。况且,你受这些苦也是由我造成的,要是我不抓你,你就不会来这个鬼地方,不会被他们折磨得死去活来,是哥哥对不住你。“ 这些话是谭敬廷的肺腑之言,他确实觉得自己愧对陆昱霖。 “谭大哥,我知道,你也是身不由己,我们身处两个阵营,而且是敌对的两个阵营,你这么做,我不怪你。“陆昱霖吸了口气,淡淡地说。 “小霖子,你越是这么说,我就越是觉得惭愧,想当年,我们一起进黄埔军校,一起打鬼子,有好几次你救我,我救你,生死与共,祸福同享,有什么心事,有什么苦恼,我们总是畅所欲言,无话不说。我真想回到那个时候去,不用像现在,有很多话,你不能告诉我,我不能告诉你。“ 谭敬廷最痛苦的莫过于同自己的好兄弟不能敞开心扉,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只能心存戒备,相互猜忌,相互钩心斗角,彼此你死我活。 “这也许就是谍报人员的悲哀吧。谭大哥,既然我选择了这条路,你就让我走下去吧,别劝我回头。“陆昱霖语气轻柔,但神色坚定。 陆昱霖仿佛洞穿了谭敬廷的心思,他准确无误地向谭敬廷传递了信息,表明了心迹:自己是不会归降的,不要在他身上浪费时间了。 谭敬廷听了陆昱霖的暗示之后,抹了把脸:“小霖子,饿了吧,你想吃什么,我让勤务兵去买。“ “我心里想吃好多好吃的,可惜我的嘴,我的牙都不行,痛得要命,恐怕什么也吃不了。“ 谭敬廷望了望陆昱霖,是的,陆昱霖嘴上全是血痕和血泡,这是他受刑时强忍苦痛折磨而留下的印记。现在对他来说,吃,也是一种痛苦。 “饭总归要吃的,不吃饭,没有营养,怎么能把伤养好呢?要不,给你来一碗皮蛋瘦肉粥?“ “好啊,你一说,我还真想吃一口这皮蛋瘦肉粥,好久没吃过了。“陆昱霖冲谭敬廷笑了笑,他怕拂了谭敬廷的好意,装作想吃的样子。 “好,你等着。“ 谭敬廷跑到门口,把勤务兵叫来,然后吩咐他去买两碗皮蛋瘦肉粥。 没多久,勤务兵把两碗粥买来了,谭敬廷把陆昱霖从床上扶起,把粥碗端起来,舀了一勺子,放在嘴边吹一吹,然后要喂给陆昱霖吃。 “谭大哥,还是我自己吃吧。“陆昱霖不好意思让谭敬廷喂饭,伸出那只裹着厚厚绷带的左手。 “你的手伤得这么严重,怎么拿碗,还是我来喂你吧。“ 陆昱霖看了看自己的左手,这才清楚自己现在连端碗吃饭的能力也没有,便叹了口气,顺从地点了点头。 陆昱霖嘴里满是血泡和血痕,牙齿也被咬碎了,连喝水都痛,但看着谭敬廷这么真心实意地对自己,不忍辜负了他的好意,于是便强忍着,一口一口地把粥强行咽了下去,每吃一口,陆昱霖都会感到自己汗毛倒竖,疼痛难耐,所以,吃得很慢,往往吃一口,喘两口气。 谭敬廷不急不躁,虽然从来没干过这活,但他很仔细,很有耐心,一口一口地把粥喂到陆昱霖的嘴里。 “谭大哥,你以后肯定是个好爸爸。你看你多有耐心啊。“陆昱霖觉得眼前的谭敬廷更像是一位充满慈爱的长辈。 “我啊,就先在你身上实习起来,省得到时候喂我儿子时手忙脚乱的。“ 陆昱霖呵呵一笑,谭敬廷也笑了起来。 “哎,小霖子,我听说你有个儿子,可你那次跟我见面时,不是说只有一个女儿吗?“谭敬廷想要了解鸣儿的事情。 陆昱霖觉得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了,也就没必要隐瞒谭敬廷了,便实言相告:“我那时没跟你说实话,鸣儿确实是我的儿子,是广州大轰炸那年降生的,今年已经十岁了,我和淑娴还有一个女儿叫喻儿,今年刚满三周岁。这一儿一女是淑娴给我留下的血脉,谭大哥,鸣儿也许是今后我们陆家唯一的男丁,如果可能的话,你能否帮我保住我们陆家的这棵独苗?“ 确实,鸣儿是陆昱霖的心病,他先前一直让鸣儿称自己表舅,称淑娴表舅妈,也是为了保护孩子。但阿成已经把他和鸣儿的父子关系招供了出来,那么敌人很有可能拿鸣儿做文章,他早已视死如归,但鸣儿还这么小,如果鸣儿有什么不测的话,他如何有脸面去地下见自己的父母,陆家的列祖列宗。他现在已无力保护鸣儿了,只能求助于谭敬廷。 望着昱霖殷殷期待的眼神,谭敬廷一口答应,掷地有声地向陆昱霖承诺:“小霖子,你放心,我谭某人就算是上刀山,下火海,也要拼了命保住你的儿子。“ “谭大哥,你对我们陆家的恩情,我们陆家人会记一辈子的。“陆昱霖感激地望着谭敬廷。 “小霖子,你千万不要这么说,你这么说就是在打你大哥的脸。“谭敬廷面露愧色。 “谭大哥,我怕朱弘达知道鸣儿是我儿子的事之后,一定不会放过鸣儿。“陆昱霖把自己的担心告诉谭敬廷。 “我明白,我这就去安排。“谭敬廷经陆昱霖这么一提醒,马上意识到,鸣儿可能会有危险,他知道朱弘达这个人心狠手辣,为了达到目的不惜任何手段,甚至是下三滥的手段。 谭敬廷把阿龙叫来:“阿龙,你认不认识阿成的家?“ 阿龙点了点头。 “你悄悄地把陆昱霖的儿子鸣儿接到我家去,让我太太照看。“谭敬廷立马吩咐阿龙。 “这……,处长,这合适吗?”阿龙有点犹豫不决。 “你别管那么多,照我的意思做就是,事后我不会亏待你的。”谭敬廷拍了拍阿龙的肩膀:“大人的事情不关孩子,孩子是无辜的,阿龙,你也是当父亲的人,我想你也一定能体会一个当父亲的心情。” “好的,我马上去。“ 父子连心,这一点阿龙深有体会。 ------------ 第一百八十七章 动之以情 玉蓉从余香茶行出来后,就直奔八里桥。 叶太太老远看见玉蓉来了,心急火燎地跑了过来:“啊呀,玉蓉,侬总算是回来了,出大事体来,那儿子被人抱走了。我追也追不上。” “你说什么?鸣儿,鸣儿被人抱走了?”玉蓉一听傻眼了,愣在那儿一动不动。 “是呃呀,毛毛看见呃,伊讲,一个男人跑过来,跟鸣儿讲,带伊寻爸爸去,鸣儿还没出声,诶个男人就又拉又拖,随后一把把鸣儿抱起来,扛了身上就跑忒了,毛毛来叫我,我急得来,一路追过去,伊把那儿子丢进一部黑颜色呃小汽车里了,小汽车马上把门关忒后就开走了。我追出去一百多米,实在是追不上,我两只脚哪能拼得过四只轮子啦。”叶太太把事情经过告诉了玉蓉,边说边急得直跺脚。 玉蓉一听,瘫软下来。 “玉蓉,玉蓉,侬醒醒呀,醒醒呀。”叶太太连忙呼叫玉蓉。 咏儿和喻儿也在一旁摇晃玉蓉的手臂。 叶太太的呼叫声把周边邻居都叫了过来,大家围着玉蓉和叶太太问长问短。叶太太把事情经过又跟大伙说了一遍。 肖老板一把把玉蓉抱进了药铺,往玉蓉脸上喷了一口水,玉蓉睁开眼睛,一口鲜血喷涌出来。 “啊呀,吐血了,吐血了,格哪能办啦?”叶太太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 “伊是急火攻心,侬帮伊撸一撸胸口,让伊缓一缓。”肖老板吩咐叶太太。叶太太连忙扶起玉蓉,又是撸胸口,又是拍后背,玉蓉总算是缓过气来了。 玉蓉双手抱膝,伤心地抽泣起来。 “玉蓉啊,侬勿要哭,依我看,迭个人不是一般呃拐子,伊有小汽车,说不定是有身份呃人,会不会是绑票啊?”叶太太一边安慰玉蓉,一边帮她分析。 “阿拉小老百姓,又没啥呃钞票,伊绑阿拉呃小人有啥用啦,要绑么也要绑有钞票呃大老板呀。”肖老板对叶太太的分析不以为然。 玉蓉心里已经渐渐明白了,一定是保密局的人绑架了鸣儿,他们一定想要用鸣儿来胁迫昱霖,逼他就范,看来敌人已经知晓鸣儿就是昱霖的亲生儿子这件事了。 阿龙接到谭敬廷布置的任务之后,连忙赶去八里桥,却发现那条街上的方圆药铺前围着许多人,走过去一看,见一个面容姣好的少妇瘫倒在地,正在哭天抹泪。 “这是怎么啦?“阿龙询问身旁的一位老伯。 “真是作孽啊,迭个女人呃阿哥失踪了好几天了,现在伊呃儿子又勿见忒了。唉,真呃是蛮惨过呃。“老伯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忽然听得那少妇呼天抢地:“鸣儿啊,你去哪里了啦?要是你有个三长两短,你让我可怎么活呀?“ 阿龙一听,一惊:“她的儿子叫鸣儿?“ “是呃呀,老乖呃一个小囡,又漂亮又聪明,阿拉格条街上全晓得呃。唉,哪能出格种事体呃啦?流年不利,看来要到庙里去烧烧香来。“老伯连连叹气,为玉蓉一家人多舛的命运而叹息。 这时,叶太太深感内疚地对玉蓉说:“玉蓉啊,侬把三个小囡交给我,我没帮侬看牢,真呃是对不住侬。我就做了一笔生意,就格点工夫,眼睛一眨,鸣儿就勿见忒了。都是我不好,我要是不做格笔生意就不会出格种事体了。“ “姆妈,我看见小汽车后头有块牌子,后头有两只圆圈圈。”毛毛跟叶太太比划着。 阿龙一听便明白了,车牌后面有两个零的是阿强的车,一定是阿强捷足先登,绑架了鸣儿,看来鸣儿已经落入朱弘达之手了。 阿龙想了想,要不要把鸣儿被绑架的事情告诉谭敬廷呢?他觉得如果告诉了谭敬廷,那么谭敬廷就有可能跟朱弘达翻脸,到时候倒霉的可能是自己。 于是,阿龙回去后,把谭敬廷拉到一边,悄悄地说:“处长,我刚去过八里桥了,鸣儿走失了好几天了,我一时也找不到。“ 阿龙并没有说鸣儿是被绑架的,因为根据他的推断,绑架鸣儿的人十有八九是阿强,但他怕告诉谭敬廷之后,谭敬廷会对阿强下手,毕竟他跟着阿强鞍前马后好些年了,平时两人关系还不错。 谭敬廷一听大惊失色,他不敢把这个情况告诉陆昱霖:“阿龙,把兄弟们撒出去,让他们帮着一起找。一定要找到这个孩子。“ 阿龙点了点头,便出去了。 谭敬廷走进内室,望着陆昱霖笑了笑:“小霖子,这粥你也喝了,伤也好点了,下面我们该聊聊正事了吧。” “谭大哥想跟我聊什么正事?“陆昱霖也冲着谭敬廷笑了笑。 陆昱霖心里清楚,谭敬廷所说的正事还是让他供出组织机密,供出徐明峰来沪的具体事项,他知道谭敬廷会以兄弟情来感化他,这正是他的一处软肋,但他此时此刻只能狠下心来,虽然面对谭敬廷,陆昱霖不会疾言厉色,但他必须不为所动。他只想对他的大哥表明心迹,让他知难而退。 “当然是关于你们组织机密的事情。”谭敬廷开门见山,因为他知道他没时间跟陆昱霖兜圈子了。 “谭大哥,既然你知道这是机密,那我怎么能说呢?”陆昱霖直接封口,不让谭敬廷对他抱有任何幻想。 “小霖子,这些日子你吃了这么多苦头,遭了这么多罪,你应该知道朱弘达这伙人有多狠,手段有多毒辣,只要你一天不招供,他们就会一直折磨你,你现在受过的刑只不过是冰山一角,他们有的是法子让你求生不能,求死无门,哥哥我不忍心你被他们活活地折磨死,所以你就听哥哥一句劝,把你知道的事说出来吧。哥哥向你保证,只要你把徐明峰来上海跟你接头的具体事项告诉我,你想要什么,我都能答应你。” 谭敬廷的目光里饱含着对陆昱霖的不忍和不舍。 陆昱霖低头沉默不语,他知道谭敬廷所言非虚,只要他一天不开口,对他肉体和精神上的折磨就一天不会停止,那痛彻骨髓的苦楚令他不堪回想。可是,他如何能背叛自己的信仰,背弃自己的战友,况且他是陆家的子孙,是世代出良相忠臣的陆氏一脉。忠诚,仁义这是从他落地开始就在他的身上留下的烙印,是流淌在他血液里,骨髓中的遗传细胞,身体可以破碎,但这遗传细胞是不会消亡的。 “谭大哥,如果你不忍心眼睁睁地看着我继续受折磨,那你就痛痛快快地给我一枪,我会感激你的。”陆昱霖抬起头来,平静而镇定地对谭敬廷说。 谭敬廷没想到陆昱霖会对他提出这样的要求,心里猛地一颤:“不,我不要你死,你是我的兄弟,是我谭敬廷这辈子最好的兄弟,我俩这辈子还没做够兄弟呢。小霖子,你就痛痛快快地说出那几个字来,这难道比你受刑,比你挨枪子更难做到吗?” 谭敬廷几乎是在哭求陆昱霖。 谭敬廷的话开始戳痛陆昱霖心中最柔软的一处,他何尝不是把谭敬廷当作这辈子最好的兄弟,最亲近的大哥,可是,道不同,情何以续? “谭大哥,你我这辈子的兄弟情份快到头了,下辈子再做兄弟吧。”陆昱霖紧紧咬住嘴唇,忍住泪,把头别过去。 “小霖子,你再不招认,朱弘达就要提请对你的枪决,到时我真的是爱莫能助了,趁现在还有点时间,你就自救一下吧!”谭敬廷突然双膝一跪,泪流满面。 谭敬廷的下跪,让陆昱霖的心猛然一颤,他知道谭敬廷是个孤傲的人,从未见过谭敬廷向谁求饶,向谁屈膝,如今谭敬廷竟然跪在自己面前,央求他自救。陆昱霖被谭敬廷的兄弟情义深深打动。但在他心目中,除了情义,还有道义,还有信义,还有仁义,还有正义,他不能为了情义而把其他的抛之脑后,他只能选择辜负谭敬廷了。 陆昱霖突然把身边的那只盛粥的碗用力敲碎,然后捡起碎瓷片置于颈动脉上,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谭大哥,你别逼我。” 谭敬廷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放下,小霖子。好,我不逼你,我不逼你。” 谭敬廷从地上站起来:“把瓷片给我,给我。” 谭敬廷靠近陆昱霖的身边,一把夺过陆昱霖手上的碎瓷片,碎瓷片把谭敬廷的拇指割开,鲜血流了下来。 “精彩,非常精彩。”身后响起了鼓掌声,不知什么时候朱弘达出现在内室的门口:“谭处长,你在我心目中可一向是铮铮铁骨的硬汉,从不卑躬屈膝,没想到你居然给一个阶下囚下跪,这可真是让我开了眼了。” 谭敬廷不理朱弘达的冷嘲热讽,抹了抹眼里的泪水:“朱站长找我有什么事吗?” “我是来看看你的怀柔政策功效如何?你可有所突破?你昨天不是跟我说,你很了解你的这位同窗好友,说他是一个吃软不吃硬的主,但是现在呢?你就是跪在他面前,他照样狠心不搭理你,还用死来威胁你。你觉得你的这个怀柔政策还进行得下去吗?” “两天时间还没到,请站长再给卑职一点时间吧。”谭敬廷担心朱弘达又把陆昱霖拉去刑讯室。 “我就算是给你二十天,两百天也没用,这个人是软硬不吃,油盐不进的,我看我还是去写申请报告吧。”朱弘达斜睨了一眼谭敬廷,冷笑了一声。 “站长,请你再容卑职劝劝他。”谭敬廷一把拉住朱弘达的手臂,央求他。 为了陆昱霖,谭敬廷可以抛却尊严,可以舍弃面子,但唯独放不下这份兄弟情义。 “多此一举。”朱弘达一甩手:“来人,把陆昱霖押回地牢去。” 两个卫兵进来了,把陆昱霖从床上拉起,架着他,拖回地牢。 谭敬廷愣愣地杵在那里,一动不动,脑子里一片空白,他绝望地闭起了双眼。 陆昱霖又被押回了地牢,他被扔在了木板床上,被这些个卫兵这么强行拖拽,拉扯,推搡,陆昱霖浑身痛得冷汗直冒,他坐在床头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但是现在他没有时间去疗伤,从谭敬廷和朱弘达的话里,他明白自己时日无多了,现在该好好想想如何把淑妍藏匿起来的情报送出去了,再晚,就没时间了。 ------------ 第一百八十八章 不择手段 朱弘达的那只左耳被陆昱霖咬伤之后,便常常出入郑医生的医务室。*随*梦*小*说 .lā 郑医生把裹在朱弘达耳朵外面的纱布拆开,仔细地给朱弘达做了一次检查,看见撕裂的伤口有些化脓了,便用碘酒进行消毒。碘酒碰着伤口时的渍痛让朱弘达龇牙咧嘴。 “郑医生,你轻点。”朱弘达皱着眉头冲郑医生叫嚷。 郑医生一时不知道该如何下手:“哦,站长,你忍一忍,这碘酒碰到伤口确实是很痛的。”.. “我知道我知道,你快一点。”朱弘达催促着:“郑医生,你这儿有什么镇痛剂吗?我这耳朵到了晚上疼得更厉害了。” “我这里只有吗啡针剂。” “那就给我打一针吗啡吧,你不知道,这耳朵疼起来真的是连嘴都张不了,一直痛到脑袋上。这该死的陆昱霖,临死还咬我一口。” 朱弘达一想起那天当他亲口告诉陆昱霖,淑娴被他一枪毙命的真相之后,陆昱霖像困兽一般冲他咆哮,那双眼睛犹如烈焰一般喷射着怒火,最后拼尽全力撕咬他的耳朵,他至今一想起陆昱霖当时的神情,还会浑身一激灵。 “好的。我这就给你注射吗啡。” 郑医生给朱弘达包扎好之后,便又给他注射了一支吗啡。 “站长,麻烦你在用药记录册上签个字。” 郑医生把用药记录册递给朱弘达,朱弘达翻开,在吗啡一栏里签上自己的名字,忽然他发现记录册上有不少谭敬廷的签名,而且几乎是天天在注射吗啡。 “郑医生,谭处长最近怎么啦?怎么天天在打吗啡?”朱弘达一边翻看记录,一边问郑医生。 “谭处长说,他身上的旧伤最近复发了,疼得厉害,所以这些天,基本上天天需要注射吗啡。”郑医生小心翼翼地回答。 “哦?是吗?我怎么没觉得他身体有什么异样?”朱弘达有些狐疑,他知道谭敬廷身上有几处旧的枪伤,但并未发现谭敬廷因为这些旧伤而行动迟缓,或是面带痛苦。 郑医生怕被朱弘达知道自己给陆昱霖注射吗啡的事情,便连忙替谭敬廷解释:“站长,谭处长身上的伤我看过,有的确实挺严重的,尤其是胸口的枪伤,一遇到阴雨天,伤口就会疼得厉害,谭处长也算得上是条硬汉,他都熬不住,问我要吗啡,可见这旧伤发作起来确实够他受的。” “好的,我知道了。”朱弘达把记录册交还给郑医生。 朱弘达有些怀疑,这些吗啡是否真的用在谭敬廷自己身上了,会不会是用在那个陆昱霖的身上了,如果那样的话,他谭敬廷可就有通共的嫌疑。 玉蓉又来到了海格路28号谭敬廷的寓所,她按了按门铃,张嫂出来开门。 “侬是哪位啊?”张嫂并不认识玉蓉。 “我叫玉蓉,我昨天刚来过。” “哦,请进。是不是有啥么子落了此地了?”张嫂以为玉蓉有东西落在这里了。 “不是,我有事找谭处长。” “哦,先生不在屋里厢。伊格几天一直住在办公室里。你有啥重要呃事体伐?” 桂花听见外面的声音,连忙走了出来,看见玉蓉站在外面,连忙招呼。 “哎,这不是玉蓉吗?”桂花挺着个肚子走了出来。 “桂花嫂子,我的儿子鸣儿被人绑架了,我想请谭处长帮帮忙。”玉蓉说着,泪水连连。 “啊,有这事?”桂花一听也跟着着急:“玉蓉,你先别着急,你先坐会儿,你等着,我去给敬廷打个电话,让他回家一次。” 说完,桂花急忙走进客厅,拿起电话,拨通了谭敬廷办公室的电话。 “敬廷,出大事了,你快回家一趟吧。”桂花怕鸣儿被绑架的事情被别人听到,所以也不敢在电话里提及,只是一个劲地催谭敬廷快点回家。 谭敬廷接到桂花的电话,不知道家里出了什么大事,以为是桂花和她肚子里的孩子出事了,紧张得连忙放下电话,跑了出去。 谭敬廷心急慌忙地回了家,看见桂花安然无恙,悬着的心放了下来。 “桂花,到底什么事,这么心急火燎地把我叫回家,我还以为是你出什么大事了呢?” “不是我,是她。”桂花指了指坐在一旁的玉蓉。 谭敬廷望了望玉蓉,这是一张似曾相识的脸,他在脑海里搜索着这张面容,忽然想起来了,那是十多年前,在黄埔军校的操场上,那个偷偷带罐头给陆昱霖的陆府的丫鬟——玉蓉。 “你是陆府的丫鬟,叫玉蓉吧?”谭敬廷记忆力不错,立刻认出了十多年前在黄埔军校的操场上有过一面之缘的女孩。 “对,我就是那个曾经去黄埔军校,给我家少爷送罐头的玉蓉。”玉蓉点了点头。 “玉蓉,怎么啦?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啦?”谭敬廷见玉蓉一脸愁容,焦急万分的样子就知道有急事。 “谭处长,请你救救我家的鸣儿吧。”玉蓉朝谭敬廷双膝一跪。 “鸣儿到底怎么啦?”谭敬廷也着急起来。 “鸣儿被绑架了,昨天上午九点多钟的时候,我来你这里打听我家少爷的事情,把三个孩子交给邻居叶太太看管,结果回去时听叶太太说,鸣儿被人抱走了,塞进了一辆小汽车里。” “那你知道是谁绑了鸣儿了吗?”谭敬廷追问了一句。 “现在除了你的人,还会有谁想要绑架鸣儿?”玉蓉语气肯定,用哀怨的眼神望着谭敬廷。 “玉蓉,你恐怕是误会我了,这件事真的不是我派人干的。”谭敬廷从玉蓉的目光里读懂了,玉蓉怀疑是他下令绑架了鸣儿,所以赶紧澄清。 “有人看见那辆汽车的牌照后面有两个零。”玉蓉提供了线索,似乎证据在握。 谭敬廷一听说车牌后面有两个零的,便知道那是阿强的汽车,那么绑架鸣儿的人肯定是阿强无疑,他清楚地记得当初阿强向他提议可以通过绑架鸣儿来要挟陆昱霖,被他一口否决了,没想到这个阿强竟然私下里瞒着他悄悄地干了这件下三滥的事情。 谭敬廷转念一想,阿强之所以这么做,如果不是立功心切,那就是朱弘达授意他这么干的,朱弘达才是这件绑架案的主谋。看来离跟朱弘达翻脸的日子不远了。 “玉蓉,这件事你就交给我吧,我一定会把鸣儿救出来的,你回家等消息去吧。”谭敬廷已经暗下决心,一定要把鸣儿救出魔窟。 “谭处长,请你念在和昱霖少爷一场兄弟的份上,无论如何一定要把陆家的这条命根子救出来。”玉蓉向谭敬廷磕头致谢。 谭敬廷连忙把玉蓉扶起:“相信我,我谭敬廷不是薄情寡义的人,我一定会竭尽所能把小霖子的儿子救出来的。” 自打阿成供出鸣儿就是陆昱霖的亲生儿子之后,朱弘达就有想利用鸣儿逼陆昱霖就范的念头,只不过,他还心存侥幸,希望陆昱霖在重刑之下能招供徐明峰的情况,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他越来越对陆昱霖失去了耐心和希望,于是,想到了这最后的一招,他知道陆昱霖不怕死,但儿子的生死他总不会也不顾及吧。 朱弘达知道这是下三滥的手段,万一被发现,会一石激起千层浪,激发民怨沸腾,让政府受到攻击,这也是他迟迟下不了这个决心的原因之一。但目前看来,除了这一招之外,别无他法。 朱弘达把阿强叫来,与他商量怎样把鸣儿绑来上海站。这与阿强的想法不谋而合,因而阿强主动请缨去八里桥绑架鸣儿。 阿强把鸣儿绑来之后,怕鸣儿哭闹让全站的人知道,更怕让谭敬廷知晓此事,便先把鸣儿关在市区一间保密局的临时安置房内并派黑皮在那儿看管。 鸣儿独自一人被关在小屋子里,吓得大哭起来,阿强狠狠地把鸣儿毒打了一顿,还不给他饭吃,鸣儿又冷又饿又害怕又伤心,当晚就发高烧了,昏昏沉沉地在说胡话,阿强见状,一时不知该怎么办,连忙通知朱弘达。 “站长,陆昱霖的儿子在发高烧,一直昏昏沉沉地在说胡话。” “怎么会这样?要是这孩子死了,就没有什么利用价值了,这样,我让郑医生过来看一下。”鸣儿是朱弘达手上的一张王牌,他可不能让这张王牌变成一张废牌。 朱弘达担心若是陆昱霖得知儿子奄奄一息了,那就会心如死灰,更加坚定他求死的决心,那就更撬不开他的嘴了。他得让鸣儿活蹦乱跳,让陆昱霖为了这颗独苗而不得不屈服。 朱弘达命令郑医生赶紧去给鸣儿治病。 郑医生来到了临时安置房,发现鸣儿高烧不退,便先给鸣儿注射了退烧针。 “我想了解一下,这个孩子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会突然发高烧的?”郑医生望着阿强。 “你就给他打一针退烧针不就完了吗?问这么多干嘛?”阿强满不在乎地说道。 “退烧针只能暂时缓解一下,不了解病因,我没法对症下药。过会儿热度还会上升的。”郑医生不去理会阿强的蛮横无理,耐着性子给他解释。 阿强想了想,只能据实相告:“可能是饿的吧,也可能是受了惊吓,昨天带到这儿的时候,哭得死去活来,嗓子也喊哑了。” 郑医生大致明白了,这个孩子无疑是给保密局的人绑架来的,这么小的孩子,经历这种事情,不被吓坏才怪呢,而且这个孩子不仅惊吓过度,而且饥寒交迫,身上还有一些瘀伤,一看就知道被暴打了一顿,加上这孩子的体质本来就比较弱,如此折腾,更是雪上加霜。郑医生不禁对这个孩子充满了同情。 “那我先给他吊点葡萄糖吧,看看是不是能够有所好转。“ “郑医生,你一定要把这个小崽子给治好了,他若是有个三长两短,那我们可真的是瞎子点灯——白费蜡。” “是吗?这孩子对你们这么重要?”郑医生一边挂着吊瓶,一边随口一问。 “要不是想逼陆昱霖就范,这小兔崽子是生是死关我屁事。”阿强冷冷地说。 郑医生现在清楚了,阿强一伙想要拿陆昱霖的儿子来逼迫要挟陆昱霖,郑医生不禁对阿强等人的卑劣行径而深感不耻。 “我尽力吧。“ “那郑医生,这个小兔崽子就交给你了,黑皮,你给我看好了,我去站长那里汇报情况。“ 阿强向黑皮交代了一下,便离开了临时安置房,回保密局了。 阿强走进朱弘达的办公室,把鸣儿的情况跟他说了一下。 “现在那个鸣儿怎么样了?“朱弘达急切地问道。 “估计一时半会还醒不过来,郑医生正在想办法。“ “看来是等不及了。“朱弘达叹了口气。 “嗯?站长,什么意思?“阿强一脸疑惑。 “你看,这是上峰刚刚下达的枪决陆昱霖的命令。“朱弘达把那份对陆昱霖执行枪决申请报告的复议文件递给阿强。 阿强接过来一看,上面写了两个字:同意。 “看来不能指望从陆昱霖嘴里知道徐明峰前来接头的情况了,我们只能靠自己去拦截徐明峰。阿强,传达下去,加派人手,加强各大车站,码头的检查,务必在这些口岸把徐明峰拦截下来。” “是。”阿强刚要走,又回了过来:“那站长,那个鸣儿怎么办?” “先别管了,就关在那儿吧,现在我们的头等大事就是拦截徐明峰。” ------------ 第一百八十九章 视死如归 了陆昱霖即将被执行枪决了,朱弘达觉得自己的心一下子变得空落落的,这些年来一直在跟这个共党的谍报高手——“水母”不停地周璇着,针锋相对,玩着猫捉老鼠的游戏,现在这出戏即将落幕了,他感到自己似乎失去了一个可以抗衡的对手,一时之间一种孤独感涌上心头。 虽然他最终抓住了陆昱霖,亲眼目睹陆昱霖在刑讯室里死去活来的惨状,但他必须承认,自己并未赢得这场较量的胜利。他可以从肉体上消灭陆昱霖,但却始终无法在精神上战胜陆昱霖,无法让他的对手臣服在自己的脚下。 朱弘达想要跟这个老对手再见上最后一面,想要在陆昱霖临终之前彰显他胜利者的姿态。 朱弘达来到了地牢,陆昱霖正靠在木板床上闭目养神。听见外面有声响,便睁开眼睛,见朱弘达亲自光临囚室,猜测定是朱弘达想要亲口告诉他,自己的末日来临了。 朱弘达站在牢门前,拉着铁栅栏,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陆昱霖,我特地过来看看你。” “承蒙站长大人器重,特地到这个地方来看望我,陆某人不胜感激。”陆昱霖抬起眼皮,冷冷地说道。 “我怕我再不来的话,就没有机会了,从我们认识的第一天开始算起,也有十多年了吧,尤其是最近五六年里,我们不仅是邻居,而且还是关系不错的朋友。” “朋友?“陆昱霖冷笑了一声:”别忘了,我们还是情敌,政敌,现在更是仇敌。” “你总结得不错,确实如此。对,如今我跟你之间是不共戴天的死敌了。但现在是你即将赴死,我依然可以活下去。你大概还不知道吧,明天就是你的末日了。我是特地来通知你一声的。” 朱弘达在陆昱霖面前流露出胜利者的姿态,他期待着陆昱霖黯淡的眼神,沮丧的神情,绝望的泪水,或是怒不可遏,破口大骂的举动。 “千年王八万年龟,活得长又怎样?”陆昱霖哈哈一笑,淡然地回敬朱弘达。 陆昱霖的神情与言辞让朱弘达太失望了,他看到过太多的死囚在临死前瘫软倒地,惊恐万分,痛哭流涕,哀嚎求饶的情形,他不相信天底下竟然还有如此看淡生死之人。 “陆昱霖,你听明白了没有,你明天就要被执行枪决了!”朱弘达再次提醒昱霖。 “我耳朵不聋,知道了,谢谢你亲自跑来通知我一声,是不是我没有表现出你所期待的恐惧感,让你挺失望的,是吧,朱站长?”陆昱霖嘲谑着朱弘达。 “你一定是疯了,一定是疯了。”朱弘达有点气疯了。 “疯的是你吧。”陆昱霖不屑地望着朱弘达。 “人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人这一辈子只能活一次,你难道不明白吗?” “方生方死,方死方生,对我而言,生时磊落,死又何惧?能同我的亲人们泉下相聚,何悲之有?”陆昱霖悠悠地说道:“这些,你是永远也不会明白的。” 陆昱霖的话像是当头棒喝,让朱弘达无言以对,他从陆昱霖的身上看到了什么叫“视死如归”。虽然他朱弘达在年轻时也曾有过一腔热血,有过置生死于度外的豪情,与日寇生死一搏的气概,但渐渐地,这些豪情和气概都被消磨了,现在的他变得贪生怕死,唯利是图,为了高官厚禄可以不择手段,肮脏龌蹉。他早脱胎换骨,不再是当初大学时代的那个为了国家民族可以舍生忘死的热血青年了。 朱弘达站在牢门外,一声叹息,看是为陆昱霖,其实更是为自己:“若是能回到学生时代该有多好啊!可惜,回不去了,再也回不去了。” 朱弘达感觉自己被彻底击垮了,他拖着沉重的步履,离开了地牢。 朱弘达向谭敬廷下达了秘密枪决陆昱霖的命令,接到命令之后,谭敬廷眼睛湿润了,他最疼惜的小霖子就要离他而去。 谭敬廷走进地牢:“小霖子,要是我没记错的话,今天是你三十五岁的生日。我给你备了些酒菜,为你庆贺生日。”谭敬廷一挥手,手下把预备好的酒菜端了进来,摆放在木桌上。 “没想到谭大哥还记得我的生日,我自己都快忘了。谭大哥,今天该不会是我的祭日吧。这顿酒该不会是送行酒吧?”陆昱霖拿起酒杯,淡淡地一笑。 “小霖子,瞧你说的,我是特意来跟你喝一杯庆生酒的。”谭敬廷勉强挤出一丝笑容。 “好啊,谭大哥,我们好久没在一起喝酒了,今天我们喝个痛快。”陆昱霖说完,一仰头把酒杯里的酒干了。 “好,干。”谭敬廷也把杯中酒干了。 随后,谭敬廷给两人的酒杯里又斟满了酒。 “哎,我们忘了说祝酒词了,我们为什么干杯?就为了我的生日?”昱霖冲谭敬廷一笑。 “还为,还为我们十多年后的重逢。”谭敬廷抖抖索索地举起酒杯。 “嗯,对,重逢,在狱中重逢。干。”陆昱霖碰了碰谭敬廷的酒杯,自己一个人先干了。 谭敬廷苦涩地笑了笑,也喝光了杯中酒。 “谭大哥,再帮我斟满酒。” 谭敬廷给陆昱霖和自己的酒杯里再次斟满了酒。 “谭大哥,这一杯酒我敬你吧,为我们之间的恩恩怨怨,沟沟坎坎干一杯。” “干。”谭敬廷泪花闪烁,一饮而尽。 几杯酒下肚之后,陆昱霖对谭敬廷笑了笑:“谭大哥,这几天那个郑医生天天过来给我注射吗啡,我知道,这一定是你的意思。” “我看你天天疼得不行,就让那个郑医生给你打几针吗啡,小霖子,这几天你好些了吧?” “嗯,好多了,伤口没那么痛了,谢谢你对我的关照,来,谭大哥,我敬你一杯。”陆昱霖再次把杯中酒干了,然后把酒杯放下,呼了一口气:“其实,谭大哥,你不必瞒我,我知道我的大限已经到了。” 谭敬廷一愣,他没想到陆昱霖已经知晓自己即将赴死,随即双唇颤抖,泪水涌了出来。 “朱弘达昨天晚上特地来地牢向我转达的。”陆昱霖淡淡一笑,他见谭敬廷已经屏不住了,眼泪已经溢满眼眶,连忙拍了拍谭敬廷的手:“谭大哥,这没什么,这是迟早的事,干我们这行的,生死不能看得太重。只是我有些遗愿还未交代,我想谭兄能否给我行个方便?” “小霖子,你说吧,无论你提出什么条件,哥哥我都答应你。”谭敬廷知道陆昱霖要交代后事了,他已暗下决心,无论怎样,都要极力帮助小霖子完成遗愿。 “我先说声谢谢,我有个未过门的媳妇,叫玉蓉,我有些事要交代她几句。” “玉蓉,就是你们家那个丫鬟玉蓉?”谭敬廷有些疑惑,玉蓉现在居然成了昱霖未过门的媳妇。 “是啊,就是她。”昱霖点了点头。 “我记得以前上军校时,你们家的丫鬟经常偷偷地给你送好吃的,每次都带什么牛肉罐头,午餐肉罐头,糖水橘子,每次见到那丫头,我们全班就像过节一样,天天盼着玉蓉姑娘来。” “是啊,为了这事,我没少挨教官罚。”昱霖回忆起往事,脸上露出了微笑。 “怎么,玉蓉现在是你未过门的媳妇?” “我在上黄埔军校之前,就跟淑娴有过盟约,我退伍之后回广州,便与淑娴结了婚,淑娴给我生了一儿一女,可惜她已经牺牲了。淑娴的姐姐淑妍是我名义上的妻子,其实她是徐明峰的媳妇。这些年我在外闯荡,鸣儿和喻儿全靠玉蓉照应着。我的两个孩子对玉蓉比对我还亲。我和玉蓉从小一块儿长大,彼此性情相投,我也明白玉蓉的心事,可你也知道,像我们这种天天提着脑袋过日子的人,总不能耽误人家,所以就一直拖着,原本答应她等仗打完了,能过太平日子了,就娶她,可现在,我马上就要成为枪下亡魂了,所以,想亲口告诉她,别为我守寡了,找个好人家嫁了吧。” “唉,小霖子啊,你真是误人误己啊。你告诉我,玉蓉她现在住哪里,我这就派人请她过来。” “就住在八里桥66号。” “八里桥66号?” 谭敬廷知道这个地址,那不就是阿成的住处吗?怎么玉蓉也住那里?但他现在不愿去想那些事情了,眼前最重要的就是完成小霖子的心愿。 “好,我这就去安排。” “谭兄,来,帮我把桌子上的酒菜撤了,我马上就要上路了,我得写一首诀别诗留给我的孩子们。”陆昱霖显得特别的平静,也许这一天对他来说是种解脱。 谭敬廷见陆昱霖如此气定神闲,既替他感到惋惜,又被他的大无畏的精神而感动,他深深地吸了口气:“好,兄弟,我来替你磨墨。” 谭敬廷吩咐手下把酒菜撤走,然后端上笔墨纸砚,陆昱霖在白纸上的右边写下了“诀别诗”三个大字,然后思忖了片刻,用毛笔蘸上浓墨,只见他笔走龙蛇,一气呵成,写毕,把笔往身后一扔,豪气冲天。 “真是一笔好字啊!”谭敬廷望着陆昱霖的墨迹,感叹了一声。 “谭兄,替我转告阿强,就说我陆昱霖感谢他给我留下了一只好手,让我还能舞文弄墨。”陆昱霖不无讥讽地说道。 一提到阿强,谭敬廷恨得咬牙切齿:“小霖子,你放心,我一定会好好收拾这个阿强,为你报仇。” 陆昱霖淡然一笑。 谭敬廷拿起墨迹未干的宣纸,这是一首七律诗,纸上狂草起舞,气势不凡,谭敬廷充满敬意地从右至左轻声朗读了起来: 昨日梦回西关潭,今朝便闻遽羽化, 何须悲戚哭断肠,浮生半世弹指间。 朗朗乾坤生内乱,扶危济困皆有责, 聚散依依惜情缘,他日凯旋必报冤。 “哎,你终于想通了,浮生半世弹指间,是啊,人生苦短,老弟,你现在回头还来得及。”谭敬廷希望在这最后关头陆昱霖还能幡然悔悟,毕竟他的这位好兄弟才三十五岁,正值人生最美好的时光,岂能因一时迷茫而误了卿卿性命。 “谭兄,不必了,你看我现在,就是一废人,就算是出去了,也回不到从前了。”陆昱霖望着自己的断腿废手,叹了口气。 “这能治,就算国内不能治,我出钱送你去国外治,保你还像以前一样活蹦乱跳的。”谭敬廷希望自己的话能激发起陆昱霖求生的愿望。 “谭大哥,谢谢你的一片好意,可我不想做违心之事。我现在是一心求死,你就成全我吧。你只要帮我把身后事料理了,我就感激不尽了。”陆昱霖心静如止水。 “唉,你这个人呢,可惜了,太可惜了。”谭敬廷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眼里泪光闪烁:“小霖子,你还有什么未了之事?” “哦,还有这个,我前两天刚默记完的曲谱。这是我根据小时候我父亲教我的《家训歌》默记下来的,鸣儿和喻儿是我们陆家的子嗣,我得让他们继承我们陆家的家训。”说完,陆昱霖把床垫下的曲谱交给谭敬廷。 谭敬廷看着满纸的蝌蚪文,一脸茫然:“《家训歌》?” “对,我唱给你听:黎明起,闻鸡舞。尊长辈,敬兄弟。讲仁爱,重道德。明是非,守诚信。知廉耻,懂礼仪。做学问,须勤勉。爱卫生,勤劳动。轻资财,重情义。君为轻,民为重。社稷兴,黎民责。” ------------ 第一百九十章 生离死别 训陆昱霖轻声地唱着《家训歌》。 “写的真好,老爷子写的?”谭敬廷被《家训歌》的歌词所感动。 “我曾祖父写的词,老爷子谱的曲。” “家学渊源啊。你不愧是你爹的好儿子。你放心,你的身后事我一定帮你完成。现在是多事之秋,你的孩子们留在上海也不安全,我想办法派人把他们先送回我老家。” “那就拜托了。”陆昱霖向谭敬廷抱拳作揖。 谭敬廷派车把玉蓉接来了。从玉蓉踏进保密局上海站的那一刻起,她就有一种不详的感觉,阿龙把玉蓉带到了地牢里。 “你快进去吧,他在等你。”谭敬廷站在地牢门口,朝玉蓉点了点头。 玉蓉看见铁栅栏内的昱霖,连忙疾走几步,走进囚室,阿龙把铁门关上,然后和狱卒一起待在门口守着,谭敬廷则走到远处,双手发颤着点燃一根烟,低着头,默默地抽着。 玉蓉一见到昱霖,泪水夺眶而出,连忙跑去紧紧把他抱住:“少爷。” 玉蓉双手刚一触碰到了陆昱霖的伤口,昱霖不禁浑身哆嗦了一下,“啊”地叫了一声。 “怎么啦,你怎么啦?”玉蓉放开手,浑身上下打量着陆昱霖,却见那原先风采卓然的少爷已经变得遍体鳞伤,形容枯槁,不禁泪如雨下:“少爷,你这是怎么啦?他们怎么把你折磨成这样了?” 玉蓉见陆昱霖的左手被纱布紧裹着,连忙把他的手托起来,仔细查看,尽管手上缠着绷带,但还是被玉蓉发现昱霖的左手少了一根小手指,而且每根手指都是血肉模糊,手指甲全部被拔掉了,顿时感觉心像是被拧成了一根麻花,眼泪像是决堤般涌出:“少爷,他们怎么能这么对你,怎么能这样?” “玉蓉,你别哭,你别哭啊。”陆昱霖用右手擦拭玉蓉脸上的泪水:“来,快坐下,把眼泪擦干,我有话跟你说。” 玉蓉擦干眼泪,点了点头,强忍着泪水。 “玉蓉,我知道这些年你等我等得好辛苦,我原先许诺你,等解放了,我就娶你,可现在,我要食言了。今天让谭兄把你请来,就是要向你交代一下我的身后事。“ 玉蓉一听,瞬间崩溃:“不,不,你不会死的,你不能死,少爷,你不能死,我不让你死。” 玉蓉抱着昱霖,嚎啕大哭起来。 “玉蓉,你冷静些,你这样,我都没法交代了,人总有一死,我陆昱霖上无愧于陆家祖先,下对得起黎民百姓,也对得起自己的良心,所以,你不必太难过。我不是曾经教过你司马迁的名言: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为社稷百姓而死,我死得其所。” 陆昱霖坦然处之,视死如归。 玉蓉听了陆昱霖的话,稍稍冷静下来。 “玉蓉,我死后,你回头找个好人家嫁了吧。在我家里的保险柜里有一只玉镯,这只玉镯是淑娴留下的,是我们陆家的祖传之宝,当初淑娴临终前把这只玉镯从手上摘下来,说是要我转交给你,让我娶你为妻。现在,这只玉镯就算是我送给你的嫁妆。” 玉蓉听后,哭得像个泪人似的。 “玉蓉,把眼泪收起来,我还有件事要吩咐你,你要一字一句听清楚。“昱霖声音轻微,但语气严厉,他怕玉蓉悲伤过度,把他最重要的话给错漏了。 玉蓉抬起头来,擦干泪水,神色严峻。 “玉蓉,淑妍那日在杨家渡附近受了重伤,也不知是死是活,你帮我去那儿打听一下。“ 玉蓉见门口的阿龙和狱卒不注意,连忙在昱霖耳旁悄悄地说了声:“淑妍姐已经到苏北了。” “好,这就好。”昱霖一听,面露喜色,随后继续说道:“玉蓉,你到了杨家渡之后,一定要打听清楚,要是淑妍她不幸遇难了,别忘了去庙里帮她超度一下。” 玉蓉有些听傻了,明明刚刚告诉昱霖,淑妍已经到苏北根据地了,怎么还要去庙里为她超度亡灵呢? 昱霖见玉蓉傻愣愣的,知道她还没领会自己的意思:“玉蓉,你就照我的话去做吧,这样我才能安心。” 玉蓉有些明白了,连忙点头。 “还有,我也没什么可以留给鸣儿和喻儿的,这一首诗,一本曲谱算是他们的父亲留给他们的墨迹,权当作纪念吧,以后想起他们的亲爹,也算是有个念想。我刚才交代你的,你都记清楚了吗?” 玉蓉郑重地点了点头:“少爷,我都记清了。” 昱霖把曲谱和诗文交给玉蓉,神情严峻:“一定要好好保管。” 玉蓉接过曲谱和诗文,轻轻地抚摸着,泪水再次涌了出来。 “原本我想和鸣儿,喻儿见上最后一面,可孩子们毕竟还太小,我怕他们见到我这个样子会害怕,所以决定还是算了吧,不见为好,还是给孩子们留下一个美好的父亲形象吧。你先不要告诉他们我的事情,等孩子们长大了,再告诉他们吧。” 玉蓉听后,一阵心酸,默默地点了点头,眼见昱霖就要上路了,玉蓉不忍心把鸣儿被绑架的事情告诉昱霖,以增添他的痛苦。 “我们陆家也算是书香门第,千万不要耽误了鸣儿和喻儿,你改嫁后,就把鸣儿和喻儿交给他姨夫吧,他姨夫也算是个识文断字的人,想必不会耽误鸣儿和喻儿的。”昱霖打算把两个孩子托付给明峰和淑妍。 “少爷,除了你之外,玉蓉这辈子不会再改嫁他人。我生是陆家的人,死是陆家的鬼,我一定会照顾好鸣儿和喻儿,让他们长大成人,不辜负你的嘱托。”玉蓉向昱霖表明心迹。 “你这又是何苦呢?你还是找个老实可靠一点的人,嫁了吧。”昱霖不想耽误玉蓉。 “不,我现在就跟你成亲,哪怕我只能成为你一个时辰的新娘,我也愿意。从今往后,我不再是鸣儿和喻儿的养母,婶母,我就是他们的继母,鸣儿和喻儿就是我的亲儿子,亲闺女。” 昱霖被玉蓉的情深意重深深打动:“玉蓉。” “少爷,你要是死了,我就替你收尸,为你披麻戴孝,为你守灵,为你超度,为你抚养孩子,为你守一辈子寡,玉蓉无怨无悔。” 昱霖一把将玉蓉紧紧地揽入怀中,泪眼迷蒙,双唇颤抖着,心中波涛汹涌,激荡不已。 玉蓉对着外面的谭敬廷大喊一声:“谭处长,我有要事请您相帮。“ 谭敬廷听见玉蓉在喊他,连忙扔掉烟蒂,走进囚室:“玉蓉,什么事?“ “谭处长,我现在就要跟我家少爷成亲。请您成全。” 说完,玉蓉双膝一跪,对着谭敬廷磕头。 谭敬廷连忙扶起玉蓉:“快起来,快起来。” 谭敬廷望了望玉蓉坚定的面容,一想到小霖子坎坷的一生,如今即将羽化,便含泪点了点头:“好,我这就为你俩操办。我来当证婚人。” 谭敬廷让阿龙去办公室,把他的一件干净的白衬衫和一件黑色的中山装取来给昱霖穿上,然后又打电话给张嫂,让她把桂花的一件红色嫁衣送来。 玉蓉帮昱霖脱掉囚衣,望着昱霖满身的伤痕,玉蓉心痛到了极点,她强忍着泪水,给昱霖穿上白衬衣和中山装。 谭敬廷叫来一个剃头师傅给昱霖理发,修面。经过这么一捯饬,昱霖看上去精神了许多。 阿强得知谭敬廷要在囚室给陆昱霖和玉蓉举办婚礼一事之后,连忙告知朱弘达。 “这都死到临头了,居然还有这心思,谭敬廷这个通共分子,居然胆敢在牢狱之中给陆昱霖操办婚礼,我看他是自寻死路。我要去庞天玺那里参他一本。“ 朱弘达拿起衣帽,刚想走出去,转念一想,又折了回来。 “阿强,我现在就去庞天玺那里,你给我密切监视牢房里的一举一动,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说不定陆昱霖会在最后关头把机密告诉给这个玉蓉,你去牢房那里给我盯死了。还有,找个机会看看陆昱霖的胳膊上是不是有针眼。如果他的胳膊上确实有针眼的话,你马上打电话到庞天玺的办公室来。“ “是。“ 阿强来到了地牢。 “阿强,你来做什么?“谭敬廷见阿强到地牢里来了,知道他不怀好意。 “站长吩咐我,陆昱霖是死囚犯,他的一举一动都要密切关注,谨防意外发生,所以派我过来加强监管。“阿强现在是朱弘达的心腹,所以对谭敬廷多有不屑。 “他都这样了,你难道还怕他越狱不成?“谭敬廷横了阿强一眼。 “人是飞不出去了,但怕他肚子里的秘密会飞出去。谭处长,你还真是菩萨心肠,还有心思给一个死囚犯举办婚礼?“阿强的言语中充斥着对谭敬廷的嘲讽。 “古代十恶不赦的犯人秋决时,还好吃好喝相送,何况陆昱霖是我的同窗好友,替他完成临终遗愿,再送他上路,也算是我谭某人对昔日同窗尽了一份心意。再说了,陆昱霖除了两个未成年的孩子之外,没有其他直系亲属,总得有个家属替他收尸吧。我想朱站长不会连这点人味都没有吧?“ 阿强尴尬地笑了笑:“那好吧,谭处长去操持婚礼吧,我就在门口看着。不影响你们吧?“ “哼,随你的便。“谭敬廷哼了一声,走进牢房。 牢房外,阿强和狱卒把守着,密切监视着牢房里的一举一动;牢房内,则进行着一场特殊的婚礼。 玉蓉穿着一件红色嫁衣,挽着发髻,陆昱霖亲手把当年送给玉蓉的那把美人梳插在玉蓉的发髻上;而陆昱霖则换上了谭敬廷给他准备的干净的白衬衣和黑色中山装。 “夫妻对拜。”随着谭敬廷高亢的嗓音,陆昱霖和玉蓉彼此相对,鞠躬行礼。 “喝交杯酒。”谭敬廷把酒杯递给这对新人。 两人拿起酒杯,挽起手,四目相望,眼睛里透出的深情浓得化也化不开。 “好,我宣布,陆昱霖和方玉蓉从今天起结为夫妇。”谭敬廷说完,退出囚室。 昱霖把玉蓉紧紧地搂在怀里。玉蓉娇柔地依偎在昱霖的胸前,昱霖给了玉蓉深深一吻,泪水默默地从玉蓉的眼角流出…… 玉蓉依偎在昱霖的怀里,轻柔地回忆起儿时的趣事。 “少爷,你还记得小时候我们一起玩过家家,就是假扮成亲那一次吗?”玉蓉脸上露出甜蜜的笑容。 “记得,那时候我们都很小。你,我,还有昱霆哥,还有我大哥昱震,我们在一起玩娶媳妇,我记得当时我们仨都想当新郎,谁也不肯让谁,结果你提出来抓阄,谁抓到那张写着‘玉’字的阄谁就当新郎。我们仨都同意了,然后你背过身,做了三个阄让我们抓,我们抓到后,你非要让我们按年龄大小排好队再打开,昱震是老大,他第一个打开,结果是张白纸,昱霆是老二,他打开之后,也是一张白纸,然后你就一把把我拉到身边,宣布我是新郎。昱震大哥和昱霆大哥只好认栽。我背着你打开纸团,其实也是一张白纸,我当时心里可美了。后来我拿来了我妈的胭脂,口红,帮你打扮,之后我们发现少了一块红盖头,我们仨到处去找红盖头,结果我跑到厨房里,把胖婶的那块红抹布拿过来,盖在你头上,跟你一起拜了天地。” 昱霖说着,轻轻地吻了一下玉蓉的额头:“也许我跟你真的是前世的姻缘。” ------------ 第一百九十一章 殒身不恤 游玉蓉见昱霖把儿时玩的游戏记得如此清晰,娓娓道来,便明白其实在昱霖的心里一直有她的位置。 “少爷,你记得可真清楚,我现在一想起那块红盖头,还觉得有油烟味呢。”玉蓉还沉浸在孩提时代的乐趣中:“后来,昱霆大哥发现了这三个纸团上都没字,知道我作弊,他很伤心,哭着要回家,后来昱震大哥来打圆场,拉着昱霆不让走,硬是叫我跟昱霆大哥再玩一次,让昱霆也做一次新郎,昱霆这才破涕为笑,我后来跟昱霆大哥也拜了回天地。现在想想,这大概都是上天注定好的,让我这辈子跟你们两兄弟生死相依。” “也许冥冥之中,一切都是老天的安排。”昱霖也不曾料到儿时的一场游戏竟然会真的演变成玉蓉,昱霆大哥和自己的一段人生轨迹。 玉蓉就这样偎依在陆昱霖的身旁,享受着这份幸福的时光。她希望时间过得慢点,再慢点,让这一刻成为永恒。 “玉蓉,你知不知道,阿成他,他已经死了。” 昱霖本不想在此时提起此事,破坏这来之不易的柔情蜜意和安宁静谧,但他怕此时不说,再没机会说了。 玉蓉脸色突变:“少爷,你说什么?阿成,阿成他死了?” “他就死在我面前,一头撞在刑讯室的墙上,当场就撞死了。”昱霖闭起眼睛,心里一阵酸楚。 “他为什么这么做呀?他为什么这么傻呀?”玉蓉眼泪啪啪直掉。 陆昱霖抬起头来,深深地吸了口气:“他见不得我受刑,若是不招认,打手就把钢钉往我手指上钉,所以,他以为只要招认了,我就不用受那份罪了,所以他把他所知道的淑娴,淑妍,明峰,鸣儿和我之间的关系全都供认不讳。尽管他知道的无非也就是这些,但他的这种行径却让我感到不耻,我怒斥他不配做我们陆家的人,我原本只是想阻止他继续出卖其他人,没想到他听后羞愧难当,当场撞墙自尽了。” 昱霖说着,双唇颤抖着,泪水唰唰地流了下来:“阿成是个流浪儿,八岁的时候,在大街上因为偷了一只馒头而被人殴打,我父亲路过,便帮他付了钱,他一路追着我父亲的黄包车,跑到陆府门口,朝我父亲跪拜磕头。我父亲见他可怜,便把他领回了家,当时昱震大哥刚过世不久,我父亲怕我没有兄弟姐妹相伴,就让阿成当我的玩伴,后来我父亲让阿成学开车,当了陆府的专职司机。我和阿成亲如兄弟,可我,最后竟然逼死了他。” 昱霖说着说着,把头埋在臂弯里,哭得像个孩子似的。 玉蓉连忙抱紧他:“少爷,你不必自责,阿成不是你逼死的,他既不能忍心看着你受酷刑,也不能代你受刑,救你出去,他是进退两难,走投无路才寻死的。” 玉蓉抱着昱霖安抚他,她知道,阿成的死对昱霖来说,是个永远也抹不掉的阴影:“少爷,我记得你以前跟我讲过大我和小我,我们陆家人跟千千万万的同胞相比就是小我,你为了大我而牺牲小我,你不是无情无义,而是天下最有情有义的人。少爷,你说我说的对吗?” “玉蓉,谢谢你能理解我。”昱霖紧紧地把玉蓉搂住。 “傻瓜,不止我懂你,淑娴姐,老爷,太太,甚至是阿成,他们都是懂你的。阿成他不会怪你的。” “等我到了地下,我会亲自向阿成下跪赔罪。”昱霖深深地吸了口气:“玉蓉,你出去后,一定要想方设法把阿成的遗骸从乱坟岗上移到我们陆家的祖坟里,还有耀叔的遗骸,淑娴的遗骸,包括我的,如果我们陆家人生前不能相守在一起,那么死后让我们继续相邻为伴吧。” 玉蓉双唇不停抖动着,噙着眼泪,默默地点了点头。 突然,牢门被打开了,进来三个荷枪实弹的狱警。陆昱霖知道自己最后的时刻到来了,他镇定地站了起来,抹了抹眼角的泪水,整了整衬衣,望了望玉蓉,笑了笑,扶着墙,朝牢门外一步步挪过去。 “不,少爷,你别走,不,我不让你走。”玉蓉扑过来,紧紧抱住昱霖。 “玉蓉,别忘了我吩咐你的事,两个孩子就交给你了。”陆昱霖拖着残腿,一步一步走出牢房,玉蓉想要抓住他,被两狱警拦住。 “别了,谭大哥。”陆昱霖跟谭敬廷紧紧拥抱。 “小霖子,一路走好!”谭敬廷抱着陆昱霖,他的声音哽咽起来,泪水开了闸似的流淌不停。 狱警拿出一副手铐,要给昱霖戴上,阿强忙走上前去:“还是我来吧。” 阿强给陆昱霖戴上手铐,然后顺势把昱霖的衬衫袖管往上一撸,看见两只胳膊的臂弯处都有针眼,嘴角上扬,冷冷一笑。 狱警又拿出一副脚镣,准备给昱霖戴上。谭敬廷连忙阻止:“你看他那模样,还用得着脚镣吗?” 玉蓉目睹着陆昱霖被狱警架了出去,拖出地牢,一颗心彻底碎裂了,她扶着牢门瘫软下去…… 谭敬廷连忙过去把玉蓉搀扶起来。 玉蓉坐在囚室里的桌子旁,扑在桌上痛哭不止。好一会儿才止住哭泣,她含着泪把昱霖交给她的一本曲谱和一份诗稿整理好,走出牢房。 阿强走了上来,从玉蓉手里一把把曲谱和诗稿夺了下来。 “这是什么?”阿强蛮横地问道。 “这是陆昱霖给他孩子写的《诀别诗》和《家训歌》,给他孩子留作纪念。你觉得有什么不妥吗?”谭敬廷见阿强如此粗暴,拳头捏得咯咯响。 阿强仔细翻阅检查,没觉得有什么异样,便交还给玉蓉,朝她挥了挥手,玉蓉把曲谱和诗稿紧紧贴在胸前,踉踉跄跄地离开了保密局上海站…… 等玉蓉走出上海站后,阿强吩咐阿祥,暗中跟踪玉蓉…… 朱弘达到庞天玺那里告了谭敬廷一状。 庞天玺得知谭敬廷跟陆昱霖曾经是黄埔军校的同学,以前就暗中有来往,自从陆昱霖入狱之后,更是百般包庇,阻扰给陆昱霖动刑,现在居然在狱中给陆昱霖举办了婚礼,甚至充当证婚人,很是恼怒。 正当庞天玺怒火中烧之时,朱弘达接到阿强的电话,告诉他陆昱霖的手臂上果然有针眼,朱弘达听后便在庞天玺面前又加参一本,说谭敬廷居然偷偷地给陆昱霖注射站里用的吗啡针剂,以减缓陆昱霖的刑伤之痛。 庞天玺怒不可遏,觉得谭敬廷敌友不分,立场不稳,对共党分子心慈手软,便给谭敬廷扣了顶通共嫌疑的帽子,决定让谭敬廷在家停职反省。 陆昱霖被狱警押解出地牢之后,谭敬廷的心像是被掏空了,浑身像是虚脱了一般,他拖着沉重的脚步回到了办公室,伏在桌上痛哭不已。 忽然,电话铃响了,是庞天玺的电话,电话里,庞天玺把他狠狠地训斥了一顿,然后让他回家停职反省,要不是念在谭敬廷破获上海地下党组织有功的份上,谭敬廷此时应该蹲大狱了。 挂了电话之后,谭敬廷心里倒是十分平静。也好,回家照顾桂花,让孩子平平安安出世,远比在这里争权夺利,尔虞我诈,备受良心煎熬要来得心安。况且,他确实需要好好休息一下,小霖子被拉赴刑场执行枪决了,他最好的兄弟,最疼惜的小弟就这样决绝地离他而去,现在除了桂花和桂花肚子里的孩子,他什么都不在乎了,什么都无所谓了。 徐明峰成功地策反了江阴要塞炮台指挥官童大鹏,并且与其部下达成共识,决定在我军渡江前夕起义,反戈一击,重创国民党守军。 徐明峰跟童大鹏紧紧地握手:“大鹏兄,欢迎你们投入人民的怀抱,我等着你们吹响反戈一击的号角。” “放心吧,明仔,我一定会以我的战果来告慰师傅的在天之灵。明仔,你这次回上海,身上带着长江防务兵力部署和作战方案要图,而据我所知,最近上海的水路,陆路都加大了搜查力度,我听说你的照片已经贴在各大车站和码头,他们正等着抓你呢。我看我们得想个万全之策才能过这道关卡。”童大鹏替徐明峰捏了把汗。 “魔高一尺,道高一丈,放心吧,大鹏兄,我相信我一定能闯过这一关。”徐明峰眼里露出自信的目光。 在上海的各大车站和码头前,便衣们拿着徐明峰的照片,扫描着来来往往的人群,他们已经在这儿蹲守了十天了,每天从早到晚,无论刮风下雨,眼睛像个探照灯似的一刻不停地在人群中横扫着,已经抓了七八个长相类似的人,可惜,查下来都不是。 朱弘达向庞天玺保证过,一定要抓住徐明峰以证清白,所以,在离月末前十天就部署了在各个车站码头加强巡查,站里的大大小小的特务便衣,甚至是后勤保障人员都撒出去了,此外,还让警察局一起协助。这次朱弘达是抱着破釜沉舟,背水一战的决心而来,他常常出现在各大车站码头,亲自询问巡查结果。 今天是个艳阳高照的日子,在十六铺码头前,一艘江轮正在靠岸,朱弘达从庞天玺那里出来后,就直奔码头,他见江轮靠岸了,连忙吩咐手下赶快擦亮眼睛,查看下船人员。 码头上人来人往,川流不息,便衣们连忙打起精神,密切注意着往来人群。 一群伤兵正一瘸一拐,相互搀扶着从甲板上下来。一个小警察拦住了一位拄拐的伤兵。 “干什么?你敢档老子的道?”那个拄拐的伤兵举起拐杖要打那个小警察。 “对不起,我们要一一查验。”小警察心惊胆战地回答伤兵。 朱弘达见状,连忙走了过去。 “怎么回事?”朱弘达望着这个伤兵,向他出示了证件:“我们奉命在这里搜查共党,请你们给予配合。” 这个伤兵用拐杖指了指身旁的这些伤兵:“长官,你看我们像是你找的共党吗?老子这条腿就是让共党给打残的,你不找他们算账,老子还要去找他们算账呢。我身后这些弟兄都是在战场上受了伤,没法跟部队走了,所以才到上海来讨生活的。” “是啊,老子在前线流血流汗,你们倒好,还要给我们设卡,还要检查我们?这还有天理吗?”一个脑袋上裹着纱布,手上吊着绷带的伤兵一脸怨气地质问朱弘达。 其他的伤兵也在不断呼应,抗议,起哄。 朱弘达望了望这群伤兵,一个个不是断胳膊断腿的,就是脑袋开花的,个个被绷带裹得像个粽子似的。还有一个是用担架抬着的。 朱弘达走到躺在担架上的那个伤兵面前,这个伤兵头上全裹着绷带,只有一只眼睛和半张脸露在外面,手上,腿上也都被裹上了绷带,要不是还喘着气,朱弘达真把这人当作是一具木乃伊了。 朱弘达知道这帮兵痞不好惹,便挥了挥手,让警察放了这群伤兵。然后继续巡查其他下船的乘客。 躺在担架上的就是徐明峰,童大鹏跟他商议,让他和手下十多个士兵一起假扮成伤兵,混进上海,这十几个士兵就听任徐明峰差遣。徐明峰把那份长江防务兵力部署和作战方案要图已拍摄下来,胶卷就藏在他腿上的石膏里。 他这次来上海,是要与陆昱霖在鸿兴楼接头,把上级下达的接应解放军渡江的部署任务交给他,让他动员各高校,各工厂,各机关单位做好护厂,护校各项工作,严防敌人疯狂的破坏。 今晚就是接头的时间了。 ------------ 第一百九十二章 绝处逢生 朱弘达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今天已经是月末了,可这个徐明峰还是没有任何消息,他在思忖着该如何向上峰交代。*随*梦*小*说 .lā 忽然,电话铃响起,朱弘达不耐烦地抓起了电话听筒。 “喂,哪位?“ “我是重庆站站长苏德昌,我听说老兄你最近日子不太好过呀,被那个徐明峰还有那个陆昱霖搞得内外交困,怎么样,要不要兄弟我助你一臂之力啊?” “原来是苏兄啊,你就别寻我开心了,我现在是焦头烂额,唉,要是今天再没有徐明峰的消息,我估计得抹脖子上吊了。”朱弘达满脸写着郁闷二字。 “这么严重啊,那我得救老兄一命。好吧,我告诉你,我刚刚接到江阴的线报,徐明峰已经到上海了,今天晚上六点,他将去鸿兴楼跟陆昱霖见面,老兄你可以来个一网打尽了。“电话里传来苏德昌的笑声。 朱弘达大喜过望:“啊呀,苏兄,你可真是个及时雨啊,没想到你这个围棋高手,到处都在埋棋子,连江阴这个小地方都安插了你的人。“ “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共党真的是无孔不入,我们是防不胜防啊,所以只能多埋几颗棋子才能以不变应万变。“ “苏兄所言甚是,这几天我都被陆昱霖和徐明峰二人逼疯了,多亏了你的情报,我一定将徐明峰抓捕归案。“朱弘达信誓旦旦,胜券在握的样子。 “那就祝老兄旗开得胜。”苏德昌哈哈一笑。 “托你的吉言,朱某定当不负众望。什么时候苏兄来上海,小弟我一定尽地主之谊,好好谢谢你的大恩大德。” 朱弘达喜不自禁,真可谓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苏德昌的电话让朱弘达感到绝处逢生。 “言重了,言重了,一切都是为了党国嘛。“苏德昌寒暄了几句,便挂了电话。 放下电话之后,朱弘达马上叫来阿强。 “你赶快组织人手,到鸿兴楼布控,一定要活捉徐明峰。“朱弘达踌躇满志。 “好的,站长,我现在就去。“阿强转身要走。 “那个陆昱霖呢?你把他从地牢里带来,没有他,徐明峰不会出现。“朱弘达现在急需陆昱霖这个诱饵。 “站长,你忘了,你不是已经下了枪决令,陆昱霖今天被执行枪决。“阿强提醒朱弘达:“刚才狱警已经把陆昱霖押解上囚车了。” 朱弘达大惊失色:“走了多久了?“ “快半个小时了吧。“阿强抬手看了看手表。.. “糟了。”朱弘达连忙把行动处长孙富贵叫来,写了一道手谕他:“快,孙处长,你赶快带着这个手谕去刑场,务必把陆昱霖活着带回来。“ “是。“孙富贵连忙拿着朱弘达的手谕,飞奔出去,发动吉普车,追赶那辆囚车。 囚车把陆昱霖带到了近郊的一处刑场,这里人烟荒芜,周围的荒草长得比人还高,空气中还飘荡着一丝血腥气,几只乌鸦在空中盘旋着,更增添了此地肃杀可怖的阴森气氛。 陆昱霖带着手铐,拖着一条残腿,一步一步地走向荒草丛中。他抬起头,望着蓝天白云;他低下头,望着黄土碧草;他闭上眼,感受着清风拂面,呼吸着这带着自由气息的泥土味。啊,一切是多么美好啊!他低头看见一只瓢虫贴在一棵枯草上摇摇欲坠,连忙用右手把它轻轻地捏起来,放在一片葱绿的叶子上,叶子上有露珠,那小瓢虫飞快地爬行在宽宽绿绿的叶面上。陆昱霖看着生机勃勃的瓢虫,露出一丝微笑。 须臾,他转过身,面对着刽子手,淡淡地说道:“就在这儿吧,我已经准备好了,行刑吧。“ 一个刽子手走近陆昱霖,手里拿着一块黑布,想要蒙住他的双眼。陆昱霖摇摇头拒绝了:“不必了,我想倒下后能仰望蓝天,白云,还有红日。” 那个刽子手转身离开了。 行刑队长举起手:“举枪,预备……” 一排行刑队员举起步枪,瞄准陆昱霖,食指勾住扳机,只等队长喊“放。” 这时,一辆吉普车飞速驶向刑场。 行刑队长听见吉普车的声音,连忙把手放下,扭过头去,查看究竟。 孙富贵从车上跳了下来,把一份手谕交给行刑队长,队长看了一眼,连忙下令:“收队。” 枪下留人这一幕让陆昱霖顿生疑窦:为什么突然取消行刑命令,难道这是假枪毙?是为了考验他的意志?还是敌人抓获了我党的同志,需要他来指认?或是敌人发现了新的线索,他还有利用的价值?坐在囚车里,陆昱霖脑海中不停在思索着。 朱弘达接到孙富贵的电话,告诉他,陆昱霖已经被救下,正在回保密局的途中,朱弘达心里的一块石头总算是落了地,他脑中立刻开始盘算,过了会儿,他给临时安置房的黑皮打了个电话,询问鸣儿的情况。 “鸣儿现在怎么样了?” “已经好多了,烧退了,已经能自己喝粥了。” “好,你现在立刻把鸣儿带到我办公室里来。”朱弘达向黑皮下令。 “是,站长。” 谭敬廷接到庞天玺的电话之后,便把自己私人用品整理了一下。从明天起他就可以不必来保密局上班了,可以安心待在家里照顾桂花了。 谭敬廷走进朱弘达办公室,把配枪和车钥匙交给朱弘达。 朱弘达接过谭敬廷的配枪和车钥匙之后,不无得意地笑了笑:“谭处长,希望你能从陆昱霖的案子里吸取教训,若不是看在你破获上海地下党组织有功的份上,按照你的所作所为,现在你应该待在地牢里。” “看来我谭某人还得好好谢谢站长网开一面,不杀之恩。”谭敬廷冷笑了一声。 “感谢的话就免了,希望你好自为之,在家里好好反省反省。” “不劳站长费心,我知道该怎么做。” 谭敬廷说完,头也不回地走出朱弘达的办公室。 “嘿,一只被拔了毛的凤凰居然还这么拽!”朱弘达望着谭敬廷的背影,恨恨地说:“我看你神气到几时?” 谭敬廷朝保密局大门走去,在一楼的走廊上遇见了郑医生,郑医生见谭敬廷提着旅行袋,十分纳闷。 “谭处长,你这是要出差去吗?” “哪里?我被停职了。”谭敬廷淡淡地一笑。 “啊?怎么会这样?”郑医生很是惊讶。 “说我有通共嫌疑。”谭敬廷坦然地回答郑医生。 “是不是你那个同学的事情?”郑医生猜想可能是因为朱弘达得知谭敬廷同情陆昱霖,给陆昱霖偷偷注射吗啡,所以才会遭此横祸,连忙解释:“谭处长,我可没有说给你那兄弟打吗啡的事情。” “不关你的事,不过这事还是保密的为好。”谭敬廷提醒郑医生:“如果朱弘达问起来,你就说只是向我提供了吗啡针剂,我拿回去自己注射的。” “我明白了。”郑医生点了点头,忽然想起了什么,疑惑地望着谭敬廷:“我刚才去地牢给你的兄弟打针,可地牢里已经没人了。” “郑医生,辛苦你了,以后不需要了。”谭敬廷心情忽然沉重起来。 “是不是被转押到其他地方去了?”郑医生好奇地问。 “刑场。”谭敬廷感到心里被堵了块石头,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他深深地吸了口气。 郑医生眼神黯淡了,他为陆昱霖的死感到可惜:“唉,蛮好的一个人,说没就没了,唉,既然已经这样了,该不会难为他儿子了吧。” 谭敬廷一听,愣了一下:“郑医生,你说什么?为难他的儿子?” 郑医生见四周没人,便把谭敬廷拉到一边:“你还不知道吧,阿强把你那个兄弟的儿子绑架了,就关在外白渡桥附近的临时安置房里,不仅不给饭吃,还打这孩子,这孩子前几天一直高烧不退,所以就让我去给这个孩子治病。我今天上午还去给这孩子打针了呢,这群人真的是太没人性了,连一个十岁大的孩子都不放过。” 郑医生叹了口气。 “你是说这孩子被关在靠近外白渡桥的临时安置房里?” 谭敬廷心里猛地一惊。玉蓉已经告诉他鸣儿被绑架了,他也推断是阿强绑架了鸣儿,可却不清楚他把鸣儿关在哪儿了。现在听郑医生这么一说便明白了,那一处临时安置房隶属情报处,看来阿强把鸣儿藏在了那里。 “郑医生,谢谢你,要不是你,我兄弟受的苦还会更多。” “惭愧,我也没做什么,医者父母心,我只不过不忍心看着别人受苦痛,受折磨而已。” “郑医生,在这个地方能有你这种仁慈之心的人没几个,太难得了,谢谢你。” 谭敬廷拍了拍郑医生的肩膀,随后赶紧离开保密局,要不是突然下达了枪决陆昱霖的命令,他忙于给陆昱霖操办后事,他早就采取行动去搭救鸣儿了。现如今小霖子已被处死,朱弘达将如何处置鸣儿呢?会不会也……,一想到这儿,谭敬廷感到后背一阵发凉,他得马上采取行动,否则鸣儿命在旦夕。他要尽快去那个临时安置房把鸣儿救出来。 谭敬廷叫了一辆黄包车,朝外白渡桥飞奔而去。 谭敬廷给车夫十倍的车钱,让车夫看好自己的行李,然后上楼去找鸣儿。 谭敬廷来到那间安置房,见房门虚掩着,便轻轻地推开,可是里面空无一人,谭敬廷见地上有几个酒精棉球,便知道鸣儿确实在这里待过。他又摸了摸床,还有一些余温,估计鸣儿离开没多久,那么鸣儿会去哪儿呢?难道朱弘达要斩草除根?谭敬廷的心不禁砰砰乱跳起来。 狱警直接把陆昱霖送到了朱弘达办公室。 “请坐。”朱弘达伸出手,示意陆昱霖坐下:“不好意思,让陆先生受惊了。” 陆昱霖冷笑了一声,依旧站在那里。 “想必你一定奇怪,为什么没让你死成。”朱弘达绕着陆昱霖走了一圈,慢悠悠地说道。 “愿闻其详。”陆昱霖平静地望着朱弘达。 “好,那我就开门见山。我们刚接到线报,徐明峰已经到上海了。他还不知道你被捕的情况,所以他会按计划于今天晚上六点与你在鸿兴楼见面。你也知道,徐明峰非常狡猾,他要是见不到你,他是不会出现的。”朱弘达直言不讳,坦陈枪下留人的原因。 “你认为我会配合你们去抓捕徐明峰吗?”陆昱霖对着朱弘达露出不屑的一瞥。 “我知道你不会心甘情愿配合我们,但你儿子在我手上,这就由不得你了。想想吧,他可是你唯一的儿子。”朱弘达的脸上露出一丝奸诈的笑容。 陆昱霖一听,脸色顿变,看来谭敬廷晚了一步,鸣儿还是落入了朱弘达之手:“朱弘达,你好卑鄙。你为什么要把一个无辜的孩子牵连进来?” “为了把徐明峰捉拿归案,我可以无所不用其极,来人,把陆公子带进来。”朱弘达朝门口手一挥。 门开了,黑皮牵着鸣儿的手走了进来。尽管鸣儿还很虚弱,但当鸣儿一见到陆昱霖时,便连忙挣脱黑皮,飞奔到陆昱霖的身边。 “鸣儿,鸣儿。”陆昱霖一把把儿子搂在怀里。“鸣儿,你怎么会来这里的?” “是他们带我来的。”鸣儿指了指黑皮和阿强。 陆昱霖轻轻地抚摸着鸣儿,两行热泪不由地从眼角滚落下来,他知道敌人已经抓住了他的软肋。 ------------ 第一百九十三章 情急生智 不朱弘达望着陆昱霖恋恋不舍地抚摸着儿子,知道他的内心一定在痛苦地挣扎着。 “陆先生,你不觉得这个场面很温馨吗?据我所知,你的儿子一直叫你表舅,而不能直呼你爸爸,这是多么残忍的事情,我现在给你提供了一个机会,让你们父子俩不用遮遮掩掩,可以尽情享受这难得的相聚一刻。怎么样,我朱某人还是很通情达理的,善解人意的吧,如果你能跟我们合作,我保证这团聚的时刻可以无限期延长。“ “爸爸。“鸣儿望着父亲,怯生生地喊了一句。 陆昱霖听见儿子的呼唤,心震颤着,这么多年以来,为了掩护身份,他一直让鸣儿称呼他表舅,其实他的内心是多么希望能听到自己的亲生儿子喊他一声爸爸。玉蓉曾经问他,什么时候可以让鸣儿叫他一声爸爸,他曾回答说,等到解放后吧,到那时就不用这么藏着掖着了,鸣儿就可以大声喊自己爸爸了。 但是没想到,此时此地,却听见鸣儿对自己喊了一声爸爸。这声爸爸他还能听多久,鸣儿还能喊多久? 陆昱霖仰天长叹了一声,眼里流着泪,心里滴着血。 既然朱弘达绑架了鸣儿,那么他对玉蓉会怎样,如果玉蓉遭遇不测,那情报如何能传递出去?一想到这儿,陆昱霖的心又揪了起来。 “那玉蓉呢?你们把我妻子怎么样了?”陆昱霖双眼喷射着火焰。 “妻子?谭敬廷这个动摇分子,居然同情共党,对你网开一面,让你在狱中成亲,还当什么证婚人。他忘了他头上顶的是党国的乌纱。”朱弘达愤愤地指责谭敬廷。 “不过,你放心,那女人对我们没用,我们已经让她回家了。原本想通知她给你收尸,现在看来事情还有转机,就看你的态度了,陆先生。” 陆昱霖得知朱弘达放了玉蓉,心里的石头落了地。 “其实,只要你配合我们,我包你们父子平安,全家团圆。怎么样?合作吧。”朱弘达脸上露出一副胜券在握的得意之色。 陆昱霖低着头,抚摸着鸣儿的小脑袋,他知道,一旦他拒绝,鸣儿或许立刻就横尸在他面前,作为父亲,他如何能承受得住这样的打击。鸣儿是陆家唯一的男丁,陆家的香火还得靠鸣儿延续下去,如果不从的话,等于亲手把儿子推上绝路,陆昱霖感到自己快要崩溃了,他不愿儿子跟他一起共赴黄泉。 思忖许久之后,陆昱霖抬起头来:“好,我跟你合作,但你要确保我儿子的安全。” 陆昱霖没有万全之策,只想着能让鸣儿多活一分钟是一分钟。 “你儿子留在我这儿很安全,等徐明峰抓到之后,我亲自送你们一家子离开上海。”朱弘达信誓旦旦向陆昱霖承诺。 朱弘达转身吩咐阿强:“阿强,陆公子就交给你了。你让手下人好好看管,不准有任何差池。” ”是。站长放心,卑职一定会严加看管。“ 阿强说完,便想要把鸣儿从陆昱霖的怀里拉走,鸣儿哭喊着,紧紧拉住陆昱霖的衣襟不放手,阿强一用劲,把鸣儿一把夹住拉走。 鸣儿张牙舞爪地挣扎着,大声呼叫:“爸爸,爸爸。” 鸣儿歇斯底里地哭叫着,嗓子都喊哑了,陆昱霖见状,心像是被尖刀狠狠地戳了几下,他闭上双目,泪水默默地流淌下来。 “今天全局的兄弟都一起出动,抓捕徐明峰。“朱弘达眼露凶光,似有一种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气势。 玉蓉走出保密局上海站后,怕敌人跟踪,便拿着曲谱和诗文直接回到了八里桥,她拖着沉重的步伐上了楼,趴在桌上嚎啕大哭起来,咏儿和喻儿见了,也吓得大哭起来,玉蓉把喻儿紧紧地搂在怀里,一想到这个可怜的孩子已经失去了亲生母亲,现在又没有了亲生父亲,更是悲从中来,搂着喻儿痛哭不止。 玉蓉哭肿了眼睛,她想起昱霖的临终嘱托,便擦了擦泪水,她清楚昱霖让她把孩子托付给孩子的姨夫,就是让她去找徐明峰,而且,少爷还反复提到杨家渡,少爷明明已经知道淑妍姐还活着,却坚持说要让她去庙里为淑妍超度,这又是在传递什么信息呢?还有那本曲谱和诗文也一定暗藏玄妙,尽管她看不出所以然来,但她明白,少爷一定是想通过她找到明峰大哥,也许只有明峰大哥能解开这其中的奥秘,所以她要尽快把这曲谱和诗文送到余香茶行去。 阿祥在药铺附近监视着。玉蓉从二楼窗户往外看,发现阿祥在周围来回闲逛,不时用眼睛瞟着方圆药铺,便知道敌人并没有放松对自己的监控,还在暗中监视着自己,便只能暂时打消了去余香茶行与梅志捷见面的计划。 梅志捷这几日一直在鸿兴楼附近转悠着,他期望在这茫茫人海里找到徐明峰的身影,然后告诉他昱霖的情况,和他共商营救之事,但几天下来,都毫无收获。 今天已是月底了,梅志捷依旧在这附近徘徊着,但他发现今天的情况有些异样,周围出现了好些神色紧张,东张西望的陌生人,根据梅志捷的经验,这些人一定是特务便衣。 鸿兴楼是家老字号的酒家,位于十字路口,这里市口好,人流量大,所以生意兴隆。站在二楼靠窗的位置上,视野开阔,能环顾三面,南来北往的人可以一目了然。 黄昏时分,鸿兴楼里人头攒动,进进出出的人络绎不绝。而在鸿兴楼附近,特务们乔装打扮成路人,车夫,商贩,眼睛紧紧盯着来往的行人。对面的楼顶上还安排了狙击手,就等着徐明峰落入这天罗地网之中。 一辆黑色的轿车停在了鸿兴楼前面,从车上下来了两个人,然后把车里另一个人拖拽着朝鸿兴楼走去,梅志捷站在马路对面仔细辨认着,不错,那个被拖拽上楼的人正是陆昱霖,显然陆昱霖受了重刑,腿脚不便,所以被两个便衣拖拽上楼。 敌人是怎么知道徐明峰到鸿兴楼来与昱霖接头?这则消息只有为数不多的人知道,难道是昱霖扛不住刑讯,叛变了?供出了与徐明峰接头的时间和地点?致使敌人在此布下天罗地网,等待徐明峰自投罗网? 梅志捷有些拿捏不准,他内心相信昱霖不会叛变。现在看来,首要任务就是考虑如何能让徐明峰脱离险境,如果有可能的话,再把陆昱霖从特务手里救出来,问清楚情况。梅志捷下意识地摸了摸腰间的枪。 陆昱霖被带到鸿兴楼二楼包房靠窗口的位置,这里可以清晰地看见来往的路人和周围的特务。同样,这里也可以让徐明峰看见陆昱霖,这样,他就能前来接头。 特务们都集中在底楼,包房外只有一名特务守着。陆昱霖思量着对策,如果徐明峰走进他的视野,他只有暴露自己方能向对方示警,必要时,跳楼是他唯一的选择。他早已把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可鸣儿呢?他可怜的儿子将会遭遇怎样的命运?或许他唯一的儿子也会惨遭毒手,与他共赴黄泉,那他只有愧对陆家的先祖了。一想到这儿,陆昱霖的心里像刀绞一般疼痛不已。 “鸣儿啊,你当我的儿子,真是委屈你了,你有爹不能认,有娘不能喊,还要几次三番被绑架,被当作人质受到威胁。而如今,更是性命堪忧。儿啊,你别怪爸爸狠心。爸爸这辈子欠你的,来世一定加倍还你。” 陆昱霖眼角流着泪,一仰头,把杯中酒喝干了。 正当陆昱霖为如何向徐明峰示警而绞尽脑汁之时,忽然,他眼前一亮,看见马克医生正站在马路对面擦皮鞋看报纸。 “伙计,给我来一盘花生米。”他连忙把伙计叫来,然后轻声说道:“还要麻烦你把马路对面的那个高个子外国人叫上来。“ 伙计往窗口望了望,看见了对面的马克,点了点头,很快跑到马路对面,跟马克比划着,马克抬起头来,往鸿兴楼方向看过来,陆昱霖连忙向他点头示意。马克心里一阵欣喜,点了点头,朝鸿兴楼走来。 陆昱霖对着包房外的特务叫了一声:“喂,你帮我去掌柜那儿要一瓶五粮液。“ 那特务一听,嘴里嘟哝着:“都到这份上了,还穷讲究个啥?”但他怕陆昱霖因为这点小事不悦而不肯合作,闹出动静来,坏了整个抓捕计划,所以,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地朝楼下走去。 马克警觉地望了望四周,见包房周围没有便衣,便走了进去:“陆先生,怎么是你?你重获自由了?“ “Mark , I need your help.(马克,我需要你的帮助。)“陆昱霖来不及跟马克寒暄,细说原委,连忙开门见山寻求帮助。 马克一愣,陆昱霖怎么跟他说英语了,他一定是遇到麻烦了。 “Ok , hat shall I do ?(好的,要我做什么?)” “I ant you to arn somebody to leave here. It’s very dangerous here.(我想要你去警告某个人离开这里,这儿很危险。)“ “ho?(谁?)” “My comrade. The enemies ant to catch him.(我的同志,敌人想要抓他。)“ “hat does he look like ?(他长相如何?)” “A man about one hundred and eighty centimeters tall, ith a hite hat, holding a Time magazine.(一个大约一米八的男子,戴着一顶白色帽子,手上拿着一本时代杂志。)“ “hich direction?(从哪个方向过来?)” “I don’t kno.(我也不知道。)“ 马克耸了耸肩:“hat should I do no?(那我现在该怎么办?)” “Have you got an ambulance?(你有救护车吗?)“ “Yes, it’s in my hospital, not far aay from here (有啊,就在我医院,离这儿不远。)” “Drive it here and make big noises.(把它开到这儿来,制造些大动静)“ “I see. Ok ,I’ll go to arrange it.(我明白了,我这就去安排。)” 马克离开了鸿兴楼,按照陆昱霖的吩咐去做安排。 徐明峰警觉地走在马路上,透过熙熙攘攘的人群,他一眼就望见了坐在鸿兴楼二楼包房窗口旁的陆昱霖。他刚想过马路,突然,一辆白色的救护车呼啸着冲了过来,徐明峰连忙退后,车上的马克已看见头戴白色礼帽,手拿时代杂志的徐明峰,冲他大声嚷嚷:“Go,go , go , leave here, leave here , it’s dangerous , dangerous.(走,快走,离开这儿,快离开这儿,这儿危险,危险。)“ 徐明峰听明白了,连忙转身,随着慌乱的人群逃离此地。 特务们一股脑儿地涌了过来:“妈的,捣什么乱,快开走,快开走。” 马克从救护车上下来:“我们医院接到电话,说这里有人得了急病,要送到医院抢救。” “哪里有病人?病人在哪儿呢?你在这儿瞎转悠什么呢?”特务们把马克围了起来。 “说是就在鸿兴楼附近的马家浜居民区里。”马克煞有其事地跟特务们解释。 “马家浜?离这儿两条马路呢,真他妈是路盲。”一个特务恼恨地朝地上啐了一口。 “这里不是鸿兴楼吗?”马克惊讶地问道。 “这儿是鸿兴楼,马家浜那儿的是叫鸿运楼。”特务费劲地跟马克作解释。 “鸿兴楼?鸿运楼?差不多嘛。”马克耸了耸肩,双手一摊。 “走吧,走吧,也难怪,外国人听中国话,能听懂个八成就算不错了。你还不快走。”特务们把马克赶走。 “好好好,我马上离开,马上离开。”马克上了救护车,把车开走了。 陆昱霖见徐明峰已经跳出包围圈了,心中的一块石头落了地。 ------------ 第一百九十四章 雪上加霜 救护车呼啸着离开了,大街上又恢复了平静,这时,梅志捷也看见了徐明峰,他飞奔着朝徐明峰的方向靠拢,但此时,他发现又有一拨特务正朝徐明峰正面方向靠近。 有个特务认出了徐明峰,一边手指着徐明峰,一边大叫起来:“徐明峰就在前面,快追。” 徐明峰连忙把礼帽压低,挤入茫茫人流之中,努力朝外冲出去。 梅志捷顾不得许多了,拔出手枪朝天鸣枪,顿时大街上一片混乱,大家尖叫着四处逃散。 梅志捷对着徐明峰大喊一声:“快走。” 徐明峰望了一眼梅志捷,点了点头,赶紧随着人群朝外面冲出去。转眼就跑得无影无踪了,特务们四处张望,却没有发现徐明峰的踪影。 梅志捷随即一边鸣枪,一边朝相反方向跑去。 特务们立刻朝枪声处聚拢过来,陆昱霖在楼上看见了梅志捷正拼命朝鸿兴楼方向的十字路口跑过来,不禁为他捏了把汗,这儿正是敌人布下天罗地网之处。 特务们一路追赶梅志捷,街上枪声四起,梅志捷手握双枪,边跑边朝周围的特务射击,特务们四面八方朝梅志捷开枪还击,一阵密集枪声在大街上响起。最后,梅志捷寡不敌众,身中六七枪,倒在血泊中。 坐在二楼的陆昱霖眼睁睁地看着梅志捷喋血街头,然后被阿强等人拖走,街上留下了一条长长的血迹。陆昱霖双唇微颤,眼里噙泪,目送着战友的离去,心如刀割。 等到晚上七点半,也不见徐明峰的踪影,特务们只得悻悻收队离开,陆昱霖被特务们又拖回了地牢里。 朱弘达听了行动队队长孙富贵的报告,很是沮丧。抓捕行动事先筹划得很周密,人员也安排妥当,陆昱霖也很是合作,没出什么幺蛾子,徐明峰差点就被活捉了,可就在这个关键时候,有人鸣枪示警,那个开枪的人到底是谁?那些个蠢货只知道杀人,居然没留下活口,朱弘达望了望孙富贵,不耐烦地朝他挥了挥手。 孙富贵的姐夫是保密局杭州站的站长,那可是一个能通天的人,他早就跟朱弘达打过招呼,要将小舅子安插在上海站,当个行动处长,朱弘达只能点头同意,尽管先前他曾许诺阿强,让他当行动处长,但孙富贵来了之后也就只能作罢。 阿强的官运确实不济,俞佩良时期,原本板上钉钉的情报处长因谭敬廷从重庆空降来上海而没能当上,朱弘达时期,原本十拿九稳的行动处长因孙富贵的裙带关系又没能当上,看来他就是个小巴喇子,跟班的命。 孙富贵头脑简单,只知道杀杀杀,今天的事情再次证明这个人只是一个草包,一名莽汉而已,朱弘达对他是既不能不用,又不能重用,甚是左右为难。 今天这么好的机会,居然让徐明峰在眼皮子底下溜走了,这让朱弘达懊恼不已,今后要在茫茫人海中抓住徐明峰就更难了,如果能留个活口的话,兴许还能有所突破,可现在,所有的线索又断了,朱弘达重重地叹了口气。 那个人鸣枪示警的目的一定是想要通知徐明峰快点离开,虽然这个神秘的人被打死了,但好在陆昱霖还在自己的手上,徐明峰这次没有跟陆昱霖接上头,那他也许还会再来找陆昱霖的,目前,吉祥里18号的西厢房和光影照相馆,还有八里桥66号,这几处共党的联络处都处于自己的监控范围之内,如果徐明峰想要再找陆昱霖接头的话,很有可能出现在这几处,就算是他本人不现身,但也有可能派个联络员前往接头,所以,这几处要严加监控,而陆昱霖这枚棋子还有利用的价值,一方面可以用来诱捕徐明峰,另一方面将来抓住徐明峰之后,陆昱霖还可以用来佐证徐明峰的供词。只要孩子在他手上,就能逼迫陆昱霖就范。 于是,朱弘达给上面写了一个对陆昱霖的枪决暂缓执行的申请报告。 傍晚时分,玉蓉从二楼窗户往外观察,发现那个阿祥还在药铺附近转悠着,她该如何摆脱便衣的盯梢,到余香茶行把诗文和曲谱交给明峰呢?玉蓉苦思冥想,看来还是得靠叶太太。 于是玉蓉便把咏儿和喻儿领下楼去,走到香香水果店,把咏儿和喻儿托付给了叶太太照料。 “叶太太,我有点事情,要出去一趟,这俩孩子还是麻烦你帮我照看一下。” 叶太太为上次鸣儿被绑走一事深感内疚,所以,义不容辞地接纳了这俩孩子。 “玉蓉,侬下趟有啥事体要办呃,侬就去办,侬就把格两个小呃放了我此地,我一定帮侬照看好伊拉。“叶太太想到因为自己的一时疏忽,鸣儿被绑走了,因而极力想要将功补过。 “谢谢叶太太。“ “侬勿要嘎客气,鸣儿有消息了伐?“叶太太关切地问道。 玉蓉摇了摇头。 “唉,真是作孽啊,嘎乖巧呃男小囡,唉。怪我太大意了。“叶太太一脸愧疚。 玉蓉反过来宽慰叶太太:“叶太太,你不要自责,我相信鸣儿会回来的。“ “但愿如此。个么,阿成有消息了伐?“叶太太心里时刻惦记着阿成。 玉蓉怕叶太太知道阿成死了,会一时接受不了,便决定暂时隐瞒叶太太。 “还没有。不过,我还会去打听的。”玉蓉劝慰叶太太。 “哦,是伐,噶喜多晨光还是没消息啊?唉。”叶太太脸上露出失望之色。 “哦,叶太太,我想请毛毛帮我一个忙,可以吗?”玉蓉恳切地望着叶太太。 叶太太有些疑惑,毛毛是个憨大,他能帮得上什么忙呢? “玉蓉,侬要是觉得毛毛能帮侬啥忙,侬尽管跟伊讲好勒。” “嗯。好的。” 玉蓉走到毛毛跟前,手里拿着一个小皮球塞给他。 “毛毛,你待会儿和咏儿和喻儿去那里玩小皮球,把小皮球往那个穿黑衣服的人身上扔。听懂了吗?” 毛毛顺着玉蓉手指的方向望去,看见身穿黑衣服的阿祥正在四周转悠。 “是诶个穿黑衣裳呃爷叔,是伐?为啥要用小皮球丢伊?伊是坏人,是伐?“毛毛愣愣地问玉蓉。 “毛毛真聪明,一眼就认出坏人了。“玉蓉摸了摸毛毛的头,用鼓励的目光望着毛毛:“嗯,他是坏人,你和咏儿和喻儿一起去玩打坏人的游戏,好吗?” 毛毛受到了表扬之后,积极性更高了,连忙招呼咏儿和喻儿:“好好好,咏儿,喻儿,走,跟我一道打坏人去。” 毛毛拿着小皮球,雄赳赳,气昂昂地带领五岁的咏儿,三岁的喻儿前去打坏人。 玉蓉在叶太太的耳边嘱咐了几句,便躲在水果店里,密切观察着阿祥。 毛毛和咏儿,喻儿走到阿祥面前,然后把小皮球往阿祥身上扔,边扔边喊:“打坏人,打坏人。” 阿祥被这三个小孩搞得左躲右闪,他本不想跟小孩子一般见识,可这几个小孩子太烦人了,追着他扔皮球。 阿祥终于忍不住了,大声呵斥:“小赤佬,吃饱了饭没事体做啊,再拿小皮球丢我,我就不客气了。” 毛毛充耳不闻,还是一如既往地把小皮球朝阿祥头上,身上扔过去,击中之后,马上拍手鼓掌,又蹦又跳地喊着:“打中啰,打中啰,打中坏人啰。” 阿祥忍无可忍,一把抓住毛毛,把他推倒在地,然后把小皮球踩爆。 毛毛见小皮球爆了,坐在地上哇哇大哭起来,叶太太连忙跑了过去,周围邻居也都跑过来围观。 叶太太一把把毛毛从地上拉起来,给他掸了掸身上的土。 “侬格个人哪能跟一个憨大一般见识啦?伊拎不清,侬一把年纪了,也跟伊一样拎不清呃啦?”叶太太怒斥阿祥。 “憨大嘛,就老老实实蹲了屋里厢,跑出来做啥啦?”阿祥目含凶光,一脸蛮横。 “侬有啥资格不许人家小人出来啦?格地方是大家呃地方,啥人都好在此地别相呃啰,又不是只好侬一噶头用呃地方啰。“ 肖老板见阿祥蛮横无理,马上反唇相讥。尽管平日里他跟叶太太多有隔阂,但大家毕竟都是八里桥的邻居,抬头不见低头见,况且,叶太太确实蛮可怜的,一个人带着憨大儿子不容易,所以,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叶太太的傻儿子被外人欺负。 “就是呀,嘎大呃人欺负嘎小呃小小人,侬也好意思呃,侬呃饭都吃到狗肚皮里去啦?侬格把年纪都白活啦?“馄饨摊的老王也看不下去了,指着阿祥骂。 “赔我小皮球,赔我小皮球。“毛毛哇哇大哭。 “对呃,叫伊赔,太不像闲话了,没格能欺负人呃。”肖老板义愤填膺。 大家你一句,我一句把阿祥骂得狗血淋头,阿祥被周围邻里包围着,难以脱身,玉蓉则早就趁机离开了八里桥。 徐明峰逃离险境之后,便躲在一处点心铺里,要了碗馄饨,边吃边思索,他这次来上海跟昱霖接头的消息只有几个人知晓,为什么敌人会在鸿兴楼布下了天罗地网?黄政委让梅志捷来上海通知昱霖同自己接头的时间和地点。而刚才梅志捷不顾安危,鸣枪示警,那这消息应该不会是梅志捷泄露的,难道是昱霖?他坐在鸿兴楼的二楼来等他接头,难道是诱饵?不,不可能,昱霖是绝不会出卖自己的。而那辆救护车又是怎么回事呢?怎么会突然出现在那里,而且那个外国人一个劲地冲他大喊,警告他这里危险,让他立即离开那里,这又是谁让他这么做的呢?梅志捷为了掩护他逃离险境,竟然朝敌人密集区跑去,他现在情况如何呢? 自己虽然逃离了鸿兴楼的险境,那昱霖呢?他是否意识到了危险呢?他现在是否安然无恙呢? 种种疑点让徐明峰觉得忐忑不安,情况要远比他想象的严重得多。他要尽快回到余香茶行去。 根据昱霖的暗示,玉蓉带着那本曲谱和诗文来到了余香茶行,她推门而入,看见胖婶拿着鸡毛掸子在里面整理铺子,连忙叫了一声“胖婶。“ “玉蓉。“胖婶连忙放下鸡毛掸子,看见玉蓉双眼红肿,不知出了什么事:”你怎么啦,怎么眼睛肿了?“ “胖婶。“玉蓉扑在胖婶怀里,泪如泉涌。 “怎么啦,玉蓉,到底是怎么回事啊?“胖婶见状,着急万分。 “胖婶,少爷他,他死了。“玉蓉痛哭流涕。 “啊?“胖婶愣在那儿,许久都没有反应过来,嘴里喃喃地说:“不,不会的,少爷不会死的。” 虎仔正从楼上下来,站在楼梯口,听见玉蓉说少爷死了,惊得目瞪口呆,一屁股坐在台阶上,捂住脸,嚎啕大哭起来。 悲恸声在余香茶行里地回荡着。 ------------ 第一百九十五章 巧递情报 忽然,门被推开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了,徐明峰回来了。 徐明峰跟陆昱霖的接头失败后,兜兜转转终于回到了茶行。 “徐大哥,你总算是回来了。“玉蓉看见徐明峰回来了,扑在他身上,泣不成声。 “怎么啦,玉蓉?”徐明峰不明就里,见玉蓉如此伤心欲绝,连忙着急地问道。 “少爷,少爷被他们枪决了。”玉蓉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什么时候?被谁枪决了?”徐明峰吓出一身冷汗,转而又有些纳闷,两个小时之前,他明明在鸿兴楼的二楼看见了昱霖。 “今天下午,少爷被保密局的人押出去枪决了。”玉蓉带着哭腔说道。 “可我晚上六点的时候,还望见他坐在鸿兴楼的二楼窗口位置。”徐明峰觉得玉蓉传递的消息甚是怪诞,刚才自己明明看见陆昱霖坐在鸿兴楼的楼上,怎么会下午的时候被拉出去枪决的呢。 玉蓉听罢,一愣,随即破涕为笑,擦了擦脸上的泪水:“真的吗?这么说,少爷没死?他没死?” “肯定是没死。“胖婶听明峰这么一说,也舒了一口气。 虎仔跑到明峰面前:“明峰大哥,你看清楚了,是吧,是少爷坐在鸿兴楼的楼上?“ 明峰点点头:“我敢肯定那是昱霖。“ “太好了,少爷没死,他不会死的。“虎仔一把抱住明峰。 “玉蓉,你是怎么知道昱霖要被枪决的?”徐明峰对昱霖被捕一事一无所知。 “我亲眼看见的,在牢房里,他们给少爷戴上手铐,推上囚车。少爷的那个黄埔军校的同学谭敬廷还跟少爷喝了送行酒。” “昱霖被捕了?什么时候的事情?”徐明峰大吃一惊。 “少爷已经被捕了十来天了,阿成也被捕了,敌人让阿成看着少爷受刑,阿成他不忍心看着少爷受折磨,又帮不了少爷,所以一头撞死在刑讯室的墙上,少爷被那些人折磨得死去活来,不成人样。”玉蓉流着泪把她知道的情况告诉明峰。 “那你怎么会去牢里,又怎么出来的呢?”这些天里发生了太多的事情,徐明峰急于了解清楚。 “少爷说让我给他料理后事,要交代我几句话,谭敬廷是他黄埔军校的同学,念在同窗的份上,就破了例,让我跟少爷在牢里成了亲,他当的证婚人。” “你跟昱霖在牢里成亲了?”虽然淑妍曾告诉明峰,她想撮合昱霖和玉蓉二人,这二人也情投意合,但没想到这二人竟然在牢房里成了亲。 玉蓉点了点头:“淑娴姐牺牲了,老爷,太太也都走了,少爷除了两个还不懂事的孩子之外,没有亲人了,我不能让少爷就这么孤孤单单地走,我要为少爷收尸,为他守灵,为他养育两个可怜的孩子。我现在是鸣儿和喻儿的继母,我一定要把这两个孩子抚养成人。让陆家的骨血能延续下去。” 玉蓉的一番肺腑之言让明峰很是动容:“昱霖有你这样的红颜知己,足矣。” 徐明峰渐渐明白了接头时所出现的状况,敌人一定是把昱霖当作诱饵,逼迫他与自己接头,难道这接头的时间和地点都是昱霖提供给敌人的吗?昱霖既然抱着必死的决心,又何必出卖他呢?那辆救护车和那个洋大夫到底是怎么回事? 徐明峰还是觉得一头雾水。 “哦,这是少爷留给鸣儿的曲谱和诗文,他话里话外叮嘱我,让我一定要把这些交到你的手里。我想少爷大概有重要的事情想要告诉你。” 玉蓉从布袋里把昱霖交给她的曲谱和诗文递给了明峰。 明峰郑重地接过曲谱和诗文,让胖婶在楼下警戒,然后他把玉蓉和虎仔一块招呼上楼,他坐在书桌前,打开台灯,心潮澎湃地翻开昱霖在狱中写就的诗文和曲谱。 明峰展开诗文,单从这字体,字迹,格局来看,就能让人感受到作者气势豪迈,顶天立地的男儿本色。 明峰仔细地逐字逐句地细细品味昱霖的这首《诀别诗》,他觉得这一定不是一首寻常的七律诗,只是为了表明心迹,给孩子们留一份墨宝,昱霖一定想要从中传递出什么信息。 明峰取出一张白纸,把昱霖竖排的七律诗横排抄录下来,按照从左到右,一行七字,重新排列整齐地誊抄下来。 昨日梦回西关潭, 今朝便闻遽羽化, 何须悲戚哭断肠, 浮生半世弹指间。 朗朗乾坤生内乱, 匡扶正义皆有责, 聚散依依惜情缘, 他日凯旋必报冤。 明峰仔细地读着这首诗,诗中隐含着昱霖对自己短暂人生的无怨无悔,劝慰孩子化悲痛为力量,对未来抱着必胜的信心,告诫孩子重情重义,需有社稷担当,不负泉下的亲人们。 明峰读罢不禁泪水连连,昱霖的字字句句都饱含着参悟生死,无所畏惧的精神。 但昱霖的目的仅仅如此吗?明峰擦干泪水,再次细细品读,想要洞察其中的奥秘,但这并非是藏头诗或是藏尾诗,明峰有些失望。 忽然,他眼前一亮,把每行倒数第二个字圈划出来,连在一起就是:关羽断指内有情报。 “关羽?”明峰喃喃自语。 “哦,对了,少爷对我说,淑妍姐在杨家渡受了重伤,生死不明,让我去那儿打听打听消息。”玉蓉向明峰转述昱霖当初的遗言。 “淑妍受了重伤,生死不明?”徐明峰感到当头一棒,感到有些天旋地转。 “不过,淑妍姐应该已经没事了,梅科长已经把她送到苏北根据地了。” “真的吗?淑妍已经到了根据地了?”明峰转忧为喜。 “是梅科长亲口告诉我们的。他说撤退时淑妍姐腹部中了一枪,但根据地的医生已经给淑妍姐输了血,子弹也已经从腹部取出来了。我把这个消息告诉了少爷,可他却反复对我说,让我去杨家渡那儿的庙里为淑妍姐超度。” “杨家渡?”明峰反问道。 “是的,少爷两次提到了杨家渡。“玉蓉回想去当时昱霖怕她听不明白,重复了两遍。 徐明峰思忖了片刻,终于明白昱霖之所以这么说,一定是想告诉他杨家渡那里有关帝庙,在关帝庙里的关帝塑像的断指里藏有情报。 徐明峰渐渐地理清了思路:昱霖和淑妍带着情报,去杨家渡找梅志捷,准备撤退,保密局的人一路追捕他们,淑妍见情势迫切,便把情报藏在了杨家渡的关帝庙里,然后把这个秘密告诉给了昱霖,而昱霖应寡不敌众,被捕入狱,尽管遭受酷刑折磨,但他依然想方设法想要把情报传递出来,趁着给玉蓉交代后事的机会,把隐藏情报的诗文交给了玉蓉。 明峰恍然大悟,不禁钦佩昱霖的智计,在如此森严的环境下,昱霖还能骗过敌人,把如此重要的信息传递出来。 “昱霖的意思我明白了。” “明峰大哥,这么晚了,怎么梅大哥还没回来?”虎仔担心梅志捷的安危,一个劲地往窗外张望。 “唉,我今天去鸿兴楼想跟昱霖接头,结果特务们已经在那里布下了天罗地网,我估计我跟昱霖接头的事情已经暴露了。幸亏有个外国医生开着救护车过来提醒我,我随人群走开了,但后来又碰上一拨特务过来,有个特务还认出我了,志捷他拔枪示警,把特务们引开,我这才得以脱身。我后来听到一阵密集的枪声,不知道志捷他怎么样了?” “梅大哥到现在还没回来,是不是出事了?”虎仔也着急起来。 “大家先别着急,等我明天出去打听了消息再说。”徐明峰安抚大家的情绪。 忽然下面传来了一阵敲门声,明峰连忙把楼上的灯熄灭。 胖婶警觉地问了一声:“谁呀?” “胖婶,是我,胜男。” 一听是胜男的声音,明峰,玉蓉和虎仔都松了口气,连忙下楼。 “阿爸,侬回来啦!”胜男从外面回来,看见徐明峰,一把抱住了他:“阿爸,老爹死忒了,被坏人打死忒了。我刚刚偷偷呃去了伊呃墓地。” 徐明峰一听,又吃了一惊:“柱子哥被打死了?” “我们的照相馆暴露了,特务们来抓我们,老爹为了掩护我跟胜男,被特务们枪杀了。”虎仔把事情的经过告诉给了徐明峰:“我和胜男还有梅大哥已经把老爹葬在育婴堂后面的那片坟场里了。” 胜男伏在明峰的肩头伤心地哭了起来。 “好了,胜男,别太伤心了,老爹的仇我们一定会报的,大家别太沮丧,解放军已经赢得了辽沈战役的胜利,淮海战役和平津战役也势如破竹,上海的解放指日可待。现在是黎明前的黑暗,我们一定振作起来,坚持到底,迎接黎明的到来。” 听了明峰的一席话之后,大家的愁绪稍稍有些好转,为了即将到来的黎明,他们必须要擦干泪水,砥砺前行。 “我明天会去杨家渡一趟。玉蓉,你先回去吧,孩子们还在等你呢。” 玉蓉原本要把鸣儿被绑架的事情告诉徐明峰,但一想到徐明峰已经听到不少坏消息了,不想让他雪上加霜了,这个坏消息还是不说为好。 “那我走了,徐大哥,你多保重。” “大家都要多保重。” 等玉蓉走了之后,明峰便拿着玉蓉交给他的那本曲谱,来到了楼上的一间小房间里。 昱霖让玉蓉把这本曲谱带出牢狱,只是想给孩子们留个念想,传承家风吗?明峰觉得按照昱霖的智计,不会如此简单,那他想通过这本曲谱要传递什么信息呢? 明峰曾在苏联伏龙芝军事学院里学习的时候,有个俄罗斯的朋友教过他拉手风琴,所以,明峰对五线谱并不陌生。明峰看着那首《家训歌》上标注的五线谱,他拿起笔,把五线谱转换成简谱,然后根据这些数字,变成摩斯电码。很快,明峰就翻译出了电文: 张参谋就是变色龙,已被除去;汤恩伯有毁城计划,重点是水电煤化工厂;日军在高桥遗留的军火库坐标为东经121度53分,北纬31度36分。 明峰一边译着电文,一边流着眼泪,这些重要的情报都是昱霖用生命和智计传递出来的,而他的这位好兄弟如今却身陷囹圄,经历着难以承受的苦痛,明峰情难自禁,趴在桌上,失声痛哭起来…… ------------ 第一百九十六章 天不藏奸 朱弘达正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苦思冥想着如何把徐明峰给引出来,今天差点就能抓住徐明峰了,但半路上杀出个程咬金,被这个神秘的人开枪示警,把行动队的人引开,让徐明峰逃脱了,这足以证明这个神秘的人跟徐明峰是一伙的,也许就是暗中保护徐明峰的人。 朱弘达忽然眼前一亮,他拍了拍额头,把阿强叫了进来。 “阿强,今天晚上被打死的那个人的尸体,你仔细检查过了吗?“ “已经检查过了,这个人身上有几处刀枪伤,而且两只手的手指上都有厚厚的茧子,是长期摸枪形成的,而且惯用双枪,所以我判断他应该是个军人。除此之外,没有发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 “这在我的预料之中。这个人应该是暗中保护徐明峰的人。“ 随即,朱弘达朝阿强招了招手:“阿强,你去停尸房,给今天被打死的那个人拍些照片,然后交给警察局,发布个认领尸首的启示,让他们张贴到全市的大街小巷。” “站长,你是想让那个徐明峰自投罗网?”阿强立刻明白了朱弘达的用意。 “今天这个人鸣枪示警不就是为了让徐明峰逃脱吗?我不相信这个徐明峰会对自己同志的死漠然视之,无动于衷。你去把那具尸体放在保密局的门口,我不相信他们这些共党分子不来收尸,让他们自己的同志暴尸街头。” “站长,你这招真的是高。”阿强连忙奉承一句。 “好了,阿强,你快去布置吧。”朱弘达的嘴角露出一丝阴险的笑容。 阿强连忙按照朱弘达的意图布置了下去…… 第二天一早,徐明峰穿着一身短打,戴上草帽,手里拿着一根扁担,化装成一个脚夫,去杨家渡那儿的关帝庙取情报。 明峰乘着摆渡船去往浦东杨家渡,他向船家打听,这里附近有无一座关帝庙,船家告诉他,离渡口不到两里地就有一座关帝庙,明峰听了内心一阵兴奋。 于是徐明峰连忙朝船家指点的方向寻去,果然,有一座年久失修,破破烂烂的关帝庙在前面,它现在成为一些流浪汉的栖息之所。 明峰见四周没有可疑的人,便走进关帝庙里,关帝庙的正中是一座高大的关羽塑像,因为年久失修,所以这尊关帝的泥身塑像上沾满是尘灰和蜘蛛网。 明峰走到这尊高大的关羽塑像前,仔细地观察了一下关羽像的几节手指,发现右手的拇指有断裂处,便走近仔细看了看,似乎里面有东西,于是便用手探进去,果然,明峰摸到了什么,心里一阵惊喜,他小心翼翼地取出那个塑料的胶卷盒,放进贴身衣袋里,然后走出了关帝庙。 在回来的路上,明峰发现许多人正在看告示,便也走了过去。前面人头攒动,明峰看不清告示上的内容,便向身旁的老伯打听。 “老伯,这告示上写什么呢?” “唉,昨天有个年轻人在鸿兴楼附近被打死了,现在警方正通知家属来认领尸首呢。” 明峰一听,心猛然一抽紧,连忙挤进去看个究竟。照片上的尸体正是梅志捷,徐明峰感到一股热血往脑门上冲,他紧紧握住拳头,把告示上的内容看完,等周边的人都散去之后,明峰把这张告示揭了下来,折叠好揣兜里。 明峰拖着沉重的步伐,默默地回到了余香茶行。虎仔和胜男见明峰回来了,连忙围在他身旁。 “阿爸,诶份情报,侬拿到了伐?”胜男关切地问道。 明峰点了点头。 “明峰大哥,你有没有打听到梅大哥的消息?”虎仔急切地询问梅志捷的下落。 “志捷他,已经牺牲了。”明峰把那张告示递给了虎仔。 明峰沉痛地把这个噩耗告诉给了大家,胜男一听,嘴一撇,呜呜地哭了起来,虎仔看完告示后蹲下身子,抱头痛哭,胖婶则在一旁用衣袖抹泪。 “志捷同志是为了掩护我,才故意暴露自己,把敌人引开,他明知这样做必死无疑,可他还是义无反顾。”徐明峰双唇颤抖着,泪水唰唰流淌下来。 “梅大哥……” 虎仔嚎啕起来,他和梅志捷很是投缘,梅志捷每次来照相馆,都会跟他说起部队里的一些战斗故事,这让虎仔很是向往部队生活。 “敌人到处张贴认尸的告示,志捷的尸体现在就在保密局的门口。”徐明峰眼里噙着泪:“我们不能让志捷同志暴尸街头。“ “我去把梅大哥的尸首认领回来。”虎仔擦了擦眼泪,朝门口走去。 “虎仔哥,侬勿能去,诶天坏人来照相馆捉阿拉呃晨光,看见过侬呃,侬去了,伊拉会得认出侬呃。”胜男连忙拉住虎仔的胳膊。 “那怎么办,明峰大哥也不能抛头露面,他要是去了,等于是自投罗网。难道我们就让梅大哥的尸体风吹日晒,弃之不顾?”虎仔握紧拳头,狠狠地敲在柜台上。 “我去。”胖婶把袖套脱下来,整了整衣服,神情镇定地说道。 “胖婶,你……”明峰转头感激地望着胖婶。 “大侄子,你放心,我没有暴露,敌人不认识我,只有我出面,才不会引起敌人的怀疑。” 明峰点了点头,确实,这里只有胖婶出面收尸才最安全。 晚上,等大家都入睡了之后,明峰走进一间小房间里,用显影剂把胶卷洗了出来,借助微弱的烛光,明峰仔细查看照片内容,原来这就是上级急切想要知道的上海防御部署计划和毁城计划以及保密局上海站所有特务的档案资料。只要控制住了这些特务,那么毁城计划等于是破产了。为了这几份情报,淑妍受了重伤,而昱霖身陷囹圄,惨遭酷刑,明峰知道这几份情报承载的份量。 次日清晨,天边刚露出朝霞,胖婶雇了一个车夫,拉着一辆装有一副棺材的板车朝保密局上海站方向走去。 保密局上海站的门前站着两名卫兵,梅志捷的尸体就放在门口,胖婶让车夫拉着板车走了过去。 “我是来认领尸首的。”胖婶把告示递给卫兵,平静地说道。 卫兵见状,连忙给朱弘达去电话,朱弘达听说有人来认领尸体了,立刻打起了精神,连忙叫上阿强,从办公楼里跑了出来。 走近大门前,朱弘达见是一位五六十岁的老妇站在门前,有点失望,他快走几步来到胖婶面前。 “你是来认领尸首的?”朱弘达上下打量着眼前的胖婶和旁边的车夫。 胖婶点了点头,指了指卫兵手上的告示:“我是看了告示才知道的。” “这人是你什么人呢?”朱弘达斜睨了胖婶一眼。 “他是我的侄子。我是他的伯母。”胖婶望了一眼躺在地上的梅志捷的尸体,双唇颤抖,老泪横流。 “你的侄子?他叫什么?”朱弘达有点狐疑。 “大名梅智杰。”胖婶从容地回答道:“梅花的梅,智谋的智,豪杰的杰。“ “梅智杰?你知不知道你的这个侄子是共党分子?”朱弘达双眼露出寒光。 胖婶摇了摇头,不卑不亢地回到道:“不知道,我的这个侄子从小就外出闯荡,我也不知道他在外面做了什么。” “那他父母呢?兄弟姐妹呢?他的大伯呢?怎么让你一个伯母来收尸?” “都死了。”胖婶叹了口气:“家里都成绝户了,白发人送黑发人呐。” 胖婶说着,眼泪流淌下来:“我还指望这些小辈给我养老送终,到最后我还是孤苦无依的命呐。” 朱弘达见胖婶哭天抹泪的,也问不出什么所以然来,便让两个卫兵把梅志捷的尸体抬进板车上的棺材里,让胖婶拉着走了。 朱弘达对阿强耳语道:“派人跟着这个女人。” 阿强点了点头,让把阿祥叫了过来:“阿祥,你跟着那个老太婆,看她跟什么人接触。” 胖婶把梅志捷的尸体拉到了育婴堂后面的乱坟处,这里还有毛豆子的老爹柱子的坟,胖婶出了点钱,雇了两个苦力,在柱子的坟旁挖了个坑,然后就把装有梅志捷尸首的棺材埋在了柱子的坟旁。坟上竖着一块木牌:贤侄梅智杰之墓。 胖婶站在坟前呆呆地凝望着,这些年来,她所熟悉的人一个个离她而去,从老爷,太太,二老爷,二太太,秀琳少奶奶,到昱霆少爷,耀叔,黄恩博大夫,还有淑娴少奶奶,阿成,毛豆子的老爹,还有眼前的梅科长。这些人的音容笑貌一直在胖婶眼前出现,胖婶把这些人都视为她的亲人。 过了许久,胖婶才离开墓地,阿祥在后面紧紧尾随着…… 胖婶一个人漫无目的地在大街上行走着,她看见一家名为“小乐惠”的小饭馆的店门口贴着招工启示,便走了进去。 “老板,你要请人吗?”胖婶指了指招工启示。 老板见是一位上了年纪的女人来见工,摇了摇头:“阿拉想请一位大菜师傅,侬格把年纪了,恐怕不来三伐。” “老板,你没试过工怎么知道我不行,要不,我烧一个家常菜给你看看,你试过之后再决定,行吗?” 老板见胖婶胸有成竹的模样,便点头答应了。 胖婶烧了一道咕咾肉,老板夹起筷子,尝了一口,连连点头:“好吃好吃,侬就留下来伐。我此地包吃包住,工钿十块大洋,侬看可以伐?” 胖婶点了点头。 “哪能称呼侬?” “叫我胖婶吧。” “好好好,胖婶,我先带侬去宿舍看看。” 老板很是高兴,招到了这么一个又好又便宜的大菜师傅。 明峰告诉过胖婶,把梅志捷的尸体埋了之后,千万不能回余香茶行,因为朱弘达极有可能派人跟踪她,所以,胖婶就决定先在饭馆里帮忙,等风声过了之后再回茶行。 阿祥在饭馆外监视了很久,也没见到胖婶出来,便回站里把情况报告给了阿强。阿强立刻把派人把饭店老板抓来问话,问了半天也问不出个所以然,也就只能把饭店老板放了。 当阿强把情况汇报给了朱弘达之后,朱弘达像是泄了气的皮球一般,垂头丧气,他原本精心策划的自投罗网这出好戏就这么的无声无息地结束了,什么有用的线索也没有得到,这不免让他深受打击,朱弘达双手撑着额头,感到心灰意冷,筋疲力尽。 ------------ 第一百九十七章 前赴后继 一徐明峰得到了关于高桥军火库的坐标之后,便想要立刻跟苏北取得联系,以便尽快拔掉这个解放军渡江战役中的钉子,他想到了照相馆内所藏的电台,只是,现在照相馆已经遭到了破坏,不知道敌人有没有搜到这部电台。 明峰把虎仔叫来:“虎仔,你知不知道照相馆的休息室的床底下有一部电台?” 虎仔点了点头:“我知道,前些日子,淑妍少奶奶跟少爷说,她有可能已经暴露时,少爷就让我把电台藏起来,我就把电台藏到了厨房间,煤球箱子的下面。那底下有一块板砖是活动的,我刨了个坑,把电台放那里了。” “嗯,很好,虎仔,你挺聪明的,估计敌人不会想到那个地方。我今天晚上要跟苏北取得联系,你跟我一起去光影照相馆。” “嗯。” 晚上九点过后,明峰和虎仔两人悄悄地潜入吕班路,虎仔先去打探一下,自从光影照相馆暴露之后,谭敬廷曾经派人监视了几天,看看有没有人前来联系,但毫无收获,所以,谭敬廷把所有的便衣都撤回来了,现在光影照相馆内空无一人。 虎仔朝徐明峰招了招手,徐明峰便快速进入照相馆内。 虎仔跑进厨房,看了看,没有翻箱倒柜的痕迹,两人一起把煤球箱子抬了下来,把下面的板砖撬开,然后把电台拿了出来,搬到了楼上休息室。 明峰打开电台,戴上耳机,呼叫苏北根据地,很快,有了回音,明峰镇定而有力地敲击按键:目标坐标为东经121度53分,北纬31度36分。 电波穿越外面黑暗的星空,把消息传递给了苏北根据地。 黄政委收到电报之后,立刻在地图上把坐标标注出来,这应该就是日军在高桥地区遗留的军火库的坐标位置。 黄政委兴奋地拍了一下大腿:“真是太好了,上海地下党组织给我们送来了重要的情报,快,把电文送交司令员。” 通讯员接过电报之后,朝作战室走去。 黄政委记得自己曾经让梅志捷给昱霖传递任务,让上海地下党组织尽快摸清高桥军火库的位置,但自从梅志捷回来汇报了当时危急的情况之后,他便对此不抱希望,没想到今天居然得到了关于军火库的电报,这着实出乎他的意料。 黄政委不禁想起了几天前,在野战医院里,淑妍刚刚苏醒,就急着要见他。 淑妍虚弱地坐在病床上,告诉他关于撤退前的一些具体情况。 “黄政委,我和昱霖在撤退之前,从保密局站长朱弘达那里搞到了几份重要的情报:一份是关于上海防务部署计划,一份是毁城计划,还有一份是保密局上海站的全体特务档案名单。毁城计划打算交给保密局上海站的特务们去完成。所以,只要掌握了上海站的特务名单档案,这个毁城计划就形同虚设了。我和昱霖把这三份情报已经翻拍好了,原本想要带回根据地,但当时情况很危急,十几个敌人正在追击我们,我怕情报有失,就把它藏在了杨家渡附近的关帝庙里了。后来我受伤了,把这个藏匿情报的地点告诉了昱霖。“ “太好了。这些情报太有价值了,这对我们解放军渡江和保全上海这座城市太有作用了。“黄政委紧紧握住淑妍的双手。 “还有,那个变色龙就是张参谋。“ “对,变色龙就是张参谋,这我们已经查明了,可惜张参谋失踪了,我们也一直在找他。“ “他化妆成乞丐到了保密局上海站,跟情报处长谭敬廷见过面,所以我们很快就暴露了,不过张参谋已经被昱霖解决了。“ “昱霖已经把变色龙解决了?“黄政委一听,很是惊讶。 “嗯,在浴室里,张参谋被昱霖拖入浴池溺毙了。”淑妍把昱霖除掉变色龙的情况汇报给了黄政委。 “哦,是吗?没想到昱霖动作这么快。“黄政委的双眉舒展开来,连连点头。 “哦,对了,昱霖已经去高桥实地勘察过了,已经掌握了敌人军火库的具体坐标位置。“ “昱霖这么快就搞到了?昱霖可真是太不简单啊!“黄政委不禁对昱霖的卓越才能大为赞赏。 “黄政委,你知道昱霖现在怎么样了?不知道他有没有逃脱,当时有十几个特务在追击我们。我真的担心他寡不敌众。”淑妍担心昱霖的安危。 “我已经派志捷同志去打听昱霖的情况了,如果昱霖安然无恙的话,我让志捷无论如何要把昱霖带回根据地。” “但愿昱霖能逢凶化吉。”淑妍的眼里噙着泪。 现在收到了如此重要的情报,这么看来,昱霖应该是安然无恙的,那接下来,昱霖可能会把另几份情报送来。当然,昱霖还要跟明峰接头,可能明峰还有任务需要昱霖去完成,看来昱霖还需要继续战斗在危机四伏的环境里。 一想到这里,黄政委内心奔腾如海。他站起身来,走到窗前,推开窗户,遥望南方,他希望能撕破这黑暗,让黎明快点到来,让战斗在黑暗之中的同志们尽快见到光明! 徐明峰把耳机摘下,兴奋地伸展了一下双臂。他仿佛看见了军火库被炸得灰飞烟灭的情景。 剩下的那几份重要的情报该如何送出去呢?徐明峰不禁陷入沉思之中。 发完报之后,虎仔把电台整理好,然后依旧藏在了厨房煤球箱子下面的板砖底下,随后,虎仔先走出照相馆,朝四周望了望,没有发现可疑的人员,便招呼徐明峰离开,徐明峰和虎仔快速离开光影照相馆,然后一起回到了余香茶行。 朱弘达正双手撑着额头呆坐在办公桌前,徐明峰已经来上海了,可是却让他从自己眼皮子底下溜走了,而且这一走便如同石沉大海,无声无息,虽然手上有个同伙的尸体来引诱徐明峰自投罗网,但最后却来了个所谓的伯母前来认领尸首。这让他精心策划的这一出引蛇出洞的好戏泡了汤。事后查明这个伯母是个孤寡老人,以打零工谋生,与共党分子丝毫不沾边。 这个结果让朱弘达颇为沮丧。他曾经在庞天玺面前信誓旦旦,一定要逮住徐明峰以证清白,而这两天庞天玺电话频频,来询问进展如何,这让朱弘达如坐针毡,不知如何应付上面,如何才能洗刷自己通共的嫌疑。 姜则通拿着电文急匆匆地走了进来。 “站长,这是刚刚截获的共党电报。“ 朱弘达一听,精神为之一振,连忙直起身子,接过姜则通手上的电文。 朱弘达轻声念着电文:“目标坐标为东经121度53分,北纬31度36分。” 朱弘达念完之后,立刻转身,走到身后的地图前,根据坐标,把高桥军火库画了个圈。 “原来共军的目标是想要炸毁高桥军火库。“朱弘达望着地图,自言自语道。 朱弘达对自己的这一发现兴奋不已,只要粉碎共军炸毁高桥军火库的阴谋,他朱弘达就能咸鱼翻身,能一洗前耻,成为党国的功臣。 “好的,姜处长,你今天立大功了。“朱弘达拍了拍姜则通的肩膀,眼里难掩兴奋的目光。 “这是卑职应尽的职责。“ “好的,你去吧。“朱弘达用欣赏的目光注视着姜则通的背影。 姜则通出去之后,朱弘达立刻给淞沪警备司令部去了电话,把电文内容汇报给了刘昌义司令,刘司令立刻下令,加强对高桥军火库的防范。并且将两台大功率的探照灯和几门榴弹炮架设在距离高桥最近的长江沿岸。 在回余香茶行的路上,徐明峰就在盘算着如何把这些重要的情报尽快传递出去,原本这次回上海,他想要跟昱霖接头,让他负责动员工人和学生,展开护厂护校行动,以免敌人垂死挣扎,伺机破坏上海这座远东第一大都市。而现在昱霖身陷囹圄,那么这个任务就只能由他亲自去完成了,但这些情报事关重大,一定要尽快传递到苏北根据地,看来只有把送情报的任务交给虎仔和胜男去完成了,明峰还是很看好虎仔这孩子,昱霖曾多次在他面前夸奖虎仔机灵,谨慎,应变能力强,而且弹弹弓功夫了得,被大家誉为神射手,是个非常有潜力的好苗子。 到了余香茶行之后,徐明峰把虎仔和胜男两人叫到楼上的房间。 “虎仔,胜男,我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任务要交给你们两人去完成。”徐明峰郑重地说道。 “什么任务?”虎仔和胜男二人一听徐明峰要交给他们重要的任务,面面相觑,神色异常严峻。 徐明峰把两份胶卷交给虎仔:“虎仔,这几份情报是关于上海防御部署计划和毁城计划,以及保密局上海站的所有特务的档案资料,还有一份是我从江阴带回来的国民党的长江防务兵力部署和作战方案要图。有了这几份情报,我们解放军就能有的放矢地消灭上海守军和那些保密局的特务们,这能减少部队的伤亡,而且为我们将来接管上海有重大意义。这是昱霖和淑妍他们拼了性命才搞到的情报,本来应该由我亲自送往苏北根据地,但现在昱霖被捕了,他的任务就由我去完成了,所以这送情报的任务就交由你和胜男去完成,你们一定要把这些情报亲手交到黄政委的手上。” 虎仔把胶卷紧紧地握在手中,郑重地点了点头:“明峰大哥,你放心,我知道这些情报的份量,我一定会完成任务的。” “虎仔,你要想办法把这两份胶卷藏好,千万不要轻敌。” 虎仔点了点头。 明峰拍了拍虎仔的肩膀:“来,虎仔,胜男,我先把去苏北根据地的线路图告诉你们。” 明峰拿起一支笔,在地图上圈划起来:“明天,你和胜男两人去十六铺码头乘开往南通的轮船,然后再由南通乘长途汽车到东台,过了东台离根据地就不远了。” 虎仔默默地记下了线路图。 “虎仔,你一直向往着去部队,这次你应该可以如愿以偿了。”明峰拍了拍虎仔的肩膀:“虎仔,胜男我就交给你了。” 虎仔摸了摸后脑勺,腼腆地笑了笑。 ------------ 第一百九十八章 乘风破浪 一“阿爸,侬一噶头留了上海啊?”胜男有些依依不舍。 “胜男,你也不小了,而且你从小就很独立,我希望你今后能在革命的大熔炉里更快地成长。爸爸和妈妈希望你今后能有所作为。” 明峰眼里充满了一位父亲对女儿的期许。 “阿爸,侬放心,我不会让侬跟姆妈失望呃。”经过了这么多次的风风雨雨,胜男已经成熟了不少,早已不是当年的那个街头小混混了,而是一位机敏的外围人员。 明峰疼爱地望着女儿:“胜男,明天还是打扮成假小子吧,这样方便些。” 胜男点了点头:“阿爸,我懂呃。” “早点去准备吧,明天的任务很艰巨。”明峰站起身来,双臂搂着虎仔和胜男。 回到房中之后,虎仔想着如何把胶卷藏匿好不被发现,他想把胶卷藏在鞋底,虎仔低头一看自己的鞋子,鞋底太薄,根本就不能藏匿胶卷,而且,路途遥远,胶卷若放在脚底的话,可能因为摩擦而把胶卷污损了;虎仔又想到了把胶卷缝在衣服里,可是试了试也不行,胶卷有厚度,一看就突兀出来了,虎仔一时还想不到合适的藏匿办法。 虎仔看见桌上有一只咸鸭蛋,眼睛一亮,他起身走到墙角,墙角里有一个大瓷罐,瓷罐里有不少黄泥咸鸭蛋,这是胖婶特地给大伙腌制的,虎仔从瓷罐里取出一枚新鲜的咸鸭蛋,把蛋壳上的黄泥去除干净,然后把鸭蛋敲碎,把蛋黄和蛋白倒出来,并且小心翼翼地把蛋壳里面擦干净,随后把胶卷盒放到蛋壳里,三个微型胶卷正好装下,虎仔用黄泥巴把蛋壳塞满,然后用纸条把两半蛋壳的缝隙粘黏起来,随后再用瓷罐里的黄泥巴把蛋壳封了起来。 虎仔把这只特别的咸鸭蛋与其他咸鸭蛋放在一起,然后把明峰给拉了过来。 “明峰大哥,你过来看看,这些咸鸭蛋有区别吗?”虎仔得意地望着徐明峰。 明峰仔细地观察着桌上三十多只咸鸭蛋,看不出什么端倪,摇了摇头。 虎仔兴奋地找出那只藏有胶卷的咸鸭蛋:“明峰大哥,这只蛋才是一只特殊的蛋。” 明峰摸了摸虎仔的脑袋:“虎仔,你还真会唬人,连我都被你骗过了,行,不错,这个藏匿情报的方法今后值得推广。” “虎仔哥,侬真呃是老聪明呃。”胜男崇拜地望着虎仔,由衷地夸奖虎仔机灵。 虎仔不好意思地摸着脑袋傻傻地笑了起来。 第二天,胜男穿上了以前的衣裤,打扮成街上小混混的模样,而虎仔则穿上一身灰色短打,拿着一篮子的黄泥咸鸭蛋,同胜男一起朝十六铺码头走去。 明峰穿着长衫,戴上眼睛,贴上胡须,一只手上拿着一本书,另一只手上拄着一根文明杖,化妆成一名老教授的模样,悄悄地跟在虎仔和胜男的后面。他要亲眼看着虎仔和胜男上了船才能放心。 虎仔买了两张去南通的船票,因为目前局势紧张,所以大多数的船只能到达南通,再往北去,就是苏北根据地的辖区了,船务公司也不愿惹麻烦,所以没有直达苏北的轮船。 虎仔和胜男两人站在码头上,排队等候上船,前面有几个便衣特务正在挨个盘查登船的乘客,因为查得严,所以队伍行进缓慢。 自从得知徐明峰来上海后,朱弘达便从苏德昌的嘴里了解清楚了这次徐明峰来上海的目的。一是跟陆昱霖接头,传递情报和任务,二是要从江阴绕道上海去苏北,把那份长江防御部署图交给苏北根据地。所以,车站和码头都加大了检查力度。 一个便衣走到虎仔跟前,让他举起双手,进行搜身,便衣从上到下摸了摸,没发现什么异样,刚准备放行,旁边的阿祥走了过来:“你把鞋脱了。” 虎仔有点迟疑,阿祥不耐烦地吼了一声:“叫你把鞋脱了,耳朵聋啦?” 虎仔只能把鞋脱下,交给阿祥,阿祥捏了捏,没发现什么,忽然他把目光投向了虎仔的那一篮子咸鸭蛋上,一把把篮子夺了过去。 虎仔的心猛地一惊:“长官,这咸鸭蛋是我娘特地让我带给我爹吃的,你还给我吧。” “你急什么?我又不要吃你的咸鸭蛋,只不过例行公事,检查一下而已。”阿祥蛮横地训斥虎仔。 虎仔只能无奈地看着阿祥一只一只地检查咸鸭蛋,眉头紧蹙,手心里全是汗。 躲在一旁的徐明峰见状,也心急如焚,他摸了摸长衫下的手枪,想要鸣枪分散特务们的注意力,好让虎仔趁乱上船。 这时,排在队伍后面的胜男见状,怕咸鸭蛋里的胶卷暴露,便想要转移阿祥的视线。她连忙朝前面一个穿着体面的商人模样的胖子走过去,把手伸进他的裤袋,把他裤袋里的钱包偷走,胜男的这个动作与其说是偷窃,不如说是抢劫,她唯恐那个胖子没反应,故意撞了上去,明目张胆地从他裤袋里把钱包掏出来。 再迟钝的人此时也知道自己的钱包被人偷走了,那胖子一模裤兜,钱包没了,于是连忙高声呼叫:“捉贼骨头啊,捉贼骨头啊。” 旁边的乘客也骚动起来,胜男拿着皮夹子朝外面跑去,那个胖子在后面紧紧追赶,原先整齐的队伍一下子就被冲散了,大家争先恐后要上船。 便衣们忙着维持秩序,并且派了两人伙同警察一起抓捕胜男。 阿祥被这突如其来的事件打断了,连忙把那篮咸鸭蛋还给虎仔,过去帮忙维持秩序,虎仔和一些乘客便趁乱登上了轮船。 徐明峰见虎仔上了船,刚才那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转头看见胜男,正被几个警察追赶,胜男一个趔趄,倒在地上,警察追了上去,拿着警棍劈头盖脑地敲打在胜男的身上…… 徐明峰躲在角落里看到了这一幕,心被狠狠地抽了一下,但他不能现身,只能噙着泪,咬着嘴唇,眼睁睁地看着胜男抱着头,被打得满地打滚,哀叫不断。徐明峰捏紧了拳头,牙齿咬得咯咯响,太阳穴上的青筋暴突起来。 站在船舷上的虎仔也同样看到了这一幕,他想冲下船去搭救胜男,可是,他知道他身上的任务更为重要,虎仔紧握拳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他亲眼目睹胜男的头上挨了一警棍,鲜血从发际边流了下来,他的心像是被狠狠地抽了一下。 警察把被胜男抢去的钱包还给了胖子,胖子感激不尽,从钱包里拿出几张钞票递给警察以示感谢。警察拿到钱之后,眉开眼笑,踢了一脚躺在地上的胜男,然后扬长而去。 原本像这种抢劫的案件一定要把嫌犯拘捕归案,投入监牢,但现在监狱里面人满为患,尤其是政治犯,自从国民党在前线战场上节节败退以来,便大开杀戒,大肆搜捕共党分子,异己分子和进步青年学生,因此像胜男这种小毛贼根本就无处可关,一般抓住后打一顿了事。 胜男的额头上和嘴角边流着鲜血,浑身青一块紫一块的,她从地上慢慢地支起了身子,看见虎仔已经安全上了船,正站在船舷上,便含笑凝望着他,心里默默为虎仔祈祷:虎仔哥,一路平安。 水手把缆绳从船坞上的系缆桩上取下,轮船的汽笛声响起,船身慢慢地驶离了码头,逆流而上。胜男望着虎仔哥离她越来越远,越来越远,直至消失在晨雾之中…… 胜男等轮船消失在江面之后,便爬起来,揉了揉身上的瘀伤,一瘸一拐地朝外面的马路走去,在一处稍微僻静的地方停了下来稍事休息,忽然,一双大手一把把她搂在怀里。 胜男抬头一望,原来是父亲,徐明峰紧紧地搂住胜男,眼泪不由自主地滴落下来,他心疼女儿的遭遇和伤情,更欣赏女儿的无畏和机敏。 胜男又是兴奋又是委屈,扑在父亲的怀里尽情地流泪,父亲宽阔的胸膛让她感到了温暖,感到了力量。 徐明峰抬手叫了一辆黄包车,扶着女儿上了车,然后自己坐在胜男身边,搂着她,生怕胜男再受到任何伤害。 徐明峰和胜男一起回到了余香茶行,徐明峰把胜男抱进了房间,放在床上,然后坐在床边,心疼地摸了摸她的脸,额头上伤口虽然已经结痂了,但还是红肿着,徐明峰把胜男的衣袖和裤腿往上一撸,发现胳膊和腿上都是一块块的青淤。 徐明峰转身拿了一瓶跌打酒过来,倒了点跌打酒在手心里,然后给胜男的胳膊涂抹,推拿,按摩。 “怎么样,胜男,感觉好些了吗?”明峰心疼地询问着:“哪儿疼,你跟爸爸说。” “阿爸,好多了,已经勿太痛了。”胜男裂开嘴,朝着徐明峰笑了笑。 “唉,胜男,你一点都不像其他女孩子那样娇滴滴的,弱不禁风,你真是人如其名,胜男,比男孩子还能扛。”明峰望着胜男浑身的瘀伤,一阵酸楚不禁涌上心头。 胜男回过头去,看见明峰在拭泪,马上宽慰父亲:“阿爸,我已经没事体了,从小老爹就拿我当男小囡养,剃板刷头,穿男小囡衣裳,我觉得没啥不好,我手下头呃小兄弟都老买账我呃,我勿要太威风哦。” “嗯,我徐明峰的女儿是块当将军的料,登高一呼就能一呼百应。”徐明峰望着女儿得意洋洋的模样,想象着女儿登高一呼孩子王的模样,情不自禁地笑了。 胜男不好意思红着脸说:“我只不过是小巴喇子的头头,哪能好意思当将军。” “诶,胜男,你可别小看自己,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阿爸,侬讲呃是啥意思啊?” “就是说,那些称王侯拜将相的人,天生就是好命、贵种吗?其实,普天之下的人都应该是平等的,没有谁的命比谁更高贵,平民百姓难道就不能和达官贵人平起平坐吗?胜男,我们就是要建设一个人人平等的国家,所有人只有社会分工不同,没有贵贱之分。没有人剥削人,人压迫人,大家都平等相待。我们今天的斗争和牺牲就是为了能够实现这个目标。” 徐明峰给胜男灌输着人人平等的思想,胜男憧憬着徐明峰所描绘的那个人人平等的国家。 ------------ 第一百九十九章 取信于人 一把胜男安顿好了之后,徐明峰就去了震旦大学,他听昱霖说起过,震旦大学图书馆的管理员刘月宁是淑娴一手培养起来的得力助手,不仅觉悟高,党性强,而且已经能够独当一面,在进步学生中发展了不少外围人员,除了举办进步学生的读书会活动之外,还组织开展一系列的游行示威活动,震动了当局,深得淑娴和地下党组织的赏识。 明峰现在的任务就是和刘月宁接上头,然后把护厂护校的具体任务交给她去完成。 但是,徐明峰并不认识刘月宁,刘月宁的直接领导是淑娴,自从淑娴牺牲之后,淑妍便接手淑娴的工作,但淑妍并没有告知刘月宁淑娴牺牲的消息,也没有告诉她自己是许淑娴的孪生姐姐许淑妍,所以,刘月宁一直认为淑娴姐还活着。 该怎样与刘月宁接上头呢?告诉刘月宁许淑娴已经牺牲了,淑娴的丈夫陆昱霖也被捕了,现在身陷囹圄,前几次跟她联络的人是许淑妍,而不是许淑娴,而自己是许淑妍的丈夫,刘月宁会相信自己吗?会不会把自己当作保密局的暗探? 他的怀里揣着一张淑妍和淑娴姐妹俩在广州培文女校的一张毕业照。照片中,姐妹俩梳着齐耳短发,身着水蓝色的短褂和黑色半身裙,脸上洋溢着青春的气息,并肩站在一起,显得尤为醒目,除此之外,他没有任何可以证明身份的物件。但他必须试一试,但愿刘月宁能信任他。 徐明峰走进震旦大学,朝图书馆方向走去,现在是上课的时间,估计图书馆里人并不多,这个时间有利于跟刘月宁接头。 徐明峰走进图书馆,然后朝四周望了望,除了几位教授在看书,找书之外,没什么闲杂人员,徐明峰朝门口的一张办公桌望去,那里坐着一位二十七八岁的年轻女孩,正在做着图书卡片。 “小刘,最近有没有什么新书啊?”一位教授前来还书。 “张教授啊,最近来了一批诸子百家的文集。”刘月宁站起身来,给张教授介绍。 “是吗?”张教授显然很感兴趣:“在哪儿呢?” “就在中华经典这一排书架里。”刘月宁给张教授指了指方向。 “好好好,我这就去看看。”张教授兴奋地朝书架走去。 徐明峰见刘月宁桌旁没有其他人了,便从书架上抽了一本书,来到了刘月宁的面前。 “我想借这本《普希金诗选》。”徐明峰把书递给刘月宁。 “好的,请把你的借书证给我登记一下。”刘月宁抬起头来,望着眼前的陌生人。 徐明峰从口袋里掏出了那张照片,递给刘月宁:“我把借书证弄丢了,可以先用这个代替一下吗?” 刘月宁接过照片,徐明峰用手指了指照片上的淑娴和淑妍。刘月宁望着照片里两个一模一样的女生时,心里猛地一震,抬头望着徐明峰,满脸惊讶和疑惑。 过了大约半分钟,刘月宁笑着对徐明峰说:“既然你丢失了借书证,那么请你到我的办公室里来补办一张吧。” “好的。”徐明峰用眼睛的余光扫着周围,见没什么异样,便随刘月宁走进了办公室。 刘月宁把徐明峰带进了办公室,然后把门反锁上。 “先生,你认识照片上的人?”刘月宁愕然地望着徐明峰。 “认识,这两位女生是孪生姐妹,左边的那位是妹妹,名叫许淑娴,右边的那位是姐姐,名叫许淑妍。“ “许淑妍?许淑娴?她俩是孪生姐妹?“刘月宁望着照片,十分惊讶。 “许淑娴的丈夫名叫陆昱霖,他是《申报》的记者。”徐明峰继续向刘月宁介绍。 “这个我知道,淑娴姐跟我说起过。那么请问你是……“对于陆昱霖这个名字,刘月宁并不陌生。 “我就是许淑妍的丈夫徐明峰。我现在的身份是上海地下党组织的负责人。“徐明峰向刘月宁坦陈自己的身份。 刘月宁半信半疑地望着徐明峰:“你就是徐明峰?淑娴姐的姐夫?那淑娴姐呢?她怎么没来?” 刘月宁听说过徐明峰这个名字,那是淑娴姐的姐夫,但她并不能把徐明峰这个名字与眼前的这个男子挂起钩来,也不清楚徐明峰现在就是上海地下党组织的负责人。 “淑娴几年前就已经牺牲了。”徐明峰终于把实情告诉了刘月宁。 “不可能,前几个月我还见着淑娴姐呢,她来通知我,说是特务打算监听我们读书会的活动,让我们停止一切活动,包括游行示威。”刘月宁不能接受淑娴已经牺牲了的事实,她有些怀疑对方的身份。 “你当时见到的是淑娴的姐姐淑妍,也就是我的爱人。”徐明峰向刘月宁坦言。 “我曾经听淑娴姐提起过她有个姐姐,她的姐姐和姐夫在广东东江游击队。” 徐明峰心中暗喜,淑娴曾经向刘月宁介绍过自己,看来,这个刘月宁对自己的过往还是有点掌握的。 “是的,我曾经就是东江游击队的大队长,后来我被上级派往上海,接替老陈,负责上海地下党组织的任务。”徐明峰向刘月宁再次亮明了身份。 刘月宁依然不敢贸然相信眼前的人就是许淑娴的姐夫:“口说无凭,我怎么能仅凭着一张淑娴姐妹俩的照片就认定你就是上海地下党组织的负责人,让我听从你的指挥,服从你的领导?你还有没有其他的证据来证明你的身份?” 徐明峰摇了摇头:“我现在提供不出其他的证据来证明我的身份,但我请你能相信我,刘月宁同志。我们在敌后工作的同志,往往需要隐姓埋名,掩盖自己的身份,把过往的痕迹抹去,况且,你的直接领导已经牺牲了,而淑娴的丈夫,陆昱霖同志也被捕了,现在上海地下党遭到了严重的破坏,很多联系都中断了,但摆在我们面前的任务却很紧迫,我现在没有时间,也没有可能去寻找证据来证明我自己。” 刘月宁沉默了许久,徐明峰觉得自己无法说服刘月宁,觉得有些失望,转身想要开门离开。 “慢。”刘月宁轻声喊了一声:“徐明峰同志,你能否把上衣解开?” 徐明峰不解地望着刘月宁。 “淑娴姐跟我说起过,说她的姐姐和姐夫都是战斗英雄,他们在跟敌人的战斗中多次受伤,其中有一次是日寇到九龙峡来围剿东江游击队,她的姐夫让大部队先走,自己和五六百壮士断后阻击敌人,她的姐夫胸口中弹,危在旦夕,幸亏一名黄姓医生的救治,才把她姐夫从鬼门关那里救了回来。如果你真的是淑娴姐的姐夫的话,我想看看那一处伤疤,这就足以证明了你的身份。” 徐明峰解开衬衣,露出了左胸上的枪伤伤疤:“现在你能相信我了吗?” 刘月宁含泪点了点头:“为什么你们不告诉我淑娴姐已经牺牲了?” “小刘,没告诉你实情是因为当时形势紧迫,来不及跟你细说,二是,当时淑妍利用跟淑娴是孪生姐妹的有利条件,李代桃僵,冒名顶替,在保密局潜伏下来,这件事事关机密,所以,组织上只有几个同志是知道内情的,希望你能理解。” “我明白,我理解。”刘月宁点了点头:“那明峰同志,你今天来找我,是不是有任务?” 徐明峰点了点头:“是的,刘月宁同志,目前解放军已经赢得了辽沈战役的胜利,淮海战役和平津战役也势如破竹,蒋介石已经退守南京,想要划江而治,所以,南京,上海的解放指日可待。越是这个时候,敌人就会越疯狂,我们已经得知,汤恩伯有个毁城计划,打算把上海的许多自来水厂,煤气厂,发电厂,化工厂以及一些院校都进行摧毁,上海有不少外国利益集团,如果毁城计划得以实施,他们就会嫁祸给我们,想通过国际舆论给我们施压,老蒋就可以借此等待美国的支援,准备打第三次世界大战,我们不能让他们的这一阴谋得逞。” “敌人太阴狠狡诈了,我们决不能让他们如愿以偿。”刘月宁听着徐明峰对于局势的讲解分析,觉得重任在肩。 “所以,上级部门要求我们展开护厂护校行动,坚决制止敌人的破坏活动。”徐明峰望着刘月宁,向她下达了任务:“刘月宁同志,这个任务还是很艰巨的,上海是全国的重中之重,保护好这座城市是我们义不容辞的责任。” “我明白了,我会组织一些学生进行严密巡查。以防敌人对我们学校的渗透和破坏。我们学校的一些大学生还主动给工人师傅讲课,所以,许多工人师傅都已经成为了我们的好朋友,私底下关系都不错。另外在上几次的游行示威中,我们跟上海工人们相处融洽,有不少工友都跟我们称兄道弟,关系紧密,所以我们可以通过这些工友,号召他们行动起来,守护好我们的工厂和家园。” “很好,我这里有一份关于保密局上海站所有特务的档案资料,你们可以分发给同学和工友们,让他们多留意这些人。” 明峰说着,从随身带着的一只公文包里取出那些洗印出来的照片,交给刘月宁。 刘月宁接过照片,翻看了几张,连声说好:“真是太好了,这样我们就可以有的放矢地去留意这些人了。” “我们一定要把这座美丽的大都市好好地保留下来,交到人民的手中。” 刘月宁和徐明峰的双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 ------------ 第二百章 一呼百应 一刘月宁接到徐明峰的任务之后,便开始进行安排布置,护校任务就交给了读书会的一些进步学生,并把这个消息传递给其他学校,组织人手,密切关注一些陌生人员进入校园。 而护厂任务更为严峻,刘月宁想到了一些工友,而阿荣也是其中一位。刘月宁亲自到商务印刷厂来找阿荣,可惜,找了一圈也没见到阿荣,阿荣的徒弟阿良上前询问,得知刘月宁是来找阿荣的,便自告奋勇到吉祥里找阿荣。 自从保密局的密探进驻西厢房之后,杜太太每天都是战战兢兢,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就被那些人抓住了把柄,给自己带来麻烦。所以,几乎足不出户,也不与他人交往,生怕给别人带去灾祸。 薛太太也觉得有些异样,楼道里稍稍有些声响,西厢房的门就会打开,留一道缝,里面会有双眼睛密切注视着外面的动静,那双眼睛令薛太太不寒而栗,她关照小宝,千万别去西厢房,平时上楼梯时尽量要轻点,免得惊动西厢房的那些不速之客。 薛太太暗地里跑进客堂间,跟杜太太谈起了此事,两人在谈到西厢房时总是压低着声音,所谓不敢高声语,恐惊楼上人。 “杜太太,侬注意到了伐,西厢房里来了几个陌生人。侬晓得伊拉是啥人伐啦?“薛太太用手捂着嘴问杜太太。 “侬还勿晓得伐,格个欧阳先生跟欧阳太太都是共产党呀,可能伊拉出事体了,所以格帮人就到西厢房里来搜查了。“ “啊?欧阳先生跟欧阳太太是共产党啊?看勿出来嘛,伊拉蛮和气呃呀,不像伊拉讲呃凶神恶煞呃样子嘛,老实讲,欧阳先生跟欧阳太太是我见过呃人里厢最心善呃来,不单单照顾我生意,还经常塞给阿拉小宝吃呃,穿呃,别相呃么子。不仅对我跟小宝,对其他人也是老客气呃。“薛太太难以想象,像欧阳夫妇这么好的人怎么可能是被当局描绘成恶魔的共产党呢? “是呃呀,老早住了此地呃婷婷姑娘,要不是欧阳太太出面帮伊求情,伊老早被何三爷丢到黄浦江里去喂鱼了。还有婷婷呃相好,欧阳太太跟伊非亲非故,帮伊讲闲话,让何三爷放了伊一条生路。唉,蛮好呃一对夫妻,哪能会的得罪诶些人,成为伊拉追捕呃对象呃呢?“ 杜太太和薛太太想不通为什么人缘这么好,又善良,又和气,又仗义,又热心的欧阳夫妇会得罪了当局,成为危险分子。 “杜太太,侬讲是不是东厢房里呃诶个人耍呃手段啊?会不会是伊因为始终得不到欧阳太太,所以就诬陷伊拉是共产党,所以要把欧阳先生抓起来啊?“薛太太想来想去,觉得是东厢房的朱弘达因为得不到欧阳太太而由爱生恨,栽赃陷害欧阳夫妇。 “格呃事体啥人晓得呢?不过,格个东厢房里呃朱先生确实不是呃好么子。”杜太太至今一想起朱弘达威胁她时的神情,心里就一阵打鼓。 “格个东厢房里呃人一看就是阴险来西呃人,两只眼睛贼溜溜呃,有晨光看见伊呃眼睛盯牢侬看,汗毛也会竖起来呃。格种人心术不正呃,就是一天到夜想要害人。”薛太太多次撞见朱弘达想要勾搭欧阳太太,对朱弘达又是鄙夷,又是害怕。 “伊老早是军统呃,现在变成啥个保密局里呃头头,格种人手条子勿要太毒辣哦,要是欧阳先生真呃落到伊拉手里厢,格是有的苦头吃来。“杜太太为欧阳锐的命运而担忧。 “是呃呀,欧阳先生嘎文质彬彬呃一个人,哪能吃得消呢?真是惨过啊。” 两人正说着,听见有个人登登登地上楼,敲了敲西厢房的门,杜太太连忙把客堂间的后门推开一条门缝,关注着楼上的动静。 不一会儿,西厢房里的那些陌生面孔都纷纷离开了西厢房,走出了吉祥里。 经过几天的监视之后,没有发现什么动向,保密局便下令撤走所有监视点的人员,所以不仅是吉祥里18号的西厢房,还有八里桥的方圆药铺,吕班路55号光影照相馆的监视人员全都撤走了。 阿荣正好从外面进来,看见一些陌生人走出吉祥里18号,觉得有些奇怪。这些天,他早就觉得不对劲,楼下西厢房里的欧阳先生和欧阳太太突然间消失得无影无踪,而一些陌生人却登堂入室,但这些人总是鬼鬼祟祟的样子,只要听到门外有一丝动静,就会偷偷地往外看,有好几次,阿荣上夜班回来,发现西厢房里漏着一条门缝,有几双眼睛警觉地注视着门外,有一次还拉着他问长问短,打听关于欧阳夫妇的事情。阿荣心里清楚,欧阳先生和欧阳太太都是共产党,他们一连几天都杳无音信,一定是出事了,而这些人肯定是等着抓捕欧阳夫妇的同党,所以才守候在这里。 阿荣自打欧阳夫妇入住西厢房开始,就对这两人产生了好感,在相处的日子里,阿荣不仅感受到了欧阳夫妇真诚的为人,而且受他们感化,渐渐接受了他们的思想,钦佩他们的所作所为。好些次阿荣都成为了他们的得力助手,帮欧阳夫妇度过难关,无论是帮欧阳先生躲避七十六号的追捕,还是替欧阳先生印发传单,帮虎仔逃过警察的搜查,每一次与汉奸,特务和警察的周璇和斗争都让阿荣感到精神振奋。可以这么说,欧阳夫妇是阿荣觉醒的一盏明灯,是让阿荣从一个共产党的同情者渐渐演变为参与者的引路人。 阿荣正想上楼去,杜太太和薛太太把他叫住了,平日里,杜太太总是嫌弃阿荣,但现在,阿荣已然成为18号里的自己人。 “阿荣啊,侬刚刚看到一帮人从此地出去了伐?”杜太太主动问话。 “嗯,看见了,已经走了。”阿荣没想到杜太太会主动跟自己说话,在他印象里,杜太太除了每月来讨房租之外,从不搭理他,平日里也是一种鄙夷的神态。 “侬晓得伐?西厢房里呃欧阳先生跟欧阳太太都是共产党。“薛太太轻声地对阿荣说。 “格个我老早就晓得了。“阿荣语气非常平静,反而让杜太太和薛太太觉得自己太大惊小怪了。 “啊?侬老早就晓得伊拉是共产党啊?“杜太太和薛太太都很惊讶,异口同声地说道。 “格有啥奇怪呃啦?前一腔报纸上登呃诶篇《魔术》呃文章,就是欧阳先生写呃。”阿龙向两位太太爆料。 “真啊?就是诶篇让上海滩交关人上街上游行示威呃文章啊?”两位太太都目瞪口呆地望着阿荣。 “对呃。欧阳先生呃笔名就叫清醒,伊跟我讲,就是要唤醒大众。让大家都晓得国民政府已经岌岌可危了,劳苦大众要团结起来,推翻蒋家王朝。”阿荣把昱霖跟他讲过的道理传达给这两位太太听。 “格闲话真呃是欧阳先生对侬讲呃?”杜太太有点惊愕。 “当然,欧阳先生还跟我讲了交关道理。伊还让我……“ 阿荣很是得意,极力在两位太太面前表现得与欧阳锐的关系不一般,但刚想说欧阳先生还让他印发传单时,觉得不应多嘴,尤其是在杜太太面前,万一她去告发,那他和欧阳先生都得遭殃。 “欧阳先生还让侬去做啥?“杜太太好奇地问。 “伊还让我跟伊一道吃老酒。“阿荣把话锋一转,把印传单的事情咽了下去。 杜太太知道阿荣对她有所保留,这是不信任她。不过,没关系,她相信今后阿荣会跟她的关系一定会有所改善,因为他们之间有一个共同的好邻居,好朋友——欧阳夫妇。不管欧阳夫妇是什么身份,在吉祥里18号邻居们的眼里,他们是友善和蔼的人,是令他们感到温暖的人,是值得信赖的人,是有着人格魅力的人。所以,欧阳先生和欧阳太太所干的事情一定不是什么坏事情,而且根据阿荣所说的,那是为劳苦大众,贫民百姓干的好事,而这样的好人如今遭到抓捕,那是天理不容的。 阿荣正跟杜太太和薛太太聊得正欢时,有个十七八岁的半大小子来找阿荣。 “阿荣师傅,侬在此地啊,我在厂里寻了侬半天了。”阿良气喘吁吁地跑到阿荣面前。 “阿良,啥事体啊?” “震旦大学呃刘小姐来寻侬。” “真啊?伊来寻我?好,我马上就去。” 阿荣听阿良这么一说,便明白是刘月宁来找自己,当初他们工人和大学生在一起游行示威时,他被军警的警棍击中头部,是刘月宁不顾危险,把他救了下来,送他到大学里包扎医治,后来还介绍他跟其他工友一起听一些讲座,让他明白了许多道理,知道了哪里有压迫,哪里就会有反抗;每个人都是平等的;国家的命运并不是几个官僚说了算,人民群众才是国家的主人,完全应该当家作主。这些道理阿荣以前从未听说过,所以,每一次听到这样的讲座,阿荣总感到热血沸腾。 杜太太和薛太太听说是有个小姐来找阿荣,以为是阿荣的女朋友,见阿荣心急慌忙地离开,都抿着嘴笑了。 “阿荣也不小了,是可以寻女朋友来。”杜太太微微一笑,望着阿荣远去的背影。 阿荣和阿良来到了商务印刷厂,见刘月宁已经在门口等候着他,连忙跑了过去。 “阿荣,你来了。”刘月宁迎了上去。 “刘小姐,侬来了,寻我啥事体啊?” 刘月宁把阿荣拉到一边:“是这样的,阿荣,目前解放军已经势如破竹赢得了多个战场的胜利,但国民党政府绝不会甘心他们的失败,所以,他们有个毁城计划,想要破坏上海的各大工厂,因此我们要成立护厂纠察队,保护好我们这些工厂设备和厂房,还有工人们的安全。” “刘小姐,我明白了,侬放心吧,我会的组织一些工友一道保护好厂子,伊拉想要搞破坏,没嘎便当。”阿荣拍着胸脯向刘月宁保证。 “好,那这件事就交给你了,我还要去联络其他工友,再见,阿荣。”刘月宁朝阿荣笑着点了点头。 “再见,刘小姐。”阿荣跟刘月宁握了握手,目送着她离开,心里有股暖流在流淌。 ------------ 第二百零一章 身陷囹圄 一自鸿兴楼回来之后,昱霖又被押回了地牢,他坐在那张吱吱作响的木板床上,倚靠在墙边,梅志捷倒下的身影一直在他眼前不断出现。那天,他眼睁睁地看着梅志捷身中数弹,倒在马路中央,然后被特务们拖走,马路上留下一道刺目的血印。又一位战友倒下了,昱霖的心滴着血,隐隐作痛。 不知道徐明峰现在怎么样了?那天他见马克开着救护车在大街上制造出一片混乱,看见徐明峰逃脱了天罗地网,自己还暗自庆幸,但后来梅志捷的枪声让他明白,徐明峰还是没有脱离险境,否则梅志捷不会冒死暴露自己。 徐明峰逃脱了吗?如果明峰被捕的话,现在应该找他去对质,起码也会再次提审他,来侧面证实徐明峰的供词,但这两天出奇的平静,看来敌人还没有抓住明峰。想到这儿,昱霖悬着的心稍稍放下了。 鸣儿呢?鸣儿又会怎样呢?自从那天阿强从他怀里把鸣儿强行拉走之后,他就再也没见过鸣儿,鸣儿那天撕心裂肺的哭声一直萦绕在昱霖的脑海里,每每想到鸣儿,昱霖的心就像是被扎成千疮百孔一般。 原本自己早已成为枪下亡魂,就因为得知徐明峰要到鸿兴楼与自己接头,所以朱弘达才会枪下留人。但这个消息朱弘达是怎么得知的呢?而现在接头失败,朱弘达却没有立刻处决自己,而且也没再提审他,朱弘达在打什么算盘呢?也许朱弘达觉得自己还有利用价值,所以还暂时留他一命,这么看来,鸣儿也还一定活着,他们一定会拿鸣儿的性命来要挟自己。鸣儿会在哪里呢?也许就被关在保密局上海站的某一间房间里。父子俩近在咫尺,却远在天涯。 玉蓉已经把情报带出了上海站,如果明峰是安全的,应该是能够收到他托玉蓉传递出去的情报。明峰能觉察出来他的那首《诀别诗》和那本《家训歌》曲谱里隐含的内容吗?明峰和自己相处了这么长时间,彼此配合默契,一定会明白他的这番心血的。 正当昱霖还在不断思索和分析着这几天内发生的事情时,郑医生悄悄地来到地牢。 郑医生走进牢房,狱卒也早被谭敬廷收买了,所以也不会阻拦郑医生来给陆昱霖注射吗啡。 那天听谭敬廷说陆昱霖被押赴刑场之后,郑医生还为陆昱霖深感惋惜,后来看见陆昱霖又被带回了保密局,听人说,朱弘达因为突然得到了消息,得知共党接头的时间和地点,所以把陆昱霖从刑场上抢了回来,且以鸣儿性命相要挟,逼迫陆昱霖去鸿兴楼同地下党的负责人接头,但是接头失败,陆昱霖又被押回了地牢。 既然陆昱霖又回到了地牢,那么郑医生便依旧恪守当初的承诺,继续给昱霖注射吗啡。他知道,陆昱霖身上的刑伤并未有所好转,那种痛苦会一直折磨着他,让他夜不能寐。注射吗啡只是为了减轻他的痛苦而已。 起初郑医生怕惹麻烦,因为吗啡针是给保密局内部人员使用的,对于犯人而言,就是要增加他们的肉体上的痛苦,让他们熬刑不住,痛苦不堪,从而供出机密,怎么可以使用吗啡来减缓刑伤所造成的苦痛呢?这要是给上面知道,郑医生肯定是要被撤职查办的,所以他不敢给陆昱霖打吗啡针,怕给自己带来麻烦。但后来谭敬廷以自己身上的旧伤复发为由,在吗啡针的申领单上签字画押,从而躲过了上面的检查。 谭敬廷知道给陆昱霖注射吗啡是件非常冒险的事情,所以暗暗塞了不少钱给郑医生,让他行个方便。郑医生倒是个拿人钱财,忠人之事的主,况且郑医生身为一名医务人员,其职责是救死扶伤,而当初朱弘达把陆昱霖折磨得死去活来,而且还让他给昏死过去的陆昱霖注射强心针,其目的就是让陆昱霖时时刻刻清醒地去体验肉体上的痛苦,这让郑医生很是于心不忍。 现在郑医生每天都会给陆昱霖注射一支吗啡,有时是白天大伙休息时,有时是夜里值班时,他都会把吗啡针放在白大褂里,悄悄地来地牢给陆昱霖注射吗啡。 朱弘达曾经特地跑到医务室来问郑医生,是否给陆昱霖注射过吗啡?当时郑医生听了吓得面如土色,好在谭敬廷事先告诉过他,如果朱弘达问起吗啡的事情,就把所有事情都推到他谭敬廷的身上,所以,郑医生告诉朱弘达,谭敬廷身上旧疾复发,需要吗啡止痛,每次都是拿了针剂,签了名就走,并未当场注射,至于这些针剂是否用在陆昱霖身上,他并不知悉。 朱弘达听后什么也没说就走了,不过,他又去地牢里向狱卒打听是不是谭敬廷给陆昱霖注射了吗啡,狱卒因为已被谭敬廷收买,所以推说不知道,但看见谭处长经常找陆昱霖谈话。后来阿强在陆昱霖的胳膊上看见了针眼,所以,朱弘达就认定是谭敬廷以自己的名义领走了吗啡,然后私下里给陆昱霖注射。 朱弘达把谭敬廷给陆昱霖注射吗啡的事情和给陆昱霖操办狱中婚礼这两件事情报告给了庞天玺,令庞天玺大怒,认为谭敬廷有严重的通共嫌疑,所以就让谭敬廷在家停职反省。 郑医生不仅对谭敬廷的遭遇深表同情,而且他对陆昱霖的命运也深感同情。原本他只是为了忠人之事而已,但自从得知鸣儿被阿强绑架以逼迫陆昱霖就范,郑医生的感情天平渐渐地朝着陆昱霖父子方向倾斜,为此他甚至还暗地里告诉谭敬廷鸣儿被关押的地点。 郑医生渐渐地对陆昱霖这个人产生了兴趣。他想知道为什么这么个文弱书生,面对种种酷刑能咬紧牙关,拒不吐露,如此坚贞不屈。究竟是什么力量能让这个富家子弟抛却荣华富贵,九死一生都无怨无悔。 郑医生把陆昱霖的右手衣袖往上一撸,看了看,这里已经有好些个针眼了,便让陆昱霖换只手,然后在左上臂扎紧皮管,拍了拍手臂上肘窝的静脉处,把吗啡针注射进静脉。 “好了,接下来你可以睡个安稳觉了。”郑医生从昱霖的手臂上拔下针头。 “谢谢你,郑医生,你现在要是不来的话,我还挺想你的呢。”昱霖冲着郑医生呵呵一笑。 “你不是想我,你是想吗啡了吧。”郑医生笑道:“不过,吗啡这玩意打多了会上瘾的。” “反正我时日无多,就算是上瘾又如何?”昱霖随时做好了就义的准备。 郑医生听后,叹了口气,默默地收拾针筒等器具。 “哎,郑医生,这两天谭处长呢?”昱霖一边把袖管放下,一边询问郑医生。 自打昱霖从医院被押回地牢后,谭敬廷时不时地会在深夜来探望他,两人一起谈过去,谈军校,谈抗战,谈战友,谈家常,甚是和睦投契,似乎又回到了从前,回到了同一战壕时的生死弟兄的时候。但这几天,昱霖一直没有见到谭敬廷。 “谭处长啊,他被停职了。”郑医生又叹了口气。 “为什么?”昱霖没想到谭敬廷居然已经被停职了。 “还不是因为你,他在狱中竟然给你举行了一场婚礼,而且你们俩又是同窗,又是兄弟的,他一直对你心怀仁慈,朱站长当然不会错过这么好的把柄。上头给谭处长扣了一顶通共嫌疑的帽子,让他在家停职反省。” “原来是我把谭兄拖累了。”昱霖自言自语。 “陆先生,说句实话,谭处长这个人还是不错的,他是个挺重情重义的人。唉,要不是你们身处两个对立的阵营,你们就不会这样了。” “是啊,要不是我和谭兄身处两个对立的阵营,怎会刀枪相见,你死我活呢?” 陆昱霖把头靠在墙上,闭上眼睛,他不愿去想这个问题,他和谭敬廷之间的立场和情谊之间的搏杀一直是他最不愿去面对的。 郑医生给昱霖打完吗啡针之后,又检查了一下他身上的伤口:“你先躺会儿,现在站里没什么人,我就再给你换次药吧。” 郑医生说完,便上去拿清创的药棉等物,自打昱霖被关进地牢之后,郑医生已经给他换过一次药了,那次他处于昏迷中,没什么知觉,等醒来时发现纱布都换成新的了,方才知道是郑医生给他换的药。 不一会儿,郑医生拿着托盘下来了。 郑医生先把昱霖上身的绷带解开,那几处被朱弘达连皮带肉撕扯的伤口已经渐渐愈合,长出粉红色的肉芽,郑医生小心翼翼地给伤口消毒,把一些腐肉去除。然后涂上消炎药。昱霖仰着脖子,咬着牙,脸上的肌肉抽搐着,显然伤口的疼痛感并未因为打了吗啡之后而消失殆尽。 接着,郑医生给昱霖的肩膀清创,肩上的烙伤算是愈合得比较快的,那些腐肉已经被马克去除地差不多了,肉芽基本已经覆盖了锁骨,只是这两处的伤口像是两个凹坑似的,手臂只能垂在身体两侧,一旦做一些上举或是扭动等牵扯到肩膀的动作,都会拉扯伤口,这会让昱霖浑身冷汗直冒。 郑医生检查了一下昱霖的右腿上的石膏,然后让昱霖站起来试一试,昱霖只能靠左腿站立,当身体重心移到右腿上时,他立刻支撑不住,整个身体摇晃起来,郑医生连忙站起来扶住他,就这么几秒钟的站立就已经让昱霖满头大汗了。 “看来,右腿还没有恢复好,这急不得,伤筋动骨的事情,一定得静养才行。” “我现在应该算是在静养了吧,天天在这间牢房里,也没人说个话,够静了。”昱霖淡然一笑。 郑医生尴尬地笑了笑,然后解开昱霖左手的纱布,这是昱霖第一次见到受刑之后自己的那只左手的真面目,小指部分已经从指骨末端被切除了,那里显得格外空洞,其他的四根手指都布满血痂,皮肉分辨不清,指甲全部脱落,裸露出血色的甲床,昱霖把右手放在左手旁对比了一下,左手的手指的粗细是右手的近两倍。他试着弯曲一下左手手指,可是似乎大脑的指挥系统像是失灵了一般,任凭大脑发出数次“弯曲”的指令,可左手的手指头竟然一动不动。 难道这只手真的已经废了吗? ------------ 第二百零二章 伺机而动 一昱霖有些心急如焚,便用右手帮忙弯曲左手手指,可当右手刚一触碰左手食指时,便疼得他倒吸一口凉气,喉咙口发出一声低沉的呻吟。 “你别去碰伤口,会感染的。”郑医生见昱霖居然用右手去掰左手手指,连忙加以制止:“你的指骨骨裂,伤筋动骨一百天,你这只手起码得过三个月才能消肿。这期间,你可别去碰它。” 郑医生开始给昱霖的左手进行消毒,那碘酒药棉一碰到指甲的甲床,昱霖疼得张开了嘴巴,大口大口地吸气。 昱霖知道自己不能叫出声,否则会引起楼上人的注意,那就会连累郑医生,所以,他极力忍着,紧紧咬着自己的嘴唇,泪水和汗水频频滚落下来。 郑医生见昱霖如此痛苦状,一时不忍下手,昱霖侧过身去,右手握拳,然后用拳头紧紧抵住自己的嘴巴,然后示意郑医生继续清创。 郑医生小心再小心,轻柔再轻柔地给昱霖清理左手的创面,昱霖努力配合郑医生,尽管左手不断颤抖,抽搐,但并没有退缩,昱霖咬住自己右手的拳头,极力不发出惨叫声,实在痛得受不了了,才从鼻腔里发出几下哼叫声。 郑医生帮昱霖的左手清创结束之后,再洒上消炎粉,用纱布包扎好。 “好了,陆先生,你现在可以躺下好好休息了。”郑医生也满头大汗。一边收拾,一边擦汗。 “谢谢你,郑医生,麻烦你了。”昱霖向郑医生投去感激的目光。 “好了,我走了,我会再来看你的。”郑医生收拾完,冲昱霖笑了笑,然后走了出去。 昱霖躺在木板床上,刚才的痛楚让他大汗淋漓,几近虚脱,自己真的很累,真的想闭上眼睛好好睡一觉。 郑医生离开了之后,昱霖又开始思考徐明峰此次前来跟他接头的目的和任务是什么,现在自己身陷囹圄,无法协助明峰去完成任务了,内心便滋生出一丝遗憾和懊恼。 明峰和胜男二人正在余香茶行的楼上吃晚饭时,忽然听见楼下有敲门声,明峰警觉地悄悄下楼,透过门缝往外看,原来敲门的是虎仔。 明峰立刻打开门,虎仔快速闪了进来,转身把门锁住。 “虎仔,怎么是你?情报送到了吗?”明峰最关心的就是那几份情报有没有送到黄政委的手上。 虎仔连忙点点头:“我已经把情报送到了黄政委的手上。” 明峰一听,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虎仔果然不辱使命,把情报安全地送达根据地了,可按照明峰的设想,虎仔应该留在苏北根据地,这孩子一直向往成为一名前线的战士,能与敌人真刀真枪干一场。而现在却悄然潜回上海,一定是有其他原因。 “那你怎么又回来了?”明峰好奇地问道。 “黄政委有任务托我转达给你。”虎仔把明峰拉到一边,悄悄地说。 “什么任务?” “第一,是关于高桥军火库的,自从黄政委接到你发去的电报之后,司令员已经先后派了两支小分队深夜渡江过来进行炸毁军火库,但是都没有成功,敌人在沿岸架起了大功率的探照灯和榴弹炮,小分队根本无法登岸,更不用说接近军火库炸毁它了。那两支小分队都全军覆没了。” “是吗?这样看来,敌人已经加强了防范,所以要从江上过来炸军火库难度太大,那黄政委给我下达的是什么任务?” “黄政委希望我们上海地下党组织去完成炸毁军火库的任务。” “明白了,那虎仔,第二项任务是什么?” “黄政委希望我们能把少爷救出来。我已经把少爷的情况跟黄政委说了,黄政委说了,陆昱霖同志是苏北根据地的大功臣,是上海地下党组织的良将,是我们党的忠诚战士,一定要想方设法把他营救出来。” “这正是我日思夜想的事情,我们一定要不惜一切代价把昱霖救出魔窟。” “嗯。可是,明峰大哥,现在梅大哥牺牲了,我们只有这几个人手,怎么才能完成这两项艰巨的任务?” “我从江阴回上海时,童大鹏给了我十几个他的兵,说是任我调遣,我把他们安置在了悦朋旅社,等我明天把军火库的情况摸清楚之后再做决定。” “那明峰大哥,我明天跟你一块儿去,行吗?”虎仔用恳求的目光望着徐明峰。 “好,我们明天先一起去侦查一下。今天你挺累的,快上楼休息去吧。”明峰疼惜地拍了拍虎仔的肩膀。 “嗯。” 胜男见虎仔回来了,兴奋地抱住了他。 “虎仔哥,你回来啦,侬看见我姆妈了伐?”胜男牵挂着母亲的安危。 明峰也侧过头,屏息静气地注视着虎仔。 “见到了,你妈妈已经脱离危险了,现在正在野战医院养伤,医生说她恢复得挺快的,过些日子就可以下床了。” 明峰和胜男听说淑妍已经康复了,脸上洋溢着笑容。 “我姆妈没事体就好。格些天我真呃是担心死了。”母女连心,听说母亲已经转危为安了,胜男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是放下了。 “淑妍少奶奶问起少爷的事情,我把情况告诉她了,她听了之后哭了好久。” “我们得尽快把昱霖从狱中解救出来。”明峰深深地吸了口气。 “小姨夫格趟是吃足了苦头,爸爸,侬一定要想办法把小姨夫救出来。” 明峰抚摸着胜男的头,点了点头。 “部队里是哪能样子呃啦?虎仔哥,侬讲给我听听。”胜男高兴地拉着虎仔的手,问长问短。 “胜男,你别老是缠着虎仔,他今天累了一天了,你快让他好好休息一下吧。” “嗯。虎仔哥,我帮侬铺床去。”胜男一溜烟地上楼,给虎仔铺床去了。 第二天一清早,胜男还在梦乡时,明峰和虎仔就出发了,两人穿着短打,戴着草帽,拿着一头绑着麻绳的扁担,装扮成脚夫前往高桥。 两人根据昱霖提供的地理坐标,很快就找到了高桥军火库的所在地,两人走到附近的一个点心铺里坐下来,一边吃着油条豆浆,一边把目光投向远处的军火库。 军火库门口戒备森严,自从警备司令部从朱弘达那里获悉共军要来炸毁军火库之后,除了在江边架设大功率的探照灯和榴弹炮之外,军火库更是严防死守,门口的卫兵由两人加强到四人,进出车辆和人员都要进行严格检查。 从清晨到夜晚,明峰和虎仔二人就一直坐在马路旁,紧紧地盯着军火库周边的情况和进出军火库的车辆和人员,每次有车辆进出时,两人都会不时地低头望望明峰手里握的那块怀表。 天黑之后,明峰和虎仔回到了余香茶行。 “虎仔,你发现了没有?今天一天进出军火库的车辆一共有二十一辆,大部分是军车,有军用卡车和吉普车,卫兵每次都查得很严。但有两辆车,卫兵查得不太严。” “我看到了,一辆是粪车,还有一辆是装垃圾的货车,粪车是上午八点左右进去的,那辆垃圾车一共进去了两次,一次是上午九点左右进去的,进去时是空车,出来时上面堆满了一个个麻布袋。另一次是晚上七点左右进去的,车上装的是一只只大桶,那是去装泔水之类的厨余垃圾。” “对,虎仔,你观察得很仔细。而且我发现军火库的东北面有一家木材加工厂。我回来时经过那里,特地朝里面张望了一下,发现这个木材加工厂像是停工状态,没有看见有工人进进出出。” “嗯,好像里面挺安静的。” “虎仔,我有个想法。” 明峰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虎仔。 次日清晨五点多钟,明峰来到悦朋旅社,见到了童大鹏的手下赵连长,把端掉军火库的计划跟赵连长通了个气,赵连长表示手下的兄弟全部听徐明峰的指挥调遣。 “好,那我们就按计划行动。” 随后,明峰,虎仔和赵连长及手下兄弟十多个人,来到了高桥军火库附近,明峰让赵连长带领手下去木材加工厂附近等候,自己则与虎仔一起躲在离军火库稍远的角落里。 赵连长按照明峰的指示,先带领两个弟兄前去木材加工厂摸一摸情况,进入厂房后,发现这里的车间停工了,但仓库里倒是堆了不少木材。 一个像是老板的人见赵连长几个人自说自话进厂来了,就走过来询问。 “你们几个是来干什么的?”那人警觉地问道。 “我们几个兄弟想来找份活干干,看见这里有个厂子,就想进来问问。” “哦,我还以为你们是来讨债的呢。这个厂子现在因为债务纠纷被法院查封了,现在不开工,等法院把债务纠纷处理完了之后,如果几位兄弟愿意的话,可以来我这里找份活干干。” 木材厂老板说完,递给赵连长一张名片。 “好的,好的。谢谢老板。”赵连长接过名片,塞进兜里,随后带着两个兄弟走出了木材厂。 明峰和虎仔二人站在离军火库稍远的一个角落里。不一会儿,赵连长朝他俩走了过来,把了解到的木材厂的情况向明峰汇报了一下,明峰听后,点了点头。 “赵连长,晚上七点十分,你们准时行动。” “好,没问题。”赵连长点了点头,随后离开了。 上午九点左右,垃圾车准时进入军火库,过了大约十五分钟左右,垃圾车又出来了,上面堆满了麻布袋,进去和出来,卫兵都没有进行仔细检查。 垃圾车出了军火库之后,拐了个弯,朝前慢慢行进,明峰向虎仔递了个眼色,两人连忙朝垃圾车飞奔而去,不一会儿就搭上了垃圾车,一路驶往垃圾站。 到了垃圾站之后,明峰和虎仔跳下垃圾车,看看周边没人,便走到司机面前。 “师傅,你需要帮忙吗?我们要价不高。”明峰指了指车上的麻袋。 那个司机见来了两个脚夫,便点了点头:“你们帮我把车上的垃圾搬下来,我给你们每人十个铜板。” “好好好。”明峰躬身点头,连忙招呼虎仔上车搬垃圾袋。 明峰和虎仔两人连忙上车把车上的垃圾袋往下搬,不一会儿就干完了。 “你们这两个人的手脚倒是挺麻利的,来,再帮我把这些个大铁桶搬上去。” 司机坐在一边吸着烟,觉得今天可以省力了,平时都是他一个人搬上搬下,累得像狗一样,这两天腰肌劳损的老毛病又犯了,正愁找不到帮手,今天居然这么运气这么好,两个脚夫自己找上门来了。 “师傅,那是不是算双份工钱?”明峰望了望那些个空空的大铁桶。 “好好好,今天我就爽快一记,给你们双份工钱。”司机倒也爽快,一口答应。 明峰一听,连忙招呼虎仔一起把大铁桶搬到车上去。 司机见两人有把力气,很是满意,心想:今天晚上还得去军火库里拉泔水,索性把这两个脚夫一起带上,省得自己搬上搬下了。 “我说,你们两个人今天晚上六七点钟有空吗?我晚上七点还有趟活,你们要是愿意的话,我再给你们每人二十个铜板。” “真的?好好好,我们有空,有空。”明峰连忙点头。 “好,你们晚上六点半过来吧,别迟到啊!”司机叮嘱了一下。 “一定一定,我们走不远,就在这附近,六点半一定到。” 明峰和虎仔二人对视一笑。 ------------ 第二百零三章 大功告成 一晚上六点半,明峰和虎仔准时出现在垃圾车司机面前,司机便让明峰坐在副驾驶座上,虎仔坐在后面车厢里,然后驶往高桥军火库。 卫兵见垃圾车上带了两个陌生人,便上去盘问:“潘师傅,这两个人是干什么的?” “是小李子啊,我这两天腰疼病犯了,搬这些个泔水桶还真使不上劲,所以请了两个帮手帮我一起搬。” 卫兵狐疑地望着明峰和虎仔,朝他们抬了抬下巴:“下来。” 明峰和虎仔迟疑地下了车,卫兵朝他们努了努嘴:“把手抬起来。” 明峰和虎仔两人举起双手,两个卫兵过来进行搜身。 一个卫兵从虎仔腰间搜出一只弹弓。 “老总,这是我用来打麻雀玩的。”虎仔怕卫兵把弹弓没收,连忙解释。 “是吗?那你弹一个让我们开开眼。” 卫兵把弹弓交还给虎仔,虎仔从地上捡起一颗小石子,朝旁边的一棵树上弹了一下,树叶掉落不少,树上的鸟儿都惊飞了,但一只鸟儿也没有掉下来。 卫兵们一阵哄笑:“好了好了,就这两下子还打麻雀?走吧走吧。” 卫兵一挥手,虎仔和明峰又跳上了垃圾车,朝军火库里面驶去。 正当卫兵们在耻笑虎仔的弹弓水平时,一阵风吹过,树上有样东西掉落下来,卫兵跑过去一看,是两只麻雀,一只麻雀的头被小石子击穿了,而另一只麻雀的脖子被小石子击断了,两只鸟儿是被同一颗小石子打死的。 卫兵们见状,个个都目瞪口呆。 潘师傅把垃圾车开进了军火库,明峰和虎仔仔细观察着周围的设施,除了一幢办公楼之外,就是兵营,还有一个大食堂,食堂旁边的那个大仓库肯定就是武器库了。 卡车在食堂外停了下来,潘师傅让明峰和虎仔把车上的五只空铁桶拿下来,搬进厨房,然后指着厨房角落里五个装有泔水的大铁桶。 “你们把这五只泔水桶搬上卡车。” “嗯。好勒。”明峰望了一眼厨房里的挂钟,已经七点过五分了,再过五分钟,赵连长那儿就要动手了。 明峰和虎仔二人把一只只泔水桶往外挪移,忽然听见军火库的东北面有大动静,火光冲天,并且发出哔哔啪啪的声响 不一会儿,一个卫兵朝军官的办公室跑去,边跑边大声叫嚷道:“不好了,着火啦,木材厂着火了。” 木材厂火光四起,映红了东北面的半边天,军火库的守军顿时紧张起来。 没过多久,办公室里跑出来一个军官:“快,一分队,二分队集合,快去木材厂灭火,要是这火势蔓延过来,我们这儿的军火库可就全完了。” 很快,一分队和二分队集合完毕,朝大门外跑去。而里面剩下的士兵也慌里慌张,乱作一团。 明峰见状,朝虎仔使了个眼色,虎仔领会,对着潘师傅说:“师傅,你看,外面着火了。” “到底是哪里着火了?”潘师傅探出头朝木材厂方向望去,明峰趁潘师傅不备,从后面用力敲了一下潘师傅的脖颈,潘师傅立马昏倒在地。 “潘师傅,对不住了,先委屈你一下。” 明峰边说,边和虎仔一起,把潘师傅装进空的大铁桶里,抬上了垃圾车。 明峰和虎仔二人,悄悄地靠近武器库,武器库门口站着一个卫兵,明峰从身后一手捂住士兵的嘴,另一只手勒住士兵的脖子,士兵很快就一命呜呼了。然后,明峰把尸体拖进武器库里。 明峰和虎仔悄悄地溜进了武器库,看见里面有许多崭新的枪械,不禁有些心动,于是每人拿了五六把手枪和弹匣,还有一些手雷,悄悄溜了出来,放进空的泔水桶里,抬上了卡车。 两人人再次趁乱悄悄进入军火库,看见旁边有一大桶汽油,便把汽油桶推到,汽油从桶里流了出来,不一会儿,武器库里全是汽油,都流到武器库外面了。 “虎仔,撤。” 明峰和虎仔二人立刻撤离了军火库,明峰跳上了垃圾车的驾驶室,虎仔爬上了车厢,明峰立刻发动引擎,踩下油门,朝门外驶去。 虎仔从泔水桶里取出一枚手雷,拉掉引线之后,朝武器库扔了过去。 手雷在空中划了一根弧线,随后掉落在满是汽油的军火库的地上。 刹那间,“轰”的一声巨响,武器库爆炸了,随后又发生了连环爆炸。 留在军火库的士兵听见爆炸声,吓得魂飞魄散,四处逃窜。 虎仔从腰间拔出弹弓,从口袋里掏出弹珠,朝那些士兵弹去,虎仔不愧为神射手,中弹的士兵一个个捂住伤口,哭爹叫娘。 一个军官见状,立刻瞄准虎仔,按下扳机,虎仔的左前臂中了一枪,手一颤,弹弓随即一道弧线掉落在地上。 “我的弹弓。”虎仔用右手按住伤口,眼睁睁地望着心爱的弹弓遗落在食堂外水沟的沟槽里,这是昱霖亲手给他做的牛皮弹弓,是他十岁那年送给他的生日礼物,他一直珍藏在身边,已经有十年了。 “虎仔,坐稳了,我要冲出去了。” 明峰使劲地踩下油门,卡车横冲直撞冲出军火库,而身后,火光四射,爆炸声连连,日军遗留下来的军火库已经变成一片火海,灰飞烟灭了。 昱霖从睡梦中醒来,忽然他感到一阵头痛欲裂,这种头痛症状已经有两三天了,这种疼痛没有任何预兆,不定时地突然来袭,而且烈度很猛,痛得他浑身冷汗直冒,甚至有一种恨不得用头撞墙的冲动。不过,过了一阵这种痛感又消失了。照理,他的头部并未受过刑伤,不会有这种反应,昱霖心想,或许是这些天来,自己因为刑伤的折磨而无法入眠所造成的头疼,或许是当初阿强逮捕他时用枪柄敲击他脑袋时留下的伤痛,又或许这就是郑医生所说的吗啡后遗症吧。 忽听得外面震耳欲聋的声响,地牢里的墙皮纷纷掉落,一盏昏暗的电灯也摇晃了几下。狱卒也被这声响吓坏了,慌慌张张地忙跑出地牢。这声响大概持续了七八分钟,感觉像是地震。 过了一会儿,又恢复了平静,昱霖判断这不是地震,应该是爆炸。 又过了大约一个多小时,昱霖听见有脚步声传了进来,他一听便知是郑医生来了,他现在对郑医生的脚步声特别敏感,看见郑医生便会觉得格外亲切,郑医生人挺和善的,打针技术不错,还帮他换药,现在他身上的刑伤已经好了很多了。 “郑医生,你来了。”昱霖跟郑医生打了个招呼:“我还以为你下午会来呢。” “怎么,等急了?”郑医生冲昱霖笑了笑。 陆昱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郑医生从白大褂的口袋里掏出一支装有药剂的针筒:“陆先生,你今天感觉怎么样?” “身上的伤痛好多了,不过有时头疼得挺厉害的,有时会心跳加速。”陆昱霖边说,边把袖管撸了起来。 “有多久了?”郑医生一边给陆昱霖擦拭棉球,一边抬起头问他。 “有两三天了。” “陆先生,看来你已经对吗啡产生了依赖性,我不能再给你打针了。否则,你很难戒断。”郑医生根据昱霖的症状推断出他已经吗啡上瘾了,所以今天的吗啡只注射了一半。 “真的吗?” 昱霖不相信自己这么快就吗啡上瘾了,不过说句实话,他现在确实离不开吗啡了,打过吗啡针之后,他会有一种轻松感,尽管这种轻松的感觉持续时间并不长,但却让他很是向往。但郑医生现在明确告诉他,不能再继续给他注射吗啡了,他心里难免有些失望。 “谢谢你,郑医生。“昱霖把袖管放下:”哎,郑医生,你刚才听到那一声巨响了吗?” “听到了,吓死人了。”郑医生一想到刚才自己在办公室里,听到的那一声巨响以及那些医疗器械因为震动而发出了撞击声,心有余悸。 “我还以为是地震了呢。”昱霖半开玩笑地说道:“真要是地震了,我就给活埋了,也省了枪毙我的子弹了。” “哪里?是高桥那里的一个军火库被炸了,火光冲天,我们这儿都能看得见。”郑医生向昱霖解释那一声巨响到底是何故。 “军火库被炸?”昱霖心里一阵暗喜:“军火库怎么会被炸了?那地方可是防守重地,应该不会自己爆炸吧。” “不清楚,照理这种军事重地一定是严加防守的,应该不会无缘无故自己爆炸的。上面已经下令让站长来彻查这件事情。”郑医生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唉,不祥之兆啊!” 昱霖一听,心里的石头终于落地了,徐明峰没有被捕,而且玉蓉已经把情报交给明峰了,明峰已经读懂了他的情报,刚才的军火库的爆炸已经把答案准确无误地告诉了昱霖,打消了他的疑虑。昱霖心花怒放,真想拍手称快,但看见眼前的郑医生和狱卒,便把这兴奋之情掩藏了起来。 垃圾车一路飞驰,开到了垃圾站,赵连长和他的一帮兄弟早已在这里等候多时了,见明峰和虎仔来了,连忙走上前去。 明峰和赵连长把装有潘师傅的那只大铁桶搬下卡车。把潘师傅从桶里拉了出来。 潘师傅懵懵懂懂,摸了摸后脑勺,甩了甩脑袋,眨了眨眼睛,望着眼前的这些人,眼里充满了疑惑:“你,你们是什么人?” “潘师傅,让你受委屈了。“明峰从口袋里掏出五块大洋,塞在潘师傅的手心里:“拿去找个大夫看看腰疼病吧,这辆车我们想要借用一下,至于我们是什么人,你最好别问,装作什么也不知道,行吗?” 潘师傅目瞪口呆地望着眼前的这些人,频频点头:“我不问,我不问。车子你们拿去用好了,我不要了,我要回老家了。” 潘师傅知道今天晚上军火库爆炸的事情一定会引起轩然大波,说不定就会查到他的头上,他可吃罪不起,但眼前的这些人显然也是不好惹的。三十六计走为上,赶快从上海滩销声匿迹是他唯一的出路。 明峰朝潘师傅点了点头表示感谢,然后一挥手:“兄弟们,上车。” 赵连长和兄弟们全部上了车,卡车缓缓地驶出垃圾站,朝市区驶去。 潘师傅惊魂未定地目送着卡车越开越远,直至消失在夜幕之中…… 虎仔把泔水桶里的手枪和弹匣分发给赵连长和他的弟兄们。 “嚯,你们居然还搞到了这些宝贝。”赵连长接过崭新的手枪和弹匣,兴奋不已:“老徐,你们还真行,端掉一个军火库,还顺了这么多宝贝回来,这买卖划算。” “是啊,赵连长,这次的买卖可做大发了,国军可亏惨了。”徐明峰呵呵一笑。 “连长,这下兄弟们可就如虎添翼了。” “这些天心里总是空落落的,现在有了这些家伙,老子就能重振雄风了。” 徐明峰听见车厢后面传来的笑声,提醒赵连长:“赵连长,这些家伙什可要藏好了,千万可别让旅社的老板和伙计发现了。” “放心吧,老徐,我们心里有数。”赵连长一边回答明峰,一边爱不释手地抚摸着手枪。 黑夜中,卡车悄然地进入市区,此时的夜空除了几颗寂寥的星星,显得如此的宁静,但明峰等人的心头却热血沸腾,激情荡漾,久久难以平静。 ------------ 第二百零四章 戴罪立功 一卡车行驶到一处僻静之地,明峰把垃圾车停放在那里,然后赵连长一行人便与明峰和虎仔告别,回到了悦朋旅社。 明峰发现虎仔的左前臂受了枪伤,看了看伤口,是个贯穿伤,血已经止住了,伤势不算重,便随手撕下自己衬衣的一角,给虎仔简单地包扎了一下。 虎仔还在为丢失那只牛皮弹弓而懊悔不迭,一路上嘴巴噘得老高,满脸沮丧:“唉,真是可惜了,我的那只弹弓。” “虎仔,今天你可是完成了一项非常重大的任务,端掉了这个军火库,就等于虎口拔牙,国民党的战斗力就会大大地被削减,我们的渡江计划就能够得到顺利实施。意义非凡呢。一只弹弓,丢就丢了吧。”徐明峰开导虎仔。 “我知道,明峰大哥,只不过,我舍不得我那只弹弓,这可是少爷亲手给我做的生日礼物。”虎仔还是对那只弹弓念念不忘。 明峰没想到这只弹弓是昱霖送给虎仔的,心里一阵心酸,他拍了拍虎仔的肩膀:“那下次我帮你做一个。” “真的?”虎仔听到明峰的这句话,脸上露出久违的笑容,但转眼脸色又黯淡起来:“可那是少爷留给我的纪念品,就这么丢了,真不甘心。” “虎仔,你可别犯傻,去军火库找那只弹弓。敌人现在正愁找不到凶手,你可别送上门去,自投罗网。”明峰见虎仔念念不忘这只弹弓,怕虎仔会涉险,回到军火库去找那只弹弓,所以事先给他打了打预防针。 “我知道,我才不会那么傻呢。”虎仔虽然心疼那只弹弓,但还不至于失去理智,做出糊涂事来。 两人一路散步,回到了余香茶行,徐明峰警觉地朝四周张望了一下,确保安全了,才打开茶行的房门。 一进门,见胖婶正坐在柜台后面打瞌睡。胖婶听见动静,便睁开眼睛,见明峰和虎仔回来了,连忙迎了上去。 “你们可回来了,我等着等着就睡着了。”胖婶不好意思地冲着明峰笑了笑。 “娘,你回来了?”虎仔一把抱住胖婶。 “是啊,总算是回来了,大侄子不是告诉我不要直接回这儿,所以我就在一家小饭馆里干了四五天的活,见外面没人盯梢了,就向老板请辞了,偷偷地跑回来了。” 胖婶打量着虎仔,发现虎仔的左前臂上有血迹,神情紧张起来:“怎么啦,虎仔?你受伤了?” “擦破点皮,没事了。”虎仔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娘,你知道吗?今天我们干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我和明峰大哥,还有赵连长他们把高桥的军火库给端了。” “是吗?怪不得我回来的时候,听见马路上有人大叫说高桥那儿爆炸了,原来是你们干的。你们几个人居然搞出这么大的动静来。” “是啊,胖婶,虎仔这孩子表现得非常英勇,是个不可多得的干将。而且他先前还替我把情报送到了苏北根据地呢。真是智勇双全呢。”明峰在胖婶面前连连夸奖虎仔,说的虎仔都不好意思了,满脸绯红。 “这孩子,总算是出息了。”胖婶疼爱地摸了摸虎仔的脑袋。 “虎仔,你跟我上来,我来替你把伤口处理一下。”明峰招呼虎仔上楼。 明峰从柜子里取出药箱,从里面拿出消炎药,止血药和绷带,开始给虎仔包扎伤口。 虎仔的前臂是个贯穿伤,子弹擦着左前臂的桡骨飞出去了,所以在手臂上留下了两个弹孔,明峰把消炎药和止血粉倒在伤口处,然后用绷带紧紧缠住。 “虎仔,这两天伤口别碰水,别用力。”明峰叮嘱了一声。 “哎,我知道了。明峰大哥,我们已经完成了黄政委交给我们的第一项任务了,那第二项任务我们什么时候去完成?” “那项任务难度更大,我现在还没有思虑周全,今天已经太晚了,都快子夜了,虎仔,先休息吧,等养足了精神我们再一起筹谋一下营救计划。” 虎仔点了点头,便躺下了,不一会儿,就听到了轻微的鼾声。明峰笑了笑,毕竟是小伙子,倒头便睡,他给虎仔掖了掖被子,然后朝对面胜男的屋子走去。 明峰走进胜男的屋里,见胜男睡梦中露出甜美的笑容,慈爱地摸了摸她的头,把她露在外面的胳膊放进被窝里,却无意中发现枕头下面那张虎仔拍的胜男和老爹的合影。 明峰把照片拿起来看了看,从胜男平日里的一些细枝末节中可以觉察到,胜男对虎仔的感情产生了微妙的变化,在虎仔面前总是显得有些腼腆,羞涩,温柔,这与平日里胜男这个假小子的粗放,豪气,果敢的脾性截然不同,很显然,胜男对虎仔已经芳心暗许,也许虎仔还愣头愣脑没察觉出来,但作为父亲,明峰已经从女儿的那些反常的神情中领悟到了,他觉得女儿的眼光不错,虎仔这个后生确实聪明机警,沉稳干练,做事有条不紊,为人也很质朴,天性纯良,是个可以托付终身的人,若是这两个孩子今后能终成眷属,作为父亲,自当乐见其成。 明峰笑了笑,把照片依旧塞在胜男的枕头下面,然后悄悄地走出了胜男的房间。 明峰躺在床上,却难以入眠,惊心动魄的一天过去了,但还有一项艰巨的任务摆在他的面前,脑海里不断盘算着如何把陆昱霖从保密局的牢狱里救出来,保密局的地牢戒备森严,劫狱显然是行不通的,那怎样才能救出昱霖呢?明峰的脑海里闪出一个人来。 高桥军火库的爆炸让朱弘达忙得不可开交,虽然这事本来不归他管,可是这是一起重大的事件,把京沪杭警备总司令汤恩伯惊得茶杯都掉地上了,气得半天说不出话来,随即连夜召开了军事紧急会议,要求查明真相,缉拿凶犯,加强各军事要地的防守。 汤恩伯把查明真相,缉拿凶犯的任务交由朱弘达去处理,而且还限期三天的时间,朱弘达叫苦不迭,本来他手下有能耐的人就不多,阿强算是能干的一个,而且对他也很忠心,但从来没有独当一面处理过大案要案,怕是经验不足;孙富贵,虽然挂名是行动处长,但实为草包一个,除了会杀人之外,别无长处。最能倚重的只有谭敬廷了,但现在谭敬廷又被处以在家停职反省,他现在能用的人真的是捉襟见肘。 无奈之下,他想重新启用谭敬廷,毕竟谭敬廷破案有功,上海地下组织这次遭到重创,谭敬廷功不可没,虽说谭敬廷跟陆昱霖是同窗好友,可陆昱霖还是栽在他的手上,被他抓获的。如果他真的想要徇私情的话,他完全可以放走陆昱霖,可见,谭敬廷还是有原则的,还是忠于党国的。虽说后来不忍看着陆昱霖受刑,还偷偷地给陆昱霖注射吗啡,而且还给陆昱霖操办婚礼,但这些都可以视作妇人之仁。所以,朱弘达觉得谭敬廷还是可靠的,还是能重新委以重任的。 于是,他特地去了庞天玺的办公室,向庞天玺求情,让谭敬廷戴罪立功。 “庞部长,我今天来是有一事求你,你看,军火库的爆炸,汤司令大发雷霆,命令我三天之内查出真凶,可我现在是缺兵少将啊,所以我今天是向你请旨来的。” “有什么话,你就直说吧。别绕弯子。”庞天玺见朱弘达王顾左右而言他,便不耐烦地朝他挥了挥手。 “我想请你下令,撤销谭敬廷的处分。让他来站里帮我查案子。”朱弘达实话实说。 “你呀,当初要整谭敬廷的是你,如今替谭敬廷求情的也是你。”庞天玺指了指朱弘达:“你呀你,真不知道说你什么好。” “庞部长,实不相瞒,我现在手下能用的人实在是太少了,行动处长孙富贵是杭州站的老林硬是塞给我的,这个人就是一个草包,一个莽夫,除了杀人,什么也不会。谭敬廷这个人虽然持才傲物,居功自傲,而且立场不够坚定,但这个人确实是个破案高手,当初不是他,陆昱霖这条大鱼也不会被抓住,所以我希望庞部长能考虑一下我的请求。” “好吧,那就让谭敬廷官复原职,戴罪立功。”庞天玺也确实认为谭敬廷是一个人才。 “好好好,朱某人感谢庞部长法外开恩。”朱弘达朝庞天玺抱拳作揖。 谭敬廷正在家里和桂花聊天,电话铃响了,是朱弘达打来的,让他立刻来站里报到。 谭敬廷不知道朱弘达什么意图,但既然朱弘达命令他回站里,他是无法推辞的,于是他穿上军服,戴上军帽,朝站里走去。 阿龙在楼道口遇见了谭敬廷,脸上露出笑容:“处长,你回来啦?” “嗯,刚接到站长的电话,他让我到站里来报到。” “那一定是好事。” “是福是祸还不知道呢。”谭敬廷淡淡地说了一句。 谭敬廷走进保密局,路过底楼走道时,隐隐约约听到孩子的呜咽声,他停下脚步,询问身旁的阿龙。 “阿龙,你听到孩子的哭声没有?” “没有啊,处长,我没有听到。”阿龙眼神有些闪烁:“处长,你快上去吧,站长一定等急了。” 谭敬廷狐疑地看了一眼阿龙,朝朱弘达的办公室走去。 谭敬廷刚一进朱弘达的办公室,朱弘达就满脸堆笑迎了上来。 “谭兄,你终于来了,你不在站里的这几天,我真的是忙坏了,看来我还真的是离不开谭兄了。” “站长说的是哪里话,我谭某人何德何能让朱站长如此牵挂?该不会是又有哪一起案子与我有关,让我有了通共的嫌疑?” 谭敬廷的言辞里对朱弘达多有不敬。显然,谭敬廷怒气未消。 “哪里哪里,谭兄说笑了。先前是我朱某人多有得罪,还望谭兄海涵。”朱弘达连忙抱拳作揖。 “别绕弯子了,有什么事就直说吧。”谭敬廷抬了头眼皮,望了朱弘达一眼。 谭敬廷见朱弘达那副前倨后恭的德行,甚是厌恶。他知道朱弘达对自己只是利用,绝非敬重。 朱弘达见谭敬廷对他的这份虚礼并不领情,便不再客套了:“好,谭兄快人快语,那我就直说了吧。昨天晚上高桥军火库发生了爆炸,这件事情,谭兄知道了吧?” “有所耳闻。”谭敬廷不冷不热地回答。 “你不知道,这件事情把汤司令都给惊着了,要求我们尽快查明真相,缉拿凶犯。这件事情我只有仰仗谭兄你了。” 说完,朱弘达再次向谭敬廷拱手作揖。 谭敬廷一脸漠然:“我谭某人现在是停职反省,无权过问,站长还是另请高明吧。” “你的处分已经撤销了,是我亲自去庞部长那里为你求的情,谭兄从此刻起官复原职。”朱弘达把庞天玺所签署的命令递给谭敬廷过目。 谭敬廷接过来看了看,果然是庞天玺的亲笔签署的撤销处分,官复原职的公函。 朱弘达把谭敬廷的配枪和车钥匙如数完璧归赵。 “这么说,我还得感谢这次军火库爆炸啰,否则我也不能这么快就官复原职了呢。”谭敬廷嘴角挂着一丝冷笑。 “这……,瞧你说的,谭兄,你还真是幽默。”朱弘达尴尬地笑了笑。 “好吧,我去那儿实地勘察一下。” 谭敬廷说完,拿起桌上的配枪和车钥匙,转身离开了朱弘达的办公室。 谭敬廷把阿龙叫上,两人便开车驶往高桥…… ------------ 第二百零五章 审时度势 一当地警察在高桥军火库的附近已经拉起了警戒线,谭敬廷和阿龙二人钻过警戒线,走到一个警察的面前,谭敬廷出示了自己的证件,警察向他行了个礼,然后带谭敬廷进入军火库。 谭敬廷走进高桥军火库,这里已经被彻底摧毁了,几乎已经被夷为平地,到处是残垣断壁,有些地方还不时有明火冒出来。 军火库的守军死伤严重,除了去木材厂灭火的一分队和二分队之外,留守在军火库的官兵已经全部罹难。 谭敬廷边走边仔细观察,在原先食堂的位置那里,他发现地上有个闪闪发光的东西,起初以为是碎玻璃,没有很在意,但又发觉这光芒不像是玻璃散发出来的,便走了过去,用脚拨了拨上面的一些石块和泥沙,这才发现是只弹弓,谭敬廷便弯腰把这只弹弓捡了起来,看了看,放进了口袋里。 一分队的队长向谭敬廷走了过来,向谭敬廷行了个军礼。 “你能否把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跟我说一下?”谭敬廷开始向当事人了解案情始末。 “昨天晚上七点多的时候,附近的木材加工厂突然起火,而且火势很猛,我们一分队和二分队奉命前去灭火,我们刚出去没多久,这里军火库就发生了连环爆炸,我们只得马上撤回来,但爆炸太过猛烈,我们无法靠近,我们只看见一辆垃圾车飞速地从火海里开了出来。我们也不清楚,军火库怎么会爆炸的。”一分队队长对昨天发生的爆炸仍然心有余悸。 “那麻烦你带我去一下那边的木材加工厂。”谭敬廷觉得木材厂的着火很是蹊跷,是个疑点。 “好的,请跟我来。” 一分队的队长带领谭敬廷和阿龙走进了离军火库不远的木材加工厂。 木材加工厂也已经被烧得面目全非,一片狼藉,原先的木材都已经被烧成了焦炭,厂房就剩下一个空壳。谭敬廷绕着加工厂走了一圈,发现在加工车间有个破碎的酒瓶,便拾了起来,闻了闻,是烈酒的味道。 阿龙把厂主找来,厂主可能受刺激过深,变得有些痴癫,傻傻地反反复复重复着一句话:“全烧没了,呵呵,全烧没了,烧了个精光。” 谭敬廷见厂主这个模样,知道也问不出什么所以然来,便挥挥手,让阿龙把厂主带走,谭敬廷独自在烧毁最严重的木材仓库里又走了两圈,在仓库的角落和墙边,共发现六七个的破碎的酒瓶,而且,从酒瓶上遗留下来的部分可以看出,与车间里发现的酒瓶是同一个牌子的,谭敬廷拿起酒瓶闻了闻,是高度烈酒的味道。 谭敬廷心里很清楚,这是一场人为的纵火案,案犯把酒瓶里的烈酒或者是酒精洒在仓库的木材上,然后点燃,木材仓库里堆放的木材便迅速燃烧起来,火势蔓延开来,然后把军火库的守军吸引出来,随后案犯便对军火库动手,使得军火库发生连环爆炸,那辆冲出军火库的垃圾车,应该就是案犯作案的工具。 案犯的作案时间把握得十分精准,木材加工厂这里一着火,守军还未赶到木材厂,军火库紧接着就发生了爆炸,把守军阻挡在军火库外,无法驰援。这说明作案的人不会是一两个人,木材仓库里有一拨人,军火库里也有一拨人,两拨人配合默契,看来闯入军火库的那辆垃圾车上的人便是主犯,而那只弹弓很显然是作案人遗留下来的。 到底是谁干的?其实大家都心知肚明,除了共党,还有谁会对军火库下手呢?据说前些日子,共党派遣了两批人前来炸毁军火库,结果还未靠岸,就被全歼于长江上。而从目前军火库的爆炸情况来看,肯定不是共党派小分队过江来作案的,那么这个作案的人一定是上海地下党,徐明峰已经来上海了,但一直没有被捕获,这案子十有八九跟他有干系。 谭敬廷根据自己的推测,基本已经了解清楚案情的原委。但他并不想把案情的真相汇报给朱弘达,这些天他赋闲在家,上面让他反省自己的通共行为,立场问题,而谭敬廷更多的则是思考自己在国共对决之时该何去何从,诚如陆昱霖在刑讯室里质询他,难道自己真的愿意成为这座即将倾覆的蒋家王朝的殉葬品吗? 中山先生曾说过,世界潮流,浩浩荡荡,顺之者昌,逆之者亡,现在共产党已经拿下了半壁江山,而且势如破竹,反观国军,一退再退,兵败如山倒。难道自己真的想要逆潮流而上,为一个岌岌可危的腐败政府当殉道者吗?难道自己要与朱弘达这种龌蹉的败类为伍吗?答案当然是否定的。 审时度势,顺势而为这八个字被谭敬廷视为立足的根本,而今时今日的形势,谭敬廷自然是了然于胸。看来反戈一击的时候到了。 谭敬廷和阿龙二人回到了保密局上海站,朱弘达听说谭敬廷回来了,连忙亲自跑到谭敬廷的办公室询问情况。 “谭处长,辛苦了,怎么样,有点眉目了吗?”朱弘达急切地询问道。 “嗯。”谭敬廷吹了吹茶杯里的茶叶,喝了口茶,点了点头。 朱弘达喜出望外:“谭处长果然是洞隐烛微的神探,这么快就有答案了!” 谭敬廷对朱弘达的恭维嗤之以鼻,不以为然,他望了望朱弘达,继续喝茶。 “谭处长,那你的结论是……” “高桥军火库的爆炸纯属意外。”谭敬廷不紧不慢地回答道。 “意外?”谭敬廷的结论令朱弘达深感意外。 “军火库附近的东北角有一家木材加工厂,昨天晚上这家木材加工厂起火了,因为火势很猛,再加上这几天一直是刮东北风,所以,火势迅速蔓延到了军火库,随即就发生了爆炸。”谭敬廷把案情的调查结果简要地向朱弘达汇报了一下。 “木材厂发生火灾?那这是不是人为纵火呢?”朱弘达对谭敬廷的这个结论半信半疑。 “怎么说呢?有人在木材厂的仓库里喝酒,而且还是烈性酒,这些天又是天干物燥,稍有不慎,就会引发火灾,你没听说这个月消防局的火警的次数是上个月的数倍吗?我估计是喝酒的人喝糊涂了,结果就酿成了这场大祸。” “那你有没有查到那个喝酒的人?” “这人已经疯了,阿龙把他带到了审讯室里,要不,你过去看看。”谭敬廷拿起茶杯,又喝了一口茶,斜睨着眼睛看了朱弘达一眼。 “我去会会这个疯子。”朱弘达咬牙切齿地说道。 谭敬廷便起身带领朱弘达前往审讯室。 审讯室里,那个厂主坐在审讯椅上,嘴里自始至终就是那句:“全烧没了,呵呵,全烧没了,全都烧了个精光。” 朱弘达站在那里十几分钟,无论问什么,那个厂主总是以不变应万变,始终是那句话,朱弘达听得耳朵都快磨出茧子来了,摇了摇头,叹了口气,走出审讯室。 “我还听说当时有辆垃圾车冲出火海,谭处长,你有没有追查到这辆垃圾车?” 在回办公室的路上,朱弘达把自己的疑问抛给了谭敬廷。因为在朱弘达看来,军火库的爆炸不应该这么简单,只是一场天灾而已。 “我已经调查过了,这辆垃圾车的车主叫潘长庚,一直负责搬运军火库的垃圾,已经干了四五年了,没有什么背景,每天早晨九点和晚上七点是运送垃圾的固定时间,当时火宅发生的时间正是晚上七点左右,潘长庚出现在军火库也属正常,发现军火库爆炸之后,潘长庚拼命驾车逃离是正常反应,我已经派阿龙调查了这个潘长庚,发现已经失踪了,估计是怕被牵连,所以就消失得无影无踪。根据军火库的哨兵介绍,潘长庚是个胆小的人,这军火库的爆炸应该跟他没有多大关联。” 朱弘达听后,失望地摇了摇头:“谭处长,你真的认为这件事不是共党所为?前些日子,共党可是派了两个小分队过江,妄图炸毁军火库,只是我们提前做好了防范,所以共党的阴谋没有得逞,反而损兵折将。难道他们会善罢甘休,不会再次袭击军火库?” 朱弘达把自己的疑虑告诉谭敬廷,在谭敬廷破案之前,他一直认为这起军火库的爆炸案十有八九是共党所为,因为前两次共党想要过江来炸毁军火库没能成功,他们一定会锲而不舍,前赴后继。但谭敬廷的调查结果与他的设想大相径庭,这让朱弘达颇感失落。 “也许共党做梦都想端掉这个军火库,可惜,我勘察下来,并没有任何迹象表明,这起案件与共党有关,也许共党现在正在额手相庆,此乃天助我也。” 谭敬廷坚持己见,一口咬定这起案件与共党无关,纯属天灾,是个意外。 谭敬廷被朱弘达视为保密局的破案高手,既然高手如是说,那朱弘达也只能相信谭敬廷的结论。 “那谭处长,麻烦你写个报告给上面,把军火库的爆炸情况详细向上面说明。” “嗯,我会如实报告的。” 朱弘达走出谭敬廷的办公室,叹了口气:“难道这真的是天意?” 明峰想要与玉蓉共同商议营救昱霖之事,所以派虎仔把玉蓉找来。虎仔还是装扮成原先的宝隆药铺的小伙计,去给玉蓉看药材样品。 八里桥附近的暗探早已撤走,所以虎仔顺利地走进方圆药铺,跟玉蓉接上了头。 “玉蓉姐,明峰大哥让你去他那里一趟,他有要事与你商量。” “什么要事?”玉蓉急迫地问虎仔。 “营救少爷。”虎仔靠近玉蓉的耳朵,轻声说道。 “真的吗?我们真的要去把少爷救出来?”玉蓉两眼放射着光芒。 虎仔点点头:“这也是黄政委交给我们的任务,他说少爷是功臣,一定要想方设法把少爷救出魔窟,明峰大哥这几天正在想办法呢,所以让我请你过去。” “好,你先走,我先把咏儿和喻儿交给叶太太照看一下,随后就去。” 虎仔“嗯”了一声,便先下楼,看了看周围没有什么异常,便先行离开了。 玉蓉抱起喻儿,拉着咏儿朝楼下走去,走进隔壁的水果摊,跟叶太太说了几句,便把两个孩子交给她,随即离开了八里桥。 玉蓉来到了余香茶行,见明峰早就在那儿等着她了。 “玉蓉,来,上楼,我们一起商量一下如何把昱霖救出来。“明峰招呼了一声玉蓉,随后朝楼上走去。 玉蓉点了点头,便随明峰上楼。 “玉蓉,我想了好几天了,要想救出昱霖,一定得需要一个人的帮忙。“ “谁?“玉蓉睁大眼睛望着明峰。 “谭敬廷。“明峰一字一顿地说道。 玉蓉一听,点了点头:“对,谭敬廷是少爷的同窗好友,也算得上是生死兄弟,而且是他让我跟少爷在牢里成了亲,还当了我们的证婚人,他对少爷还是念及旧情的,所以我想,他大概会帮我们的。“ 玉蓉对谭敬廷这个人进行了分析,觉得谭敬廷应该可以争取。 “我们不能大概,要确保,虽然谭敬廷让你和昱霖在牢里成亲,但毕竟昱霖是他派人逮捕的,这个人还不太好琢磨,所以,我想和谭敬廷见上一面,玉蓉,你知道谭敬廷家的住址,也认识谭敬廷和他太太,所以,我想让你带我走这一趟。“ “不行,明峰大哥,这太危险了,现在外面到处是你的通缉令,你还亲自去见谭敬廷,这不是自投罗网,往枪口上撞吗?“玉蓉一听徐明峰要亲自登谭敬廷的家门,连连摇头。 ------------ 第二百零六章 一拍即合 “我对谭敬廷这个人不是很熟悉,但听闻他这个人还是挺重情重义的,我不敢保证他一定能反戈一击,帮我们把昱霖救出来,毕竟这会影响他的仕途,甚至是身家性命,他未必下得了这个决心。但除此之外,我没有更好的办法,保密局的地牢就算是我们进的去,也未必出的来,何况还要带上重伤的昱霖,靠我们硬闯劫狱是根本行不通的,所以我们只有请谭敬廷帮忙,才有可能把昱霖救出来,毕竟保密局的情况,谭敬廷比我们都熟悉。所以,这个险,我一定得冒。“徐明峰斩钉截铁地表明自己的态度。 “可是,明峰大哥,要是谭敬廷他顾忌太多,不愿冒这个险的话,我们该怎么办呢?“ “我们只能赌一把,我赌谭敬廷的兄弟情谊胜于高官厚禄。“ 晚上八点多钟的时候,明峰身着长衫,头戴礼帽,和玉蓉一起前往海格路28号,谭敬廷的寓所。 桂花的身子越来越沉,过些日子就要临盆了,谭敬廷正把耳朵贴在桂花的肚子上,听着胎动的声音。 “我听见了,桂花,这小子正使劲踹你的肚子呢。“谭敬廷一脸幸福:”我儿子的力气还真大,以后长大了,一定是个大力士。“ “那要是闺女呢?“桂花见谭敬廷一口一个儿子,怕自己万一生个闺女的话,那得让谭敬廷多失望啊。 “闺女?那不成了女大力士了?”谭敬廷哈哈一笑:“桂花,不可能,我感觉得出来,你肚子里怀的肯定是个小子。“ 桂花勉强地笑了一笑,谭敬廷马上意识到自己的话让桂花有思想负担了,马上改口:“要是闺女也不错,我谭敬廷只要有个一儿半女就心满意足了。桂花,我现在满脑子想的就是你能平平安安地把孩子生下了,我然后就解甲归田,和你一起回老家,我们重新盖几间房子,开垦几亩地,再养几头猪,几只羊,几只鸡,然后我们就一起过男耕女织的生活,你说好吗?“ “敬廷,你真这么想吗?”桂花把头依偎在谭敬廷的胸前,听他畅想未来三口之家的平淡而幸福的生活。 “桂花,我没跟你开玩笑,我是认真的。”谭敬廷一本正经地回答桂花。 “敬廷,你真舍得这里所有的一切?“桂花淡淡地问了一句。 “这里的一切都是过往云烟,我谭敬廷半世都在追逐名利,追逐权势,到头来却是一场梦,而且还是让良心倍受煎熬的梦。该放下了。“谭敬廷感慨地回顾着自己的奋斗史。 忽然,听见外面有敲门声,张嫂连忙出去开门。 张嫂见门口站着一男一女两个人,女的很是面熟。 “你好,张嫂,我是玉蓉,前些日子来过这儿。“玉蓉自报家门。 张嫂记起来了,连忙把两人带进屋内。 谭敬廷见玉蓉走了进来,便从沙发上站起身来:“玉蓉,你这么晚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谭敬廷注意到旁边戴礼帽的男人,有些面熟:“这位是……“ 徐明峰把礼帽摘下,谭敬廷一见,立马认出了这就是他一直苦苦搜寻的共党要犯,上海地下党的负责人——徐明峰。 谭敬廷倒吸一口凉气:“你,你就是徐明峰?“ “谭处长的眼光不赖,你猜的没错,我就是徐明峰,就是你们布下天罗地网想要抓捕的共党要犯,上海地下党的负责人。谭处长没想到吧,我居然会自投罗网,送货上门。“徐明峰淡淡一笑,坦然面对谭敬廷。 谭敬廷见徐明峰站在自己面前,神情自若,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不由得退后几步,挡在桂花面前。 “你们想要算账的话,尽管拿我开刀,别伤害我的家人,不错,你们上海地下党组织是被我破获的,陆昱霖也是我派人抓捕的,你们要替他报仇,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我确实对不起小霖子,给他偿命我二话不说。只是,请你们看在我夫人即将临盆的份上,放她和肚子里的孩子一条生路。我谭某人引颈就戮,毫无怨言。” 谭敬廷自知有愧于陆昱霖,是重创上海地下党组织的罪魁祸首,现在徐明峰亲自出马,那一定是为了替小霖子报仇来的,他望了一眼桂花,闭上眼睛,等待徐明峰对他的处决。 桂花见状,连忙挡在谭敬廷的前面:“这位英雄好汉,请你刀下留情,我们家敬廷一直为小霖子的事情懊悔不已,小霖子是他的好兄弟,他也不忍心让他命赴黄泉。如果你们不肯饶过他,那就请你把我也一起杀了吧,让我们一家三口在黄泉路上团聚吧。“ 桂花泪流满面,替谭敬廷苦苦哀求。 “桂花嫂子,谭大哥,你们误会了,我们今天来不是为我家少爷报仇的。“玉蓉连忙上前握住桂花的手:”难道你们还不知道,少爷还活着?“ 桂花惊讶地望着玉蓉:“你是说,小霖子没死?” 玉蓉摇了摇头:“没有,他现在还被关在保密局的地牢里。” 谭敬廷一听,愣了一下:“你说什么,小霖子还活着?他没被执行枪决吗?我可是接到上面的处决命令,亲眼看见他被推上囚车,押赴刑场的呀。“ “谭处长,这么看来是朱弘达故意瞒着你,陆昱霖被押赴刑场的当天晚上六点又出现在鸿兴楼的二楼包房内,朱弘达设局,布下天罗地网,让昱霖当诱饵,想要引我上钩,我们的一位同志不惜暴露自己,故意引开敌人,我才得以逃脱。而我们那位同志却英勇牺牲了。“ “我自从小霖子被押解去刑场之后,便接到国防部副部长庞天玺的电话,让我回家停职反省,所以后面的许多事情我都不清楚。朱弘达他有许多事情并不愿意让我知晓。所以,我并不知道朱弘达布下天罗地网想要抓捕你的事情。”谭敬廷直言相告自己对鸿兴楼诱捕徐明峰一事毫不知情。 “看来谭处长近来也诸多不顺。”徐明峰这才明白刚才谭敬廷为何见到他时会有如此反应。 谭敬廷无奈地笑了笑:“就因为我在狱中给小霖子和玉蓉办了场婚礼,他们就给我扣了顶通共嫌疑的帽子,让我停职反省,反正我现在也无所谓了,无官一身轻,正好可以全身心照顾妻儿,可没想到今天我又接到通知,让我官复原职。” “哦?没想到短短几天,谭处长就经历了浮浮沉沉,大起大落。” “朱弘达是想让我给他们调查军火库爆炸的案子,所以才让我官复原职,戴罪立功。”谭敬廷淡然地笑了笑,忽然想到了什么:“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起军火库爆炸的案子是阁下的杰作吧?” 徐明峰哈哈一笑:“谭处长果然好眼力,一眼就认定这起爆炸案是鄙人所为,不错,确实是我干的。谭处长是不是想要抓捕我去邀功领赏呢?” 徐明峰并不想隐瞒谭敬廷,坦然承认。 谭敬廷微微一笑。 “我已经结案了,这是我的结案报告。”谭敬廷把桌上的一份报告交给徐明峰:“你们来之前,我正在写这份报告。” 徐明峰匆匆扫过这份调查报告,结论是:军火库一案纯属一场意外事故,由于天干物燥,木材加工厂起火,鉴于风向原因,火势迅速蔓延至军火库,引起军火库的连环爆炸。 “谭兄为什么不据实禀报?”徐明峰没想到谭敬廷竟然隐瞒真相,对他网开一面,替他蒙混过关。 “我何必错上加错,罪上加罪呢?”谭敬廷从军服的口袋里取出一只弹弓交给徐明峰:“这是你们的人留下来的吧,下次小心点。” 徐明峰接过来一看,果然是虎仔的那只弹弓。徐明峰没料到谭敬廷居然把那只具有破案价值的弹弓还给了他,看来谭敬廷比自己想象的更有情有义。 “谭兄深明大义,我徐某人深感钦佩,看来,下面我要谈及的事情,谭兄一定能助我们一臂之力。” “我已经知道你们想要跟我谈什么了。”谭敬廷望着徐明峰,双目炯炯:“你们是想要让我把小霖子救出来?” 徐明峰点了点头:“难道这不是谭兄所愿吗?” 谭敬廷点了点头:“时至今日,我谭某人没什么可顾忌的了,只要小霖子还有一口气,我定会想方设法把他救出来。” “好,有谭兄这句话,昱霖就有救了。”徐明峰没想到谭敬廷居然一口答应,没有丝毫犹豫。 “谭大哥,那你也一定要把鸣儿救出来。”玉蓉用恳求的目光望着谭敬廷。 “鸣儿怎么啦?”徐明峰并不知道鸣儿被绑架一事。 “鸣儿被保密局的人绑架了,他们想要利用鸣儿逼少爷就范。”玉蓉这才把鸣儿被绑架的事情告诉了明峰。 “玉蓉,你放心,我答应过你的事情,我一定会做到。我今天去站里,听到楼道里有小孩的哭声,估计是鸣儿,我一定会把昱霖父子俩救出来的。” “谭兄的大义,我们共产党人是不会忘记的,那我们一起研究一下营救的细节吧。”徐明峰跟谭敬廷紧紧地握了握手。 “好,请。” 谭敬廷诚邀徐明峰进入书房共商营救之事。 谭敬廷清晨六点不到就走进保密局情报处长的办公室。今天他要有所动作,但他需要帮手。于是,谭敬廷给阿龙去了电话,让他清晨六点半到自己的办公室里来。 阿龙接到电话之后,便匆匆赶到了站里。 “处座,你找我。”阿龙一路小跑进了谭敬廷的办公室。 “阿龙,我问你件事情,阿强前些日子是不是绑了一个孩子?”谭敬廷开门见山,直截了当询问阿龙。 “这个?”阿龙挠了挠头,面露难色。 “你跟我说鸣儿走失了,这是不是实话?“谭敬廷目光犀利。 阿龙双目一接触谭敬廷的眼神,心里就慌张起来,额头上渗出密密的汗珠。 “阿龙,我待你怎样?”谭敬廷见阿龙似乎有难言之隐,便转而笑着拍了拍阿龙的肩膀。 “处座待在下如同兄弟。”阿龙这话倒不是恭维谭敬廷,确实,阿龙觉得谭敬廷对他很是照顾,知道他的薪资多用于给孩子看病上,所以常常接济他。 “既然是兄弟,那你不该瞒你大哥。” 阿龙默不作声,内心却在激烈地斗争着,他想告诉谭敬廷鸣儿的事情,但又怕谭敬廷找阿强算账,甚至是与朱弘达翻脸。到时候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倒霉的可能是自己。而阿强这个人尽管为人嚣张跋扈,但终归是多年的同事,谭敬廷会不会对阿强痛下杀手?虽然现在阿强有朱弘达撑腰,但他知道,如果把谭敬廷惹急了,谭敬廷可是天皇老子都不怕的人,毕竟谭敬廷曾经在部队里是一员猛将,战功赫赫,他连朱弘达都不放在眼里,对付一个阿强对他来说算得了什么? ------------ 第二百零七章 弃恶从善 谭敬廷见阿龙犹豫不决的模样,知道他有所顾虑,便站起身来,拍了拍阿龙的肩膀:“这几天东北风刮个不停,天寒地冻的,你儿子的哮喘病这几天有没有复发?” “唉,每年一到这个时候就是我儿子最难捱的日子。我这个儿子就是个病秧子,先天不足,这几天又不对劲了,半夜三更喘个不停,吃了好些药了,也不见好,看着他坐在床上喘不过气来的模样,真的是难受。真希望这个冬天快点过去。”一提到儿子,阿龙就开始愁眉不展了。 “你去找这个大夫,听人说,这个人医术很高明,有不少患病多年的孩子都给医好了。”谭敬廷从办公桌里拿出一张名片:“你只要提一下我的名字就行了,诊费药费都不用掏。“ “是吗?处座跟这位大夫的关系这么铁?”阿龙接过名片,不相信有这么好的事情。 “他弟弟曾经是我手下的兵,台儿庄战役时,我曾经替他弟弟挨过一枪,救了他弟弟一命。” “原来是救命之恩呢。”阿龙接过谭敬廷递过来的名片,感激地望着谭敬廷。 “阿龙啊,我太太快生了,她一直劝我要为我未出世的孩子积点德,不能再干伤天害理的事情,所以……” “处座,我明白,前些天阿强确实从八里桥把鸣儿绑架了,被关在我们情报处的临时安置房里,上次阿强把鸣儿带进了站长的办公室,让鸣儿跟陆昱霖见了一面,站长以鸣儿的性命相要挟,所以陆昱霖被迫同意跟我们合作,被带去了鸿兴楼,本来是让陆昱霖跟徐明峰接头的,但是徐明峰逃脱了,所以陆昱霖又被我们押回地牢了。” “那现在陆昱霖的儿子在哪里?” “阿强派人轮流看着,现在就关在楼下的杂物间里。小男孩一直哭,后来阿强扇了他几巴掌后,小男孩就不敢哭了。想想这孩子也真是可怜,跟我儿子差不多岁数,要是我儿子落到这种境地,我不疯才怪呢。”显然,阿龙很是同情鸣儿。 “阿龙啊,阿强早就跟我离心离德,这家伙以为投靠了朱弘达,他就可以爬到我头上了,他阿强觊觎我这个位置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了,不过,这个家伙道行太浅,翻不了多少大浪来。阿龙,你说是吗?” “是是是,阿强这人是不地道,我有时也看不惯他。”阿龙附和道。 “何况这个人一向心狠手辣,枉死在他手上的人不在少数,我谭敬廷虽然也称不上是个好人,但除暴安良,为枉死的人讨还个公道还是能够做得到的。” “是啊,阿强这人太狠毒,你上回再三告诫阿强不要把陆昱霖打残了,可他偏不听,一直让我用重刑,而且当时站长就站在旁边,我也是没办法,所以才对你那个老同学下了狠手。” 阿龙把自己的无奈告诉谭敬廷,希望谭敬廷不要怪罪自己对陆昱霖下手太重。 一想到陆昱霖所遭受的那些酷刑,谭敬廷就咬牙切齿,太阳穴上的青筋暴突起来,阿龙从谭敬廷的眼光里看到了一丝杀气。 “他不仁,休怪我不义。”谭敬廷从紧咬的齿间吐出这几个字。 阿龙被谭敬廷的气势所震慑,站在那里,大气不敢出。 谭敬廷见阿龙垂着头,身子在不停抖动,知道阿龙担心自己找他算账,便拍了拍阿龙的肩膀:“阿龙,你放心,我谭敬廷恩怨分明,我知道你当时的处境,你放宽心,我要算账的人是阿强,不是你。” “谢谢处长对我网开一面。” “好了,阿龙,我们言归正传,我要把那个鸣儿和陆昱霖一起救出来,你愿不愿意帮我这个忙?”谭敬廷目光如炬,斩钉截铁地把自己的意图毫不掩饰地告诉阿龙。 “处座吩咐小的怎么做,小的就怎么做,绝无二心。”事已至此,阿龙别无选择,他决定死心塌地跟随谭敬廷。 “好,那你现在就按我的吩咐去做。” 谭敬廷在阿龙耳边耳语了几句,阿龙频频点头。 鸣儿自从被抓来之后,先是被关在了临时安置房里,因为受了惊吓,而且又冷又饿,还被阿强毒打了一顿,所以就一直高烧不退,朱弘达怕鸣儿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就失去了利用的价值,所以就派郑医生前去医治,后来从苏德昌的眼线那里得知徐明峰和陆昱霖接头的时间和地点之后,把原本已押赴刑场执行枪决的陆昱霖又给拉了回来,随后就把刚刚病愈的鸣儿带回上海站,与陆昱霖父子相见,朱弘达以鸣儿性命相要挟,逼迫陆昱霖就范,陆昱霖不得不答应与朱弘达合作,作为诱饵,前往鸿兴楼与徐明峰接头,但接头失败,徐明峰从天罗地网中逃脱,陆昱霖再次被押回了地牢,而鸣儿就被关在底楼的杂物间里。 鸣儿才十岁,这么小的孩子就经历了两次绑架,第一次是在广州,被山田绑架以胁迫大伯陆昱霆出售糖果厂并出任维持会会长一职,充当日本人傀儡,结果陆昱霆以死相逼,最后以自己的性命换回了鸣儿;而这一次则是被保密局绑架,以胁迫父亲陆昱霖出卖自己的战友,虽然没有成功,但这些经历足以让这个十岁的孩子内心受到严重的创伤。 鸣儿很是害怕,特别是到了晚上,一个人待在黑漆漆的房间里,尤为恐怖,于是忍不住在房间里哇哇大哭起来。阿强听到之后,打开门,扇了鸣儿好几个巴掌,打得他双颊红肿,满嘴是血。之后,鸣儿一见到凶神恶煞的阿强,就会吓得瑟瑟发抖。 阿强不仅动手打鸣儿,而且还不给他吃饱饭,一天就给他两个馒头和一杯水,鸣儿饿得肚子咕咕叫,甚至头晕眼花,有气无力,几天下来,鸣儿就变得面色白寥,瘦骨嶙峋。 鸣儿记得那天自己被带到了一间大房子里去,在那里他见到了他最亲的表舅,虽然他并不明白为什么来上海之前一直叫陆昱霖和许淑娴爹娘,来到上海之后却要改口叫表舅表舅妈,可是一直以来,他一直觉得表舅表舅妈是自己最亲的人。 那天在大房间里,他听见那伙人指着自己对表舅说:要是不合作的话,那你就再也见不到自己的亲生儿子了。他这才彻底明白,自己叫了多年的表舅确确实实就是自己的生身父亲。 那天,鸣儿扑进昱霖的怀里,尽情地喊着爸爸。 那天他所见到的爸爸与往日截然不同,面色惨白,憔悴不堪,而且被打得浑身是血,站都站不住,当他扑向爸爸的时候,他看见爸爸的左手上缠满了纱布,那一定很疼很疼,可是,爸爸却用双手紧紧地搂住自己,生怕自己被别人抢走。 那些坏人胁迫爸爸跟他们合作,爸爸冷眼相对,可当那些坏人以自己的性命相威胁时,他看见爸爸的眼里噙着眼泪,紧紧咬着嘴唇。随后他就被那个凶神恶煞的人强行拖走了。 在双手离开爸爸的那一刹那,鸣儿感受到父亲心碎的痛苦表情。 这之后,就再也没见到爸爸,不知道爸爸现在在哪里,一想到这里,鸣儿眼里又充满了泪水。 鸣儿拿起那把小手枪,那把小手枪是表舅和表舅妈,也就是自己的亲爹亲娘送给自己的。这把小手枪给他带来了许多的乐趣,每当想到表舅表舅吗时,他就会拿出这把小手枪来把玩。这把小手枪是他最心爱之物,爱不释手,从不离身。 后来这把小手枪被咏儿不小心摔坏了,准星掉了,是表舅妈帮他粘好了,可是他总觉得后面的那个表舅妈不是他的先前的那个,虽然说不出为什么,但感觉就是不一样,不过后面的那个表舅妈对他也很关爱,一来就送好多好吃的给他和妹妹们,还经常给他们讲故事,做游戏。 现在,所有的亲人都不在他身边,除了那次和爸爸见了一次面之后,他就再也没有离开过这间小屋子,他不知道爸爸和蓉妈会不会来救他出去,他知道他的失踪,蓉妈一定会急疯的,就像小时候的那一次,他被日本人绑走了,蓉妈哭得死去活来。后来是霆爸来救他,让日本人放了他,可是那以后,他就再也没见过霆爸,再见到时,霆爸已经躺在棺材里了。他知道,是霆爸用自己的命换回了他的这条小命。 那这次,还有谁会来救自己呢? 现在是早晨七点不到,大家还都没来上班,所以,楼道里甚是安静。 阿龙走出谭敬廷的办公室,走到楼下杂物间,从里面传出小男孩抽泣的声音。 阿龙走进隔壁的值班室,阿强半躺在床上,迷迷瞪瞪的样子,看见阿龙来了,连忙坐了起来,打了个哈欠,伸了个懒腰。 “强哥,早,昨天轮到你值班啊?”阿龙朝阿强打了个招呼。 “是啊,昨天后半夜这小东西可能是做恶梦了,又哭又闹,害得我在隔壁没法睡,抽了几个耳光之后识相多了。结果搞得我后半夜翻来覆去睡不着了,直到今天凌晨才眯了会儿。” 阿龙走上前去,殷勤地讨好阿强:“那你肯定早饭还没吃吧,要不,我给你把早饭带过来,反正我也没吃。” “好啊,我正想多躺一会儿呢。” “你想吃什么?乔家栅的生煎和小馄饨?”阿龙问道。 “好的,好的。”阿强从裤兜里掏出钱,交给阿龙。 “哎呦,你这是干什么,这点点心才多少钱,我请你吃。”阿龙推开阿强递过来的钱。 “不好意思,让你破费了,下次我请你。” 阿龙摆摆手,走了出去。 没过多久,阿龙拎着生煎和小馄饨过来了。 “强哥,给。”阿龙把一个生煎袋子跟一碗小馄饨递给他。 “谢谢啊,哎,阿龙,你还拿着一副大饼油条,这是给谁准备的呀?” “隔壁不是还有个小东西嘛,帮他买的。”阿龙指了指旁边。 “阿龙啊,你还真是心软,像这种共产党的小兔崽子,就该好好饿他几顿,让他们没力气折腾。”阿强一边吃着生煎包子,一边嘲笑阿龙太心慈手软。 “他一个小孩子懂个屁呀,总不能饿死吧,饿死了,就不值钱了。强哥,钥匙呢,把门开一下,我把大饼油条给他。” “在我裤兜里。你自己拿吧。” “好。”阿龙从阿强的裤兜里掏出钥匙,然后走到隔壁,打开杂物间的房门,把大饼油条递给鸣儿。 “喏,拿去。” 鸣儿诚惶诚恐地望着阿龙,怯生生地接过大饼油条,大口大口地咬了起来。 阿龙把杂物间的房门锁上,然后走到隔壁,把钥匙还给了阿强。 “好了,我走了,强哥,你慢用。”阿龙跟阿强打了声招呼后,就离开了。 十分钟过后,阿强眼前不断出现叠影,脑袋昏昏沉沉的,倒在床上呼呼大睡起来。 ------------ 第二百零八章 劫后余生 躲在一边的阿龙见阿强已经睡得死沉死沉的,便走进值班室,从阿强的裤袋里掏出钥匙,朝拐角处的谭敬廷点了点头,谭敬廷一只手里拿着一条毛毯,另一只手接过阿龙递过来的钥匙,打开杂物间的房门,走了进去。 杂物间的门再次被打开,鸣儿惊恐地望着谭敬廷。 “鸣儿,我是你爸爸的朋友,我来救你出去,你不要出声,我把你裹在毛毯里,好吗?”谭敬廷蹲下身子,跟鸣儿亮明了自己的身份。 鸣儿手里握着那把昱霖给他买的小手枪,望着这位陌生的伯伯,眨着眼睛,觉得这位伯伯不像坏人,便听话地点了点头。 谭敬廷把鸣儿裹进毛毯,然后抱着鸣儿走出办公大楼,走到自己的汽车旁,看了看四周没人,便打开后备厢,把鸣儿放进去,然后,把毛毯夹在后备厢厢门之间,这样就留了条细缝可以让鸣儿呼吸了。 阿龙把睡得像只死猪似的阿强拖进杂物间里,阿龙估计投放在小馄饨里的那点强效安眠药让阿强一直昏睡过去,再怎么折腾他都无法醒来。 阿龙随即又回到谭敬廷的办公室,守在一旁,等待着谭敬廷下指令。谭敬廷看了看手表,现在是七点半了,估计徐明峰那里已经做好准备了,于是他示意阿龙可以开始行动了。 阿龙悄悄地走进杂物间,然后从裤兜里掏出打火机,点燃了杂物间里堆放的废纸等杂物,火势渐渐大了起来,但阿强毫无反应地继续昏睡着,望着熊熊火焰,阿龙把杂物间的门锁住了。 很快,杂物间里浓烟滚滚,火焰已经蔓延到了隔壁的房间。不一会儿办公楼里冒出浓烟,那些值班的卫兵见状,叫嚷起来,连忙打电话给朱弘达和消防局,随后纷纷跑过来灭火。 被关在地牢里的陆昱霖,听到楼上有动静,便支起身子朝外张望,不一会儿火光投射下来,知道外面着火了,而狱卒见楼上着火了,吓得慌慌张张地跑了出去。 忽然,一个身影跑了进来,用钥匙打开牢门。 “小霖子,快,把身上的囚服脱下来,换上这身军服,跟我走。”谭敬廷说着,把军服递给陆昱霖。 “谭大哥,是你?”陆昱霖吃惊地望着谭敬廷。 “别磨蹭了,抓紧时间。”谭敬廷一边望着外面,一边催促陆昱霖。 谭敬廷见陆昱霖手脚不便,便帮他把囚服脱下,换上军服,然后把自己的一顶军帽戴在陆昱霖的头上。 “我已经把你儿子救出来了,现在就在我车上,你快点跟我一起离开这儿。”谭敬廷一边给陆昱霖穿上军服,一边告诉他鸣儿的情况。 “可我的腿走不了,谭兄,你别费劲了,带我儿子离开就行了。我会连累你的。”陆昱霖怕自己拖累了谭敬廷和鸣儿。 “别犯傻了,机不可失,再不出去,你插翅难飞。来,我背你走。” 谭敬廷二话不说,背起陆昱霖就往外冲,大楼外,一些早来的同事也参与灭火,有人看见谭敬廷背着个穿军服的人出来,以为是大楼里被大火困住而窒息的同事,也顾不得询问了。 谭敬廷趁乱,把陆昱霖塞进汽车后座,然后自己钻进汽车,发动引擎,驶出保密局…… 陆昱霖还没搞清状况,就被谭敬廷塞进了汽车。 “谭大哥,鸣儿呢?”昱霖没有看见儿子,着急地问谭敬廷。 “小家伙就在后备厢里,先委屈他一下,等到了目的地就放他出来。”谭敬廷加大油门,汽车飞速朝前驶去。 陆昱霖连忙朝车后望去,看见后备厢的车盖微微上翘,鸣儿的一只小手隐约露在外面,松了口气。 “谭大哥,你这是要带我去哪里?”陆昱霖倒在后排座位上,往窗外望去,不知道谭敬廷要把他和儿子带往何处,心急如焚地问谭敬廷。 “我已经和徐明峰商量好了,先把你们父子俩一起送到圣玛丽医院,然后他们再安排你们撤离。”谭敬廷一边开车,一边平静地回答陆昱霖。 “你和明峰一起策划好了?” 昱霖吃惊地望着谭敬廷,这个消息太令他惊讶了,徐明峰难道不是谭敬廷一直想要抓捕的对象,是保密局的头号通缉犯,怎么忽然之间这两个你死我活的冤家对头不仅握手言和,而且还一起合作,把他救出牢狱,这状况太出乎陆昱霖的意料了,简直令人匪夷所思。 “谭大哥,你……” “我终于想通了,小霖子,你说得对,蒋家王朝即将倾覆,你谭大哥不想充当他们的殉葬品。真正该自救的人应该是我自己。”谭敬廷望着后视镜里一脸惊讶的陆昱霖,冲他笑了笑。 “谭大哥。”昱霖听罢,热泪盈眶,他的谭大哥终于幡然醒悟,弃暗投明,站到自己的阵营中来了:“谭大哥,你终于回头了。” “小霖子,我现在回头不算晚吧。” “当然不晚,谭大哥,即然这样,那你就跟我们一起走吧,我们一起去苏北根据地。” 陆昱霖知道谭敬廷这么做已无退路可言。 “不,桂花要生了,这是我的第一个孩子,我必须待在她身边,等着孩子降生。”谭敬廷摇了摇头,他心意已决,谢绝陆昱霖的盛情。 朱弘达的老婆汪氏接到卫兵打来的电话后,连忙转告还在睡梦中的朱弘达,保密局上海站的办公楼着火了,朱弘达一听,吓得他立马从被窝里跳了起来,急匆匆地赶往保密局。 等朱弘达赶到时,整幢大楼浓烟四起,一股刺鼻的烟味让人直掉眼泪。消防局的人正手持水龙头灭火。朱弘达也赶紧组织人手参与灭火…… 在制定营救方案时,玉蓉跟徐明峰提到了圣玛丽医院的马克大夫,马克曾经帮过陆昱霖好几次忙,上次陆昱霖为了逃避七十六号的长脚时,曾经和玉蓉一起去找马克,是马克帮陆昱霖躲过了长脚的盘查;还有淑妍刚到上海接替淑娴时,也是马克以间歇性失忆的借口骗过了朱弘达和上海站的其他人,才让淑妍争取到了时间,做好更充分的准备;而陆昱霖还曾经借用马克的救护车把田教授和二十箱杜冷丁送到了苏北根据地。所以,徐明峰认定马克是非常可靠的朋友,便决定等谭敬廷把陆昱霖从保密局的地牢里营救出来之后,再用马克的救护车把陆昱霖等人送到苏北根据地去。 当玉蓉找到马克,并把他们的营救计划告诉马克时,马克一口答应,能让他的朋友陆昱霖逃离魔窟是他最乐见其成的大好事。 当明峰见到马克时,方才认出那天开着救护车前来警告他离开的那个外国人就是眼前的马克。 “你就是那个陆的同志吧。”马克也认出了徐明峰,那天陆昱霖在鸿兴楼让他开着救护车去解救的那个人就是眼前的徐明峰。 “对,我叫徐明峰,是陆昱霖的同志和战友,还是连襟。”徐明峰向马克自我介绍。 徐明峰和马克两人兴奋地拥抱在一起。 “那天你怎么知道我要去鸿兴楼?还开着救护车警告我快离开?”明峰好奇地问马克。 “那天碰巧我在鸿兴楼附近,陆在楼上看见了我,然后叫我上去,一进去,陆就用英文告诉我你的情况,让我开救护车过来,制造出大的动静,好让你快点离开。” “原来是这样。太感谢你了,马克。” “不足挂齿,能为你们出一份力,我感到很荣幸。”马克拍了拍明峰的肩膀:“不知陆现在怎么样了,当时那些打手把他送到我这里来医治时,他伤得很重,可是他很乐观,很坚强。” “昱霖在里面受了不少罪,他是一位优秀的谍报人员,杰出的战士,我们一定要把他救出去。”徐明峰抬手看了看手表:“他们应该很快就要来了。” 没过多久,谭敬廷把车开进了圣玛丽医院的停车场。 明峰,玉蓉,虎仔,胖婶,胜男,咏儿,喻儿,还有马克早已守在那儿等候着。 谭敬廷下了车,从后备厢里把鸣儿抱了出来。 玉蓉一见鸣儿,立刻跑了过去,一把把鸣儿紧紧地抱在怀里:“鸣儿,娘总算是见到你了,急死我了。” “娘,你别伤心了,我没事。”鸣儿用小手给玉蓉擦拭脸上的泪水。 “哥哥,哥哥。”咏儿和喻儿也连忙跑过去,亲热地拉着鸣儿的手。 谭敬廷把昱霖从汽车后座上抱了出来。 明峰见昱霖苍白的脸色,憔悴的面容,一身的刑伤,心疼地一把抱住了他:“昱霖,你受苦了。” “明峰,能活着见到你们真好!”昱霖热泪盈眶,双唇颤抖着。 玉蓉望着昱霖,泪流满面:“少爷……” “玉蓉。”昱霖一把把玉蓉揽入怀中。 “少爷,你总算是回来了。”胖婶望着受尽折磨的昱霖,老泪纵横。虎仔和胜男也在一旁落泪。 “胖婶,虎仔,胜男,你们都别再伤心了,我这不是活着回来了吗?” 马克走到陆昱霖面前:“陆,很高兴能再一次见到你,你终于逃离魔窟了,现在安全了,我马上安排你们离开。” 马克和谭敬廷二人把陆昱霖抬进了停在一旁的救护车的车厢内。 谭敬廷望了望这辆救护车,笑了笑:“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辆救护车就是把田家骐和二十箱杜冷丁送往苏北根据地的那辆车吧。” 昱霖躺在担架上,冲着谭敬廷笑了笑:“谭大哥,谜底都揭晓了,你会不会觉得太缺乏挑战性了?” 谭敬廷用手刮了一下昱霖的鼻子:“我跟你们这些人一直在玩猫和老鼠的游戏,没想到最后把猫给玩死了。” 昱霖听罢,哈哈一笑,谭敬廷也跟着笑了起来。 谭敬廷从衣袋里掏出一样东西塞在昱霖的手里。昱霖拿起来一看,原来是自家祖传的玉镯,惊讶地望着谭敬廷。 “这是从吉祥里18号西厢房,你家里搜出来的,现在完璧归赵。” 陆昱霖望着这只玉镯,鼻子一酸,抿了抿嘴唇。 “别忘了给玉蓉戴上。你答应过人家的。” 昱霖感激地望着谭敬廷,点了点头。 “小霖子,一路保重,等着你们凯旋的那一天。”谭敬廷单膝下跪,蹲在昱霖身旁,跟昱霖紧紧地握了握右手。 “谭大哥,后会有期。”陆昱霖抿了抿嘴唇,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谭敬廷跳下救护车车厢,玉蓉和孩子们还有胖婶,胜男都坐进了救护车车厢内。 明峰和马克紧紧地拥抱:“马克,谢谢你的鼎力相助。” “祝你们一路顺风。”马克和明峰紧紧握了握手。 明峰坐进驾驶室里,虎仔坐在副驾驶座上。 马克把救护车的车厢门关上,然后跟明峰挥手告别。 徐明峰一踩油门,救护车呼啸着驶出了圣玛丽医院。 谭敬廷望着渐行渐远的救护车,久久伫立着不愿离开…… ------------ 第二百零九章 不动声色 等救护车从视线里完全消失之后,谭敬廷这才上了自己的那辆汽车,然后驶向海格路28号,把桂花和张嫂送到圣玛丽医院。马克立刻给桂花安排了病房。等把桂花安顿好了之后,谭敬廷这才驾车驶往保密局上海站。 办公楼的火势渐渐被控制住了。 阿龙依照谭敬廷的吩咐,等火势小了之后,便急匆匆冲进火海。 “阿龙,火还没灭呢,里面危险。”朱弘达见阿龙冲进办公楼,连忙喊了一句。 “站长,我去看看强哥是不是被困在里面了。”阿龙用衣服把头面部包住,然后头也不回地往里面冲。 朱弘达听阿龙这一说,连忙朝四周看看,果然没有见到阿强。 “小心啊,阿龙。”朱弘达为阿龙捏了一把汗。 阿龙跑到杂物间前,杂物间的门已经被烧得变形了,阿龙连忙用力撞开房门,里面迎面扑来一股刺鼻的焦臭味,阿龙的眼睛都被烟熏得直掉眼泪,连忙用衣袖捂住口鼻,寻找阿强的尸体,终于在窗户下面找到了阿强的尸体。 阿强被烧死在杂物间的窗户下,面容狰狞。想必死之前很是痛苦,看样子是想要破窗而出,可是底楼的窗户都是装有铁栅栏的,阿强还没来得及呼救,就被烟气熏烤而窒息死亡。这要在平时,凭借阿强的能耐,如果清醒的话,他一定能破门而出,因为强效安眠药的药效作用,所以才反应迟缓,浑身乏力,根本无力逃脱火海,因而被活活烧死在房间里面了。 阿龙将阿强的尸体偷偷地拖进了地牢,打开陆昱霖的那间地牢牢门,把尸体放进牢房里,然后给阿强的尸体穿上陆昱霖脱下的那件囚衣,接着从裤兜里取出一把弹簧刀,把阿强左手的小指切下,随后又从裤袋里取出一只不锈钢酒壶,酒壶里装满了汽油,阿强把汽油浇在阿强的身上,随后把酒壶往床底下一扔。 阿龙退出地牢,从口袋里取出一只精美的珐琅打火机,这只打火机是他刚才站在朱弘达的身边,从朱弘达的裤兜里偷来的,对于阿龙来说,这种顺手牵羊的小伎俩是信手拈来。阿龙打开打火机,扔进地牢里,顿时地牢里火光四起。 阿龙连忙离开地牢,接着又跑回了杂物间,把外面的拖痕处理干净,再仔细检查了一下,没发现什么破绽,随后把房门虚掩上,跑出办公楼。 朱弘达见被烟气熏得满脸黑乎乎的阿龙跑出来了,连忙询问:“怎么样,见到阿强了没有?” 阿龙摇了摇头:“没有,我找了一大圈,都没有见到强哥。强哥今天早上来站里上班了没有?” 朱弘达连忙询问周围的同事:“你们今天早上见到阿强了没有?” 大家伙都摇了摇头。 “我好像听说昨天阿强值班。”黑皮提了一句。 “我去值班室看过了,没人。”阿龙回应黑皮。 “那他会不会是去了揽春园?我听说阿强最近好像跟揽春园里的紫嫣姑娘打得火热。”朱弘达好像记起阿强跟他谈起过揽春园里一个名叫紫嫣的妓女跟他甚是投契。 “那要不,我待会儿去揽春园里找紫嫣姑娘问一下吧。”阿龙煞有介事地回应朱弘达。 “这个阿强,为了个妓女,连值班都不值了,到现在还没来上班,真是昏了头了。等他回来,我得好好敲打敲打他。”朱弘达嘟哝了一句。 大火终于扑灭了。 朱弘达望着一片狼藉的办公楼,深深地叹了口气:“怎么会突然之间着火了呢?” 一位消防员在一旁听见后,走过来,拍了拍朱弘达的肩膀:“这天气害死人,这个月我们已经出警十五次了。加上今天,共十六次,忙得我们气都喘不过来了。” “你是说今天的火灾也是一场天灾?”朱弘达疑惑地望着消防员。 “那要不然呢?人为纵火?谁跟你们有这么大的仇啊?” 朱弘达苦笑了一下,数了数周围的工作人员,忽然发现谭敬廷不在其中。 “你们谁看见谭处长了?”朱弘达问了问周边的人。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摇了摇头。 “好像刚才看见谭处长背了个人出来,这一会儿功夫,人就不见了。”有个卫兵随口说了一句。 “你肯定是眼花了,我一大早就在这里了,根本就没有见到谭处长。”阿龙连忙替谭敬廷打掩护,反驳那个卫兵。 这时,谭敬廷把汽车开进上海站,然后下车朝朱弘达走了过来。 “谭兄,你上哪儿去了?”朱弘达见谭敬廷姗姗来迟,很是气恼,大家都在手忙脚乱地灭火,他谭敬廷倒好,慢慢吞吞,笃笃悠悠地进来了。 “我老婆要生了,我今天早上把她送进医院里去了。”谭敬廷连忙向朱弘达解释自己不在场的理由:“怎么啦?着火了?” “是呀,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火一下子就窜了出来,你看,把整幢办公楼都烧得黑乎乎一片,我还不知道我们损失有多大?”朱弘达叹了口气。 “那就让各部门快回去自行检查一下,把损失情况报上来。”谭敬廷向朱弘达建议。 朱弘达点了点头,回头对着各部门的头头喊了一句:“你们快去清点一下,看看本部门都有哪些损失。” “是。”各处处长都连忙答应。 随后工作人员陆陆续续回办公室清点检查损失情况。 没多久,各部门把情况上报上来,机要室还算好,档案资料都保存完整,就是外面的铁门被烧得有些变形了,墙被熏黑了。 电讯处的两根电线被烧坏了,两台发报机因为电线被烧而发生短路,被烧毁了,其余的问题不大。 行动处的桌椅被烧毁好几张,还算好,武器弹药都已入库,否则会引发更大的爆炸。 总务处的损失大了些,底楼仓库里存货基本都被烧毁了,不过都是一些日常办公用品之类的东西,所以价值并不是很大。 情报处情况最好,基本没有受损。 朱弘达的办公室也完好无损。 看来二楼办公室的问题都不大,那么这火应该是从一楼或是地牢里滋生蔓延开来的。 朱弘达和谭敬廷等人来到一楼,发现这层楼烧毁严重,尤其是杂物间,被烧得一片焦黑。 朱弘达忽然想起鸣儿不就是被关在这里面的吗?他连忙吩咐手下把门打开,手下一推,门便开了。 “这门怎么没上锁?”朱弘达用手摸了摸门锁,没发觉门锁有问题,只是门框被烧得变了形。 朱弘达望着里面焦黑一片,浓烟滚滚,急忙用手捂住嘴。 “你们去里面看看,有没有一个小孩子的尸体。”朱弘达对旁边的手下说道。 两个手下便进去翻了翻,摸了摸,没有发现任何尸体。 “报告站长,没有发现尸体。” “那这个鸣儿会去哪里了呢?”朱弘达一脸狐疑:“难道是趁门没锁,逃跑了?” 还没等朱弘达理出个头绪来,一个士兵从地牢里跑上来向朱弘达汇报情况:“报告站长,地牢里发现一具尸体。” 朱弘达一听,眉头一皱:地牢里有尸体?现在地牢里就关着陆昱霖一人,难道是陆昱霖被烧死了? 朱弘达连忙朝地牢走去,谭敬廷,阿龙等人也紧随其后…… 朱弘达命令狱卒把牢门打开。 阿龙首先进入牢房,他看见焦黑的尸体旁边的那只珐琅打火机,便连忙用脚踩住。 朱弘达也随即走进地牢牢房,见地上躺着一具难以辨认的焦黑的尸体,从残留在身下的衣服的布片来看,确实是陆昱霖所穿的七十九号囚服,朱弘达不敢相信,这个把他玩弄于鼓掌之间,搅动风云的人物竟然被烧死在了牢房里了。 “这具尸体已经被烧得面目全非了,难道这具尸体真的就是那个陆昱霖?”朱弘达还是心存疑虑,不敢确信,自言自语道。 “站长,这完全有可能,陆昱霖重伤不能行走,火势这么凶猛,他自然是无法脱身的,其实站长,这具尸体到底是不是陆昱霖,你只要看一看他的左手小指是不是有残缺就清楚了。”阿龙在一旁提醒朱弘达。 “对对对,陆昱霖的左手小指已经在圣玛丽医院被切除了。” 经阿龙的提醒,朱弘达想起来了,于是连忙蹲下身子,翻看尸体的左手,果然,这具焦黑尸体的左手只有四根手指,那根小指已然被切除。 如此看来,毫无疑问,这是尸体必定就是陆昱霖。 朱弘达站起身来,拍了拍手,舒了口气:“反正陆昱霖迟早是死,这样也好,也省了我们不少事。待会儿我给上面打个报告,就说陆昱霖因为意外被烧死了。不过真是奇怪,地牢里怎么也会着火?“ 朱弘达和阿龙从牢房里走了出来,他看见谭敬廷站在牢房外,低着头注视着那具尸体,神情落寞,沉默不语,便走过去,拍了拍谭敬廷的肩膀。 “谭兄,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毕竟是自己的同窗好友,不过,这陆昱霖是个顽固分子,迟早是要枪毙的。这点我相信你早有思想准备。“ 谭敬廷凝视着朱弘达几秒钟:“站长,我觉得这场大火很是蹊跷,会不会是人为纵火?” 朱弘达望了望地牢,果然过火现象很明显,这大火难道是从地牢里蔓延开来的吗? “那这件事情就由你负责查明。“朱弘达把调查火灾的任务交给了谭敬廷。 “好的。我一定会查明真相。“谭敬廷应了一声:”站长,我有个请求。“ “嗯?”朱弘达回过头,望着谭敬廷。 “我想亲手把他埋了。” 朱弘达点了点头,拍了拍谭敬廷的肩膀:“好,我答应你,毕竟同学一场。” “谢谢站长成全。” 谭敬廷回头招呼了一声阿龙:“阿龙,黑皮,你们跟我一起勘察一下现场。“ 谭敬廷说完,从裤兜里掏出一副白手套,然后和阿龙和黑皮一起走进地牢牢房。 朱弘达和其他一些人便离开了地牢。 谭敬廷在地牢里逛了一圈,从牢房的角落里捡起一只打火机,然后放进了一个塑料袋里。木板床已经被烧毁了,但在一堆焦黑的木头下面发现了一只不锈钢酒壶,谭敬廷把它捡了起来,放入另一只塑料袋里。 勘察完毕之后,谭敬廷支走黑皮,然后和阿龙一起把阿强的尸体装在一个木制棺材里,两人把棺椁抬了出去,装上一辆卡车,运到了保密局附近的一个乱坟岗,这里掩埋的大多是一些在牢狱中病死或是在刑讯时被虐死的囚犯。阿成也被埋在这里。 阿龙用铁锹在地上刨了一个坑,然后和谭敬廷一起把阿强的棺椁埋了下去。 “阿强,这儿有不少人都是死在你的手上,你到了下面,不知道这些冤魂会不会放过你,你到地下向这些冤魂赔罪去吧。” 谭敬廷说完,挖了一锹土盖在棺椁上。阿龙也在一旁帮忙,很快,两人你一锹我一锹把一座新坟堆砌好了,谭敬廷把一块木牌插在坟茔上。上书:陆昱霖之墓。 ------------ 第二百十章 归心似箭 明峰驾驶着救护车一路朝苏北根据地方向飞快行驶。 在苏沪交界处,虽然遇到了两个哨兵的阻拦,但在明峰出示了教会医院的特别通行证后,便开闸放行了。 徐明峰用力踩下油门,救护车朝苏北方向疾驰而去。 “虎仔,再过两个多小时,我们就可以到苏北根据地了。”明峰兴奋地吹起了口哨。 “明峰大哥,我真想长出一对翅膀,飞到根据地去。”虎仔脸上也带着兴奋的笑容。 “这就叫归心似箭。” 车厢后面也一派喜气洋洋的气氛,喻儿和咏儿在玩剪刀石头布,胖婶在一旁当裁判;鸣儿在教胜男诵读《家训歌》;玉蓉和昱霖二人望着孩子们,一直相视而笑。 忽然之间,昱霖感到头痛欲裂,于是他双手抱头,蜷缩起身子,呻吟起来。 “少爷,你怎么啦?”玉蓉见昱霖一脸痛苦状,不知何故,连忙蹲下身子询问。 “我,我的头,痛死了,玉蓉,我难受,我浑身难受。”昱霖浑身冷汗直冒,喘着粗气。 “爸爸,爸爸,你这是怎么啦?”鸣儿见父亲痛得在担架上打滚,又担心,又害怕,连忙用双手摇着父亲身子,眼泪吧嗒吧嗒掉下来。 “小姨夫,你哪里疼?”胜男也很是着急,急忙敲打驾驶室的玻璃窗,虎仔往后一看,发现不对劲,连忙让明峰停车。 明峰把救护车停在路边,然后跳下车,打开后车厢的车门。 “怎么啦?”明峰着急地问道。 “少爷他,忽然之间头疼得厉害,浑身直冒冷汗。”玉蓉着急地望着明峰。 徐明峰跳上车,查看躺在担架上的昱霖,只见昱霖大汗淋漓,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起来一般。 “怎么啦?昱霖,你怎么会这样?”明峰见昱霖苦不堪言的模样,一时也不知如何是好:“玉蓉,快,给我水。” 明峰怕昱霖这样出汗会虚脱,连忙给他喂水,可是喝下的水,马上又吐了出来。 昱霖一把抓住明峰的手:“明峰,我好难受,好难受。” “是不是那些杀千刀的给少爷吃了什么东西,让少爷这么难受。”胖婶望着痛苦中的昱霖,不知该怎么办。 咏儿和喻儿见状,都吓得哇哇大哭起来了。 孩子的哭声让昱霖镇定了一点,他咬紧牙关,极力忍住疼痛。 玉蓉连忙跪下,抱住昱霖的脑袋,揉着他的太阳穴,过了一会儿,这阵头痛渐渐减弱,昱霖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明峰见昱霖症状减轻了,便回到驾驶室,他觉得昱霖一定是被朱弘达注射了某种药物,所以才变成这样,得赶快到根据地的野战医院去才能帮昱霖解除这种痛苦。 明峰加大油门,救护车一路狂飙,终于到达了目的地。 哨兵见救护车停在驻地前,连忙跑去向黄政委报告。 “报告,有辆救护车停在了驻地前。” “救护车?”黄政委听罢,思忖了片刻,脸上露出欣喜的笑容,立刻从座位上站起,朝屋外走去。 “快,你把淑妍同志叫来。”黄政委吩咐哨兵。 不一会儿,黄政委带着淑妍和几名警卫员来到了驻地前。 徐明峰见到淑妍之后,立刻跑了过去。 “明峰。”淑妍激动地望着明峰。 “淑妍。”明峰紧紧地与淑妍拥抱在一起:“淑妍,你的伤怎么样了?” “我已经没事了。”淑妍擦去眼角的泪花。 “妈妈,妈妈……”胜男从车上下来,朝母亲飞奔过去。 淑妍把胜男揽入怀中,泪水再次夺眶而出。 明峰把母女两个紧紧地搂在一起,一家三口终于又重逢团聚了。 玉蓉带着鸣儿,咏儿和喻儿下了车,见到淑妍后,拥抱在一起。 “淑妍姐。”玉蓉打量了一下淑妍,破涕而笑。 “玉蓉,我们终于又团聚了,我们总算是苦尽甘来了。” 明峰走到黄政委面前,把事情的原委跟黄政委简单地叙述了一遍。 黄政委走到玉蓉面前:“玉蓉同志,我代表根据地的同志们欢迎你和孩子们。” 玉蓉双手握住黄政委的手:“谢谢首长。” 黄政委抱起喻儿:“这是昱霖和淑娴的女儿吧。” “伯伯好。”喻儿奶声奶气地和黄政委打招呼。 “真乖。” “那这个小子应该是昱霖和淑娴的儿子鸣儿吧?”黄政委蹲下身子,摸了摸鸣儿的头:“孩子,你受苦了。” “伯伯好,我没事了,我已经是男子汉了,我要向我爸爸一样,做一个顶天立地的英雄。”鸣儿的眼神中有一股昱霖的精气神。 “有志气,不愧是英雄的儿子。”黄政委望着又稚气又老成的鸣儿,甚是欣赏。 “伯伯,你还没问我呢?我叫咏儿。这是我娘亲。”咏儿指了指玉蓉,自报家门:“表舅和表舅妈都是英雄,我是英雄的表外甥女。” “呵呵,这丫头够机灵,像你娘。”黄政委被咏儿逗乐了。 黄政委又来到胖婶面前:“您就是胖婶吧,我听明峰提起过,您老人家辛苦了。我让警卫员带您去休息。” “不辛苦,不辛苦,长官才辛苦。”胖婶没想到黄政委这么大的官,对自己这么客气,一口一个您。 虎仔和明峰把担架从救护车上抬了下来,然后把昱霖从担架上扶了起来。 黄政委一见到昱霖,连忙疾走几步,走到昱霖面前。 昱霖颤颤巍巍地向黄政委行了个庄严的军礼。 黄政委也庄严地回敬了一个军礼,然后与昱霖紧紧拥抱:“昱霖同志,你受苦了。欢迎回家。” “终于回家了。”昱霖热泪盈眶。 “昱霖,来,我背你回营地。” 昱霖一愣。 黄政委半蹲着身子:“昱霖,上来吧,我这把老骨头还硬朗得很,别说是我,司令员要是在这儿,他也会亲自来背你的。” 一股暖流在昱霖的心中荡漾,他趴在黄政委的背上,泪水禁不住流淌下来,黄政委的肩头湿了一大片。 黄政委眼里噙着泪水,背起昱霖,走向野战医院。 陆昱霖被安排在野战医院的单人病房里。昱霖躺在病床上,玉蓉在一旁刮着苹果肉喂给昱霖吃。 “少爷,怎么样,嘴里的血泡好些了吗?能咽下去吗?”玉蓉关切地询问。 昱霖点了点头:“好多了,玉蓉,这里是部队,别叫我少爷了,叫我昱霖吧。” 玉蓉羞涩地点了点头。 这时,一位两鬓霜白的大夫和一位戴眼镜的同志走了进来。 “你就是陆昱霖同志吧,黄政委已经把你的事迹跟我讲了一遍,我对你很是钦佩呀,你放心,我一定会尽力把你身上的伤治好,让你早日康复。” “谢谢您,大夫。” “这位是我们根据地最好的外科大夫,人称江南第一刀的缪仲景缪大夫。”旁边的戴眼镜的同志介绍道。 “孙参谋,你过奖了,虚名何足挂齿。” “原来您就是缪大夫,我曾经听黄恩博大夫提起过您。”昱霖听到缪大夫的名讳之后,立马伸出手去跟缪大夫握了握手。 “黄恩博?你认识黄恩博?”缪大夫很是吃惊。 “是的,他曾经是广州宏济医院的院长,是我的良师益友,好几次救了我和我们东江游击队的兄弟们。”昱霖对黄恩博大夫推崇备至。 “他是我师兄的儿子,早年留学早稻田医学院,后来去美国行医,是个很有才华的医生,后生可畏啊。可惜后来战事吃紧,我们就失去了联系,我已经好多年没有他的音讯了,今天听你提起来,觉得格外亲切。” “可惜,他后来死在了日本人的手里。”昱霖一想起黄恩博,心里便隐隐作痛。 “他已经去世了?”缪大夫大吃一惊:“可惜,真是太可惜了。他可是我们行内的翘楚啊。这么一位才华横溢的年轻医生竟然惨死在日寇的手下,令人痛心哪。” 一想起黄恩博宁折不弯的气节,让昱霖又想起了广州的那些不幸亡故的亲人们。 缪大夫一阵伤感:“那场战争让多少像黄恩博这样的青年才俊英年早逝,可惜的又何止他一人?” “是啊,有多少优秀儿女在国破家亡之时奋不顾身,殒身不恤。如果不是他们,我们也不能赢得抗战的胜利,要是在和平年代,像黄恩博大夫这样的英才就能施展才华,造福社会。” “确实啊,胜利来之不易。都是血肉之躯换来的。”缪仲景感慨不已:“来,昱霖同志,让我来检查一下你的伤情。” 缪大夫说着,先检查了一下昱霖的右腿:“这石膏绑了多久了?” “二十天左右吧。” “现在感觉怎么样?” “还是很疼,脚不能着地,也使不上劲,只能拖着走。”昱霖据实相告:“我估计是给那些打手拖拽时把接上的断骨又拉断了。” “那样的话,断骨一定会错位的。看来,这石膏得拆了重绑。”缪大夫心疼地望着昱霖:“那些人真的是毫无人性可言。” 缪大夫接着把陆昱霖左手的纱布解开,那只残缺小指的左手裸露在外面。 玉蓉一见,眼泪立刻涌了出来:“昱霖,那些人真是太心狠手辣了。” 缪仲景见到陆昱霖的这只左手后,心里猛地一怔,手指上已经结了痂皮,但每根手指还是红肿发黑,甲床上光秃秃的,手指僵硬地张开着,根本无法并拢和弯曲。 然后缪大夫又检查了一下陆昱霖身上的烙伤和鞭伤,那些伤痕层层叠叠,触目惊心。受到如此残酷的刑讯,还能咬牙挺住,缪仲景不得不钦佩陆昱霖的坚强的意志。 “昱霖同志,你身上的伤比我想象中更严重,不过,你放心,我一定会尽我所能医治好你的,我现在就给你换药。” 没过多久,缪大夫带着一位护士进来了,护士给缪大夫当下手,缪大夫亲自给昱霖换药。 每一次换药如同又经历一次酷刑,昱霖竭力配合缪大夫换药,咬紧牙关,忍住剧痛,实在痛得受不了了,才发出几声呻吟。玉蓉则在一旁不停地给昱霖擦去额头上的冷汗。 昱霖腿上的石膏被重新绑好了,手上和身上也药也换好了,并且打了消炎针。昱霖像是虚脱了一般,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 第二百十一章 否极泰来 玉蓉见昱霖睡着了,便给昱霖盖好被子,然后坐在一旁的椅子上,这些天,为了营救昱霖,她东奔西跑也累坏了,于是靠在椅背上,打起了瞌睡。 忽然,昱霖开始浑身颤抖起来,他痛苦地在床上翻滚着,刚刚换上的一身干净的病号服又被汗水浸湿了,脸上露出极为痛苦的表情。 “昱霖,你怎么啦?你这是怎么啦?”玉蓉被昱霖的动静惊醒了,连忙抓住昱霖不断颤抖的双手。 “玉蓉,我难受,我浑身难受。”昱霖紧紧抓住玉蓉的手,哀求的目光望着她。 “昱霖,你别着急,我这就去找缪大夫。” 玉蓉冲出病房找缪大夫。 明峰和淑妍来看望昱霖,刚推开病房房门,就见昱霖右手拉着铁床的栏杆,脑袋往铁床上撞去,脑袋把铁床撞得咚咚直响。 明峰和淑妍急忙跑过去,明峰一把把昱霖抱住。 “昱霖,你这是怎么啦?”明峰望见昱霖的额头处一片瘀青。 昱霖望着明峰,泪水从眼眶里滚落下来:“明峰,我好难受啊。” “昱霖,你怎么会这样,他们怎么你了?”明峰不明白昱霖怎么会变成这样了。 “淑妍,我真想一死了之。”昱霖望着淑妍,痛不欲生的模样。 “会好的,会好的。”淑妍把昱霖抱在怀里,安抚着他,泪水不知不觉地流淌下来。 缪大夫听到玉蓉的呼叫,连忙从办公室里出来。 “怎么啦?玉蓉?” “缪大夫,你快去看看吧,昱霖他,他现在难受极了。”玉蓉心急如焚,用手擦拭着眼角的泪水。 缪仲景一听,连忙跑去病房,看见,明峰正抱住昱霖,淑妍紧紧拉住昱霖的右手,昱霖的胸口不停地起伏着,显然正在忍受极大的痛苦。而昱霖的头上有一片瘀青,分明是撞击所致。 缪大夫吩咐护士给昱霖注射一针镇静剂。 “这情况以前有过吗?”缪大夫转过头去问玉蓉。 “今天来这儿的路上也发作过一次。”玉蓉据实相告。 “看来他的情况还是很严重的。”缪大夫忧心忡忡地望着昱霖。 过了一会儿,昱霖平静下来了,大口地喘着粗气,羞愧地望着周围的人。 “昱霖,你告诉我,是不是保密局的人给你服用过什么药物?”缪大夫询问昱霖。 “是吗啡,我因为一直备受刑伤折磨,谭敬廷,谭大哥看不过去,就让医官偷偷地给我注射吗啡,说实话,要是没有吗啡,我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下来。” 现在大家终于明白了为什么陆昱霖会有如此激烈而痛苦的反应,确实,像陆昱霖身上所受的刑伤,如果没有吗啡止痛,那真的是生不如死,痛不欲生。可是,吗啡上瘾之后,如果不戒断的话,那人就像吸食鸦片一样,整天萎靡不振,无精打采,犹如行尸走肉一般,若是戒断,则戒断过程也是极其痛苦的。 大家望着昱霖,心里一阵阵绞痛,昱霖不仅经历了难以忍受的酷刑折磨,而且还要再经历一次戒断吗啡的痛苦。 “昱霖啊,吗啡上瘾之后戒断是很痛苦的,不过,如果不戒断,你就变成一个废人了。”缪大夫把戒断吗啡的利害关系告诉了昱霖。 “缪大夫,请你帮我把吗啡戒断,不管有多痛苦,我都要把吗啡戒断掉。”昱霖斩钉截铁地回答缪大夫。 “昱霖,你告诉我,你多久没有注射吗啡了?” “大概有三天了。”昱霖回忆了一下,郑医生大概三天没给他注射吗啡了,这三天里,他发作过几次,每次都让他头痛欲裂,大汗淋漓,痛不欲生。 “这样看来,大概需要一周的戒断时间。好,我和其他大夫一起会诊一下,给你制定一个治疗方案。” “谢谢缪大夫,让你费心了。“昱霖不好意思地望着缪大夫。 “昱霖,你放心,我一定会帮你解除病痛的困扰。“ 缪大夫走后,明峰和淑妍二人坐在昱霖身旁,安慰他,鼓励他。 明峰和昱霖紧紧地握了握手,给他以力量:“昱霖,这吗啡瘾一定要戒掉,龙潭虎穴你都闯过来了,我们相信你一定能闯过这一关。” 昱霖点了点头。 昱霖望着淑妍,关心地询问她的伤情:“淑妍,你的伤怎么样了?我当时看见你腹部不停地流血,怎么止都止不住,都快把我急疯了。” “志捷把乌篷船划进了芦苇荡,躲过了水警的搜捕,然后他用芦苇灰帮我止血,后来碰巧志捷找到了一个兽医,帮我把子弹取出来了,否则我真的撑不住这么久。” “兽医?”昱霖睁大眼睛望着淑妍。 “啊,是兽医,而且是祖传的兽医,叫老冯头,等解放了之后,我一定要找到他,谢谢他的救命之恩。” “嗯,淑妍姐,看来这个老冯头的医术还挺高明的,能从你的腹部把子弹取出来不容易。”玉蓉听着淑妍的描述,觉得这个老冯头就是一个神医。 “昱霖,你知道他是如何给我取子弹的吗?”淑妍莞尔一笑。 “怎么取的?”昱霖好奇地看着淑妍。 “他先让志捷把一大瓶烈酒给我灌下去,说是当麻药。” “一大瓶?那是多少?”明峰想知道淑妍当时被灌了多少烈酒。 “估计有两斤吧。”淑妍比划着那个酒瓶。 “哇,这么多,都能麻醉一头牛了。”玉蓉插嘴说。 “我看也差不多。不过,你的酒量不错。”昱霖笑了笑。 “酒量再好也不是这么个灌法呀。“淑妍横了昱霖一眼,继续说道:“后来他让志捷把我结结实实地捆在床榻上,又拿出一大瓶烈酒,直接浇在我的伤口上,我当时疼得嗷嗷叫,本来就昏昏沉沉的,这么一来,我差不多没知觉了。” “那后来呢?”明峰心疼地望着淑妍。 “后来他拿了把小刀,在火上烤啊烤,然后就朝我的伤口扎进去,你还别说,老冯头扎得挺准,一会儿就把子弹给取出来了,他说幸亏子弹打在肠子上,问题还不算太严重。” “淑妍,你受苦了。”明峰握了握淑妍的手。 “这都过去了,我又不是第一次受伤,最后他用肠衣当线,用缝衣针帮我把伤口缝上了。” “我怎么觉得这套程序跟我当时给你治手臂上的伤如出一辙啊?”昱霖摸了摸脑袋,眨巴着眼睛,望着淑妍。 “是呀,我都怀疑你的野战救护是不是跟兽医学的啊?”淑妍瞟了一眼昱霖。 大家听淑妍这么一说,都不禁哈哈大笑起来。 “昱霖,看来那老冯头是你的师傅。”徐明峰指着昱霖,哈哈一笑。 “不管是给人看病还是给牲口看病,只要能救死扶伤,就是好医生。”昱霖给自己辩解。 “其实淑妍,救你命的不止是老冯头,还有志捷,你当时命悬一线,要不是他帮你脱离险境,找到老冯头的话……” 明峰的话让气氛一下子让刚才活跃的气氛凝重起来,大家陷入了哀思,那个果敢,敏捷,活力四射的梅志捷的身影浮现在众人的脑海里。 明峰想起志捷为了保护他,奋不顾身引开敌人,最后壮烈牺牲,心里一阵心酸,泪水不由自主地流淌下来。 昱霖也想起那天在鸿兴楼前,志捷为了掩护明峰,而喋血街头,心里像是被堵上了一块石头一般。 “那次虎仔把情报送来的时候,把志捷的事告诉了黄政委和我,我听了之后,没法接受,志捷一直叫我淑妍姐,我也一直把他当弟弟看待。当时为了救我,他一而再,再而三地跪拜老冯头,恳求他施以援手。他对我的这份情义,我一辈子都忘不了。” “志捷牺牲后,朱弘达为了抓住我,真的是费尽心机,他在大街小巷贴出认尸告示,想让我自投罗网,结果胖婶去把志捷的尸体认领回来了,埋在了育婴堂后面的坟场里,就在柱子哥的坟墓旁,而墓碑上也不能写志捷的真名。真的是太委屈了我这位兄弟了。”徐明峰流着泪告诉大家梅志捷最后的归宿。 “志捷真的是死得太惨了。”淑妍的泪水像是开了闸似的,哗哗地流淌。 玉蓉抱住淑妍,陪她一同流泪。 “等解放后,我们一定要把这些英雄的遗骸都安放到烈士陵园里去,让后人永远景仰他们,缅怀他们。”徐明峰目光深邃,心潮澎湃。 “对,后人不应忘记这些英雄们。”昱霖感同身受。 缪大夫和护士一起走进了病房。 “昱霖啊,我们已经研究过了,现在我就按照会诊方案开始给你治疗戒断吗啡,我会用替代药物让你慢慢脱离对吗啡的依赖,但是在这个过程中,你还会感到很痛苦,你要有所心理准备。” “缪大夫,我可以忍受。” “另外我会给你注射一些镇静剂,能让你睡得安稳一些,这样你就可以减轻刑伤对你所造成的痛苦。” “谢谢你,缪大夫。” “小张,你给昱霖同志注射吧。” 护士小张给昱霖进行静脉推射,然后又给昱霖挂了消炎抗感染的点滴。 “昱霖,那你好好休息吧,我们先走了,明天我们再来看你。” 明峰和淑妍二人便跟昱霖告别,离开了病房。 现在病房里只剩下昱霖和玉蓉二人了。昱霖把玉蓉拥入怀中。 “昱霖,你现在感觉怎么样?“玉蓉关切地问道。 “好些了,身体上的痛苦算不得什么,能和你,孩子们还有战友们在一起,这心里真的是舒畅好多。“昱霖深有感触地说道:”在保密局的地牢里,那才真的叫暗无天日。“ “昱霖,你受了那么多的苦,可我却帮不了你。我现在明白阿成当时的感受了,看着亲人受苦受折磨比自己受折磨更痛苦。“玉蓉说着,泪水扑簌扑簌流个不停。 “玉蓉,别哭了,现在我们苦尽甘来了,我们应该往前看。“ 昱霖给玉蓉拭去泪水,忽然想到了什么,连忙四下里寻找。 “昱霖,你找什么呢?” “玉蓉,我原先身上那身衣服呢?” “是不是敬廷大哥给你穿的那身军服?” “对,就是那套。” “我给你拿过来。” 玉蓉把挂在衣架上的那套军服拿了过来,交给昱霖。 昱霖从裤兜里拿出那只玉镯:“玉蓉,这只玉镯是淑娴让我交给你的,我现在给你戴上。“ 昱霖把玉镯戴在玉蓉白皙的左手手腕上。玉蓉羞涩地望着昱霖。 “这辈子我真的是很幸运,能得到你和淑娴两个人的垂爱。” “昱霖。”玉蓉偎依在昱霖的怀里,她抚摸着玉镯,似乎感受到了淑娴对她的希翼,她一定不会辜负淑娴的重托,一定会照顾好昱霖,抚养好孩子们。 “等我好一些了,我们一起去淑娴的墓前祭拜她吧。“ “嗯。“ ------------ 第二百十二章 生死攸关 明峰来到黄政委的办公室,把昱霖的情况告诉给了黄政委。 黄政委听后也不禁叹了口气:“看来昱霖同志又得受一次苦啊。” 明峰也为昱霖接连不断遭受的痛苦而感到痛心。 “明峰,你来的正好,我这儿还有一项任务要交给你去完成。” “什么任务?”明峰眼睛里流露出严峻的目光。 “明峰,你知道我们前线的三大战役都取得了非常令人振奋的胜利,蒋介石退守南京之后,企图依靠上海的丰富资财和长期筑成的永备工事继续顽抗,争取时间,抢运物资,掩护战略撤退;并准备大肆破坏城市,阴谋挑起国际事端,促使一些帝国主义进行武装干涉。“黄政委把目前的形势跟徐明峰沟通了一下。 “嗯,从汤恩伯的毁城计划和防御部署这两份情报中就可以看出他们确实有这样的企图。“徐明峰对此表示赞同。 “对,京沪杭警备总司令汤恩伯以六个军共二十个师,配属坦克、装甲车,守备黄浦江以西市区及外围太仓、昆山、嘉兴、金山等地;以五个师守备黄浦江以东地区。另以海军第一军区和驻上海空军协同防守。其防御重点置于浦西市郊吴淞、月浦、杨行、刘行、大场和浦东高行、高桥等地区,借以屏障吴淞和市区,保障其出海通路的畅通无阻。“ 徐明峰点了点头:“敌人是不会甘心自己的失败,他们一定会做垂死的挣扎。“ “所以,华东局、第三野战军发出一系列指示,要求抓紧完成占领上海的准备工作,既要歼灭守军,又要完整地接管上海,以利尔后建设,并保护外国侨民。陈毅总司令说,我们这是要在瓷器店里打老鼠。在军事部署上,我们要先占领吴淞、嘉兴,封锁吴淞口和乍浦海口,断敌海上退路,防止大批物资从海上运走。” 明峰频频点头:“攻打上海,事关重大,一定要有万全之策才行。” 黄政委继续说道:“明峰,你的任务就是竭力截断敌人把大批物资通过吴淞口运走,这些都是人民的财富,应当归人民所有。” “是。” “还有一件任务也得由你去完成。” 徐明峰神色严峻地望着黄政委。 “过去一段时间里,国民党疯狂地抓捕我们的同志,听说提篮桥监狱里的政治犯已经人满为患,当局已经开始着手准备枪杀我们这些狱中的同志,所以我们一定要尽快把他们营救出来,他们都是我们党久经考验的优秀同志,是我们党的财富,不能让他们在胜利的前夕倒下。” “是,我一定会竭尽全力把这些同志营救出来。” “明峰,我知道你已经让上海地下党组织的同志开展护厂护校活动,这很好,我们要防止敌人搞破坏,保护好这座繁华而又美丽的城市。你看,你需要哪些人手,我们一定全力支持你。” “我想把虎仔一块儿带走,另外,黄政委,你给我一支有战斗力的小分队吧,毕竟这是虎口拔牙,没有武装力量不行。” “可以,我把我这里的精兵强将都派给你,他们都是经验丰富的战斗英雄。” “好,黄政委,什么时候出发?”明峰站起身来,望着黄政委。 “后天吧。” “是。”明峰跟黄政委行了个军礼。 明峰找到虎仔,把黄政委下达的任务告诉了他,虎仔欣然领命。 胜男得知虎仔又要去上海了,有点依依不舍。 “虎仔哥,侬一定要当心哦。” “放心吧,胜男,我会小心的,你就等着我们胜利的消息吧。”虎仔满怀信心地握着胜男的手。 “嗯。”胜男点了点头。 第三天,明峰和虎仔一起来到野战医院,跟昱霖告别。昱霖经过缪大夫的医治之后,情况已有所好转,每天吗啡发作的次数和时间都在减少和缩短,尽管这过程还是异常痛苦,但昱霖正用顽强的毅力在同病痛抗争。 “昱霖,我今天来,是跟你告别的。” “明峰,你要去哪里?” 昱霖支起身子,虎仔连忙把枕头垫在昱霖的背后。 “重返上海,解放军即将解放南京,那么离上海解放也就不远了,敌人正在做垂死的挣扎,上海地下党组织一定要在这个关键的历史时期发挥应有的作用。”明峰把黄政委交代的任务告诉了昱霖。 “虎仔也跟你一块儿去吗?”昱霖望了一眼虎仔。 “嗯,昱霖,我现在还真离不开虎仔,这孩子真的是一块璞玉,有勇有谋。”明峰向虎仔投来赞赏的目光,虎仔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虎仔,你明峰大哥爱才如命,你跟着明峰大哥好好干,知道吗?” “嗯,少爷,我明白。”虎仔连连点头。 “还有啊,你那个弹弓神技可别荒废了,要经常练练。在敌人眼皮子底下活动,有时还是你的这个弹弓好使,能大发神威。” “嗯,我天天练。”虎仔得意地把那只失而复得的弹弓拿给昱霖看:“少爷,你看,你给我做的这只弹弓我一直保存着呢。“ 昱霖接过这只弹弓看了看:“这么多年了,还保存得不错,不过这牛皮好像有些老化了,等我伤好了,我再给你做一只新的。“ “这只弹弓挺好的,我用的挺称手的。少爷,你不知道,我那次去炸军火库的时候,把这只弹弓弄丢了,急得我几天睡不着觉。幸亏被谭大哥发现了,后来他居然把弹弓还给了明峰大哥。我这才失而复得。“ “弹弓丢了是小事,可别把小命丢了。“昱霖疼爱地摸了摸虎仔的脑袋。 虎仔傻傻地冲昱霖笑了笑。 “明峰,谭敬廷已经投入到我们的阵营了,有些事情你可以和他共同商量对策。“昱霖从枕头底下拿出一封信交给徐明峰:”对了,明峰,你去上海的话,就把这封信交给谭敬廷,他会明白我的用意的。朱弘达目前是谭敬廷最大的障碍,如果把朱弘达除去了,按目前的局势,谭敬廷能稳坐保密局第一把交椅,这对你今后的任务是极为有利的。这封信黄政委已经看过了,他也同意我这么做。” 明峰从昱霖手里接过信,展开信纸,看了一遍。然后把信再折叠好放入信封里。 “昱霖啊,你的脑子真的是一刻都不停歇,你放心吧,我想这也是谭敬廷之所愿吧。”明峰感慨地握了握昱霖的手:“这两天身体好些了吗?” “好多了,缪大夫说,再过几天就可以戒断了。噢,明峰,不要把我戒断吗啡的事情告诉谭大哥。他知道后会自责的,你就告诉他我正在康复中。” “好,我明白了,等你康复之后,我们再一起共同战斗。” 昱霖点了点头,两人的手紧紧握在了一起。 桂花要生了,一早,桂花就喊肚子疼,张嫂连忙给谭敬廷去电话。 谭敬廷接到电话之后,火速赶往圣玛丽医院。 “桂花,你别紧张,我在手术室外等着你。”谭敬廷安慰着桂花。 “敬廷,敬廷。”桂花疼得汗流满面。 桂花被推进了手术室,谭敬廷等在手术室门口焦急地等待着。 等了许久,都没见桂花出来,谭敬廷不禁心急如焚,在医院门口来回踱步。 忽然,手术室门开了,一个护士走了出来。 “谁是吴桂花的家属?” 谭敬廷连忙走了过去:“我是。” “你太太难产,胎儿胎位不正,医生让我来问问,是保大人还是保孩子?” 谭敬廷愣在那里,傻了一般,数年前的一幕仿佛又重演了,他蹲下身子,双手抱着脑袋,泪水不由得哗哗直淌:“我两个都要,两个都要……” 忽然,手术室里又跑出来一个护士:“谭先生,你太太叫你进去。” 谭敬廷擦了擦泪水,三步并作两步走进手术室,看见桂花正痛苦地吸气呼气。 “桂花,你受苦了。”敬廷紧紧握住桂花的手。 “敬廷,保孩子吧,你这么大年龄了,该有个孩子了。”桂花喘着气,痛苦地望着谭敬廷。 “不,桂花,没有你,光剩下我和孩子,这日子没法过。”谭敬廷泪眼婆娑。 谭敬廷转而拉住医生的手:“医生,求求你,无论如何要救救我太太和孩子。” “产妇年龄太大,又是头胎,胎儿也太大,而且胎位不正,我怕时间久了胎儿会窒息。” “那就保大人吧。”谭敬廷做出了最后的决定。 “不,医生,保孩子,一定要保孩子。”桂花央求着医生。 正在这时,马克进来了。 马克见谭敬廷伤心欲绝的模样,连忙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们先出去吧,秦医生,我看还是剖腹产吧。” “可剖腹产我没有把握。”秦医生面露难色。 “我来协助你。安娜,你去准备一下。” 谭敬廷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马克身上。 手术室里忙碌了起来,谭敬廷坐在走廊上,看着医生护士来来回回穿梭着。 桂花从推进手术室到现在已经十个小时过去了。谭敬廷一会儿站,一会儿坐,一会儿趴在手术室的门缝里往里看,一会儿又来回踱步。心急火燎,坐立难安。 谭敬廷不禁联想起当年梅永清难产,倒在自己的怀里咽气的一幕,顿时感到一阵凉意从心口传递到了背脊,又从背脊扩展到全身,他感到手脚发凉。 谭敬廷走到窗前,点燃一支烟,但双手不停颤抖着,连那个长长的烟灰也抖动不已。 手术室的门终于开了,一个护士出来了,手上抱着一个婴儿:“谭先生,你太太给你生了个大胖小子。” 谭敬廷激动地从护士手上接过婴儿:“我谭敬廷终于有儿子了,我太太怎么样?” “很好,已经度过危险期了。” 又有一个护士出来了:“谭先生,你太太还给你生了个丫头呢。” 谭敬廷一下子愣住了。 “你太太怀的是龙凤胎。”护士笑着跟谭敬廷解释。 谭敬廷又从护士手里接过女儿,一只手抱一个婴儿,谭敬廷望着这一儿一女,这两个粉嘟嘟的婴儿就像是两个可爱的天使,经历了大悲与大喜,谭敬廷觉得自己是这世界上最幸运的人了。 桂花被推出了手术室,谭敬廷立刻走上前去。 “桂花,你辛苦了,看,我们的儿子和女儿。”谭敬廷喜极而泣:“桂花,你怎么这么能生呢?老天保佑,让我谭敬廷儿女双全。” 桂花望着一儿一女,幸福的泪水流淌了下来:“敬廷,你和我终于当上了爸爸和妈妈了,我们一家四口再也不要分开了。” “嗯,绝不分开。” “敬廷,等我做完月子之后,我们一起去龙华寺烧香还愿,谢谢老方丈提醒,积善行德才让我们度过此劫。” “嗯,好,我们带着孩子一起去。” 桂花出院了,原本冷清的谭家突然热闹了起来,两个孩子的哭闹声此起彼伏,但这在谭敬廷的耳朵里,则是天籁之音。 有了这两个孩子,谭敬廷心情大为舒畅,常常吹吹口哨,哼哼小曲,逗逗孩子,生活既充实又充满乐趣。 ------------ 第二百十三章 阖家团圆 在缪大夫和护士的精心医治和护理下,昱霖的吗啡瘾已经彻底戒断了。而且身上的刑伤也差不多好了。 身上的鞭伤基本已经痊愈,一些结痂之处正在蜕皮,长出新的的肌肤。 肩上的烙伤也已经愈合了,手臂也能有限度地伸展转动。 虽然左手还不能做很多精细动作,但基本能做些弯曲手指的动作,尽管弯曲幅度有限,但已经是很大的进步了。甲床上也慢慢地长出了一层薄薄的指甲,玉蓉每天给昱霖轻轻地按摩左手,希望能加快血液流动,促进血液循环。 右腿的断骨也已经接上了,现在昱霖能依靠拐杖,一步一步朝前迈腿。有时,他扔掉拐杖,让玉蓉扶住他,一步一步往前挪动。尽管每一次都会累得汗流浃背,但昱霖的康复是显而易见的。 只是昱霖时常会在夜间做恶梦,他常常梦见自己又被拖到刑讯室里,那些令人不寒而栗的刑具在他眼前来回晃悠,那些刽子手在一旁不停地狞笑着,把他按到,准备把那些刑具用在自己身上,他仿佛又像是坠入深渊,欲生不得,欲死不能,每次做恶梦时,他都会在恶梦中惊醒,有时会半夜里坐了起来,有时会发出惊叫声,甚至浑身颤抖不已,惊惧的冷汗流淌不停。当昱霖意识到这是一场梦时,方才会慢慢平复心情,然后会长长地舒口气,再重新躺下入眠。玉蓉时常会从邻床过来,安慰他,像哄孩子一般轻轻拍着他的背,直至他进入梦乡。 那天夜里昱霖又做恶梦了,他情不自禁地在梦中发出惨叫声,浑身被冷汗浸湿,玉蓉听到昱霖的尖叫声之后,便会从邻床惊醒,跑过来询问。 “昱霖,怎么啦?是不是吗啡瘾又犯了?”玉蓉一边关切地询问,一边给昱霖擦着冷汗。 “不是吗啡,是我做恶梦了,我又梦见自己被带进了刑讯室里。”昱霖喘着粗气,惊魂未定。 玉蓉心疼地把昱霖拥入怀里。她知道昱霖身上的伤痕可以愈合,但心灵上的阴影却很难消弭。她要让他这颗饱受摧残的心弥合起来,温暖起来,玉蓉把朱唇靠近昱霖,亲吻着他的额头,他的眼睛,他的嘴唇,昱霖感到一阵震撼,紧紧拥抱着玉蓉,激吻起来…… 一九四九年四月二十日,国民党拒绝在和平协定上签字。当夜,解放军在东起江苏江阴,西迄江西湖口的千里长江上,分三路强行渡江。由于江阴要塞的官兵基本已被我军策反,起义的起义,投降的投降,童大鹏甚至指挥炮手把炮口对准国民党的军舰。所以国民党的这道长江上的最后防线很快就被瓦解了。 一九四九年四月二十一日晨,中国人民解放军第二、第三野战军全线发起渡江战役。***、朱德发布《向全国进军的命令》。二十二日下午,国民党当局弃守南京,部署退却。二十三日上午,代总统李宗仁等撤离南京。中午,国民政府发言人在何应钦公馆宣布撤离南京。同日晚间,东路陈毅的第三野战军占领南京。二十四日凌晨,集结于鼓楼的一〇四师三一二团命特务连跑步占领总统府。八、九时,团部进驻总统府。至中午,三十五军其余各部在地下党配合下,乘坐水警巡艇以及趸船、木帆船、各种公私营轮船等渡江入城。作为国民党统治中心的南京宣告解放,红旗插上总统府,中国历史进入新的篇章。 ***听到这个消息异常振奋。于是写下了有名的七律《人民解放军占领南京》。这首诗气势恢弘,铿锵有力,它表现了人民解放军彻底打垮国民党反动派的信心和决心,表达了解放全中国的必胜信念! 钟山风雨起苍黄,百万雄师过大江。 虎踞龙盘今胜昔,天翻地覆慨而慷。 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 天若有情天亦老,人间正道是沧桑。 南京解放的隆隆炮声让身处病房的陆昱霖感到格外振奋,历经多年艰苦卓越的斗争如今即将迎来胜利的时刻。 已怀有两个月身孕的玉蓉和孩子们围坐在陆昱霖的身旁,静静地聆听着令人振奋的炮火声,这炮火如同烟花一般璀璨夺目,它向世人昭示着改朝换代的时刻即将来临。 昱霖的腿已经康复得差不多了,虽说不能健步如飞,走起路来有点瘸,这主要是因为这两条腿长短不一,右腿要比左腿短两公分左右,但不管怎样,昱霖对这个结果已经相当满意了,毕竟先前他连站立都有困难。 玉蓉很是聪慧,她给昱霖缝制了一双特别的布鞋,右脚布鞋鞋底的厚度比左脚鞋底厚两公分,这样,昱霖走起路来就看不出一高一低了。昱霖穿上这特制的布鞋,感觉甚是合脚,甚是温暖。 昱霖把手放在玉蓉的腹部:“怎么样,有反应吗?” 玉蓉羞涩地笑了笑:“跟怀咏儿时不一样,怀咏儿的时候懒洋洋的不想动,现在好像挺有精神的,胃口也好。” “玉蓉,你还是要多注意休息,别太操劳了。” “我现在也不累,胖婶,淑妍姐,还有胜男都帮着我带孩子,黄政委说了,我现在的主要任务就是照顾你。” 玉蓉说着,给昱霖喂了一口热粥。 “我自己吃吧。”昱霖觉得自己的左手好多了,不那么疼了,便想自己尝试着吃饭。 “好吧,你试试看。” 玉蓉把碗递给昱霖,昱霖用左手来接碗,结果左手有些颤巍巍,眼看着碗要倒翻,玉蓉连忙把碗接住。 “不行,你这只手还没恢复好呢。” 昱霖不死心:“要不,我用右手拿碗,左手拿勺。” 玉蓉把碗递给昱霖,昱霖右手捧起碗,然后用左手拿勺子,可是试了几遍,因为手指很难弯曲到位,所以,食指和拇指无法捏在一块儿,昱霖又想用食指和中指夹起勺子,可是也没有成功,倒是试出了一身汗,结果只能放弃。 昱霖懊恼地用右拳捶了一下床:“我现在可真是个废物,连吃个饭都不行,不吃了。” 昱霖倒在床上,一个人生闷气。 “昱霖,别这样,缪大夫说了,你这只手恢复起来慢一点,你就耐心点,也许再过十天半个月,你就能自己吃饭了。” “这都已经过了三个月了,我还是要别人来喂饭,我看是好不了了。”昱霖撅着嘴,说着丧气话。 病房的房门打开了,进来一老二少。 阳光的光晕下,昱霖坐了起来,用手遮挡着眼睛,望着来人,只看见来者的轮廓,一时无法辨认。 “没什么好不了的,我几十年的肺病不也痊愈了吗?” “爸爸。”昱霖连忙从床上起身,拖着拖鞋,朝老者走了过来。 “昱霖。”老者大喊了一声。 许恒亮一把抱住昱霖,翁婿二人热泪盈眶。 “霖爸。”那两个年轻人扑进昱霖的怀里。 “啸儿,吟儿。”昱霖终于认出眼前的年轻小伙和姑娘。 “蓉妈。”啸儿和吟儿紧紧抱着玉蓉。 玉蓉的泪水哗哗流淌下来:“是啸儿和吟儿回来了!” “昱霖,你受苦了,黄政委都告诉我了,来,给爸爸看看。” 许恒亮仔细地打量着昱霖的伤情,心疼地抚摸着他的左手,老泪纵横:“这些年,你们太不容易了。你还算幸运,能死里逃生,活着就好,就好。怎么样,还疼吗?十指连心呢。” “爸爸,别为我难过了,手指已经不疼了,大夫说我恢复得挺快的。就是这手指功能还差些,恐怕恢复不到原来的状态了。“ “不要急,慢慢来,会好的。“许恒亮安慰着昱霖。 昱霖点了点头。 “爹。”淑妍也走了进来,和父亲许恒亮紧紧抱在一起。 “妍儿,我们父女今生还能相见,实属不易啊。”许恒亮老泪纵横。 “爹,淑娴她……”淑妍一看见父亲,就想到妹妹,便泣不成声。 “黄政委已经告诉我了。妍儿,不哭了,娴儿她死得其所,无愧于天地。” 淑妍含泪点了点头。 大家围坐在一起,原本空荡荡的病房一下子热闹起来了。 “爹,你和啸儿和吟儿怎么会来这里的?” “听说蒋介石打算把大量的文物转运到台湾去,所以我们派出了一些精兵强予以拦截,让这些老祖宗留下的瑰宝留在人民的手里,上级领导派我来保护和鉴别这些文物,为我们今后组建博物馆打下基础。啸儿现在是我的得力助手。”许恒亮向啸儿投来赞许的一瞥。 “是吗。啸儿?文物这玩意学问可大着呢。”昱霖转过头去望着已经长成大小伙子的啸儿,疼爱地抚摸着啸儿的头:“不过,你外公是这方面的行家,你跟着外公学到了不少吧。” 啸儿笑着点了点头:“有外公手把手教,想不会也难。外公对我可严啦。” “那吟儿呢?你向霖爸汇报一下,这些年你都干了些什么?” 已经出落成大姑娘的吟儿站起身来,向大家行了个军礼:“报告霖爸,我是随南下解放南京的部队过来的,我得知你就在苏北根据地,就向领导请了假,部队领导就同意我过来看看你。我从鲁艺毕业之后,就留在部队文工团里,我们为前线战士送去精神食粮,我们不仅给战士们演唱一些革命歌曲,鼓舞战士们的勇往直前的士气和革命的乐观主义精神,而且还排练了很多非常有现实意义的话剧给当地的老百姓看,让他们认清敌人的真面目,激发起人民群众与敌抗争的斗志。” “嗯,吟儿说的不错,看来这些年你们的进步都很大。霖爸感到很欣慰,也替你们感到骄傲。” 鸣儿依偎在吟儿身旁,鸣儿羡慕地望着吟儿:“吟儿姐姐,我什么时候也能像你一样穿上这身军装?” “我也要,我也要像吟儿姐姐一样,穿上军装可真帅。”咏儿在一旁也好生羡慕吟儿。 “爸爸,我也要。我也喜欢穿军装。”喻儿奶声奶气地对着昱霖说。 “真是虎父无犬子,昱霖,你看,孩子们都一个个想要当兵呢。”淑妍一把抱起喻儿。 昱霖望着屋子里的孩子们,脸上荡漾着笑容:“嗯,好,有志气,等你们长大了,这个国家就靠你们去建设了,你们现在要好好学本领,将来才会有用武之地。” “嗯。”孩子们都频频点头。 “现在我们已经苦尽甘来了,再往后就是如何建设新中国的事情了,爸爸,你这个老教授大展才华的时候就快到了。” “是啊,真想快点热火朝天大干一场。”许恒亮的眼里流露出对未来充满了期待。 “我们每个人都得好好想想,应该如何为新中国添砖加瓦。” 在这解放南京的隆隆炮火声中,昱霖一家终于阖家团圆了,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苦尽甘来的笑容,对未来充满了向往和期待。 ------------ 第二百十四章 造谋布阱 次日,一家老小来到淑娴墓前进行祭拜。 在一处山清水秀之地,淑娴就安葬在此处,面前是波涛粼粼的湖面,身后是青葱的山峦,朴素的墓碑上镌刻着“爱妻许淑娴之墓”七个大字,诚如逝者生前隽永高洁。 大家把一束束兰花置于淑娴的墓前,这幽兰如同淑娴,那么典雅,那么素洁,那么一尘不染。 许恒亮和淑妍,昱霖和玉蓉,啸儿,吟儿,鸣儿,咏儿和喻儿等人都齐齐地站着墓前。 鸣儿和喻儿跪在淑娴的墓前:“娘……” 鸣儿和喻儿的一声“娘”叫的大家肝肠寸断,心如刀割。 在场的其他人也纷纷跪拜在墓前,大家掩面而泣。 许恒亮抚摸着墓碑上淑娴的名字,老泪纵横:“丫头,爹来看你了……” “淑娴姐……”玉蓉双唇颤抖,泣不成声。 “娴妈……我们终于回来了,可是您却……。” 啸儿,吟儿跪在墓前,言不成句,双肩抖动着,他们眼前不断涌现当年淑娴和昱霖决定送他们去延安时分别的情景,没想到这一别竟然成了永诀。 大家都为失去最亲的人而感到悲伤不已。 淑娴的墓前哀声不断,伤心欲绝,那悲痛的气氛让天地也为之动容。 “淑娴,南京解放了,我们胜利了,蒋家王朝就要覆灭了,新中国即将诞生了,淑娴,你听到了吗?”昱霖含着泪,跪倒在淑娴墓前,向她传递着胜利的消息。 一九四九年一月,面对内外交困的局势,蒋介石被迫发布“罪己文告”,决定身先隐退,将总统位置让与副总统李宗仁。“下野闲居”于浙江奉化县溪口镇老家。 但蒋介石在奉化老家期间,不断遥控局势,“退而不休”:黄埔军人要作战时还是必须向他请示,张治中等和谈代表也在出发前先听取他的指示……,代总统李宗仁权力完全被架空。 南京陷落后,“下野闲居”于浙江奉化县溪口镇老家的蒋介石,最后一次到老母墓前辞别,登上了远去的军舰。就当身边所有人都认为蒋介石此行的目的是台湾时,他却语惊四座——去上海! 此时,人民解放军百万雄师已经胜利跨过长江天堑,正以横扫千军如卷席之势,直逼长江入海口的国际化大都市上海。无论儿子蒋经国等人如何劝告,蒋介石还是执意要再去看一看他当年的发迹地。更为重要的,是蒋介石要亲自布防大上海,与共军决一死战! 一九四九年四月二十六日,载着蒋介石的军舰“太康号”,停泊于上海东南角的复兴岛。在岛上唯一的一幢西式洋楼内,蒋介石连续三次召开紧急作战会议。何应钦、顾祝同、汤恩伯等几乎所有从南京逃到上海的国民党军政要员都到会了。 蒋介石指出:“共产党问题是国际问题,不是我们一国所能解决的,要解决必须依靠整个国际力量。但目前盟国美国要求我们给它一个准备时间,这个时间也不会太长,只希望我们在远东战场打一年。因此,我要求你们在上海打六个月,就算你们完成了任务,那时我们二线兵团建成了,就可以把你们换下去休息。” 自一九四八年十二月以来,蒋介石就命令京沪杭警备总司令汤恩伯在上海构筑工事。战役打响前,整个上海构成了外围阵地、主阵地、核心阵地等三道阵地。钢筋水泥筑成主碉堡三千八百个,碉堡间战壕相连,壕内可以行吉普车;永久半永久性的掩体碉堡一万多座;电网、鹿砦数不胜数;还有两万多颗地雷。 手握二十五万海陆空部队的汤恩伯,信心十足:“我们的大上海,要成为攻不破、摧不毁的斯大林格勒第二。”视察完上海的防御部署后,阎锡山也认为:“上海至少可以守一年。”为了激励守城官兵的信心和决心,蒋介石还把他次子蒋纬国的装甲兵部队也调来了。 当然,日暮途穷的蒋介石也明白,有死守之决心与部署的国民党军队,并不一定能够阻挡人民解放军前进的步伐。蒋介石还是作了两手准备:他一方面督促汤恩伯抢运黄金、银元、外币等重要物资到台湾;另一方面还严令上海的警察、特务进行疯狂的破坏和屠杀。 明峰和虎仔和十几名精兵强将化妆成商人和伙计,搭乘着几艘小木船,悄悄地进入了上海,明峰把小分队的队员们安置在余香茶行附近的旅馆里。 徐明峰安顿好战士们之后,便去海格路28号找谭敬廷,见他已经荣升为父亲了,而且还是龙凤胎,替他感到高兴。 “谭兄,祝贺你中年得子,弄璋又弄瓦。”明峰双手抱拳作揖。 “苍天有眼,总算是让我谭敬廷后继有人了。”谭敬廷眉开眼笑,望着怀中熟睡的儿子,一脸幸福感。 谭敬廷知道徐明峰冒险来他家,一定是有要事相商,便把刚刚哄睡的儿子交给张嫂,然后和徐明峰一起进入书房。 “明峰兄,你怎么又回上海了?”谭敬廷见徐明峰堂而皇之地出现在上海的街头巷尾,为他的安全捏了一把汗:“你和小霖子刚刚逃离虎穴,你怎么又折返了呢?现在车站码头还张贴着你的通缉令呢。” “我知道,可这并不能阻拦我。“徐明峰的眼神里流露出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无所畏惧的凛然:”我这次来,是有重要任务需要你来协助我一起完成。” “什么任务?” “国民党已经大势已去,所以他们会加紧对上海这座城市的破坏,而且他们计划将大批物质从吴淞口运出去,我的任务就是要抢夺这些物质。还有就是尽快营救出监狱里的同志。”徐明峰直言相告:“这个是我们那些被捕同志的名单。” 谭敬廷把名单接过来,看了看,神色凝重。 “现在汤恩伯正加强对上海的防御部署,而且目前局势确实是很紧张,几乎每天都在处决政治犯。这两件事情恐怕没那么容易办到。”谭敬廷觉得此二事难度甚大。 “我知道,所以我想请谭兄帮忙。”徐明峰的眼神里流露出对谭敬廷的期待。 “我现在只是一个戴罪立功的情报处长而已,上面对我只是利用,毫无信任可言。恐怕到时候我自己也难逃卸磨杀驴的厄运。”谭敬廷面露难色:“明峰兄,不是我推脱,实在是我心有余而力不足。” “所以,我们第一步就是要让你重新获得上面对你的信任和器重。” 谭敬廷一听,疑惑地望着徐明峰。 徐明峰从衣袋里取出陆昱霖写给谭敬廷的信件:“这是昱霖让我交给你的,他说这也许会对你有用。” “小霖子给我的信?他现在怎么样了?”谭敬廷内心十分牵挂他的这位好兄弟。 “他现在正在康复中,他在信中说,希望谭兄能在历史关键时刻发挥关键作用。希望谭兄能站在人民的这一边,对国民党反动派予以反戈一击。” “你们放心,何去何从,我心里自有主张。感谢贵党对我的信任。” 谭敬廷从徐明峰手上接过昱霖给他的信件,连忙拆启。 读罢信件之后,谭敬廷不禁深深地感叹:“小霖子终究是小霖子。兄弟联手,其利断金。明峰兄,你放心,有了这封信,我就有把握了。” 对于保密局的那场大火的调查,庞天玺很是重视,几乎天天来电话询问调查结果。 “朱站长,你的调查结果出来了没有?”庞天玺又在电话里催促朱弘达。 “正在调查取证中,谭处长具体负责这件事情,我会敦促他快点把结案报告送交你处。”朱弘达连忙把责任推给谭敬廷。 “好了,我知道了。” 庞天玺转而给谭敬廷打电话,询问案件进展情况。 “谭处长,那件保密局失火的案子查得如何了?” “庞部长,调查取证基本已经结束,调查报告我刚写完,但因为牵扯到一些敏感问题,我想直接呈报给你,行吗?” “可以,你直接向我汇报吧。”庞天玺听出了谭敬廷言语中的顾虑和犹豫,知道他可能碰到难题了,便给了他一颗定心丸:“谭处长,我要的是事实真相。” “是。” 谭敬廷拿起军帽,带上公文包,直接驱车来到了国防部庞天玺的办公室。 “报告!”谭敬廷在门口喊了一声。 “进来。” 谭敬廷从公文包里取出一份报告,恭敬地交给庞天玺:“庞部长,这是我对保密局这场火灾的调查报告。” 庞天玺迫不及待地接过谭敬廷的那份厚厚的调查报告,直接翻到最后一页,查看调查结论。 庞天玺看完结论之后,目瞪口呆地望着谭敬廷。 “你是说,这场大伙是朱弘达和齐瑞强两人联手故意人为纵火而致?” “是的。”谭敬廷很肯定地回答。 “你有何证据?”庞天玺一脸疑惑。 谭敬廷从公文包里拿出两个塑料袋,放在办公桌上。 “庞部长,你看,这是在案发的火源地,也就是地牢里发现的证物。” 庞天玺望了望桌上的那两只塑料袋,其中一只里面装的是一只打火机,另一只装的是一只不锈钢酒壶。 庞天玺拿起那只装有打火机的塑料袋仔细辨认,虽然打火机已经有些烧焦了,但他还是一眼就认出这只珐琅打火机是朱弘达的心爱之物。那次他去保密局了解上海地下党组织如何被破获时,朱弘达给他点烟,用的就是这只精美的珐琅打火机,他对这只珐琅打火机印象深刻,他记得那天朱弘达告诉他,这只打火机是他的前任俞佩良送给他的,他一直珍藏在身边,作为留念。朱弘达为了拍马,还说要忍痛割爱,把这只珐琅打火机转赠给庞天玺,虽然被庞天玺婉拒了,但庞天玺对这只珐琅打火机过目不忘。 庞天玺又拿起那只装有不锈钢酒壶的那只塑料袋,疑惑地望着谭敬廷。 “庞部长,你看一看壶底,那上面有刻字。” 庞天玺经谭敬廷这一提醒,连忙把这只经过烟熏火燎之后的酒壶从塑料袋里取出,仔细地看着壶底的刻字。 “弘达留念,淑娴惠赠。”庞天玺轻声地念着壶底的小篆刻字。 庞天玺拧开壶盖闻了闻,一股汽油味很是冲鼻。 “庞部长,我和阿龙,黑皮一起在地牢里进行勘察,这两样物证就是在地牢里发现的,而且这两件东西都是朱弘达的心爱之物,从不离身。所以我怀疑这场大火是朱站长策划好的人为纵火案。” “朱弘达为什么要这么干?”庞天玺不解地问谭敬廷。 “为了杀人灭口。”谭敬廷毫不含糊地回答庞天玺朱弘达的作案动机。 “杀人灭口?”庞天玺睁大眼睛望着谭敬廷。 ------------ 第二百十五章 嫁祸于人 谭敬廷斩钉截铁地回应:“对,朱弘达想置陆昱霖于死地。” “陆昱霖是共党的死硬分子,对他的刑讯并没有获得什么有价值的口供,朱弘达曾经提请对陆昱霖执行枪决的申请,这不能简单地理解为杀人灭口吧?”庞天玺对谭敬廷的这个结论并不完全赞同。 “在对陆昱霖的刑讯过程中,朱弘达一直对其采用重刑,其目的就是为了泄私愤,所以犯人常常还来不及招供就昏死过去,毕竟他与陆昱霖是情敌关系,朱弘达苦苦追求许淑娴十多年,一直以来对许淑娴念念不忘,但许淑娴对他若即若离,这使得朱弘达非常痛苦。所以,他对陆昱霖是非常嫉妒和憎恨。所以不惜一切折磨案犯。“ “那你认为这是情杀?”庞天玺有些不可置信。 “不完全是,但有情杀的成分,庞部长,保密局的这场大火是从地牢处引发的,所以烧毁最严重的地方是地牢和地牢上面的底楼杂物间,而二楼和其他地方火烧情况并不严重。但地牢里并没有易燃物,所以这场大火肯定是人为所致,而整个火灾过程中被烧死的也就是地牢里的陆昱霖一人。” “你是说,朱弘达烧死了陆昱霖?如果朱弘达要致陆昱霖死地,有许多办法,为什么要选择这种呢?” “因为这样可以掩人耳目,这几天天干物燥,极易引发火灾,如果借助天灾让陆昱霖死于意外,正好可以掩盖朱弘达不可告人的目的。果不出所料,火灾之后,朱弘达就下结论说是这场火灾是天气缘故造成的,陆昱霖是死于意外,若不是我坚持调查清楚,恐怕就被他蒙混过去了。” “对,他确实打了个案犯死亡报告给我,说是陆昱霖死于火灾意外。那你说朱弘达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呢?” “朱弘达怕陆昱霖招供出对他不利的供词,他利用职务之便,介绍许淑娴到保密局,被共产党所利用。这件事如今在站里一直是讳莫如深的丑闻。尤其是在许淑娴被确认是共党之后,朱弘达就明令禁止,不许大家谈论许淑娴。这不是做贼心虚,又是什么?“ 庞天玺叹了口气:“这个朱弘达真的是昏了头了,俞佩良真的是看走眼了。“ “庞部长,朱弘达一直对许淑娴恋恋不忘,所以为了能多接近许淑娴,在把许淑娴招纳为军统成员之前,并没有对她进行严格的政审,所以让共党钻了空子,他为共党获取我机密资料大开方便之门。庞部长,这已经不是一般的通共,而是暗中勾结共党,出卖党国利益。所以,陆昱霖落网之后,他为了掩盖真相,以谋求自保,迫不及待地想要枪决陆昱霖。” “你说的这个,我当时也有所察觉,那天在刑讯室里,陆昱霖供出他跟许淑娴是大学同学,而且还是恋人关系时,他就有点狗急跳墙的意思,让那个阿强加大对陆昱霖的刑讯力度。可后来他不是又提出暂缓对陆昱霖执行枪决的申请了吗?这又作何解释呢?”庞天玺觉得朱弘达之举有些前后矛盾。 “那是因为一方面他掌握了徐明峰要来跟陆昱霖接头的具体时间和地点,想要利用陆昱霖当诱饵,使徐明峰上钩,这是他在您面前信誓旦旦保证过的,一定要抓住徐明峰以证明他的清白。所以,当时陆昱霖还有利用价值,所以他才会枪下留人。” 庞天玺点了点头:“嗯,是这样,那另一方面呢?” “另一方面,他想向陆昱霖求证那天他在京沪杭警备司令部里开会,汤司令的那份防御部署计划和毁城计划有没有被陆昱霖和许淑妍窃取。这就是他想急于弄死陆昱霖的不可告人的目的。” 庞天玺一听,后脊梁顿时感觉一阵凉意:“你是说,他怀疑这两份绝密情报也被泄密了?” “是的,据打手说,当天刑讯陆昱霖的过程中,朱弘达曾经独自一人去刑讯室逼供陆昱霖,后来对着陆昱霖拳打脚踢,把陆昱霖折磨个半死,当其他打手进来时,他命令打手把陆昱霖的那只被钢钉钉满的左手按到了浓盐水的脸盆里,陆昱霖还未来得及张口就当场昏厥过去。若不是气急败坏,怕陆昱霖说出对他不利的供词,他为何要单独审讯陆昱霖,而且还做出如此失当之举?狱卒还报告说,朱弘达曾经去地牢密会陆昱霖,特地把他支开,我猜测他当时是为了求证这两份情报是否失密而对陆昱霖进行威胁。还有,许淑妍受伤之后,我曾让水警部门去搜寻,但没有结果,但水警部门后来反映,朱弘达曾经向水警部门下达过命令,只要发现那条乌篷船,就立即炸毁,朱弘达到底是怕什么?一定要置嫌犯于死地呢?” “那这两份绝密情报是否被窃取?”庞天玺对此极为关心。 “已经失密。但情报不在陆昱霖身上,是不是被许淑妍送达苏北,现在还很难说,因为当时许淑妍受了重伤,能否把情报送走还不清楚。” 庞天玺一听,觉得后背嗖嗖发凉:“你是如何得知的?” 谭敬廷从公文包里拿出几张信纸,交给庞天玺:“这是陆昱霖的供词。” “不是说陆昱霖是零供词吗?”庞天玺不解地望着谭敬廷:“这是陆昱霖的笔迹吗?” 谭敬廷拿出一份从陆昱霖家中搜到的新闻样稿交给庞天玺:“这是在陆昱霖家里搜到的陆昱霖的亲笔稿件。您看,这份供词和这份稿件笔迹是否相同?“ 庞天玺细细看了看,确实是出自同一人之手:“那朱弘达问什么要谎称陆昱霖不肯招供?“ “那是朱弘达有意为之,这样,他就可以提请对陆昱霖的枪决了。所以说,朱弘达处心积虑地多次想要致陆昱霖于死地。其实,陆昱霖在我的感召之下,已经对他的一些罪行供认不讳。” 庞天玺打开信纸,看了起来,在信中,陆昱霖承认他利用朱弘达对许淑娴念念不忘的感情,让许淑娴打入军统内部,并且获得了多份有价值的情报,比如重庆谈判的底牌,比如国民党镇压学生运动,比如重庆官员妄想私吞文物等等都供认不讳,而且也承认了他把三十多箱文物还有二十箱杜冷丁送往苏北根据地。并且还提到,那次朱弘达开完汤恩伯的紧急会议之后,把绝密情报带回家中,被许淑妍窃取。“ 庞天玺看完,勃然大怒:“这个朱弘达,他简直是丧心病狂。我现在只能求菩萨保佑这份情报还没被送到陈毅和粟裕的手里。否则我们精心策划的布防全给共军掌握了。” “朱弘达虽不敢确定情报是否被窃取,但除掉陆昱霖以求自保这是肯定的。所以,他想尽快封住陆昱霖的嘴,怕他把此事捅了出来。所以他才会到地牢里,把酒壶里的汽油倒在陆昱霖的身上,把陆昱霖烧得面目全非,然后对外谎称天气原因造成火灾,以达到其杀人灭口的目的。尽管朱弘达精心策划了这次火灾,但百密一疏,所以在案发现场留下了这只酒壶和这只打火机这两样证据。这不能不说是他的一处败笔。” 谭敬廷抽丝剥茧,把案情分析得头头是道,令庞天玺频频点头。 “那谭处长,既然你已经掌握了陆昱霖的供词,为什么到现在才拿出来呢?” “报告庞部长,这些口供都是当初我用怀柔之策感化陆昱霖的结果,但却因此被朱弘达以通共嫌疑处以回家停职反省,所以我心灰意冷,这件事也就被耽误了。我现在也很是懊悔,要是我早点把这份口供呈交给您的话,也许就不是今天这个结局了。” 庞天玺听后,也觉得自己当初太过武断,仅凭朱弘达的一面之词就给予谭敬廷停职的处分,心里感到有点愧疚。他面带歉意地拍了拍谭敬廷的肩膀。 “那齐瑞强呢?他又是怎么回事呢?你不是说朱弘达跟他联手制造了这一起火灾?” “这件事情想要做到人不知鬼不觉,没有帮手肯定是完不成的,而齐瑞强现是朱弘达的心腹,他一定会协助朱弘达烧死了陆昱霖,因为自火灾之后,齐瑞强就消失得无影无踪,我派了好些兄弟前去寻找,都一无所获。朱弘达曾对大家说起齐瑞强常去揽春园找一个紫嫣的妓女。我后来去那里打听过了,紫嫣说,齐瑞强已经一个多月没去她那里了,我估计朱弘达这是在放烟雾弹,我敢肯定这个齐瑞强是畏罪潜逃,毕竟他只是个跟班,跑腿的,如果朱弘达得知事情败露后,一定会嫁祸齐瑞强,所以,这个阿强也算是聪明,索性逃之夭夭。” “欲盖弥彰,这个朱弘达,简直就是党国的败类,为了一己之私,竟然做出如此令人不耻的事情,是可忍,孰不可忍。来人,立即前往保密局拘捕朱弘达。” 谭敬廷望着庞天玺气急败坏的模样,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 朱弘达正在办公室内批阅文件,忽然,走道里响起了一阵脚步声,不一会儿,五六个持枪的士兵破门而入,庞天玺带着一脸的怒火出现在朱弘达的面前。 “庞部长,你这是干什么?”朱弘达站起身来,望着气势汹汹的庞天玺。 “朱弘达,你身为保密局上海站的站长,却暗中勾结共党,出卖党国利益,为虎作伥,现在我决定撤销你保密局上海站站长的职务,羁押候审,等待发落。” “庞部长,你不能如此草菅人命,我朱弘达犯了什么罪?你得让我死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朱弘达发蒙了,庞天玺给他扣了顶勾结共党的帽子,这让他感到好生委屈,一直以来朱弘达认为自己对党国是忠心不二的,所以他无法接受这个罪名,连忙叫屈喊冤。 “好,你自己拿去看吧。”庞天玺把谭敬廷的火灾调查报告扔在朱弘达的身上。 朱弘达匆匆忙忙地翻看着调查报告,额头上渗出密密的汗珠:“这是血口喷人,栽赃陷害,赤裸裸的打击报复。” 朱弘达歇斯底里地吼叫着:“谭敬廷,老子放你一马,饶你不死,没想到你恩将仇报,欲置我于死地,你居心何在?” “朱弘达,事实如此,这是不容你抵赖的,难道你没有对陆昱霖公报私仇?欲置他于死地而后快?难道你没有泄露上海防御部署计划和毁城计划那两份绝密文件?难道你没有跟共党暗中勾结,把许淑娴引入保密局机要室,让共党获取我机密资料?我几次三番对许淑娴产生怀疑,难道不是你多次阻扰,私下里叫我放许淑娴一马,让共党趁机逃脱?” 谭敬廷连珠炮似的发问令朱弘达瞠目结舌。 ------------ 第二百十六章 迫在眉睫 谭敬廷对朱弘达步步紧逼,让朱弘达哑口无言。 “朱弘达,你对党国造成的危害真的是罄竹难书。”谭敬廷蔑视地望了朱弘达一眼。 朱弘达望着谭敬廷那双深邃的眼睛,似乎感到一股杀气正笼罩在全身,他连忙转移视线,望着庞天玺,极力为自己辩解:“不,这场大火不是我放的,我没有,那天着火的时候我在家里,根本不在站里。那只酒壶我早就扔掉了,怎么可能出现在地牢里?那只打火机我也遗失了好多天了,怎么也会出现在案发现场?庞部长,是有人要害我,请你明察秋毫,为我做主。“ 朱弘达从办公桌后面走到庞天玺的面前,向他苦苦哀求。 谭敬廷冷笑了一声:“我问过打电话给你家的卫兵,他说电话是你老婆接的,所以根本没法证明你当时就在家里,而那只酒壶和打火机都是你的心爱之物,平时从不离身,怎么这会儿又说心爱之物早就扔了,不见了,朱站长的这个托辞令人难以信服啊!何况你还有阿强这个得力助手相帮,所以借天灾之名除去你的眼中钉肉中刺陆昱霖对你来说是最好的借口。朱站长,天作孽犹可活,自作孽不可活啊。“ “我要杀陆昱霖何必如此费尽心机,他迟早是要被枪决的,这样岂不是更名正言顺?“朱弘达反诘谭敬廷。 “恐怕你一时半会处决不了陆昱霖,因为陆昱霖已经在我的感召之下,供出了不少共党的机密,当然还牵扯到朱站长的绝密资料被窃取一事。你就是想要隐瞒这点才对陆昱霖痛下杀手的吧?“谭敬廷把陆昱霖的供词递给了朱弘达。 朱弘达翻看着陆昱霖的供词,冷汗直淌:“不,不对,没有的事,陆昱霖根本就没有供词,这是捏造的,我问过他,他死不承认窃取了那份绝密资料。“ 情急之下,朱弘达说漏了嘴。 “这么说,你的那份绝密资料果然是被窃取了?所以你单独跑进刑讯室里,对陆昱霖进行逼供?“庞天玺对着朱弘达怒目而视,令人不寒而栗。 朱弘达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哀嚎不止:“庞部长,我真的是冤枉的,我没有背叛党国啊。“ “好了,朱弘达,你有什么冤屈,到牢里去写吧,来人,把他带走。”庞天玺朝士兵挥了挥手。 朱弘达瘫坐在地上,几个士兵要去拖拉朱弘达。 “庞部长,看在你我同僚的份上,你能否让我跟我的妻儿再见上一面?”朱弘达绝望地望着庞天玺。 “好吧。去,把朱弘达的妻儿接到这儿来。” 没过多久,汪氏和宗儿被带到了朱弘达的办公室,汪氏见门口站了好些持枪的士兵,心里有一种不祥之兆。 “弘达,怎么啦?”汪氏见朱弘达耷拉着脑袋,一脸绝望之色:“到底怎么啦?弘达,你别吓我呀。“ “宗儿他娘,我栽了,我朱弘达彻底完了。时至今日,我才明白这个世界上谁对我最有情有义,可惜,我明白得太晚了,一切都无法挽回了,我朱弘达有眼无珠,负了你和宗儿,你别怨恨我。你带着宗儿回老家去吧。” 汪氏眼泪汪汪地望着朱弘达:“弘达,我终于听到了你一句有良心的话了,我就是死也瞑目了。” “你让宗儿就待在老家种种田,学一门手艺,能有温饱就可以了,以后娶一个老实巴交一点的女孩结婚生子,千万别像我一样,这山望着那山高,贪欲太大,爬的高,跌的重,还是安安分分地过日子吧。” 汪氏含着泪,连连点头。 朱弘达蹲下身子,抱着宗儿:“宗儿,听你娘的话,做个本分人,听懂了没有?” 宗儿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时间差不多了,朱弘达,我们可以走了。”庞天玺抬手望了望手表,不耐烦地催促着。 “能不能别吓到我的孩子?”朱弘达恳求道。 “真是麻烦,来人,先把这对母子带出去。” 几个士兵把汪氏母子带出了办公室。 朱弘达回到了座位上,忽然他从办公桌的抽屉里掏出一把手枪,对准太阳穴,扣动了扳机。 “砰”的一声,朱弘达倒在办公桌上。 庞天玺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所惊吓,他走到朱弘达的身边,望着他不愿瞑目的双眼,叹了口气:“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谭敬廷也被这一枪声所惊,他刚才还对朱弘达的摇尾乞怜感到不屑,没想到一转眼朱弘达竟然举枪自尽了,也算是死得硬气。 庞天玺转身面对着谭敬廷:“谭处长,鉴于朱弘达畏罪自杀,你暂时接替他担任保密局上海站的站长,任命书稍后到达。” “感谢庞部长的栽培,敬廷定不负党国的信任。” 谭敬廷身板挺直,向庞天玺行了一个军礼。庞天玺寄予厚望地向谭敬廷点了点头。 徐明峰把谭敬廷取代朱弘达坐上了保密局第一把交椅的消息通过电波传递给了苏北根据地。 黄政委拿着电文来到了野战医院,兴奋地把这个消息告诉了陆昱霖。 “昱霖,果然不出你所料,谭敬廷终于把朱弘达给铲除了,朱弘达当场自杀身亡,谭敬廷当上了保密局的一把手。这是明峰刚刚传来的消息。”黄政委把电文递给昱霖。 昱霖接过电文,看了一遍,欣喜万分:“朱弘达一除,谭大哥上位,这对明峰完成任务绝对是有利的,接下来就是跟时间赛跑,把我们狱中的同志尽快营救出来,把老蒋想要运出上海的物资截留下来。” “嗯,你说的对,我已经安排同志们去接应了,应该很快就有眉目了。” “真想重回上海,跟明峰还有谭大哥一起大干一场。”陆昱霖的目光里流露出向往的神情。 “怎么,昱霖,才离开上海没几天就又想回上海了?放心吧,等你伤好了,有你用武之地。你就安安心心在这里养伤吧。” 等黄政委离开了野战医院之后,陆昱霖从病床旁的床头柜里拿出那张他与淑娴的结婚照,泪光闪烁:“淑娴,朱弘达死了,你的仇终于报了。” 自从谭敬廷当上了保密局上海站站长之后,便撤销了对徐明峰的通缉令,其他几位处长都觉得有些纳闷。 行动处长孙富贵就是第一个来质询谭敬廷的人:“谭站长,为什么把上海地下党头号嫌疑犯的通缉令撤销了呢?” “我得到线报,徐明峰早就离开上海,去往苏北了,我们还在这里大张旗鼓地捉拿一个早已远走高飞的人,有何意义?我们现在无需做这种虚张声势的表面文章,倒是应该把人力物力集中起来,给前线部队做好策应和支援。汤司令最近开了几次动员大会,让我们保密局协助各有关部门运送重要物资去台湾,坚壁清野,不留一丝一毫给共党,而且要加大对上海各重要设施的破坏,以激起外商的共愤,让外国势力加入到反共联盟中来,以谋取国际社会的支援,到时候演变成第三次世界大战,那我们就可以咸鱼翻身了。所以,我们现在没时间去抓什么徐明峰。孙处长,你对我的解释满意了吗?”谭敬廷斜睨了一眼孙富贵。 “谭站长深谋远虑,高屋建瓴,我等泛泛之辈鼠目寸光。”孙富贵忙不迭地溜须拍马。 “好了,孙处长,你先去忙吧,有事情我会叫你的。”谭敬廷对这种献媚奉承很是不屑。 孙富贵点头哈腰地走了出去。 阿龙进来了,谭敬廷已经升任他为情报处长。他现在作为谭敬廷的心腹,很多机密的事情,谭敬廷都交给阿龙去完成。 “站长,你找我有事?” 谭敬廷向阿龙示意,把房门关上。阿龙会意地连忙把房门反锁住。 “阿龙,你到提篮桥监狱去一次,把这份名单上的犯人都提到我们保密局来。”谭敬廷把徐明峰交给他的那份名单递给阿龙。 “为什么要移送到我们保密局?”阿龙疑惑地望着谭敬廷。 谭敬廷抬头望了望阿龙:“有些案子牵涉甚广,需要重审。” 阿龙从谭敬廷的眼神里看出谭敬廷怪自己多嘴:“好的,我马上去办。” 阿龙从谭敬廷手上接过那份名单,上面密密麻麻地写了好几页名字,大概有百来号人。 “这么多?”阿龙疑惑地望着谭敬廷:“全部移送到我们保密局,我们的地牢里也装不下这么多呀?” “在川沙郊县不是还有一个隶属保密局的临时看守所吗?你这样,把这些人全部移送到那儿去。注意,这件事情就你知我知,不要向任何人透露半个字。”谭敬廷神情严峻地望着阿龙。 “我明白,不过,一下子提这么多人,那个监狱长王麻子会不会从中阻扰啊?”阿龙不无担忧地问。 “你就告诉他,事关上海防御部署机密,他无权过问。”谭敬廷拿出了威势,毕竟在军衔和级别上,他比王麻子高出不少。 “好的,我现在就去。” 阿龙匆匆离开了谭敬廷的办公室。谭敬廷琢磨着万一这个王麻子不肯放人该怎么办?徐明峰给他的这份名单里全是政治犯,是一些老资格的共产党员和激进分子,还有一些爱国师生和文化界名流,现在每天都在处决这些政治犯,所以必须要争分夺秒地把这些人给营救出来。 没多久,谭敬廷办公室的电话响起,谭敬廷拿起电话,是阿龙打来的。 “站长,王麻子说,名单上已经有十二个人被处决了,而其余的人也在枪决名单中,所以他说不能移交给你。” ------------ 第二百十七章 瞒天过海 “阿龙,你让王麻子听电话。”谭敬廷料到有可能是这样的结果。 “谭站长,我是监狱长王长喜,你要的这些人都是死囚犯,高院已经核准了枪决令,而有些个是上面要求秘密处决的,这些天都要分期分批执行死刑,我也是执行命令,所以还望谭兄见谅。要不你去向高院申请,让他们出个特赦令?”王麻子把皮球踢到了高院那里。 “王麻子,我现在没时间跟你废话,我现在手上有好几起与名单中的案犯有关联的案子,这关乎上海防御部署是否泄密,在上海的二十五万守军是否安全,会不会被共军全歼的大问题,如果得不到有效的供词,出了差池,你去向汤司令交代。”谭敬廷把汤恩伯搬出来,想要震慑王麻子。 “可名单里的好些人应该跟上海防御部署没多大关系吧,比如那些文化界左翼作家,演艺界激进分子,民主人士。”王麻子觉得谭敬廷在吓唬他。 “这些人将来可用于我们跟共军谈判的筹码,是我们的挡箭牌,这也是防御计划的一部分,你若是大开杀戒,坏了汤司令的计划,我可救不了你。你自己看着办吧。”谭敬廷语气十分强硬。 王麻子从电话里就感受到谭敬廷那股气势,一听这话,便没了底气,万一谭敬廷正在破获的案子跟这些政治犯有关,万一这些名人都是汤恩伯用来跟共军和谈的筹码,自己若是把这些案犯全给枪毙了,那么谭敬廷因无法破案而归罪于自己,那自己只能自吞苦果。现在还有什么比上海防御更重要的呢?万一谭敬廷到汤恩伯那里告自己一状,那自己可真的是在自寻死路。 “好好好,谭站长,要不这样,我先把人移交给你,你随后到高院补一份特赦令或是暂缓执行枪决的手谕给我。”王麻子想了个折中的办法以求自保。 “手续问题我会解决的,你放心,要是出了岔子,由我谭敬廷顶着,与你无关。” “谭兄客气了,我这也是为了万无一失嘛。”王麻子打着哈哈。 “好了,拜托了,你现在就把案犯移交给我的情报处长吧。”谭敬廷语气冷峻。 “是是是,我这就去办。” 大约过了两个小时,阿龙就把这些政治犯移送到了保密局川沙县看守所。 当阿龙从川沙县看守所打电话给谭敬廷,告诉他名单上的人员,除去已被枪决的十二人之外,其他案犯都已妥善安置好了,谭敬廷听后长长地舒了口气。 谭敬廷亲自驾车来到上海高等法院,找他曾经的同僚潘之平潘副院长,潘之平曾经也在重庆军事委员会里干过一阵,私底下两人关系不错,所以谭敬廷直接找他要特赦令。 “谭兄,你今天怎么有时间过来看我啊?”潘之平见谭敬廷过来找他,笑着跟他打招呼。 “潘兄,我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现在我都被手上的几个案子搞得晕头转向的,哪有时间找你闲聊啊?我今天来,是问你要几张特赦令。” “给谁特赦啊?” “齐有才,王大庆,付世贵,于亮,尹志强,刘文浩,曲涛……“谭敬廷把自己记得的名字一一报给了潘之平:”这些人还不能马上处死,我得审个清楚才能让他们赴黄泉。” “这么多啊?而且还都是政治犯。” “我那儿又不是警察局,五花八门的案犯都有,我这儿除了政治犯,其他犯人我还不待见呢?潘兄,怎么样,帮一下忙,王麻子催着问我要特赦令。我真的是被这几个案子给烦死了,上面又催得紧,我真怕王麻子那儿突突突一下子都把这些人给报销了,那我上哪儿找这些人去?还破个鸟案啊?” “唉,也真是的,一会儿让我们连审都不审就直接定罪,直接枪毙,一会儿又来特赦,真他妈的没事找事,好了,谭兄,我也懒得问了,我先给你敲好公章,你自己拿回去填吧,反正王麻子那儿有个东西留底就是了。” “好啊,那就麻烦潘兄多敲几个章了。”潘之平的这个提议正中谭敬廷下怀,他是求之不得。 “谭兄啊,这局势啊,还真不好说,你作何打算啊?”潘之平一边敲章,一边问谭敬廷。 “有什么打算不打算,听天由命呗。”谭敬廷无奈地叹了口气。 “你还真打算跟上海共存亡?老实告诉你吧,那些上头的大人物早就把家眷送走了,到时候,看看苗头不对了,赶紧拍拍屁股走人,老兄,你还指望上海变成第二个斯大林格勒?我看你还是趁早走吧,上海,肯定是共产党的囊中之物。实不相瞒,我已经订好了去台湾的机票了。” “潘兄果然未雨绸缪。” “这年头,除了自己,谁会替你做打算?”潘之平摇了摇头:“好了,敲好了,你拿去吧,这些够了吗?“ “我看可以了,谢谢潘兄助我一臂之力,小弟祝潘兄早日脱离苦海,直上云霄。”谭敬廷笑了笑,拿了一大叠空白的敲好章的特赦令走了。 谭敬廷回到保密局,阿龙已经回来了,谭敬廷便按照名单,把名字一一填入空白的特赦令中,然后交给阿龙,让他送到王麻子那儿去。 阿龙走后,谭敬廷立即给徐明峰打电话,告诉他已经把这些政治犯转移到了川沙县看守所。随后几天,徐明峰手持谭敬廷签署的保密局提审单,开着保密局的囚车,陆续把这些政治犯转移出川沙县看守所,然后直接把他们送往苏北根据地。而黄政委早就派人来半路接应,所以,神不知鬼不觉地把这些被捕的同志营救出去了。 阿龙曾协助谭敬廷把陆昱霖和鸣儿父子救出了保密局的牢狱,并且移花接木,把阿强的尸体从杂物间转移到地牢里,让朱弘达误认为被烧死的是陆昱霖,而且又把朱弘达的一只不锈钢酒壶和一只珐琅打火机留在了地牢里,栽赃陷害朱弘达人为纵火,杀人灭口,谭敬廷的这个一石二鸟之计确实达到了目的,阿强被烧死了,朱弘达畏罪自杀,谭敬廷取代了朱弘达,当上了保密局上海站的站长。 阿龙曾以为谭敬廷之所以不惜一切代价,冒险营救陆昱霖父子仅仅是因为两人曾经是同窗好友和好兄弟,为了兄弟情义而不惜铤而走险。而且谭敬廷与朱弘达的矛盾正日益白日化,所以谭敬廷正好趁机嫁祸陷害朱弘达,以达到除掉朱弘达的目的。因而阿龙把谭敬廷的这种孤注一掷的行为视为权利斗争倾轧的必然。 但这次为什么谭敬廷一下子把这么多政治犯从提篮桥监狱移送到郊外的川沙看守所,而且川沙看守所相对来说,监管设施较为简陋,看守人员也比较少,为什么要移送到那么远的地方去呢?况且目前站里没有一件案子是与上海防御部署计划的泄密有关,为什么谭敬廷要编造谎言呢? 这一长串问号让阿龙有些看不懂了,如果说前一次是关乎私人恩怨,那么这一次又是为了什么呢?难道谭敬廷也被共产党收买了,他这么做并不是为了重审那些犯人,而是要营救他们出狱,把这些政治犯转移到一个安全的地方? 阿龙越想越觉得自己的猜测是对的,现在共产党即将兵临城下,就算汤恩伯把上海打造成第二个斯大林格勒,铜墙铁壁,固若金汤,靠汤恩伯的二十五万守军能抵挡共党的百万雄师?何况还有上海地下党在内部做策应,里应外合,上海这座城市迟早是共产党的囊中之物。 如此看来,谭敬廷早就有所打算,也许他暗地里早就跟共党有所来往,那自己该何去何从?这个问题忽然摆在了阿龙的面前,他觉得自己也该为自己的前途早作筹谋,也许紧跟谭敬廷不失为一条光明之道。当初他选择站在谭敬廷一边,而阿强则选择站在朱弘达这一边,事实证明他站对了,而阿强站错了,阿强最后到死都不知道是死在谁的手里。所以,阿龙决定,无论谭敬廷作何选择,他都无条件地服从和跟随。 电讯处长姜则通给谭敬廷送来了好几份截获的共军的电报,谭敬廷看完之后便往抽屉里一塞,从此便石沉大海,杳无音信。比如上次截获的关于保密局人事的变动的电报,共党是如何得知朱弘达死了,谭敬廷取而代之。可是电文交给谭敬廷之后,竟然无声无息了。 “站长,那份电报,你不觉得蹊跷吗?共党是怎么得知我们内部的人事变化?”姜则通终于熬不住了,主动跟谭敬廷谈及此事。 “哦,姜处长,你指的是那封截获的共党电报啊,这封电报呢,我个人觉得意义不大,朱弘达的死讯是纸保不住火的,那个汪氏,拖着儿子在保密局门口为亡夫祭扫,大喊冤枉,当时围观的人里三层外三层,别说是共党了,就是在大街上随便找个人问一下,十有八九都知道这件事情,所以,共党得知此事也不足为奇;至于我被任命为新站长,我估计是共党的猜度吧,毕竟在上海站,我的资历是最老的,而且共党也知道上海的地下组织是被我破获的,所以他们认为我接任朱弘达也是顺理成章的事,这只不过是巧合而已,只能说明他们的分析还是挺靠谱的,这个有什么可值得探究的,你说,是吧,姜处长?” 姜则通尴尬地笑了笑,确实,这封电报也无关什么机密,诚如谭敬廷所说的,一切看似顺理成章。 但姜则通还是感到有些奇怪,以前谭敬廷收到共党电报之后,都会跟他谈起电报的具体事项,询问他截获的时间,波段,地点,范围等问题,现在升任站长之后,这些电报似乎无法引起谭敬廷的兴趣,常常过目一下就完事了,只字不提。也从未跟情报处,电讯处,行动处等科室共同分析讨论或是商榷采取什么相应的行动。 姜则通觉得谭敬廷当情报处长的时候尽管受到朱弘达的掣肘,阿强的窝里反,但依然干劲十足,像是一只嗅觉灵敏而且诡计多端的狐狸,而现在当上了站长之后,没人制约他了,却反而变成一只懒洋洋的猫咪,对诸事提不起劲。 ------------ 第二百十八章 掩人耳目 当然,谭敬廷并非一直静默不动,他有时也会采取行动,例如根据毁城计划,保密局特务的任务就是去破坏一些重要的工厂设施,比如化工厂,发电厂,自来水厂等,所以就命令孙富贵的行动处担当此任。可是,当孙富贵的行动处去进行破坏的时候,便一眼就被那些护厂的纠察队工人师傅抓个现行,所以,孙富贵的行动处减员厉害,将近一半的队员不是被抓获就是被打死。任务没完成,反而损兵折将,这让孙富贵整天哭丧着脸,向谭敬廷要求增派人手。 谭敬廷最关心的倒是曹秀英的机要处,他经常光顾机要室,嘱咐曹秀英要保存好档案资料,千万不能丢失或是受损。还破天荒地给机要室增添一些安保设备以保障这些档案资料的安全。 曹秀英这个老姑娘见谭敬廷经常来机要室询问档案资料的保存问题,而且还特别照顾她的这个部门,添置不少设备,竟然自作多情,以为谭敬廷对她有意思,是在找借口跟她多接触,所以频频向谭敬廷释放信号,这让谭敬廷哭笑不得。 徐明峰曾告诉谭敬廷,保密局的这些档案资料非常珍贵,这具有及其重要的历史价值,所以一定要妥善保存,以便今后共产党接管。所以,谭敬廷才这么重视机要室。 现在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没有完成,那就是如何拦截那些经吴淞口运出去的物资。 谭敬廷和徐明峰接连两个通宵共同商议如何谋划,如何部署,既能进行拦截这些物资,又能让谭敬廷免受牵连。 虎仔和赵连长的十几个弟兄现在的任务就是每天守在各大银行的金库附近,观察运钞车的动向,如果发现装有大批箱子的大卡车驶出银行,则立刻给谭敬廷办公室打电话。 这天,虎仔在位于徐家汇的恒发银行金库附近发现有三辆大卡车正在装车,一只只大木箱子和铁皮箱往车上搬运,便急忙跑到附近的公用电话亭,拨通了谭敬廷办公室的电话号码。 “是谭站长吗?恒发银行金库前停着三辆大卡车正在装车,上面有大量的木箱和铁皮箱。” “好的,我知道了。” 谭敬廷挂了电话,然后招呼阿龙的情报处所有队员集合,全副武装,乘坐军用卡车,朝恒发银行驶去。 谭敬廷的汽车和军车一同前往恒发银行,在金库前停下了,谭敬廷从汽车里下来,走到大卡车前。 “你们的行长呢?”谭敬廷敲了敲车窗。 “在金库里面,我这就给你找去。”一个银行职员见是一个军官,连忙去金库找行长。 不一会儿,一个微胖的秃发老头走了出来。 “谁找我?” “你好,我是保密局的,你就是恒发银行的行长吗?” “我只是代理行长,我们的行长已经去台湾了。敝姓杨,木易杨。” “哦,是杨行长,你好,我接报,你们要把这几车钱币运走?”谭敬廷侧过脸问道。 “是的,这是上面早就布置下来的任务,让我们银行把这些资产全部转移,装船运走。”杨行长向谭敬廷解释了一下。 “我们保密局就是来协助你们的,保障这些物资的安全。现在市面上很乱,为防止不法之徒趁机作案,所以上面让我们保密局来护送这批银行物资。” “哦,这太好了。”杨行长见军车上都是荷枪实弹的士兵,心里安定了不少。 “还是你们想得周到,这些天抢银行的事件频频发生,搞得我们都提心吊胆的,如果有军队的支持,那我们就吃了定心丸了。” “就这三辆卡车吗?”谭敬廷问道。 “嗯,就这三辆,我去催一下,让他们快点装车。”杨行长催促着。 没过多久,三辆卡车都装得满满的。 “全装完了吗?”谭敬廷问杨行长。 “全装完了,金库已经空了。” “好,杨行长,你上我的车吧。” “哎,好好好。” 谭敬廷的汽车在前面引路,阿龙的军车在后面压阵,三辆银行的卡车在中间。 谭敬廷的汽车驶出徐家汇之后,忽然朝左转,朝莘庄方向行驶。坐在车上的杨行长觉得路线不对,连忙提醒谭敬廷。 “这位长官,好像方向不对呀,应该往右转,才能到达吴淞口码头。”杨行长给谭敬廷提个醒。 “那儿正在加固防御工事,我们需要绕道才行。”谭敬廷头也不回,加大油门,汽车飞速前行。 杨行长见谭敬廷这么一说,也不能驳斥什么,只能任由谭敬廷决断该走哪条路。 汽车在市区里兜兜转转,杨行长渐渐耷拉下眼皮,谭敬廷见杨行长昏昏欲睡,便把方向盘一打,朝着青浦方向驶去。 到了朱家角附近,谭敬廷把汽车停靠在路边边,后面的车辆也停了下来。谭敬廷招呼后面的卡车司机和阿龙军车上的队员:“要解手的赶快去啊,后面的路还长着呢。” 卡车司机便全都下车,去路边解手。 杨行长睁开迷蒙的双眼:“这都到了那儿啦?” 忽然路边冒出十多个蒙面大汉,冲向车队。 杨行长还没搞清状况时,忽然就感觉脑袋被人用枪顶着,杨行长吓了一大跳:“好汉饶命,好汉饶命。” 而谭敬廷被一个蒙面人用枪顶着后背,谭敬廷只能举起双手,后面阿龙等一些情报处的队员也被一伙蒙面大汉缴械制服了。 一个领头的蒙面人把杨行长和其他三名汽车司机捆绑起来,塞进一辆卡车车厢里,然后由两名蒙面大汉看押着。 谭敬廷身后的那个蒙面大汉对准谭敬廷的后脑勺用力一敲,谭敬廷昏倒在路边。 几个蒙面大汉上了三辆银行的卡车,然后发动引擎,卡车绝尘而去。 阿龙跑到谭敬廷身边,把他搀扶着坐起来,谭敬廷摸了摸后脑勺:“他妈的,这些劫匪胆子越来越大了,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进行抢劫,还无视我们这些穿军装的,阿龙,你怎么样,没挨打吧?” “没有。就是一枪未发就被缴械了。”阿龙惭愧地说道。 “没受伤就算是万幸了,缴械就缴械了吧。”谭敬廷安慰阿龙:“其他弟兄们呢?” “也还好,没受什么伤,这些劫匪看上去训练有素,不像是草头王。”阿龙觉得这伙劫匪似乎是有备而来,而且动作敏捷,很有章法,不像是一伙乌合之众。 “唉,没想到我谭敬廷竟然栽在几个劫匪手里。”谭敬廷气恼地从地上爬了起来,掸了掸军服上的灰尘:“阿龙,走,先回保密局再说。” “站长,你没事吧,要不让我来开车吧,你坐到后座躺一会儿吧。”阿龙见谭敬廷一只手一直抚摸着后脑勺,便打开后车门,扶着谭敬廷进后座。 阿龙开着谭敬廷的汽车,黑皮开着军车在后面跟着,离开了朱家角,朝市区方向驶去。 谭敬廷坐在后座闭目养神,脸上平静如止水,但内心却是波澜起伏,难以平静。 阿龙直接把谭敬廷送到了附近的医院,医生给谭敬廷照了X光之后,没发现有什么大问题,便观察了两个小时之后,让谭敬廷离开了医院。 三辆恒发银行的卡车顺利地通过苏沪关卡,驶入苏北根据地的地界,黄政委已经带人前来接应。 杨行长和三名司机被解放军战士押解着,他们被暂时扣押在苏北根据地。 “明峰,终于等到你了。” 黄政委见到明峰之后,立刻迎了上去,跟明峰紧紧地握了握手。 “黄政委,这次运来了整整三卡车的银行物资,有黄金,白银,金元宝,还有美金。”明峰兴奋地向黄政委汇报。 “没想到这次收获这么大。你现在可称得上是江洋大盗了。”黄政委兴奋地朝明峰捶了一拳,然后关心地问道:“谭敬廷怎么样?会不会有麻烦?” “应该不会,这出苦肉计演得还蛮像那么回事,他最多是被训斥一通。” “没事就好,谭敬廷不仅帮我们截留物资,而且还帮我们营救出这么多同志,他现在可是我们不可或缺的关键人物,一定要保证他的安全。”显然,目前谭敬廷的这个职位能为我方大开方便之门,提供许多便利条件。 “是。我们一定会保护好谭敬廷和他家人的安全。黄政委,那我和小分队的队员们这就回去了。” “好,注意安全,一路顺风。”黄政委跟明峰紧紧拥抱了一下。 徐明峰和小分队的队员们上了一辆卡车,卡车调头,朝上海方向驶去…… 守在吴淞口码头的恒发银行经理李世雄迟迟不见那三卡车的物资到来,急得坐立不安。太平舰舰长来催了好几遍,李世雄一边跟舰长打招呼,一边去给银行打电话。 接电话的是银行襄理,他告诉李世雄,杨行长和三辆卡车早就出来了,而且这次还有保密局的人护送,应该没有问题。 李世雄觉得太蹊跷了,照理从徐家汇到吴淞口码头路程并不长,怎么可能都过了五六个小时了,车还没到。 舰长等不及了,李世雄只好让军舰先开走,自己则回到了恒发银行。又过了三四个小时,还是没有任何关于卡车的消息,李世雄越想越不对劲,便直接打电话给国防部的庞天玺。 庞天玺也觉得蹊跷,这三辆装满黄金,银元,美金的卡车竟然会不翼而飞,这让他着实吓了一跳。他立马给谭敬廷去电话。 “谭站长,听说你们保密局今天上午押送恒发银行的物资去吴淞口码头了?” “报告庞部长,这事我正想跟你汇报了,我刚从医院回来。所以还没来得及向你禀报。” “你怎么啦?去医院了?” “今天我奉命去恒发银行,负责押送三辆卡车前往吴淞口码头,结果半路上遇到了十多个蒙面的劫匪,他们武艺高强,我们还来不及反应,就被他们缴了械,然后把三辆卡车给掳走了。” “啊?有这事?在哪儿劫的?”庞天玺一听,倒吸一口凉气。 “靠近朱家角那里。” “怎么会去那里,你们不是去吴淞口码头吗?”庞天玺听说卡车是在朱家角被劫走的,觉得十分蹊跷,这分明是南辕北辙。 “是杨行长坚持走这条路,他说,在朱家角附近还有一些物资也要一起运走。所以我们才绕圈子,没想到,我们在朱家角附近解手的时候,突然就冲出十多个劫匪,不仅把卡车劫了,而且把我也给打晕了。” “你的伤怎么样?”庞天玺关心地询问了一句。 “还好,就是有点头晕。” “看来这个杨行长有重大嫌疑,那么他人呢?” “给劫匪掳走了。” “肯定是沆瀣一气,内外勾结,监守自盗。”庞天玺在电话里咬牙切齿:“谭站长,那你是奉谁的命令前往恒发银行的呢?” “上次汤司令的动员会议上,要求我们保密局要积极配合运送重要物资离开上海,所以今天早上我一接到电话就出发了。” “那个电话是谁打的?” “不清楚,打电话的人并没有自报家门,但我到了恒发银行,他们确实有三卡车的物资需要运走。所以,我估计这个电话应该是银行方面打的吧。” “这可真是蹊跷。好了,我知道了,谭站长,你辛苦了,好好养伤吧。” “谢谢庞部长的关心。”谭敬廷把电话挂了,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 第二百十九章 明争暗斗 阿荣所在的商务印刷厂忽然接到上面的命令,要把一批最新的机器设备运往台湾,这两天,工头周扒皮正催促着阿荣等工人加班加点,把一些印刷机器拆卸下来。 阿荣意识到敌人想要破坏工厂,便第一时间前往震旦大学,通知了刘月宁。 “刘小姐,阿拉厂子里格两天正加班加点,让工人师傅把一些机器设备全部都拆卸下来,等待装车运走。”阿荣跑得满头大汗,把厂里的最新情况向刘月宁汇报。 “哦?是吗?” “外噶伊拉还放出风声来,讲厂里要裁员,凡是年纪大呃,身体差呃,还有学徒工都要被裁忒,但是一些身强力壮呃有技术呃工人要同机器一道去台湾。一些老师傅正为生计发愁呢,格个周扒皮真呃是良心被狗吃了,诶些老师傅都在厂里做了几十年了,讲勿要就勿要了。”阿强义愤填膺。 “敌人这么快就有动作了,这说明前线的战事推进很快,上海的解放指日可待。”刘月宁根据阿荣所传递的信息得出了上海即将被解放的结论。 “是伐,格太好了。其实诶些技术工人不想离开上海,但周扒皮讲了,不去也要去,格是上头呃命令,可以带家属一道去,工资翻倍,所以有些工人有点动摇。” “看来敌人想要加快撤退的步伐,阿荣,你快回厂里,组织工人师傅,尽量消极怠工,拖延时间,我会尽快跟组织上联系,想办法把这批机器设备拦截下来。另外,你要动员那些有技术的工人师傅不要离开上海。” “好呃,刘小姐,我晓得了。” 阿荣走后,刘月宁立刻打电话给余香茶行,与徐明峰取得了联系。 “方老板吗,我想订五斤碧螺春的新茶。你能否现在就把货送到震旦大学旁边的浓浓咖啡馆里来?” “好的,没问题。”徐明峰知道这是刘月宁想要跟他接头。 徐明峰立即拿了两包茶叶前往震旦大学附近的浓浓咖啡馆里,见刘月宁已经在那里等着他。徐明峰立即坐到了刘月宁的对面。 “老徐,刚刚得到消息,商务印刷厂已经开始拆卸机器设备,准备把这些设备运往台湾,这些设备都是刚进口没多久,是目前上海最先进的印刷设备,而且还要把一批技术工人也一同送去台湾。” “哦?这说明敌人已经嗅到我军即将渡江解放上海的讯息,所以才会做好仓皇出逃的准备,上海是中国最重要的工业城市,而且有大量的产业工人,这些人和物都是我们将来接收上海后的重要财富,不能白白地流失了。” “我已经吩咐阿荣,让他组织那些技术工人,消极怠工,拖延时间。动员他们不要离开上海。” “很好,这样就可以给我们多争取一点时间来阻截这些机器运走。” “月宁同志,目前敌人正准备做撤退前最后的破坏,所以还是要密切注意他们的动向,需要每天二十四小时不间断巡逻,确保各个工厂,学校能顺利交接到解放军的手里。” “明白,各大学校和工厂都已经组织了护校和护厂的纠察队,看来最近一阵子还得加强防范力度,加派人手,各个角落都不能放过。” “对,敌人总是不甘心自己的失败,他们极有可能在那些关乎重要民生的煤化厂,发电厂,自来水厂等地方安放炸药,引发爆炸,从而引起上海市民的恐慌。所以,我们一定要加强排查和保卫工作。” “好的,我马上布置下去。” “你刚才说商务印刷厂正在把机器设备拆卸下来,准备运走这件事情,我想我们可以这么办。“ 徐明峰把自己的设想跟刘月宁进行了沟通,刘月宁心领神会,频频点头。 阿荣回到了厂子里,悄悄地把刘月宁的意见告诉了一些工人师傅,于是乎,大家开始磨洋工。 “程师傅,侬格台机器从早拆到夜,哪能到现在为止,还没拆好啦?”周扒皮跑到程师傅面前,焦急地催促着。 “工具不称手,侬看,格把螺丝刀跟格螺丝不配套呀。”程师傅把手上的螺丝刀递给工头周扒皮看。 “个么就换一把呀。“ “寻过了,没寻着,要么格能,侬去帮我去找一把合适呃来?” “好好好,我去帮侬寻,下班之前要把机器拆下来运走呃。”周扒皮急匆匆地去找合适的工具了。 程师傅望了望那把扔在角落里的的螺丝刀,脸上露出了笑容。 兜了一大圈,那个周扒皮总算是找到了一把合适的螺丝刀,交给了程师傅。可程师傅刚拧了两个螺丝,就捂住肚子,朝厕所走去。 “哎,程师傅,侬去做啥呀?快点拆机器呀。” “侬没看见我肚皮痛啊。侬总勿能勿让我上厕所伐?”程师傅一脸痛苦状。 “好好好,去伐去伐。”周扒皮望着程师傅的背影,嘀咕了一句:“懒驴拉磨屎尿多。” “阿荣,侬过来,侬帮程师傅拆格台机器。”周扒皮对阿荣叫道。 “我自家呃生活还没做光来。我没晨光帮人家做生活。”阿荣头也不抬回答周扒皮。 “嘿,今朝哪能啦,我都指挥不动那格点人啦。”周扒皮气不打一处来:“快点拆,否则今朝不准下班,啥晨光把机器拆下来了,啥晨光下班。” 大家一听,都不乐意了,有的干脆把榔头和锤子等工具往地上一扔,朝工头周扒皮走过去。 “侬啥意思,不让阿拉下班?”工人们把周扒皮团团围住。 “不做光生活,啥人都勿要想下班。”周扒皮蛮横地回答。 工人们把周扒皮包围了,大家你一言我一语,指责厂里把工人当牛马,压榨他们的劳动力。 正当工人们和周扒皮吵得不可开交之时,一男一女从厂门口进来。 “你们这儿谁负责?”那个男的喊了一声。 周扒皮连忙挤出包围圈:“是我,那寻啥人?” “我们是船务公司的,听说你们要把拆卸下来的机器运走,我们是特地过来测量的,看看你们的机器设备大概要占用多少舱位。”那个男的冲工头周扒皮解释。 “好呃,好呃,来,那过来量一量好嘞。”周扒皮把这一男一女领到机器旁。 “这些机器都要运走吗?”那男的指了指车间里的机器设备。 “嗯,都要装走。” “好了,我知道了。”那男的从包里拿出一卷皮尺,跟那女的一起测量起来,然后那女的把数据记录在一张登记表上。 阿荣探头一望,那女的正是刘月宁,而刘月宁也用目光跟阿荣打了声招呼。 阿荣明白了,地下党组织已经想好办法来阻止这批机器设备运走,他现在要做的就是配合他们。 “好了好了,大家还是快点做生活伐,否则耽误了下班,倒霉呃还不是自家?” 大家听阿荣这么一说,便纷纷散去。 周扒皮冷笑了一声:“都是一些蜡烛胚,不点不亮。” “嗯,这位先生,这里你负责,是吧?”那男的走到周扒皮面前。 “是呃是呃,老板已经全权委托我负责工厂呃事体。” “哦,是这样的,最近我们船务公司很忙,许多工厂都要运送机器设备去台湾,所以,你们厂的这些个机器设备也要排队等候,什么时候有位置了,什么时候运走。” “不是说,今天让我们拆卸下来,装车运走吗?”周扒皮很是疑惑。 “今天没有舱位了,今天有一批军用物资要运走,所以你们的机器要拖延几天。目前需要优先照顾军方的装备。民用的都延后。我们也是没办法,军人优先嘛。” “哦,原来是格能桩事体,阿拉能理解,能理解,个么,阿拉要等到啥晨光呢?” “等通知吧。什么时候有空位了,什么时候运走。” 这下,工头周扒皮有些傻了,现在把机器拆下来也运不走,也不知道要等多少天,本来还有些订单可以完成,因为说要搬运机器,所以都把这些订单给推掉了,但现在机器闲置在这里,又不干活,白白损失。 “那你们能否提前一天通知我们?我看我们拆这些机器也就一天的时间够了,我现在让工人把这些机器再重新安装好,这样我们还能开工几天,能减少一点损失。” “可以,完全可以,你们可以继续开工,等有空位了,我会第一时间通知你们的。” “好好好。”周扒皮转身对工人们喊道:“师傅们,麻烦大家把机器再重新安装好,阿拉还可以继续开工几天。” “真呃是吃饱了饭没事体做。下班晨光到了,阿拉要下班了。明朝再来装。”工人师傅们对工头周扒皮的命令置若罔闻,一个个脱下袖套,扔下工具,朝长门外走去。 周扒皮拦也拦不住,眼睁睁地看着工人们一个个离开工厂,无奈地叹了口气。 “好了,我们已经测量完了,这是我的名片,如果你有事情的话,可以打电话给我。”那男的把一张名片递给工头周扒皮。 “顺风顺水船务贸易公司经理郝向东。”周扒皮接过名片,轻声地念着。 “对,这是鄙人的名片,你可以打下面的电话咨询。我一有消息就会通知你们的。” “好的好的,麻烦你们了。”周扒皮对着郝向东经理连连躬身点头。 这一男一女随即便离开了商务印刷厂。 走出厂门之后,刘月宁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声来:“老徐,你还装得真像,唬的那工头周扒皮朝你点头哈腰的。” “能唬几天算几天吧。“徐明峰笑了笑:”反正再过些日子解放军就要攻城了,这些机器我看是运不走啰。“ ------------ 第二百二十章 势不可挡 上海,远东第一大都市,现在正面临着一场你死我活的争斗。如何攻占这座有着六百多万人口,各种势力交杂在一起,而且具有国际影响力的这座城市,是国共双方交锋的重点。 欲作困兽之斗的蒋介石,其考虑和安排可谓处心积虑,他认为,只要死守上海六个月到一年的时间,便能让美国人做好准备,介入到国共双方的内战中,甚至可以把这场战争扩大为第三次世界大战,毕竟上海是座国际化的大都市,许多外商和外国集团的利益介乎其中,一旦开战,这些外国人的利益遭受损失的话,他们一定不会坐视不管,一定会让其母国对共产党施压,届时国民党就可以借助外国势力进行反攻,把共党逼退,以达到划江而治的目的。 所以,上海是老蒋手中一张重中之重的王牌,作为国都的南京可以丢,人间天堂的杭州也可以丢,甚至长江以北的半壁江山也可以放弃。但唯独上海,这个十里洋场,远东第一大都会,老蒋的发迹地不能丢。 而对于老蒋的对手***而言,“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胸中装有整个中国的***,绝不可能放弃上海。 然而,上海又是一个极其特殊和敏感的地方,如何打? 早在两个月之前的七届二中全会期间,***曾说:“进入上海,对于中国革命来说,是过一大难关,共产党有无能力接管城市,尤其是中国最大的城市上海,这关系到中国共产党在世界的形象。” 为了夺取上海,我方也作了两手准备,除了军事准备外,还有一个就是政治准备。在江苏丹阳成立了庞大的上海接管工作班子,足足有两万多人。中共华东局社会部工作人员还收集了有关上海的资料达三十卷,一百多万字。这些材料为上海接管工作立了大功。 ***曾说:“打上海,要文打,不要武打。不仅要军事进城,还要政治进城。”第三野战军司令员陈毅老总说过:“我们打上海,犹如瓷器店里打老鼠,既不能打坏了瓷器,又要把老鼠消灭掉。” 当时定下的方针是,既要迅速占领这座大都市,又要使人民生命财产的损失降到最低程度,把大上海完整地交给人民。 既要打一场城市攻坚战,又不能把城市打烂,要将上海完整地接管过来。这可真是煞费苦心。中国人民解放军曾为攻打上海制定过三种打法: 第一种是围困战法。根据以前的经验,这种战法曾经解放了好些城市,但考虑到上海有六百万人口,且为国际所关注,很快就放弃了这个方案。 第二种战法是选择敌人防御薄弱的苏州河以南实施突击。这一战法,虽然避开了敌设防的重点吴淞口,伤亡也可能减少,但主战场在市区,城市会被打烂。 第三种战法是两翼迂回,重兵钳击吴淞口。这样可以封锁敌人海上退路,迅速切断敌人抢运上海物资的通道。这种战法将是一场硬碰硬的攻坚战,一场激烈的反复争夺战。为此,解放军将要付出较大的代价。 为了人民的大上海,伤亡再大也是值得的。***最终拍板了第三种战法。 为了减少城市设施的破坏和居民的损失,解放军尽量不用炮火射击和爆破,主要使用步兵武器,以短兵相接歼灭敌人。但这会造成巨大的伤亡。战友们一批批地冲上去,一批批地倒下来。 五月十二日,上海战役正式打响。而在五天前,蒋介石已经逃离上海,踏上了开往台湾的军舰。望着茫茫的大海,此时已经穷途末路的蒋介石一定感慨万千,这个天下已不再属于自己的了,广袤的大陆版图即将改天换地,今后自己只能龟缩在这个东南岛屿之上了,他再也没有资本,没有能力与共产党抗衡了。成王败寇已然成了他的宿命。 中国人民解放军组成了东西线两个兵团投入战斗。 西线兵团由叶飞、韦国清率领的第十兵团组成,包括二十六军、二十八军、二十九军和三十三军。西线兵团的任务就是首先向太仓、吴淞方向实施主要突击,攻占吴淞、宝山,封锁黄浦江口,断敌海上退路,然后从西北方向向上海市区突击。 东线兵团由宋时轮、郭化若的第九兵团组成,包括二十军、二十七军、三十军和三十一军。东线兵团的任务是首先向黄浦江东岸之敌突施攻击,协同西线兵团封锁黄浦江,然后由东、南、西三面向上海市区突击。 而整个上海战役分为两个阶段。第一阶段的基本任务就是钳击吴淞口,封锁黄浦江,以切断上海国民党军的海上退路,叫做外围攻坚战。第二阶段则是市区攻坚战。 “全歼汤恩伯,解放大上海!”冒着绵绵细雨,华侨将军叶飞指挥四路大军杀向上海滩。 担任主攻的二十九军,很快就攻克了浏河。然而,初战告捷的解放军,很快就遇上了硬骨头。 在攻击浦西的敌人主阵地刘行、杨行、月浦三镇时,伤亡重大。这个地方是吴淞的重要门户,汤恩伯构筑了纵深配备的坚强的防御阵地。凭借隐藏在树林、草堆、坟包中的永备性碉堡,在海空军强大火力的支持下,王楚英指挥国民党五十二军一部,疯狂阻击叶飞兵团。 战斗打得非常艰苦。有时,我军要歼敌一个营,就要付出伤亡一千多人的代价。在最初的三天激战中,二十八军、二十九军就伤亡了八千多人。 汤恩伯高兴极了,把五十二军的将领们请去,在上海国际饭店举行了隆重的庆功大会。汤恩伯给将士们鼓气:“为国所需,一切合法;为战所用,一切合理。月浦大捷足以证明,国军的钢铁工事确实比斯大林格勒还要坚固。只要大家像五十二军一样,勇敢顽强,我们就一定能确保上海安全!” 为了能让国军官兵在战场上不退缩,汤恩伯还颁布了“十杀战令”: 一、违抗命令、临阵退缩者杀 二、意志不坚、通敌卖国者杀 三、未经许可、擅离职守者杀 四、放弃阵地、不能收复者杀 五、造谣惑众、扰乱军.合者杀 六、不重保密、泄漏军机者杀 七、坐观成败、不相救援者杀 八、贻误通讯、致失联络者杀 九、不爱惜武器弹药及克扣军晌者杀 十、破坏军纪及懈怠疏忽者杀 这“十杀战令”让国民党的官兵个个胆战心惊,夙夜恐慌难安,但也在一定程度上令国民党无路可退,只能破釜沉舟,背水一战,死守阵地。 西线兵团攻击受阻,引起了中共中央华东局领导人***、陈毅的高度关注,明确指示:不要性急! 粟裕、张震、叶飞等人见状,便主动求变,改变战术。将猛插、猛冲、猛打的野战打法为小群动作、逐堡夺取、攻击必破的攻坚打法。 变阵,立即收到奇效!解放军突然采用交叉掩护、逐堡攻击的战法,用抛射筒送炸药炸碉堡。经过十天的苦战,西线兵团歼敌二万多人,攻占了战前预定的上海外围阵地。 同一时间,东线兵团也进展顺利。 浦东第一仗,我军就俘虏了敌五十一军中将军长王秉钺。高桥镇,浦东外围敌人最重要的据点。夺下高桥镇,就直接威胁到敌人从海上逃窜的唯一退路——吴淞口。汤恩伯绝不会轻易放弃高桥。他出动大量飞机,集中大炮,对东线兵团三十军、三十一军的阵地实施狂轰滥炸。 而我军的大炮也发威了。得知高桥战况激烈,我军立即调动三野精锐炮兵部队,支援高桥东线兵团作战。到五月二十三日,我军第一阶段作战任务基本结束。 上海守敌二十万残兵败将龟缩在从上海市区到吴淞口这一狭长地带内。 就在五月二十二日,眼看大势已去的汤恩伯,匆忙将上海作战的全部指挥权交给淞沪警备司令部副司令刘昌义。深夜,汤恩伯等一行乘军舰逃往舟山。此时,人民解放军已经完成了从东、南、西三面紧紧包围上海国民党军队的态势。 五月二十三日夜,总攻上海市区的战役打响了。 粟裕、张震提出了从四面八方攻击上海市区的计划。决心先攻占苏州河以南市区,然后攻占苏州河以北市区,最后聚歼可能退集吴淞口江湾地区的国民党军残部。 铁路已经完全被炸毁,战士们不顾倾盆大雨,道路泥泞难走,以每小时十二华里的速度,沿沪杭公路向上海疾进。听说要打上海,战士们群情激奋。当时正值深夜一两点钟,部队深一脚浅一脚,吃力冒雨行进。战士们只有一个信念,就是尽快参加上海战役。就这样,部队一连两天多不分昼夜地行军,有的战士走着走着就睡着了。从松江到上海市区,最后还有八十多华里路程,虽然部队非常疲劳,但战士还是争先恐后地向前奔去。不到四个小时,就到达莘庄。 二十五日上午八时许,仅仅经过十多个小时的战斗,人民解放军以摧朽拉枯之势趁胜追击,苏州河以南的上海市区全部解放。 就在所有人都认为这场市区攻坚战,将不会有太多的战斗之时,一条苏州河却挡住了英雄路。横穿上海市区的苏州河,宽约三十米,敌人凭借北岸的高楼大厦,居高临下地构成火力网,严密封锁了河面和南岸的街道、建筑。一批批战士倒在了苏州河里,鲜血把河水都染红了…… ------------ 第二百二十一章 再赴上海 为了完好地把上海交给人民,粟裕等三野首长早就下了命令:在上海市区战斗中,只准使用轻武器作战,一律禁止使用火炮和炸药。 三野司令员陈毅特别强调:“宁肯多牺牲,不准用炮轰!” 苏州河的河水被倒下的战士染红了,战斗异常惨烈和血腥。此时,被阻在苏州河南岸的二十七军前线指战员,再也看不下去这种伤亡了,强烈要求开炮。 军长聂凤智获悉后,下令制止:“谁敢放一炮,我撤谁的职!”面对猖狂的敌人,我军不能用猛烈炮火去击退他们,只可智取,不可强攻。 昱霖已基本康复了,现在他每天都到作战室了解攻打上海的战果。 黄政委得到消息,汤恩伯已经逃离上海,并且把上海作战的全部指挥权交给淞沪警备司令部副司令刘昌义。在召开会议时,黄政委把这则消息告诉了大家。 刘昌义,陆昱霖一听到这个名字,脑海里便不停地搜索着。散会后,大家都走了,陆昱霖却坐在座位上纹丝不动。黄政委走了过来。 “怎么啦,昱霖?” “刘昌义?”昱霖念叨着这个名字,忽然他眼睛一亮:“我想起来了,吉祥里18号次间里的夏文俊的姐夫就是淞沪警备司令部的刘昌义,难道现在由他来全权指挥了吗?” “是的。昱霖,你是不是有什么想法?” “我想去一次上海,策反刘昌义。”陆昱霖满怀信心地望着黄政委。 “可是你的身体,能行吗?”黄政委不禁流露出担心的神情。 “我身体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昱霖笑着站起来甩了甩胳膊。 “如果能策反成功的话,那是最好不过的了,可以减少前线指战员的牺牲。我刚刚得知在攻打苏州河一带时,遇到了敌人顽强的抵抗,我们的战士牺牲惨重,苏州河都被染红了。” “那事不宜迟,我得赶快出发,早一分钟策反成功,就多一个战士活下来。” “好,我马上安排,你去跟玉蓉和孩子们告个别吧。” “好。”昱霖跟黄政委握了握手。 昱霖来到房里,玉蓉正在给昱霖纳鞋底。 “玉蓉。” 玉蓉抬起头来,望着昱霖:“什么事啊?” “玉蓉,我马上要去一次上海,孩子们就交给你了。” “你要去上海?”玉蓉站起身来,她的小腹已微微隆起。 “我方将士正在攻打上海,我要去助他们一臂之力。” “可你身上的伤……”玉蓉不无担心地望着昱霖。 “已经不碍事了。玉蓉,我走后,你要多注意自己的身体,毕竟你现在怀孕了,千万别干重体力活。” 玉蓉低头摸了摸小腹,内心对昱霖恋恋不舍,但她知道自己无法阻挡昱霖,更不能拖昱霖的后腿,只能默默地为他祈祷,她也清楚现在的上海枪林弹雨,危机四伏,昱霖此去吉凶难料。一想到当初昱霆只见了咏儿一面就撒手人寰,而现在她和昱霖的孩子还在腹中,昱霖又要去闯龙潭虎穴,泪水便夺眶而出。 “玉蓉,瞧你,我发现你现在变得脆弱了,动不动就哭鼻子。”昱霖替玉蓉抹去脸颊上的泪水。 “哪有,是沙子迷了眼。”玉蓉抬起头来,脸上挤出一丝笑容:“昱霖,你放心吧,孩子们我会照顾好的,你自己要注意安全。” “你不用担心,大风大浪我们都闯过来了,为了我们的孩子,我一定会平安无事的。” “昱霖,走之前,你给我们的孩子取个名吧。”玉蓉抿了抿嘴唇。 昱霖点点头,侧耳靠在玉蓉的腹部:“这孩子,不吵不闹挺安静的。” “他才三个多月,哪能折腾出什么动静来。”玉蓉嗔怪地望着昱霖。 昱霖摸着后脑勺,呵呵一笑:“那就叫唤儿吧,呼唤和平。陆轩唤。” 玉蓉点了点头:“我去把鸣儿他们叫来,跟你告个别吧。” 玉蓉走出房门,看见鸣儿和咏儿,喻儿正在玩剪刀石头布的游戏,而啸儿,吟儿和胜男这几个大孩子正在一旁讲故事呢。 “来,孩子们,大家都进屋来。” 孩子们都朝玉蓉屋里跑去。一下子屋子里热闹起来。 “爹,娘,什么事啊?”鸣儿问道。 “来,孩子们,爸爸有任务,要离开你们一段时间,这段时间里,大家要听话,不可以淘气,尤其是咏儿和喻儿,不可以惹娘生气,知道吗?“ 咏儿和喻儿用力地点了点头:“我们保证不惹娘生气。“ “啸儿,吟儿和胜男还有鸣儿要多看看书,多学点文化知识,多学点本领。明白了吗?” “明白。” “爸爸,你什么时候回来呀?喻儿想爸爸。”喻儿奶声奶气地说。 昱霖一把把喻儿抱起来:“爸爸很快就会跟你们见面的。喻儿乖,吃饭不挑食,能做到吗?” 喻儿点了点头。 “爸爸,那你回来后,再多给我们讲一些战斗的故事。”鸣儿向昱霖提出了小小的要求。 “没问题,你们想听多少,我就给你们讲多少。” “太好了。”大家兴致高涨。 “好了,大家去玩吧。” 昱霖望着孩子们蹦蹦跳跳,充满活力的模样,心里很是欣慰。 “昱霖。”淑妍从远处走了过来。 “淑妍,你来得正好,我正要去跟你道别一声。” “你不用跟我道别了,黄政委嘱咐我,跟你一块儿去上海,让我照顾你。”淑妍朝昱霖做了个鬼脸:“我是来你这儿报到的。” “淑妍姐,你也去上海?”玉蓉一听淑妍一同前往,心里甚是高兴:“这样,我就放心了不少,我怕昱霖他一个人没人照顾。他现在跟咏儿,喻儿差不多,不能离人。” “放心吧,玉蓉,一路上有我呢。” “玉蓉,我哪有你说的那么差劲呢?你居然把我跟喻儿相提并论。” “你就是嘴硬,你现在自己吃饭还不利索呢,还没有喻儿吃饭吃得快,吃得干净呢。” 淑妍听后,呵呵一乐。 “玉蓉,你就不能嘴里留点情,你想让淑妍和明峰一辈子都笑话我?” “好了,昱霖,你就别逞能了。你的情况我们还不清楚吗?你等一下,我去跟胜男告个别就来。“ 淑妍跑去跟胜男告别,胜男依依不舍地依偎在母亲怀里。 “昱霖,我们走吧。“ 昱霖和淑妍两人朝大家挥了挥手,出发了。 黄政委派了一队小分队护送他们进入我方浏河阵地,跟前线指挥员说明了情况之后,一位团长派了一个排的士兵护送昱霖和淑妍进入市区。 昱霖和淑妍又回到了吉祥里18号。 昱霖和淑妍悄悄地上楼,来到了西厢房,打开房门,里面东倒西歪,一片狼藉,当初保密局的人在此蹲点,翻箱倒柜,寻找蛛丝马迹,但最后无功而返。 昱霖把横七竖八的椅子扶了起来,淑妍则赶快除尘抹灰,总算是整理出一方干净的落脚之地。 楼下的杜太太见西厢房亮着灯,好生奇怪,便悄悄上楼,敲了敲房门。 淑妍打开房门,杜太太吓了一大跳。 “欧阳太太,侬回来啦?伊拉不是讲侬跟欧阳先生被捉起来了吗?“杜太太不敢相信欧阳太太居然又回来了。 “没有没有,是谣传。“淑妍马上否认:”我和欧阳去了一趟广州,处理一些私人事务。“ “哦?是伐,个么,欧阳先生也回来了?“杜太太朝里面张望。 “回来了,我也回来了。“陆昱霖在里屋回应道。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杜太太拍了拍胸口:”那勿晓得,那走忒之后有段晨光,有好几个不明不白呃人蹲了此地,翻箱倒柜,讲那是共产党,还问东问西,还威胁我哦。“ “杜太太,你觉得我们像共产党吗?“昱霖笑着站到淑妍身边,望了望杜太太。 “格我吃不准,不过,那是勿是共产党,都没关系,我认定那都是好人就是了。“杜太太笑着回答:”欧阳先生,侬看起来好像身体瘫般了交关嘛。“ 几个月没见,欧阳先生更加消瘦,更加单薄了,杜太太的眼里流露出关切的神情。 “我在广州生了场病,身体还没完全康复。等过阵子就会好的。“对于杜太太的嘘寒问暖,昱霖倒也能应答自如。 这时,薛太太也过来了。 “啊呀,是欧阳先生跟欧阳太太回来啦?哦哟,长远没看见那了,阿拉都蛮想那呃。“薛太太热情招呼昱霖和淑妍。 “谢谢二位的关心。“昱霖连忙抱拳作揖。 “啊呀,欧阳先生,侬只左手哪能了啦?“昱霖的双手戴着皮手套,但还是被细心的薛太太发现昱霖的左手有问题。 “小指头格的块哪能像是空忒了啦?“薛太太真是火眼金睛,一眼就看出昱霖的左手小指缺损了。 “出了场车祸,小手指被截掉了。“昱霖连忙掩盖过去。 “啊呀,欧阳先生,侬真呃是受苦了。好了,那刚刚回来,一定是蛮撒度呃,那好好歇歇伐,阿拉就勿打扰那了。“杜太太连忙知趣地拉着薛太太离开。 昱霖和淑妍见杜太太和薛太太离开了,便关上门。 “看来,杜太太和薛太太他们都已经知道我们的身份了。“淑妍有点担心。 “这是迟早的事情,保密局在这里布控,杜太太和薛太太怎么会不知道我们的身份呢?只是大家心照不宣而已。不过现在这个问题已经无关紧要了,首先,我认为她们对我们并无恶意,反而还很有好感,所以我认定她们不会去揭发我们;其次,现在的保密局是谭大哥在主事,我现在完全可以有恃无恐了。“ 昱霖冲着淑妍眨了眨眼睛,做了个鬼脸。 淑妍被昱霖逗乐了:“你啊,还真是有恃无恐。” 忽然,楼下传来开门的声音,昱霖连忙走到窗边,看见夏文俊正搀扶着芸芸进来,芸芸已经身怀六甲了。 “夏文俊回来了,我下去会会他。如果我说服了夏文俊,我就咳嗽三声,届时你就去余香茶行找明峰,让他和八十一师的罗政委联系上。“ “嗯,我明白了,你去吧。” 昱霖打开房门,朝楼下走去。 昱霖从后门出去,然后绕道来到前门,敲了敲门,夏文俊出来开门,见是欧阳锐,很是兴奋。 “欧阳先生,是你啊,好久不见,你去哪里了?“故人相见,甚是喜悦,夏文俊热情地与昱霖打招呼。 “出了一次远门。文俊,我有事找你,你方便吗?“ “方便方便,请进。“ 夏文俊把陆昱霖请进屋里。欧阳锐跟芸芸打了声招呼。 “夏太太,你好。“ “你好,欧阳先生,好久不见,上次多亏你把文俊劝住了,文俊才没有干那件登报脱离父子关系的傻事,我们还没有好好谢谢你呢。“ “小事一桩,不足挂齿。“陆昱霖转头望了望夏文俊:“现在你们父子关系怎么样了?” ------------ 第二百二十二章 晓之以理 一提到父子关系,夏文俊已经不再那样言辞犀利,水火不容的样子了。 “我父亲已经承认芸芸了,跟金家解除了婚约。本来要把我们接回杭州去,不过这些天局势有些紧张,而杭州也被共产党攻下了,所以我父亲让我暂时还是留在这里,何况芸芸有孕在身,在这种局势下跑来跑去怕有危险。“夏文俊边说,边捏着芸芸的手,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 昱霖点了点头:“那你可以去你姐夫那里避一避呀。你姐夫不是淞沪警备司令部的刘司令嘛。“ “他现在忙得焦头烂额,哪有功夫管我们?汤恩伯跑了,把跟共产党决战的任务交给他了,他整天借酒浇愁,摔东西骂娘,大骂汤恩伯不是个东西,自己溜走了,把一个烂摊子甩给了他,让他去当炮灰,去送死。连我姐姐现在都不敢近身。我姐姐现在又怀上了,他这个样子,我姐姐整天以泪洗面。唉,我不知道我姐夫还能撑多久,这个局势,国民党是必输无疑,到时候解放军攻下上海了,我姐夫怎么办?是当俘虏还是杀身成仁,不管是哪种结局,我姐姐这个家算是完了,原本抚养两个年幼的孩子就不堪重负了,现在肚子里又有一个,我姐姐的日子该怎么过呀?“ 夏文俊叹了口气,为姐姐夏文倩的命运而担忧起来。 “文俊,事已至此,我也不瞒你了,我是中共上海地下党组成员,我受中共的委托,前来策反你姐夫。只要他能放下枪,率部投诚起义,我们一定给他出路。“陆昱霖向夏文俊亮明身份。 屋内静的出奇,夏文俊和夏太太都睁大眼睛望着面前的欧阳先生。 “你是中共派来的?你是地下党?“夏文俊怔怔地望着眼前的陆昱霖。 陆昱霖点了点头:“是的,文俊,我今天来你这儿的目的,就是想要让你带我去见你的姐夫,你看可以吗?“ 夏文俊头低着,沉默了片刻,随后抬起头来。 “你刚才说的话,作数吗?你们真的能放过我姐夫?“夏文俊还是心存疑虑。 “我以我的性命保证,只要你姐夫不再与人民为敌,弃械投降,撤离阵地,我能保证他和他家人的安全。“ “好,我现在就带你去。“ 夏文俊见陆昱霖言辞凿凿,便同意带陆昱霖前往。也许这位欧阳先生真的是能救姐姐一家于水火的贵人。 昱霖走出次间,对着楼上咳嗽了三声,淑妍听到了之后,便起身前往余香茶行。 夏文俊和陆昱霖同乘一辆黄包车,来到了淞沪警备司令部。 “请你给刘司令通报一声,就说他的妻弟来找他。“夏文俊对卫兵通报了一声。 不一会儿,卫兵让夏文俊进去。 司令部里,刘昌义敞开衣襟,正大口大口对着酒壶喝酒。 夏文俊和陆昱霖走进了刘昌义的办公室。 “文俊,你怎么来了?是来看你姐姐的吗?“刘昌义又喝了口酒:“文俊,你去劝劝你姐姐,别一天到晚哭个没完,哭死了也解决不了问题。反正我刘昌义已经穷途末路了,我也管不了许多了,她能为我守节最好,要想改嫁我也不拦着,也拦不住,只要她把我的几个孩子抚养成人,就算是对得起我们老刘家了,我刘昌义也就可以闭眼了。” “姐夫,我今天是来找你的。“夏文俊一脸严肃地对刘昌义说。 “你身边的这位是谁?“刘昌义这时才注意到夏文俊身旁的陆昱霖。 “你好,刘司令,我是陆昱霖。“陆昱霖平静地望着刘昌义,自报家门。 “陆昱霖?你就是保密局抓住的那个共党陆昱霖,共党的谍报人员,代号水母的陆昱霖?“刘昌义一听到陆昱霖这个名字,不禁一怔,当初抓住了陆昱霖之后,庞天玺把它当作特大新闻,在军部会议上三番五次提起过,所以刘昌义对这个名字并不陌生。 “正是在下。“昱霖淡定地回答。 刘昌义连忙掏出手枪,对准陆昱霖。夏文俊见状,吓得目瞪口呆。 “刘司令,我敢到你这儿来,就表明我不怕死,当然,我来不是为了死,而是为了生,为了能让刘司令有条生路。“昱霖坦然面对刘昌义的枪口,没有丝毫退却。 刘昌义的握枪的手不停地颤抖着:“你说什么,你说你是为了我的生路才来我这里的?“ “正是,刘司令,现在的局势我想你也是很清楚的,光是在上海周边,解放军就屯兵六十万,投入战斗的兵力也有二十多万,刘司令,你觉得你目前手下的兵力能否与之抗衡?辽沈,淮海,平津三大战役中,我军当时的兵力还不及贵军,但结果如何?我军势如破竹,长驱直入,而你们则溃不成军,一退再退。现在解放军已经攻占了上海的大部分地区,老蒋和汤恩伯见势不妙,纷纷逃离上海,刘司令,你又何必做困兽之斗,做无谓的牺牲呢?如果你能投诚的话,我们一定会给刘司令以及你的部下一条出路。这就是我今天来这儿的目的。“ 刘昌义把手上的枪放下了,沉默了许久。 “你能保证我和我家人的人身安全吗?“ “这个请刘司令尽管放心,我用我的性命担保。我知道你夫人有孕在身,我们希望你的孩子能出生在一个完整的家庭里。“ 刘昌义动容了,他知道他的手上沾满了鲜血,他也知道这个仗必输无疑,如果被共党捕获,一定是难逃一死,他也已经做好了杀身成仁的准备,只不过不甘心就这样葬送了自己的性命。 尽管刘昌义之前也召开过军官会议,讨论到底是死守还是投诚,大部分军官都愿意投诚,但问题是怎样跟共军接洽,找不到合适的渠道,这个问题困扰刘昌义已久。而陆昱霖的不请自到正是解救他于倒悬之危。 “那如果我现在放下武器,能不能算我起义?我能否保留我部队的编制?“刘昌义还想讨价还价一番。 刘昌义知道起义和投诚的待遇是有所不同的。 起义是表示愿意加入对方,调转枪口与己方作战。起义的部队一般保留部队原来编制,长官一般留任。 投诚则不同,一般指大势已去,但建制还存在的情况下,虽然还有一定的抵抗能力,仍选择放下武器,故定性为投诚。对待投诚的部队通常部队解散,士兵编入解放军中,军官遣散。 而在陷于最后的绝境时才放下武器的情况则视为投降。 “这个问题我们还可以再进行商榷。“昱霖觉得这个问题应请示了上级才能答复刘昌义,自己不能贸然表态:”不过,能否尽早放下武器,也是你的态度之一。“ 刘昌义还是有些犹豫不决:“陆先生,能否给我一个明确的答复,这样我才能对我的部下有个交代。” “这样吧,我打个电话,让二十七军的八十一师的政委跟你谈具体事项,如何?”为了解除刘昌义的顾虑,昱霖打算让刘昌义直接与部队领导接洽。 刘昌义点了点头。 陆昱霖走到电话机前,拨通了八十一师师部电话:“罗政委吗?你好,我是陆昱霖,我现在正在淞沪警备司令部,我目前正在与刘昌义司令员进行接洽,对其进行策反,他还有些顾虑,请你给他做个解释。” “好。” 陆昱霖把电话交给刘昌义,刘昌义接过电话:“你好,我是刘昌义。” “刘司令,我是二十七军八十一师的罗政委,现在我军已经兵临城下,望你不要做无谓的抵抗,只有弃械投降才是你唯一的出路。” “我可以弃械投降,但能否算我是主动起义?” “可以考虑。我现在派车到淞沪司令部来,你到我的师部,我们可以签订相关协议。” “好,我这就过来。”刘昌义沉默了片刻,终于同意了。 刘昌义挂了电话:“罗政委请我前去签订协议,你能否陪同我一同前往,陆先生?” “完全可以。” 很快,八十一师师部吉普车到达了淞沪警备司令部门口,刘昌义和陆昱霖一起上了车,没过多少时间就来到了八十一师的师部,罗政委和徐明峰已经等在门口迎接。 “昱霖,你来啦?”明峰一见到昱霖,就与他紧紧拥抱。 “明峰,我们又见面了。” “刘司令,请。”罗政委向刘昌义做了个请的动作。 在会议室里,罗政委拿出一份起义投诚的协议书,放在刘昌义的面前。 刘昌义见协议上承认他是起义,便麻利地在协议书上签了字。 “好,刘司令能审时度势,弃暗投明,救五十一军四万多人于水火,让六百万上海市民不再饱受战乱之苦,不失为明智之举。” “惭愧,惭愧。”刘昌义和罗政委紧紧地握了握手。 罗政委抬手看了看时间:“刘司令,时间不早了,你的肚子也饿了吧,要不,就在我这里随便吃一点?”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谢谢贵军对我刘某人的宽待。”刘昌义没想到共党领导居然还请他吃饭。 勤务兵把饭菜端到师部办公室,大家边吃边聊,气氛相当融洽。 饭后,昱霖,明峰陪同刘昌义回到了淞沪警备司令部。 刘昌义径直走到电话机前,拿起电话:“我是淞沪警备司令部的刘昌义,我现在命令你们停止一切射击和抵抗,从掩体里出来。向共军弃械投降,撤出阵地。“ 接到命令的五十一军守军四万多人随即撤出了苏州河以北地区,我军两个师的前卫部队则立刻接管了该地区。 至此,五月二十七日,上海战役基本结束,上海宣告解放。 蒋介石严令坚守六个月的战斗,人民解放军只用了一个月十二天的时间就宣告结束。二十五万守军,只有五万人逃离上海。而且上海市区的建筑多被保存下来,而六百万上海市民也未经战火洗礼便迎来了解放。 都说打江山容易,坐江山难,而坐稳江山则更是难上加难。 渡江战役之前,第三野战军制定颁发了严格的《入城三大公约十项守则》。 陈老总提醒大家要讲卫生,胡子、衣服都要弄清爽,现代化的大城市是要讲卫生的:“我们野战军,但在城市里可不能野。” 部队官兵们严格遵守陈老总的指示和部队纪律:不入民宅、不溜马路、不逛公园、不外出看电影。 为了不影响市场供应和金融秩序,解放军入城后,一律不允许在市区买东西,甚至部队吃的饭菜,也是在几十公里以外的郊区做好,再送到市区。 为了不惊扰上海市民,蒙蒙细雨之中,疲惫至极的战士,和衣抱枪,整夜睡卧在车水马龙的马路两侧。慈祥的老太太,热情的青年学生,商店的老板、店员,都诚恳地请求战士们到他们的房子里去休息一下。可是战士婉谢了,他们不愿擅入民宅,他们不愿在这一小事上,开了麻烦群众的先例,开了违反人民军队传统的先例。战士们乐观而幽默地回应市民们的热情:“大马路,呱呱叫,凉凉的,很平整。” 中外记者都被这支部队的严明纪律所折服,纷纷撰写文章进行报道:胜利之师睡马路,纪律严明天下传。 上海,这座远东第一大都市,迎来日新月异的时代,开始谱写新的篇章! ------------ 第二百二十三章 膏育泉石 清晨,杜太太去菜市场买菜,刚走出吉祥里的弄堂,就被吓了一跳,原来杜太太看见一排排解放军战士正和衣而卧,躺在马路两旁睡觉。 这么多年来,杜太太见过不少当兵的,对老百姓都是横眉竖眼,神气活现,耀武扬威,吃拿卡要,从没见过睡马路的士兵,杜太太被这一幕深深地打动了,连忙走上前去。 “啊呀,格个天早夜都蛮冷呃,睏了马路上不要生毛病啊。”杜太太不忍心看着这些当兵的睡在冰冷的马路上,便走过去,拍了拍其中一个小战士。 “啊呀,小兄弟呀,侬睏了格冷冰冰呃马路上要生毛病呃呀,快点起来吧。到我屋里厢去,就算是打地铺也比睏了此地暖和。“ 小战士揉了揉眼睛,笑着对杜太太说:“不用了,谢谢,我们连长说了,不能打扰上海人民,否则就是违反纪律。我们睡马路挺好的,很平整。“ “不用客气了,大嫂,这样挺好的。”旁边的一位老兵客气地向杜太太致谢。 杜太太见战士们坚持睡在大马路上,便转身回到客堂间,从樟木箱里拿了几条薄被,再次走到弄堂口。 “那不肯到阿拉屋里厢来,个么,盖条被头勿要紧伐,勿会讲那违法纪律呃伐。睏了嘎冷呃地上,被头也勿盖,真呃是要感冒,发寒热,生毛病呃呀。” 杜太太说着,把三四条薄被盖住战士们的身上,战士们连连对杜太太表示感谢! 杜太太笑着朝战士们挥挥手,到菜市场买菜去了。她一路上看见一排排睡在马路边上的战士,又是心疼又是感动。 杜太太到了菜市场,大家都在议论纷纷。 “难怪人家解放军打胜仗,侬看看,人家纪律嘎严格,情愿睏马路,也勿扰民。我活了嘎大一把年纪了,还是第一趟看到格能呃部队来。” 一位老者翘起大拇指,对解放军部队深表钦佩。 “就是呀,我刚刚请你个解放军到我屋里厢去睏觉,伊拉都摇头,讲格是违反纪律呃。我只好去屋里厢拿出几条薄被头给伊拉盖一盖。“杜太太也参与到议论的人群中去。 “我听说解放军为了不影响市场供应和金融秩序,进城后,一律不允许在市区买东西,甚至部队吃的饭菜,也是在几十公里以外的郊区做好,再送到市区。” “真啊?我还以为格两天解放军来了,市场供应紧张了,物价又要上涨了,所以想一大早先买点回去屯了嗨,现在看来,是多此一举。”一个中年男人哈哈一笑。 “大家尽管放心,改朝换代了,今后呃日脚,依我看,是会的越来越好呃!“ “嗯,我也相信,阿拉呃日脚会的越来越好呃。“ 徐明峰现在被任命为华东局上海分局局长,陆昱霖为上海市公安局副局长。 陆昱霖现在最想见的是他的谭大哥谭敬廷。谭敬廷自从上海解放之日起,便回到了海格路28号的寓所里。 陆昱霖和徐明峰一起来到了海格路28号,陆昱霖摁了摁门铃,张嫂出来开门了,见是陆昱霖,立刻眉开眼笑地向里面通报:“先生,太太,那呃兄弟来了。” 谭敬廷一听,从房里冲了出来,一把把陆昱霖拥入怀中:“小霖子,终于又见到你了。” “谭大哥,要不是你,我早就魂归九泉了。”陆昱霖眼里的泪水闪烁着。 “小霖子,千万别这么说,虽说救你的人是我,可当初抓你的人也是我。还让你在狱中遭了那么多的罪。”谭敬廷还是觉得自己愧对陆昱霖。 “这一页已经翻篇了,谭大哥,我们应该往前看,我们兄弟又可以齐心协力一起干了。”陆昱霖宽慰谭敬廷。 谭敬廷仔细打量着昱霖:“让我看看,你的伤好了吗?” “已经差不多了。现在除了徒手打不过你之外,其他应该没什么问题。”陆昱霖伸了伸胳膊,向谭敬廷表明他已经康复了。 “你什么时候打得过我?我记得以前无论是在军校还是在十九路军,都是我把你撂倒的。“ 徐明峰在一旁嗤嗤地笑:“总算是有人揭你老底了,昱霖。你老在我面前说你在黄埔军校时天下无敌。“ 昱霖叹了口气:“谭大哥,你也真是的,好歹我俩都是黄埔系的,你还拆我的台。“ “我实话实说嘛。“ “好了,我们别站在门口闲聊了,我去看看我的侄子侄女去。“昱霖迫不及待地朝屋内走去。 陆昱霖走进屋内,望见桂花和张嫂正在给一对小家伙洗澡。两个粉嫩的小精灵用好奇的目光注视着来人。 桂花见昱霖来了,忙不迭地招呼:“小霖子,你快坐吧,家里有点乱,有了孩子,这家里就干净不起来了,到处都是尿布。“ 桂花麻利地给两个小宝贝穿上衣服。 昱霖抱起一个逗着玩:“这是哥哥吧,叫什么名啊?“ “这个叫念安,那个叫念慈。“谭敬廷一边忙着给两个小家伙冲奶粉,一边给昱霖介绍。 “嗯,好名字。“徐明峰抱起念慈,可小丫头老是扭捏着身子挣扎着,明峰有点手足无措。 “明峰,一看你就知道你没抱过孩子,你粗手笨脚的,别把咱念慈弄痛了。“昱霖见明峰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才能让小家伙安静下来,在一旁揶揄着他。 明峰听昱霖这么一说,更不敢抱了。张嫂连忙接过孩子。 “没事的,多抱几次就会了,我当初的时候也像你一样不敢碰他们,我这个大老爷们的一双手,拿枪拿刀拿惯了,怕自己这双大粗手把这俩小东西给弄痛弄伤了。不过,试过几次之后胆子就大了,现在我一手抱一个都没问题。“谭敬廷笑着对明峰说。 “谭兄,你还有机会练习,我这辈子除了以后抱外孙,基本上没有抱娃的机会了。当年胜男出生没几天就送人了,我都没抱过她。所以我一抱娃吧,心里就特别紧张。“ “这抱娃有技巧着呢,你得一只手托着他的小屁屁和腰这里,另一只手托着他的脖颈上,对不对呀,念安,你陆叔叔抱你抱得舒服吧。“ 忽然昱霖感到手上一热,前胸也湿了一大片:“哎,念安,太不够意思了,刚见面就送我这么一大礼包啊。“ 原来小家伙又拉屎有撒尿的,弄得昱霖狼狈不堪。桂花连忙把儿子接过来。 谭敬廷,徐明峰和桂花见昱霖的狼狈样,都禁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小霖子,你可别嫌弃,这可是童子尿。“ “谭大哥,你就天天接着你儿子的童子尿当圣水吧,涂在脸上,准保把你脸上的褶子给捋平了。“昱霖一边收拾一边抬杠。 “你呀,这张嘴呀,就是不饶人。“谭敬廷指着陆昱霖,对明峰说。 “我已经习惯了。不过这张利嘴能把渡边一郎和朱弘达给气得七窍生烟,也算是有本事。“徐明峰对陆昱霖的口才还是很赞赏的。 “好了,谭大哥,我们谈正事吧,你今后作何打算?“昱霖坐在餐桌旁,望着谭敬廷。 “我目前赋闲在家,不过我打算过阵子同桂花和孩子们一起回广东老家,人总是要落叶归根的嘛。“谭敬廷淡然地向陆昱霖和徐明峰谈了自己的打算。 “谭大哥,你才多大呀,就落叶归根了。“昱霖听谭敬廷说想回老家,有些失望。 “我也算得上是戎马半生了,真的是感到很疲惫,想找个安静的地方歇一歇。” “这我们能理解。“徐明峰点了点头:“哎,谭兄,你们保密局的那些人现在怎么样了?” “目前除了潘莉莉和郑医生之外都已经被拘捕了,潘莉莉和郑医生现在解职在家,他们手上没有什么血案,所以,只要把他们在保密局这些年里的问题交代清楚了,应该还是能给予公职的。” “潘莉莉当初替淑娴受过,主动承担宿舍楼着火的责任,让淑娴免受嫌疑,应该是有功之人,我看可以让她来公安局继续干她的老本行。“昱霖觉得公安局现在正缺人手,所以像潘莉莉这样的有经验的机要秘书正是他所急需的。 “我看可以考虑。”明峰点头认同。 “郑医生也是一个有正义感的好医生,同情**,他曾经冒险给我注射吗啡,还把鸣儿被绑架的事情通风报信给谭大哥,鸣儿这才得以解救,我看郑医生也应该尽快安排工作。” “对,现在我们各行各业的人才都非常匮乏,像郑医生这种医术高明的医生应该最大限度地发挥他们的才能,不能因为他曾经为国民党服务过,就被埋没了。”徐明峰也赞成陆昱霖的建议。 “对,明峰,我们应该起草一个文件,对国民党的遗留人员进行甄别之后,没有问题的,尽快让他们服务于人民,在今后的工作中再进行思想改造。” “嗯,这个建议我同意。” “谭大哥,那你手下其他一些人呢?他们情况怎么样?“ “上海解放那天,保密局被解放军接管了,孙富贵,姜则通,曹秀英,赵启生,蔡大龙这些处长都被拘捕了。“ “阿龙也被拘捕了吗?“昱霖感到有些惊讶:”要不是你和阿龙联手,我根本就无法逃离保密局这个魔窟,而且阿龙后来在营救那些被捕的同志中也是立过功的。” “我已经写了证明材料交给了接管的部队领导,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意见。不过我向他打听过这些处长将会是怎样的一个处理结果,他当时回答我说,如果手上没有血案的,基本上是十年左右的有期徒刑,如果手上有血案的,可能是公判之后枪毙,现在看来,孙富贵是必死无疑了,阿龙现在不好说,毕竟在朱弘达时期,他还是办过不少**的案子,手上也是沾过**的血的。而其他机构处长差不多都是十年左右的牢狱之灾。其实说到底,我这个站长要不是你们和黄政委给保下来,估计我现在也应该在提篮桥了吧。毕竟当初上海地下党遭受重创,与我脱不了干系。“ “谭大哥,你能及时幡然醒悟,而且还反戈一击,不仅拦截了大批要运出上海的物资,还营救出了我们百来位被捕的同志,这些人是我们党的重要财富,你对上海的解放是功不可没的,所以,你留下来一定能大有作为的。“ “小霖子,虽然我最后反戈一击,但毕竟我还是做过对不起**的事情,所以我想远离喧嚣,过一过田园生活,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这是我目前最向往的生活了。“ “谭大哥,你不要有思想包袱。你看那个刘昌义,他手上沾染的鲜血远胜于你,但他在上海解放前夕起义了,我们对他不是既往不咎,还安排他担任重要的公职了吗?所以,谭大哥,你不必有顾虑,按你的资历,能力,你完全可以在这里有用武之地。” “是啊,谭兄,现在我们百废待兴,正是用人的时候,我们还是希望你能留下来,跟我们一起建设新中国。“徐明峰也极力挽留谭敬廷。 谭敬廷望了望妻儿,还是摇了摇头:“我回家种地也一样是为新中国出力。“ “那就太大材小用了。“陆昱霖有些失望。 “小霖子,人各有志,你不要勉强我。“谭敬廷去意已决。 陆昱霖见谭敬廷坚持己见,便不再勉强:“要不,谭大哥,你先回老家住上一段时间调整调整,如果你想通了,想出来做事,尽管来找我和明峰。写信,打电话都行,我们的大门永远向你敞开着。“ “昱霖说得对,谭兄,我们永远欢迎你加入到我们的队伍中来。“ “多谢,小霖子。多谢,明峰兄。“谭敬廷感激地望着昱霖和明峰。 ------------ 第二百二十四章 万象更新 在提篮桥监狱里,蔡大龙和几位囚犯正端坐在小板凳上,人手一本学习资料,大家正一起学习***的《中国社会各阶级的分析》这篇著作。 “蔡大龙,出来,有人想要见你。”狱警对着正在朗读文章的蔡大龙喊了一声。 蔡大龙迟疑地站起身来,自从他入狱之后,妻子带着儿子来见过他一面,顺便把一张离婚协议书交给了他,阿龙知道,自己现在身陷牢狱,会拖累妻儿的前途,尤其是儿子,有一个罪犯爸爸,会让他一辈子都抬不起头。所以,阿龙很干脆地就在离婚协议上签了字。自那之后,没有人再来见过他。 “谁想见我?”蔡大龙边走边问身边的狱警。 “见了就知道了。”狱警面无表情地回答。 走进接待室,蔡大龙见穿着公安制服的高个子站在窗前,这个背影很是熟悉。 “蔡大龙,这位是上海市公安局的陆昱霖副局长,他找你。”监狱长向蔡大龙介绍。然后对陆昱霖点了点头:“你们谈,我先出去。” 陆昱霖朝监狱长点了点头,然后转过身来,蔡大龙心里一怔,果然是曾被他折磨得死去活来的陆昱霖。而当他看见陆昱霖那只残缺小指的左手时,心里更是一阵惊恐,扑通一声跪在陆昱霖的面前。 “局长大人,我自知自己罪孽深重,你的这只左手就是毁在我的手上的,你如果想要报仇的话,我阿龙没二话可说,你想剁下我一只手解恨,我都毫无怨言。“ 阿龙说完,如捣蒜一般向陆昱霖磕头谢罪。 陆昱霖连忙把阿龙搀扶起来:“阿龙,你这是干嘛,我来这儿可不是来找你寻仇的,我是来谢谢你当初的救命之恩。“ 阿龙一听,傻愣愣地望着陆昱霖。 “要不是你和谭大哥联手,救出了我和我的儿子鸣儿,我们父子可就共赴黄泉了。所以,我今天来就是为了感谢你当初的救命之恩。“ 陆昱霖紧紧地握住阿龙的手,眼里充满的感激之情。 “你真的不记恨我?“ 阿龙觉得有点不可思议:对于陆昱霖,他是有愧的,当初在刑讯室里,是他直接对陆昱霖施加了种种酷刑,令他腿残手废。尽管之后他协助谭敬廷救出了鸣儿和陆昱霖,但那也是在朱弘达和谭敬廷之间的两虎相争中,他选择站在谭敬廷这一边,这一来是为了报答谭敬廷对自己的照顾,二来这也是审时度势的结果。所以,面对陆昱霖,他不敢以救命恩人自居。 “说实话,当初在刑讯室里,你把我折磨得死去活来,我真的是对你恨之入骨,可是设身处地一想,你阿龙只不过是个听差的,朱弘达和阿强让你干什么,你怎么可能违抗他们的命令?你也是身不由己。何况你当时还提醒阿强对我手下留情,只是阿强这个人凶残成性,你未能阻止他而已,所以,我不恨你。“昱霖平静地望着阿龙。 阿龙嘤嘤地哭了起来,先是抽抽搭搭,随后,趴在桌上嚎啕大哭。陆昱霖连忙递给他一块手帕。 阿龙接过手帕,擦了擦泪水:“陆局长不计前嫌,高抬贵手,放我一马,阿龙无以回报,等我出狱后,我一定鞍前马后为您效劳,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阿龙,你言重了,你要做的是洗心革面,痛改前非。你不是为我个人效力,你应该为这个国家效力。“ “是,我一定会改过自新,重新做人。等出狱后将功折罪,弥补我前半生所犯下的罪孽“ “阿龙,一个新的时代已经开始了,我们每个人都应该深思一下,该如何在新的时代里,为这个国家添砖加瓦,增光添彩。“ “嗯,陆局长,我记住了。“ 会见的时间结束了,阿龙被带回了囚室,陆昱霖找到了监狱长,打听阿龙的情况。 “监狱长,我想问一下,像蔡大龙这样的情况,一般会判几年?“ “原本像蔡大龙这样的保密局特务,如果手上有血案的,一般都要执行死刑,但谭敬廷写了证明材料给有关部门,现在正在核实中,如果他真的有立功表现的话,可以从宽处理。“ “我能证明蔡大龙后期幡然醒悟,反戈一击,不仅把我和我儿子从保密局的地牢里救了出来,而且他还协助谭敬廷把百余位我们被捕的同志救出监狱,使这些同志幸免于难,所以,我认为蔡大龙对上海解放是有贡献的。我可以写书面材料来证明。“ “好,这太好了,我们现在手上也有一部分当初保密局的档案资料,有些问题我们就是通过这些材料进行排摸调查研究的,陆副局长,你要是能提供第一手资料,真的是太好了。“ “这事关一个人的前途命运,一定要慎之又慎。“ “嗯,我们一定会谨慎对待的。“ 一周之后,陆昱霖得知,阿龙被判了两年有期徒刑,其他的几位保密局的处长姜则通被判了十年有期徒刑,曹秀英八年有期徒刑,赵启生六年有期徒刑,孙富贵被判处死刑,公判大会之后立即押赴刑场执行枪决。 黄政委派车把玉蓉和孩子们接回了上海。 玉蓉带着孩子们再次来到了大上海,而现在他们再也不用伪装身份,再也不用担惊受怕,再也不用谨小慎微,终于可以扬眉吐气,昂首阔步走在大街上了。 玉蓉看见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笑容,每个人都喜气洋洋,意气奋发,大伙都在摩拳擦掌,跃跃欲试,都想要为这个新的国家添砖加瓦,增色添彩,锦上添花。 昱霖把玉蓉和孩子们接到了家里,现在的这个家是上级领导安排的一处部队大院,明峰,淑妍,胜男和许恒亮四人住在东面的三间平房里;昱霖,玉蓉和啸儿,吟儿,鸣儿,咏儿,喻儿还有胖婶和虎仔住在南面的四间平房里。两家人家不分彼此,本来嘛,这些人从相识开始,经历了无数的风风雨雨,原本就沾亲带故,现在更是密不可分了。 淑妍目前在中华全国民主妇女联合会上海分部工作,主要职责是团结、动员广大妇女参与经济建设和社会发展,代表和维护妇女利益,促进男女平等,协肋组织部门做好培养选拔女干部、发展女党员工作并负责向妇女干部和广大妇女进行党的路线、方针、政策的宣传教育。 许恒亮和啸儿正在上海博物馆筹备组工作,经常随着考古队东奔西走,昱霖他们怕老爷子身体吃不消,建议他从事一些文物资料的整理工作,但老爷子干劲十足,非要跟着年轻人一起走南闯北,风餐露宿,昱霖他们也没辙,只得依了老爷子的心思,特别嘱咐啸儿要照顾好老爷子。 玉蓉虽然有孕在身,但她可不愿天天待在家里发呆,看着每个人都忙忙碌碌,她也闲不住,好在自己还有一技之长,对于一些公公留下的那些古方,秘方烂熟于心,于是报名去中医学院进修,虚心向一些老中医求教,立志学成之后,当一名中医,为病患解除痛苦。 而虎仔则在昱霖手下当了个侦查科长,目前正在排摸一些国民党遗留下来的潜伏特务。 胜男则喜欢跟孩子们在一起蹦蹦跳跳,想要当一名小学体育老师,所以就报名去了师范学校进修体育课程。 吟儿依然回到了部队文工团,她现在已经成为文工团的台柱子了。 鸣儿曾经断断续续地上了两年小学,现在他在一所上海的百年老校读书,因为鸣儿天资聪颖,所以原本是就读三年级,但因为成绩斐然,连升两级,现在就读小学五年级。咏儿则在该校上一年级,兄妹俩常常手拉手结伴上下学。喻儿也上了幼儿园,天天唱歌跳舞,乐得屁颠屁颠的。 刘月宁进入了市委宣传部,负责规划、部署全市思想政治工作,会同有关部门研究和改进群众性思想教育工作以及指导全市文化建设方面的工作。 潘莉莉被招纳进了市公安局档案室。目前负责整理解放前的文史资料。 吉祥里和八里桥的那些邻居们现在也今非昔比了。 阿荣现在是商务印刷厂的车间主任和副厂长,这个曾经的街头小混混做梦也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还能当上厂长,他深刻地体会到了什么叫人民当家作主。 薛太太不再做娘姨了,她现在每天除了在菜场里当营业员以外,都会去扫盲班里学习文化知识,而她的儿子小宝也不用天天背着鞋箱上街去擦皮鞋了,他现在已经十七八岁了,被安排在一家造船厂当学徒工。 杜太太现在当上了里弄干部,经常拿着小喇叭在吉祥里宣传爱国卫生运动,号召大家讲卫生,灭四害,给家家户户送灭鼠药,灭蟑药,晚上则提醒居民小心火烛,如果邻里有摩擦,有矛盾,杜太太就会和一些里弄干部上门劝架。虽然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但杜太太干得不亦乐乎。 而夏文俊夫妇则回到了杭州,与父母的关系也冰释前嫌,芸芸诞下了一名男婴,一家人其乐融融地享受着天伦之乐。 叶太太终于获知阿成的死讯了,她带着毛毛去了乱坟岗,在阿成的墓前痛哭了一场,给阿成烧了些纸钱,点了三炷香,虽然阿成并未与叶太太结成夫妇,但在叶太太的心里,阿成是她可以依靠的男人。如今,阿成没了,叶太太有些心灰意冷。里弄干部还是很关心叶太太家的毛毛,建议叶太太把毛毛送到特殊学校去,那儿有同学,有老师,可以教会毛毛一些最基本的自理能力。自从鸣儿,咏儿和喻儿走了之后,毛毛没有玩伴,整天愁眉苦脸,没精打采,现在有了这么个好去处,叶太太求之不得。 肖老板的老妈和老婆去世好几年了,原本还对玉蓉有非分之想的肖老板终于了解了玉蓉和她表哥表嫂的身份,瞬间打消了这个念头,他见叶太太很是可怜,便有意接近叶太太,两个原本相互看不上,相互拆台的邻居现在居然互有好感,渐渐地这两个孤男寡女走到了一起,抱团取暖。 谭敬廷决定带着桂花和一对儿女离开了上海,前往广东老家韶关。陆昱霖特地到火车站为谭敬廷一家送行,兄弟俩在月台上紧紧拥抱…… ------------ 第二百二十五章 相亲相爱 虎仔和胜男两人情投意合,以前还遮遮掩掩,渐渐地这段恋情浮出水面,两人总在一起说着悄悄话,或是手挽手进进出出,毫不避讳,连咏儿和喻儿都看出来了,时常当着虎仔和胜男的面,用手指刮着脸皮,嘴里喊着:“羞羞羞。” 胖婶看在眼里,乐在心里,虎仔是她三十多岁才生的独子,虎仔还没满月,虎仔的爹就去世了,幸亏有陆府的老爷、太太还有少爷、少奶奶照应着,她和虎仔才有了个安身之所,含辛茹苦地养育了虎仔二十多年。如今虎仔即将娶媳妇了,而且还是共产党大官的闺女,这是胖婶做梦都没想到的事情。 明峰和淑妍也早就觉察出胜男的心事,胜男平时总是大大咧咧,果敢豪放的男孩子性格,有时还带有一点江湖气,可只有在虎仔面前才像个小女生的模样,才会脸红,羞涩,腼腆,扭扭捏捏。淑妍背后对着明峰说,这叫一物降一物。 虎仔是明峰极为欣赏的后生,不仅为人忠厚老实,而且胆大心细,智勇双全,这些年来一直是地下组织的得力干将,尤其是昱霖入狱之后,更是成为了他的左膀右臂,现在在昱霖手下干刑侦工作也是非常有起色,已经破获了两起隐藏的特务组织。前些日子在公安系统授功表彰大会上荣立了二等功,还被陈毅市长接见。 昱霖也早就觉察出虎仔对胜男不同的态度,一天没见着胜男,就有点魂不守舍的感觉,那几天胜男在师范学校住校集训,不能回家,虎仔就显得没着没落的,心神不宁。昱霖知道,这与自己当初想见淑娴的感觉如出一辙,只有恋爱中的人才会直冒傻气。想当初虎仔一见到胜男这个街头小混混就横眉冷对,气不打一处来,如今却变成了难分难舍的一对恋人,昱霖不得不感慨爱情女神的神奇力量。 鉴于虎仔和胜男二人早已心心相印,大家也有意撮合这一对。于是,大院里的人为操办虎仔和胜男的婚事而忙碌起来。 昱霖家的房间多,所以,新房就安排在昱霖家的一间朝南的房间里。 今天是个休息日,昱霖穿着工装裤,戴着袖套,头上戴了顶报纸做成的纸帽,左手提着涂料桶和刷子,右手扶着梯子,一步一步往上爬,准备给虎仔的新房刷墙。 “昱霖,你行吗,我看这活还是让警卫员来干吧。”淑妍走进院子,见昱霖在爬梯子,连忙走了进来。 “我已经给那两个小鬼放了假,让他们好好见识见识新上海。“昱霖站在梯子上,冲淑妍笑了笑:”淑妍,你放心吧,这活我能干。虎仔从小在我们陆府长大,也算是我们陆家的一份子,他是我们陆家小字辈中第一个成亲的,我作为他的长辈总得表示表示吧,他的新房还是由我亲手来粉刷吧。” “你这个陆家大少爷,现在居然还能干这活。”淑妍揶揄着昱霖。 “陆家大少爷,这都是哪朝哪代的事情啰,现在是新社会了,人人平等,所以啊,人人都得干活。”昱霖左手拎着涂料小桶,右手拿着刷子,往涂料桶里沾了沾,然后开始认真地刷墙。 咏儿拿着一张大红纸过来,缠着淑妍撒娇:“妍妈,我想给虎仔哥和胜男姐剪喜字,可是总剪不好,你教教我,好吗?” “行,走,咏儿,上我屋里去,妍妈教你。”淑妍拉着咏儿走出了房间。 昱霖一边吹着口哨,一边有节奏地刷着墙。 明峰从屋里出来,见昱霖在登高刷墙,赶紧过来帮忙。 “昱霖,你快下来,瞧你这个残腿废手的,怎么能干这活?还是让我来吧。” “明峰,你太瞧不起人了,我右腿不就短了两公分吗,况且医生说了,长几年就一般齐了,怎么就成了残腿了?我这只左手虽然只有四根手指,可现在伸曲自如,根本就不影响我干活,怎么就成了你嘴里的废手了呢,我早就不需要玉蓉照顾了,现在我什么事都能自己干,不信,你问玉蓉。” 玉蓉已经身怀六甲,听见昱霖在跟明峰说话,便走了过来。 “玉蓉,你来证明一下,我现在是不是不需要你照顾了?” 玉蓉笑着对明峰说:“明峰大哥,昱霖现在可能耐呢,还经常照顾我来着。” “听见了吗,明峰?我现在不仅不要丫头照顾了,我还能照顾丫头呢。” “是吗?进步这么快。不过,光靠你一个人干得干到几时啊,我跟你一块儿干吧。” 明峰撸起袖子,找了把刷子,也要刷墙。 “明峰,你现在是老丈人了,这活可不该你干,快放下,放下。” “哪来这么多讲究。” 明峰不听,依旧拿起刷子要刷墙,这时,虎仔进来了,看见明峰要刷墙,连忙一把夺了过来。 “明峰大哥,这活还是我来干吧。”说着,虎仔把刷子往涂料桶里沾了沾,麻利地刷起墙来了。 昱霖从梯子上下来,一把勾住虎仔的脖子。 “虎仔,你刚才叫明峰什么?明峰大哥?你昏头啦?”昱霖拍了一下虎仔的脑袋:“你这个傻小子,站在你面前的是你大哥吗,那是你老丈人,你应该叫他爸爸才对。” 虎仔傻笑着摸了摸脑袋,不好意思地冲明峰叫了一声:“爸爸。” 明峰眼睛都笑成一条缝了,连连点头。 昱霖扑哧一下笑出了声,悄悄地跟玉蓉咬耳朵:“你看明峰那样,乐得都找不着北了。“ 明峰朝昱霖捶了一拳:“又在背地里说我坏话了,是吧?“ “没有没有,我跟玉蓉说,你还真像个老丈人的样。“ 明峰瞪了昱霖一眼:“赶明儿吟儿大婚的时候,我也好好寒碜寒碜你。“ “嗯,吟儿也不小了,我过两年也能当上老丈人了。“昱霖脸上也荡漾着笑意:“哎,虎仔,你以后可不能跟我也称兄道弟了,你得叫我一声霖叔,或者跟着胜男叫我小姨夫也行。” “霖叔,好别扭啊!”虎仔一脸懵懂样。 昱霖哈哈一笑,指着玉蓉:“你以后也不能叫她玉蓉姐了,得叫玉蓉婶,明白了吗?” 虎仔摸着后脑勺憨笑着:“怎么我一结婚,辈分直往下掉呢?” “谁让你娶的是我的晚辈呢?”昱霖拍了拍虎仔的肩膀。 玉蓉羞涩地一笑:“虎仔,别听昱霖的,爱怎么叫就怎么叫。” “玉蓉,你这可有点长幼不分啊,总不至于他叫我霖叔,叫你玉蓉姐,那我俩算什么关系?” 玉蓉朝昱霖扮了个鬼脸,吐了吐舌头。 “哦,对了,玉蓉,你去把我给虎仔准备的新婚大礼拿来。” “你放哪儿了,我没注意。” “就在我的书桌里,我都包装好了。那个深红色的匣子。” “好的,我知道了。” 不一会儿,玉蓉手里拿着一只深红色的木匣子走了过来:“你送给虎仔什么贺礼呀?” 昱霖从玉蓉手里接过木匣子,交给虎仔:“打开看看吧。” 虎仔解开木匣子上绑着的红丝带,然后打开木匣子,里面是一只崭新的牛皮弹弓。 虎仔从木匣子里把弹弓拿出来,左看右看,爱不释手。 “怎么样,喜欢吗?”昱霖得意地望着虎仔:“这只弹弓可是用上等的牛皮做的。” “喜欢,谢谢,少爷,噢,不,霖叔。”虎仔笑得眼睛都眯成一条缝了。 “昱霖,你怎么送这个玩意当新婚贺礼,真是的。”玉蓉嗔怪着昱霖。 “送礼嘛,就是投其所好,虎仔喜欢弹弓,先前的那只有点老化了,我就重新给他做了一只,第一只弹弓是我送给他十岁生日的礼物,这第二只弹弓是新婚礼物,等虎仔儿子出生了,我再给他儿子做一只。” “好嘛,加上胜男的那只麂皮弹弓,虎仔一家子成了弹弓之家了,以后一家三口闲着无聊就弹弹弓玩。“明峰打趣昱霖:“昱霖啊,亏你想得出。” “虎仔的弹弓绝技可不能失传,得后继有人,传承下去,还要发扬光大。你们不懂,这叫战略眼光。“昱霖对明峰和玉蓉的态度不屑一顾。 “好好好,够有战略性的,我服了你了。虎仔,好好收着吧,这可是你霖叔的一番心意。你可千万别辜负了他的战略眼光。” “嗯。”虎仔连连点头。 “好了,咱们也别扯闲篇了,快干活吧。“ 明峰,虎仔和昱霖连忙撸起袖子,粉刷新房。 用了一上午的时间,虎仔的新房就被粉刷一新。 “好了,大功告成,等摆放好家具,贴上喜字,挂上气球,就全OK了。“昱霖得意洋洋地望着劳动成果。 “嗯,现在有点新房的感觉了。”明峰也频频点头。 “虎仔,下午,你和胜男一起去光影照相馆,我给你们拍结婚照。“昱霖朝虎仔眨了眨眼睛:”西式的,中式的,随你们。“ “真的,那胜男可得乐坏了。“虎仔憨憨地一笑。 吃过午饭之后,昱霖,虎仔和胜男一起去了光影照相馆。 走进照相馆,这儿已经被重新整理过了,门窗已经修缮了,基本上保持着原貌,望着这熟悉的场景,不禁把大家的心绪又拉回到了过去的那段时光。 三人不约而同地陷入了沉思,在这里,有过太多的回忆,有欢歌笑语,有惊心动魄,有锥心泣血,有情意绵绵。这里承载了太多的职责,使命,信念,希望。这里是一段浓缩的对敌斗争史,它映衬了这儿的主人们不屈不饶,一往无前的胆识和气魄。 昱霖给虎仔和胜男拍了两套结婚照,在中式结婚照中,虎仔穿着长衫马褂,胜男穿着旗袍,两人并肩坐着,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在西式结婚照中,虎仔穿着燕尾服,胜男穿着婚纱,虎仔搂着胜男,四目相望,浓情蜜意。 无论是中式还是西式的结婚照,虎仔已经褪去了青涩,显得那么的老成持重,而胜男则一改以往的假小子形象,演变成婀娜娉婷的美丽新娘。 当年胜男第一次进入光影照相馆时,就被那些婚纱照所吸引,梦想着自己有朝一日也能披上洁白的婚纱,如今美梦成真。 结婚那天,部队大院里好不热闹,许恒亮和啸儿特地向考古队请假,从甘肃的山沟沟里,乘了三天三夜的火车赶回来给虎仔道喜。吟儿随部队南下,一时回不来,但托战友给虎仔和胜男带来了一份新婚贺礼,那是一只精美的八音盒。 大家纷纷给这对新人道喜。原先还嫌有点空落落的院子一下子人声鼎沸。 虎仔和胜男的婚礼简单却很隆重,新人胸前佩戴着红花,被大家簇拥在院子中央,黄政委特地前来充当他们的证婚人,祝虎仔和胜男百年好合,白头偕老。 仪式之后,虎仔和胜男给大家分发了喜糖,虎仔和胜男的一些同事和朋友,包括胜男以前的小兄弟们,瘌痢头、眯细眼、鼻涕王、矮胖子和塌鼻头等人也都来祝贺。这些流浪儿现在都有了着落了,不是去当学徒,就是去学校上学,不再像以前一样过着混吃等死的日子了。 新婚燕尔之后,虎仔接到了新的任务,他又开始紧张地忙碌起来。而胜男则继续回学校学习。大家回到各自的工作岗位上,迎接新的任务,新的挑战。新的生活就在大家鼓足干劲,热火朝天的学习和工作中日复一日地继续着,大家都在为谱写新时代的赞歌而努力着…… ------------ 第二百二十六章 天翻地覆 一九四九年十月一日,***主席在天安门城楼上庄严地宣布了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了,中国人民从此站起来了。 这庄严的宣告犹如一声春雷惊醒了大地,昭示着一个新的时代,新的篇章开启了。 就在同一天,蒋介石却在广州,部署“保卫华南”的方针。然而他未必知道,他手下一帮国民党政界人士,正前去关帝庙,找算命先生占卜民国的命运。 对于这帮国民党政要而言,也许正因为这国运自己已无法掌控,所以才会有求于江湖术士对上苍的解读,以求能够避祸趋福。 算命先生见这么多达官贵人来找他指点迷津,欣喜若狂,自然是语不惊人死不休。 当问之吾等日前退守东南一隅,可否有转机时,算命先生答曰:“汉宝复兴,中原在望。” 再问到羊城吉凶时,算命先生答曰:“君问羊城,五羊免劫灾,共终难得志,禾熟见奔逃,此乃天意也。” 算命先生滔滔不绝,口吐莲花,令这帮政要很是欢欣鼓舞,臆想着有老天爷扶助,广州可保平安了。如果这帮政要早知道这位算命先生只是投其所好,故意甜言蜜语哄骗他们,而在半个月之后,广州就被解放军占领了,会不会当场就让这位口吐莲花的算命先生口吐白沫? 就在这帮政要占卜算卦之时,人民解放军正迅速南下,已完成进逼广州的部署。 十月二日,也就是新中国首个国庆节的第二天,广东战役打响了。 而就在一个月之前,九月二日,人民解放军以雷霆万钧之势,分路飞越粤北天险五岭山脉,突破敌人吹嘘的“粤湘赣防线”。 其实,早在一九四九年四月,当人民解放军百万雄师渡过长江解放南京的时候,国民党的统治实际上已宣告灭亡。残存的国民党政府逃到广州,企图负隅顽抗。驻守广东的国民党三个兵团约十五万人,统由华南军政长官公署司令余汉谋指挥。国民党国防部给余汉谋的指令是:巩固粤北,确保广州。 十月十日,阎锡山等人在广州虽一筹莫展,但这一天,还是在绥靖公署大礼堂举行“双十节”庆祝大会,组织五千人在中山纪念堂举行纪念大会,最后还派飞机撒反共传单,街头进行反共宣传,表示誓死坚守广州,与解放军决一死战。 然而令人感到讽刺的是,在人民解放军强大攻势下,国民党行政院长阎锡山立即逃到台湾,当初与共军决一死战的口号声还犹在耳畔。 而到了十月十二日零时,代总统李宗仁正式宣布,国民政府迁往重庆。 十月十三日,李宗仁离开广州飞去桂林,蒋经国曾在日记上叹息道:“父亲对广州之保卫战,真空费一番心血了!“ 十月十四日,国民党眼看败局已定,便做最后的挣扎,撤退之前,炸毁了广州的旧海珠桥。当日下午,负责夺取广州的中路军第四十三军一二七师、一二八师以及第四十四军一三二师分别从佛冈、从化、增城、花县等地进军,当晚全城宣告解放。 广州解放了,中国最后的一个头等大城市解放了,国民党在中国大陆上最后一个巢穴倾覆了。 从此,中华人民共和国神圣庄严的国土,西起帕米尔高原,东至扬子江口,五星红旗正不断地取代青天白日旗,在中国的版图上飘扬。 广州解放的消息传来,昱霖激动地难以自已。广州,对昱霖而言,是生于斯,长于斯的故乡,也是他的亲人们长眠于此的故土,如今终于重新回到了人民的怀抱。 回想起当初在广州的岁月,昱霖的心情难以平复,昱霖坐在沙发上,聆听着收音机里传出的关于广州解放的新闻,眼前似乎呈现出一幕幕难以忘怀的与日寇周旋,抗争的情形。父亲,母亲,二叔,二婶,昱霆大哥,耀叔,黄大夫,马大哥等故去的身影一下子涌现在他的面前,把他的思绪一下子拉得很远很远…… “昱霖,你在想什么呢?”玉蓉倚在昱霖的肩头,望着他深邃而悠远的目光。 “玉蓉,广州解放了,我真想回去看看。”昱霖抚摸着玉蓉的秀发。 “我也是,广州一别也有七八年了吧?” “七年零五个月。我在想我爹娘的坟头上是不是已经野草丛生,一片荒芜?我这个当儿子的既不能在父母生前为他们端茶倒水,事亲至孝,也没能为他们养老送终,还让他们的坟茔荒草萋萋,作为人子,我真的是有愧于我的爹娘。”昱霖不禁悲从中来。 “昱霖,你别这么说,老爷太太是最懂你的人,你是为了社稷百姓才抛家舍命,他们是不会怪罪于你的,他们一定会以你为傲的。” 昱霖默默地望着玉蓉,把玉蓉紧紧地搂在怀里。 广州刚刚解放时,各行各业都百废待兴,而社会秩序七颠八倒,社会风气也是一片乌烟瘴气,各种违法犯罪行为甚嚣尘上。上级领导考虑到陆昱霖是广州人氏,对广州的风土人情和社会状况比较了解,便决定让陆昱霖回广州管理一方治安。 陆昱霖接到上级命令,让他奔赴广州,担任广州市公安局局长一职。回到故乡,一直是陆昱霖的夙愿,如今终于能够达成心愿了。 黄浦江畔,江风徐徐吹来,明峰和昱霖站在江边,两人似乎有说不完的话。 “昱霖,你马上要去广州赴任了,你和孩子们这一走,我们这个院子就真的是冷清啰。真是舍不得你走啊。“明峰拍了拍昱霖的肩膀。 “我也舍不得这儿,我们在这儿一待就待了七八年了,这七八年是惊心动魄的岁月,也是永生难忘的岁月。“昱霖望着滔滔的江水,感触良多:“明峰,这里曾经有过我们并肩战斗过的足迹,有过我们曾经留下的欢笑和泪水,也有过我们曾经洒过的鲜血和经历过的苦痛,这些铭心刻骨的印记是难以磨灭的。“ “是啊,这些年我们所经历的血雨腥风令人难以忘怀啊。“明峰对昱霖的感慨感同身受。 “上海是淑娴的故乡,也就是我的故乡。明峰,放心吧,以后等孩子们放寒暑假时,我会经常带他们回来看望你们大家的。”昱霖回过头,笑着望了望明峰。 明峰拍了拍昱霖的肩膀:”昱霖,临走之前,你还有什么要求吗?“ “别的没什么,就是想把淑娴和阿成的遗骸迁往我们陆家祖坟上去,我曾经交代过玉蓉,让她无论如何要把我们陆家人安葬在一起,我曾对她说,如果我们陆家人生前不能相守在一起,那么死后就让我们继续相邻为伴吧。“ 明峰郑重地点了点头:“我能理解,好,这件事就由我来替你安排吧。那我明天就去保密局附近的乱坟岗,先把阿成的遗骸迁出。“ “我跟你一块儿去吧。”昱霖黯然地说道:“我想去看看阿成的坟。” 次日,明峰和昱霖带着几位公安干警来到了保密局附近的乱坟岗,在这片坟场里,昱霖和明峰找了半天,方才在一处不起眼的角落里,看见一个坟包,上面插了一块木牌,上书:袁贵成之墓。 昱霖站在阿成的坟茔前,想起阿成最后的时刻,那含泪泣血的一声:“少爷,阿成生为陆家人,死为陆家鬼,阿成先走一步了。” 昱霖不禁潸然泪下:“阿成,我这就带你回家,回陆家。” 昱霖和明峰一起亲自把阿成的棺椁从乱坟岗挖掘出来,然后装车。 明峰拍了拍手上的泥土,一转身,看见不远处的一个坟茔上插着一块木牌,上书‘陆昱霖之墓’。 “昱霖,你来看。” 明峰招呼了一声昱霖,昱霖跑过去,看见自己的坟茔,不禁哑然失笑。 “我猜这一定是谭敬廷的手笔。要不是他移花接木,混淆视听,我也许早就魂归九泉了。”昱霖对谭敬廷的计谋很是钦佩。 “是啊,保密局的地牢如此森严,要是没有谭敬廷,我们根本无法把你从保密局的魔窟里营救出来,而且谭敬廷不仅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你救了出来,而且还嫁祸于朱弘达,借庞天玺之手除去了朱弘达,从而取代他坐上了保密局第一把交椅,这为我们营救狱中的同志,阻截运往台湾的物资大开方便之门,并且让那些企图破坏上海的特务们现了原形,被我们一网打尽。”徐明峰也对谭敬廷赞不绝口。 “确实,谭大哥对上海的解放功不可没。” “昱霖,那你猜一猜,这个坟茔里埋的究竟是谁?”明峰好奇地问昱霖。 “据我对谭敬廷的了解,埋在里面的人应该是阿强,保密局被逮捕的大大小小的特务里没有齐瑞强,我估计他应该躺在这里面呢,谭敬廷知道阿强绑架了我儿子,又对我施以酷刑,所以,谭敬廷是不会放过阿强的,他这是在为我报仇呢!他也真的是用心良苦。” “谭敬廷还真是个人才,可惜,他现在想过隐居的生活。” “等我回广州之后,再去请他出山,他这样的人才埋没在山野之间太可惜了。” “谭敬廷主要是顾虑太多,觉得自己曾抓捕过共产党,手上沾有共产党的鲜血,尤其是面对你的时候,他更有负罪感,他会觉得若不是他下令抓捕你,你就不会被阿强一伙折磨,所以他觉得自己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心里有个死结,这也恰恰说明谭敬廷是个非常重情义的人。看来解铃还须系铃人,只有你出面才能打开这个结。” “嗯,谭大哥确实是个重情义的人,也是一个有担当的人,我一定会说服他。” “淑娴的棺椁我已经通知苏北的同志了,他们很快就会把淑娴的遗骸运抵上海。” 昱霖握了握明峰的手,感激地点了点头。 昱霖带着大腹便便的玉蓉和孩子们离开了上海,前往广州。胖婶不放心即将临盆的玉蓉,执意要跟着昱霖去广州,昱霖和玉蓉只能答应。 临行时,明峰,淑妍,虎仔,胜男都来为昱霖一家送行,站台上,大家依依不舍。 ------------ 第二百二十七章 魂归故里 尽管广州市府有关部门已经给昱霖一家安排了干部楼,但昱霖还是想回那真正属于他的家——西关陆府。 昱霖带着淑娴和阿成的灵柩回到了广州荔枝湾的陆府,那两幢小白楼和小黄楼还依然伫立在芝兰湖畔。 推门而入,陆府已然不是当年的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了,如今的陆府已经残败不堪,草坪上杂草丛生,那三层的楼房也已经失修多年,斑斑驳驳,甚至还有不少枪眼,可见陆府在这些年的战事中已经屡遭重创,变得千疮百孔。 走进宽敞的客厅,原先的一些摆设已然不见,因为长期无人居住,所以,盗贼经常光顾此地,家里除了一些无法搬动的家具,基本都已经搬空了。 昱霖上楼望了望原先的卧室,这里的布局基本没变,那架钢琴居然还保留了下来,昱霖走了过去,把琴盖上的浮灰擦去,然后翻开琴盖,用右手弹了几个音符,这琴声居然还是那样的清脆悠扬,昱霖望了望自己的左手,叹了口气,把琴盖合上。 昱霖来到了佛堂,这里小偷不感兴趣,所以,还基本保持着原样,墙上依旧挂着陆家祖先的画像,只是那些陆家列祖列宗的灵牌横七竖八地倒在供桌上,昱霖把供桌清理干净,然后恭恭敬敬地把灵牌一一擦拭一遍,归置好之后,便拿出了淑娴的牌位,放在供桌上。 “淑娴,回家了。“昱霖默默地凝视着供桌上的牌位,玉蓉站在昱霖的身旁,眼睛又红了。 “来,孩子们,你们都过来。”陆昱霖把鸣儿,咏儿,喻儿都叫到佛堂里。 “鸣儿,咏儿,喻儿,你们都看好了,这墙上的画像都是我们陆家的老祖宗,我们陆家世代忠良,所以,你们身为陆家子孙,切莫玷污了祖宗的英名,让陆氏祖先蒙羞。你们一定要牢记《家训歌》,不仅要会吟诵,更要去践行,明白了吗?” 鸣儿听后,认真地点了点头,而咏儿和喻儿似懂非懂,眨巴着眼睛跟着哥哥点了点头。 “来,孩子们,跪下,给陆家的列祖列宗,还有你们的爷爷,奶奶,叔爷爷,叔奶奶,伯伯,伯母,娘亲磕头。” 孩子们立即跪了下来,对着供桌上的这些牌位磕头, “你们以后谁要是犯错了,就待在这儿,面对这些牌位和画像,好好反省自己的错误,明白了吗?” 三个孩子怯怯地点了点头。 “昱霖,刚回来,让孩子们休息一下吧,别这么严肃,看把孩子们吓得大气都不敢出了,做规矩有的是时间。” “玉蓉,这就是我给孩子们上的第一课。”昱霖脸色依然严肃:“我想一回来就让他们明白身为陆家人是荣耀的,也是需要担当的。这种理念一定要根深蒂固扎根在孩子们的心中。” 玉蓉一听,点了点头:“孩子们,你爸爸说得对,我们是陆家人,就一定要做给陆家荣宗耀祖的事情,不能做给老祖宗丢脸的事,大家都听懂了吗?” “嗯。”孩子们认真地点了点头。 听说昱霖回来了,街坊四邻都跑来看个究竟,大家对昱霖一家嘘寒问暖,让昱霖和玉蓉顿时感到一种亲切。 白发苍苍的庄熙卿老先生在家人的搀扶下,也闻讯赶来了,昱霖一见到庄老先生,连忙下跪请安。 “庄老先生,请受小侄一拜。“昱霖朝着庄老先生跪拜。 “贤侄请起,你现在是共产党的大干部了,老夫受之不起。“庄老先生把昱霖扶起。 “庄老先生对我们陆家的大恩大德,昱霖没齿难忘。“昱霖泪水夺眶而出。 庄老先生望着眼前的昱霖,憔悴沧桑了许多,眼里满是心疼:“昱霖啊,这些年你受苦了。淑娴呢?“ 庄老先生朝四周望望,没有见到淑娴。 昱霖指了指那个灵柩:“淑娴已经捐躯了,我把淑娴的遗骸带回来了。“ 庄老先生一看,老泪纵横:“唉,令人痛心哪。国不安,则家不幸。淑娴温婉贤淑,知书达理,没想到这么年轻就香消玉殒了,可惜,太可惜了。“ 昱霖望着淑娴的灵柩,悲从中来,泪水夺眶而出。 庄老先生拭去泪水,然后指着旁边的那个灵柩:“那个又是谁?“ “那是阿成。“昱霖望了望阿成的灵柩。 “阿成也作古了?“庄熙卿无奈地叹了口气:”都是一些年轻的后生啊。我是看着阿成长大的,唉……,不过总算是魂归故里了。陆家无愧于西关第一忠烈之家。“ “庄老先生过誉了,这份殊荣实不敢当。敢于为国献身,为国捐躯的何止我们陆氏一家,适逢乱世,唯有挺身而出才能保家卫国,保境安民,我们陆家也不过是遵循祖训,尽己本分而已。“ “贤侄真的是太谦虚了。“庄老先生低头望见一个小男孩和一个小女孩站在昱霖身旁,连忙弯腰对着那男孩说:”这是鸣儿吧?都长这么高了,我记得那时还只不过是个三四岁的模样。“ “老爷爷好。“鸣儿朝庄老先生跪拜磕头。 “这孩子有你爹的遗风。那这位是……“庄熙卿望着瓷娃娃般的喻儿。 “老爷爷你好,我叫喻儿。家喻户晓的喻,陆轩喻。“喻儿向庄老先生自我介绍。 “这是我和淑娴在上海生的女儿。”昱霖连忙向庄老先生介绍。 “好好,好名字,真乖,眉眼之间还真像淑娴。“庄熙卿老先生抱起喻儿,望着粉嘟嘟的喻儿,感觉淑娴又回来了。 庄老先生抬起头,望见大腹便便的玉蓉:“这是玉蓉吧。“ “玉蓉现在是我的妻子。“昱霖向庄老先生解释了一下。 庄老先生颔首点头:“雨过天晴,否极泰来。玉蓉也算是找到了一个好归宿。“ 玉蓉拉着咏儿的手,走到庄熙卿面前,向老人家躬了躬身子。 “庄老先生,您好,您对我们家的恩德,玉蓉铭感五内,无以回报。“ “玉蓉少奶奶说这话就见外了,我们庄家和陆家是世交,不用这些虚礼,你们能在危难时想起我,我能助你们一臂之力,这是老夫的荣幸。”庄老先生望着玉蓉身边的女孩:“这应该是昱霆的骨肉,咏儿吧?” “庄爷爷的记性真好,我是咏儿,妈妈说您是我们家的大恩人。让我像孝敬自家的爷爷一样孝敬您。”咏儿朝庄熙卿跪拜。 “快起,快起。“庄熙卿把咏儿从地上扶起来,抚摸着咏儿的头,怜惜地望着咏儿:“玉蓉啊,你真不容易,这孩子这么伶俐,是你的功劳,昱霆地下有知,也心安了。” “哦,对了,少奶奶曾经委托我掌管陆氏产业,老夫无能,有两家厂子毁于炮火之中,还有好几家我已将厂子迁往香港,剩下的只能勉强维持,几无盈利,惭愧啊。你们回来了正好,在我有生之年总算是可以物归原主了。“ 庄老先生从管家手上接过厚厚一叠账本,交给昱霖:“这是历年陆氏集团各厂的账簿。请贤侄和玉蓉少奶奶过目。“ “庄老先生,您这么说,让我和玉蓉如何自处,这么多年来,我们流亡在外,陆氏产业全靠您打理,您为了我们陆家的产业殚精竭虑,还千方百计保护我们陆氏产业,帮我们维持周转,这份心血岂是这些账本能涵盖的,庄老先生在上,请再受小侄一拜。“昱霖双膝跪地,朝庄老先生叩首。 “贤侄,快请起,快请起。“庄熙卿把昱霖扶起:“你上次托我变卖陆府和陆宅中的古玩字画,我变卖了一部分,大部分我都替你们存在了宝源典当行,这是我名下的当铺,我怕陆府和陆宅没人看家,被盗贼盗去了,所以,就全都转移到宝源典当行。你们随时可以来取。” “庄老先生对我们陆家的情谊让昱霖铭心刻骨,”昱霖眼里闪着泪光。 “贤侄啊,见外了,举手之劳而已。切莫挂怀。”庄老先生拍了拍昱霖的手。 “庄老先生,现在解放了,广州城百废待兴,我们希望有识之士能加入到我们市府的工作中来,为建设一个更好的广州而出谋划策,庄老先生是德高望重的饱学之士,在广州政界和商界都是举足轻重,如能身体力行,为我们建言献策,那是广州市民的福祉。“ 庄老先生连忙抱拳作揖:“贤侄言重了,老夫岁年事已高,赋闲多年,除了开办私塾,教几个稚子吟诗作画之外,别无长处。“ “庄老先生过谦了,您老才高八斗,之所以赋闲多年,甘当闲云野鹤,不愿出仕为官,是因为当年主政的是贼人倭寇,您当然不愿与之为伍,而国民政府羸弱无能,且败絮其中,让老先生又深感失望,所以您情愿淡泊此生,您老洁身自好,令人敬重。不过,庄老先生,如今是人民当家作主的新时代了,我们共产党人以为人民谋福祉作为奋斗目标,所以还望庄老先生能老骥伏枥,倾力相助。“ 昱霖言辞恳切,让庄熙卿感受到了共产党人的真诚,他感到一股暖流在心间流淌。 “若是贵党觉得老夫还有可用之处,那老夫在有生之年定当不遗余力,鞠躬尽瘁。“庄熙卿声如洪钟,感慨激昂。 昱霖心潮澎湃,双手与庄老先生紧紧相握。 昱霖一家暂且住在干部楼里,庄熙卿派人把陆府和陆宅重新整理修缮了一下,随后昱霖带着妻儿老小又重新回到了陆府。这儿是他出生,成长,结婚,生子的地方,这儿曾有父亲的殷殷教诲,母亲的慈爱叮咛,淑娴的绵绵深情,耀叔的关怀呵护,阿成的赤胆忠心,这儿是他魂牵梦绕的地方,只有待在这儿,昱霖才有一种回家的感觉。 在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昱霖带着玉蓉,鸣儿,咏儿,喻儿和胖婶,扶着淑娴和阿成和耀叔的灵柩,来到了白云山的后山陆家祖坟,把淑娴、阿成和耀叔的遗骸埋在了这儿。 昱霖,玉蓉和孩子们一起在淑娴的墓碑前跪拜磕头。 “淑娴,这是你的家,有爹娘,叔婶,哥嫂,还有陆家的列祖列宗的陪伴,你就在此长眠安息吧。“ “淑娴姐,我们会经常来看你的,唤儿马上就要出世了,我们就要有第六个孩子了,我和昱霖一定会把这些孩子抚养成人的,你就放心吧。“ 大家又来到了耀叔的墓前,昱霖跪在墓前,望着耀叔的坟茔,心里一阵酸楚:“耀叔,您看着我出生,看着我蹒跚学步,看着我从小学一直念到军校,看着我结婚生子,小时候,我总是骑在你肩上,你带我走到东,走到西,你总是处处护着我,不让我受半点委屈,小时候我调皮,我爹要打我,你总是替我挡着。可我还没来得及报答您,您就走了。耀叔……“ 昱霖不禁心里一阵凄楚,在他心里,耀叔如同父亲一般,对自己多有疼爱。可是他还未替耀叔养老送终,耀叔就惨死在日寇的屠刀之下。真可谓:子欲孝而亲不在。 昱霖又来到阿成的墓前,长跪不起:“阿成,好兄弟,我陆昱霖对不起你,我知道一直以来,你都以身为陆家人为傲,现在我把你带回了陆家祖坟,你说过,你生是我们陆家的人,死是我们陆家的鬼,我现在终于了却了你的心愿了。等我百年之后,再到地下向你赔罪。“ 阿成之死一直是陆昱霖内心的阴影,虽然玉蓉曾经宽慰过他,但他始终不肯原谅自己,现在把阿成的遗骸迁入了陆家祖坟,陆昱霖的心才稍稍感到一丝安慰。 随后,陆昱霖,玉蓉给父母的,二叔二婶的,昱霆和秀琳的墓前洒酒祭扫。望着新坟旧墓,昱霖的心像是被针扎似的在隐隐滴血。 祭扫回来后不久,玉蓉就感到腹痛难忍,昱霖把玉蓉送往医院,没过多久,玉蓉诞下了一个七斤七两重的大胖小子——唤儿,全家都为迎接这个小生命的到来而忙碌起来。 ------------ 第二百二十八章 求贤若渴 昱霖走马上任,担负起全广州的治安重任。他深知责任重大,因而夙夜在公,坐而待旦,不敢有一丝懈怠。尽管如此,昱霖还是感到手下的兵捉襟见肘,常常令他寝不遑安,食不暇饱,应接不暇,分身乏术。于是,他的脑海里立即闪现出一个人来。 昱霖独自驾车来到韶关,谭敬廷的老家,远远地,他看见谭敬廷穿着短褂,戴着草帽,正在田里挥舞着锄头。 “谭大哥。“昱霖大喊一声,随即朝田埂上飞奔过去。 谭敬廷听见喊声,回过头去,见是昱霖,连忙拿着锄头,跑了过来。 “谭大哥,我们终于又见面了,你别来无恙吧?“昱霖拉着谭敬廷的那双沾满泥土的手,兴奋不已。 “无恙,无恙,小霖子,你怎么来了?是来广东出差吗?“谭敬廷扛着锄头,边走边问。 “我现在已经调到广州市公安局了,今天特地来看看你,怎么样,嫂子和孩子们都好吧?“ “挺好的,就是这两小家伙太能吃了。“一提到孩子,谭敬廷的脸上满面春风。 “你等会儿。”昱霖跑到吉普车旁,从车上拿下一个纸箱递给谭敬廷:“给,这是我给念安和念慈带的奶粉。“ “你还真是及时雨,桂花奶水少,这两小家伙基本上都靠奶粉喂。我本来打算明天去广州买点奶粉。现在好了,不用买了,你送货上门来了。“谭敬廷接过箱子:“哇,这么多,够这两小家伙吃上小半年的了。” “知你者,莫若我。我就知道你现在最缺的就是这个。“ “嗯,到底是兄弟,心有灵犀。来,进来看看我的新家。” 谭敬廷带着昱霖来到了刚刚造好的新居。 “桂花,你快出来,看,谁来了?“谭敬廷朝屋子里喊了一声。 桂花从屋里出来,见是昱霖,很是兴奋:“啊呀,是小霖子啊,你怎么有空来广东的?“ “小霖子现在已经调到广州市公安局工作了。我猜是不是让你当广州市的公安局长了?“ “什么都瞒不过你谭大哥。我刚上任没几天。” “是吗?那太好了,广州离韶关不远,以后我们可以常来常往了。“桂花脸上挂满了笑容。 “说不远,也有两百多公里呢,嫂子,我今天来,是想请谭大哥去广州助我一臂之力。“昱霖把自己来此地的目的亮了出来。 谭敬廷一愣,他以为陆昱霖只不过来看望他,跟他唠唠家常,没想到陆昱霖是来请他出仕的。 “你们别站在外面,快进屋吧。“桂花连忙把昱霖领进屋里。 谭敬廷的新盖的泥瓦房有三大间,很是简朴,中间是客厅和饭厅,左边是卧室,右边是灶间。饭厅里就一张八仙桌,几条长凳,左边靠墙放了两张藤椅和一张竹榻,进屋正中间靠墙处有一个供桌,上面供奉着观世音菩萨。而卧室里放着一张大床和一张小床,小床上睡着念安和念慈兄妹俩。 “这儿的条件自然是跟上海海格路的公寓不能相提并论,但还过得去。我现在也不讲究,只要有床可卧,有衣可穿,有饭可吃就心满意足了。“谭敬廷冲着陆昱霖笑了笑:”我现在是个种田好手,我们家的那块地还真是块宝地,种啥就有啥。我屋子后面还有个池塘,想吃鱼了,就钓几条,我还在院子里养了一头猪,两只羊,五只鸡。对了,桂花,你去杀只鸡,今天中午我跟小霖子喝上几杯。“ 桂花连忙点头,去院子里抓鸡了。 昱霖把谭敬廷拉到八仙桌旁坐下:“谭大哥,虽然你现在的生活清闲自在,无忧无虑,可我觉得这日子不是你现在该过的,再过二十年,你过这样的日子才合适。“ “小霖子,之前在上海时,我就说过,我想要归隐乡野,过男耕女织的田园生活,现如今尽管生活清贫,但有妻儿相伴,我很知足,现在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空闲时逗逗孩子,挺轻松的。” “谭大哥,就算是想学陶渊明,那也得等你暮年之后吧。” “小霖子,你谭大哥兜兜转转也快四十的人了,二十年前,我不甘心过平平淡淡的生活,所以,我离家出走,去上军校,发誓要扬名立万,为谭家光宗耀祖。二十年来,无论是抗战,还是内战,我一直是过着刀尖上舔血的日子。为了理想,我曾经热血沸腾,不惜牺牲;为了富贵,我曾经利欲熏心,唯利是图;为了权势,我曾经不择手段,与狼为伍;但最终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我也死心了,争权夺利并不适合我谭敬廷,还是现在好,远离尘嚣,乐得清净。没想到二十年后,我又重归平平淡淡的生活,小霖子,你说,这是不是叫返璞归真?“ “在我看来,你这样,简直就是暴殄天物。“昱霖按捺不住心中的不满:“谭大哥,你是一个足智多谋,骁勇善战的人,你现在正值壮年,正是大有作为之时,你怎么能闲居在田野里,整天喂猪养鸡,耕地除草,消磨时光呢?” 谭敬廷一愣,他没想到陆昱霖对他现在的生活有如此反应。 “小霖子,我现在只想要一份安宁,这种田园生活对大多数人来说并不难,但对我而言,这是我彻悟后的选择。“ “谭大哥,你过去是生活在尔虞我诈,勾心斗角的环境中,所以你才会变得让自己都不堪回首,可是现在不同了,时代变了,现在全国人民正在热火朝天建设新中国,你难道没看看周围人,他们都意气奋发,干劲十足,争先恐后地为新中国出力。“昱霖越说越激动:”谭大哥,跟我走吧,我那里能让你大显身手,不枉费你的才华,而且,我们现在所做的一切,是在为大多数人谋福祉,能让你感到问心无愧,心安理得,这难道不正是你和桂花嫂子想要的吗?“ 谭敬廷低着头,陷入沉思,沉默了片刻之后,他抬起头来。 “小霖子,你诚心诚意邀我出来做事,我心里很感激。”谭敬廷抬起头来:“可是不是我驳你的面子,现在是共产党的天下,像我们这些国民党的遗老遗少,底子不干净,何况我手上还沾过共产党的鲜血,远的不说,就说你吧,我一看见你的那只左手,我就……我就不能原谅我自己。如果不是我,你就不会落下这终身残疾。” 谭敬廷难过地低下了头,忽然,谭敬廷感到有股力量朝他的的右脸颊打了过来,出于本能,他连忙用右手还击,击中了陆昱霖伸过来的左拳。谭敬廷定睛一看,见自己打中的是陆昱霖的左手,惊出一身冷汗。 “小霖子,没把你打伤吧?” 谭敬廷把头凑过去,想看个清楚,没想到陆昱霖左手直接朝他面门扫了过来,谭敬廷头一偏,陆昱霖的左拳击中了谭敬廷的左脸颊。谭敬廷不由得“啊呀”了一声。 “怎么样,我这只左手还挺厉害的吧?”昱霖把左手摊开,向谭敬廷发起挑战:“谭大哥,来呀,咱们比试比试,看看我这只左手是不是废了?” “你的左手没事了吗?”谭敬廷有些吃惊地望着昱霖。 “我们掰手腕试试吧。” 昱霖说着,把左手放在桌上:“来呀,谭大哥,跟我比试一下呀。” 谭敬廷还在犹豫,昱霖一把把谭敬廷的左手拉了过来:“来,试一试,来呀!” 谭敬廷只好握住昱霖的左手,昱霖用尽气力把谭敬廷的左手往右掰,几乎要把谭敬廷的左手扳倒在桌上了。谭敬廷怕伤着昱霖,起初不敢用力,后来渐渐感到昱霖的手劲还真大,于是也开始用劲,最后反败为胜,把昱霖的左手扳倒在桌上。 “怎么样,不像你想的那样弱吧,你五根手指,我四根手指,我输给你也不丢脸,反正以前我五根手指的时候跟你掰手腕,也从来没赢过你。”昱霖耸了耸肩。 谭敬廷呵呵一笑:“小霖子,你真的已经康复啦?让我仔细看看。” 谭敬廷连忙抓起陆昱霖的左手,仔细观察,陆昱霖的左手除了小指缺损之外,另外四根手指已经能伸屈自如,指甲也已长好,只是手指上还留有一些永久性的疤痕。 “啊,骗你干嘛,我碰到一个好大夫,人称江南第一刀的缪大夫,确实是医术高明,他用祖传秘方给我治疗了半年多,我的手指功能已经完全恢复了,而且我的腿伤,肩上的烙伤也已经康复了。要不,我再给你露一手。” 昱霖见谭敬廷脸上还有些疑惑不解的模样,便想在谭敬廷面前再次证明自己的左手已无大碍,完全康复。 昱霖朝四下里张望了一下,看见在果盘里有一把水果刀,便用左手把小刀拿起,看见屋外的田里有只田鼠正警觉地四周张望,便左手用力一甩,小刀‘嗖’的一声飞了出去,正中田鼠,那田鼠挣扎了几下就不动了。 “怎么样?百步穿杨,谭大哥,眼见为实,你现在总该信了吧?“昱霖得意洋洋地望着谭敬廷:”军校里练得这点童子功还在呢。“ “果然出手不凡,这下,我放心了,唉,真怕你这辈子毁在我手里。“谭敬廷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怎么样,谭大哥,跟我走吧,都说打江山易,坐江山难,我们共产党人刚刚打下江山,敌人是不会善罢甘休的,现在广州市还有许多不法分子和潜藏的特务,想要破坏新中国的建设,所以我急需像你谭大哥这样的人当我的左膀右臂,共同应对敌人的挑衅和反扑。“ 谭敬廷被陆昱霖说动了,确实,自己现在年富力强,就整天在这乡野之间整天跟鸡鸭猪羊打交道,多少是在荒废时光,毕竟他谭敬廷曾经也算是叱咤风云的人物,沉寂在山野乡村也是自己权衡利弊的结果,怕被共产党清算,怕妻儿受牵连,怕面对曾经遭到自己迫害的共产党人,尤其是陆昱霖,良心上过不去。 但陆昱霖宽仁大度的心胸,不计前嫌的气魄一扫自己心中的阴霾,而且如今陆昱霖的身体状况确实大有好转,这让他把压在心中的大石头搬开了,陆昱霖诚邀他出仕为官,让他有机会一展才能,这让谭敬廷深受感动。 谭敬廷曾经与陆昱霖在黄埔军校一同摸爬滚打,在十九路军一道同生共死,现在又可以在一起同心协力,为新中国的建设并肩战斗,这对于谭敬廷来说,这既是东山再起的契机,也是兄弟情谊的延续。 可是,曾经答应桂花要与她和孩子们远离尘嚣,在青山绿水间过平静而安宁的日子,这才半年不到就食言了,桂花会不会埋怨自己言而无信呢? ------------ 第二百二十九章 青山依旧 正当谭敬廷踌躇之时,桂花端着一盘花生米,一盘拌黄瓜,一个西红柿炒鸡蛋,还有一只红烧童子鸡放在桌上,随后又拿来了一壶酒和三只酒杯放在八仙桌上。 “来,小霖子,敬廷,今天我也陪你们喝一杯。“桂花起身往昱霖,敬廷和自己的酒杯里斟满酒。 “嫂子真的是操持家务的一把好手,这么会儿功夫就准备好了一桌菜。“陆昱霖对桂花的贤惠交口称赞,就在他和谭敬廷促膝交谈之时,手脚麻利的桂花就已经把午饭给准备好了。 “小霖子,这都是自家种的,一点粗茶淡饭而已,你可别嫌弃。“ “嫂子,你说的哪里话,能吃到嫂子做的菜可是我陆昱霖的福气,记得上回在海格路你给我和淑妍做的那顿饭菜,至今还让我齿留余香,念念不忘。” “小霖子,你那张嘴还真是能说,你瞧,把桂花夸得都脸都红了。” “这可不是恭维,我说的是实话。谭大哥,你可别小瞧这粗茶淡饭,这粗茶淡饭才是最考验厨艺的呢。桂花嫂子能把这粗茶淡饭也做得色香味俱全,完全不输给广州城的大厨子,这功夫了得。反正我这辈子是做不出像样的菜肴,什么好食材到我的手里准保被糟蹋了。”昱霖想起当初给胜男烧猪血猪肝菠菜汤那档子事,便对自己的厨艺不报任何幻想。 “烧菜做饭哪是你们大老爷们干的事?”桂花嗔笑着。 “可我们家的玉蓉也没嫂子这个本事。她烧的菜也就勉强过得去,不讲究还行,就图个吃饱不拉肚子。跟嫂子没法比。照理玉蓉跟胖婶混了这么多年,应该传承一点胖婶的衣钵,可就是烧来烧去烧不出胖婶的那个味。看来,这烧菜做饭还真的得靠天赋。” “小霖子,这人呢,各有所长,玉蓉的本事我们家桂花估计学一辈子也学不来。”谭敬廷笑着指了指昱霖:“玉蓉能在上海开中药铺,能给人抓药看病,是个不折不扣的女郎中,这可不简单呢。” “嗯,这点我承认,谭大哥,这还别说,我们家玉蓉啊,对这些花花草草还特别有悟性,以前我们在九龙峡一带打鬼子那会儿,部队上的伤员都是内外兼服玉蓉的草药才伤愈了呢。当初明峰受了重伤,要不是玉蓉用杜鹃花叶捣烂,敷在明峰的伤口上止血,明峰这条命估计也报销了。” “看来玉蓉还真是有妙手回春的本事。”谭敬廷听昱霖这么一说,对玉蓉更是刮目相看。 “她前一阵子在上海的中医学院向一些老中医拜师学艺,说是已经得到一些真传,等过些日子,唤儿满月了,她就去悬壶济世了。” “玉蓉生了?”谭敬廷和桂花不约而同,异口同声地问道。 “啊,玉蓉给我生了个七斤七两的大胖小子。”昱霖眉开眼笑地告诉谭敬廷夫妇。 “小霖子,玉蓉还真能生,你们俩在牢里成亲的那一幕我还历历在目呢,没想到一年不到,玉蓉已经给你生好大胖儿子了。” “要说能生,谁能比得过桂花嫂子啊,龙凤齐鸣,让你谭大哥左拥右抱,左顾右盼。” 谭敬廷被陆昱霖说得心花怒放,一个劲地用手指指着陆昱霖:“就你伶牙俐齿。” “玉蓉妹子还真了不起,又要带孩子,又要去给病人治病。”桂花很是羡慕玉蓉。 “嫂子,现在是新中国了,妇女们也都解放了,妇女能顶半边天呢,她们也一样能给社会做贡献,现在女司机,女医生,女科学家,女飞行员比比皆是,巾帼不让须眉。现在呀,不分男女,大家伙个个都在摩拳擦掌,竭尽所能为建设新中国出力呢。玉蓉自然不愿落于人后。其实,嫂子,你要是肯出来做事,也一定能闯出一番天地来。”昱霖向桂花介绍新中国的女性地位不断提升,在各行各业都卓有成就的情况。 桂花好奇地听着这些新奇的事物,腼腆地笑了笑:“这我连想都不敢想。我一直以为女人天生就是相夫教子,伺候公婆的命。“ “嫂子,你这个想法已经落伍了,现在讲究的是男女平等,女人不再是传宗接代的机器,不再是以前依附在男人身上的附属品了,她们也是有独立人格的社会一员。淑妍呀,现在就在妇联管妇女工作这摊事。“昱霖望着谭敬廷一眼,然后对着桂花说道:“这么说吧,嫂子,要是我谭大哥什么时候欺负你了,你一个电话打给淑妍,嫂子,你放心,有政府帮你撑腰,准保谭大哥向你低头认错,求你宽大处理。” “小霖子,你胡说什么呢,我现在疼你嫂子都来不及,怎么可能欺负她呢?” 桂花望了望谭敬廷,羞涩地笑了笑:“小霖子,快动筷子吧,再不吃,菜都凉了。” 桂花说着,给昱霖夹了块红烧鸡块:“小霖子,尝尝咱家自己养的童子鸡。” 昱霖夹起鸡块放入口中咀嚼:“嗯,真嫩,真好吃,嫂子,谭大哥,你们也一起吃呀。你们看着我吃,我都不好意思下筷了。” 谭敬廷和桂花相视一笑,便也开始动筷了。 “嫂子,我敬你一杯,有你这个贤内助,谭大哥这辈子尽可以安心,放心,有享不完的福。” “小霖子,你的话我明白,我不会拖敬廷的后腿的,敬廷,这一杯酒算是我的送行酒,你就安心地跟小霖子去广州吧,那里才是你的用武之地,你放心,我会把念安和念慈照顾好的。“ 昱霖一听,为桂花的深明大义感到欣慰:“桂花嫂子,你放心,等谭大哥在广州安顿好了之后,我亲自来接你去广州。“ “桂花,我,我曾经答应过你的,可是现在……“谭敬廷望着桂花,欲言又止。 “敬廷,你不用说了,我都明白,小霖子说得对,你不能整天在这里喂猪养鸡,消磨时光,你四十岁还不到,是大有作为的时候,别因为我和孩子,耽误了你的前途。你是条龙,应该在天上飞,在海里游,而不应该在小池塘里扑腾。再说了,你有出息有能耐,念安和念慈也长脸啊。“ 谭敬廷站起身来,举起酒杯敬桂花:“桂花,我听你的,我跟小霖子去广州,念安和念慈就交给你了。“ 桂花笑着点了点头:“放心吧。“ “放心吧,过个把月,我就让你们牛郎织女在广州相会。“昱霖也举起酒杯,敬谭敬廷夫妇。 桂花给谭敬廷整理好行装,谭敬廷跟睡梦中的一对儿女告别后,便上了昱霖的汽车,桂花在田边目送着吉普车渐行渐远…… 昱霖任命谭敬廷为广州市公安局副局长,兼刑侦处处长,专门负责维持广州治安。 广州市军管会接管时,广州几乎是一个饱经摧残和压榨的烂摊子。维护社会治安,在当时成为首要任务。 在陆昱霖,谭敬廷和广大公安干警的努力下,广州市公安机关会同解放军部队和人民纠察队,马上开展了一系列工作。一九四九年十一月初,他们统一部署,一举扫荡了赌场、妓院约一百多处,在全市禁烟、禁毒、禁黄等查禁活动中,破案七百五十多宗,扫荡赌档一千多处,全市近两万妓女先后被收容或组织劳动就业。档案显示,同一时期,还收容、遣送了流民、乞丐近两千余人,一千多人被遣回原籍,四万多名国民党遗弃官兵及家属也被安置或送回原籍。 除了治安问题,对广州而言,最重要的工作还有稳定金融,建立市场秩序,使城市走上了正规。 解放前夕,国民经济社会满目疮痍。广州决定打响货币战争,一面突击取缔非法地下钱庄和炒买卖外币,一面采取温和策略稳定市场。 据统计,一九四九年六月,流通于内地的港币约有六亿元,华南占百分之八十八,华东、华北占百分之十二。而华南省份中广东占百分之九十,省内分布则百分之八十在广州,港币成为主要流通货币。广州解放后,市军管会发出布告,规定“市场流通以人民币为本位币“,但一些非法地下钱庄投机倒把,扰乱金融秩序,使港币黑价暴涨。要确立人民币的统治地位,就要肃清港币。 但因为毗邻港澳,又是重点侨乡,大多数持有港币者都是普通百姓,如果搞一刀切的话,会引起社会动荡,所以面对这个棘手的问题,市府领导特地请教了庄熙卿老先生等一些金融领域的行家里手,决定不能强行照搬北方经验,搞一刀切,而应该有个缓冲期,逐步禁用,取缔港币的流通,因此,政府允许港币暂时流通,预计到了次年,也就是一九五〇年初,才实行禁用并收兑港币,然后到一九五一年年初禁止持有港币。这一处理方式,在全国都是一个特例,可见广州市政府对现实有极透彻的认识。 而公安部门在这场经济领域的整治过程中,在与地下钱庄的斗争中,发挥着重要的作用。 广州的治安初见成效,广州城又重现活力,人们的脸上又洋溢着和谐安宁的笑容。广州日益安宁的治安环境,令陆昱霖和谭敬廷二人倍感欣慰,觉得再多的辛劳和付出都是值得的。 广州,这座有着两千两百多年悠久历史的文化名城。二千多年来一直都是华南地区的政治、经济与文化的中心。从秦朝开始,广州一直是郡治、州治、府治的行政中心。广州秦汉时就是繁荣都会,汉唐以来是海上“丝绸之路“的始发港,也是中国最早对外开放且从未关闭过的通商口岸。 广州也是中国近代和现代革命的策源地。著名的三元里抗英斗争、黄花岗民主革命战役、广州公社起义均发生在广州。孙中山在广州创办了黄埔军校,曾经三次建立了政权。***在这里创办的农民运动讲习所,培养了大批革命骨干力量。张太雷、叶挺、叶剑英等在这里领导了轰轰烈烈的广州起义。鲁迅、郭沫若、郁达夫等也曾来广州传播先进文化,这里是近代中国历史的一个缩影,一个世界了解中国的窗口。 尽管广州这座古城也经历了血雨腥风,但依旧难以改变她美丽的容颜,而守护她,妆扮她的正是千千万万勤劳,智慧,英勇的广州人民。 经过一段时间的整治,广州城已经呈现安乐祥和的景象,昱霖的工作也已经步入了正轨,有条不紊地推进着。 由于一直忙于工作,所以昱霖很少有时间陪伴孩子们,现在可以稍微轻松一下了,趁着大好春光,昱霖决定跟孩子们一起享受一番大自然的美景。 春光明媚,清风拂面,昱霖带着玉蓉和孩子们一起去来白云山踏青。白云山自古就有“羊城第一秀“之称,峰峦重叠,溪涧纵横,登高可俯览全市,遥望珠江。 孩子们在山林之间尽情地玩耍,享受着大自然的美景。 站在白云山巅,昱霖搂着玉蓉,一轮红日映红了山野河川,也映红了他俩的脸庞。昱霖望着这一幅壮丽山河图,心潮澎湃: 残阳如血,青山依旧,斗转星移,日升日落,风云变幻,沧海桑田。而千百年来,人心思变,改朝换代,浮浮沉沉,起起落落。是非成败,兴亡盛衰,都如灰飞烟灭;爱恨情仇,荣辱得失,也似过眼云烟,而不变的依旧是家国情怀,是人心向背。在历史长河中,在苍茫大地上,古往今来一直不断上演着一幕幕生生死死,聚散离合! 风起云涌的时代浪潮中,新旧交替,潮起潮落,这是谁都无法阻挡的历史潮流! ------------ 第二百三十章 尾声 2015年9月3日,这一天是抗战胜利七十周年的纪念日。 七十年前,也就是1945年9月2日,日本向盟军的投降仪式在东京湾密苏里号的军舰上举行,在包括中国在内的九个受降国代表的注视下,日本在投降书上签字,这是中国近代以来反侵略历史上第一次全面胜利,也为世界反法西斯战争的胜利做出了巨大的贡献。之后每年的9月3日被确定为中国人民抗日战争胜利纪念日。 而在七十年后的这一天,我们用大阅兵的方式来纪念这场伟大的胜利。 气势磅礴的胜利大阅兵拉开了序幕,七十年前的苦难辉煌,中华民族的胜利荣光,在天安门广场倾情绽放。这是以史为鉴、守护和平、面向未来的国家庆典。 2015年9月3日上午,中共中央总书记、国家主席、中央军委主席***在天安门城楼发表重要讲话并乘车检阅受阅徒步方队和装备方队。 一个耄耋老人坐在五十英寸的液晶电视机前,正在观看“九三”大阅兵电视实况转播,电视机里传来主持人激昂高亢的解说词: 此刻,北京东长安街上,三军列阵,铁甲傲立。华北地区八个军用机场,一架架战鹰振翅待飞…… 穿云破雾,战机轰鸣。二十六架直升机和七架教练机组成的空中护旗方队超低空掠过。碧空如洗的天安门上空,战鹰护卫着国旗军旗飞扬,直升机呈“70”字样编队翱翔。七道彩烟像七支如椽巨笔将岁月的沧桑、胜利的不朽大写在天空。 胜利不朽,是因其凝聚起的万众一心精神始终激荡在神州大地。硝烟虽已远去,血与火铸就的悲壮历史却有着史诗般回响。当三百余名抗战老战士、抗日英烈子女和抗战支前模范代表,在国宾护卫队的护卫下,乘敞篷车徐徐驶来,掌声响彻天安门广场。“地无分南北,年无分老幼”“四万万众,坚决抵抗”,面对强敌,七十多年前英雄们舍生忘死、共赴国难的壮举今天化作了胜利的彩虹。他们是民族的脊梁,胜利的见证。虽然皱纹满面、白发苍苍,但胜利的豪情依然洋溢在每一位老人的脸上。 当主持人介绍老兵方阵时,老人睁大了双眼,眼里默默地滚落出几滴热泪,当看到那些胸前佩戴着一枚枚勋章的老兵经过主席台的时候,也情不自禁抖抖索索地从轮椅上站起身来,颤颤巍巍地举起右手,向他们致敬。 老人的双唇微微颤抖着,可以看出此刻的她心潮澎湃,难以平复。也许此刻她的脑海里涌现出过往的一幕幕,那些让她此生难以忘怀的人,难以忘怀的事。 “啊呀,奶奶,你怎么站起来了?”一个二十多岁的小保姆见老人站在电视机前,连忙跑过来搀扶:“奶奶,医生不是告诉过你,你的腿脚不灵便,不能久站,一定要当心,要是摔一跤,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知道了,丫头,别咋咋呼呼的,我没事。我只是看见了这些老英雄,心里难免就会激动起来。”老人在小保姆的搀扶下,慢慢地坐到了轮椅上。 “我知道,奶奶,您年轻时也是个女英雄。”小保姆仰慕地望着老人。 老人摇了摇头,摆了摆手:“我可算不上,算不上。那些身经百战的老战士才是真正的英雄。” “奶奶,您太谦虚了,您可是我们市里挂了名的抗战英雄,要不是您腿脚不便啊,今天您也一定上电视。” 老人淡淡地笑了笑。 一阵敲门声传来,小保姆马上走过去开门,进来了一大拨人,瞬间把这屋子塞得满满的,这其中有戴着红领巾的孩子和老师,还有一些扛着机器,拿着设备的工作人员。 老人顿时没了主张,呆呆地望着这些来人,有个中年人走到老人面前,半蹲着身子大声向她自我介绍:“奶奶,我们是电视台的,我是节目组的导演。前些日子跟您联系过的,您还记得吧?“ “哦,好像有这回事。”老人用手指了指耳朵上的助听器:“你小声点,我听得见。“ “好好好,没想到老奶奶这么大年纪了,还这么耳聪目明,头脑清晰。”中年人笑了笑,声音减轻了些:“奶奶,今天是抗战胜利七十周年的大日子,我们知道您是一位抗战老兵,是个老英雄,所以,我们特地过来采访您。 “英雄谈不上,只不过那时我们绝大多数中国人都不愿意当亡国奴,所以大伙众志成城,想方设法,明里暗里跟日本人斗。” “奶奶,您太谦虚了,我记得你几年前去我们学校给孩子们作报告,给孩子们讲过不少真实的抗日故事,我们知道您以前是东江游击队队员,那时您和您的战友们一起在宝安,惠阳一带抗击日本鬼子。把日寇打得落花流水,真是大快人心啊!”那位老师对老人传奇的生平事迹充满了崇敬。 “奶奶,所以,我们今天来,就是想要请您再给我们讲讲以前抗战的事情。”导演望着老人,笑容可掬:“我们电视台还打算把你们这些幸存的抗日老英雄的英勇事迹做成一个专辑,作为抗战资料永久保存,让后世子孙永远铭记这些英雄。这是一件功在千秋的大好事,奶奶。” 老人听了十分高兴,不断点头:“好啊,好啊,我们的子孙后代是应该牢记那些为了国家,民族不惜牺牲的英雄们。我很久没有跟别人讲这些故事了,你们想听啊,我就给你们讲讲。“ 老人兴致特浓:”这事啊……“ “等等,奶奶,您等一等啊!“ 中年人打断了了老人,马上开始指挥起来:“机位放这儿,灯光放那儿,来,老师和孩子们围在奶奶身边。“ “好,准备开机。“ 那个戴红领巾的男孩开始依偎在奶奶的膝下,抬着头,深情地说道:“奶奶,您给我们讲一讲当年您是怎样走上革命道路的?“ 老人摸着孩子的头,悠悠道来:“那还得从我当小姑娘时说起,那时我还是个丫鬟,老爷,太太,少爷和我们一些下人一起住在广州的一幢小洋楼里。有一天,少爷教我骑自行车……“ (完)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