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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循并未回答,只是仰头嬉笑一下,然后深出一口气,将子落于盘上。 姬政也未再言语,二人又交锋数十手,此间,公皙然并未理睬二人,仍是自顾自的读书。 “虚手。” “虚手。” 此局结束,姬政稍微松了松身子,却仍然正身跪坐在案前。张循则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揉了揉膝盖,他打着哈欠,嬉皮笑脸的对公皙然说:“小然哥,算子之前,要不你先猜猜我与小姬谁胜谁负?” 公皙然侧脸看了一下张循,笑道:“你们两个算子便是了,我有什么好猜的”。 张循仍是不罢休,勾着公皙然的肩膀说:“小然哥,你的棋术远胜我俩,猜猜呗?我猜我胜三十子。” “怎不说百子?”姬政眉头微皱,挺身说道。 张循嘻哈一番,对公皙然说:“也对,那我也猜百子,小然哥觉得如何?” 公皙然拍了拍张循的肩膀,轻声道:“真是多嘴,我看一眼便是。” “小姬定是输我了,别不服啊!哈哈。”张循嬉笑道。 “哼!”姬政侧脸赌气,扭过头去不看张循。 很快,公皙然说道:“姬政胜,张循输九子。” 张循一脸诧异,不服的说:“这么快!?你都没摆开算呢,怎么知道的?不可能吧,我觉得我赢了呀?!” “自己算吧。”说罢,公皙然便离席去收拾行李马匹了。 二人将棋盘上的黑白子摆开,细细一算,果真如公皙然所说,二人异口同声道:“公皙兄果真高人。” ------------ 第二章 心念 傍晚,夕阳西下,三人骑着马在田间赶路,一阵晚风袭来,张循不禁打了个寒颤,他双臂环抱,歪过身子对另外两人说道:“我们兄弟三人离开师门,下了鸢灵山,到现在已经五天了,走了几百里路,连一天都没好好休息过,今天再不到义阳村,我可就真的受不了了。” “哪来那么多抱怨?”姬政责备道。 “小姬,你不累么?这一整天,你一直挺着个身子,我看着你都觉得累。” “既有匡扶周室,平定天下的大抱负,又怎能叫苦连天?”姬政转头看着张循说道。 张循从包袱里拿出一块干饼,一边吃一边说道:“如今周室衰弱,天子式微,诸侯群起,嗝……平定天下?呵呵,小姬啊,你这抱负真可谓是大抱负啊,我可没这么大的心念。” “那你的心念是什么呢?”姬政追问。 “嗯……不知道,我还未及弱冠,暂时想不了那么多,如果将来能到哪里做个门客,混口饭吃,基本上也算是满足了,要是命再好点,能混个地方官,造福一方百姓,那就更是此生无憾了!” “哼,师父真是白教你那么多本事了,要是他老人家听到你这么说,非气死不可。” “嘿嘿,心念越大,就会越累,我还是想活的开心一点,简单一点。当然了,要是真的能有机遇,我也希望做出一些成就来。” “哦?不妨说说看。” “嗯……我想当大将军,哈哈,统领军队在战场厮杀……算了,想远了,想远了,我还是老老实实做个门客吧……” 张循吃完半块饼,将剩下的半块包好,放回包袱中。 姬政摇了摇头,看着张循微笑道:“循弟,你虽小我半岁,但论才学,却绝不在我之下,要我说,以你的才华,做门客什么的实在是太屈才了,将来时机成熟之时,你还是应当同我一道,平定天下,成就一番丰功伟业才是。” 说罢,姬政转身看着另一侧的公皙然,问道:“公皙兄,你的心念又如何呢?” 公皙然微微低头,先是看了一眼张循,而后又看了一眼姬政,思索了片刻说道:“不知……” 见公皙然并未作答,姬政拱手行礼道:“我们兄弟三人之中,师兄年龄最大,也最早跟随师父,所学最多,却从来与世无争,这一境界实在是我二人难以达到的。” “就是就是,小然哥从来都是高人不露相。”张循也附和道。 公皙然微微一笑,对二人说道:“我哪里是什么高人?二位师弟见笑了。天快黑了,咱们抓紧赶路吧。” “嗯。” 又走了半个时辰,姬政突然指着前方说道:“看,那里有个村落,应该就是义阳村了。” “是么?是么!”张循激动的向姬政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前方果然有一处村庄,村口的楼牌上刻着三个字——“义阳村”。 “哈哈,终于到啦!驾!驾!”张循高兴极了,扬鞭策马,向着村子的方向飞奔而去。 看着张循欢快的背影,姬政笑着摇了摇头,然后对公皙然说道:“循弟就像个孩子。” “他心性使然,这很难得。” 姬政却摇头道:“他应该赶紧成长起来,如今我们离开师门,再无师父庇护,要想在这险恶的世道中生存下去,就必须摆脱幼稚,成熟起来。” “或许吧……” “公皙兄,师父让我们先到义阳村找一个姓娰的先生落脚,而且师父说这个娰先生与令翁是旧相识,不知公皙兄是否认识这位姒先生呢?” “并不认识,而且,我也从未曾听家父或者家翁提起过这位姒先生,若非师父说起,我对娰先生也是完全不知。” “哦,原来如此,那就等谋面了再说吧。” ------------ 第三章 义阳村 不多时,三人进入了义阳村,这村子不小,有上百户人家,村中房屋多是用泥墙土瓦修建而成,屋顶上覆盖着厚厚的茅草,显得十分简陋。不过也有几户房屋修筑在高台之上,砖墙亮瓦,彰显着大户人家的样子。 屋舍和院子在村中隔出两条大路,大路连接着十几条小径,这些小径分别通向不远处的农田,站在道路交口向村外张望,那里水田初青,阡陌交合,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 三人走在大路上,偶尔能听到几声鸡鸣犬吠,却始终看不见一个人影,家家户户也都没有炊烟,窗户里也是黑咕隆咚一片,没有丝毫的生机。 张循四下张望,感叹道:“想不到在吴国边界也会有如此成型的村落,这可实在是让我开了眼界,中原人都说吴越野人居住在山林里,攀岩上树如同飞猿,想不到这里远离城郭,还能如此开化。” 姬政却摇了摇头,认真的说道:“你可不要相信那些酸了吧唧的说法,中原诸国早就衰弱不堪,却仍然自以为强大,他们向来看不起吴越之人,总觉得除了自己,其他国家的人都是野人,殊不知一直被他们瞧不起的吴国早已是一个强大的诸侯了,这些年,吴国更是如日中天,先后战胜了楚国、越国,可以说是最有希望成为新一代霸主的诸侯。” 张循点了点头,嬉皮笑脸的说道:“小姬说的对,嘿嘿。” 姬政哼了一声,嘀咕道:“叫我师兄!” “嘻嘻,小姬,小姬。” 就在张循嬉笑之时,姬政却突然警惕的皱起了眉头,他机警的环视着四周,低声说道:“暮色初降,正是农户还家之时,按说,此时应该是家家灯火,袅袅炊烟,可是你看,这村子哪里有人啊?” “欸?还真是啊,村里的人都哪去了?”张循也反应过来,迷茫的说道。 姬政转身看着公皙然,问道:“公皙兄,这村子如此怪异,兄长可有什么想法?” 公皙然摇了摇头,只是说道:“天色不早了,我们还是尽快找到娰先生,看看能否在他家里借宿吧。” “嗯,也是。”姬政点头称是。 三人又走了几步,来到一户修筑精美的宅院门前,公皙然跳下马向二人说道:“我们不妨问问这家主人,看他是否知道娰先生住在哪里。” “好。”姬政点头。 “有人么?”公皙然来到门前,一边敲门,一边向门内叫道,这叫门的声音在了无人声的村子里显得格外响亮。 “嘘,别说话。”院门突然露出一条小缝,里面的人压低声音对公皙然说道。 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深感迷茫,张循却突然笑着对姬政说:“嘻嘻,好歹见到个活人。” “嘘……”姬政瞟了眼张循,示意他不要出声。 门里的人透过门缝打量了一番站在门外的三个人,问道:“三位客人有何贵干?” 公皙然隔着门缝向里面的人行了个礼,说道:“我们兄弟三人来此地寻找一位姓娰的先生,不知您是否知道这位娰先生的居所在哪里?” “哦?找娰先生?你们找他干什么?” “家师嘱托我们兄弟三人找娰先生落脚。” “你家师父贵姓?” “尊师姓颜。” “哦,好,你们快进来吧,我就是你们要找的娰先生。” 门开了,这时公皙然才看清楚,开门的人是一位身形瘦弱、后背微微佝偻的老者,他穿的虽然简朴,却非常整洁,斑白的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俨然一副学者的打扮。他僵着脖梗,用后背紧紧抵住门框,试图将身子挺直,他的脸上长满了皱纹,颧骨高高托出,虽然嘴唇上有一些干燥的裂痕,眼睛却炯炯有神。 三人牵马进来之后,老者将身子探出门张望了一番,而后赶紧将院门关上,并吃力的上了门闩。 公皙然连忙行礼道:“多谢先生……” 可公皙然感谢的话还未说完,老者便打断了他,“进屋,进屋说话。” 三人面面相觑,倍感茫然,却也只能先跟着老者进屋。 屋内装饰虽然朴素,但并不简陋,正对门的墙上用竖条木板拼成一幅巨大的竹简,上面用鸟虫体篆刻了一篇诗文,其中一个“仁”字,赫然醒目;在巨幅竹简的下方,放着一个暗红色的几案,几案上面放满了卷册;对面的座屏上雕刻着金凤彩禽,那图案雕琢精致,并以彩料绘涂;屋室四角摆有青铜烛台,每个烛台上有十四盏灯烛,上排五盏,下排九盏;屋室中间铺设软席,上面摆有漆案,别致典雅。 一番行礼之后,娰先生在主位跪坐下来,公皙然居其右,姬政居其左,张循居右侧次位。随后,公皙然向娰先生介绍了兄弟三人,并说明了此行的由来,随后问道:“师父令我三人来找娰先生落脚,并提到您与家翁相识,不知其中渊源可否向晚辈概述二三?” “我与令翁,还有你们师父是同门师兄弟,我们三人曾一同游学,情如手足,只是不知公皙先生现况如何?” 公皙然略有哀伤的说道:“家翁已过世多年。” 听到这话,娰先生很是吃惊,他脸上满是悲伤,哀叹道:“一转眼,我三人分别已经十余年了,想不到兄长竟然已经撒手人寰,真是岁月无情……” ------------ 第四章 阴兵借道 这时,门外突然传来了敲门声,娰先生开了门,与来者一同走进堂屋。相互介绍之后,三人了解到,来者姓王,与娰先生年纪相仿,两位老先生是邻居,也同为村中长老,只不过王长老并没有娰先生身上的书香气息,倒的确是一副老农的打扮。 王长老有些担心的说道:“我刚才听到有人叫门,怕是有什么祸事,哎,我放心不下,这才来看看是什么情况。 听到王长老这么说,张循甚是疑惑,便问道:“敲门这种事情不是很正常么?不知道王长老为何紧张啊?哦,对了,我还有一个疑问,现在正是傍晚,按说正应该是农户还家、生火做饭的时候,可村中为何路无归人,户无炊烟?” “哎,你们是外来人,这里的事情你们不知道。”王长老喝了口茶,咂么了几下嘴,向三人说道。 “还望您能说明,或许有我兄弟三人可以帮的上忙的地方。” “哎,你们又怎能帮得上忙啊,这是我们村子里的人自己做的孽!” “此话怎讲?还请老人家明说。” “我们这叫‘义阳’,方圆二百里就只有这么一个村子,东西两面都是山坡,村子就夹在这山窝里面。” “是的,来的时候我们已经发现了,这里岭虽不高,但延绵不绝,确实想不到会有这样一个村子。老人家,请问这村子有多久历史了?” “村子年头也很长了,得有一百多年了,曾有个风水先生路过这里,说这里是个好地方,风水很好,不会有什么邪祟。我在这儿活了一辈子,也都平平稳稳的,但前几个月,就是这些后生们不争气,坏了风水,作孽,真是作孽啊!”王长老一边叹气,一边拍着大腿。 “哦?这是怎么回事?”张循继续追问。 “几个月前,这儿发生过一次地震,之后没几天,村南口的祠堂前面突然出现一条大蛇,只是这蛇被砍为两段,要说在我们这,蛇并不少见,这般大小的也不是没有,但我们村里的人不伤蛇,也鲜有蛇伤人的事情。” “这蛇难道是村里人所伤?” “不知道是哪个遭天杀的混蛋干出这种事情,真是作孽!”王长老愤恨的捶着几案。 “一条断蛇,虽然不知何人所为,也不能算是大患吧?”张循不解。 “一条?哪里是一条?月月都有!” “哦?每月都会发现断蛇?” “每月都有!这个月在村南的祠堂,下个月就在村北的井边。开始,后生们没当回事,竟然把断蛇拿回家吃了。哎呀!一定是他们得罪了神灵,才会让我们这小村子变成阴兵借道的地方啊!” “阴兵借道!?怎会有这种事情?”张循大惊道,其他二人也顿感诧异。 “每月月初,头三天里必有一晚,阴兵在子时借道,一队阴间的兵马就从我们这村中穿过!然后第二天,村中就会出现断蛇,这一定是我们做的孽!一定是!”王长老佝偻的脊背颤抖着,呼吸变得急促,额头上渗出少许虚汗,他突然又想起了什么,接着说:“前晚、昨晚,阴兵都还没有出现呢!” “哦?!”张循一惊,突然站起来说道:“今日三月初三,如果头两天都没有出现,那不就是今晚了!?” 公皙然压了压手,示意张循坐下,随后说道:“姒先生,这事非同小可,可曾报官? 娰先生叹了口气,说道:“报了,官府上个月倒是派了三个衙役来勘查,二月初一那晚,他们等了一个晚上,却什么都没有等到,然后官差们斥责村民,说‘阴兵借道’不过是村民的无稽之谈,而后就回去交差了。” “那长老们可有何应对?” 娰先生摇了摇头,说道:“哎,我等并无应对之策。” “娰先生,那家师遣我三人前来,可知此情形?” “应是不知,我已十余年没有跟你家师父联系过了。” “哦,竟然已经十余年了,家师曾告诫我们,见到您时要以师礼相待,如此说起来,您应该算是我们师伯了。” 娰先生却摇了摇头,略有不屑的说道:“你们师父独辟山门,自成一派,因而师伯的叫法并不合礼。” 公皙然察觉到娰先生似乎与自己师父有些隔阂,便连忙向娰先生行礼道:“无论如何,您终归是我们的长辈,还望您多多指教,另外,今晚若有阴兵借道,我们兄弟三人自会尽量帮忙,到时还请二位长老安排。” 王长老摇头叹气,捶着桌子说道:“欸!能有什么安排?村中净是无能之徒,只会种地、打猎,除了躲起来,还能怎样?” 公皙然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说道:“哦,既然如此,那我们三人也一定不会招惹是非。” 可没想到,公皙然话言刚落,始终一言不发的姬政竟突然哈哈大笑道:“哈哈,什么阴兵借道?在下根本不信!” 王长老急了,连忙解释道:“真的!是真的!” “在下并不是说没有这等事情,而是这所谓的阴兵定然是故弄玄虚之事!哼哼,政不才,略有所学,仰赖师兄、师弟之高才,或可略有所为,探阴兵之究竟,解义阳之难局。如二位长老不嫌弃,今晚,我们三人倒要会一会这借道的阴兵,看看他们是何方‘神圣’!” 姬政这番话惹得公皙然眉头不展,他刚想要说些什么打打圆场,一旁的张循却也兴奋的说道:“哈哈!小姬说的对,不管它是什么阴阳鬼怪,我们都能想办法解决掉!” 两人说罢,公皙然只得微笑着摇了摇头,不再说什么,可王长老却仿佛听到了希望的声音,他颤抖着问道:“姬先生,张先生!二位……莫……莫不是懂得阴阳之术?” 姬政自信满满的说道:“呵呵,王长老实在是抬举在下了,这阴阳之术上达宇宙之万化,下括众生之轮回,我又怎敢说是懂呢,但要是指方士所谓的术法,那倒是不在话下了。” “先生竟有这般神通!快请帮帮我们吧!救救村子吧!如今村里人人提心吊胆,到了月末就不敢生火做饭,生怕被阴兵嗅到烟火味,抓了去。这几个月来,村里人有十多口人失踪,大白天出去干活,晚上人就回不来了。还有不少人得了怪病,死了好几个老人,还有几个小孩,像是被阴兵勾了魂魄,吓得不敢说话,不敢吃饭,我们这几个长老都快愁死了。这么下去,义阳村就要完了!三位先生啊,请一定要帮帮我们啊!”说罢,王长老猛的向三人俯身行礼。 见状,公皙然立即起身,上前一步,蹲下身子,扶起了王长老,并连忙说道:“老人家,快快请起,使不得,使不得!还望二位放心,我兄弟三人定会尽力而为!” ------------ 第五章 霜荼 “呵呵,想当年,你们师父——颜灵御,就是这般天不怕,地不怕,你们不愧是他的徒弟,好!义阳村就拜托给你们三人了!”说罢,娰先生向三人深深行礼,三人见状也赶快回礼。 随后,娰先生向里屋叫道:“鸢儿,快准备酒菜,为孩子们壮行。” “娰桓澈!你个老头子,这阴兵今晚就要从门口经过,怎么还敢烹食啊!”一个老婆婆从里屋走了出来,在她身边还跟着一个小丫头。 娰先生笑眯眯的向老婆婆招手道:“来,鸢儿,他们三个是颜灵御的徒弟!”。 老婆婆带着小丫头来到三人面前,娰先生向三人介绍了自己妻子,言语之间流露着深切的爱意。 “这是我的妻子——紫鸢,她是你们师父的旧相识,也是颜灵御的师姐。” “紫鸢师伯好!我兄弟三人多有劳烦之处,还望您多担待!”公皙然向紫鸢行礼。 紫鸢看着三人,甚是喜欢,开心的说道:“到底是颜灵御的徒弟啊,各个精神,真好,真好。来,丫头,给三位先生行礼。” 紫鸢把手抚在小女孩的后颈上,示意她上前去给三人行礼,小女孩却环抱着婆婆,把脸紧紧贴在婆婆身上,只露出后脑勺对着三人。 紫鸢见丫头腼腆不肯行礼,便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这丫头太胆小害羞,实在是失礼了。” 公皙然连忙摆手道:“不必,不必。” 这时,张循却突然绕到紫鸢背后,半蹲下身子,歪着脑袋冲那丫头嬉皮笑脸。 丫头看到张循,却更不好意思了,她连忙把脸转开,躲避张循的视线。可张循却不依不饶,继续绕着圈,嬉闹一般逗丫头玩。 “小循,别闹了。”公皙然微笑着摇了摇头,然后向娰先生行礼道:“娰先生,这孩子多大了?” “哦,这丫头今年十岁,她呀,一直跟着我们两长大,没怎么见过爹娘,所以生性胆小,害怕生人,是个苦命的孩子呀。”娰先生叹气道。 “姒先生家中是否只有您二老和这孩子?” “哎,是啊,我和鸢儿只有一子成年,这儿子嘛,倒是个好儿子,起初他因举孝廉在村中为官,后来村子突然爆发瘟疫,他带着百姓抵抗瘟疫,保住了村中大半数人的性命。因为治疫有功,三年后,他便被调去都城——姑苏为官,这一去就是六年多,中间没回来过几次,所以,小丫头也就没怎么见过她爹。” “为何不带她一同去往姑苏?” “哎,说来也是罪过,我这儿子有一子一女,却只带走了儿子,留下了丫头,真是是苦了这丫头了。” 公皙然点了点头,便不再追问了,没想张循却凑了过来,问道:“既子女成双,应一起带着身边,才谓之‘好’,为何单单留下了女孩?” “哎,只怪这丫头命不好吧。” “命不好?”张循很是疑惑。 娰先生摇头轻叹,神情黯然,似乎不愿意再说下去了。 这时,小女孩把头转了过来,瞪大眼睛看着他们三人。 公皙然蹲下来,用十分温柔的声音问小女孩:“你叫什么名字?” “我……我叫……霜荼……”小女孩用极其微弱的声音说出了自己的名字,然后连忙把头压低,不敢看公皙然。 “是霜落的霜,荼蘼花的荼么?”公皙然微笑着。 “嗯……”小女孩略微抬起下巴,看着公皙然点了点头,她扎着双股发髻,一绺发丝垂在耳前,长长的睫毛点缀着清澈的眼睛,鼻子和嘴巴精致小巧,少女的稚嫩与可爱,就如晶莹的冰雪下暗涌的清泉,仿佛嫩绿的新叶间含苞的花蕾。 张循又凑过来说道:“霜荼,真是好名字呀,名字好听,人好看,不过,这荼蘼花开要在四月份,不与群芳争艳,静候春去夏来,却为何又要配上一个‘霜’字?” 娰先生叹了口气,说道:“她母亲怀胎九月时,身子状态很不好,加上风寒,整日脸色苍白,咳嗽不停,有一天清晨,她父亲上山采药,看到盛开的荼蘼花上挂着一层薄霜,便想到如是女孩就用这个名字。此后不多日,孩子便出生了,只是没想到因为体弱和早产,大人却没保得住,哎……” “你个糟老头子,说这些干嘛?”紫鸢斥责道。 王长老见状,连忙打圆场,“娰兄,这孩子如此羞怕,肯定是被阴兵所害,先生们能使术法解救我们村子,嫂子,不如快去弄些酒菜,好让我哥俩儿给先生们壮行啊。” 娰先生连忙点头道:“好,好,今日见到故人之孙,旧友之徒,往事难免涌上心头,哎,不说了,不说了,鸢儿,你去准备酒菜吧,我们五人好好喝点。” 不多时,紫鸢便备好了一桌酒菜,虽无热食,也是丰富。五人在案前跪坐,娰先生举起酒爵,向众人敬酒道:“感谢孩子们相助,来,请饮此爵。” 三人举起酒爵,而后,姬政说道:“我等定会竭尽全力,还请娰先生、王长老放心!” 言罢,五人一饮而尽。 张循刚放下酒爵,便晃着脑袋,很是享受的说道:“好酒,真是好酒啊,如果我没有猜错,这酒应该就是越国名酒——绡裾。” “哦?小循竟然能尝出这是什么酒?!厉害!厉害!不错,这酒正是十六年藏的越国名酒——绡裾!小循真是识酒之人!哈哈!”娰先生赞许道。 “十六年藏?不得了,不得了,春生三月,越地江南,取百岭之山泉,酿江南之五谷,融日月之精华,成天地之造化,斯酒有灵,二八少女,曳雾绡,舞轻裾,柔情卓态,瑰姿艳逸,美哉!美哉!”张循举着酒爵徐徐道来。 “哈哈!小循如此知酒,来,再饮!”娰老先生满心喜悦,说罢便与张循同饮爵中酒。 听了张循的话,公皙然又举起酒爵,轻轻的嗅了一口,自语道:“我不太懂酒,但这酒如果就是绡裾酒的话,那样倒是有些缘份了,我孩童时第一次尝酒,尝的就是这绡裾酒,说来惭愧,当时只是觉得难以入喉。” “哦?竟有如此缘分?哈哈,哈哈,好!来来来,我们同饮!”娰老先生举起酒爵,五人互敬之后,再次尽饮爵中酒。 张循放下酒爵说道:“娰先生,其实听闻您姓氏之时,我就有些疑问,现在喝到这越国名酒,就更是不得不问了,敢问您可是越国人?” “哈哈,不错,我本是越国人,年轻时离开越国,后定居于此地。”娰先生抹了把沾在胡须上的酒水,而后又将酒爵斟满。 “依您这姓氏,想必是越国贵族吧?” “哎。”娰先生摆了摆手,叹了口气,说道:“都是陈年旧事了,我来到此地,就求个与世无争,谁想子孙又介入时局,也罢,也罢,人各有志,各有各的路要走,随他们去吧。” 王长老见话题又扯远了,连忙举起酒爵,直勾勾的盯着姬政问道:“三位先生,要破解这阴兵可不容易,敢问三位先生可是懂得何种法术?” 姬政笑着一拱手,说道:“王长老见笑了,我们三人并不懂得任何法术。” “啊?!这??”王长老大吃一惊。 “然而方才所说,也并非虚言,我等虽然不懂法术,但却深知这世间并无法术,有的只是尔虞我诈、故作玄虚,所以,这所谓的阴兵借道,必有缘由,绝非死人借活人的道,而是活人借死人的名!村里失踪之人,也必定是被这些阴毒之人掳去的!” “可真如先生所言?” “哼!今晚,就让他现出原形!” ------------ 第六章 阴兵乍现 酒饱饭足之后,三人被安排在东厢房休憩,这房屋原是娰先生儿子的住所,虽长时间无人居住,但仍显得干净整洁。 张循躺在床上,翘着一条腿,转过身来看着姬政问道:“小姬,你说咱能应付得了么?” 姬政在几案前正身跪坐,手持兵书道:“我们苦学多年,为的就是苍生社稷,今晚这事情就当是小试牛刀吧。” “好吧,好吧,反正小姬武功高强,一个打十个也没问题。” 张循说罢,又把身子转向另一边,这时,公皙然正背对张循侧躺着,似乎是睡着了,张循突然从后面抱住他,嬉笑着说道:“小然哥也是高手中的高手,我就指望你俩保护了,嘿嘿。” 公皙然没有回头,只是拍了拍张循的手,温柔的说道:“休息一会儿吧。” 将近子时,公皙然摇晃着睡得不省人事的张循,“小循,起来吧,时辰差不多了。” 张循睡眼迷离的打了个哈欠,坐在床边发楞,好一会儿才精神过来,他看到姬政仍在案前读着兵书,便问道:“小姬?你一直都没睡么?” “我睡不着。” “好吧……哈……好困……”张循又打了个哈欠。 公皙然从行李中拿出三人的披风,递给两位师弟,然后推开屋门,对两人说道:“走吧,我们出去看看。” 公皙然刚踏出屋门,正巧看到娰先生提着灯笼从堂屋走来。 “娰先生。”公皙然行礼道。 “二位师弟可醒了?” “醒了,醒了。”张循了个伸懒腰。 “并未睡下。”姬政向娰先生行礼。 “真是辛苦三位了!” 公皙然转身关上屋门,对娰先生说道:“我们这便出去看看,我们出门后还请娰先生上好门闩。如果遇到险情,请千万不要出门,我们应该可以自保,但唯恐殃及先生家人。” “这怎么行?” “没事的,请娰先生务必照做,事情解决之后我们自然会回来的。” 娰先生担心的点了点头,“那孩子们一定要小心,如果有任何危险,切不可轻举妄动。” “多谢娰先生。” 三人随后离开了宅院。 三月初三,据传是黄帝的生日,同时也是乡野传说中阴阳两界交融的日子,这一天出现什么怪力乱神的事情似乎都合情合理。 此时,天空中并无月光,暗淡的星空下,伸手不见五指。寂静的小村子里弥散着一种可怕的气氛,仿佛阴曹地府腾起了刺骨的寒息,等待着召唤出死亡的阴魂。 根据娰先生的说法,上个月,断蛇在村北口的水井边出现,阴兵由北向南通过村子,按照这个规律,今晚断蛇应该会在村南口的祠堂外出现,而阴兵则会由南向北通过村子。 于是,三人来到村南口的祠堂中,安静的等待着。 子时前后,阴风忽起,枝叶莎莎作响,一股混合着泥土和腥臭味道的烟雾从村口弥漫开来,伴随着烟雾,村口传来了低沉的呓语,仿佛幽魂呢喃着令人不安的哀怨。 “来了!”姬政压低声音警示道。 果然,在不远处,一队兵马趁着浓密的尘烟,向村中徐徐开进,姬政将身子探出祠堂,向队伍的方向望去,可是那支队伍并没有点燃火把,一片黑暗中,姬政只能勉强估计出这支队伍的规模,约十多人,马匹、车辆若干。 队伍缓缓向三人靠近,铁械铜甲的金属碰撞声,木质车轮的摩擦声,以及咒语般的低吟,这些声音混杂在一起,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令人毛骨悚然。 姬政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在加速,手心也渗出汗来,他想要做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该如何行事。这时,张循突然拉住他的衣袖,吓他了一跳,他转过头去,一脸惶恐的看着张循。 “怎么办?我们该怎么办?”张循的声音有些颤抖。 “我……我也不……”姬政刚想打退堂鼓,却又绷住嘴,摇头道:“先观察一会儿,看情况……看情况……” “不如今天先做观察,以后再想办法吧……”张循战战兢兢的说道。 “那怎么行,我把话都说出来了,怎么能退回去?”姬政言辞坚定,神情却十分矛盾。 “下个月啊,下个月我们再想办法,这期间也好做做准备。” “下个月?这……这样真的好么?” 姬政和张循对视之后,同时转过头看向公皙然。 阴兵沉重的脚步声越来越响,距离三人只有十步之遥。 公皙然想了想,压低声音说道:“既然当初我并未阻止你们接下这事,现在我们就要全力以赴,别着急,我们再观察观察,如果有可能,我们就在今晚解决此事!” “也好,也好。” 姬政和张循各自点头,却明显心虚。 队伍来到祠堂口,却突然在三人面前停了下来,这时,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周围一片死寂,空气也仿佛凝结了起来。 张循紧张的抓住姬政的手,颤抖着说道:“糟糕,它们是不是发现我们了……” “别……别怕……” 姬政喘息着,他看到阴兵身上穿着残破的铠甲,手中的兵器也腐朽不堪,他猜想这些阴兵是不是早已在地下埋了上百年。 突然,领队的阴兵转过身来,只见他头顶长着一对长角,长角将铁戟举向天空,然后重重砸向地面,这撞击声在一片死寂之中显得格外响亮,肮脏的尘埃从土地上扬起,又缓缓落下。 长角面向身后的队伍,双手高举,低吟着听不懂的咒语,其他阴兵也跟着高举双手,念起咒语来 片刻之后,长角从车上拿出一条长蛇,双手将蛇托起,又一段怪异的咒语之后,他抽刀将蛇斩为两段,并把断蛇含入口中,吮吸着蛇的鲜血。然后,长角将断蛇递给其他阴兵,他们依次吮吸,最后整支队伍继续向前,只在祠堂口留下了那条断蛇。 在姬政最初的设想中,此刻他应该有足够的勇气跳出来,站到路中央,执剑相对,如果对方不趴下认错,就把他们打得屁滚尿流。 可此时,他却像是被阴兵的法术定住一样,紧张到动弹不得,他不停的给自己打气,告诉自己没必要害怕,毕竟以自己的功夫,对付这些装神弄鬼的家伙应该是绰绰有余,何况还有两位兄弟帮忙。 他想起离开师门之前,师父曾测试过他的功夫,当时师父摆出了阵法中最刚硬的“九乾阵”,这是武学测试的最高境界,参与测试者可谓九死一生,然而那个时候,他也没有丝毫的紧张和畏惧。 或许这就是首次面临实战的感觉,此时,他面对的不再是测试,不再是切磋,不再是可以预知的未来,而是完全的未知和真实的生死,姬政甚至开始怀疑,这些令人毛骨悚然的阴兵,会不会真的是来自地下的亡魂。 就在姬政进退两难,内心不停斗争的时候,公皙然却猫起腰,贴着墙跟了上去,他压低声音对两人说道:“我们远远的跟着,先看看他们有什么举动。” “好……好……”张循点了点头,跟了上去。 看着行进的队伍和率先上前的师兄弟,姬政突然感到无地自容,他悔恨不已,责备自己为何没有挺身而出,他觉得自己就像个懦夫,只会空口大话,面对实战却畏惧不前。 该如何面对娰先生和王长老?姬政并不知道。他甚至想要转身逃掉,但又要如何逃避呢?这只是他理想的第一步,如果要实现那些伟大的理想,又怎么可以就此止步? 他想要跟上师兄,双脚却动弹不得,他挣扎着,紧紧握住剑柄,死死咬住嘴唇,强迫自己向前,但阻力是如此之大,他竟无法行动半步,最后,他像是放弃了一般,泄下气来,双目再也没有丝毫神采,视野游离在漆黑的夜空中。 “姬师弟。”公皙然低声喊道。 姬政木然的看向公皙然,脸上却是一片迷茫。 “师弟,咱们跟上去,如果交战,你就直接攻击头领,擒贼先擒王,咱们三人之中只有你能做到这一点!你是我们致胜的关键!” 公皙然目光坚定,话语中满是信任,这番话给了姬政力量,将他从无法自拔的混乱中拉了回来,姬政回过神,双目也恢复了神采,之前的恐惧一下子烟消云散,他狠狠的点头,随后快步跟了上去。 队伍在村中缓缓行进,借着暗淡的光线,张循看到队尾扬起了厚厚的尘土,将整个队伍笼罩在一片尘埃中,他感到奇怪,便问道:“为什么会扬起这么多尘土?” 听张循这么说,姬政也觉察到异常,“十几人的行军队伍,绝对不会有这么多尘土!这里面一定有鬼!待我上去看一看!” 话音刚落,姬政便一个纵身,轻松的跳上了一旁屋顶。 公皙然没来得及拉住他,只能在下面示意他小心。 姬政捏着脚步,轻盈的向前奔袭,几步之后,便来到了队伍的一旁的屋顶上,此时,他居高临下,终于看清了这团尘埃的本来面貌。 “哼!原来如此!”姬政轻声自语,随后退至公皙然和张循身旁,对二人说道:“原来队尾有人在打扫脚印,看来这些家伙果然在故弄玄虚!” 张循恍然大悟,点头分析道:“既然他们要打扫脚印,就说明他们肯定是活人,不然怎会留下脚印?而且,扫去脚印显然是不希望村民发现更多的信息,只有活人才会这么做!” 姬政信心十足道:“对,就是这样!” 在确定了这一点之后,三人继续跟着阴兵向前行进。不多时,队伍从北口出了村子,然后继续向北行进了四五里,这过程中他们既没有消失,也没有再做出任何奇怪的举动。 队伍在一条溪水边停了下来,阴兵们纷纷摘去铠甲,趴在溪边喝水,休整片刻之后,又继续向前,走了约十里路,当天边露出一丝绯红时,整个队伍消失在一片深山老林中。 姬政和张循刚要踏入山林,公皙然却揽住他们说道:“不要跟进了,这里应该就是他们的老巢。” “为何?”姬政显然不愿就此放弃。 “他们队伍中有车马,我刚才看了车辙,比较深,显然是车上运有重物,而在这片山林中,车马走不了多远,所以,这里如果不是他们的终点,那他们就只能钻回地下了。” “既然这里就是他们的老巢,那我们就更应该深入进去,把他们揪出来!” “不行,这一路跟来,能看出他们训练有素,纪律严格,绝不是散兵游勇,既然他们有组织,那老巢附近又怎么可能少了岗哨?况且,这林子我们从未来过,不明敌情而孤军深入,那不就是送死么?” “难道……难道就这样算了?!”姬政紧握剑柄,甚是不甘。 “嗯,只能如此了,今日暂且罢休,下个月再做打算吧。”公皙然说道。 “欸!”姬政狠狠的点了点头。 ------------ 第七章 备战 清晨,熹微的阳光将三人的影子拉得细长,当他们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了义阳村时,正好看到很多村民围在祠堂外,人们议论纷纷,很是喧闹。 “村民应该发现断蛇了吧……”姬政垂头丧气的说道。 张循伸着头向着人群的方向张望,似乎很感兴趣,“走,咱们也去看看,说不定会有什么发现。” “我不去。” “去看看呗,我看还挺热闹的。” “这有什么看头?你净瞎凑热闹!”姬政责备道。 张循却不以为然的笑道:“嘿嘿,反正我要去看看,昨天没看清楚,今儿个我倒要看看那条蛇有多大!” “哼!要去你自己去吧!” 姬政一撇嘴,转过头去不理张循,张循则是一路小跑的奔人群,而公皙然只是缓缓踱着步子,微笑着摇了摇头。 张循来到祠堂外,隔着里三层外三层的人群,他看到王长老正站在一条粗大的断蛇旁边,满脸笑容的对村民讲话。 “你们是不知道啊!昨天咱们村里来了三位先生!他们各个神通广大,就连阴阳之术都不在话下,先生们说了,那些阴兵什么的都是糊弄人的家伙,只要先生们一出马,三两下就能降服!” 村民听到这话,一片哗然。 这时,王长老突然在人群中看到了张循,他兴奋的扒开人群,走上前拉住张循,向众村民介绍道:“乡亲们!这位就是张先生!他们已经回来了!哈哈!” “张先生!”村民纷纷向张循行礼。 张循顿时感到不好意思,挠着头向众人问好。 王长老连忙问道:“张先生啊,是否已经将阴兵降服了呀?” “这……这阴兵啊……他们……嗯……”张循支支吾吾不知该如何作答。 突然,姬政一个大步上前,向众人行礼道:“诸位乡亲,在下姬政,昨晚我等并未降服阴兵!实在抱歉!” “啊?为什么呀?”王长老一脸疑惑,其他村民也纷纷露出惶恐的神情。 “因为……” 姬政刚要回答却被公皙然按住了肩膀。 公皙然上前一步,向众人行礼道:“在下公皙然,不知乡亲们是否听见昨晚我们与阴兵交锋的声响?” 话音刚落,人群顿时哗然。 “啊?声响?好像是有呀,对!昨天外面好像确实有些声响。” “对对对!那原来是先生们在跟阴兵斗法啊!” “先生们不简单啊!” 公皙然继续说道:“昨晚,我们三兄弟破解了阴兵的邪咒,后来才知道,那些阴兵不过是以邪咒护体的盗匪,这次虽然放跑了他们,但乡亲们不必害怕,下月他们再出现时就已经没有任何邪术了!到时候,只要大家团结一心,就一定可以战胜他们!” “啊?可是……可是我们这些村里人都是农夫、猎户,没有哪个懂得武功,怎么可能战胜他们啊?”王长老完全没有信心。 “请诸位乡亲放心!我们三人必会与大家同在!” 公皙然这番话显然给了村民极大的勇气,然而姬政的心里却非常不舒服,他只是低着头,死死的盯着地上那条断蛇。 随后,三人回到娰先生家中,而娰先生也在等待三人归来。 见到娰先生,姬政十分惭愧,深深行礼道:“娰先生……我……我们并未降服阴兵……” “呵呵,没关系,没关系,孩子们辛苦了!”娰先生摆着手说道。 “不过,这次我们确定了一点,那些阴兵定然是装神弄鬼的活人!” “只要你们能平安归来,我就很开心了。” “我们会用这一个月时间做足准备,等到下个月的时候,定要将这些装神弄鬼的家伙一网打尽!” “好,好,有什么计划都等明日再说吧,孩子们一宿没有休息,先去睡会儿吧!” 随后,娰先生便安排三人回到东厢房休息。 姬政躺在床上,闭上眼睛,各种情绪却扑面而来,愤恨、羞愧、焦虑、不甘,这些情绪剧烈的搅扰着他的神经,反复折磨着他,在他不安的梦境里,投影出无数支离破碎的画面。他勉强把那些画面串联起来,才发现,那是他对自己一战成名的幻想和不堪现实的破灭。 不知在这样的苦海中徜徉了多久,当正午的阳光透过窗子照在他脸上时,姬政才终于从梦境与现实的交错中醒来,虽然疲惫不堪,他却如释重负。他坐在床边,使劲摇晃着脑袋,试图抑制住强烈的头痛,但这似乎并没有什么用,他飘忽着迷离的双眼,只见张循正卷着被子,四仰八叉的躺在床上呼呼大睡,而公皙然的床上却只有叠放的整整齐齐的褥被。 姬政穿好衣服,来到院子里练习剑法,这是他每天的必修课,自他拿起炎炽剑的那天起,就从没有一天间断过。练了一会儿,姬政感觉周身火热,先前的各种不适也逐渐消失了。 这时,公皙然和娰先生正在堂屋聊天。 “今天虽然简单的动员了乡亲们,但下月一战也绝对不是易事,这其中还有很多方面需要村民的支持与配合,还望娰先生能帮忙沟通协调。在下多谢了!”公皙然说罢,向娰先生深深行礼。 “不必多礼,这本非你们义务之事,能挺身而出帮助我们,老朽已是感激不尽了。至于村中沟通协调之事,你们大可放心,我自会安排!” “嗯!只是这些日子我们三人恐怕要在村中暂住了,叨扰之处还望娰先生不要嫌弃。” “欸!哪里的话?你们三人是颜灵御的徒弟,老朽本应尽待客之礼;况且,你们为村民除害,更可谓是村里的贵人啊!” “既然如此,那就多谢娰先生了!” 之后,三人便在村中暂且住下,经娰先生沟通协调,村民不仅彻底相信了阴兵非鬼的理论,更是坚定决心,全力配合三人,准备在下个月将阴兵一网打尽。 既然要抗衡阴兵,首当其重的就是如何在短时间内形成能够与之正面对抗的战斗力,然而村中并无习武之人,武器也少的可怜,面对这种局面,“九乾阵”就成了最佳的解决方案。 “九乾阵”是师父曾经用来测试姬政武艺的阵法,这套阵法十分特别,虽然不够灵活,但却是最强硬的,甚至可以说,这套阵法就是将纯粹的力量进行组合,进而形成摧枯拉朽的蛮力。如果不是武功十分高强之人,别说是破解阵法,就连存活下来都十分困难。 阵法只需九人,在九人之中,三人使刀,三人使矛,三人使盾,他们相背站立,仅靠九个简单的动作,依次变化,就能形成非常强大的杀伤力和全面的防御力。 在王长老的帮助下,姬政从村中挑选了九名精壮男子,教习简单的武艺之后,便带着他们每日操练阵法。 此外,姬政还组织村中的猎户,编成弓箭队,同样每日进行操练。 弓箭队里面有个孩子,名叫冬牙,他只有十五岁,是村中最年轻的猎户,他幼年丧母,与父亲相依为命,而就在两个月前,他的父亲去北边林子里打猎,从此就再无音信。 开始冬牙和其他村民一样,觉得自己父亲是被阴兵掳走的,或许早已命丧黄泉,但现在他相信,自己的父亲一定还活着,只是被那些假扮成阴兵的盗匪抓了起来,不然一个老猎户,又怎么会消失在熟悉的林子里呢? 冬牙下定决心,要进入林子寻找父亲,他将自己的想法告诉了姬政,姬政一想,如果有冬牙带路,倒应该提前去林子中侦查一番,他没有告诉张循和公皙然,只带着冬牙化装成猎户进入了那片林子。 林子里面尽是遮天蔽日的古树,不知名的花草生长在硕大的青石旁,几条清澈的溪水涓涓不息,幽暗的树影里不时传来的野兽低吼,在这片深山老林中,完全看不到一点人烟。 姬政和冬牙小心翼翼的搜索了一个上午,却一无所获,就在他们准备回去时,却突然听到不远处传来了锯木头的声音,二人寻着声音找去,竟然在林子深处看到几个人。那几个人正在试图锯断一颗古树,其中一人正是那晚的领队,他的头顶长出一对长角,而此时姬政看得清清楚楚,那正是一副头盔。姬政意识到危险,便赶忙带着冬牙离开了林子。 果然,阴兵的老巢就在这片林子中,而他们也一定在做着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此后,冬牙就像跟班一样,整日跟着姬政,他非常希望能跟姬政学习武艺,姬政倒也乐意对他指点二三,可惜冬牙没有什么武学基础,悟性也比较差,虽然他十分努力,却很难在短时间内取得任何进步。不过,姬政却发现冬牙的射术非常高超,甚至可以说是天赋异禀,如果日后加以练习,相信冬牙一定可以成为一名神射手。 除此之外,擅长工程的张循在制作战斗物资的同时,还帮助村民兴修水利,开始在村子西边修建灌溉用的水渠。 公皙然更多的肩负起沟通与协调的工作,并负责后勤安排、人员管理以及财物统筹等,而且,公皙然深谙医术,他组建了医疗队,并准备了多种医疗物资和草药。 三人与村民交往甚欢,他们为村民尽心尽力,而村民也表现出对他们的欢迎与尊敬,隔三差五便有宴席款待,好酒好肉更是不在话下。 ------------ 第八章 春游 这日午后,如同往常一样,三人在繁忙之余抽出时间来操练武艺、学习功课,姬政拉着哈欠连天的张循在院子里练起剑术,二人打得不亦乐乎,而公皙然则倚在树下安静的看书。 看了一会儿,公皙然感到有些疲倦,他站起身来深深吸了一口气,这时,他看到不远处躲着一个小小的身影,他的嘴角露出一丝微笑——那个小家伙果然又来了。 自从他们三人在姒先生家里住下之后,霜荼每日午后都会在院子一旁偷偷的观察他们。她小小的身子躲在门框后面,只露出头和半个肩膀,眼神里充满了好奇。虽然她并不了解这三个大哥哥,可她觉得,自己原本平淡无奇的生活开始变得有意思起来。 公皙然微笑着向霜荼招了招手,示意她过来。霜荼却害羞的低下头,迅速收身躲在门后,不敢再探出头来。 公皙然轻轻卷起书册,走到霜荼身边,他蹲下来温柔的问道:“霜荼,爷爷可曾教你读过诗么?” 霜荼并未回答,只是微微的点了点头。 “读过《诗经》没有?” 霜荼刚要点头,似乎又觉得哪里不对,连忙摇头否认。 “只是读过几篇么……已经很好了。”公皙然将手中的书卷打开,轻轻托举到霜荼面前,“这一篇《静女》学到了没有?” 霜荼盯着书卷,眼睛快速扫了一遍,然后低眉咬唇,摇头不语。 “那我教你,怎么样?” 公皙然说着,伸手轻轻摸了摸霜荼的头,随后用手指着书卷上的字,自顾自的念起来。 霜荼瞪大了眼睛看着他,一脸惊讶。 她双手紧紧捏住衣角,神情紧张而又羞涩,这是第一次有人可以这样的明白自己的内心。平日不爱言语的她,连爷爷奶奶也很难看透,霜荼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自己的心情,只是觉得今天的阳光暖洋洋的。 一遍读下来,公皙然问道:“霜荼,这一篇里面有没有你不认识的字?” 霜荼指着其中的“荑”字,小声说:“这个,哥哥再念一遍。” “这个字,念‘提’。” 霜荼认真的点点头,绯红的脸颊如同含苞的花蕾,甚是可爱。 公皙然耐心的说道:“记住了么?好,那我再读一遍,这次霜荼可以试着跟着我读。” 没想霜荼却摇了摇头,她伸手把书卷合上,然后闭上眼睛,一字不差的将这篇《静女》背了下来。 公皙然很是吃惊,他想不到霜荼竟然如此聪慧。他一直以为张循是非常聪明的,然而即便是张循,要想把这样一篇完全陌生的诗文背默下来,恐怕也要读上三四遍,而霜荼却只是一个十岁的孩子。 “看来,霜荼很快就能超过我了。”公皙然自嘲道,然后又轻柔的摸了摸霜荼的头,“霜荼一定会是个了不起的姑娘。” 这下霜荼更不好意思了,她连忙将头转向一边,而嘴角却抿着一丝甜甜的微笑。 此后,公皙然都会在读书时招呼霜荼过来,教她更多的诗句。公皙然发现霜荼的确天资聪颖,过目不忘。一部《诗经》,霜荼只学了一两遍,就能倒背如流。随后,公皙然又教了霜荼一些难懂的书卷,她也很快都学会了。 借此契机,霜荼与这三人渐渐熟悉起来。 三月下旬的一天,春光灿烂,村后的小丘上,各色野花争先开放,仿佛天光透过神界的琉璃盏,将幻化无穷的色彩尽情的倾泻在这漫山遍野的花海之中。 三人带着霜荼来到小丘上散步,张循和姬政嬉笑打闹,往前跑了好远,霜荼则跟在公皙然后面慢慢的走着。 爬到半山腰时,霜荼脸色苍白,显然有些体力不支,她拉着公皙然的衣角,步子比先前更加缓慢。 “霜荼,是不是累了?”公皙然停下脚步,蹲下来温柔的看着霜荼,“来,我背你吧。” “我……我不累……”霜荼仍有些上气不接下气。 公皙然转过身,说道:“没事的,不要勉强。如果上山的时间太晚,就看不到美丽的景色了。” “嗯……那好吧……”霜荼脸上露出羞涩的笑容,然后听话的爬上公皙然的后背。 公皙然背着霜荼走了一会儿,张循突然捧着一个用野花编成的花环跑了过来,他嬉笑着对霜荼说道:“小霜是我见过的最漂亮的女孩子,把这个带上,嘿嘿。谁也不可能比小霜更好看!” 说罢,张循把花环戴在霜荼头上,他想了一想,又从花环里掐下一朵,戴在自己头上。他双手捧脸,满心期待的问道:“小霜呀,你说三个哥哥里面,谁最好看?” “嗯……”霜荼斜着眼睛,偷偷看了下公皙然,然后害羞的说道:“公皙哥哥……” 张循噘着嘴,冲霜荼做了个鬼脸,假装生气的说道:“哼!小霜都没仔细看,你看,你看,我头顶有朵小花,应该是小循哥最好看!对不对?!” 霜荼没有回答,只是摸着头上的花环莞尔一笑。 张循赶忙往前跑了两步,蹲下身子从地上又拔起几朵野花,插在自己头上,掐腰说道:“小霜小霜,快看,现在是不是我最好看啦?” 姬政悄悄的从张循身后跑过来,抓起一大把草盖在张循头顶,然后跳开几步,指着他大笑道:“我看啊,你这样才好看!哈哈!真是太合适了!” 张循赶忙把草抓掉,迈开步子就要去追打姬政。 没想霜荼却开心的笑了起来,张循看到霜荼喜笑颜开的样子,自己也乐得心花怒放,他顾不上追打姬政,笑着对霜荼说道:“既然小霜说我这样最好看,那我可得好好照照!嘻嘻!小霜,跟我去溪边玩,好不好?” “嗯!” 公皙然将霜荼轻轻的放下来,刚帮她拉平被弄皱的衣角,张循就一把拉起霜荼,蹦跳着跑去小溪边了。 这时,姬政走到公皙然身边,看着张循和霜荼摇了摇头,然后严肃的问道:“公皙兄,距离阴兵重现的日子已经没有几天了,你觉得我们准备得充足么?” 公皙然看着远处的花海,沉默了片刻后说道:“该准备的都已经准备了,但恐怕事情总会有变数。” 姬政点了点头,坚定的说道:“不管出现什么变数,这次我们都必须成功!我绝不会允许自己再失败了!” “嗯,但尽人事吧。” “我一定会降服阴兵的!” 姬政握紧剑柄,狠狠的说道。 这时,张循和霜荼站在小溪边冲着他们挥手喊道:“快来,快来看呀,我有大发现!” 姬政和公皙然来到小溪边,寻着张循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小溪向着丘陵下方蜿蜒而去,时而分岔,时而汇聚,最后消失在一片阡陌之中。 “你有什么大发现?一惊一乍的。”姬政问道。 张循指着溪水的路径,认真的说道:“你们看,如果修理这条水路,把水引入正在修建的水渠,就可以形成一套完整水利系统,到那时候,不管是取水还是灌溉,都会非常方便!” 霜荼仰着头看着张循,虽然她不太明白张循的思路,却突然觉得眼前的张循似乎变得有些不一样了。那种认真的态度,让霜荼突然涌起一股崇拜感。 “小循哥哥也很好看呢!”霜荼自言自语的说道。 “啊?”张循一时间没反应过来,随即挠着头嘿嘿的傻笑起来。 公皙然点头道:“小循深得师父真传,最擅长工程之事,如果能改进水渠,帮助村民做些事情,也确实是理所应当。” 张循兴奋不已,“是啊,是啊,我就是这么想的,等咱们解决了阴兵,我就带着村民开始这个工程,这个不难,顶多半个月就能完事。” 姬政上前一步,拍了拍张循的肩膀,笑道:“循弟,此事不在这一时,今日既是休憩,就先不要着急了。” “不行,不行,趁现在满脑子的灵感,我得赶快把草图画出来!”张循显得急不可耐。 “呵呵,我看你啊,是满脑子的浆糊,还是快熟的那种!哈哈! 张循没有理睬姬政,而是猛的将衣服撕下一角,然后随手捡起一块泥疙瘩,趴在地上画了起来。 公皙然见张循心无旁骛,便对姬政和霜荼说道:“既然小循要画草图,那我们就等会儿他吧。” “哎,真拿循弟没办法。” 三人来到一旁的大青石上坐下,只见这青石上竟然刻着一副棋盘,这棋盘很是粗糙,连个边界都没有,只不过是数十条略显歪曲的线段纵横交错而成。 姬政指着棋盘说道:“不知是什么人闲来无事,曾经在这里打发时间。” “应该不是等着师弟画图的人吧。” “哈哈,公皙兄说的对!欸?公皙兄,趁循弟画图的功夫,我们不妨来下一盘五子棋吧?” “可以。” “论围棋我肯定不是公皙兄的对手,但换做五子棋,我还有一些胜算。” “姬师弟过谦了。” 霜荼歪着头,好奇的问道:“五子棋?那是什么?” 公皙然说道:“是一种下棋的玩法,只要将五子连成一线,就算是赢了。” “嗯……我也想学……” “好,我教你。” “嗯!”霜荼高兴的用力点头道:“那我去找棋子。” 石子找齐了,一堆灰白石子,一堆乌黑岩块。 公皙然和姬政,一黑一白,在大青石上对弈起来,两局过后,二人均胜一局。 第三局正下到关键之时,姬政刚要落子,张循却突然拉住他的手道:“别别别!不能落那儿!” “你什么时候过来的?!”姬政吓了一跳,一脸茫然的看着张循。 “落这儿!落这儿!”张循从姬政手里夺过棋子,啪的一下拍在棋盘上。 “观棋不语真君子,你知道嘛?真是的,别瞎捣乱!”姬政面带怒色的盯着张循。 公皙然微笑着摇了摇头,然后从容落下一子。 张循又从姬政手里抢来一子,往棋盘上一按,大笑道:“赢了!哈哈!小姬你看!没有我你能赢么?” 公皙然点点头,“嗯,我输了。” “哈哈!小霜,我厉不厉害!”张循得意的说道。 霜荼盯着棋盘,点头道:“小循哥这步棋好厉害呀!” 姬政很是不满的说道:“你不是在那画图呢么?跑这儿来干嘛?” “哎呀!我都画差不多了,剩下的回去再说,回去再说!春光不可辜负呀!” “哼!”姬政甩开张循,清理盘面后对公皙然说道:“公皙兄,这局不算,咱们重来!” “好。” 公皙然点点头,率先在棋盘上落下一子。 姬政刚抬起手,张循却又凑了上来,指着棋盘说道:“哎?你放这儿多好啊!” “小循哥哥……”霜荼无奈的看着张循。 “哎呀,小霜要责怪我了。好吧,好吧。不跟你们玩了。”张循嘴上这么说,心里却直痒痒,他灵机一动,对霜荼说:“小霜?要不,咱俩玩会儿?” “我?我刚学会……” “没事,哥哥让着你,就当是教学啦!” “嗯……那……那好吧。” 于是张循和霜荼另起炉灶,在一旁玩了起来。 可让张循没想到的是,两局下来,自己竟然败得一塌糊涂。第三局焦灼之时,霜荼刚要落子,张循却猛然看懂了霜荼的棋路,只要这子落下,霜荼就又赢了。 张循赶忙拦住霜荼,赖皮的说道:“小霜,把子落在这里好不好?” “嗯?”霜荼睁大眼睛看着张循,悬空的手指也收了回来,“为什么?” “好霜荼,听我的话好不好?放这里。”张循指着一处死穴说道。 “可是……”霜荼看着张循指的地方,一脸的疑惑。 “放啦放啦,我让你见识见识不一样的棋局。” “嗯……那好吧。” 霜荼虽然犹豫,但还是按照张循说的位置落下了棋子。 张循见霜荼落子,顿时喜上眉梢,接着连杀三招,将霜荼逼入死局,最后成功扳回一盘。 “哈哈!终于赢了。” “哎?!小循哥哥耍赖!不一样的棋局就是你赢嘛?小循哥哥好坏。” “哈哈!这叫兵不厌诈!”张循嬉笑一番,然后压低声音对霜荼说道:“好啦,你都赢了我两盘了。” “耍赖。”霜荼嘟着嘴,不高兴的把头扭向别处。 听到吵闹,姬政歪过脑袋探身一看,顿时明白了怎么回事,他朝着张循脑袋上一拍,说:“跟霜荼玩你还耍赖?!” “不是,我跟你说,小霜可厉害了!不用这招我根本赢不过她啊!真的!” “这招就是耍赖啊?!” “是啊!是啊!不然真赢不了。”张循一脸无辜。 “哈哈!哈哈!” 四人哈哈大笑,开心至极。 黄昏不觉间降临,四个人离开小丘,夕阳的余晖下,只有斑驳的树影在石刻的棋盘上留下了变幻的棋局。 ------------ 第九章 阴兵再现 三月很快过去了,各项事宜均已经准备妥当,布下的网已经张开,只待阴兵们自投罗网了。 这天是四月初三,前两天阴兵都没有出现,那么按照规律,阴兵必然会在今晚再次出现。 子时将至,三人抖擞精神,准备前往埋伏地点。 姬政率先踏出厢房,他抬头望了一眼天空中黯淡的朔月,内心泛起波澜,只是这一次他心中再没有了任何恐惧,取而代之的,是无比的兴奋。 娰先生早已在院中等待,他走到三人面前,率先行礼道:“三位先生,拜托了!” “这次我们绝不会再失败了!”姬政眼神里充满了坚定。 娰先生很是担心的说道:“虽然先生们准备充足,但不到万不得已,尽量不要动武,一切以平安为重。” “哼哼,那要看阴兵们识不识相了。”姬政轻蔑的笑道。 公皙然上前一步行礼道:“多谢娰先生,晚辈记住了。” 张循站在两位师兄身后,显得有些心神不宁,他伸着头向里屋张望,果然看到了躲在门框后面的霜荼,他挥手喊道:“小霜!小霜!” 霜荼犹豫了一下,然后跑了过来,她双手摊出,呈出两个香包来,一个红色,绣着“吉”字;一个浅青色,绣着“安”字。 紫鸢步履蹒跚的跟了过来,对三人说道:“丫头一个月来都在忙这个,我说要帮帮她,可她执意要自己做,虽然做的慢了些,但都是她的一份心意,还望先生们不要嫌弃呀。” 张循捏起两个香包,一边将红色的扔给姬政,一边说道:“‘姬’与‘吉’同音,而且又是红色,自然是给小姬啦。哎,小霜怎么知道我喜欢浅青色?嘿嘿,这个‘安’,我就收下啦。” 说完,张循从身上摸索出一个更小的锦囊,将其塞进了霜荼送给他的香包里,接着说道:“临下山时,师父给了我们每人一个锦囊,我正愁没地方放呢,这下可好了。” 张循收着锦囊,突然想起什么,问道:“哎?怎么没有小然哥的……” 姬政用手肘戳了张循一下,眼神示意他往另一边看。只见霜荼走到公皙然面前,又从口袋里小心翼翼的摸出一个香包,她低着头,伸手把香包塞进公皙然手里,“公皙哥哥没有配饰……我……就做了这个给你……” 公皙然捏着香包,低头看了一眼,发现这香包用蚕丝和银线制成,银白色,绣着一个“瑞”字,十分精致漂亮,他蹲下来,抚摸着霜荼的头,温柔的说道:“霜荼,谢谢你。” 张循把香包塞进胸前衣物内,神情似乎有些失落。 “公皙师兄那个香包好像比咱俩的好欸?”姬政双手抱于胸前,斜着身子打趣道。 “哼。”张循白了姬政一眼,“小霜送的我都喜欢。” 这时,姒先生走过来问张循道:“刚才你说颜兄给了你们每人一个锦囊?” “是的,师父反复叮嘱我们,务必终日贴身,不到适时绝对不可以打开。” “适时?那是什么时候?”娰先生追问。 “师父说,我的锦囊须在将死之时,方可打开;小然哥的锦囊须在生死存亡之际,方可打开;小姬的锦囊须在心念俱死之后,方可打开。” “哈哈哈。”娰先生听罢,捋着胡须哈哈大笑,“果然是颜灵御所为!颜灵御最高明的一点就在于识人心性,你们三人跟随他多年,他对你们的了解想必也是入木三分。你们须谨遵他的教诲,务必按他所说的,不到适时,不可打开锦囊。” “哎……适时,适时,我都要死了,再打开锦囊,能有什么用啊……”张循嘟囔道。 “哈哈,这就是你们师父的高明之处啊,到时候你们自然就会明白了!” 随后,三人走出大门,在门外向娰先生一家行礼告别。霜荼跟着出了门口,眼泪早已流满了脸颊。姒先生将霜荼拉回来,抬头看着张循他们渐行渐远的身影,不舍的关上了大门。 霜荼蹲在地上忍不住的哭泣,娰先生坐到她旁边,抚摸着她的头,望着天空祈愿。 “愿上苍保佑孩子们!” 时至子夜,朔月渐隐,只有银河洒落些许微光,黑暗与寂静在夜空下交融,凝固成无边的阴影。 三人和村中的壮士们静悄悄的等待着,即将到来的决战令人感到一种莫名的兴奋,以及恐惧。对于这些壮士而言,不恐惧是不可能的,如果不是发生这样的事情,如果不是遇到他们三个,他们很可能一辈子都只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永远不会经历这样的遭遇,但即将发生的一切或许都是命运的安排,不管是对于普通人,还是对于心存天下的志士,命运,往往都是无法选择的。 终于,阴兵出现在村子的北口,如同上次一样,长角在井边进行了斩蛇仪式,随后带领队伍缓缓前行。 行至道路狭窄之处,整个队伍竟戛然而止。 长角十分不解,回身去看究竟,这才发现地上到处是泥泞,车轮陷入泥中,无法行进。长角责令手下推车,可是车辆太重,根本动弹不得。 原来,这里正是伏击的地点,村民在道路上大量浇水,土路变成泥坑,恰好将队伍限制在圈定的范围中。 正在阴兵一筹莫展之时,天空中突然撒下一张巨大的黑网,将整个队伍覆盖了起来,紧接着,几串鞭炮飞入队伍中,霹雳巴拉的炸起来,一时间人乱马惊。 这一乱不打紧,前跑的,后逃的,上窜的,下跳的,将这张巨网拧成一团乱麻,整支队伍被结结实实的捆了起来。 长角也被死死捆住,他勉强抽出刀来,想要划断网绳,却发现这网结实无比,根本划不断,长角急了,使出浑身蛮力,想要把网绳拽断,却根本徒劳无功。 四名壮士从道路两旁现出身来,他们将巨网一收,就如同扎紧口袋一样,将阴兵连人带车一并捆住。 这张黑网可不一般,名为“八节网”,是张循跟师父学会的。网绳由魁麻树皮制成,将春季的魁麻树剥皮,小火轻微烤制,切割为半寸宽的长条,取三条反向搓拧成绳,然后浸泡在桐油中数日,泡成之后,不怕利器割砍。因为需要在夜间使用,所以又沁入黑油,染成黑色。最后按照“三经四斜”的方法,编织成网,而这网的奇特之处就在于,网内八个节点为一单元,四活四死,可以变形拉伸,被网之人越是挣扎,节点之间就收得越紧,使其更加难以脱身。 众人点燃火把围了上来,这时,大家终于看清了这些阴兵的真实面目,无非一些装神弄鬼的普通人罢了。 姬政上前一步,看着长角笑道:“不知诸位是何方神圣?” 长角并未理睬,只是恶狠狠的瞪着姬政,姬政也不再多言,吩咐众人将这队人马看好,待天亮再做处理。 壮士们欢呼着将三人托举起来,村民纷纷点亮自家灯火,走上街头庆祝。原本漆黑的夜晚,此时如同白昼,寂静和恐惧在人们的欢声笑语中烟消云散,等不到天亮,庆功宴就在此时举行,长老们举起酒盅,壮士们斟满陶碗,共同向这三位英雄敬酒。 然而就在这时,一颗红色的火球突然从长角手中飞出,直冲云霄,而后在空中砰然炸裂,人们慌忙抬起头,却只看到天空中洒下不祥的火花。 原本嬉闹的人群,顿时鸦雀无声。 “哈哈,你们这群将死之人为何不继续欢笑了?”长角狂妄的大笑着,这笑声如同死神的诅咒,响彻云间。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姬政怒斥道。 “我们是什么人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们都会死!” 这时,张循突然若无其事的说道:“不就是援兵么?呵呵,你还真以为有人能救得了你们。” “哼,死到临头了还嘴硬。” 张循轻轻一笑:“你以为我会想不到援兵的事儿么?他们也在我的埋伏之中。哈哈。” 听到这话,长角一愣,脸上露出不安的神情,只是他并不知道,表面上泰然自若的张循其实也正惶恐不安。 “我在你们来的路上埋伏了五十个弓箭手,就是用来收拾援兵的!呵呵,你这一颗信号弹,恐怕只能引他们前来送命了。” 张循话音刚落,长角脸上的不安顿时烟消云散,他哈哈大笑道:“那咱们就走着瞧吧!哈哈!” “原来如此!”张循豁然开朗,转身对姬政说道:“进出村子只有两条路,一南一北,既然不在来路,就必定在去路!我想援兵很快会在南边出现,咱们必须立即布防!” “你!你敢诈我!”长角歇斯底里的痛斥道。 张循向着长角一拱手,“哼哼,多谢!” 随后,壮士们将被擒获的阴兵一一捆绑封口,关押至一处谷仓中,壮士们在三人的指挥下迅速调整布防,其他村民也纷纷回家,紧闭大门。 整个村庄又恢复了一片黑暗与寂静。 不到半个时辰,村南口果然出现了一队近二十人的援兵,他们悄无声息的潜入村中。 这些人身穿黑色夜行服,蒙着面,手里拿着短刀、短剑,他们装束如同刺客一般,看来来者不善。 带头的人手持双刀,他将身子探出祠堂,见到并无人影,便将手一挥,招呼后面的人跟上。就在所有人都经过祠堂时,他们身后却突然闪出一个人影,那人影直立在路中间,略带笑意的问道:“诸位可是来此杀人?” 话音刚落,只见那手持双刀之人竟骤然转身,踏着墙壁向人影飞奔而来,紧接着一个猛禽飞扑,寒光未现,双刀已收,而那人影也已身首异端。 可诡异的是那人影的躯体倒在地上,头颅竟悬停在半空之中。 ------------ 第十章 杀戮之夜 双刀轻蔑一笑,割下悬在空中的头颅,然后随手扔在地上,原来这个突然出现的人影不过是个从树上垂下来的稻草人,难怪会神不知鬼不觉的出现在刺客们身后。不过如此说来,这树上就必有埋伏。 双刀抬头一看,只见一个身影猛然从树上跃起,消失在瓦檐之间。 “既然你们杀心坚决,那我就好办了。” 这个身影正是姬政,他潜伏在树枝上,放下稻草人,为的就是试探这些刺客的杀心,现在看来,一场厮杀已经不可避免,既然如此,不如先下手为强。 “放箭!” 只听姬政一声令下,十几只火把从屋顶抛出,将狭窄的街道照得通明,刺客们虽然身穿夜行服,却也无处遁形。紧接着,猎户们从屋顶探出身来,瞄准刺客开弓放箭,只不过这些箭矢都有意避开了刺客们的要害部位。 几个刺客被射中腿部、手臂,倒在地上挣扎,而其他刺客却迅速以受伤的同伴为掩体,躲到了他们身后。 猎户们毕竟没杀过人,又怎么可能跟这些铁石心肠的刺客相比,看着被作为掩体的刺客疼的阵阵惨叫,猎户们手软了,他们拉弓的手臂松弛下来,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可就在猎户们迟疑的瞬间,这些训练有素的刺客竟纷纷掏出手弩,向着屋顶的猎户射击,就连那些受伤的刺客也忍住疼痛向猎户们射出弩箭。他们下手极狠,每一箭都瞄准了猎户们的头颅,几名猎户应声倒地,其他猎户见状,纷纷躲到墙后,不敢露头。 一轮互射之后,杀场暂时平息,姬政暗自叫苦,他想不到这些刺客竟然如此职业,他们不仅技法高超,而且装备精良,看来这些人绝非寻常之辈,今晚之战可能比他想象的还要艰难。 “姬政哥!”冬牙用颤抖的手拉住姬政的衣袖,“我们现在怎么办,他们的手弩太精准了!” 猎户们纷纷点头,将目光聚焦在姬政身上,然而姬政身边的一名女猎户却没有看着姬政,她只是低着头,怀抱着刚刚断气的丈夫,眼里满是泪水。 “别急!先别慌……” 姬政话还未说完,只见那名女猎户竟突然挺起身子,拉开了猎弓。 姬政见状,急忙扑过去,想要将她拉回来,可是为时已晚,一支弩箭呼啸而来,正中她的面门。鲜血和脑浆喷出,一个鲜活的人就这样在姬政怀中抽搐了几下,转瞬变为一具尸体。 姬政痛恨不已,却也只能无奈的摇了摇头,把她的尸体送入丈夫的怀中。 眼前的一幕给猎户们带来了极大的恐惧,很多人放下了猎弓,眼神充满了绝望。 “姬政哥,我们会死么?”冬牙问道。 “不!我们不会死!我们要杀掉他们,他们死,我们才能活!” “可是,我,我不敢杀人!” “那也要杀!不然你会死,我会死,村子里的人都会死!我们已经没有退路了!” 姬政环顾着众人,试图带给他们勇气和信念,但猎户们却仍然面如死灰。 就在这时,只听张循在屋檐下面大喊一声:“姬政!掩护!” 姬政探身向下一看,原来那“九乾阵”已从阵地杀出,张循持剑在旁,引导着“九乾阵”向前冲杀。 刺客再次拿出手弩向“九乾阵”射击,张循见状,连忙指挥“九乾阵”变换阵法,并躲至阵法后侧,三面大盾同时挺出阵前,将迎面飞来的箭矢全部挡住。 可连续不断的射击却阻止了阵法的前进,如此下去张循和壮士们恐怕凶多吉少,姬政不能再犹豫了,他抄起一把猎弓,拉开弓弦便向刺客们射去。 “放箭!放箭!”姬政厉声喊道。 这时,冬牙也探出身来,他狠狠咬住牙关,瞄准一个刺客,开弓射去,只见那名刺客应声倒地。 冬牙杀红了眼,连连开弓,嘴里疯狂的嘶喊着:“啊!杀!杀!杀!” 其他猎户也纷纷回过神来,向着刺客们开弓放箭,这次休管那些刺客是伤是残,是死是活,一阵乱箭射来,在地上留下了数具尸体。 刺客们见势不妙,开始向后撤退,可刚刚退出射程,“九乾阵”却已杀至跟前,刺客们收起手弩,拔出刀剑,与“九乾阵”打成一片。张循则守住阵法相对薄弱的后身,与一个冲杀过来的刺客缠斗在一起。 于是,姬政也抽出炎炽剑,飞身跃下屋顶,直指那名双刀刺客,与其拼杀起来。 趁此机会,公皙然连忙组织村民将受伤的猎户从房檐后抬出来,竭尽全力救治伤员。 “九乾阵”这个时候显示出了强大的威力,壮士们用护身大盾挡住来自正面的进攻,而带有勾刺的长矛只要刺出去就会造成杀伤,一个刺客刚刚攻至阵前,却又被乱刀斩杀。 不一会儿,就有四个刺客死在“九乾阵”变化莫测的利刃下,而阵中壮士却毫发无伤。 另一边,姬政与双刀厮杀至酣,姬政的武艺出自名门正派,如君子般刚正不阿,如烈焰般强势猛烈;而双刀的武艺显然是为杀人而生,绝无华丽的技巧,绝不拖泥带水。两人你来我往,厮杀了数十回合,姬政虽不能将其斩杀,却始终占据上风。 “九乾阵”步步压进,将刺客们逼至一处高墙之下,眼看已经无路可退,这时,只听双刀一声口哨,最后三个没有受伤的刺客随他一同紧贴高墙,与姬政等人相隔数步对峙。 杀场突然安静下来,夜空中只剩下伤者的呻吟,然而这种安静只维持了几秒钟,只见双刀跟那三个刺客使了个眼色,这三个刺客便向“九乾阵”飞身砍去,这三人一攻上盘,一攻中盘,一攻下盘,而这攻击并未凑效,壮士们持护身大盾形成铜墙铁壁,完美的挡住了这三路攻击,随后,一个阵法变化,长矛短刀从上中下三个角度同时扎出,攻上来的刺客转瞬被杀。 而就在这时,双刀已经飞扑而至,他踩着三个刺客的尸体,骤然跃起,转眼跳入阵眼之中,还未等壮士们收回兵器,只见双刀旋身跳起,两把短刃随身体旋转砍劈,一个旋风斩将九人瞬间斩首。 九名壮士几乎在同时倒下,而此时,双刀就如同雕塑一般伫立在一堆尸体之中。 姬政还没来得急反应,却已看傻了眼,这一斩杀行云流水,速度之快令人震惊,然而更厉害的是,他居然能做到如此精准的出刀,在身体旋转跳跃的同时将九人全部斩于颈部。姬政突然有些担心自己一个人到底能否将其击败。 公皙然安排完伤员,也持剑赶来,看到遍地的尸体,他震惊而且痛心。 “二位师弟,今天我们必须将他擒获,不然怎对得起这些弟兄!” “我先上,你们殿后。”姬政怒吼着。 “我们一起上!”张循说完便持剑刺去。 兄弟三人一同上阵,与双刀厮杀十余回合,双刀发觉此三人中,姬政武艺最强,应略高于自己,张循武艺最差,公皙然介于两人之间,于是,便尽量远离姬政,将攻击集中于张循。 公皙然看出了双刀的策略,便竭尽全力帮张循挡下双刀的攻击,使其无机可趁。很快,双刀难于招架,几乎败下阵来。 而就这这时,一个重伤将死的刺客竟突然举起手弩向他们三人瞄准,说时迟那时快,姬政提起炎炽剑便向其狠狠掷去,而就在炎炽剑刺中此人之前,箭矢已经离开弩弦,向着张循的胸膛飞射而来。 ------------ 第十一章 善后 一片鲜血从洁白的衣衫上渗出,公皙然咳出一口血来,只见,那支飞矢正扎在公皙然的右胸口。原来,在张循即将中箭的瞬间,公皙然突然挡在张循前面,替他挡下了这一箭。 “然……小然哥……”张循惊慌失落,口中支吾着。 “不必担心,无碍……咳咳……”公皙然虚弱的回应。 姬政见状顿时愤怒至极,他捡起地上一只短剑向双刀掷去,双刀连忙挥刀格挡,趁此机会,姬政猛然跳到之前的刺客身边,从其尸体上拔出炎炽剑,而后向双刀飞身刺去,双刀来不及反应,闪躲略迟,被姬政划伤腹部。 接着两人继续缠斗起来,可是这次姬政却像是变了一个人,他招招致命,仅五个回合便将双刀逼得无法招架。 双刀跳至房檐,姬政紧随其后,两人在屋顶交手几个回合,双刀被姬政连连划伤,就在姬政抓住一个破绽,准备将其斩杀时,双刀却突然向姬政撒出一把粉末。 姬政被粉末迷住双眼,眼睛剧痛无比,一不小心从屋顶跌落下来。姬政本以为自己死期将至,但双刀却趁此机会消失在房檐之上。 过了一会儿,姬政眼部的剧痛渐渐消失了,他赶忙跑去师兄弟那边查看伤情。 见张循正抱着公皙然为他止血,姬政愤恨的说道:“可恶,那刺客居然撒粉!这手段实在太下作!唉!只差一点,我就能将其斩杀了!” 张循顾不上问询战况,只是心急如焚的帮公皙然处理伤口。 姬政蹲下来问道:“公皙兄怎样了?” “并无大碍……咳咳……” “还说无大碍!你不许说话了!”张循眉头紧锁,担心的凝视着公皙然苍白的脸。 公皙然微露歉意,轻轻拍了拍张循的手,示意他不要太过担心。 “快点处理伤口吧。”姬政说罢,便招呼医疗队送来担架。 张循和姬政小心翼翼的将公皙然抬上担架,并赶忙将他送去娰先生家里治疗。刚进院门,霜荼就跑了过来,看到公皙然沁染鲜血的胸口,眼泪顿时流了出来。她攥着担架的边缘,紧紧跟着担架前行。 “公皙哥哥……公皙哥哥……” 公皙然艰难的睁开眼,望着霜荼,想说些什么却无力开口,他被送进房间里治疗,霜荼则寸步不离的守在屋外。 霜荼尽量压低哭泣的声音,或许是害怕公皙然担心,或许更是害怕公皙然会有什么意外。 张循蹲下来,安慰道:“小霜别哭,小然哥会没事的,那支箭并未伤及要害,只要拔出箭,再修养一段时间就能好过来了。” 霜荼抬起头,似信非信的看着张循,她沉默了一会儿,却又低下头默默的哭了起来。 “让霜荼哭一会儿吧,哭出来会好一点,我们得出去看看了,外面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姬政对张循说道。 张循点了点头,轻轻摸了摸霜荼的头,然后随姬政出去。两人来到院外,这才发现此时的村中小路已经变成了人间炼狱,空气中弥散着浓郁的血腥味,村民趴在亲人的尸体旁边痛哭,哭喊声响彻云霄。 两人呆立在路边,不知所措。 姬政曾经想象过这样的场景,但万万没想到的是,这血海尸山并不是出现在战场上,而是出现在这本应平静祥和的小村庄里。姬政不禁怀疑,村民的杀身之祸会不会就是源自于他的一句豪言壮语? 这样的场景也给张循带来了极大的冲击,然而还有更多的事情在他的脑中萦绕,公皙然的伤势会如何?善后的工作该怎么开展?抓到的俘虏怎么处置?双刀的逃脱是否会引来更多的援兵?张循无法理清脉络,只是感觉到强烈的不安和无助。 不行!自己必须挺身而出!张循知道,未来或许潜伏着更大的危机,在公皙然受伤的这段时间里,自己必须承担起责任来,必须立即整理思绪,开始筹备和计划。 “我们现在就去找长老们,商量如何善后。”张循目视前方,神情坚定。 “好,长老们应该都在议事堂。” 两人来到议事堂,果然长老们都在,娰先生也位列其中。 一番行礼之后,众人在大堂坐定,却久久无人言语。 娰先生向张循使了个眼色,张循轻微点头,然后挺起身子,再次向众人行礼道:“诸位长老,今夜一战,我们降获阴兵十六人,击杀其援军十八人,俘虏四人,但我们损失也是非常惨痛的,村民战死十七人,伤二十余人,我兄长公皙然也深受重伤。面对这些职业刺客,我们已经做的很好了,牺牲的壮士们是为保护村子而死,值得后人永远怀念。” “你们为什么要这样,不是说不厮杀么!我的孙子,那么好的孩子,现在被人砍了脑袋,这!这都是你们的错!”一个长老控制不住情绪,突然站起来指着张循骂道。 张循神情伤感,哀叹道:“老人家,我们也很难过,这些壮士们个个如同我的兄弟一般,我想保护他们,更想保护村子!但是为了保护村子,牺牲总是难以避免,事已至此,我们也只能缅怀他们的英灵。” “呜呜……孙儿……你们还我孙儿!”长老一下坐在地上痛哭起来,其他众长老也纷纷摇头叹息。 “老人家……还望节哀……”张循向痛哭的长老深深行礼道。 “就是你们的错!如果不是你们三个外来人,我们又怎会遭此大罪!”长老痛哭着,用手愤恨的指着张循。 张循无话可说,只能和姬政一起再次向众人深深行礼。 “呜呜……孙儿……”长老依然痛哭不止。 良久,老人的情绪才稍稍平复,娰先生站起来向众人行礼,随后说道:“三位先生是我旧友的徒儿,来此地本是找老朽落脚,与村中其他人本无瓜葛,只是遇此阴兵之困局,他们才拔刀相助,舍身杀敌。如果没有他们,我们自然也要为了保卫村子而战,只是那时却不知要死上多少人,恐怕就连我们这些老骨头也早已被刺客所杀。” 娰先生环视众人,见有几个长老点头赞同,便接着说道:“再者,今天的事情也是在座的各位一同商议决定的,既然当时大家没有异议,那么今天也必须承担相应的代价。” 听到这里,众长老虽然不住叹息,却纷纷点头,娰先生继续说:“我虽有儿,但远在千里之外,恐再难相见,唯有一孙女,年幼羸弱,就如同在座的各位一样,如果是为了保护儿孙们,老朽也愿死无葬身之地!” 听到这话,张循、姬政二人再次起身向众长老深深行礼。 短暂的沉默之后,娰先生向张循问道:“当下之计,该如何区处?” 张循看着娰先生,心中十分感激,对他来说,公皙然不在的情况下,如何面对这些长老,如何面对失去亲人的村民,才是最艰难的一关,刚才多亏娰先生解围,不然真不知要如何是好。 “诸位长老,我们二人此时的心情和大家一样沉痛,但眼下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我们必须赶快着手,不然只会遭遇更大的灾祸。” “先生请讲。”娰先生向张循点头示意。 “首先,刺客并未被全部扑灭,我担心他们不会善罢甘休,他们极有可能再次反扑,而我们却无法组织抵抗了,因此我们必须立即前往官府求救。其次,我们需要组织更多的村民参与伤员救治的工作。再次,必须尽快处理尸体,防止疫情的发生。最后,还请各位长老帮助料理后事,安排死者亲属的告慰和抚恤事宜。” 娰先生点头道:“张先生所言极是,眼下须立即派人去往官府求救,可是村里的人应付不了官府的事情,公皙先生又身受重伤,张先生须统筹村中事务,嗯……应该派谁前往?” 众长老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而后纷纷把目光聚焦在姬政身上。 “政愿往。”姬政挺身说道。 娰先生点了点头,“这里距离长邑县县城不算太远,如果快马加鞭,一天一夜就可以到达,姬先生!全村人的性命就托付给你了!” “定不负众望!在下即刻出发,只是还需要一人作为向导。” “冬牙可随你前去。” “再者,红口白牙恐怕难使人信服。” “好,我这就篆刻信简,你把信简转交给县令——李子达便是。” “好!” 姬政随即起身,准备离开。 张循将手搭在姬政后背,低声说道:“小姬,路上一定要小心啊。” “我知道了,放心。倒是你这里,事情更棘手,务必要谨慎才是。” “嗯,我会注意的。” “照顾好兄长。” “嗯。”张循用力的点头。 随后,姬政带着信简,和冬牙一起连夜离开了村子,前往长邑县官府寻求援助。 ------------ 第十二章 真相 经过一夜的激战,此时,天边已经开始泛白,村中不时传来雄鸡打鸣的声音。 长角竖起耳朵,仔细搜寻着谷仓外的声响。之前厮杀、哭喊的声音已经彻底消失了,现在的村子安静得有些诡异,他耳中只剩下此起彼伏的鼾声。 长角朝着一旁呼呼大睡的手下狠狠踹了一脚,怒骂道:“睡睡睡!就知道睡!命都要没了,还她妈睡得着!” 而就在这时,门突然吱呀一声打开了一角,一个脸上尽是灰土和血迹的黑衣人侧着身子闪了进来,他压低声音说道:“我来救你们了。” 听到这一声低语,所有人都来了精神,一个个瞪大眼睛看着这个黑衣人。只见黑衣人背上背着两把短刀,他轻声轻脚的来到众人面前,蹲下身子,从背后抽出其中一把,用力锯长角身上的绳子,但反复几次,绳子却依然完好如初。 “这绳子怎么如此结实。”黑衣人说道。 “这绳子跟网住我们的黑网是一样的东西,根本不怕利器。哎,不然我们也不会这么狼狈呀!”长角哀怨道。 “好在你们还发出了信号,否则我们怎么可能这么快就赶来。” “嗯,那帮村夫只顾庆祝,没想到我怀里藏着火折弹。对了,兄弟,你们把这帮村夫杀光了么?” 黑衣人摇了摇头,说道:“没有,这些村夫虽然愚笨,但是带头的三个人功夫了得,他们还教会了这些村夫一种厉害的阵法,而且他们准备充足,我们来了二十多个弟兄,都没占到便宜。这一夜厮杀,兄弟们伤亡惨重,不过村民也死的差不多了。” “那现在是什么情况?”长角略有兴奋的问道。 “兄弟们不得已先退出了村子,他们也在休整,我特地来救你们,这样算上你们几个,咱们人数就够杀个回马枪,把他们屠个干净了。” “好啊!兄弟,快想办法把我们救出来!他妈的,这帮村夫,我一定要让他们血流成河!” “嗯!”黑衣人点了点头,继续拼命的锯长角身上的绳子。 “欸?对了!东西安全么?”黑衣人问道。 “他们把车马,还有咱们的东西都拉去别处了。” “啊?那可怎么办?!他们要是拿了里面的东西,咱们可就完蛋了!” “呵呵,兄弟你放心,他们根本打不开那箱子!那可是用生铁打造的箱子,坚硬无比,寻常器械根本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把它撬开,况且,钥匙还在我身上呢!” “那就好,呵呵,东西要是出了问题,咱们都得玩完。”黑衣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终于锯断了绳子的一处,他刚想把长角解救出来,却发现这绳子上系有节扣,断了一处,其他地方仍连在一起。 长角见绳子断了却解不开,一下子慌了神,他用力一撑,想挣扎出来,结果节扣之间立即锁死,仍然紧紧地将他捆住。 “他妈的,这是什么玩意儿!可恶!”长角恶狠狠地骂道。 这时,窗外传来一声响亮的鸡鸣,天空已然破晓。 “糟糕!天亮了!”黑衣人急得头上直冒汗,他继续锯着绳子,却收效甚微。 “兄弟!兄弟!”长角焦急的说道:“我说兄弟,这样不行!这绳子太厉害,除非你知道怎么解,否则根本弄不断。” “我哪里知道怎么解!天已经亮了!一会儿连我都走不了!”黑衣人气急败坏的说道。 “兄弟你能不能去找把木锯来?我估计木锯差不多!” “我上哪给你找木锯去!”黑衣人摇了摇头,然后骤然站起身来,他从身上抽出另外一把短刀,凶神恶煞的盯着长角等人说道:“兄弟们!我救不了你们了!但是你们知道规矩!我不能村民知道咱们的秘密!所以!对不住了!” 说罢,黑衣人提起两把短刀就要往长角脖子上招呼。 “我有话说!兄弟!我有话说!”长角慌乱不已,失声乱喊,手下们也纷纷哭喊,如同一群被绑去屠宰的牲口。 黑衣人的刀骤然停了下来,但长角的脖子上还是被划出一道口子,鲜血顺着脖颈往下流淌。 “还有什么想说的!?快!还有这么多兄弟等着我送上路呢!” 手下们哇哇大哭,其中一个手下哀求道:“别杀我们呀!呜呜,别杀!我们都是有家室的人啊!上有老,下有小,一家人等着我们养活啊!兄弟!念在咱们兄弟一场的份儿上,就发发慈悲吧!刀下留情啊!” 黑衣人轻蔑的哼了一声,说道:“就是因为兄弟一场,我才亲自送你们上路,不然!哼哼,消息要是走漏出去,你们的家眷一个也活不了!你们应该感谢我才是,你们死,才能保住家人的性命!” “呜呜!不要啊!不要杀我!”手下们痛哭不停。 长角也惊魂不定,他忍着脖子上剧烈的疼痛,颤抖着说道:“兄弟,别杀我们,这样,你把钥匙拿走,他们也就没法打开箱子了!你放心!我们这些人嘴很严实,什么都不会说的!” “哼!钥匙呢!”黑衣人问道。 “在我怀里!” 黑衣人把手伸进长角怀里摸索了一番,果然掏出一把钥匙来。 “哼!”黑衣人把钥匙塞进自己怀中,却又提起刀来,“我哪里知道你们嘴严不严!我到底不能留下祸患!除非……” “除非什么!兄弟!除非什么!你说啊!”长角仿佛抓住了一丝希望。 “除非能找到援兵,现在杀回来还能控住局面,我这边的兄弟所剩无几,你那边还有没有人了?” “我们那边?哎……我们那边都是些苦力,不是在挖矿就是在修路,能打的就我们几个!所以,兄弟!救我们,救我出来才能把村民杀干净啊!” 黑衣人没有接话,而是好奇的问道:“修路?” “是啊!几个月前地震把咱们运货的路线给震毁了,所以我们得抓紧把路修好,现在都修得差不多了,下个月就不用再从村里过了!哎!这本来是最后一次,可是……哎!” “最后一次?”黑衣人脸上露出一丝难以觉察的惊愕,他喘了口气,定住神说道:“算了,对自己兄弟,我到底下不去手,我暂且不送你们上路了,但你们务必守口如瓶,不然你们的家人可就性命难保了!” “多谢兄弟!多谢!多谢!” “自求多福吧!”说罢,黑衣人双手一拱,提着刀离开了谷仓。 熹微的晨光照进屋子,撒下一片绯红,张循坐在一只厚厚的生铁箱子边缘,手里摩挲着一把铁质钥匙,木然的盯着窗子发呆。箱子大开着,里面装满了越国官制的金元,这些金元大概有两千两,正泛着明晃晃的金光。 此时,张循已经基本理清了思路。 原来,刚才的黑衣人正是张循,他将地上的血液和泥灰抹在脸上,换上死去刺客的夜行服,趁着天色未亮,再一次从长角那里套出了重要的信息。而这一技法正是师父因材施教传授给他的飞箝之术,即利用语气、音调、疑问、反问、表情、动作等方法,从细微之处渗入人心,套出事情真相,或者引诱别人说出某些话语。 张循这次套出的信息表明,这个组织已经暂时没有援兵可用,双刀虽然逃逸,却不至于迅速带兵反扑。如果三天内姬政能够搬来救兵,那应该还来得及。 不过,在援兵到来之前,还需要让十八个村民组成两组“九乾阵”在村中巡逻,虽然这些人完全不能战斗,但仍可以作为障眼法,即使双刀赶在姬政之前到来,也可使其不明虚实。 此外,关于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张循也有了一个大致的推测,这个组织应该属于越国,他们在村子北面的林子里发现了一处金矿,为了开采金矿,他们从村中掳走了一些村民做苦力。 本来黄金和补给物的运输并不需要经过村子,但几个月前发生了一场地震,这场地震毁坏了金矿的运输线,于是这些人才不得不从村中过路,但是为了防止事情泄露,避免村民发现,他们想出了阴兵借道的计策,借以掩人耳目,混淆视听。那些装神弄鬼的咒语和斩蛇饮血的做法都是为了使村民恐惧,好让他们无法发现金矿的真相。 然而,令张循无比痛苦的,是长角说的“最后一次”,恐怕这次借道之后,运输路线就会被修好,此后,“阴兵”也就再也不会出现了。张循害怕去想,他不愿意承认正是他们的多事害死了数十条性命,也导致村子目前所面临的严重危机。 张循站起身,在屋里焦虑的徘徊着,他既为已发生的事情感到懊悔和悲愤,更为即将发生的事情感到紧张和烦躁,他时而将计划重新盘算,时而又将其全部推翻,他不知道未来又会出现怎样的变故,是否又会像这次一样,拼命的努力却只带来惨痛的后果。 张循心烦意乱,无法平静,他推开屋门,决定去看一看公皙然,但他又不敢将这些推测告诉公皙然,或许此时,他只是想从公皙然那里获得一些安心。 来到公皙然的房间,他看到霜荼正趴在床边,手里攥着公皙然的衣袖,已经睡着。公皙然肩下的箭矢已经被取出,缠在胸口的麻布上仍沁出血迹。 公皙然听到声音,微微的睁开眼睛看着张循,似乎想说些什么。 张循看着公皙然发白的嘴唇和血色不足的脸,一时不知如何开口,只是说道:“你多休息会儿吧。” 随即,张循转身准备离开,这时身后传来公皙然虚弱的声音,“难为你了。” 张循没有回身,只是点了点头,然后离开了公皙然的房间。 ------------ 第十三章 报官 姬政与冬牙昼夜兼程,终于在第二天将近子时的时候抵达了长邑县,此时距他们离开义阳村已经整整一天一夜,两人早已筋疲力尽。虽然事情迫在眉睫,但这个时间也没法去县衙报官了,只能等天亮再去找李县令。 两人来到一家驿馆,安顿之后,便赶忙躺下睡觉。姬政虽然很累,但睡得并不踏实,他知道张循那边正在焦急的等待着,此时全村人的性命都背负在他身上,他必须全力以赴。 天刚蒙蒙亮,姬政便猛的睁开了眼睛,他叫醒冬牙,两人一同去往前堂吃些东西。姬政点了一些粟粥和肉食,食物刚端上来,冬牙就狼吞虎咽起来。 邻桌坐着几个食客,他们刚吃完饭正在聊天,其中一人说道:“听说了么?大王要放那个勾践归国了。” “是啊,据说大王早有此意,只是伍相国一直不同意。” “那个勾践可真是个窝囊废,被我们大王打败之后就来做人质,听说他还吃大王的粪便帮大王诊病啊。” “对对对,我也听说了,看来这个勾践真是被大王打服了。” “我看未必,能够忍辱负重,我觉得勾践不简单。” “什么呀!这么个窝囊废能有什么不简单的,我看他就是吓破了胆。” “没错,没错,就算大王放他回去,他们小小的越国又能怎样,要是再敢造次,大王就即刻出兵把他们越国给灭了!” “哈哈!是啊!是啊!” 姬政见这几人聊得起兴,便起身走到他们面前,行礼道:“几位先生,在下听到几位说吴王要放越王归国?此事可是当真?” “当真啊!这个事情已经传开了,估计下个月大王就会放越王回越国了。”其中一人向姬政行礼道。 “多谢先生告知,另外,在下还有一事,想向先生们请教。” “请讲。” “我有急事向李县令禀告,不知府衙在哪?” “哦,你出门右转,走三条街口就到了。” “多谢了!” 姬政向几人行礼作别,随后和冬牙一起前往县衙。 此时天已大亮,但县衙依然大门紧闭,姬政心急,便敲起鸣冤鼓来,可敲了好一会儿也不见人来开门。 “怎么还不开门!?”姬政握紧鼓槌,抡圆了胳膊,对着鸣冤鼓使劲捶击,鸣冤鼓发出巨大的声响,引得周边的百姓纷纷过来瞧热闹。 终于,大门开了,一个衣衫不整的衙役倚在门边,打着哈欠,指着姬政呵斥道:“大清早的,敲什么敲!” “在下有人命关天的大事!必须面见李大人,还望您能通报一声!”姬政向衙役行礼道。 “这才什么时候?大人还在休息呢!再说了,能有什么大事!?快滚!快滚!”衙役摆着手,十分不耐烦的说道。 “你!”冬牙想要上前理论,却被姬政拦住。 “此事关乎一村人的性命,实在耽搁不起!我二人前夜就从义阳村出发,一路马不停蹄,昨晚子时才赶到县城,事不宜迟,我必须将事情禀报李大人,还望通融!”姬政再次深深行礼。 “哦?这么着急?”衙役打量着姬政。 “我这儿有义阳村娰长老亲手篆写的信简,请转呈李大人过目。”姬政从囊中掏出信简,交给衙役。 衙役接过信简,却根本没有打开看,他踱步到姬政面前,怪声怪气的说道:“既然事情如此急迫,我倒是不应该耽搁,只不过李大人还在休息,要是我现在进去打扰,恐怕大人责怪呀。” “事关重大,劳驾!” “劳驾?劳什么驾?你们怎么这么不懂事?”衙役歪着脑袋,斜眼看着姬政。 冬牙忍不住质问道:“我们哪不懂事了?保护村民不是你们当官的该做的事情么!” “嘿,我说你个小屁孩,你懂什么?我这么帮你们,嘿嘿,是吧,你们是不是得意思意思?”衙役摩挲着手说道。 “什么意思?”冬牙有些疑惑的问道,他看向姬政,只见姬政面有怒色,却并未言语。 “什么意思?!哼!不给钱还想办事?” “怎么?报官还要钱?”冬牙略有不解的问道。 “别跟我这儿装傻,没钱就赶紧滚蛋!”衙役退回门内。 冬牙突然明白过来,生气的说道:“你这是索贿!哼!等我们见了李大人,一定要告发你!” “嘿!小屁孩!你要告发我?!哼哼!你也不去问问本大爷是谁,告诉你!本大爷可是李大人的侄子!李市!你去告发我啊?!看我不弄死你!”李市恶狠狠的将信简砸在姬政身上,随后就要关门。 突然,姬政一个箭步冲上前去,一脚把门踹开,李市也被门推到在地。 “你!你!你居然敢打本大爷!”李市倒在地上指着姬政骂道。 “面对如此人命关天的大事,你个小小衙役居然还敢公然索取贿赂,我倒要替李大人管教管教手下!”姬政愤怒的说道。 “兄弟们,快来啊,刁民闹事了!”李市大喊。 不一会儿,门前就涌来八个衙役,他们各个手持棍棒,将姬政围在中心。李市也爬了起来,从墙边抄了根棒子,指着姬政骂道:“你个大胆刁民,闹事闹到本大爷头上来了,看我今天不好好收拾你!来啊!兄弟们!给我上!”说罢,李市带着衙役们打了上来。 姬政面无惧色,一个侧身闪过李市迎面打来的第一棒,随即出脚一绊,将其绊倒,然后顺势侧踢,正中另一人面门,紧接着一个扫堂腿躲过后面四人的棒打,并将其全部扫倒在地,最后一招龙腾凤舞,于空中转身又踹倒一人。这四招行云流水,如疾风闪电,眨眼间放倒七人,剩下两个衙役,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庆幸自己没有上去挨打。 “谁人造次?!”这时,李县令从内堂走来。 “伯父啊,刁民要闹事啊!”李市躺在地上指着姬政说道。 “在下姬政,有要事禀告李大人,只因衙役索贿,不得已出手,还望海涵。”姬政向李县令行礼道。 “哦?要事?我就是李子达,你随我入内堂说吧。”李县令说罢转身向内堂走去。 姬政和冬牙便紧随其后,李市也悻悻的跟着,行至内堂,姬政与李县令相对跪坐,冬牙立于姬政身后,李市拄着棒子站在李县令身后。 “李大人,在下多有得罪。”姬政向李县令行礼。 “无碍,无碍,也是本官管教无方。”李县令呵呵笑道,他捋了捋胡子,接着说:“方才,你说有要事禀报,何事?” “在下与二位师兄弟路过义阳村,偶遇村中阴兵借道,便出手相助。所谓阴兵,其实是装神弄鬼之徒,可是想不到,他们却与刺客勾结,夜袭村子,屠杀村民。我等奋起反抗,几乎将其制服,然而其中一名刺客却逃掉了,我担心刺客搬来援兵,血洗村子,因而昼夜兼程赶来求救。” “哦?这等事?之前倒是有义阳村民来报官,说是村中有阴兵借道,我派遣李市他们去查看,可李市却说是刁民闹事,所谓阴兵借道也不过是无稽之谈。”李县令说罢,转过身去看着身后的李市。 “这……这真的是那帮刁民在胡说八道,我跟五个兄弟过去蹲了两宿,嗯……也没看见什么阴兵啊……”李市支支吾吾道。 “哎,你们哪……”李县令摇了摇头,然后对姬政说:“村子情况如何?” “死十余人,伤十余人,如今已经无法组织抵抗,我兄长受伤,小弟现在协助村里长老运筹事务。李大人,我这里有娰长老亲篆的信简,请您过目。”姬政说罢,将信简双手呈予李县令。 “哦,娰长老,可是娰桓澈么?” “正是!” “呵呵,我与桓澈兄十余年未见了,但他儿子,也就是现在的娰苏明大人,我却很熟悉啊。起初还是本官举荐他在义阳村为官的,后来,义阳村突发瘟疫,他治疫有功,三年后,被调去姑苏为官,现在他已经是郡尉大人了,这官位倒是比本官高不少了。”李县令一边读信简,一边自语道。 看完信简,李县令沉默了一会儿,向姬政问道:“此时,最怕生乱,不知你兄弟能否应付得了?” “我师弟名叫张循,是我们三人中最聪慧的,他跟随师父学习多年,思维敏捷,口才过人,而且长于计划,由他协助村中事务,定然无碍!”姬政自信的说道。 “嗯……”李县令点了点头,接着说道:“你们师父是何方高人啊?” “家师姓颜,与娰长老也是旧友。”姬政说道。 “哦?颜色的颜么?”李县令问道。 “没错!” “可是颜灵御兄?” “正是。” “哦,呵呵,当年我曾在两位兄长麾下谋事,可谓受教良多啊。”李县令笑道。 “大人,村子急需救援,事不宜迟!” “嗯,此事关乎全村人性命,必须尽快相救。来人!” “小人在!”李市侧身一步说道。 “点上府兵三十,由你带领,去往义阳救援百姓!” “诺!”李市应命。 “多谢大人!”姬政和冬牙起身行礼道。 “不必多礼,守土安民,此乃本官分内之责,你二人随府兵前去吧。” 正午时候,府兵集结妥当,姬政和冬牙二人也在府衙里吃过了午饭,众人向李县令作别,准备前往义阳村。 李市骑着高头大马,带领队伍敲锣打鼓,招摇过市,百姓见到这么大阵势,纷纷围上来看热闹。李市见到百姓簇拥而来,更是欣喜若狂,他趾高气昂的向百姓挥手示意,一路上,逢人必说是带兵前去守土安民,好不威风。 姬政跟在李市后面缓缓走着,他虽然心中焦躁,但也只能忍耐,此时断不能再生是非,得等出了县城再催李市赶路。 良久,一行人才终于离开了县城,可刚一出城,李市便吵着要休息,府兵们也纷纷坐在地上不走了。 “这才刚出城,怎么就要休息?!”姬政怒问李市。 “呵呵,你有马骑,当然不累,可我这帮弟兄倒是辛苦的很呢!”李市一边说,一边示意府兵起哄。 “就是!就是!累死了!” “累死了!我们要休息!” 府兵们闹哄哄的喊道。 冬牙瞪大眼睛,盯着李市骂道:“可恶!”。 “呦呵?!小王八蛋,爷爷就是不走了,你倒是求爷爷啊?!哈哈,哈哈!” “哼!”冬牙气得不行却无可奈何。 姬政怒火中烧,却强压愤怒,他跳下马,走到李市马前,向李市行礼道:“李衙役,今天早晨是我不对,多有得罪了,还望您看在人命关天的份儿上,赶快劝弟兄们赶路吧。”。 “知道错了?哼!早干嘛去了?现在道歉晚了!本大爷就是不乐意!”李市有些得意。 “赶路吧。”姬政再次向李市行礼。 “就不!本大爷就不走!”李市开始蹬鼻子上脸,随后向着府兵喊道:“是吧,弟兄们!咱们不走了!” “对!累了,不走了!不走了!”府兵们跟着闹起来。 “休怪在下失礼了。”说罢,姬政一个跨步上前,将李市硬生生的从马背上揪了下来,紧接着,他一脚将李市绊倒在地,拉住李市的胳膊用力向后一拽,疼的李市哇哇乱叫。 “走不走!”姬政怒斥。 “走!走!走!……哎呦!别拽了!啊!疼,疼死我了!” “让府兵前面跑起来,快!不然我弄断你的胳膊!”姬政说罢,又用力拽了一下李市的胳膊。 “啊!呦呦!疼,疼!你们这帮废物!还不赶紧前面跑啊!快!快跑啊!”府兵们这才纷纷爬了起来,跑到前面,姬政见队伍开始行进,才松开了李市。 “你个阎王爷呀!”李市看着姬政,悻悻的说道。 “赶路!” ------------ 第十四章 突变 四月初七上午,此时距姬政离开村子去往县衙求救,已经超过三天三夜了。 张循瘫在几案上睡着了,这三四天来,他几乎没有休息过,现在早已是筋疲力尽。村中的各项事宜都需要他来操持,救治伤员、埋葬尸体、处置俘虏、安抚村民,每一件事情都十分棘手。 突然,村口传来一片嘈杂的叫喊声,张循猛然惊醒,急忙跑出门去查看究竟。只见一队人马招摇过市,带头的身穿官服,骑在马上向村民挥手示意,他身后跟着一队手持兵器的府兵,这些人看起来吊儿郎当的,可能是旅途疲惫所致。 张循仔细在人群中搜寻了半天,却始终未能找到姬政或是冬牙,就在他疑惑不解时,有人喊张循去议事堂商量事情,张循不敢耽搁,便快步赶去。 来到议事堂,张循看到各位长老均已在堂中等候,不一会儿,刚才带头的人大摇大摆的走进了议事堂。 娰先生带领众长老起身行礼,那带头的一拱手,脸上露出一副猥琐的笑容。相互介绍之后,张循得知此人名叫李市,乃是受县令之命,特带三十府兵前来守土安民。 张循向李市行礼道:“感谢李大人特地前来帮助,只是在下有一事不明。” “哦?你说,嘿嘿,你说。” “我兄长名叫姬政,与村民冬牙一同前往长邑县城求援,只是……今日为何不见他们二人?” “哦,姬政啊,知道知道,就是他去报的信儿嘛。那天我们一块儿出发的呀,只不过他嫌弃我们行军太慢,呵呵,这个嘛,人走路肯定没有马快,是不是?所以上路后第二天,他就跟那个冬牙先赶路回村子了。怎么?他还没到么?” “没有。” “欸?那就奇怪了,他们速度更快,按说昨天就该到了呀,怎么?这骑马的反倒不如走路的快了?”李市挠头说道。 “他们走时可曾说过什么?” “嗯?这个嘛……好像也没说什么,莫不是他们迷路了?” “应当不至于,毕竟有冬牙作向导,既然他们去的时候能找到路,回来的时候就更不会迷路了。” “那就是遇上什么山贼土匪了吧。” “我兄长武功高强,应不至于被寇匪所困。” “那要这么说,就只能是他们俩贪生怕死,跑到什么地方躲起来了吧,毕竟这差事可是要死人的。” “姬兄绝非贪生怕死之人!” “那可未必哦。” 张循虽然着急,但知道此时多言无益,就不再说什么了。接下来,长老们寒暄了几句,说明了一下此前的经过和当下的情况,然后带着李市去查看关押的俘虏。 议事之后,张循来到公皙然的房间探望。公皙然已经好了很多,高烧已退,面色也好了不少,霜荼正在喂公皙然喝鸡汤。 “小然哥,好些了么?” “嗯,我好多了,这些天多亏了霜荼照顾。”公皙然说着,用手摸了摸霜荼的头。 “公皙哥哥,要喝完。”霜荼将吹凉的鸡汤伸到公皙然的嘴边,盯着他说道。 “府兵已经到达了,只是小姬和冬牙并没有一起回来。” 公皙然嘴唇刚刚碰到勺子,却又停了下来,有些焦虑的问道:“这是为何?” “府兵说他们二人着急赶路,率先回来了,不过按说,他们二人昨天就应该到了。” “是不是路上有什么变故?” “不知道……”张循摇头道。 “以姬师弟的武艺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希望他们二人能平安归来。” “嗯,我明日安排人马沿途寻找一番。” “也好,府兵来了就算是解了燃眉之急,你这几日都没有好好休息,今天好好睡一觉吧。” “嗯,你也好好调养,赶快把汤都喝了。”张循微微笑道。 晚上,张循早早的躺到床上,本想好好睡一觉,却辗转反侧,难以入眠。虽然村里的事务处理得差不多了,但他总担心再出乱子,眼下姬政不知所踪,李市又有些不靠谱。张循思来想去,根本无法睡下,最后他索性爬了起来,穿好衣服去村口透透气。 村子沉浸在一片祥和之中,村民们也终于从数日的紧张之中解脱出来,想必多数人今晚能好好睡上一觉。张循伸了个懒腰,深深的呼吸一口,此时的夜晚还有一点凉,他不禁打了个寒颤。 突然,张循看到不远处有一人骑着快马飞奔而来。 难不成是姬政回来了? 张循赶忙迎了上去,可他发现马上之人并非姬政,而是冬牙,张循连忙问道:“冬牙,姬政呢?” “姬……姬政哥,他……他有危险!”冬牙气喘吁吁。 “怎么回事?!” “他……他被人抓走了!不是,他说,要去看看究竟!啊,不对!不对!也不是这样的!”冬牙一脸慌张,言辞混乱。 “你先别急,姬政他可有性命之忧?” “双刀!双刀!姬政哥要和他去一个地方!”冬牙喘着气,几乎哭出声来。 “双刀?!到底怎么回事?!”张循焦急万分。 “一两句话……一两句说不清楚!”冬牙显然理不清思路,不知该如何说清这其中复杂的过程,突然,冬牙想到了更要紧的事情,连忙说道:“府兵呢!府兵来了么?!” “府兵中午到了,现在正休息呢!” “他们是一伙的!” “糟糕!”张循大惊,他来不及细问原委,而是立即吩咐冬牙如何行事。 一番嘱咐之后,冬牙连连点头,最后,张循指着村子中央的铜钟说道:“先去敲钟!把村民都叫醒!” “我知道了!” “快!” 随后两人立即分头行动,很快,村子中央传来了清脆而急促的钟声。与此同时,张循也提着剑赶到了关押俘虏的谷仓外,只见谷仓大门敞开着,守卫也倒在血泊中,张循闪进谷仓中,然而里面已经空无一人,地上散落着被锯断的绳子。 张循来不及犹豫,赶紧跑到娰先生家院外,使劲拍门喊道:“娰先生!开门!有危险!” 门打开了,开门的人竟是公皙然,只见他手持佩剑,早已严阵以待。 “大事不好了,府兵和他们是一伙的!” “听到钟声时,我就猜到出事了,我已经叫醒娰先生,咱们必须做好最坏的打算!” “可是!你这伤势……” “顾不上这些了!”公皙然说罢,猛然拔剑出鞘。 很快,村中四处起火,浓烟和火光将天空染成一片血红,砍杀声、叫喊声、痛哭声交织在一起,将原本静谧的村庄堕入人间炼狱。 突然,院门被一脚踹开,两个府兵嘶吼着杀了进来。 其中一人挥舞着大刀朝公皙然砍去,只见公皙然侧身一闪,躲开了这一刀,随后他转身出剑,直刺府兵面门,那府兵急忙横刀格挡,谁想公皙然竟快速收剑,接着向前猛突,用剑柄狠狠撞击府兵心口,府兵一吃痛,向后趔趄了两步。公皙然踏步上前,左手托掌,顺势搏出,正打在府兵手腕,府兵手腕一震,大刀应声落地,他刚想俯身去捡,却被公皙然转身一脚,狠狠踢在耳朵上,他晃悠了两步,最后晕在地上。 与此同时,张循也制服了另一个秃头的府兵,他的剑架在秃头的脖子上,只需一划就可以结果这条性命。 张循从未亲手杀过人,就连此前与刺客搏杀,也只是致伤,而从未致命。可是现在,他掌握着一个人的生死,看着瑟瑟发抖的秃头,张循最后还是摇了摇头,收回佩剑,转身一个侧踢,将秃头也踢晕过去。 片刻之后,娰先生带着紫鸢和霜荼来到院子里,他焦虑的说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啊?村子里喊杀一片!” “娰先生,这些府兵与刺客是一伙的,今晚怕是要杀人灭口!”张循焦急的说道。 “诶!这帮禽兽!” “敌人数量太多,我们根本守不住!必须尽快撤离村子!” “好,好,我们这就走!” 于是,张循开路,公皙然殿后,娰先生和紫鸢走在中间,霜荼则紧紧的抓着公皙然的衣服,她拧着眉头,牙齿紧紧咬着下唇,显得非常的害怕和紧张,公皙然不时抚摸她的头,给她些许安慰。 一路上,府兵四处砍杀村民,张循屡次想要施救,却都无能为力,只能含恨前行。这时,几步开外的街口突然跑出来一个小女孩,那女孩和霜荼年龄相仿,她看到张循就拼命的向张循跑来,张循意识到女孩可能有危险,便立刻向前跨出两步,俯下身子想要抱起她。可就在张循刚要抱住女孩的时候,女孩的脚步却突然失去了力量,扑通一下跌倒在地。 鲜血从女孩的后背喷涌而出,如同花朵一般在空气中绽放,血液洒落在地上,混合着灰尘变成泥土,这瞬间凋零的花,就仿佛女孩短暂的生命。而夺去这美丽生命的,就是张循先前没有杀掉的秃头,秃头歇斯底里的叫喊着,挥起刀向张循砍去。 一阵风,混合着血腥味,在刀落之前呼啸而至。 “铛!” 刀剑撞击的响声在张循耳边回荡,他只是出神的看着女孩的尸体,右手却已经横剑格挡。刹那间,张循骤然起身,狂挽剑花,将秃头缴下械来,接着他顺势将剑一横,再次架在那秃头的脖子上。 只是这一次,张循再也没有给秃头颤抖的机会,他手腕一抖,剑锋向外划出,伴随着一声惨叫,他收回佩剑,一言不发的向前走去,身后只留下了秃头那具肮脏的尸体。 公皙然捂着霜荼的眼睛,尽管霜荼极力控制,他依然能感觉到霜荼因害怕产生的细微的颤抖,他抬起头,看着张循带血的剑刃,轻叹一口气,愁眉念道:“小循……” ------------ 第十五章 杀人灭口 张循等人行至村口祠堂,只见十几个村民被绑缚在地上,旁边横七竖八的倒着几具尸体,另有四个府兵在一旁看守。 张循怒火中烧,不由分说便持剑上前,公皙然刚想制止,可还没来得及开口,张循就已经与那四个府兵打了起来。眼看张循以少敌多,显然难以招架,公皙然不得不上前帮忙,虽然公皙然不忍伤人性命,但有了他的帮助,张循立即占据上风,此时张循早已杀红了眼,招招致命,不多时就结果了这四人性命。 而就在这时,背后传来一阵笑声,公皙然转身一看,顿时后悔不已,原来就在他们二人拼杀的时候,娰先生、紫鸢、霜荼三人恰好被带兵赶来的李市擒获。 “公皙哥哥……” “霜荼别怕!我们会救你的!”公皙然看着被府兵勒住脖子的霜荼,心急如焚。 “嗯……嗯!”霜荼的脸被勒得通红,却目光坚定。 李市将刀架在娰先生脖子上,指着张循喊道:“张循!快快束手就擒,那样我还能饶你们不死!” “可恶!我竟没想到你们是一伙的!你们这些官差竟然勾结盗匪,杀害百姓!我一定杀了你为百姓报仇!” 李市狂笑道:“哈哈,哈哈,别说大话了,你那个姬兄也口口声声说要杀了我,可你猜怎么着?我没事,他却死无全尸了!哈哈!” 张循大惊失色,颤抖着说道:“你!你!你把姬政怎么了!” “杀了呗,砍了脑袋扔进林子里喂野狼了,哈哈。” 李市戏谑的语气令张循产生了质疑,他故作愤怒,骂道:“冬牙还是个孩子,你居然连孩子都杀?!” “哼哼,当然!我管他是不是个孩子?坏了我们好事儿的人都得死!” “你个混蛋!”张循表面上怒不可遏,但是心里却轻松了很多,看来李市并不知道冬牙回来报信儿的事情,如此推断,姬政应该死不了。 就在双方对峙之时,长角领着阴兵们赶了过来,长角对李市说了几句话,李市点了点头,走上前对张循说道:“事情到这一步,我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你拿了我们的东西,得还给我们。” “一个生铁箱子,对吧?”张循轻蔑的说道。 “对对对,没错,把箱子还给我,我李市保你们不死。” “可以,反正那个破箱子又沉又结实,根本打不开,给你也好,呵呵,说来可笑,我本来也是打算交给官府的。” “那就对了!本大爷就是官府的人!”李市狂妄的说道。 “不过,我怎么知道给了你箱子,你会不会放我们一条生路?” “这样,我先表示一点诚意。”李市指着紫鸢,示意手下放人。 府兵放开紫鸢,向前推了她一把,可她却紧紧搂住霜荼不愿离开。 “哎,我说你个老东西,怎么给脸不要脸呢!都放你走了,还不快滚!”李市说罢,一脚把紫鸢踹翻在地。 见状,公皙然怒上心头,却又立即平复下来,他贴到张循身边,轻声耳语:“小循,别相信他,他定然不会放我们离开。” 张循轻微点了点头,然后从怀中摸出一把铁质钥匙,对长角说:“兄弟,你可认识这个?” 长角愣了一会儿,突然反应过来,指着张循气急败坏的骂道:“你!你!你个兔崽子!你又诈我!” “哈哈哈,没错,我又诈你了,谁让你傻呢? “你!你!我早晚弄死你!” 张循笑着摇了摇头,然后对李市说道:“好吧,既然你有诚意,那我也说实话吧,我知道你们是干什么的,也知道箱子里是什么,但现在知道箱子在哪的人,却只有我一个,我要是死了,你们永远也别想找到那口箱子!” 李市面露凶相,一把揪住霜荼的头发,恶狠狠的说道:“哼!那你就不怕我折磨他们?” 霜荼使劲踮起脚,向上拔着身子,却依然疼得厉害,她仰着头,死死咬住牙关,坚忍着不发出一点声音。 “松手!你个混蛋!”张循顿时怒发冲冠,横起剑就要上前。 公皙然一把按住张循肩膀,忍着愤怒说道:“小循,别冲动!” “哈哈!心疼了?”李市得意洋洋的松开手,拍着霜荼的头顶,笑道:“心疼的话就告诉我箱子藏在什么地方,呵呵,你放心,本大爷说一不二,肯定保你们没事。” “你……你……你敢再动她一根毫毛,我一定把你碎尸万段!” “哈哈哈,好好好,我倒是想看看你几时能把我弄死,哈哈哈。” 张循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努力稳住情绪,说道:“李市,你听着,你伤害他们没有意义,我看不如这样,你放了他们三个,让我兄长带他们离开,我来做人质,怎么样?” 公皙然听到这话,吃了一惊,他拉住张循的手臂,轻微的摇了摇头。 张循并未回应公皙然,只是自顾自的说道:“你们的勾当我很清楚,为什么杀人灭口更是不言而喻,其实我很明白,就凭这一箱东西,并不足以保住我们的性命。” 李市一惊,说道:“呦呵?你还真是个聪明人啊!对对对!你说的没错,这一箱货我大不了就不要了,但活口,呵呵,可是万万留不得呀!” “其实没必要,现在知道内情的人就只有我一个,其他人根本不明真相,所以,人质留我一人足矣,其他人大可放过。” “呵呵,那可不行!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啊。本来我们费尽心思,弄出阴兵借道这出戏,就是为了掩人耳目,留你们性命。可你们倒好,非要惹事,害得我不得不杀人灭口!” “按你这说法,倒是我们的错了?” “可不?没事找事!” “那你们强掳村民做苦力,又算什么!” “掳几个村民怎么了?今晚能做苦力的全部掳走,做不了的一个不留!所以你就别费口舌了!乖乖说出箱子在哪,没准我还能留你不死。” 张循轻蔑一笑,看似毫不慌张,但心里却快速的盘算着。他知道此时已经身陷死地,完全没有制胜的筹码,若想顺利脱身,唯一的可能就是诡辩。 “呵呵,你真以为我就这么点儿本事?” “哦?你还有啥本事?说来听听,呵呵,反正你也没几句话可说了。” “那日我诈来钥匙,开了箱子,便知道你们是干什么的了。随后几日,我派人勘察,更是把事情摸得明明白白,就连你们的老巢在哪,我也清清楚楚。虽然我没想到官府也媾合其中,沆瀣一气,但我到底还是做了些准备。” “哦?准备?” 张循泰然自若道:“我篆写了一份信简,把事情的真相和你们老巢的位置写了进去,密封之后派人将其送给我的一个朋友,并另附口信,如果一个月内收到我的复函,就将信简直接烧毁,如果没有收到,就立即打开信简,并去往各国驿馆,将消息散布天下。呵呵,到那时,你们的秘密可就人尽皆知了。” “你!好你个张循!”李市气急败坏,可转念一想,却又心存疑惑,他眯起眼睛笑道:“你说的轻巧,我怎么知道你说的这些是不是真的?” “那你试试啊,我只是担心你负不起这个责任!” “这……那……不管了那么多了!我就是要杀了他们三个,然后再活捉你!哼!我就不信了!到时候酷刑一上,你还能扛得住!”李市说罢,提起刀横在霜荼的脖子上。 霜荼瞪着李市,丝毫没有屈服的意思。 张循双目如火,举剑直指李市,说道:“你要敢动手,我俩就不要命了!凭我俩的功夫,怎么也能取你首级!” 张循和李市四目相对,一时无言。 良久,张循放下剑说道:“李市,眼下已是僵局。其实,放了他们,换我作人质,这个条件,你应该是可以接受的。” 李市想了想,撇着嘴说道:“也罢,也罢,那你们两个把剑扔过来,我放他们过去。” “好!”张循说罢,把剑往前扔了几步之远,他向公皙然使了个眼色,于是公皙然也照做,将剑扔开。 “放人吧!”张循缓缓向前。 “放人。”李市一摆手,命令手下放人,可趁人不注意的时候,他暗地里对长角使了个眼色,长角会意,悄悄退至阴影中。 霜荼走在最前面,两个府兵押解着娰先生和紫鸢紧跟其后,他们每向前走一步,张循才靠近一步。 李市注视着张循,余光却瞥向阴影中的长角,李市心里清楚,只要活捉张循,其他人就可以肆无忌惮的杀掉。 张循也清楚李市的想法,只不过对于张循来说,如果想要救下霜荼他们,并和公皙然一同离开,那么自己就一定不能有什么闪失,毕竟他的诡辩是此时唯一的制衡。 张循与霜荼正在一步步的靠近,很快,他们之间就只剩下一步之遥…… ------------ 第十六章 烈火焦土 就在张循几乎能够碰触到霜荼的时候,霜荼竟扑通一下跌倒在地,张循连忙上前想要扶起霜荼,可他这一举动却引起了府兵的警觉。 那个押解的府兵立即跨出一步,举起刀架在霜荼身后,并用刀尖指着张循呵斥道:“你别动!” 张循双手摊开,身子向后缓缓挪动,然后退回原处。 霜荼踉跄着爬了起来,可就在这时,她竟突然转身,拼尽全力将刚才摔倒时抓起的灰土撒向身后的府兵。 那府兵双眼被迷,一时慌乱,挥刀就要乱砍,眼看就要伤到霜荼,电光火石之间,只见张循一个箭步冲上前去,一把握住刀刃,然后用力向回一抽,将府兵刀刃夺了过来。张循手上鲜血直流,但他顾不得剧痛,握住刀柄,反身将那府兵斩杀。 与此同时,公皙然也冲了上来,飞起一脚将另外一名押解的府兵踹翻在地。紧接着,公皙然捡起之前扔下的佩剑,挺身上前,和张循一同护住三人。 李市见状,顾不得其他,招呼手下一齐上前。府兵们围杀上来,二人连忙顶住府兵,保护三人向后撤离。 张循、公皙然横劈侧砍,全力抵挡,一时间府兵竟无法靠近,眼看张循等人就要撤出巷口,没想长角竟突然带人出现在退路上,与压上前来的府兵一起,将他们彻底合围起来。 “张循!这下我看你往哪逃!”李市得意洋洋,指挥手下将张循等人团团围住。 就在这时,只听“嗖”的一声,一只箭矢呼啸而来,正中长角面门,长角应声倒地,其他人还没反应过来,却又是一箭射来,另一府兵胸口中箭,倒地身亡。 只见不远处,冬牙策马而来,他连连开弓,转眼便杀数人。十余个村民紧随其后,手持军械冲杀而来。 原来冬牙按照张循吩咐,立即敲钟叫醒村民,随后去马场抢夺马匹,并去往库房取出前几日缴获的武器,之后,冬牙沿途收编村民,分发武器,很快就组织出一支武装力量来。 冬牙率村民冲进巷口,张循和公皙然也向外突围,转眼李市的包围圈就被撕破,李市只得带人后撤至祠堂的另一侧。 冬牙救下被绑在地上的村民,并发给他们武器,村民们怒不可遏,他们同仇敌忾,就如同战士一般。 此时,张循这边有二十余人,李市那边算上刚获救的俘虏,共有四十余人,双方对峙着,厮杀一触即发。 “原来你个臭小子没死!”李市指着冬牙骂道。 “狗官!你勾结盗匪,途中坑害姬政哥!你不得好死!”冬牙骂道。 “哼哼,这青门也真是的,怎么还能让你跑了?” “青门?”张循疑惑道。 “哈哈哈!就是逃掉的那个双刀客,要不是他比姬政早几个时辰赶到长邑县,我们还真没法策划得这么周全。” 冬牙激动的说道:“对!就是那个青门抓了我和姬政哥,要不是姬政哥舍命救我,我也没法赶到村中报信,只是不知道姬政哥现在怎么样了……” “哈哈,青门可是个狠角色啊,那姬政要是不闹也就罢了,呵呵,他这一闹啊,青门就算不杀他,也得砍断他手脚,哈哈,可怜,可怜呐!”李市哈哈大笑道。 张循指着李市说道:“姬政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一定不会放过你!” “哈哈哈,你爱放不放!那个信简什么的,我看啊,也未必是真的。就算是真的,我也懒得管了,以后的麻烦以后再想办法解决。今天我就快刀斩乱麻,将你们这些人统统杀掉,一个不留!呵呵!兄弟们!给我上!杀一人赏金五两!” 随着李市一声令下,四十多人一起冲上前来。 “乡亲们!跟他们拼了!”张循知道此时除了死战再无他法,于是带头冲上前去。 “拼了!杀啊!”村民早已忘了什么是恐惧,纷纷跟着张循冲了上去。 村民们虽然奋勇无畏,但毕竟没有任何武艺,加之寡不敌众,眼看就要被屠戮殆尽。 张循见势不妙,急忙对剩下的人喊道:“快上马!快!冬牙!你带头突围!” “是!” 于是,冬牙率先上马,拨转马头,向村外的方向冲去,两个府兵从旁边围上来,想要挡住去路,只见冬牙挺身开弓,连放两箭,将那两个府兵射倒在地,紧接着他驭马向前,冲出一条血路。 公皙然掩护娰先生和紫鸢上马,随后,他一把抱起霜荼,也跨上马来。这时,一个府兵挥刀朝霜荼砍来,公皙然迅速横剑格挡,护住霜荼,然后手腕一震,将那府兵砍伤。 “小循!快走!”公皙然转身向张循喊道。 “你们先走!快!”张循和最后的两个村民且战且退,他们抓住机会,迅速上马,准备逃离村子。然而就在这时,只见一排箭矢呼啸而来,张循下意识挥刀格挡,弹开了射向面门的箭矢,张循庆幸之余,却看见那两个村民已经落于马下。 “欸!”张循一声哀叹,他来不及伤感,立即追上公皙然,向村外飞奔而去。 “追!剩下这几颗人头,每颗赏金五十两!快给我追!”李市高喊道。 府兵们争抢着剩余的马匹,争先恐后的向张循等人追杀而来。 张循见状,立即向冬牙喊道:“不能让他们追上来!冬牙!放箭射马!快!” “是!”冬牙再次拨转马头,退至张循身边,他快速放箭,只射马匹,转眼几匹马还没追上来,就被射倒在地。 眼看到嘴的鸭子就要飞走了,李市急不可耐,指着远去的张循,下令道:“放箭!放箭!放箭!” 府兵们迅速上前,高举长弓,向张循等人抛射。 “快跑!快!他们放箭了!”张循大声喊道。 话音刚落,箭雨便从天而降,公皙然连忙俯下身子,将霜荼护在身下。 好在张循等人已经跑出数十丈远,这种射击射中的概率并不大。 箭雨过后,张循和公皙然都安然无恙,可是没想到又跑出几步,紫鸢却突然翻落马背,重重的摔在地上。 “吁!”娰先生急忙停住,翻身下马,他大步上前,一把抱起紫鸢,惊慌失措的喊道:“紫鸢!紫鸢!要不要紧!” 紫鸢强忍着疼痛,紧紧抓住娰先生的手,虚弱的说道:“桓澈,我没事。” 公皙然立即翻身下马,跑来查看紫鸢的伤势,张循和冬牙则顶上前去掩护。霜荼见到奶奶胸前染满鲜血,抓着奶奶的衣袖痛哭,紫鸢却露出笑容,抚慰着霜荼。 公皙然眉头紧皱,对娰先生说道:“紫鸢师伯中箭位置与我日前中箭位置相似,好在更靠外一些,并没有伤及内脏,然而师伯年事已高,必须尽快取箭救治,绝不能再赶路了。” 娰先生紧握着紫鸢的手,深情的望着她,沉默了片刻,抬起头对公皙然说:“你们走吧,带霜荼去找她父亲——娰苏明,他在姑苏任郡尉。” “这怎行?!”公皙然虽然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但他本能的反对,他不愿意丢下娰先生和紫鸢师伯。 “哎,去吧,李子达到底是我的旧部,或许他念在旧情的份儿上,能放我们两人一条生路。” “可是……”公皙然想要反驳,但他知道姒先生说的是对的。眼下,这是唯一的选择。 此时,李市已领兵杀来,转眼近在咫尺。 “走吧,我留下来陪着紫鸢。” 紫鸢痛得说不出话来,但还是看着公皙然点了点头。 “嗯!”公皙然重重行礼,然后抱起痛苦的霜荼,翻身上马。 “小循!冬牙!咱们走!快!” “可是……”冬牙指着娰先生和紫鸢,急的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张循一把拉住冬牙,无奈的摇了摇头。 随后,三人在马上向娰先生行礼,“娰先生、紫鸢师伯,保重!” “去吧。”娰先生微笑道。 “驾!” 四人三马向村外飞奔而去,霜荼回身望着爷爷奶奶,已经哭成泪人。 公皙然的箭伤早已崩裂,鲜血沁染了长襟,但这份疼痛却不及心中悲痛的万分之一。此情此景,他无能为力,霜荼的眼泪打湿了他的衣袖,而他却只能将霜荼紧紧的贴在胸口,一手紧握缰绳,一手轻抚霜荼。 转眼,他们已经跑出义阳村,前方晨光熹微,身后烈火焦土。 ------------ 第十七章 青门 与此同时,姬政正躺在一条河谷中,他身上到处是淤青,眼角也渗出血来,身下的鹅卵石渗出潮湿的寒气,令他感到一阵头疼,而这几日的经历也在脑海里浮现出来。 三天前,姬政与李市一行人,离开长邑县向义阳村方向行进,整个下午,姬政与李市都相安无事。天黑时,众人在一片开阔地露营,准备休息过夜。姬政对李市心存怀疑,担心他们暗中加害,便留冬牙站第一班岗。 姬政这一下午都觉得疲惫不堪,一躺下,更是感到倦意难忍,迷迷糊糊的就睡着了。睡梦中他隐约听到一些动静,这些动静在梦境中投射出不安的画面,姬政本能的感到焦虑,可身体却好似深陷梦魇一般,就是无法醒来。突然,梦中的自己被重石砸住,压断四肢,这种切肤的疼痛感令姬政猛然惊醒。 借着微弱的清晨的微光和摇曳的火把,姬政看清压在自己身上的并非重石,而是这群府兵。府兵们将姬政死死按住,然后将他捆绑起来,扔在地上。这时,姬政才发现冬牙也被绑在一旁,他嘴里勒着布带,只能焦急的发出模糊不清的声音。 “想不到本大爷还有这手吧?”李市走到冬牙身边,蹲下身子解开了勒在冬牙嘴里的布带。 冬牙哭着说道:“都是我的错,我睡着了……呜……我太困了。” “哈哈,困?困就对了!要不然你们午饭里的迷药不就白下了?”李市说着,踱步至姬政身边,然后抽出一把熏得乌黑的匕首,轻轻贴在姬政脸上。 “呵呵,姬政,我早上说什么来着?我得好好收拾收拾你,你就等着吧。”说罢,李市用那把匕首在姬政的小臂上划了一道,鲜血沿着刀尖滴落,姬政感觉伤口火辣辣的疼,但很快疼痛消失了,只剩下持续不断的麻感。 姬政瞪着李市,压制着愤怒说道:“李市,既然我栽在你手里了,要杀要剐随你便,但你切不可耽误救援之事!” “哈哈哈!姬政啊,姬政,你倒真是正人君子啊!自己都死到临头了还忘不那些村民。”李市说罢,将匕首收回,在一块破布上擦拭了一番。 “哼!你我之间是私怨,守土安民是公事!” “呦呵,你倒公私分明。” “不过你要是敢杀我,我兄弟也一定不会放过你!” “杀你?哈哈!我怎么会杀人呢?我这人心最善了。” “那若是因为我白天对你动粗的事儿,你现在就可以报仇出气,动手吧!事后我绝不计较!” “欸,你不计较,我李市也不会计较啊,我可不是那么小心眼的人,怎么会计较那些小事儿?” “那你要怎样?!” “怎样?哦,呵呵,不怎样,只是有个老朋友要见见你。” “老朋友?” 姬政十分不解,抬头看去,只见一人上前走了两步,站到李市身前,而那人背上正背着两把短刀。 “你是那个双刀刺客!” “不错,日前与你交手的就是我。”双刀低语道。 姬政愤恨至极,他用力挣扎想要挣脱绳索,却始终徒劳无功,他瞪着李市骂道:“李市!这是怎么回事!他怎么在这儿?!你不是要去守土安民么,你不是要去救人么!这是要以官府之名行寇匪之事么?!” “欸,别急呀姬政,我还是要去义阳村的,我肯定得救人啊!” “那他是怎么回事!?” “嘿嘿,我是要去救人啊,我得去救被你们俘获的‘阴兵’啊!哈哈,至于这位,哦,对了,你们还不认识吧?来来来,我给你们介绍介绍,这位是姬政,这位呢,是越国第一刀客——青门。” 青门向姬政行了个礼,说道:“姬先生,多有得罪了。” 姬政不屑的转过头去,“哼,官匪勾结!要杀要剐随你们便吧!” 青门见姬政不愿多言,便转身同李市说了几句话,李市一边听一边点头,随后走上前来对姬政说道:“姬政,兄弟我得去守土安民了,就不陪你们玩儿了,你们跟着青门走啊,可别捣乱,这兄弟可不好惹,哈哈!” 接着,李市示意手下解开姬政和冬牙脚上的绳子,却仍将二人的双手绑在身前。 “青门兄,你还真是看得起他们,要我说啊,你就把他俩绑在马后,你前面骑着马走,让他们在后面跟着跑,哈哈,也让这俩混小子吃点苦头。” 青门并未理睬李市,只是示意府兵扶二人上马。 两个府兵走上前去,分别扶姬政和冬牙上马。就在这时,姬政突然发力,猛的撞向扶他上马的府兵,并一脚踹在他肚子上,随后双手举过头顶,向他脸上狠狠砸去。 “这个混蛋,不识抬举,给我上!” 李市招呼手下一齐上前,转眼将姬政牢牢按住,并踢打起来。 青门见状,急忙上前推开府兵,护住姬政,然后赞叹道:“姬先生果然好功夫!” “哼。”姬政瞥了青门一眼,轻蔑的哼道。 “请上马吧。”说罢,青门扶姬政上了马。 随后府兵用一根长绳将姬政和冬牙手上的绳结串起,姬政在前,冬牙在后,而后将长绳拴在青门的马后。 “青门兄还真是给你面子,哼哼。”李市阴阳怪气的对姬政嘟囔了一嘴,然后对手下说:“走!兄弟们,咱们去义阳村干活了!” 于是,李市领着手下往义阳村方向开进,青门则绑着姬政、冬牙二人向南方驭马而去。 青门牵着姬政和冬牙在荒山野岭里行了大半天,到了下午,姬政突然冲着青门喊道:“喂,刀客,我渴了。” 青门停下马,拿出水袋递给姬政,姬政喝了两口,说道:“我兄弟也得喝点儿,你把水袋拿给他。” 青门点了点头,拉住缰绳驭马转身,向后边踱了两步。就在青门与姬政擦身而过,视野相悖的瞬间,姬政突然挣开绳子,一把抓住青门,将其拽下马来,两人重重的摔在地上。而这时,姬政已经完全占据了主动,他一手勒住青门的脖子,一手用发簪抵住青门的喉咙。 “呵呵,不愧是姬先生,我还在想你会用什么方式,在什么时候动手呢,这簪子应该是打府兵的时候顺势取下的吧,磨断这么粗的绳子,也真是难为你了。”青门佩服的说道。 “别废话,放冬牙回去报信,不然你死定了。” “当然可以,吴国人的生死,我根本不在乎。我们越人不屑与李市这些家伙为伍,眼下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什么不得已,我看你们就是沆瀣一气,狼狈为奸!” “呵呵,多说无益。”说着,青门从腰间抽出一把匕首,扔给冬牙,“自己松绑,速去报信吧,快的话,明晚屠杀开始之前,应该还赶得上。” 冬牙从皮鞘里拔出匕首,割断绳子,然后看着姬政说道:“姬政哥,我们杀了这个家伙,一起回村子去吧。” 姬政低下头沉思了片刻,说道:“你速回去报信,这边还有些事情,我必须去看个究竟。” “为什么?” “别问了,你赶快回去!” “不行!姬政哥,我们一起回去!” “你赶快回去报信!去找张循!告诉他李市和阴兵是一伙的!快去!全村人的性命就在你手上了!” “可……可是……我……” “快!” 冬牙疑惑不解,他不明白姬政为什么不同他一起回去,他担心姬政,想要陪着姬政,却又不敢耽搁报信的事情,他犹豫而又焦虑的看着姬政,几乎要哭出声来。 姬政用坚定的眼神注视着冬牙,“冬牙,有些事情必须你去做,有些也必须我去做。今天的事情以后你会明白的,所以不必担心我。去吧,快去救村子!” 冬牙再无选择,只能狠下心来,向着义阳村飞奔而去。 “姬政哥,我会尽快去救你的!” “好,再见吧。”望着冬牙远去的身影,姬政微笑着自语道。 之后,青门带着姬政走了一天两夜,四月初八的清晨,当天边透出粉色的朝霞时,两人沿着河流,进入了一片河谷。 多日来的疲惫令姬政十分虚弱,他突然感到一阵晕眩,从马上跌落下来。 姬政躺在鹅卵石上,身上多处挫伤,眼角也渗出血来。青门急忙翻身下马,一把抱起姬政,他撩开姬政的袖子,发现姬政手臂上密布着红色的麻疹,而且浑身发烫,他赶紧把额头贴在姬政的额头上,明显觉察到姬政正在高烧。 青门赶忙取出一只水袋,捏开姬政的嘴就往里灌。姬政被呛到,咳了两下,喷出大口血来。 “没事,不是您的血,是鸡血。”青门指着水袋说。 “我知道。”姬政虚弱的低语道。 “哦?先生知道?” “哼。”姬政少气乏力的白了青门一眼。 “姬先生,实在是多有得罪,若不是为了逼您随我来此,我也不至于让李市对您下这水芷草毒。”青门满怀歉意的说道。 姬政轻蔑的看了眼青门,“哼,下作之人行下作之事。” “姬先生,我们所行之事实属不得已,以后您会明白的!” “呵!不得已?算了……”姬政刚想反驳,却又虚弱到无力言语。 青门此时十分尴尬,一时不知如何劝导姬政,只得自顾自的说道:“姬先生放心,等到了地方就为您解毒!这水芷草毒,乃是天下奇毒之一,由水芷草和三味草药特制而成,遇血染毒,人中毒之后,会浑身发烫,身上起满红色麻疹,需饮血缓解,但十日内没有解药,便会毒发身亡。如要根除,只能由制毒之人对应制毒时的所用的三味草药,特制解药,因此,解铃还须系铃人。” “废话真多,我不知道的话你早死了。” “哦?这么说?姬先生还精通毒药?”青门惊讶的问道。 “呵……”姬政有气无力的白了青门一眼,非常不屑。 “难道……”青门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一把拉开姬政的后领。 “你!”姬政尽力的僵住后背,想阻止青门拉扯他的衣服,但是青门还是扯开了姬政的后领,将姬政大半个后背露了出来。 “果然如此,这水芷草毒解毒之后,虽无后遗症,但是背心的麻疹不会褪去,仍会留下一些痕迹,原来姬先生曾经中过此毒,难怪如此清楚。” 青门说罢,整理好姬政的衣服,然后恭敬的将姬政扶上马,“先生,咱们赶路吧。” “哼,我倒要看看你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别忘了,我还是会杀你的!” ------------ 第十八章 生日 自从张循等人离开义阳村,已向着姑苏方向赶了两个时辰的路,此时公皙然伤口崩裂,高烧不止,嘴唇发白,脸色非常不好。 “小然哥,我们在前面休息一下吧。我看你情况很不好,我去附近找些草药来给你。”张循紧张的对公皙然说道。 公皙然无力回答,只是轻微的点了下头。 霜荼坐在公皙然前面,抓紧缰绳,她抬头看着公皙然,把手贴在他的额头上,滚烫的触感告诉霜荼此时他烧的很厉害。霜荼心里十分担忧,却又不知该如何是好,霜荼将身子尽可能的贴近公皙然,希望能给他多一些温暖。 冬牙驾马跑上一处矮丘,张望一番之后,回马对张循说道:“循哥,前面有条小溪,溪水旁有山麓,在那里或许能找到些治伤的草药,不如我们就在那溪边的树下休息一会儿吧?” “好。昨晚厮杀一夜,今天又赶了半晌路,小然哥还有伤在身……我们去休息吧。” 四人来到溪水旁,张循将公皙然扶下马,在树下安顿好,随后与冬牙一同爬上山麓去寻找草药。 霜荼跑去溪边,用溪水沁湿手绢,然后叠放在公皙然的额头上。看着公皙然憔悴的面庞,霜荼感到十分痛苦。在这短短的几天里,霜荼的生命发生了巨大的变故,几天前一家人还欢声笑语,而现在,疼爱自己的爷爷奶奶生死未卜,公皙哥哥又重伤在身,此行不知还有多远,或许将见到几乎忘却了的父亲和兄长,或许会遭遇更多不可预知的凶险。霜荼幼小的心灵无力担负这些剧变,只能抓紧公皙然的衣角,在心中暗暗的祈祷。 冬牙是猎户,进了山林就好像回了家一般。很快,他就从石缝里,草木间找到了几株治伤的草药,他甚至还发现了一根山参。冬牙欣喜,他想,有了这些药材,公皙哥哥一定可以快速康复。 张循正欲夸赞冬牙,只听冬牙“嘘”了一声,迅速蹲下身来。张循也赶忙蹲在一旁,他寻着冬牙指点的方向望去,只见树影斑驳之处有一只山鸡。冬牙静静拉开猎弓,瞄准之后,“嗖”的一声,箭矢飞出,正中山鸡。张循兴奋的跑过去,将山鸡捡起,笑道:“多亏冬牙,今天咱们有烤鸡吃了。” 听到张循的夸赞,冬牙却显得十分难堪,他羞愧道:“还是我武艺太弱,反应太慢了,不然姬政哥……姬政哥也不会被坏人抓了去。” 张循拍了拍冬牙的肩膀,说道:“你不必自责,刚才路上你所说的情形,我仔细想过了,小姬那么做一定是有原因的。他让你独自回来,一定是当时的最佳选择。” “可是,姬政哥他明明可以与我一起回村子的,为什么偏偏要跟那个双刀客走?” “我现在也想不明白,但可以肯定的是,姬政那么做一定是为了村子,也是为了你。” “姬政哥……希望他安然无恙……” “放心吧,小姬是我见过最坚强、最勇敢的人,想让他死恐怕没那么容易。等找到霜荼的父亲,就去救援娰先生和紫鸢师伯,然后咱们再一起去找小姬!” “可是……会不会来不及?” “呵呵,放心吧,一定来得及!说不定啊,咱们还得指望他来救咱们呢!” “哦……好吧……” 冬牙疑惑的看着张循,心情复杂极了。他想赶快去救姬政,但又深知娰先生此时的处境恐怕更为糟糕,或许更应该先去解救娰先生。但是,在冬牙的心里,姬政与他最为亲近,让他实在放心不下。他甚至想过自己去寻找姬政,然而又能去哪里找呢。他心急如焚,却不知如何是好,只得听从张循的安排,相信张循对姬政的信赖。然而他并不知道,张循虽然安慰着他,但张循的心中却存在着同样的担忧。 两人即将走出山林时,张循让冬牙稍等一下,他窜上一棵树,从树冠边的岩石上采下一朵小花,随后二人回到溪边。 “草药、山参,还有山鸡!看看我们这趟的收获!”张循举起手中的战利品,笑着对公皙然说道。 公皙然看了看张循所采的草药,欣慰的说道:“还好之前教给你的草药知识你还没忘。” “其实也忘得差不多了,这不是有冬牙在呢么。”张循嬉笑道。 公皙然微微一笑,对张循耳语道:“我让你带的,带了么?” “哈哈,那是自然,那是自然!”张循一边收拾草药,一边接着说:“冬牙,你再去弄几条鱼来,咱们今天啊,要美餐一顿!” 冬牙点了点头,随后脱掉鞋子,卷起衣服,进水捞鱼去了,很快就捞出四条。 不一会,张循将草药捣碎,给公皙然敷上,冬牙也收拾好了山鸡和刚刚捞出来的四条鱼,四个人围坐在营火边,用树枝将食物穿在火上烤。 火光的温暖和食物的香味,让霜荼紧张的情绪稍稍放松了一些,紧锁了几个时辰眉头终于舒展开来。张循呆呆的望着霜荼被火焰映红的脸颊,尽管一路的逃杀已经让他筋疲力尽,但是只要看着霜荼,张循就会感到前所未有的平静。 公皙然拍了一下张循的手臂,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张循这才反应过来,他连忙从身后拿出刚才在山上采的小花,捧到霜荼面前,笑着说:“这个是小然哥送的。” “嗯?给我的?”霜荼有些不知所措。 张循催促道:“小霜,快拿着。” “嗯。”霜荼害羞的接过小花。 张循又在怀里摸索一番,然后拿出一只用木头雕刻的小兔子。他拉过霜荼的手,将小兔子塞进霜荼的手心里。 “小霜,生日快乐!” “生日快乐!”公皙然也微笑着向霜荼祝贺道。 一连串的惊喜让霜荼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她愣住不知该说些什么。这数日的伤痛已在她的双眸里凝成寒冰,封存了少女原本的烂漫。她害羞的低下头,眼泪在不知不觉中掉落下来。她连忙将泪水擦干,然后微微抬起头,脸上绽放出幸福的笑容。 霜荼将手上那朵白色的荼蘼花插在头上,然后爱惜的捧着小兔子把玩。这几日的事情已经让霜荼忘记今天就是自己的生日,可没想到的是,他们居然都记得,即便在这种时候也不忘为她庆祝。想到这里,霜荼难以抑制,又一次流下眼泪。 “哎呀,时间有些仓促,一时间找不到好木头……小霜别难过,等之后我找到合适的木料,再给你雕一个,好不好?”看到霜荼又哭了,张循急忙解释道。 霜荼摇摇头,紧紧地攥着小兔子,抹着眼泪,微笑道:“不,我……很喜欢……谢谢你们!” 公皙然抚摸霜荼的头,轻声的说:“没事了,都会好起来的。” “嗯。” “啊?今天是霜荼生日啊……循哥,你怎么不告诉我一声啊……”冬牙看着眼前的场景,不好意思的挠着头。他灵机一动,伸手将烤好的鱼拿起来,递到霜荼面前。“那什么……鱼是我抓的,霜荼你先吃!就当我送的礼物了。” “哈哈哈,冬牙你这么说,我们还怎么好意思吃呀……”张循打趣道,然后也拿起一条鱼,送到霜荼手边,“小霜,我这条也给你。” “哈哈……”霜荼忍不住笑了出来。 “小霜今天十一岁了!祝小霜越来越漂亮!” “生日快乐!” “生日快乐!” 霜荼看着大家,脸上洋溢出灿烂的笑容。 ------------ 第十九章 溪谷云涧 姬政、青门二人沿着河谷又走了两个时辰,他们越上一处峭壁,峭壁蜿蜒连绵,将一小片低洼的峡谷环抱其中。几条瀑布从郁郁葱葱的峭壁间飞流而下,在峡谷中碎裂成无数溪流,那些溪流时而汇聚,时而分支,蒸腾起朦胧的水雾,仿佛盘龙飞升,直冲云霄。 “先生,我们到了,此处名为溪谷云涧。”青门指着峡谷说道。 姬政被深深的震撼了,他从未见过如此壮美的景色,不禁赞叹:“溪谷云涧,好地方!” 青门带着姬政在峭壁上找到一处隐秘的通路,入口石壁上粗糙的刻着“云阶”二字。沿云阶向下走了不久,只见十几个守卫正把守在云阶末端。守卫看到青门,毕恭毕敬的向他行了个礼,他们显然认识青门,但还是查看了青门的通行符节,然后才放二人通行。 出了云阶,二人来到谷中,在繁茂的林地里走了不多时,隐约可以看到一处偌大的院落,白墙黑瓦在树影中若隐若现。继续向前,院落的概貌愈发清晰,卵石道路与径流曲水蜿蜒相合,道路两侧矗立着巨大的石柱,石柱中端掏出空心,里面燃着灯火,火光将周围环绕的水气映出朦胧的光晕。 整个院落仿佛云中楼阁一般。 二人来到院前,便有一个门童迎来牵马。走入院落,姬政环顾四周,这才发现,整个院落有四座高台,分别立于东、南、西、北四个方向,高台之间由小径连接,而位于院落中心的则是一处演武场。 演武场旁边有一片紫竹林,竹林里溪水湍流,一只木质水车不知疲倦的转动着,搅起弥散的白雾。 “我要先去通报一声,请先生在此稍作等候。哦,先生可先在附近转转。”青门说完,便转身离去。 姬政点了点头,而后自顾自的走入演武场。场地的周围摆满了各式兵器,均为锋利的铁械。姬政随手抽出一把剑来,只见这把铁剑锋利无比,只是因为保养不善,略有一丝锈迹。倘若此剑能够等到妥善的保养,恐怕并不会比自己的炎炽剑逊色。 如此好剑令姬政爱不释手,他情不自禁的挥舞起来,就在这时,姬政发现竹林的白雾之中竟有一个缥缈的人影,没等他定神看清,那人影竟挥起一把大剑迎面砍来,姬政下意识的用手中铁剑格挡,而后转身,将那大剑格开,随即他将手中铁剑笔直刺出,正抵于那人咽喉。 “好身手!”一个女声叹道。 姬政定睛一看,原来袭击他的是一个貌美的女人,他赶忙将剑收回,行礼道:“姑娘,在下多有得罪。” 那女人并未多言,她向后退了几步,将大剑扔在地上,然后又从兵器架上抽出一把短剑,二话不说,又飞身向姬政刺去。 姬政心中不解,这女人是要干什么? 姬政担心自己会伤到女人,于是他将手中的剑扔到地上,然后将双手背在身后,任凭女人横劈竖砍,他只是灵活的躲闪掉女人的每一次攻击。这么十余次之后,姬政抓住女人向前突刺的瞬间,侧身一躲,而后猛然挺身,用左肩一顶,狠狠撞在女人身上。 女人一下失去了重心,眼看就要摔在地上,而就在她将要倒地之前,姬政突然出手将其抱住。方才只顾打斗,并未细瞧,这时近距离一看,姬政才发现,怀中的女子不仅长得美丽,而且相貌还不同于常人。她眼窝深邃,鼻梁高挺,明亮的大眼睛紧贴着浓黑的娥眉,白皙的肌肤衬托着鲜亮的唇色。她的头发自然垂在背后,只有两侧梳着几条小辫,纱质的异族服饰散发出迷人的香味,仿佛来自异国他乡的仙女一般。姬政看得入了迷,抱着的手也忘了松开。 想不到世间竟有如此美丽之人。 女人急忙直起身子,一把将姬政推开,并向后退了几步。 “谁用你扶我!”女人略带生气的说。随后,她双手环抱在胸前,上下打量姬政一番,点头赞许道:“不过,你果然是好身手!” “哦,得罪了。”姬政略带歉意,连忙低头行礼。 当姬政再次抬头的时候,只见几个戴着面纱的侍女追着跑了过来。她们簇拥着女人,责怪她不该到处乱跑,女人一脸无奈,不情愿的跟着侍女们回去。刚走了几步,女人又停了下来,她回头冲着姬政微微一笑,然后便快步离开了演武场。 “看来哈娜小姐很喜欢你。” 姬政闻声转身,只见青门换了一袭青衣,正立于身后。 “哈娜?”姬政不解的问道。 “没错,就是刚才那位跟先生过招的女子,哦,看来先生不曾见过月氏人吧?” “月氏人?我从未见过。”姬政说道。 “她们来自西域月氏国。百年来,有很多月氏人横穿荒漠,来到我们华夏,其中多数都定居在齐国。哈娜小姐一族,也是经由齐国来到此处的。” “哦,原来如此,月氏人的相貌与我华夏人果然大不相同。” “是。”青门点了点头,随后向姬政行礼道:“姬先生,请先随我来吧。” 姬政随青门来到南部高台,只见高台上挂了一块匾额,上书“朱雀台”三个大字。姬政摸了摸腰间的朱雀红玉,问道:“朱雀台?来这里干什么?” “请先生暂且在这里休息,我明日就安排青龙台为先生解毒。” “青龙台?那又是什么?” “先生请看。” 青门转身,指着另外的三处高台,向姬政一一介绍。原来,这四座高台,分别名为青龙台、白虎台、朱雀台和玄武台,对应上古四神兽。青龙台坐东,属“木”,藏有关于农耕、药材、百草等方面的典籍;白虎台坐西,属“金”,藏有关于冶炼、兵器、防具、机械等方面的典籍;朱雀台坐南,属“火”,藏有关于兵法、武学、阵法等方面的典籍;玄武台坐北,属“水”,藏有关于治国、治民、地图、水文等方面的典籍;中间的演武场,名为钧台,属“土”,有习武、讲学、比武、论道之用。 姬政听罢,赞赏不已,此地布局精妙,定是高人设计。 随后青门带着姬政在朱雀台住下,姬政见房间里放着不少书籍,他随手翻阅几卷,发现都是些兵法。姬政扫了几眼,然后卷起书卷,问道:“溪谷云涧,天地难得之所,而这院落也绝非凡类,想来,不会只是为了藏几卷书吧?” 青门赞许道:“姬先生果然不是凡夫俗子,不错,这里并不仅仅是为了藏书。” “呵呵,是为了招贤纳士吧?” “姬先生到底是敏锐之人。既然先生都看出来了,那我也不必隐瞒。没错,这里名为‘星月堂’,正是招贤纳士之地,我王意在招揽天下英才,共谋大业,就如群星捧月一般。” “群星捧月?”姬政伸出被李市割破的手臂,讥笑道:“哼哼,就用这些下作的手段么?” 青门慌忙行礼道歉:“请先生不要怪罪,我实在是不得已而为之。” “不得已?呵呵,不就是怕吴王夫差知道么。” “青门不敢妄言,还请先生先休息吧。”青门从几案上拿下一只碗来,然后他取出一只水袋,在碗里面倒上鸡血,并对姬政说道:“请先生把这碗血喝掉,以缓解毒性,明日一早,青龙台就会来为先生解毒。另外,明日下午,范大人会来星月堂,还请先生去往钧台听范大人讲论。” “范大人?”姬政疑惑的问道。 “明日便知,现在还是请先生暂且休息吧。此外,阁中卷册,先生可随意取阅。”说罢,青门便转身离去。 姬政喝下鸡血,中毒的症状稍有缓解。他刚刚在床上躺下,疲倦感就如排山倒海一般袭来,他头昏脑涨,而心里仍然忧虑重重。此时他已经不敢奢求义阳村的安全,只希望张循和公皙然等人能够顺利逃出。 一时间,希望、绝望、痛苦、仇恨在他心中猛烈的碰撞,他急火攻心,却无能为力。他只得强做镇定,去往藏书阁,取来几卷书册草草翻阅。他发现这些书卷里记载的内容绝非凡类,无论是兵法还是武学、阵法,都非常有价值,有些内容还令他耳目一新。姬政对这些藏书产生了浓厚的兴趣,读完手里的几卷,又连忙跑上藏书阁,如饥似渴的研读起来。 天色渐晚,姬政感觉疲惫不堪,这才抱起几卷书册回房间休息。不多时,有人送来饭食,姬政吃完饭,想要出去散散步,刚走到高台门口,便被守卫挡住。姬政明白,自己被软禁了,他转念一想,不让出去就算了,反正一切都要等解毒之后再做盘算。 姬政在门口观察了一会儿,发现朱雀台中住的人的确不少,只是这些人就像看不到他一样,不但不与他交谈,甚至刻意不去看他。除此之外,这些人都穿着青衣,只有姬政一人身着浅红,显得格格不入。 随后,姬政回到房间休息。他躺在床上,打开一卷兵法,刚读了几句,只听吱呀一声,房门被打开了,一个女人问道:“喂,你叫什么名字?” 姬政慌忙起身,这才发现,说话的正是此前的月氏女子。 “哈娜小姐。”姬政急忙行礼。 “咦?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哈娜向姬政走来。 “青门告诉我的。” “哦。”哈娜微微一笑,坐到姬政身边,盯着他的眼睛问道:“快说,你叫什么名字呀?” 姬政慌忙的移开视线,迅速向旁边躲了躲,与哈娜隔开了一段距离。他再次行礼道:“在下姬政。哈娜小姐,今天多有得罪了。” “得罪?你哪里得罪我了?”哈娜歪着头,一副莫名其妙的表情。 “就是……就是咱们见面的时候……” “哎,你是说比试呀?这有什么呀!嘻嘻,你的功夫不错,我很喜欢。”哈娜说着,身子向前探了探。 “哪里哪里,哈娜小姐过奖了。”姬政赶紧低下头,脸上却不禁露出一丝喜悦之情。 “你真的很厉害呀,一招就能把我打败,还不用手。” 姬政感到有些尴尬,只能赶快转移话题,问道:“说来奇怪,哈娜小姐为何会在这里?” “我啊?我是被他们抓过来的呀!”哈娜笑着说。 “哦?有这等事!”姬政大吃一惊,身体也随着紧绷起来。他刚想为哈娜打抱不平,随即又感到十分奇怪。他看着哈娜嬉笑的表情,感到十分不解。如果她是被抓过来的,又怎能如此自在的到处闲逛? 姬政平复了一下情绪,接着问道:“他们为何要抓你?” “因为他们需要我啊。”哈娜一边说着,眼睛一边向姬政的腰间扫去。还没等姬政做出反应,哈娜已经探下身子钻到了姬政的怀里。她伸手握住炎炽剑,用力向外一抽,只听唰的一声,青铜宝剑立即寒光乍现。 “真是把好剑!”哈娜赞赏道。 听到哈娜这么说,姬政有些不好意思,他挠着头说道:“嘿嘿,这把剑是我叔父所赠,是一把名剑,据说它跟随过多位名主……” 还没等姬政把话说完,哈娜却又皱着眉头说道:“虽说是把好剑,只不过,比起我们族人所炼的流铁剑还是要差一些。” “流铁剑?在下从未见过。” “欸?不是呀,你见过的,就是你今天在钧台用的那把剑啊。” “啊?不会吧。”姬政感到一丝不悦。自己的传世名剑怎么可能还不如一把扔在演武场上任凭风吹日晒的普通兵器。 “就是那把剑呀。我们族人精通炼铁术,造出的流铁剑早就远远超过青铜剑啦。所以啊,这些越国人非要我们族人为他们锻造流铁剑。” 姬政仔细回想,那把铁剑的确锋利无比,虽然不愿意承认,但那把剑至少不比炎炽剑差。 “不过呢,你今天用的那把剑虽然锋利,却有一个致命的缺陷。” “哦?缺陷?” “嗯,那把剑并不是成品,它非常容易生锈,至于改进的方法嘛,嘿嘿,我还没打算告诉他们呢!”说罢,哈娜将炎炽剑左右挥舞了两下。 姬政不服,他肯定的说道。“这把炎炽剑,或许不及流铁剑锋利,但却是刚硬非凡,可谓是青铜剑中的极品,依我看,就算你拿出成品的流铁剑,我的炎炽剑也还是要更胜一筹。” “哼,那明天我们就比试比试,看看到底是你的青铜剑厉害还是我的流铁剑厉害。”说罢,哈娜略带不悦的将手中的炎炽剑推给姬政。 “好,那我们明日再试。”姬政将宝剑收回,手握剑柄,自信的说道。 “哼,无趣的家伙。” 哈娜说完便转身离去。看着哈娜远去的背影,姬政突然追悔莫及。本来聊得好好的,一比剑却把人家气走了。不过,姬政仔细想了想哈娜所说的话,既然越国人是为了让哈娜一族冶炼铁器才抓他们来星月堂的,想必月氏人的冶炼技艺是非常高超的。再观哈娜在这里所受的优待,看来她在族中的地位也一定不低。 姬政心想,这个星月堂所图之事绝非小事,志向可谓高远。他突然想起数天前,他和冬牙去报官,吃饭的时候听到食客说,越王下月即将归国,或许这个越王勾践早已在谋划强国之事? ------------ 第二十章 星月堂 或许是因为所有忧虑的事情都无能为力,姬政反倒是死猪不怕开水烫,睡了个昏天暗地,数日的疲惫在这一夜集中爆发,当他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日上三竿。 姬政伸了个懒腰,感到一阵头疼,他摸了下额头,体温仍然偏高,今天再不解毒,恐怕就会对身体造成严重的影响了。 有人送来饭食,姬政吃过之后,刚打算看书解闷,却听到房间外面有人敲门。姬政打开房门,只见一个青衣男子正在门外等待,男子毕恭毕敬的向姬政行礼道:“姬先生好,在下是青龙台的医者,渠扶。” 姬政也回礼道:“渠扶先生,在下姬政,有礼了。” 渠扶面露难色,愧疚的说道:“渠扶有愧,姬先生所中之毒,乃在下调制,令先生受苦了。” 姬政见他诚恳致歉,反倒觉得不好意思,赶忙说道:“渠扶先生所言差矣,先生虽然制毒,却并非用毒之人,政并不会记恨先生,反倒应该感谢先生救治才是。” 渠扶依然满脸惭愧,他伸出手说道:“可否容在下为姬先生把脉?” “多谢!渠扶先生,请。”姬政说罢,将袖子卷起,伸出手给渠扶把脉。 “……咦?”渠扶有些疑问的抬起头,看着姬政问道:“姬先生曾经中过这水芷草毒么?” “正是。” “哦,原来如此。我观先生脉象,虚实交替,滑涩相冲,想来是再次中毒的表象。” “解毒可有什么难处?” “并无难处,只不过……这水芷草毒虽然毒性不强,毒性却非常奇特,非制毒之人不可解。因而,它也是天下奇毒之一。此毒绝非一般人可以调制,姬先生若是中过此毒,又得以解毒,想来也是有过一些奇遇吧。” “陈年旧事,不足挂齿。” “姬先生绝非凡夫俗子,有些奇遇也实属正常,是在下多嘴了,还请先生见谅。” “渠扶先生不必多礼。” “那在下这就为先生解毒。”渠扶说罢,从药箱中取出一粒药丸,又写了一副方子,接着说道:“先生可吩咐侍从按照方子煎药,作为药引,并每日服用一粒药丸,如此,五日即可痊愈。往后四日,我会每日这个时候来给先生送药,请先生务必在室内等候,这四日决不可断药,否则即会毒发身亡。” 姬政接过药丸和方子,向渠扶行礼道:“多谢渠扶先生。” “不必言谢,在下也是根据范大人的指示,尽了应尽之事。” “哦?范大人,我听闻范大人今日下午要来?” “不错,正是今日下午。” “这个范大人难不成是范蠡大人?”姬政猜测道。 “正是。” “听闻范蠡大人跟随越王前往吴国为质,又怎么会来这里呢?”姬政不解的问道。 “看来姬先生并不知道这星月堂的根本。” “还望渠扶先生指教。” “我刚来到星月堂的时候,一心只想逃走,如今却心甘情愿为范大人效犬马之劳。我想,等今日下午,姬先生见过了范大人,也会和我一样的。” “呵呵,那倒未必。”姬政嗤之以鼻。 “姬先生可能已经知道,这星月堂其实是越王用来汇聚天下才俊的场所,虽然眼下仍见不得阳光,但聚集于此的有志之士早已不下百人。” “这倒不假。” “不同于其他国家那些寄人篱下宾客,这里的才俊们都是被范大人的高瞻远瞩以及越王的忍辱负重感召而来,我们聚集在此,为的是一番霸业,而绝非混口饭吃。” “呵呵。”姬政轻蔑一笑,说道:“我可不是被感召来的,我是被人下毒逼迫来的。” 渠扶急忙行礼,满是歉意的说道:“还望姬先生不计前嫌,毕竟姬先生这样的人才可谓百年一遇,不管用上什么手段,我们都希望能与先生共谋大业。” “所以就用这种手段?呵,算了……”姬政发现渠扶对星月堂所做的事情丝毫不感到羞耻,反而有一种强烈的自豪感,他不愿意再听这些狂热的言论,便问道:“那渠扶先生是怎么来的呢?” “越人擒获我家主人,我不得不随主人来此。” “哦?那你家主人也在这里了?” “姬先生昨日已经见过我家主人了。” “嗯?什么时候?” “就是跟您比试的哈娜小姐。” “哈娜小姐?可她是月氏人啊?你怎么看都不像是异族人,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说来话长了,在下是周国人,年轻时在齐国游学。饥寒交迫,命在旦夕之时,是月氏族首领,也就是哈娜小姐的父亲救了我,自那以后我便发誓效忠月氏一族,至死不渝。” “原来如此。” 这时,一群穿着青衣的人从房间外面经过,姬政好奇的问道:“这朱雀台里面住的人不少,可是好像除了我,其他人都穿着青衣。” “当先生与我等心念一致,共图霸业之时,星月堂便会为先生量身缝制一袭青衣,以名吾辈之志。”渠扶双手摊开,展示出自己的一袭青衣,意味深长的说道:“虽然不知姬先生何时换上青衣,但我相信那天终会来到。” 姬政心里强烈的排斥,虽然表面上极力控制,眼睛中却还是流露出轻蔑的神态,“呵呵,青衣?心念一致?恐怕永远也不会有那一天。据我所知,这星月堂聚到的人大概就只会干些装神弄鬼、贿赂官员、屠戮百姓、威逼利诱的勾当罢了!” “先生误会了。” “误会?哼哼,我说的都是这几天亲身经历的事情,有什么可误会的!” “在下虽然不知先生经历了什么,但这其中一定有不得已而为之的地方,在下不求先生原谅,但将来先生一定会理解的。” “哼,我可理解不了。” “那请先生暂且休息,在下还有些事情,就先告辞了。” “不送。” 渠扶离开之后,姬政突然觉得自己有些失态,渠扶虽然心向越人,但毕竟文质彬彬、通情达理,还为自己解毒,怎么说也不该对这样的先生恶言相向。大概是自己思绪太乱,心神不定的原因吧。不过这渠扶先生看起来也是有才学的人,怎么就会被这星月堂洗了脑?姬政倒是非常想要见见这个范蠡大人,看看他究竟有什么样的风度,能够让这些能人贤士心甘情愿的为他所用。 这时,外面传来一阵钟声,只听到房间外面人声嘈杂,侍从大声呼喊:“范大人来了,范大人来了,大家赶快到钧台啊!” 姬政拉开房门,只见门廊外,人流拥挤,一堆青衣急不可耐的向钧台奔走。姬政原本就好奇这位范大人的风采,现在正好一睹为快,于是,姬政理好衣服,随着人流向钧台挤去。 刚一出朱雀台,姬政就看到钧台里面已经坐满了青衣,只在钧台的外围,有几个和他一样不穿青衣的人。 姬政在最后面找了一个位置坐下,很快,整个钧台就坐满了人,姬政估摸了一下,足有上百人,这些人兴奋的议论着,脸上写满了狂热。 主事人走上讲台,招呼众人安静,于是,青衣们不再议论,各个满眼期待,静静的等待着范大人的出现。 不多时,只听鼓声响起,众人纷纷向钧台右侧张望,只见一人带着四个侍卫,向台前走来。 这人也身着青衣,只是相比其他青衣,他这身衣物更显华贵,他脚步从容,气度不凡,庄重而不失潇洒,他年过不惑,却神采奕奕,精神焕发。四个侍卫紧随其后,各个身披亮银铠甲,华丽英武,与众不同。 此人走上台来,向众人行礼,众人纷纷回礼。 “在下范蠡,有幸见到诸位才俊。” “我等幸甚!”青衣们异口同声道。 范蠡环顾众人,高声说道:“当今天下,周室衰弱,礼崩乐坏。诸侯之势不均,大国称霸,小国覆灭;君王之心不仁,弱肉强食,仗势欺人。所谓王霸之主,假天子之名,行吞并之事,不顾天下苍生,草菅黎民性命,尔等岂无亡国之恨,丧亲之痛?岂非无土可守,无乡可归之人?!” 话音刚落,姬政已是心服口服,此番话不仅气势非凡,而且言之凿凿。作为一个出生在洛阳的周国人,姬政最大的心念就是平定诸侯,匡扶周室。如今听了范蠡的理念,更是深感认同。而青衣们也开始躁动不安,有人咬牙切齿,有人默默流泪。 范蠡接着说道:“如今诸侯纷争,各图霸业,然而,若非权贵之人,纵然才华横溢,亦无用武之地。诸位英雄才俊,难得报国之门,何寻安民之路,吾辈安于此乎?!” “不当如此!”青衣们再次同声回应。 “越国之所图,无非百姓安康,周室强盛,然而社稷积困、国力贫弱,纵地处边远,仍不免为吴楚欺凌。三年之前,越王引众抗吴,兵败而归,困于会稽山,几乎亡国。为图复兴,越王携妻前往吴国为质,甘作奴仆,执役三载,而今大王不日将归国,此乃我等大业开启之时!” 姬政听得入神,突然觉察到有人在拽他的衣角,姬政一看,只见哈娜正鬼鬼祟祟的拽着他,哈娜嬉笑着低声说道:“来,跟我来。” “嗯?哈娜小姐?”姬政还想再听听范蠡说些什么,可没等他问清哈娜意图,哈娜却猛地一拽,几乎把他拽倒在地。姬政无奈,只好弯着腰,悄悄的跟随哈娜离开了钧台。 ------------ 第二十一章 出逃计划 二人来到无人处,哈娜突然伸出双手捏了捏姬政的手臂。她不顾姬政错愕的神情,笑着说道:“嗯,你果然还蛮结实的。” “哈娜小姐……”姬政感到有些不好意思,他小心的收回手臂,有些不知所措的说道:“哈娜小姐不去听讲论,找我有什么事?” “有什么可听的。”哈娜不服气的掐着腰,“都是些蛊惑人心的话,说到底还不是想让你为他们卖命?” “也不能这么说,我们华夏人讲究忠孝义,首先就是效忠天子……” 姬政话还没说完,哈娜突然踮起脚捂住姬政的嘴,说道:“哼!闭嘴闭嘴,不要说了!你们华夏人就知道满嘴仁义道德。” 姬政抓住哈娜的手,拿下来说道:“哈娜小姐,在下并非青衣信徒,只是觉得……” 姬政话又没说完,哈娜再次踮起脚,用另外一只手再次捂住姬政的嘴,气呼呼的看着他。姬政无奈,只好不再多言。 “哼!没想到你这家伙也这么烦人。”哈娜说罢,将捂嘴的手收回,另一只手也挣脱了姬政。 “哈娜小姐,你找在下到底有什么事呢?”姬政向哈娜行礼道。 “也没什么事,只不过……”哈娜眯起眼睛,笑眯眯的看着姬政。 “哈娜小姐但说无妨。” “嗯……咱们逃跑吧!” 姬政听到这话,大吃一惊,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我观察好久了,这星月堂虽然给你好吃好喝,但说到底就是软禁!洗脑!” “在下同感。” “我早就想跑了,但是一直找不到方法,这地方四面都是悬崖,根本爬不上去。唯一的通路,就是云阶,但那里布满了守卫,能通过的人必须持有符节,而且还必须先行通报。之前,我偷来符节,想要蒙混过关,但守卫根本不认,我就只能跟他们交手,可是又打不过他们。”哈娜无奈的摇头。 “你之前想要强行打出去?” “对呀,怎么?你不相信?”哈娜似乎有些不开心。 “没有没有,在下相信,只不过那样的话是不是有点莽撞了?” “莽撞?不试试看的话,怎么知道能不能打得过。” “呃……这倒也是,只不过,我记得云阶那里有十几个守卫,要想打出去的话,咱们也得有足够的人手,嗯……哈娜小姐那边有多少人?” 哈娜看着姬政,认真的说道:“嗯……算上你的话就有两个了!” “啊?两个?哈娜小姐,咱们两个就算武功再强,恐怕也难以打过十几人吧。” “可是我觉得你很厉害呀!” 姬政一时语塞,心里却暗暗窃喜,他脸颊微红,挠着头说道:“嗯……他们人太多了……我恐怕也打不过他们……” “那我也要想办法逃出去!我再也不想呆在这里了!” “好!哈娜小姐,那你说我们该怎么办?” “嗯……我还没想好,先说!你要不要跟我逃跑?”哈娜指着姬政问道。 “在下本意如此!” 这时,一个声音从姬政身后传来,“哈娜小姐又在计划逃跑?” 姬政转身一看,只见渠扶竟出现在不远处。 “哼!讨厌的人!”哈娜冲着渠扶一咧嘴,转身跑掉了。 “姬先生好。”渠扶走到姬政身边,深深行礼。 姬政敷衍的一拱手,说道:“渠扶先生。” “我家小姐所说之事,先生不必在意。” “哈娜小姐并未同我说什么,我们只是在探讨铁剑与青铜剑的优劣。” “哦?那依先生之见,这铁剑厉害,还是青铜剑厉害?” “各有千秋吧,铁剑问世不久,锋利有余,刚硬不足,而且不好养护,容易生锈。这青铜剑传世千年,工艺成熟,若均取上品,恐怕还是青铜剑更胜一筹。”姬政说罢,轻轻握住腰间的炎炽剑。 “先生之见,渠扶不敢苟同,哈娜小姐一族来自西域月氏国,其族人精通冶铁术,铸剑工艺更是精湛到令人咋舌。在下虽然不是舞刀弄剑之人,但对于兵器却也略懂一二,月氏人所制流铁剑乃是当世最强,各方面均远胜我华夏人所制的青铜剑,这也是范大人无论如何都希望哈娜小姐能留下来共谋大事的原因。只不过,哈娜小姐一直不愿意说出改进的方法,所以我们现在制作的流铁剑仍然有很多缺陷,然而即便如此,这些铁剑也已经胜过寻常青铜剑了。我相信,将来哈娜小姐心念改变之时,我们定能锻造出普天之下最强大的兵刃。” 姬政心中不悦,按耐住情绪问道:“哈娜小姐为何不愿帮着范大人铸剑?” “恐怕是我家小姐始终不能理解范大人的远见吧。” “那渠扶先生是否希望哈娜小姐说出改进的方法?” “自然是希望。” “哼!你曾经发誓效忠哈娜小姐一族,如今却与主人异心,言行多有欺主之处。你虽行我华夏之礼,却无忠孝仁义之德,虽是天子之臣,却无匡扶周室之心!你虽为医者,却不顾百姓疾苦,一心只想着诸侯霸业,你这样的人,有什么颜面在此饶舌?!” 渠扶被姬政说得无地自容,羞愧难当,沉默片刻,才缓缓说道:“姬先生所言极是,令在下倍感惭愧。” “哼,你还知道惭愧!?” “哎,惭愧……在下已失主仆之礼。只是眼下,哈娜小姐一族均已投靠越国,他们为的只是温饱而已。在下虽然与小姐离心,但更不敢忘记老族长临终前的嘱托,他不仅把哈娜小姐托付给了我,更是将一族的未来托付在了我的身上。在下……必须为所有族人的生存负责!” 听到这番话,姬政竟无言以对,自己只是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指责渠扶,却不知渠扶身上肩负的重担。 “渠扶不敢妄言周室兴衰,只是如今这天下,各国纷争,霸主崛起,诸侯兴,天子衰。正如这铁剑必将取代青铜剑一样,是大势!是天道!像姬先生这样的大才,务必择主而侍,只有那样,才能成就一番事业啊!” 姬政喘着气,直勾勾的盯着渠扶,他想要反驳,却无话可说,他知道渠扶说的都是事实,虽然这些事实,正是他拼尽全力想要改变的。姬政沉默良久,最后向渠扶行了个礼,说道:“道不同,不相与谋,多言无益,在下告辞了!” 说罢,姬政转身离去。 “哎……”渠扶无奈的叹了口气,他注视着姬政远去的背影,深深的行了个礼,自言自语道:“姬先生,保重。” 姬政回到钧台,继续听完后面的讲论。讲论期间,台下听众纷纷向范蠡提问,就连未穿青衣的人也站起来提了几个问题,范蠡一视同仁,一一解答。从天下大势到诸子百家,范蠡言谈精妙,理论卓然,众人均赞许连连。姬政看得出,那些未穿青衣的人均已心悦诚服,恐怕不日就会换上青衣。 讲论持续了两个时辰,大家甚至忘了吃饭,姬政虽然没有提问,也没有像众人一样狂热,但他也不得不佩服范蠡的才学和远见。 讲论结束,姬政回到房间,吃了晚饭之后,就躺到床上继续阅读兵书。这时,哈娜突然推门进来,一下子窜到姬政床上。姬政见状,慌忙起身,端端正正的在床上跪坐下来,然后他整理了一下衣服,向哈娜行礼道:“哈娜小姐。” 哈娜侧着身子坐在床边,她双腿交叉翘起,一手扶着床,歪过脑袋看着姬政说道:“你们华夏人这点最有趣了,什么时候都是要跪着,聊天要跪,吃饭也要跪,垫张草席就能跪,你们的膝盖疼不疼呀?” “这是礼,吴、楚、越,这些偏远之国都知道尊礼,政是周人,是天子之民,更是要尊礼。” “哼!真麻烦,不舒服就是不舒服!”哈娜双手抱怀,噘着嘴说道。 “哈娜小姐是不是来商议逃跑之事的?” “对啊,对啊!咱们不能等了,今晚就得逃!” “今晚?!”姬政大吃一惊。 “没错,就是今晚,明天那老头就要走了,所以今晚是咱们唯一的机会!” ------------ 第二十二章 郡尉府 就在姬政与哈娜商量如何逃跑的同时,张循一行四人也终于抵达了姑苏城,此时距离他们离开义阳村已经将近两天的时间了。 姑苏城是吴国都城,繁城华舍,车水马龙。一泓湖水坐落在城市中央,这湖水名为心湖,河流经过心湖,蜿蜒流淌,形成了密布的河网。大小船只在水面穿梭,河岸集市人群熙攘、热闹非凡,好一片太平盛况。 张循等人在驿馆打听到了郡尉府的位置,之后四人来到一处宅院,看门口气派的样子,应该是没有错。张循下马行礼,向门口的仆从说明了来意,而后仆从让张循等人在门外暂候,并赶忙跑回府内通报。 等候的过程中,张循表现的很是兴奋,不住的跟冬牙赞叹着姑苏城的繁华,而霜荼却恰恰相反,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她低着头一言不发,只是用力抓着公皙然的衣袖。毕竟在霜荼的印象中,父亲和兄长的样貌已经十分模糊了。对于现在的霜荼来说,这二人还不及公皙然他们更熟悉些。她实在想不出相见以后会是什么样的场景。 是亲切?还是陌生? 不多时,一个翩翩少年从院子里快步走来。这少年大约十五六岁模样,浓眉大眼,鼻梁挺拔,白皙的皮肤衬托出红润的嘴唇。他头戴镂花玉簪,身着金灿黄裳,腰佩镶金翠玉,脚踏祥云褐履。他步伐轻快,气质潇洒,还未走近,眼睛便早已锁定在了霜荼的身上。少年行至四人面前,刚要伸手抚摸霜荼,却又似乎觉得此举不妥,他将抬起的手连忙收回,并向后退了一步,向四人行礼道:“在下娰和予,是郡尉长子,特来迎接诸位!” 张循和公皙然恭敬的回礼,冬牙看到后,也连忙学着二人的样子向少年施礼。只有霜荼显得十分紧张,她害怕的往公皙然的身后躲藏,抓着衣袖的手比之前更用力了些。 “和予公子,在下张循,有礼了。这位是我师兄公皙然,这位是小弟冬牙。”张循刚想要介绍霜荼,却发现霜荼早已躲在公皙然身后。 公皙然蹲下来,摸摸了霜荼的头,把她向前推了一点,轻声对霜荼说:“霜荼,这就是你的哥哥。” 未等霜荼做出反应,娰和予便大步上前,一把抓住霜荼的手,兴奋的说道:“妹妹!我的小霜妹妹!哥哥想死你了!” “哥……”尽管眼前这个人对自己热情有加,但霜荼依旧叫不出口。 “哎呀,哎呀!一转眼,我的小霜妹妹都长这么大了!六年前,你还是个小不点呢!哈哈哈,这几年我天天都想着什么时候能再见到你,终于如愿以偿了!妹妹你这一路累不累?渴不渴?我得让家仆给你准备些衣服首饰什么的……哎,走走走,咱们进屋说话!”娰和予高兴至极,自说自话的拉着霜荼就往府里走。 张循和公皙然面面相觑,公皙然无奈的笑了笑,然后三人随着娰和予走进府内。 众人在侧堂坐定,和予拉着霜荼,让她坐在自己的身边,并安排其他三人分别围坐,然后和予向张循等人再次行礼道:“感谢三位不辞劳苦,护送胞妹至此!” “公子客气了,此乃我等分内之事,不必言谢。不过此次前来,并非只是护送霜荼,还另有要事相商。” “哦?请先生详说。” 张循向和予详细讲述了这几天发生的事情,讲到紫鸢师伯中箭之时,霜荼又忍不住哭泣起来。和予一边忙着拭去霜荼的眼泪,一边惊慌的问道:“我奶奶的伤怎么样?!” 公皙然安慰道:“和予公子,紫鸢师伯虽然年事已高,但中箭的部位并不严重,如果及时治疗,应该不会有大碍。” “可是!可是李市那混蛋会给我奶奶治疗么?!”和予安抚好霜荼,接着问道。 “一定会的!”张循接过话来,“依我所见,既然我们几个逃了出来,那就意味着李子达叔侄的事情已经败露,李子达必然知道我们会向郡尉大人通报此事,为求转机,他必须利用娰老先生和紫鸢师伯为人质。李市那人虽然混蛋,但是不傻,这些道理他能想得明白,所以他不敢让师伯出事,一定会给师伯治伤的!” 和予点了点头,却依然愁眉紧锁,无法放下心来。他知道张循说得很有道理,然而,即便不去担心奶奶的伤情,也必须先向父亲通报此事,商议如何救下二老。 公皙然看了看堂外的夕阳,问道:“郡尉大人此时还未回家?” “这几日家父忙于朝中要事,日日晚归。” “原来如此,郡尉大人果真辛苦。” “家父主要负责姑苏城的治安,这些年来,吴国蒸蒸日上,国泰民安,姑苏城更是一片太平盛世,所以父亲平日里也还算清闲。不过前几日,大王下令,准备下个月放越王归国,大王命家父亲自负责此事。然而政令突然,准备时间寥寥无几,因此家父才会如此繁忙。虽然不想为父亲添忧,但此事还是要尽快告知父亲,虽然解救爷爷奶奶是家事,但为义阳百姓报仇,除掉李子达,可是国事啊!” 张循赞叹道:“和予公子知书达理,少年英才,在下佩服!” “先生过奖了!” 此时,家仆跑来说郡尉大人回来了,人刚进正堂。和予起身,请张循等人速速与他去见家父。 来到正堂,和予拜见父亲,“父亲,近日辛劳,今天难得这么早回家。” “嗯。”娰苏明低声应答,他身着朝服,面容有些憔悴,想来是辛劳所致。 “父亲,您看这是谁?”和予兴奋的将霜荼拉到娰苏明面前,霜荼紧张极了,始终低着头,不敢看自己的父亲。 娰苏明仔细的打量了一番,说道:“霜荼?嗯……都这么大了。” 霜荼还未说话,娰苏明的注意力便从霜荼身上移开,他指着张循等人问道:“这几位是?” 娰和予一一介绍之后,娰苏明请大家就坐。 众人坐定,和予略带抱怨的说道:“父亲,妹妹这么漂亮,您怎么就不把她接到姑苏来呢?” 娰苏明没有回答,而是不耐烦的冲和予摆了摆手,示意他闭嘴。然后,娰苏明问张循,“张先生带霜荼至此?所为何故?” “我与兄长公皙然、小弟冬牙一同护送令千金来此,乃是受娰桓澈,娰老先生所托,而此时,娰老先生与紫鸢师伯有难在身,还望大人尽快相救。” “哦?有难?请先生详说。” 张循又向娰苏明详细讲述了这几日的经过,娰苏明听罢只是皱眉,却一言不发。 “父亲,我们必须尽快施救啊!”和予焦急的说道。 张循也附和道:“还望郡尉大人尽快施救!” 娰苏明轻微的点了点头,然后看着一直未开口的公皙然微微一笑,说道:“公皙先生,当此情形,先生有何高见?” “在下拙见,不知当讲不当讲。”公皙然行礼道。 “呵呵,先生不妨说来听听。” “那好,在下认为,当前娰老先生与紫鸢师伯性命无虞,这一点,刚才我师弟已经说到了。因此,是否即刻施救,在下看法或许有所不同。” “哦?如何不同?”娰苏明显得十分感兴趣。 “二老性命无虞是因为我们四人并未被灭口,现在李子达自知事情败露,为求转机,就必然不敢伤害二老,而且李市也会第一时间为紫鸢师伯治伤。反过来说,如果李子达伤害二老,则完全是自断生路。现在,他只有掌握好两个人质,才有谈判的筹码。” “嗯……” “可如果我们立即施救。一来,李子达狗急跳墙,恐怕危及二老性命;二来,紫鸢师伯伤势未愈,实在经不起折腾;三来,大人因此分心,眼下着手之事也恐怕会出现差错,朝中之事,事关重大,实在容不得半点闪失。” 娰苏明连连点头,说道:“先生所言极是,幸亏听了先生高论,否则我救人心切,反而可能办坏了事情。” “当下,大人不妨修书一封,差人给李子达送去,就写上一句话,令他照顾好二老。这样李子达就知道大人已经知晓此事,这必然就能深深震慑李子达,他一定会按照信中要求,好好对待二老的。” “嗯,好!公皙先生年纪轻轻,就如此谋略过人。”娰苏明赞许不已,随后对着娰和予说道:“和予,你当多向二位先生学习。” 娰和予也佩服不已,说道:“和予自当多向先生学习。” “好,诸位旅途劳顿,今日先好好休息,我还有些公务,晚宴就请和予作陪吧。”说罢,娰苏明便离席而去。 娰苏明走后,和予向张循等人行礼,说道:“请三位在此稍候,我去安排一下。” “公子请便。”张循回礼。 和予起身,将霜荼扶起,抓住她的手笑着说道:“小霜,跟哥哥来。” 虽然已经接触了一些时间,霜荼对和予已经不再感到害怕了,但她还是有些羞怯。她扭头看着公皙然,眼神仿佛在寻求答案一样。 公皙然对霜荼温柔笑了笑,说道:“霜荼,去吧,听哥哥的话。” 霜荼这才点了点头,由着和予拉着离开了正堂。 这时,屋子里只剩下张循、公皙然以及冬牙。 张循赞许道:“小然哥说的确实很有道理啊,果然还是小然哥谋略过人。” 公皙然却摇了摇头,自嘲道:“并不是我谋略过人,我不过是知道郡尉大人的心思罢了。” “哦?此话怎讲?”张循不解的看着公皙然。 “其实现在救人和过段时间再救人,总的来说差别并不大,李子达这两天恐怕早已经想好了各种对策,早两天、晚两天动手对这个局面来说基本上是一样的。” “那为何要推迟救援呢?” “因为郡尉大人手中之事确实分心不得,你与和予都主张即刻救人,他要是直说不同意,就是不孝,所以我所说的主张并非是什么过人的谋略,只不过是给郡尉大人一个台阶罢了。” “原来如此啊。”张循恍然大悟。 “小循,你可注意到郡尉大人有何奇怪之处?” “奇怪之处?我并没有觉得哪里奇怪啊,就是……就是话少了一些。” “嗯。按说郡尉大人已经六年未见霜荼了,这阔别已久的重逢想来应是激动万分,可郡尉大人居然一点都不兴奋,而且连看都不愿意多看一眼。唉,霜荼当真可怜,这父女之情竟然如此寡薄。” “唉……”张循也叹了口气,说:“要不是我们带小霜过来,恐怕又不知要过多少年,她才能见到自己的父亲和兄长。” “是啊……” 没过多久,仆人过来招呼他们三人去吃晚宴,三人刚来到侧堂外,和予就赶忙迎了上来。一番行礼之后,四人围坐,和予举起酒爵向三人敬酒。 “先生一路辛苦,来,小弟恭敬三位。”说罢,和予一饮而尽。 张循也满饮此爵,公皙然箭伤未愈只喝了一小口,冬牙想要试着喝完,却被酒呛得不住的咳嗽。 张循笑道:“好酒!想必此酒名为绡裾吧。” “对呀!先生知道这酒?”和予有些诧异。 “哈哈,我们刚到义阳村的时候,娰老先生就是用这绡裾酒招待我们的。” “我爷爷最喜欢喝这绡裾酒了!父亲与我虽然身在吴国,为吴臣,却始终不能忘记这越国的酒香呀。”和予说着,又为张循斟满酒爵,四人举爵,张循又一饮而尽。 “真是好酒。”张循赞美道。 “先生们不妨多住几日,一来,公皙先生可以休养箭伤,二来,我也可以与先生们品酒论道呀。” 张循看了下公皙然,见公皙然没有反对,便说道:“如果不嫌弃的话,我们自然是希望能够协助郡尉大人救回二老,并为义阳百姓报仇。” “那太好了!” “只是……”张循将酒爵悬在半空,欲言又止。 “只是什么?先生请讲。” “只是在此之后,还希望公子能帮忙向郡尉大人请愿,帮助我们寻找一位失踪的兄弟。” “哦?兄弟?” “嗯,他叫姬政,是我和公皙哥的同门师兄弟。义阳被围困之时,就是他前往长邑县报信求救,结果却被李市和双刀客暗算,至今仍然下落不明。” 冬牙也赶忙向和予恳切的请求道:“姬政哥不顾自己安危,舍命救下我。所以我才有机会回村报信,可他却被贼人劫持,不知去往哪里了。” 正说着,冬牙猛然起身,向旁边跨出半步,扑通一下跪在地上,向和予跪求道:“公子!请一定帮帮我们吧!求您了!求您了!” 和予急忙上前扶起冬牙,说道:“快快请起!兄弟放心,我一定向父亲请命!协助三位寻找姬先生!” “谢谢公子!谢谢公子!这爵酒我干了!”冬牙一把抓起几案上的酒爵,猛的灌进口中,烈酒再次呛得他咳个不停。 和予轻拍着冬牙的后背,微笑着说道:“冬牙兄弟,你我二人年龄相仿,真的不用拘礼。先生们也不用公子来,公子去的,叫我和予就行。” “哈哈,好!和予,来,我敬你。”张循举起酒爵向和予敬酒,随后二人一饮而尽。 放下酒爵,张循借着酒劲说道:“和予,郡尉大人身为越人,却能在吴国做到郡尉官职,真是厉害呀!” “哦,父亲年幼时就已经跟随爷爷移居吴国了,说起来应该算是半个吴国人吧。后来,我跟随父亲来到姑苏,那时我年龄还小,不明事理。近些年,明白了一些事,才深知父亲的不易。” “欸?对了,娰老先生说过,他是越国贵族出身。” “嗯,我也听爷爷说起过。” “这几年吴越之间不太平,这个时候,越国贵族的身份可是很敏感呀。” “嗯,父亲也跟我说过,这个身份还是不提的好。” “不过,这么一想啊,吴王安排郡尉大人负责越王归国一事,看来是有深意啊。或许吴王就是考虑到郡尉大人的越人血统,才特意安排他来负责的,郡尉大人势必比其他人更加上心。呵呵,难怪郡尉大人近日来如此劳累。” “嗯……有道理。” “不过,我想不通吴王为什么会放越王归国。” 和予毫不犹豫的答道:“我们大王宅心仁厚,越王真心臣服,当然可以放他回国了。” 这时,门外传来一个老妪的声音:“看,咱家小姐多漂亮。” 只见一个老妪领着霜荼走进屋来,霜荼洗了澡,换上崭新的罗裙,头发也重新扎起,两缕发丝在耳前垂下,显得可爱而且漂亮,比起前几日女童一样的装束,现在的霜荼已如少女般亭亭玉立。 和予猛的站起身,兴奋的赞叹道:“我就知道我妹妹特别好看!哇!小霜你真是太漂亮了!我妹妹肯定是天底下最漂亮的女孩子!” “嗯嗯!”张循也一脸喜悦,不停地点头。 霜荼很不好意思的低下头,红着脸,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和予大步走来,抓着霜荼的手,激动的说道:“小霜,我的好妹妹!哥哥再也不会丢下你不管了!以后哥哥会好好照顾你的,不会让你受一点委屈!” “嗯……哥哥……”霜荼轻声说道。 随后,和予让老妪带霜荼先回去休息,自己与张循三人继续饮酒,直至夜深。 ------------ 第二十三章 蛇棘香 夜色幽然,此时的溪谷云涧静谧祥和,路边巨大的石柱中,灯火晃动着令人迷醉的暖焰,融合着闪亮的星光,将绕着水雾的星月堂映照的如同海市蜃楼一般。 哈娜带着一众侍女准备离开朱雀台,侍女们各个身着灰色的宽大纱袍,脸上蒙着面纱,簇拥在一起,远远看去,似乎都长得一个模样,很难分辨。只是走在最中间的侍女比其他的要壮硕一些,走路的样子也有些僵硬,显得不太自然。 哈娜带着侍女们走到门前,一个年轻的守卫却将她们挡在了门口。守卫疑惑的看着侍女们,总觉得有些不对劲,但一时间又说不出什么来。 “怎么?!我还不能出去了么?你们怎么回事!”哈娜生气的话语打断了守卫的思路。 守卫被哈娜吓得一愣,但还是盯着这群侍女,就是不放行。 “赶紧让我过去!” “这个……” “这什么!这这那那的!什么时候我连回房休息都不行了?!哼!还是说,你看上了我的侍女,要留一个买路不成!”哈娜越说越气,声音也越来越大。 一旁的年长守卫见状,赶忙拉回小年轻,满脸歉意的赔礼道:“哈娜小姐息怒,这年轻人处事不周,您不要见怪!哈娜小姐,请!” 说完,守卫便推开小年轻,让出路来。 “哼!”哈娜噘着嘴哼了一声,然后得意的带着侍女们扬长而去。 侍女们离开了朱雀台,一路嘻嘻哈哈的走回闺房。 刚一走进房间,哈娜就半蹲下身子,学着样子,僵硬的走了几步,然后她扑腾一下跳上床,躺在床上指着身后的姬政哈哈大笑。姬政穿着一身纱裙,他提起裙角,艰难的迈过门槛,然后迈着小步子挪进了房间。 “哈哈!真想不到,你穿这纱裙倒是很适合呢!有点美人样儿!哈哈!”哈娜笑嘻嘻的说道。 “哎呀,哈娜小姐,快别再取笑在下了……快将衣服取来给我吧。”姬政恳求道。 “嘿嘿,等着。”说完,哈娜跳下床,走出房间去了。 姬政挪到屋子角落,端端正正的跪坐下。这是他第一次踏足女子的闺房,心里说不出的紧张。他深吸一口气,故作镇定的环顾四周。纱幔里朦胧着烛火,空气中弥散着芳香,这样的氛围让姬政感到有些放松,但他马上提醒自己,要严肃冷静,于是赶忙挺起身子,正了正腰板。 终于,门开了,哈娜走回闺房,背过手,打量着姬政,她强忍着笑意,故作严肃的点头道:“嗯,你穿上纱裙真的让人看不烦呢!嘿嘿,不过我在想啊,是不是红色的会更好看呢?哈哈!下次要让你穿红色纱裙试试看!” “哈娜小姐,快点将衣服给我吧。我……”姬政再次羞红了脸。 “不,嘿嘿。”哈娜从背后拿出一套寻常男装,在姬政眼前晃了晃,但就是不给姬政。“我就是觉得你穿纱裙比穿这个好看!哈哈!” “求求哈娜小姐了……在下真的羞愧死了……” “嘻嘻,那好吧,给你也可以,不过……嗯……你要答应我一件事情。” “行!只要哈娜小姐给我衣服,我一定答应!” “嘻嘻!好吧,给你给你。”说罢,哈娜把男装扔给了姬政。 姬政接过衣服,见哈娜仍一脸天真的看着他,只得支支吾吾的说道:“那个……嗯……哈娜小姐……能不能回避一下……” “哦!哈哈,我忘了,哈哈,你们华夏人真多事。”哈娜说罢转过身去,斜靠着墙,背对姬政。 姬政看着哈娜的后背,刚想告诉她回避的意思是让她离开房间,却又摇了摇头,没有开口。他也转过身去,背对哈娜,然后赶忙脱下了身上的侍女纱裙,匆匆忙忙的把男装套在了身上。 “换——好——没?”哈娜拉着长音问道。 “好了……好了。”姬政一边束腰一边说道。 哈娜转过身来,只见姬政仍然背对着她,正手忙脚乱的收拾着衣服。哈娜嘻嘻一笑,走上前去,想要帮姬政展平后背的衣服。可没想到她的手刚碰到姬政,却吓得姬政打了个激灵。 姬政转过身来,慌忙行礼,“哈娜小姐……” “你干嘛这么紧张?”哈娜说着,随手拿起腰带,帮他束紧。 姬政肌肉紧绷,仍保持着行礼的姿态,红着脸问道:“哈娜小姐刚才说要在下答应一件事,请问是什么事?在下一定做到!” “嗯……”哈娜歪着头,笑眯眯的看着姬政,“我还没想好,嘿嘿,但是你记住,你欠我一件事!” “没想好?这……” “怎么?你要反悔?” “不不不!在下既然答应了小姐,就绝对不会反悔!” “嗯……这还差不多,那等我想好了再告诉你。”哈娜俏皮的眨了一下眼睛。 “那……那好吧……” 哈娜帮姬政整理完正面,猛地一拍姬政的肩膀,说道:“转过身去,我帮你整理一下后面。” 姬政转过身去,平举双手,结结巴巴的说道:“谢谢……谢谢哈娜小姐。” “你看你,急急忙忙的,连衣服都穿不好。” 姬政很是羞惭,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只得没话找话,“对了,哈娜小姐,留在朱雀台替我的侍女怎么办?” “没关系,明天一早她换下你的衣服出门就是了,只要今晚她穿着你的衣服躺在床上,那些人就不会发现你已经不在朱雀台了。”哈娜解释道。 “那样便好,那样便好……” 整理好衣服,哈娜帮忙将炎炽剑佩在姬政腰间,然后她退开两步,将姬政上上下下打量一番,满心赞赏的点了点头,却又噗嗤一下笑了出来,“哈哈!果然还是穿侍女裙好看!” “莫要再笑话在下了。”姬政害羞的向哈娜再次行礼。 “好好好,不笑话你了,时间不早了,该行动了,就按咱们之前商量的办。” “嗯……好,只是……哈娜小姐……” “怎么了?”哈娜不解的看着姬政。 “用迷药是不是太下作了?这种做法为人所不齿啊……” “什么迷药?我用的是香料!这种香料贵的很呢,他们能有机会享用一次反倒是三生有幸了!” “也好,也好,只是君子不当……” 姬政话没说完,哈娜一把捂住他的嘴,说道:“真烦人,君子君子,你是君子,你别动手就是了!我是女子,还不是华夏女子,我想怎么做就怎么做,你旁边看着就行了!” “哦……”姬政点了点头,不再言语,然后跟着哈娜离开了房间。 二人悄无声息的来到一间房子外,哈娜贴着窗户探出头,她轻轻的挑起窗户上用茅草编成的挡席,只听里面传来阵阵呼声。接着,哈娜取出一个小盒子,从里面捏出一大块香料,用火折一点,香料就燃起火来。 哈娜抖了抖手,煽灭香料上的明火,一团青烟从阴燃部分袅袅升起,顿时一阵令人迷醉的芳香扑鼻而来。 “好香啊,这?嗯……这个味道我好像闻过,是不是蛇棘香?”姬政压低声音问道。 “欸?你知道蛇棘香啊?没错没错,就是蛇棘香,这个香料可贵重了呢!我平时都舍不得用这么大一块!所以说啊,给他们用这么贵重的香料,哪里不君子了?”哈娜一撇嘴,把香料扔进屋内,然后将窗户上的挡席放下。 “是是是,哈娜小姐说的对。” 过了一会儿,哈娜走到房门口,大摇大摆的推门而入,姬政连忙站到哈娜身前,小心翼翼的观察四周,生怕有什么危险。屋里芳香四溢,令人迷醉,如果不是震天的鼾声,恐怕会让人误以为是女子的闺房。 四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在地铺上横七竖八的躺着,正睡得昏天暗地,对周围发生的事情浑然不知,完全没有觉察到哈娜和姬政的到来。 哈娜点燃火折,虽然光亮微弱,房间里依然一片昏暗,但几处明亮的反光却如同暗夜里的星辰,闪亮夺目。反射光芒的正是四件亮银铠甲,而这四个人正是范蠡的银甲侍卫。 哈娜轻轻的踢了一下侍卫的手臂,他的手臂晃了晃,却依然呼呼大睡,没有任何反应。哈娜嘻嘻一笑,说道:“睡得真香。” “嘘……”姬政轻轻嘘了一声。 “没事,没事,他们吸入了浓郁的蛇棘香,这个时候都在做美梦呢!要不然这几个高手早就发现咱们了。” “那也要小心行事。不过,我记得小的时候,经常会闻到这个香的味道。” “嗯,蛇棘香是很名贵的香料呢,它能助眠安睡,效果很好的!今天这个用量可是很大的,如果没人来叫,足够他们四个一觉睡到大天亮了。” “那……咱们两个怎么没事?” “当然没事了,这是香料,又不是迷药,只能助眠,不能把人迷晕。” “哦,原来如此。” “好啦,咱们快干活!” “好。” 姬政将四件亮银铠甲全部装进背囊,然后扛在后背离开了房间。这一件铠甲就有二十多斤重,四件加起来有足有百斤,姬政虽然身强体壮,但依然累的大汗淋漓。 ------------ 第二十四章 逃出生天 二人带着铠甲回到哈娜的闺房,姬政穿上一件银铠,披上披风,显得孔武有力,英姿勃发。哈娜上下打量,不禁点头称赞。 姬政羞红了脸,不好意思的低下头,说道:“承蒙哈娜小姐赞赏……” “哈哈!配上这个更好看!” 姬政话音未落,哈娜便嬉笑着从床上抓起一块面纱按在姬政脸上。姬政撩开面纱,然后轻轻的抓住哈娜的手腕,无奈的笑着说道:“小姐,不要再取笑在下了。” “好看还不让人说了!”哈娜故作生气的翻了个白眼,脸上却忍不住露出笑意。 “好好好……让说,让说……不过,哈娜小姐,天快亮了,咱们是不是得行动了?” “嗯!”哈娜笑着点了点头,并招呼姬政随她出门。 只见三个月氏族男人正在门外等候,哈娜收起笑容,严肃的对他们说道:“你们穿上这三件亮银铠甲,准备跟随我行动吧。你们不愿意随我离开,我不埋怨你们,但你们必须帮助我离开这里。这次行动对你们来说,并没有太多危险,但你们也需尽全力自保。我逃离之后,你们要扔掉铠甲,尽快趁乱撤离,然后回到家里面去,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往后,你们就保护好家人,好好生活吧。” “主人……”三个月氏人面面相觑,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不用说什么了,穿上铠甲,准备行动!” 三个月氏人拜在哈娜面前,异口同声道:“喏!” 随后,哈娜领着姬政和三个月氏人离开了住处。他们躲开巡逻和守卫,小心翼翼的来到钧台附近。五个人从路边摘下照明用的火把,分头引燃周边房屋和窗户上的茅草,火焰迅速蔓延,很快将整个星月堂烧的火光冲天。 眼看大火四起,五个人便赶忙躲进了一旁的紫竹林里。 星月堂里顿时乱成一片,人们被大火惊醒,有的急于逃命,有的抢着救火,还有的不知所措,只会呼喊连天,满地乱窜。 这时,正在熟睡的范蠡被外面慌乱的喧闹声惊醒了,他坐起身来,招呼道:“来人啊,外面为何如此慌乱?” 一个仆人急急忙忙跑进来,扑倒在地,惊慌失措道:“不好啦,大人,外面着火了。” “哦?有这等事?侍卫何在?” “侍卫?哦,对对对,大人可能有危险,我这就去叫醒侍卫。”仆人东倒西撞的跑出房间。 范蠡从容的笑了一下,便起来开始穿衣。 过了没多久,四个侍卫也踉踉跄跄的跑进范蠡屋内,他们跪在地上,自责的说道:“大人饶命,小人有罪!” “何罪?” “小人睡得太沉,居然不知道外面失火,更不知铠甲被盗啊!” “嗯?铠甲被盗?” “是啊,大人!不知为何,我们四人睡得死沉死沉的,什么动静都没察觉到。要不是有人来叫,我们恐怕到现在还在睡着呢。等我们醒来睁眼一看,才发现四身铠甲都不见了!” 范蠡一听这话,眉头紧皱,思索片刻之后,惊呼道:“不好!恐怕是有人想要趁乱逃跑!此地机密,绝不可外泄,你们速去云阶,通知守卫加强把守,不得让任何人通过!” “喏!”四人应命,立即起身离开。 在众人的忙活下,星月堂的火势基本得以控制,虽然天还没亮,人却都醒了,钧台附近到处是人,他们打着哈欠,一个个脸上乌七八黑的。 就在这时,姬政带领三个月氏人跳出紫竹林,大步走向钧台。微光中,四个人的亮银铠甲显得格外醒目,人们看到银甲的闪光,认出这是范大人的银铠侍卫,还以为是范蠡大人来了。 就在人们聚集过来,满心期待的等着范大人讲话时,姬政却大步跨上讲台,指着众人高声喊道:“众人听着!众人听着!吴国奸细贿赂云阶守卫,混进星月堂,抓走了范大人!现在奸细正挟持范大人准备出逃,我们必须尽快去救范大人!再晚就来不及了!” 人群一片骚动,所有人都义愤填膺,蠢蠢欲动。 姬政接着喊道:“吴国欺人太甚!他们仗着国力强大,肆意屠戮百姓,如今,吴国人又嫉恨范大人之贤德,暗地里干出这种卑鄙无耻之事!你们速速跟我们去救人!不然范大人必定死于非命,而星月堂也必将毁于一旦!快!带上兵器跟我们走!” 有人率先起哄,其他人也跟着吵嚷起来,人群的情绪越来越高涨,意志也越来越统一。 这时,哈娜猛然跳入人群中,她从钧台的武器架上抽出一把铁剑,高高举过头顶,冲着众人大声喊道:“我们走!去救人!” 姬政和哈娜一对视,立即心领神会。于是,四个“银甲侍卫”率先开路,向着云阶方向冲杀而去。众人也纷纷抽出钧台武器架上的兵刃,跟随姬政向云阶杀去,这一去,便有三十多人。 众人来到云阶外,此时天边已经泛白,只见云阶守卫严阵以待,剑戟林立。姬政看到范蠡的四个侍卫也在其中,没等守卫问话,姬政便高声喊道:“看啊!就是这些混蛋抓走了范大人!他们知道我们会来救人,已经排好阵型要阻止我们了!我们必须干掉他们才能救出范大人,兄弟们!给我冲啊!”姬政说罢,领着三个月氏人杀了而去,其他人也纷纷跟着冲杀上去。 眼看着一群人气势汹汹的杀了过来,守卫和前来通告的四个侍卫完全懵住了,他们压根儿没弄清楚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一个侍卫想要向众人解释,可他的声音却完全淹没在众人的嘶喊声中,眼看人群杀至跟前,他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一个月氏人一刀砍杀。 很快,场面就完全失控,喊杀连天,血肉横飞。 姬政无心厮杀,只是保护着哈娜,且战且进,二人冲入云阶通道,终于趁乱逃出。哈娜回过身去,搜索着那三个穿着银甲的族人,她想要告知族人,他们可以回家了,可当她终于找到银甲的闪光时,却只看到三具身着银甲的尸体倒在血泊之中。 哈娜悲从心来,万分自责,她傻傻的看着那三具尸体,一时竟然忘记了逃命,呆立在原地不知所措。 “哈娜小姐!快跑啊!”见哈娜还一动不动,姬政一把拉住哈娜的手,慌乱的向上奔命。 姬政一边跑,一边将银甲脱掉,他拉着哈娜一口气跑上悬崖,然后二人又跑出老远,见后面无人追来,才拉着哈娜躲进一旁的草木中休息。 “哈……哈娜小姐,可……可曾受伤……”姬政气喘吁吁的问道。 哈娜并未回答,只是一边喘息一边摇头。 “那……那就好……” 二人休息了一会儿,姬政看着哈娜说:“哈娜小姐,往后打算去往哪里?” “不知道,华夏这么大,我也不知道能去哪……离开了族人,不知日后他们要怎么生活……”哈娜黯然神伤。 “哎,哈娜小姐,既然逃出来了,就不要再为族人感伤了,人各有志,他们也能活的很好。”姬政试着安慰哈娜,紧张抬起手,轻轻的在哈娜的后背拍了一下。 “可是,他们三个都死了……” “节哀吧,他们也算是为主尽忠了,想必范大人也不会为难他们的家人。” “但愿吧……”哈娜低下头,微微侧过身子,将头依靠在姬政的肩膀上。 姬政一下子僵住了,他感觉到自己刚刚平复下来的心跳又狂躁起来,他紧紧绷住身子,一动也不敢动。 两人就这样静静的坐着,过来好一会儿,姬政才皱着眉头说道:“哈娜小姐,日后行走江湖一定要多加小心。” 听到这话,哈娜猛然直起身子,转过身来直勾勾的瞪着姬政。 “在下……在下实在难以启齿,我……我恐怕不能与哈娜小姐同行了……”姬政咬着嘴唇,艰难的说完这句话。 哈娜面露怒色,却一言不发,只是死死的盯住姬政。 沉默片刻,姬政说道:“我身中水芷草毒,必须由渠扶先生解毒,如果今日没有解药,会毒发身亡。我恐怕节外生枝,不敢在出逃之前胁迫渠扶给我解药,更担心他不惧胁迫,告发我们的计划。因此只能下定决心,帮助小姐逃出生天,而我会再回到星月堂去……哈娜小姐,请告诉在下去处,待我自由之时,必定第一时间前去寻找!” 哈娜低下头,身体随着呼吸不停的颤抖。突然哈娜猛地起身,一脚把姬政踹倒在地,怒骂道:“姬政!你这个混蛋!” 随后,哈娜转身离去。 姬政想要去追,又不知该说什么好,他只能坐起身来,静静的看着哈娜的身影在朦胧的晨曦之中渐行渐远。 ------------ 第二十五章 越王归国 晨曦在大地上铺下浅绛色的薄纱,轻柔的覆盖在姑苏城,环城的垂柳随清风舞动。河流在城中穿过,慵懒的流淌,一座巨石拱桥跨过它蜿蜒的曲径,安静的承载着一整座城市的厚重。 只见一骑快马飞奔而来,从石桥上呼啸穿过,直奔郡尉府。 可能是因为多日的疲惫,张循这一觉就睡到了自然醒,他坐起身来伸了个懒腰,正要开始更衣,只听门外有人咚咚敲门。打开门,原来是和予,和予兴冲冲的说:“小循哥,小循哥!家父有请,说是有要事商议,快随我来吧!” 张循一头雾水,只得草草穿好衣服,跟和予出门。张循一边捯弄发簪,一边踏入正堂,此时,公皙然已经在和娰苏明议事了,张循不好意思的向娰苏明行礼,随后在席上跪坐好。 娰苏明说道:“今早快马来报,大王突然下令,命我今日护送越王归国,眼下我筹备不足,人手短缺,甚至尚无成型的计划,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手下的人才智不足,故而请两位先生来此商议对策。” “今日?不是说……”张循话还没说完,发簪却掉了下来,张循尴尬的捡起发簪,胡乱弄了一下头发,勉强扎住,不好意思的说道:“失礼了,失礼了。” “无碍。”娰苏明点头示意。 公皙然问道:“郡尉大人,可知为何改为今日?” “呵呵,大王突然想起来,正是三年前的今天,越王被押送至此。所以,大王打算在同一天,放越王回去。” “原来如此。”公皙然点头,又问道:“大人是否已经计划了路线?” “不用计划,大王钦定了路线。” “哦?大王会管这么细节的事情?”公皙然不解。 “大王特令沿着三年前押送越王前来的路线,将其原路送返回去。”娰苏明有些无奈的说道。 张循点头道:“看来吴王是想让越王重温这臣服之路。” “呵呵。”娰苏明苦笑,“大王不了解勾践……” 而后,娰苏明沉思片刻,又说道:“这一路,必须经过长邑县”。 “长邑!”张循有些震惊。 “是啊。如果按照原先的计划,在下个月放越王归国,那我就有足够的时间来安排,我可以抽调足够的人手,事先做足准备,制定好方案来对付李子达。但现在事情突然变化,倒令我措手不及了。还请先生们帮我分析分析眼下该如何行事。” 听罢,张循和公皙然均陷入了沉思。 这时,和予突然站起来高声说道:“父亲!孩儿愿领兵前去护送越王!一并擒获李子达,救出爷爷奶奶!为义阳百姓报仇!”。 “你懂什么?”娰苏明不耐烦的摆了摆手。 “可是父亲!救援爷爷奶奶是家事,护送越王,擒获李子达是国事,孩儿这么做既为家,更为国!” “行了行了,别添乱了。”娰苏明面露不悦。 “可是……父亲……” “坐下!” 和予还没说完,却被娰苏明厉声打断,和予见娰苏明面有怒色,便不敢再言语。 场面一度尴尬,这时,公皙然轻声一笑,向娰苏明行礼道:“公子为家,为国,其心可鉴,有子如此,大人幸甚!” 娰苏明听罢,浅笑着摆了摆手。 张循思索良久,问道:“大人,当下可调用的士兵有多少?” “不足三十。” “那大人手下合适的将领?” “合适的?”娰苏明疑问。 张循清了清嗓子,徐徐说道:“大人,我认为护送越王归国这件事,安保固然重要,但最难的却在于沿途事宜的安排。我估计这一路遣返越王,少不了游街示众吧。” “不错。大王要求在沿途的每个城镇进行游街。”娰苏明赞许的点头。 “本来大人可以有足够的时间计划如何在长邑对付李子达,但现在事发突然,大人却难以计划了。” “是啊,这就是最大的难处。” “但凡事都有弊有利,依在下所见,吴王的临时决定反倒是帮了大人。” “哦?此话怎讲?”娰苏明非常感兴趣的问道。 张循顿了顿,说道:“李子达肯定知道郡尉大人负责押送一事,如果按原计划,在下个月押送越王归国,那么当队伍到达长邑县时,李子达必然十分警惕。然而他手握二老,只要拼死要挟,大人恐怕难有上全之策。” “的确,我昨晚一直在思考应该如何应付,可始终想不出对策。”娰苏明点头道。 “现在大人没有时间计划,而李子达就更没有了,他甚至还不知道越王归期已经改成今天了吧?”张循信心满满的说道。 “嗯,李子达还不知道。” “那大人如果能够找一个合适的将领护送越王,到了长邑,李子达就很有可能全无防备。” “哦……张先生的意思是找一个看起来与我鲜有往来,非亲非故的将领来做这件事,对么?”娰苏明恍然大悟道。 “大人英明。”张循行礼道。 听到这里,和予对张循的谋略赞赏不已,他兴奋的说道:“等到了长邑,只要那个将领告诉李子达,大王临时命令他来护送越王,李子达便会放松警惕,然后我们偷偷救出爷爷奶奶就行了。” “公子聪慧。”张循赞许道。 “父亲!孩儿请命随行!”和予向娰苏明请命道。 “不行!”娰苏明斥责道。 “父亲说过,少年须磨练才能成才,那为何不同意我随行?” “此事不必再说了,你下去吧。”娰苏明态度坚决。 和予仍想争取,但又没有办法,只能郁闷的不再言语。 随后,娰苏明向公皙然和张循行礼道:“二位先生,苏明难以启齿,但此事仍必须二位先生相助。” 公皙然回礼,说道:“大人放心,这本来也是我们二人未尽之事,自然应该全力以赴,我与小循自会随行。” “有二位先生出谋划策,随机应变,我才能放心。”娰苏明点头道。 “承蒙大人信任,我二人这就收拾一下,准备出发。” “有劳!” 张循和公皙然收拾好行李,带着冬牙来带府前,此时娰苏明正在检阅士兵,一个身材魁梧、身着甲胄的将领站在阵前。 娰苏明见到二人,便向二人介绍道:“二位先生,这位是本次护送任务的将领——季武。” “季武见过二位先生!”季武声如洪钟,气势不凡。 “见过将军。”公皙然和张循回礼。 随后,娰苏明对季武训令,“季武,你听着,这一路须多向两位先生请教。切记不可透露你我相识,不可猛撞行事,务必完成我交代给你的任务!” “喏!季武遵命!” 这时,和予拉着霜荼来到府前送行。霜荼眉头轻蹙,显得有些伤心。 众人一番道别之后,娰苏明率先上马,说道:“时辰差不多了,我们该去接越王了。” 娰苏明带着公皙然等人来到集市口,只见这里人山人海,姑苏百姓们都在等着看越王。 不一会儿,一行人押送着越王夫妻从远处走来,只见两人蓬头垢面,衣衫褴褛,他们弯着腰,用佝偻的身躯扛起硕大的枷锁。枷锁上拴着粗大的铁链,铁链震颤着,伴随着二人沉重的脚步哗哗作响。 人群沸腾了,他们向越王身上狠狠的砸土坷垃和烂菜叶,越王夫妻只是低着头默默的走着,任由众人羞辱。 行至集市口,娰苏明与押送人员办理了交接,随后将文书和一块符节交予季武,“交接已经办妥,你收好文书、符节,这便启程吧。” 这时,半蹲在一边的越王突然缓缓抬起头,侧着眼睛看了一眼娰苏明,冷笑了一下,用沙哑的嗓子低声说道:“堂弟,多年不见了。” 娰苏明也转过头去,看着浑身污秽,须发斑白的越王,沉默片刻,说道:“是啊,多年不见了。” “堂弟送我,那我可还有活路?” 娰苏明沉默许久,说道:“越王好自为之吧。” ------------ 第二十六章 月刃 望着哈娜正在远去的身影,姬政一时不知该何去何从,只是呆呆的伫立在原地,他的内心一片冰封,就连朝日的暖阳也无法融化他内心的寒冰。 “姬先生。”一个声音从背后传来。 姬政下意识的转身抽剑,寒光一闪,锋利的剑刃恰停在那人咽喉前。 “渠扶?哼,你是来追哈娜小姐的?”姬政说罢,将炎炽剑向上一挑,紧紧贴住渠扶的下巴。 “非也。”渠扶捏住剑刃,轻微的摇了摇头。 姬政见渠扶没有敌意,便收回炎炽剑,然后向云阶的方向瞥了一眼,问道:“有追兵跟来么?” “没有,在下并非从云阶追来。” “难道还有其他通途?” 渠扶摇头道:“我已经在此等候一夜了。” “哦?” “昨日与先生论道之后,我就知道先生与小姐会在晚上出逃,所以傍晚的时候我便出谷等候了。” “哼,那你要做什么?想拦截我们么?!哼哼,恐怕你也拦不住!”姬政面露怒色。 “呵呵,先生该不会忘了你身上还有奇毒未解吧?” “自然没忘。” “嗯,我等在这里,就是为了给先生送药的。”渠扶从身后拿出一个木盒,递给姬政,接着说道:“这里面有四丸解药,每日一丸,连续四天就可以彻底解毒。只是药引所需要的草药太多,无法带给先生,因此,解毒的过程中,先生可能还要忍受不少痛苦。” 姬政迟疑的接过解药,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姬先生,您是值得托付之人。这一点,我第一次见到您的时候就感觉到了,我家小姐是真心喜欢先生的,请先生一定要照顾好我家小姐,拜托了!”渠扶说罢,扑通一下跪在地上,向姬政深深行礼。 “先生快请起!”姬政赶忙上前扶起渠扶。 渠扶转身走了几步,从林子里牵出两匹骏马,连同一个行囊一起交予姬政,“姬先生,这里面有一些黄金,足够先生小姐数年衣食无忧。马匹的背囊中装有水袋和干粮,足够三日饮食。另外,还有一些小姐最喜爱的香料,在下也装了一些,还有……”渠扶突然停住了,他的眼眶有些湿润,为了不让姬政看到自己的泪目,他抬头望向已经升起的太阳,深吸一口气,稳住情绪说道:“还有什么需要的话……请一定让我知道,我必定倾尽全力相助。” “渠扶先生……” 想到之前对渠扶的态度,姬政感到有些愧疚,眼前的这个人并没有想象的那么简单。即便他的一些想法姬政并不能苟同,但此时姬政却对他肃然起敬。或许,很多时候自己之所以能够快意恩仇,无非是因为背负的东西太少罢了。 姬政走到渠扶身边,把手绕到他后背,犹豫片刻,还是轻轻的拍了拍,说道:“渠扶先生,多谢了!” 渠扶叹了口气,说道:“如果还有机会,在下真希望能继续服侍小姐。” “渠扶先生……既然如此,为何不与我们一同离开。” 渠扶摇了摇头,“姬先生,在下自有难处,还请不要强求。敢问先生,欲带我家小姐去往何处?” 姬政思考了片刻,不太确定的说道:“或许是姑苏吧,我兄长和小弟可能会在那里。” 听到姑苏这个字眼,渠扶眼神突然敏锐起来,他试探的问道:“先生,未来是否打算效忠吴国?” “不知,不过至少不会再回到越国。” “先生应该知道,吴越之间必有一战。” “你说的没错,越国一直都在准备。” “那姬先生觉得谁会赢?” “吴国国力强盛,胜越国百倍,不知渠扶先生有没有读过《孙子兵法》,里面讲道,战争并非只靠勇武好斗,更是靠国力,靠经济。” “姬先生所言不错,但孙子更是讲到,战争胜负首先取决于势,天下大势。” “天下大势,呵呵,渠扶先生之前跟我提过这个。渠扶先生是想说,周室衰弱、诸侯称霸是大势所趋,对吧?” 渠扶摇了摇头,说道:“姬先生,诸侯称霸是不是大势,您其实很清楚,可能只是不愿意承认罢了。在下想说的只是这吴越之争,究竟哪一方顺势,哪一方逆势。” “哦?怎讲?” “姬先生可知为何吴王不杀越王,还要放越王回国?”渠扶问道。 “为何?” “世人都说是因为吴王宅心仁厚,宽宏大量。其实不然,在渠扶看来,吴王所求的只不过是臣服,而非吞并,这种守旧的政治策略就是逆势而为!” 姬政一时无言以对,或许渠扶所说的也有些道理。 渠扶从怀中拿出一支精美的铁质匕首,拿到姬政面前,说道:“姬先生,可还记得你我二人关于铁剑和青铜剑优劣的讨论?” “嗯。” “这把匕首名为‘月刃’,是我穷极月氏一族的冶铁技术和华夏匠人的才能所制作的极品,请先生收下。” “这……”姬政有些犹豫。 “先生不要推脱。”渠扶将月刃塞进姬政手中,继续说道:“哈娜小姐不肯说出月氏族锻造技术的精髓,我就只能根据月氏族零星的记载探索方法。现在工艺还不成熟,如果要解决生锈的问题,就不能保证兵刃的强度;如果强度够了,又容易生锈;要想同时保证抗锈和强度,就只能做成匕首。不过,这只匕首堪称世间最强,绝无任何短刃可以与之相提并论。现在,我还在不断的研究工艺方法,相信不久的将来,在下一定可以锻造出真正强大的流铁剑。” 姬政将月刃从鞘中拔出,对着晨光端详,只见这月刃寒光熠熠,仿佛冻住了利刃上的光华,斩断了拂过的微风。 “果然是好兵刃!”姬政不禁赞叹道。 “先生,天下大势不是个人可以左右,只有顺应大势,才能有所作为,还望先生好自为之!” 姬政点了点头,收下月刃,翻身上马,在马上向渠扶行礼,然后追着哈娜飞奔而去。 正午,阳光直射在河谷,水下的卵石随波摇曳,河谷两侧山峰耸立,裸露的巨石中钻出几株不知名的草木。鹰隼从天空划过,笔直的轨迹将狭窄的天空切割开来,它尖锐的鸣叫在谷中回荡,糅合着溪水的流淌声,吹奏出静谧的萧笙。 踏着河边的卵石,两人一前一后驭马缓行。 “哈娜小姐,可否原谅在下。”姬政驭马在后,向哈娜问道,这声音不大,却在谷中久久回荡。 哈娜仍是不理睬姬政,骑着马在前面慢慢走着。 姬政无奈,只能继续跟在后面。从姬政告别渠扶,追上哈娜到现在,两个人已经这样走了一上午了。这一路姬政一直在跟哈娜解释、道歉,可哈娜就是生着闷气,对姬政不理不睬。 突然,一条水蛇从溪中探出,猛地窜到哈娜的马前。马匹受惊,嘶叫一声,发狂的飞奔起来,哈娜试图稳住马匹,可是马根本不受控制,只是狂奔不休。 眼看哈娜随时有坠马的危险,姬政快马扬鞭,拼命的追了上去。当两匹马齐平时,姬政抓住时机,侧身一探,奋力抓住了哈娜的缰绳。 “抓紧,千万别松手!” 姬政大喊一声,双腿紧紧夹住马肚,他双手各抓紧一条缰绳,手臂紧绷,青筋暴起,拼尽全力去平息马匹的狂躁。剧烈的颠簸险些将他甩出,两条缰绳回馈的力量拉扯着肌肉,几乎要将他撕开。姬政感觉到自己的血液在燃烧,剧烈的疼痛冲击着神经,他咬紧牙关,坚持着,抗争着。 由于没有药引,解毒的过程中姬政本就十分虚弱,现在他又全力爆发,整个人几乎到达了极限。渐渐的,他的视野开始模糊,耳畔开始安静,脑中开始空白,他机械的抓住缰绳,下意识的控制着平衡,此时他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保护哈娜小姐。 两匹马狂奔了四里地,才终于在水畔平静下来,哈娜累得筋疲力尽,趴在马上喘息着。而这时,姬政突然一口鲜血吐了出来,整个人像块木头一样,扑通一下从马上掉落在溪水中。 “姬政!”哈娜大吃一惊,赶紧翻身下马,费了好大力气才把姬政从水里拖出来。她让姬政的头枕在自己的腿上,试图让姬政能稍微舒适一些。 “姬政?你怎么了?” 姬政有气无力的呢喃着:“没事……没事……”。 “是不是刚才受伤了?!” 姬政摇了摇头,没有力气言语。 “你吃解药了么?!” 姬政点了点头说:“吃了……” “那怎么还这么虚弱?” “应该是……没有药引……的缘故。” “怎么办,那怎么办?”哈娜焦急的皱着眉。 “忍一忍……一会儿就好了……” 哈娜将手放在姬政额头上,惊慌失措道,“怎么这么烫!不行,再这样下去身体该烧坏了!” “哈娜小姐,血……血可以缓解……帮我抓条鱼吧……” “血?” 哈娜听罢,猛然从姬政腰间抽出月刃,在自己手腕上划了一道,鲜血立即从她洁白的手腕流出。哈娜将伤口对住姬政的嘴,环抱着姬政说道:“快!” 哈娜的袖纱蒙住了姬政的脸,在眼前,薄纱朦胧了她的倩影,仿佛在雾中看到那绽放的雏菊;在唇间,鲜血从她白皙的肌肤中沁出,如同初春那久违的甘霖;在鼻中,血腥混合了她身上迷人的芬芳,就像积雪覆盖的深林中那夜晚的迷醉。 姬政吮吸着哈娜的血液,这一刻,时间定格在了永恒。 ------------ 第二十七章 长夜杀机(一) 正午,姑苏的街道上人山人海。季武骑着高头大马,走在队伍的最前面,张循、公皙然、冬牙三人也骑着马,跟在季武身后,三十名士兵走在后面,前后护卫着越王夫妻。 张循回身看着越王,只见他身形瘦弱,后背佝偻,他的衣服破烂不堪,花白的头发凌乱肮脏,他双手被绑在身前,低着头默默的走着。 张循对公皙然低声说道:“越王受辱太甚了。” “嘘。”公皙然并未言语,只是嘘声让张循不要再说了。 队伍在姑苏城中整整绕了一圈,几乎走遍了所有的街道,终于在正午前后走出城门。 出城走了半个多时辰,张循对公皙然说:“小然哥,我想把我的马让给越王夫妇骑乘……” 公皙然思索一番,轻轻的点了点头。 于是,张循快走几步,赶上季武,对季武说道:“将军,越王疲惫,我可否将马让与越王骑乘?” “干嘛?!勾践是罪臣,是奴仆,他有什么资格骑马!没上枷算不错的了。”季武声音洪亮,这话在越王耳中听得真真切切。 张循无奈,只得跟在季武后面慢慢前行。 “公皙哥!小循哥!” 一个声音从背后传来,只见一骑快马飞奔而来,张循定睛一看,原来是和予。 季武怒斥道:“你怎么来了!?” “父亲不让我来,我偏要来!” “快回去!” “就不!我要证明自己!” “你!” 公皙然忙打圆场,对季武行礼道:“季武将军,公子既然已经偷跑过来,想必已是下了决心,不会回去了。多说无益,就让公子一起同行吧。” “就是!我肯定不会回去的!”和予挺着腰杆说道。 “看来将军的责任又加了一条,保护公子的安全。”公皙然看着季武生气却无可奈何的样子微笑着说。 “呼!你个小子!净瞎凑热闹!”季武又吼了和予一嗓子,随后无奈的拨马前行。 和予见季武不再强求,便低声对公皙然说道:“多谢公皙哥求情。” 公皙然却摇头道:“和予,其实你着实不该来。” “为何?我想磨练磨练。” “此行并不安全。” 和予却显得很自信,“我武艺尚可,能够自保的!” “算了,你执意如此,恐怕谁也拗不过。但我最担心的是李子达会认出你来,如果他用二老来威胁你,或者用你来威胁将军,那该如何是好?所以,你一定要掩饰身份,万万不可被李子达左右。” “嗯,我记住了。”和予点头道。 押解越王的队伍离开姑苏之后,三天半的时间,走过了三个县城。此时,暮色降临,人困马乏。 “水……给我水喝……”越王用嘶哑的声音喊着。 “喊什么喊,没水了!”一个士兵呵斥道。 “我要喝水!……”越王不理睬他,仍是喊道。 季武拨马来到越王面前,低头看着越王,不屑的哼了一声,“到了长邑让你喝个够。” 张循看在眼里,感觉很不舒服,但却无可奈何,他的水袋也早已空空如也。这时,公皙然拍了拍张循,将自己的水袋递给他,示意张循拿给越王。 “小然哥,你不喝么?” “没关系,去吧。” 张循迟疑了一下,接过水袋,跳下马,走到越王面前,将水袋递给越王。越王看都不看张循一眼,猛地抓过水袋,咕嘟咕嘟的喝起来。越王的妻子雅鱼抓着越王的肩膀,眼巴巴的看着他,眼看越王就要把水喝干,雅鱼伸出手去抓水袋,而越王却完全不理睬。 越王把水喝完,这才松开手。雅鱼慌忙夺过水袋,把壶嘴塞进口中,双手拧着水袋,使劲吮吸,却只舔到了几滴水。 雅鱼抬起头,期盼的看着张循,似乎在乞求张循再分她一些水,而张循只能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 队伍又行进了半个时辰,等到到达长邑县时,天色已经黑了。此时,长邑县已经关闭了城门,低矮的土墙上,一个卫兵向队伍询问来意,季武在城下说明之后,出示了文书和符节。于是,城门打开,队伍缓缓入城。 李子达慌慌张张的跑来迎接,见到季武赶忙不停的道歉,说着有失远迎之类的话。随后,季武安排士兵关押好越王夫妇,便与李子达饮酒去了。 席间,二人觥筹交错,推杯换盏,不知不觉已是夜半。 “季武将军,你可是兄长……嗝……还望多多照顾小弟啊。”李子达醉醺醺的说道。 “哪里,哪里,李大人年龄比我大,您才是兄长。” “季武将军护卫都城……我……一个边关小县令,我是……我是小弟。”李子达用一只手撑着脑袋,醉醺醺的嘀咕道。 “李大人言重了,我也是无名之辈,好不容易才在吴国讨到差事,来,敬您一杯,明日游街之事还须您多多上心。”季武说着举起酒杯。 “嗯……那……那是……自然……嗯……喝……喝……”李子达刚举起酒杯便一头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李大人,李大人。”季武一边喊一边摇晃李子达,见李子达没有动静,便起身出门。 季武悄悄来到临时营房,张循和公皙然已经在等候他了,季武对二人点了点头,于是众人分头行动起来。 季武带十五士兵封锁整个县令府,并留下五个士兵以及娰和予看守越王夫妇。 另一边,张循和公皙然带着冬牙和十个士兵摸索到李子达的府兵营房外,只见门口站岗的府兵正拄着木棍打瞌睡,张循上去捂住他的嘴,把他拖到房后,用剑架在他脖子上,低声说道:“敢乱喊就杀了你!明白了么!” 府兵点了点头。 张循把手放松了一些,见府兵没敢乱喊,接着问道:“前几日你们俘获的两位老人关押在哪了?” 府兵紧张的说道:“在……在县令府后院。” “指给我!” 府兵点了点头,指着不远处一个房子,“就是那个屋子。” 张循用剑柄猛击府兵头部,将其击晕,遂令八名士兵把守营房,然后带着其他人绕去后院。 张循找到府兵所指的房子,只见门上落着铜锁,门旁边开着一扇窗子,但窗子窄小,人无法通过。张循趴在窗户上往里看,果然看到娰先生和紫鸢师伯,张循大喜过望,低声喊道:“娰先生,娰先生,我们来救你们了。” 娰桓澈听到声音,立即坐了起来,他透过窗子看到张循,高兴的叫醒了紫鸢。 张循刚想寒暄几句,却被公皙然拉了下来,公皙然说道:“人已经找到,开始行动吧。” 张循点了点头,向冬牙使了个眼色,冬牙取出火折点燃了一支火把,将旁边屋顶的茅草点着,大火很快烧了起来。通天的火光就是张循发出的信号,现在季武已经知道,他们找到了二老。既然不用再投鼠忌器,季武便可以放开手脚收拾李子达了,没一会儿,城中大乱,喊杀声此起彼伏。 “季武将军也开始行动了,我这就将锁斩断。”张循说罢,取出佩剑用力斩向铜锁,砍了几次之后,锁已经松动。 张循对着屋里喊道:“娰先生,你们往后躲,我要撞门了!” “好。”屋内娰桓澈回应道。 张循后退几步,一个助跑冲上来,“咚!”的一声,将门撞开了,他打了个趔趄,险些摔倒,好在被娰先生扶住。 张循赶忙站稳,向娰先生行礼道:“娰先生,紫鸢师伯,晚辈来晚了。” “不晚,不晚,感谢诸位。”娰先生向众人行礼道。 “晚辈过失,致使二老受苦,罪过。”公皙然向二老行礼,然后接着说:“紫鸢师伯箭伤如何?可否行走?” “好的差不多了,走路没问题。” “好,那我们速去与将军汇合。” “好,走。” 于是张循和冬牙在前,公皙然和另外两名士兵殿后,一行人保护着二老向院外走去。 刚出后院,只见府兵营房前横七竖八的倒着几具尸体,有李子达的府兵,也有季武的士兵,看来这里刚刚发生了一场战斗。张循心中咯噔一下,自语道:“糟糕!” 到了院外,只见两队人马正对峙着,一边是季武率领着十余士兵,一边是李子达和李市率领着三十余府兵。 “老小子,装醉啊,你还真能装!我一早就该砍了你!”季武骂道。 “哼哼,我李某做了什么事情,将军非要置我于死地?” “接着装,你干什么了你自己不知道!不知道你装什么醉!” “将军怕是误会李某了吧?” “你这个玩意儿真是不撞南墙不死心!都到这份儿上了,还要装傻,行!那我问问你,你干嘛装醉?” “将军海量,李某不装醉的话,怕被将军喝死。”李子达语气不温不火,神情泰然自若。 “行!行!你真行!”季武被气得直咬牙,他跺了跺脚,继续问道:“好,那你说说你怎么知道我要收拾你?!” “手下发现了你们的异动,我为求自保,不得已才引兵反抗。将军,这里面一定是有什么误会,咱们能否放下刀兵,坐下来好好聊聊?” “聊什么聊!你赶紧束手就擒,我可以饶你们不死,不然就把你们杀个干净!”季武怒吼道。 公皙然在远处听着二人的对话,对张循说道:“这个李子达不简单,我们得赶快想办法处理眼前的局面。” 张循不解,“怎么讲?” “看来李子达确实不知道季武将军是郡尉大人的亲信,而且,他也不知道越王会提前被押送回国。今晚事发突然,李子达并没有什么准备,所以我们才能如此轻松的救出二老。” 张循点了点头,“你说的有道理。” “李子达知道自己落有把柄,故而行事谨慎,装醉在所难免,季武将军倒确实应该先把他绑了。” “是呀,这一点我也没有想到,之前应该提醒季武将军的。欸!疏忽了!” “眼下局面很不利。你看,双方虽然还在对峙,人数却差了很多,季武将军也明白现在的处境,所以才故意在拖延时间。” “可是时间越拖,就会越不利啊。咱们人数有限,本来就处在下风,李子达那边还在不断的动员兵力,府兵数量会越来越多……” “还有一点,李子达很可能会派人去抢夺越王。如果李子达控制了越王,以越王性命要挟,那我们就更难办了。” “这该如何是好……”张循急的如热锅上的蚂蚁,而就在这时,他突然灵光一闪,兴奋的说道:“我有办法了!” ------------ 第二十八章 长夜杀机(二) 眼看着府兵不断的聚集,季武额头上渗出了汗水,他能感觉到恐惧正在身后的士兵心中蔓延。 “季武将军,不如这样,你说说你为什么要加害于我?”李子达嘲弄道。 季武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只是背着手,喘着大气,在地上来回踱步。 “我来说说吧!”张循突然从墙后走了出来。 李市看见张循大吃一惊,对着李子达耳语一番,李子达微微一笑说:“你就是张循吧?” “呵呵,不错,正是在下。”张循从容的答道。 李子达冷笑道:“看到你,我就知道你们是来干什么的了。” “没错,就是来擒你这个叛臣的!”张循指着李子达怒喝道,没等李子达接话,张循继续高声说道:“你已叛国,却还要拉这些兄弟们陪葬么?!看看城外吧,大王的三百甲兵严阵以待,只要一声令下,即可进城杀你们个片甲不留!兄弟们!大王不忍看同胞冤死,这才命季武将军只抓李子达一人,其他人等一概无罪!” “什么?你在胡扯什么?!快给我住口!”李子达有些惊慌失措。 “李大人心虚了?!你私通越国,背叛国家,眼看越王来了,你就打算杀尽城中百姓,再将这座边疆重镇献给越王!讨好新主!我说的没错吧?!”张循指着李子达质问。 “你胡说!胡说!”李子达慌忙喊道,此时他身后的府兵面面相觑,交头接耳。李子达开始惊慌了,他叫喊道:“上!给我上!杀光他们!一个不留!你们给我上!” 前排的府兵犹豫了片刻,还是拔出刀剑,向前挺出,季武见状也拔出利剑,身后士兵也纷纷挺出。 张循站在两排利刃之间,面无惧色,指着李子达怒斥道:“李子达!事已至此,你非要拉这么多无辜之人垫背么?他们也有家室,有父母、有妻子、有子女,他们是儿子,是丈夫,也是父亲,这么多人命在你眼里就这么不值一钱?!” 张循转身,环视着四周的府兵,意味深长的说道:“兄弟们!你们都是无罪的!你们为李子达扔掉性命,为他的罪行白白送死,反过来,难道他会为了你们去死么?!更何况,李子达为了向越王献城,还要杀掉你们的妻子,还有父母子女啊!” “一派胡言!住口!住口!”李子达指着张循歇斯底里的喊道。 “不好了!不好了!大人!不好了!”这时,一个满脸灰土的府兵惊慌失措的跑来,扑通一下扑倒在地,“杀进来了!杀进来了!我们完蛋了!快投降吧,大人,好几百甲兵刚刚进城了!” 李子达此时完全崩溃了,但仍想负隅顽抗,他拔出佩剑,怒吼着:“决不投降!给我杀啊!” “吼!”季武怒吼一声,震耳欲聋。 “吼!吼!吼!”季武身后的士兵随他一同怒吼,吼声惊天动地,府兵们被吓破了胆,纷纷缴械投降。 李子达见场面已经完全失控,扭头就跑,李市也惊慌失措,跟着李子达拔腿就跑。 季武高声呼喊,“给我追!” 季武遂带着五个士兵追了上去。张循刚想跟着去,却被公皙然拦住了,公皙然摇头说道:“保护娰先生,另外,先把人绑了。” 张循恍然大悟,说道:“多谢小然哥,我险些被胜利冲昏了头脑。” 于是,剩下的士兵将投降的三四十府兵一一绑缚,只是放过了那个前来通报的“府兵”。那“府兵”抹去脸上的灰土,露出本来面目,原来竟是冬牙。 季武带人一路追击,来到关押越王的房屋前,那几个看押越王的士兵已经死在门外,看来李子达先前派人控制了这里,只见李子达将剑架在越王脖子上,冲着季武喊道:“季武!你放我走,不然我杀了他!” 季武内心一惊,担心起和予的安危,但随即一想,没人会认识和予,眼下还是要尽快解决李子达才行,于是,季武哈哈大笑道:“李大人果然厉害啊,什么都知道!” “你别废话!我今天是栽在张循那个小混蛋手里了,你要想越王不死就放我一条生路!” “哈哈!你怎么知道我就是想让越王死在你手里呢?厉害,厉害,哈哈哈!” “你放屁,张循那小子诈我,你个武夫也跟我来这套!?” “张先生是真聪明,我可没那个本事,我不敢诈你,我说的可都是实话,你要动手就赶紧!” “你!”李子达气急败坏,将剑贴的更紧了,越王的脖子上渗出血来。 “动手啊,李大人。要不是我一直在想怎么才能借你的手杀了越王,你觉得你能有机会跟我对峙么?哼!开城门的时候你就死了!” “你别逼我!我真动手啦!”李子达将剑切的更深了,越王的血顺着剑刃往下淌。 “动手吧,赶紧。”季武下巴一挑,笑着说道。 越王苦笑一下,说道:“你愿意动手就动手吧,他说的是真的,反正我知道自己凶多吉少。” “越王!你别骗我,骗我对你没好处!” “哎。”越王叹了口气说道:“我们俩都没骗你,他说的都是真的,他是娰苏明的人,娰苏明是伍子胥的人,伍子胥想要我死,你说呢?你无非是个杀害我的替罪羊罢了。” 季武也点头附和道:“越王说的没错,本来这杀害越王的罪名就要加到你头上,所以,还请李大人帮个忙,赶紧动手吧。” 听到这些话,李子达终于明白了这其中的暗局,这个娰苏明实在太狠了。恐怕人质也已经被张循等人救走了,今夜,娰苏明要一箭双雕了。 就在这时,李市突然从屋子里面走了出来,他拿着匕首抵着和予的脖子,向季武大声喊道:“你别乱来!这小子命可值钱!” 季武定睛一看,大吃一惊,暗自叫苦。 李子达极其善于察言观色,一下子就从季武脸上细微的表情变化感觉到了异样,他清楚,李市抓住的这个年轻人可能是他唯一的生机。 李子达一把将越王推倒在地,然后猛地抓住和予的衣服,狂妄笑道:“哈哈,这身衣服也只有公子哥才穿得起。” 李市也附和道:“没错,没错,肯定是个公子,刚才我偷看营房的时候发现季武对他还挺尊重的!” 李子达把剑架在娰和予的脖子上,此时,在李子达心里,这位公子急促的喘息成了世间最美好的天籁,而季武脸上焦急万分却又极力掩饰的表情成了世上最有趣的景致。李子达狂笑道:“哈哈,季武!这次你怕了吧!” “你!”季武怒喝一声,将佩剑拔出一半。 “你再敢动一下试试!”李子达将剑贴紧和予的脖子。 季武愤怒又无奈,只能将剑收回,骂道:“李子达!你死定了!” “哈哈,别总是死不死的。季武将军,放聪明点,其实今晚,谁也不用死,只要你放我一条生路,我就保证留他性命!这吴国我是呆不下去了,但眼下我能救越王!李市!快去弄三匹马来!” “四匹。”越王面无表情的说道。 “听大王的!快去!” 李市将匕首收回腰间,撒腿跑开了,越王站起身来,从地上捡起一把剑,将自己手上的绳子割断,随后走进屋内,将妻子带了过来,对她说道:“雅鱼,看来你我今晚不用死了。” 不一会,李市果然牵着四匹马赶了过来,越王托雅鱼上了一匹马,随后自己也翻身上马,越王在马上看着李子达,平静的说道:“走。” 李子达将剑交给李市,说道:“你带着人质。”随后,也翻身上马。 李市不情愿的嘟囔道:“我们两个男人骑一匹马怎么跑得动?大王,让王后带着人质吧。” “驾!”越王没理睬李市,拨马而去,雅鱼和李子达也跟着跑掉了。 季武见状,上前跨出一步,李市挟着和予后退半步,说道:“别乱来!后退!后退!后退五十步!快!” 季武只能退回。 “快!上马!”李市用剑抵着和予的后背,逼迫他上马,和予无奈,只能骑上马,李市也紧跟着跳上马去。随后,李市用匕首逼着和予,驭马向李子达追去。 “快追!快!”季武命令士兵迅速追击。 越王三人很快跑出城去,李市马重,在后面苦苦追赶,季武带着五个人也远远的追在后面。 跑了没多久,李市发现自己离前面三人越来越远,季武却离自己越来越近,他知道再不想办法自己就死定了,而此时,和予似乎已经没有什么利用价值了。他松开原本抓着和予的手,拔出了匕首…… 而就在他拔出匕首,准备刺向和予的时候,和予突然用右肩向后猛撞李市,然后抬起左脚,踩住马脖子,用力向后一蹬,两个人便一同跌下马去。 李市摔在地上,滚了几圈,这一下摔得可不轻,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晕晕乎乎的爬了起来。李市定了定神,发现马匹已经跑远了,而和予也倒在不远处,似乎已经不省人事。 “这个小混蛋!我非弄死你不可!”李市暗骂道,他从地上捡起匕首,踉踉跄跄的朝着只有几步之远的和予走去。 突然,身后传来马蹄声和呼喊声,季武已近在咫尺。李市吓出一身冷汗,连忙躲进旁边的草丛中。 “公子!公子!”季武跳下马,抱起和予,他用拇指掐住和予的人中,能明显感受到和予的呼吸。 季武摇了摇和予,和予终于醒了过来,说道:“将军,我……没事……” 季武大喜过望,站起来对着手下大喊道:“追!只管放箭!不要活的!不留活口!” 五个手下快马加鞭,向前追去,他们追了十几里地,进入一片树林,终于在这里赶上了越王三人,五个追兵纷纷在马上放箭。 只见一支箭矢呼啸而来,正中越王所骑马的后腿,马匹应声倒地,越王摔在地上,打了几个滚,雅鱼见状,拨马回身。 李子达看到越王落马,刚想拨马回救,可转念一想,如果越王要他让马怎么办?让了马,自己只有死路一条,不让的话,二人同骑一匹马也是死路,所以干脆一走了之。于是,李子达假装没有看见,继续驭马飞奔。 越王摔得不轻,等他清醒过来,才发现追兵已经赶上,五个人包围着他,正持刀相向。越王想要站起来,却发现腿已摔伤,怎么也站不起来。 “雅鱼!扶我站起来!”越王高喊道。 雅鱼抽噎着,将越王艰难的扶起来,两人就像雕塑一样矗立在刀锋之间。 士兵们举起刀,向越王和雅鱼砍去,微弱的月光下,刀刃上缥缈的微光仿佛映射着越国最后的国运。 而就在此时,两个身影突然跳入刀刃之间,将士兵砍下来的刀刃骤然格开。只三拳两脚,这两个身影已经将五个士兵全部放倒。越王借着月光定睛一看,原来是一男一女。 女人说道:“五个官兵围杀一对手无寸铁的男女!哼!这事儿我一定要管一管。” 男人向越王和雅鱼行礼,问道:“二位还能走么?” 越王答道:“我腿受伤了,走不了,我们现在只有一匹马,身后还有追兵。” 男人点了点头,从树后牵出一匹马,交予越王,说道:“骑我的走吧。” “大恩不言谢!”越王向男人拱手行礼。 雅鱼扶着越王骑上了男人的马,随后,雅鱼也翻身上马。越王在马上向男人问道:“敢问壮士尊姓大名,他日必定回报!” “我不图你回报,快走吧。” “请壮士务必告知我姓名,即使壮士不图回报,我也须知要向谁感恩!”越王再次行礼。 “在下姬政,你们快逃吧!” “好!壮士,后会有期!” 越王向姬政挥别,随后和雅鱼一同飞奔而去。 ------------ 第二十九章 庆功宴 三天后的傍晚,郡尉府内阁。 娰苏明皱着眉头,一言不发的盯着跪在地上的季武。 季武满面尘土,甲胄依然加身,他抱拳拜道:“末将请郡尉大人惩罚!” 娰苏明摇头道:“惩罚?怎么惩罚?以什么罪名?” “末将有罪!” “你有何罪?大王令你护送越王,你护送到了,沿途游街,一次不少。我令你救出双亲,你也做到了。甚至和予偷偷跟去,你都完完整整的给我带回来了。你说你有什么罪?” “末将该死!末将愧对吴国!越王未死,祸患未绝!” “哎……”娰苏明长出一口气,摆了摆手道:“算了,天命如此。另外,他们两个是否知道此事?” “应该不知道,末将去追杀越王的时候,他们二人并不在场。” “嗯……这二人,你怎么看?” “大才,难得一见的大才,大人可收入麾下!” 娰苏明点了点头,向季武摆了摆手,说道:“好,我知道了。你去吧,陪他们好好喝两杯。” “喏!” 季武刚要起身离开,娰苏明突然叫住他,“慢着,可曾看清救人者的面貌?” “并未看清楚,当时夜深天黑,那五个士兵只知道救人的是一男一女,功夫了得,别的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娰苏明沉思着说:“唔……我知道了,你去吧。” “喏!”季武行礼之后起身离去。 郡尉府正堂,乐师们鼓瑟吹笙,七名舞女踩着音乐的节奏,偏偏起舞。 “公皙哥、小循哥、冬牙兄弟,这庆功宴,本来不应由我主持,但明日父亲需向大王汇报,今晚不能前来了。爷爷奶奶旅途劳顿,也已经睡下了。所以,我先替他们敬三位一杯,诸位此行辛苦了!请!”娰和予举起玉杯,向三人敬酒。 “请。”三人回应,然后一饮而尽。 和予放下杯子,然后又给自己斟满,“哎,我真是年幼无知,本来以为这次出去能有所作为,结果却拖累了大家。还险些坏了大事,真是惭愧,惭愧啊!我该自罚一杯。” 和予刚要举杯自罚,张循却举起玉杯,打断道:“和予且慢,你年岁尚小,却能主动请缨,这一点实属不易。而且,你虽然被人挟持,那也是因为经验不足,后来你能当机立断,成功自救,更是勇气可嘉,聪慧过人!来,和予,我敬你一杯。” “惭愧,惭愧,我本来是自责,让小循哥一说,反倒是在夸我了。” “哈哈!和予,请!”张循笑着举起酒杯,与和予互敬之后,二人一饮而尽。 这时,季武迈着大步子走了进来,高声说道:“我来晚了,我来晚了。哈哈!我先自罚三杯!” 还没等张循等人说话,季武就连干三杯。 张循见季武爽快,便起身向季武敬酒,“季武将军海量!在下敬将军一杯。” “来!”季武二话没说,跟张循一碰杯,猛地又干了一杯。喝罢酒,季武说道:“张先生聪明过人,末将佩服,若不是张先生急中生智,我等恐怕都会被李子达所害,来,张先生再饮此杯。” 季武与张循又将杯中酒喝干。 接连几杯酒下肚,张循有些飘飘然,他红着脸说道:“我张循,呵呵,就会耍耍嘴皮子,要论才智过人,还是我小然哥,要论武功高强,那得是小姬!” “小鸡?”季武莫名其妙的问道。 “哦,对,还没跟季武将军说过小姬,他名叫姬政,与我二人是同门师兄弟。” “原来如此,既然他是二位先生的同门师兄弟,想必也是难得一见的大才,那此人现在何处?” “哎……”张循虽然酒兴正酣,却无法掩饰心里的忧虑,“将军……在下有个不情之请。” “先生但说无妨!” “等将军忙完最近的事情,可否帮我查一个越国人?” “越国人?谁?” “此人名叫青门,据说是越国第一刀客。将军出身江湖,或许可以帮我们查到这个人,只要查到他,我就有寻找小姬的线索了。” “青门?江湖上似乎有这么个人物,听说他善用双刀。” 一听到季武似乎知道青门,张循兴奋极了,连忙点头道:“没错!没错!就是他!此人擅长用双刀,我们三个和他交过手。那青门确实功夫高强,正是他掳走了小姬。” “我只是听闻过,但并不认识他,也不知道他的下落,不过我在江湖上还有些朋友,我明日便托人问问看。” “多谢将军!多谢将军!在下再敬将军一杯!” 张循又举起酒杯与季武同饮。 季武放下酒杯,抹掉嘴边的酒水,问道:“张先生、公皙先生,不知日后有何打算?” 张循看了看公皙然,见公皙然并没有任何表态,便对季武说道:“暂时没有打算,不过在决定下一步去哪里之前,还是要先找到小姬。” 听到张循这么说,和予猛然起身,兴奋的说道:“公皙哥、小循哥、冬牙兄弟,既然你们暂时没有计划,不如在这儿先住下,我和季武将军一定会尽力帮忙寻找姬先生的!” “那……那就多谢了!”张循连忙向二人答谢道。 众人继续饮酒,直至夜半。 次日中午,张循迷迷糊糊的睁开眼,刚坐起身子就感到一阵晕眩。他又扑通一下躺到床上,昨晚是如何回房的已经想不起来了,只隐约记得当时是季武将军架着他离开的酒席。 过了一会儿,仆人来喊张循前去用膳,张循问了时间,这才知道已经是正午了。 吃过饭,张循去找公皙然。此时公皙然正在教霜荼读诗。霜荼认真专心的样子,让张循不禁苦笑了一下。他摇了摇头,随即伸了个懒腰,依靠在墙边,静静看着霜荼。张循发现,似乎就是这几天时间,霜荼一下子出落成了一个楚楚动人的少女,原先的可爱稚嫩蜕变成了青涩纯洁,她就好像一朵绽放的花朵,舒展了花苞,释放着迷人的美丽。 张循正看得出神,这时,一个仆人跑来请他和公皙然去见郡尉大人,于是二人来到正堂。 娰苏明已经在正堂等待他们了,二人向娰苏明行礼之后在案前跪坐。 “这一路多亏二位先生了。”娰苏明说道。 “承蒙大人信任。”公皙然再次向娰苏明行礼,然后问道:“不知紫鸢师伯伤势是否痊愈?” “家母已经无碍了。” “那就好。” 娰苏明点点头,继续说道:“今日上午,我向大王禀报了护送越王归国的事情,大王很满意。另外,李子达的情况我也向大王做了说明,他私采金矿,屠杀百姓,现在畏罪潜逃,大王已经下令通缉李子达。” 张循很高兴,情不自禁道:“那太好了。” “你们二人发现金矿,举报罪臣,着实功不可没,待这几日郎中令黄大人查实了金矿坐落,接管之后,大王即会封赏你们二人。” “多谢大人。”张循和公皙然向娰苏明行礼。 张循向娰苏明请示道:“大人,是否需要我们二人陪同郎中令大人前往查实?” “不必,你们二人暂且在府中住下,我还有些事情想请二位先生帮忙。” “可是……郎中令大人并不知具体坐落,我怕他们找不到金矿。”张循刚想试着请缨,却看到公皙然暗地向他摇头。 公皙然道:“小弟冬牙知道金矿的具体位置,可以由他向导。” “也好。”娰苏明点头同意。 随后,二人离开正堂,张循不解的问公皙然,“小然哥,刚才为什么不让我继续问了?” 公皙然没有回答,却反问道:“郎中令黄大人是谁?你知道么?” “不知道。”张循摇了摇头。 “小循,我们初来吴国,对这里的情况并不了解,我只知道郎中令大人名叫黄蕴,执掌皇庭禁卫军,但他很可能与郡尉大人并非一系。刚才郡尉大人言语之中有拉拢你我二人之意,如果你执意要求为郎中令大人向导,而非为郡尉大人效力,则很可能犯了郡尉大人的忌讳。” “哦,原来是这样,有道理,有道理。” “还有,你考虑过没有,向吴王献上金矿的是郡尉大人,按理说吴王应该顺理成章的让郡尉大人前去查收,可为何又安排了郎中令大人?” “是不是因为郎中令大人的职责所在?”张循话刚出口,又觉得不对,忙摇头说:“不对,不对,郎中令大人执掌皇庭禁卫军,按职责来说的话,也不该由他来做这个事情呀。” “嗯,接收金矿是个肥差,也是个让吴王难以放心的差事。郡尉大人毕竟是越人,如果你是吴王,你会把这样的事情交给一个外人么?” “也对,郡尉大人虽然官居要职,但毕竟是外人……嗯……那这样说的话,郎中令黄大人多半是吴王亲族了。” “嗯,我估计是这样的。”公皙然点了点头。 “哦……那我们两个就先听郡尉大人的,在这停留一段时间,也好寻找小姬,只是不知道冬牙愿不愿意作向导。” “冬牙会去的,他父亲被人掳走,很可能被囚禁在矿中做苦力,如果幸运的话,或许还能将人救出来。” “嗯……但愿冬牙能够找到他父亲。” “小循,除了金矿的位置,你还向郡尉大人说了什么没有?” 张循嘴角一咧,笑道:“嘿嘿……那自然是不能说啦。” “嗯,你先保留着吧。如果日后能遇到义阳村的幸存者,我们也好补偿他们。”说罢,公皙然的神情显得有些失落。 “嗯,我就是这么打算的,小然哥,那箱子里面足足两千两金元,我把箱子埋在了刚动工的水利地基里面……” “嘘。”公皙然连忙打断了张循。 “哦……”张循四下张望了一番,见周围无人,才放松了许多。 ------------ 锋芒乍现 ------------ 第三十章 姑苏重逢 两天后,冬牙作为向导,与郎中令黄大人安排的队伍一同前往义阳村查封金矿。张循等人送别冬牙之后,途径闹市,见到一群人正围成一个圈,甚是热闹。 “欸?前面那么多人,肯定有什么好玩的事儿。小然哥,咱们过去看看呗。”张循好奇,催促着其他人往人群方向走。 “你这爱凑热闹的毛病还是没改。”公皙然笑着说道,“也罢,就当是放松一下了。最近这段时间大家都太紧张了。” “嘿嘿,那我先过去啦!”张循说着,便快步向人群走去。 “走吧,霜荼。”公皙然带着霜荼跟在后面。 只见人群之中,一个人正在叫卖,“快来看,快来看啊!天底下最好的盾,没有任何兵器可以刺穿的盾!” 这时,人群中有人喊道:“卖家,你的矛呢?昨个儿你在这儿卖矛,说你的矛是天下最锋利的兵器,可以刺穿任何盾牌,怎么今天你的盾又没有任何兵器能刺穿了呢?拿昨天那个矛刺下试试!” 卖盾人大笑:“昨天的矛已经卖出去了。” 人群起哄,“骗子!骗子!都是唬人的。” 卖盾人不服的说道:“我可没骗人,昨天的时候这面盾牌还没打造好,所以昨天卖出去的矛就是可以刺穿任何盾牌。不过,各位!今天这面盾打造好了,可谓是更胜一筹,绝对是天下最好的盾!啥也扎不透!嘿嘿!快来看啊!天下最好的盾!” 这时,一个武夫从人群中走出来,指着卖盾的嚷道:“我不信!你敢不敢让老子试试!”武夫说罢,从腰间抽出一把剑来。 卖盾的不屑,“试试就试试!你来吧!” “好,看我一剑刺破你的盾!” 于是,卖盾的举了起来盾牌,武夫也握紧了剑。 人群安静下来,所有人都聚精会神的等待着。只见武夫退后几步,紧接着怒吼一声,猛地向盾牌冲去,当距离盾牌还有几步之遥的时候,他突然跳起,双手握剑,将整个身体的重量都集中在剑尖上,狠命的向盾牌刺去。 “铛!”一声巨响,武夫一个趔趄,险些摔倒。人群迫不及待的向武夫手中的剑望去,只见那把剑已经严重损毁,剑刃卷曲,完全无法使用了。再看那盾牌,竟然完好无损。 卖盾的举起盾牌,向众人炫耀道:“怎么样!我这盾是不是世间最好的盾!哈哈哈!快来看啊!世间最好的盾!谁买到谁就赚了啊!” 人群也纷纷点头,交口称赞。 “哼!我也要试试!”突然,人群中站出一个异族女子。 “哈娜小姐,别管他了,咱们走吧。”姬政拽了下哈娜,试图拦住她。 可是哈娜却并未理睬,她甩开姬政,然后“刷”的一下从姬政腰间拔出那把匕首——月刃。 “哎,你这爱凑热闹的毛病跟那家伙真是一模一样……”姬政无奈的小声嘀咕道。 “这位小姐?你这是要拿这个小匕首来试我的盾么?哈哈,别开玩笑了!”卖盾的不屑的说道。 “怎么?你不敢么?”哈娜不服气的问道。 “笑话!这有什么不敢的!我是怕把这个小匕首弄坏,小姐要心疼了。再说,你这么个弱女子,恐怕没把我的盾刺破,倒是把你自己伤着了。哈哈哈!” “哼,谁心疼还不一定呢!来吧!”哈娜说着,紧紧握住匕首,将其举在面前。 “好!来!”卖盾人也将盾牌举起。 此时,人群开始指指点点,并传来阵阵笑声,有人议论道:“这个小姑娘真是不自量力,刚才那个武夫用剑都伤不了这盾,她一个小姑娘拿个小匕首能怎么样,哈哈。” 哈娜缓缓向盾牌走去,那卖盾的笑着问道:“小姐难道不用助跑么?还是怕摔着自己?哈哈,到底是弱女子。” 哈娜没有理睬他,只是默默走到盾牌前,将匕首举过头顶,她看了眼卖盾的人,微微一笑,然后突然发力,使劲向下刺去。 电光火石之间,匕首与盾牌交锋的位置传来一声闷响。人群再次安静了,当他们望向盾牌时,所有人都惊呆了。只见那把匕首竟然深深的扎入了盾牌,而那原本坚硬无比的盾牌却好像一块面饼,毫无招架之力。 哈娜费了好大劲才将匕首拔出,笑着说道:“怎么样,我的月刃可是毫发无伤,嘻嘻。” “小姐,这……这匕首太厉害了,我……我能看看么。”卖盾的显然还没有从震惊中反应过来。 “嗯,你看看吧。”哈娜大方的将匕首递给卖盾人。 卖盾人接过匕首,仔细的端详一番,果然,这匕首没有丝毫损坏,不仅锋利无比,甚至连个磨痕都没有。 “嘿嘿嘿,你这匕首真不错,嗯,真不错……” “那还用说。”哈娜双手怀抱,得意的说道:“好啦,看够了吧,把月刃还给我吧。” “别急呀,这位小姐,你看啊,这盾呢,原来也是面好盾。可是被你这么一扎,就成了面破盾,我还怎么卖啊。不如这样,这盾就送给你了。我呢,就收下这把匕首,咱俩就算是扯平了,你说是不是。”卖盾的说着就把月刃往自己腰间收。 “呸,谁稀罕你的破盾!快把月刃还我!” “哎呦,这位小姐,咱不能不讲道理啊。我这盾可是你弄坏的,这么多人看着呢,你总要赔偿不是?我这盾可是要卖钱的,你这一弄,我得损失多少钱?要说这可是要打官司的。咳咳,我看你是个异乡人,这官司我就不打了。但是这个小匕首,我就留下当做补偿了。”卖盾人一边耍赖,一边收拾摊子,准备开溜。 这时,姬政猛然从人群中跳出来,一把抓住卖盾人的手腕,往后一拽,一下子就将卖盾人擒住。 卖盾人疼的哇哇叫,姬政也不理睬,只是伸手将月刃取回,然后狠狠的把卖盾人推向一边。卖盾人踉跄了几步才站稳身子,转过来看到身材魁梧的姬政,自知打不过也不占理,便灰溜溜的跑掉了。 “小姬!小姬!” 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这个声音是如此的熟悉,以至于姬政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愣在原地,不敢回头,害怕一回头就会发现这耳畔的声音只是虚妄的错觉。 虽然他带着哈娜来到姑苏就是为了寻找曾经朝夕相处的师兄弟,但生离死别之后,谁又能确保故人安然无恙呢。他不敢奢望一切都回到起点,也不敢想象那些朝思暮想的人都恰恰站在身后,更不敢像从前那样指点江山,评说着他们未来的样子。现在的他只是呆呆伫立在原地,等待着那漫长的瞬息。 然而,就在那个熟悉的人从身后将他紧紧抱住的时候,姬政从他的臂弯里感受到了浓烈的思念,从他的胸口前感受到了热情的喜悦。 姬政紧紧的抓住那人的手,极力的控制自己的眼泪,他回过头,看到公皙然和霜荼也微笑着站在身后,终于,姬政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感,一滴眼泪蜿蜒着淌过他的脸颊。 在沿街的酒肆,六人围坐。此时的重逢对三兄弟来说已经恍若隔世,张循和姬政分别讲述了这几日的经历,现在看来,他们都可谓是九死一生。 姬政说道:“我与哈娜小姐离开溪谷云涧之后,先去了义阳村,只看到一片废墟。然后我们又去了长邑县,想看看能有什么发现,谁知到了长邑县一打听,才知道头天晚上李子达被人收拾了,不过真没想到就是你们做的。” “嗯!李子达这个败类,他有太多人命债要还,真不该让他跑掉!”张循说罢叹了口气,接着懊恼的感叹道:“哎,我当时真不应该让你去长邑,害你吃了这么多苦。” “别这么说,你们也不容易,这些日子也是一场恶战接一场恶战,好在娰先生一家都平安。” “哎……只是我们没能救出更多的人。”张循低下头黯然神伤。 “不,怪我没能看出李子的达豺狼之心。”姬政也满心自责。 二人陷入了沉默,和予见场面尴尬,便笑着举起酒爵向姬政说道:“姬政哥,早就听闻您大名,今天终于得见本人,小弟敬您。” 和予说罢一饮而尽。 “和予兄弟,请。”姬政也举起了酒爵,却只饮了一小口,此刻他的内心被自责充斥,没有心情喝酒,也没有注意到和予已经先干为敬。 “喝光!”哈娜指着姬政呵斥道。 姬政迷茫的转头看着哈娜,有些不知所措,尴尬之余刚想说什么,没想不等他开口,哈娜竟一把抓起他的酒爵,替他一饮而尽,“哼,打架那么厉害,喝酒却这么磨蹭,他是一直这么烦人么?” 公皙然微微一笑道:“姬兄并非一向如此,实在是遇到了哈娜小姐,才有人可烦了。” 于是,六人哄堂而笑。 姬政不好意思的对和予说道:“和予兄弟,实在抱歉,刚才在下有些心事。” 和予向姬政说道:“姬政哥,哪里的话,刚才听了你这几日的经历,我佩服万分,要不是姬政哥急中生智,放冬牙回去报信,我爷爷奶奶恐怕也难以逃出生天。还有我妹妹霜荼,可能也没法与我再次相见,这都是托姬政哥的福。来,我再敬您一爵。” 和予说罢,又举起酒爵。 “请。”姬政也举起酒爵,二人一饮而尽。 “姬政哥,你和哈娜姐姐本来也是要去找小循哥的,没想到能在闹市遇上,这可真是缘分使然,我看,不如今晚就在我家住下吧,明日我带二位去见我父亲和爷爷奶奶。” 姬政看着哈娜,问道:“哈娜小姐,如此可好?” 哈娜点了点头,“没什么不好的,反正比睡树底下强多了。” “那就有劳和予兄弟安排了。”姬政向和予行礼道。 “哪里哪里,父亲知道我能与三位先生结交,一定高兴的不得了!而且我早就听说姬政哥武功天下第一,明日可一定要指点我几招啊!哦!对了!对了!我让仆人再去置办些姑娘家用的衣服、胭脂水粉,还有首饰什么的,今晚应该就能备齐了,哈娜姐姐可以随意使用。” 哈娜提起纱袖,看了看上面的破洞,自言自语道:“华夏人的装扮我不太习惯,不过这身衣服是该换换了,就是不知道华夏人的衣服,我穿上会不会有霜荼那么好看。” “哈娜姐姐一定会很好看的。”霜荼微笑着说道。 “会么……总觉得我穿起来会有点奇怪……”哈娜歪着头思索着。 “不会奇怪的,哈娜小姐天生丽质,穿什么都会合适的。”姬政肯定的说道。 张循十分兴奋,笑着说道:“哈哈!小姬,今天你跟我一起住,我还有好多话没说呢。” “什么小姬?!叫我师兄!”姬政面露怒色,斥责张循不该当着哈娜的面乱叫。 “什么师兄不师兄的,就是小姬嘛,都一样啦。”张循嬉皮笑脸的摆着手。 “叫我师兄!” 哈娜觉得有意思,嬉笑着说道:“小姬?哈哈,原来你还有这样的名字啊?” “不不不,哈娜小姐,别听他的,循弟最爱瞎胡闹了!他向来这么没大没小的!师父要听见准要揍他的。” “师父才不会揍我呢。对了,哈娜姐,你知道这个‘小姬’是怎么来的么?那是我刚进师门的第一天早上,那天早上雪可大了!都能没过脚踝!” 姬政连忙端起一杯酒往张循嘴边送。 “呜……”张循被灌了一碗酒,这才堵住了嘴,他抹掉洒了一身的酒,笑道:“好啦,好啦,不说啦。” 六人又聊了一会,天色渐渐阴暗下来,灰蒙蒙的云雾积压在姑苏城上空,一场暴雨正在酝酿。 于是六人离开酒肆,回到郡尉府,吃过晚饭之后,便各自休息了。 ------------ 第三十一章 雨夜 郡尉府分为正堂、内院以及东西两院。正堂是会客和议事的地方;内院修建了花园以及郡尉大人和家人的房间,而且,用于谈论机密事宜的内阁也设在内院;东西院各设有侧堂和客房,只不过由于下人的住处以及厨房、库房等都设在西院,因此,东院的条件要比西院好上不少。 自张循等人来到郡尉府之后,郡尉府的人口一下子多了起来,也热闹了很多。娰桓澈和紫鸢被救回之后,就同娰苏明、娰和予一起住在内院,张循和公皙然则一直住在东院相邻的两间客房内。 霜荼数日来一直被安排一个人住在西院,虽然和予多次央求父亲把妹妹也接到内院去住,但是娰苏明每次都会毫不犹豫的拒绝。理由是府内现在来了这么多客人,张循他们两次救了姒老先生,算得上是恩人了,当然要安排到好的住处,霜荼为此牺牲一点也没有什么不妥。另外,张循他们是男子,霜荼一个姑娘家,一起住在东院也不成体统。 这样的说法让娰桓澈和紫鸢也没有办法。二老沟通不成,一气之下就要搬去西院陪霜荼同住,但霜荼不舍得让年迈的二老再受委屈,坚持要让爷爷奶奶住在内院。霜荼总是笑着说,自己在西院也住的很好,虽然条件差一些,倒也清净,正好可以看书习字。而且,父亲有父亲的考虑,自己也不想让他太为难。二老见霜荼坚持,也只好维持现状。 尽管霜荼一个人住在西院似乎有着合理的解释,但郡尉府所有的下人都能感觉出这个父亲是有多么不喜欢自己的女儿。下人们表面上尊敬这位所谓的大小姐,私底下却总是乱嚼闲话。有的说霜荼命犯煞星,不能带在身边,不然就会招致灾祸;也有的说是因为霜荼母亲生她时难产而死,因此娰苏明便对霜荼怀恨在心;还有的说霜荼克父,住在内院会妨碍娰苏明的仕途。 这些话难免会传入霜荼的耳中,每每听到,都令她幼小的心灵备受折磨。霜荼不愿将这些话告诉爷爷奶奶,更不愿意告诉哥哥。她知道哥哥素来对自己关心至极,要是哥哥知道了,一定会狠狠责罚下人。而霜荼并不希望那样,她只是不明白为什么父亲会如此不喜欢自己。 想到这些,霜荼觉得十分孤独,特别是张循等人护送越王外出的那段日子里,她孤零零的住在陌生的郡尉府中,根本无法从这个所谓的家里感受到一丝温暖。如今期盼已久的哥哥们终于都回来了,霜荼的情绪也好了很多。 经过和予的安排,哈娜住进了霜荼隔壁的客房,张循则非要拉着姬政跟他同睡。 晚上,黑云压城,暴雨欲来。一阵狂风透过窗子边缘的缝隙,窜进屋内,吹灭了床头的烛火,张循摸黑找出火折子,将烛火再次点燃,微弱的火苗摇曳着三人的影子。 张循小心翼翼的护着烛火,见火光稳定之后,才说道:“小姬,按你这说法,越王可真是强国心切啊。” “嗯,星月堂野心不小。”姬政连连点头。 公皙然叹了口气,说道:“恐怕确实如那位渠扶先生所说,这吴越两国必有一战。哎,百姓又要遭难了。” “有一点我一直想不明白。”姬政疑惑的说道:“吴王难道不清楚越国的心思么?以前我也觉得是因为吴王宽宏大量,宅心仁厚,这才能饶越王不死,但经历了这些之后,我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欸?公皙兄,你怎么看?” 公皙然想了想,答道:“渠扶先生所说的大势很有道理,或许,吴王的确只是为了臣服而不是为了吞并。不过话又说回来,三年前,吴国想要彻底灭掉越国恐怕也没有那么简单。” “哦?这怎么说呢?当时吴王将越王围困在会稽山,随时都可以杀掉越王,灭掉越国啊?” “嗯,杀掉越王容易,但是然后呢?越地多山岭,少平原,吴国就算夺取了越国的土地,也难以耕种。” “可是越国平原就算再少,也不是没有啊,吴王可以只占领平原地带啊。” 公皙然摇头道:“不行,守不住的。” “守不住?”姬政不解。“什么意思?” 公皙然还未开口解答,张循却突然插话道:“哦!哦!我懂了!小然哥的意思是说如果只夺下平原,那些丢了土地的越人就只能去烧杀抢夺了。那样一来,吴国就必须投入兵力防守,然后就会陷入旷日持久的消耗战!牵扯大量的人力、物力、时间,如此一来,还不如留下越王,令他管理越人,以此来换得一个稳定的后方,进而谋求北进。对吧?” 公皙然点了点头,称赞道:“小循这次分析的非常全面。” “嘿嘿。”张循挠着头不好意思的说道:“我总要有些长进嘛。” 公皙然若有所思道:“哎,只是不知道留下越王是利大于弊,还是弊大于利啊。” 张循右手握拳,在左手一砸,紧接着说道:“利大于弊。即使越王仍有野心,但比较国力的话,越国比吴国弱太多了,战争说到底是国力的比拼,羸弱的越国短时间内不可能对吴国构成威胁。而留下越王,却可以换得一个稳定的后方,创造十年左右的安定期,吴国完全可以借机北上,谋求霸业。” 姬政摇了摇头,说道:“非也,我认为是弊大于利。越人强国心切,范蠡等人又是当世奇才,依我在星月堂所见,越人绝不会善罢甘休,恐怕此时的隐忍正是为了日后的反击!这个后方看似安稳,实际却是危机重重。” “小姬所言也不无道理啊……星月堂的事,我们明日要不要向郡尉大人禀报?说了的话……也算是小姬的功劳啊!” 姬政听了这话,心中莫名不悦,皱起眉头直勾勾的盯着张循,问道:“循弟,你已经决定留在吴国了?” 张循一惊,愣了一会儿,才迷茫的看着公皙然,问道:“小然哥,我们以后该怎么办?” 公皙然沉默不语,只是轻微的摇了摇头。 这时,一道闪电突然划过,劈裂天空,瞬间的光芒将三个人的影子紧紧的钉在墙上。 伴随着一声震耳欲聋的滚雷,大雨很快倾盆而下,噼噼啪啪的砸在屋顶的瓦砾上。 哈娜被雷声惊醒,猛地坐起身来,兴奋地趴到窗边。她喜欢下雨,尤其是这种暴雨。在她的家乡,雨水是那么的珍贵,而在这里,充沛的雨水却可以肆意滂沱。还记得十几年前,她跟随族人离开家乡,在烈日的灼烧下,艰难的追逐着绿洲的痕迹。他们一路向东,穿过浩渺的沙漠,越过皑皑的雪山,走过茫茫的草原,最终来到了大地的最东方。那一天,她用薄纱盖住脸,躺在沙滩上,享受着海浪一次又一次的涌上她的胸口,她知道,一切都将有一个新的开始。海风吹拂,领头的老骆驼跪在沙滩上,驼铃清脆作响。 哈娜依稀听到雨水敲打在铜器上的声音,就仿佛记忆中的驼铃。她索性披了外衣跑到门外狭窄的走廊里,水气在她身边环绕,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感受着雨中的自由。 突然,一个身影披着斗笠,踏着积水,正向西院匆匆跑来。哈娜本能的警觉起来,她迅速躲在暗处,观察着这个身影。身影越来越近,哈娜有些紧张。看走路的姿势,应该是个男人。 他是谁?要做什么? 就在哈娜疑惑不解时,那身影一下子从雨中跳入走廊,只见那身影抖了抖身上的雨水,然后轻声朝着霜荼的房间走去。 霜荼也被雷电惊醒了。听着外面的雷雨,除了害怕,她还感到一种莫名的凄凉。一阵狂风刮过,吹开了窗户,霜荼本想将窗户关上,但又一阵惊雷响起,吓得她不敢再动,她将被子紧紧的裹在身上,但夹杂着雨水的冷风呼呼灌进屋里,还是让霜荼感觉到阵阵寒意。 那身影经过哈娜身边,径直走到霜荼房前,他趴在窗户旁边,似乎要图谋不轨。 哈娜见状,顿时心生怒火,哼!果然是歹人!管你是谁,先打了再说! 只见哈娜猛然跃起,一脚踹了过去。那身影反应迅速,双手交叉格挡,哈娜转身出拳,却被身影牢牢架住。 “哈娜姐姐!是我!和予!” 哈娜定睛一看,果真是姒和予。这才收了拳脚,问道:“这大半夜的,你来做什么?我还以为是坏人图谋不轨呢!” “我来看我妹妹。”和予说着,又往窗边张望。 “等等,大夜里的看妹妹……该不会就是图谋不轨吧!”说罢,哈娜再次架起双拳。 “哎呀,哈娜姐姐想哪儿去了。我跟父亲说了很多次让小霜搬进内院,但父亲就是不肯。今晚雨下这么大,我实在不放心她,就想过来看看。结果一看,窗户被风吹开了,我就想先给修一下。” “哦,原来是这样啊。”哈娜收回拳头,说道:“你那个父亲是挺顽固的。” “唉,是啊。”和予叹了口气,“所以我才跑过来看看啊。” 这时,霜荼推开了房门。他们的对话霜荼都听的清清楚楚。眼前的这两个人,一个在关心着她,一个在担心着她,霜荼的心被暖的热乎乎的,雨夜的寒风也不再冰冷了。 “哥哥,哈娜姐姐。” “啊呀,糟糕!把妹妹吵醒了。” “没,没有。雷声大,我刚才就醒了。” “是不是睡得不好?明天我再去找父亲……” “哥哥,不要去了,别再为难父亲了……我没事……” “那我今晚不走了……” 哈娜拍了拍和予说道:“欸?你一个男人,不走干嘛,难不成在她身边守着呀?” “我……”和予一时语塞,“那我不放心啊!这雨恐怕要下一整晚了,妹妹要是害怕了怎么办?要不……要不我就坐在门口守着吧。” 和予说着就往门口一坐。 “你对你妹也太好了吧?”哈娜笑嘻嘻的说道。 和予像是在生自己的气一样,愤愤的说道:“根本不够好!这么多年都没能好好照顾小霜,前几天我还把她一个人扔在家里,自己偷偷跟着小循哥他们走了,后来想想觉得好内疚。也不知道父亲为什么这样冷落小霜,真是气死我了!” “行了,行了,你别担心了。”哈娜一把揽住霜荼,笑着对和予说道:“你回去吧,今晚我陪霜荼睡。” 霜荼被哈娜这么一揽,顿时红了脸,连忙说道:“没事,没事的,我自己没问题的。” 哈娜揽紧霜荼,嬉笑道:“好啦,好啦。你再不同意,你哥今晚就要睡在走廊里了。你舍得么?你也让他睡个踏实觉嘛。” 霜荼听哈娜这么说,再看看和予端坐在走廊里的认真样子,也就不再坚持。 “那哥哥回房休息去吧。”霜荼向和予道了晚安。 “嗯,妹妹,你也好好休息,明早我再来看你。”说完,和予又回望了一下窗户,生气的说道:“哼!这破窗户居然还能被风吹开,真是可恶!明天我让佣人再把这屋子好好布置布置,要是再出现这种情况,看我怎么教训他们!” 和予用烛台将窗户临时固定住,然后才依依不舍的离开了。 “走吧,咱俩也回房睡啦。”哈娜揽着霜荼回到房间。 刚关上门,哈娜便脱去衣服,跳到床上,对霜荼说道:“快来,咱们睡觉吧。” “嗯……嗯。”霜荼不好意思的坐到床边,将外套脱下。 “哎呀,你有什么害羞的,我又不是男的。坐外面你不怕着凉啊!”哈娜一把将霜荼拉进被窝。 “你说咱们是不是要来个姐妹夜话啊。”哈娜饶有兴致的问道。 “欸?”霜荼先是有些疑惑,紧接着又感到欣喜,她从没有和其他女孩子这样聊过夜话。 “嗯……好……好啊,哈娜姐姐,那咱们聊点什么呢?” 霜荼被哈娜紧紧的搂着,她冰冷的身体从哈娜火烫的胸口感受到了强烈的温暖,她的眼角湿润了。她想,现在的自己终于不再是孤单一人了,不,也许,自己一直都不曾孤独过。 ------------ 第三十二章 择主而事 雨过天晴,空气中弥散着清新的味道。张循和姬政头一晚也不知聊到了什么时候,此刻已然日上三竿,二人却依旧酣睡不醒。 “小循哥,姬政哥!”和予在门外一边敲门一边喊着。 张循勉强睁开惺忪的睡眼,迷迷糊糊的走到姬政的床边,摇了摇姬政,打着哈欠说道:“小姬,哈……起床……” 姬政也晕头巴脑的坐起身子,眼睛半眯着,显然没有睡够。 和予在门外等的有些着急,便冲里面喊道:“已经晌午了,你们俩还不起床么?” 张循拉开门,冲着和予打了个哈欠,问道:“和予啊,有什么事?” “不是说今天引荐姬政哥去见我父亲么?家父这会儿正好没事,咱们赶紧过去吧。” “哎呀!糟糕!把这要事给忘了!” 张循登时精神了不少,二人慌忙穿好衣服,简单梳理之后,便急匆匆的跟随和予来到了正堂。 此时,公皙然正与娰苏明相对而坐,谈笑风生。 见到张循、姬政来到,娰苏明便招呼二人进来坐下,娰苏明将姬政上下一番打量,不禁赞叹道:“姬先生事迹,我已略有耳闻,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诚然英雄出少年!” 姬政急忙向娰苏明行礼道:“郡尉大人过奖了!” “呵呵,姬先生请坐吧。”娰苏明示意姬政不必拘礼,而后说道:“我方才跟公皙先生谈到,今日一早,朝廷收到越国国书,国书上说越王平安归国,感谢大王厚恩,今后当安心臣服。” “如此甚好。”姬政点头道。 娰苏明却眼神一变,环视三人,笑道:“勾践果真能安心臣服?呵呵,你们三人怎么看?” 张循立即答道:“我觉得越王并不会真心臣服,只是吴国若想彻底灭掉越国也绝非易事。不过,眼下越国贫弱,倒也不会构成什么威胁。” 娰苏明点了点头,转头看向姬政,问道:“姬先生,你怎么看?” 姬政答道:“在下从越国逃出,能真切的感觉到越人并非真心臣服。” “呵呵,那你们三个都觉得越王迟早要报复了?”娰苏明笑问。 三人纷纷点头。 娰苏明会心一笑,又问道:“姬先生,你说你刚从越国逃出来?此话怎讲?” 姬政犹豫了片刻,说道:“义阳困局之时,在下前往长邑求救,不想被李子达陷害,困于越国,之后多亏哈娜小姐帮助,才得以脱身。” “哦?哈娜小姐?那是何许人?” 和予抢着回答道:“哈娜姐姐随姬政哥一同来的,我安排她跟霜荼住在西院了。” “哦……”娰苏明点了点头,暂时没了言语,似乎在思考什么。 借着这个当口,张循不停的给姬政使眼色。他迫切希望姬政说出星月堂的事情,这样也能算是功劳一件,可姬政却偏偏跳过了这一段,就好像是故意的一样。 “哈娜?”娰苏明突然问道:“这名字不像是华夏人。” “哈娜小姐是月氏人。”姬政答道。 这时,张循突然接过话题,“对,哈娜小姐是月氏族首领,他们一族从西域迁徙而来,极其精通冶铁铸剑之术。” 姬政听完张循这话,先是一愣,然后便深深的低下头。 “哦……月氏人,我有所耳闻。”娰苏明点了点头,也没再多问什么。 几人又谈了一些事情,言谈之间,张循仍试图与姬政眼神交流,但姬政却刻意避开张循的目光,整个过程中,他脸色沉闷,寡言少语,似乎心事重重,又暗藏着些许不悦。 最后,娰苏明说道:“另外,越国国书中还提到,越王为了表示谢意,特派遣两名越女来服侍大王。近日,这两名越女就会到达边境,此事由我负责。因此,我可能多日不在府中,家中若有什么事情,还请三位先生费心。” “大人放心。”三人行礼道。 随后,三人离开了正堂。张循将手搭在姬政的肩膀上,笑着说道:“小姬,回去下盘棋吧?好久没切磋了。” “哼!”姬政将张循的手甩开,然后头也不回的快步走掉了。 “小姬他怎么回事?”张循一脸无辜的自言自语道。 公皙然摇了摇头,笑道:“呵呵,不是姬兄怎么回事,而是你怎么回事。” “我怎么了?我不就问问他要不要下棋么?”张循疑惑不解。 “小循,你心里真的已经决定了么?”公皙然反问。 “决定什么?” “你应该知道。” 张循低头沉默了许久,说道:“我去跟小姬道歉吧。” 公皙然点了点头,“走吧,我跟你一起去,这事情我也有责任。” 张循推开屋门,果然看到姬政正躺在床上生闷气,张循拍了拍姬政,说道:“小姬,我错了。” “哼!你有什么错!”姬政仍然生气的说道。 “我不该说哈娜小姐一族精通冶铁术。”张循并不避讳自己的过错,直接说道。 姬政听罢,并不言语,仍是躺在床上,背对着张循。 “我承认,我其实是故意说的,我内心深处好像有一种想法,驱使着我说出那句话。说真的,那句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我知道,你费尽心思,冒着生命危险才把哈娜小姐救出星月堂,为了就是给哈娜小姐自由。可是……我那句话一出口,就再一次把哈娜小姐置身在威胁之中,万一这些吴国人又以同样的理由抓住哈娜小姐,强迫她为吴国造剑,那我的罪过就太大了。真是那样的话,我也无论如何都不会原谅自己的。” “你当时真的后悔了?”姬政转身问道。 “真的,特别后悔,好在郡尉大人没有继续追问……但实际上……其实,我真的希望你能向郡尉大人说出你在星月堂的经历,那样一来,你也算有了功劳,我们也好获得郡尉大人的赏识。” 姬政猛然坐起身子,严肃的看着张循,问道:“这么说,你已经决定为吴国效力了?” 张循犹豫片刻,答道:“虽然我不想承认,但是我或许已经决定了。吴国国泰民安,主明臣贤,国力强盛,有争霸天下的潜力。再加上,我们也为吴国做了一些事情,多少有些功劳,好歹也算个开端,不然……不然,我们离开了这里,又要再去哪里重新开始呢?” 姬政陷入了沉思,他看着站在一旁的公皙然,问道:“公皙兄,我们应该何去何从?” 公皙然看着眼前的两个兄弟,他们都在盯着自己,等待着他为三人的未来做出决定,他将手搭在二人肩膀上,说道:“还记得师父曾说的话么?要想建立一番事业,就不能驳船在平静的河岸,而要驾驭风帆驶向汹涌的波涛。或许,这就是师父让我们前往吴越边境的原因吧。” 沉默了很久,姬政终于说道:“那,还是选吴吧。” 张循用力点头,紧紧将姬政拥入怀中。 ------------ 第三十三章 安身立命 数天后,冬牙跟随队伍返回姑苏城。 回到郡尉府看见姬政的那一刻,冬牙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之前他还在思考要到哪里去寻找姬政,而现在姬政就站在自己的眼前,这可真是莫大的喜事。虽然冬牙并未找到自己的父亲,但他仍然感谢上苍让他重逢了亲人。 众人再度相逢,自然饮酒为乐,相谈甚晚。 次日,张循等人刚起床,府中仆人跑来通知他们半个时辰后去见郡尉大人。三人按时来到正堂前,郡尉大人还未到,三人便在正堂坐下等待。 三人按照往常的座次就坐,公皙然最靠前,其后是姬政,最后是张循。 不多时,郡尉大人走进正堂,三人起身行礼。 娰苏明在主位坐下,回礼道:“让三位久等了,我刚从朝堂回来,金矿的事情已经落实,坐落确如张循所言,现在郎中令黄大人已经接收了金矿。” 张循问道:“郡尉大人,不知黄大人是否查到金矿苦工的下落?” 娰苏明摇头道:“接收金矿时,里面并无一人,只有数具尸体。况且,黄大人也不会费时费力去查询苦工下落。” “嗯,也是……”张循有些失落,也不再追问。 娰苏明从袖中取出一份玉锦,这是吴王下发的诏书,娰苏明将诏书递给公皙然,说道:“大王有令,你二人献上金矿,举报李子达,功劳不小。尤其张循,能够临危不惧,智破李子达,大王非常赏识。特授张循左军司马,晋爵三级;授公皙然姑苏司民,晋爵三级。” “谢大王!谢郡尉大人!”张循和公皙然急忙行礼道。 “这是你们应得的奖励。” 张循直起身子,偷偷瞥向姬政。姬政始终正襟危坐,嘴角微微紧绷,脸上的笑容很是僵硬。张循知道姬政的心里一定非常不是滋味,本来兄弟三人均无官职爵位,现在却好像有了高下之分。 张循越想越难受,终于按捺不住说道:“郡尉大人,其实这功劳并非我们二人独有,正是因为姬兄拼死反抗,才使得冬牙有机会回村报信。不然的话,我们二人根本没有生还的可能,更不要说娰老先生和紫鸢师伯了,还望大人能向大王奏明。” “嗯……我知道了。” 张循能感觉出娰苏明有敷衍的意思,便不依不饶的说道:“大人!姬兄从越国逃出实为不易,并非单单跨过国界那么简单。” 张循说罢,便直勾勾的盯着姬政,可姬政仍是沉默不语,急得张循直挠头。 “哦?怎么个不简单?”娰苏明似乎有了一点兴趣。 “还是让姬兄自己说吧,他亲身经历此事,总好过我来转述。”张循垫了句话,随后急忙向姬政使眼色。 姬政深出了一口气,终于说道:“大人,当时越国人用奇毒逼我前往越国,将我软禁在一个名为‘星月堂’的谷地,那里聚集了上百英才,典藏了各式文献,水文地理、风土民情、工程装备、兵法武学,这些均有涉及,越人强国之心由此可见一斑。” “星月堂?”娰苏明点了点头,却好似并未放在心上,“好……这件事情我知道了,你们先回去休息吧。” 张循再次追问:“大人,是否应该向大王请兵剿灭星月堂?” “此事我自会向大王禀报,好了,你们下去吧。”娰苏明面露不悦。 张循还想说什么,公皙然却赶忙起身行礼,随后拉着张循离开了。 三人回到住处,张循非常郁闷的说道:“为什么郡尉大人对星月堂完全不感兴趣?要我说小姬的功劳才是最大的!” “好啦,司马大人,我不在乎的。”姬政想用这种俏皮的语言来掩饰自己心中的波澜,但显然他并不擅长。 张循非常不快的问道:“真想不明白这是为什么啊?” 公皙然答道:“我们虽然并不了解吴国朝政,但是从这几日得到的一些信息来看,大王并不希望继续攻打越国,那么像星月堂这样模棱两可的事情,即便是郡尉大人禀报了,大王也未必会相信。” “可是,只要大王出兵去看了,就知道越人的野心了!” “这种事情可有可无,就算派人去了,一百号人,一些藏书,又能说明什么问题?关键不是越国做了什么,而是吴国不想做什么。” 姬政叹了口气,很是赞同的说道:“哎,吴王不想灭掉越国,可越国终究是个祸患,希望吴王能早日明白过来。” 张循仍是不甘心,“那小姬做了这么多事,就没有任何功劳么!?” 公皙然无奈的摇了摇头。 “不行!我要去找大王,把爵位和官职都让给小姬。” 听到这番无理取闹的话,姬政原本就百感交集的内心更是无法平静。 他有些委屈,毕竟这些日子他吃了那么多苦,九死一生,却没有任何功劳;转念一想,他又有些不屑,没有功劳又怎样,谁又稀罕这个小官,他可不是非要赖在吴国;然而,他还有些不甘,既然已经下决心和兄弟们一起留在吴国,那么他也要挣到功名,不能输给兄弟们;如此一来,他却有些生气,他才不要别人让官让爵,他可不需要别人可怜;不过,他终究有些感动,他知道这不是张循虚伪的说辞,他知道张循的心性,张循确实想要如此。 那么好吧,既然已经说了要留在吴国,那就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为了和兄弟们一起建功立业,他也要努力。 姬政释然的笑了笑,他把手搭在张循肩膀上,说道:“我的司马大人,你就别闹了。这样吧,我先在你那混口饭吃,以后可要多提携兄弟啊!” 看着姬政脸上真诚的笑容,张循也笑着说道:“嗯!小姬,我们以后一起带兵打仗!” “好!” 公皙然很是高兴,便拍着两位师弟的肩膀说道:“既然如此,我们也该有个安身立命之地,总在郡尉府住着也不是长久之计。” 姬政建议道:“嗯,那咱们现在就去外面逛逛,看看能否找到合适的住所,最好是一处宅院,整租下来也会便宜一些,咱们三个还有冬牙都能住进去,彼此还能有个照应。” “好!太好了!”张循兴奋不已。 姑苏街头甚是繁华,人声鼎沸,车水马龙。三人寻了半晌,虽然看上几处宅院,但租金都太贵了,三人根本负担不起。 “想不到这里的租金如此昂贵,真是令人郁闷!”张循悻悻的说道。 姬政却摇头道:“呵呵,不是租金贵,而是咱们三个太穷了。” “哎,大王赏了官爵,怎么不赏些钱财?现在可好,说起来也是个小官了,怎么连个住的地方都找不到。” “呵呵,司马大人,等你上任了,随意捞些钱财还不容易?” “哼,你这是让我贪污嘛?我才不会呢!既然有了官职,应该好好想着为民为国做事才对,那种不义之财,我可分文不取!” “哈哈!玩笑话,玩笑话,我自然知道循弟心性。” 三人将内城找了个遍,都没能找到负担得起的宅子,无奈之下,只得前往外城寻找。 张循很是郁闷,一路踢着石子解闷。突然,张循兴奋的向前跑去,招手叫道:“小霜!小霜!哈娜姐!” 张循跑到霜荼面前,明知故问道:“小霜,你们在逛街么?” “嗯……小循哥哥,我们出来买些针线,哈娜姐姐想学学刺绣。”霜荼羞涩的点头回应。 “要不要我跟你们一起逛逛啊?小霜,你看上什么,我买了送给你呀!” 哈娜在一旁饶有兴致的问道:“你们三个今天这么清闲呀?” “哪里清闲了,今天也是有正经事儿的,已经找了半晌,累死人了。” 这时,另外二人走上前来,姬政向哈娜行礼道:“哈娜小姐。” 哈娜并未回应,而是向张循追问道:“找了半晌?你们在找什么呀?” 张循答道:“一直住在郡尉府也不是办法,所以我们就想租一处宅院,一起搬进去住。可是找了半晌也没有找到合适的,这儿的宅院实在太贵了!” “哦,也对,我也不想住在郡尉府了,总觉得不自在,不如我跟你们一起住吧!” “这不合适!”姬政脱口而出,“哈娜小姐是女儿家,与我们三人住在一起实在不成体统。” “这有什么呀?!我们月氏族都是一大家子住在一起,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没有分别的!我怎么就不能跟你们一起住啊?” “这……”姬政支支吾吾,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最后只能强硬的说道:“反正不合适,男女有别,不能如此无礼!” 哈娜有些生气,双手环抱胸前,将头一甩,说道:“哼!我不管!反正我不想住在郡尉府了!你不愿意跟我住在一起,你别住进来就是了!我跟公皙大哥还有小循兄弟一起住!” 姬政面红耳赤,被呛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张循见姬政着急的样子,不禁觉得好笑,便向姬政坏坏的眨了眨眼,戏谑的说道:“我觉得哈娜姐这个主意倒挺好的,人多热闹嘛。小姬要是不愿意,咱们也不强人所难,是不是?哈哈!小姬,以后常来玩啊。” 姬政听罢,更是面露难色,尴尬至极。 公皙然见状,只得出来打圆场,他拍了拍姬政的肩膀,微笑道:“姬兄,哈娜小姐也不便在郡尉府久住,总归要出来找住处。若是哈娜小姐自己一个人住在外面,恐怕你也不会放心。不如就依哈娜小姐的意思,咱们去外城寻一处大宅院,租下来,东西隔开,不仅没有不便,也可以彼此照应。这样可好?” 姬政想了想,终于将语气软了下来,问道:“哈娜小姐,这样可好?” 哈娜一撇嘴,莞尔一笑,“好吧,那我们现在就一起去找宅院吧!” 霜荼微微低眉,心中倍感落寞。这段时间有哈娜陪伴,她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幸福,但哈娜离开之后,自己又要一个人孤独的面对冷漠而又空旷的郡尉府。她多想像哈娜一样跟几位哥哥住在一起,但她知道,那是不可能的。所以,纵然千般不舍,她也只能紧紧抓住哈娜的手,感受着即将消逝的温暖。 张循建议:“那咱们去东外城看看吧!那边更繁华一点。” “不。”公皙然立即否认了,他指着西边说道:“我们还是去西外城找吧,郡尉府在西边,我们应该尽量找距离郡尉府近的宅院,那样更好一些。” “哦,也是,我们还是应该多跟郡尉大人走动走动。” 公皙然点头认可,然后蹲下身子,轻轻抚摸霜荼的额头,温柔的说道:“这样我们住的近一点,你和哥哥就可以常来我们那边玩了,我也方便再教习你一些诗书,好么?” “嗯!”霜荼高兴极了,用力的点了点头。 众人来到西外城,这里自然无法与繁华的内城相比,但也要清静很多。 这时,张循见到一面清灰色的砖墙上挂着出租的标识,砖墙上面探出一支桃枝,桃枝上结着十几个青涩的桃子,桃叶轻摇,令人联想到一个月后满树鲜桃的景象。 张循使劲跃起,扒着墙向里面张望,不禁赞叹道:“这个院子很好呀!” “我看看!”姬政说罢,飞身跃起,一下子便跳到了砖墙之上,简单一打量,也赞叹道:“这里甚好!房间充足,院子也大,而且距离郡尉府只有一街之隔。” 公皙然道:“好,那就去问问价钱吧。” 一番盘问之后,三人无奈的退了出来,并排坐在门口的台阶上,很是失落。张循郁闷至极,垂头丧气道:“这个宅子真是太完美了,我真的好喜欢,哎,可惜啊,就是太贵了!” 姬政附和道:“是啊,这宅子哪里都好,不算偏僻,又很清静,唯独太贵了,咱们现在的财力根本负担不起。” “不行!我太喜欢这儿了,要不……”张循说着瞥向公皙然,耳语道:“要不先从那箱子里面借出来一点?今后再还回去?” “不可。”公皙然断然拒绝,而且示意张循不要再说下去。 张循无奈,只好哀叹作罢,于是甩手起身道:“走吧,咱们还是去城郊看看吧……欸?哈娜姐和小霜呢?” 这时,只见房东点头哈腰的退出院门,向里面行礼道:“小姐,房契地契您可千万收好,嘿嘿,从现在开始,这院子就是您的啦,您随时都可以搬进来!” “嗯,我很喜欢这里。”哈娜满意的点头道。 “那行,咱们这就两清了,告辞!”房东说罢,逃一般的跑远了。 哈娜一歪头,向三人招手道:“好啦!这宅院我买啦!” “啊?!买……买了……”张循目瞪口呆。 姬政却急了,慌忙问道:“多少钱买的!?” “也不贵啊,五十两黄金而已嘛。”哈娜毫不在乎的说道。 “哎呀!这宅院哪里值那么多钱啊?!那房东最少多卖了你十两!” “哦,是吗,他说五十两嘛。” “你怎么不砍价啊!” “砍价?那是什么意思?我不懂这个词。” 姬政气的无话可说。 哈娜一甩手,笑道:“哦,我明白了,你就是嫌我买贵了嘛。没关系,没关系,我看你们三个那么喜欢,就买了呗。反正天天背着这些钱也挺沉的,我也不知道该存在哪里,以后再买些什么,花光了才好。” “诶呀!哈娜小姐,那些钱可是渠扶先生留给小姐安身立命的,小姐这一下子便花去了五十两,日后吃穿度用,还须细细计划才是!” 哈娜不以为然,显然毫不在乎。 公皙然摇头笑道:“既然如此,我们就住进去吧,日后哈娜小姐便是房东,我们月月交租便是。” 哈娜笑道:“那倒不用,不过我也不会买菜做饭,你们管好我饭就行啦!” 众人哈哈大笑,开心不已。 ------------ 第三十四章 荷灯佳节(一) 五月十五,姑苏城里阳光明媚,气温舒适,微风吹拂过环城的河水,带出湿润的气息。水泊里连成片的荷叶中点缀着娇嫩欲滴的荷花,成群的锦鲤在水下嬉戏追逐,不小心碰碎荷花的倒影,带出层层涟漪。 这天是一年一度的荷灯佳节,是吴国年中最重要的节日。下午开始,城里就会有热闹的集市,到了晚上,人们品酒赏月,将荷灯放入河水任其漂流,其情其景更是美不胜收。 张循和公皙然已经上任半个月时间了,姬政也跟随张循在军中谋了个策士的职务。这段时间里三人日日忙于公务,难得喘息,好在今日全国休假,众人也终于有时间聚会游玩。 午饭过后,众人一起去集市闲逛,集市上人声鼎沸,好不热闹。张循、和予嬉戏玩闹,姬政、哈娜脉脉含情,公皙然拉着霜荼,冬牙则像护卫一样跟在一旁。 张循赞叹道:“到底是姑苏城,真是热闹非凡,欸?对了,小姬,你是洛阳人,这里比洛阳如何?” 姬政答道:“自然不能与洛阳城相比,但是在中原之外,这姑苏城也算是数一数二的大城市了。” 哈娜挠了挠头,“洛阳?我好像听说过。” “将来有机会,定会带哈娜小姐去洛阳玩赏一番。” “我也要去!”和予十分向往的说道:“洛阳城可是天子所在,那定然是天底下最繁华的地方,真希望能有机会去看看。” 张循也附和道:“就是就是!也带我们俩去吧!” 姬政甩了甩手,不耐烦道:“哼,你俩一边玩去。” 二人随即冲着姬政做了个鬼脸,随后和予问道:“对了,小循哥,你是哪国人来着?” “我……”张循突然略显伤感,停顿片刻才答道:“我是沈国人,只不过……沈国已经不在了……” 和予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赶忙道歉:“对不起,小循哥,我不是故意的……” “没事……都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了……” 张循说罢这话,突然指着前面的人群说道:“看呀!那里有好多人,都在干嘛呢?咱们去看看吧!” 和予张望一番,答道:“好像在看告示。” “走!去看看!” 于是,众人走上前去。只见,一群人正在围在一张告示旁边,一个衣衫破旧的人正指着人群嚷道:“散了吧,都散了吧,这上面没你们什么事儿,你们这些人大字都不识一个,还懂下棋?快别挤在这儿了!” 人群中有人不服,说道:“你个穷酸书生,让你给大家伙念念告示上写的啥,你怎么还瞧不起人呐?” 书生不高兴的说道:“不是我瞧不起你们,关键是念了也跟你们没什么关系,还是都快散了吧。” 人群中传来鄙夷的声音,“你这人真是的,昨天还见你在大街上跟人讨饭吃,今天倒好,是不是吃饱了,又有力气来撒野了?” 书生被人揭了短,气不打一处出,愤愤的说道:“行行行,我读书人不跟你们一般见识。你们都听好了,我给你们说说这告示上都写的是啥。” 书生指着告示念道:“大王告百姓知,勾践感大王天恩,特将越女二人——西施、郑旦进献大王。二女国色天香,才艺非凡,值此荷灯佳节,大王携此二女于城中设宴,与民同乐。宴上,凡有舞技能媲美西施贵妃者,赏金一百;凡有对弈胜过郑旦贵妃者,赏金三百。” 念罢,书生又指着众人说道:“行了,你们看看,一个个的,会跳舞么?会下棋么?说了跟你们没关系,还不信?!都散了吧!散了吧!” 人群指指点点,议论纷纷,然后都散了去。 和予恍然大悟道:“哦,原来是这样啊。怪不得父亲最近整日忙于公事,原来是大王要在城中设宴与民同乐啊,不过奇怪了,我怎么一点消息都没有?” 张循道:“这种事情自然不能外泄,郡尉大人负责姑苏城的安全事务,必然会做好保密工作。” “连儿子也不能知道啊……” 书生四下张望,想趁着没人注意的时候把告示揭掉,但一回身,竟看到张循几人还在围观,便嚷嚷道:“你们几个怎么还不走啊?” 张循不悦,质问道:“我们干嘛要走?这路也不是你家的。” 书生回身仔细打量一番,发现这几人仪表非凡,显然皆是公子小姐,他自知惹不起,便悻悻的说道:“哼,你们不走我走。” 张循问道:“这告示上还说了,下午在城北预选晚上与郑旦贵妃对弈的棋手,刚才你怎么不告诉大家?” 书生恼羞成怒,“我就算告诉他们也没用,他们要是识字不会自己看么?哼!不跟你说了,耽误事!” “哈哈,我看你这么着急轰人,无非就是怕知道的人多了,对手会更多吧?那你倒是应该把告示揭了。” “哼!是又怎样?要是没有卫兵,我还真就把告示揭了去,反正这三百黄金我是拿定了!不服的话咱们城北见!”书生气急败坏的说罢,便离开了。 张循看着书生远去的身影说道:“干嘛这么生气啊,真是奇怪的人。” 姬政饶有兴致道:“公皙兄,我们不妨去城北看看,以兄长的棋艺应该可以轻松取胜。” 和予也兴奋的说道:“就是!就是!我们快去吧,我早就想见识见识公皙哥哥的棋艺了!” 公皙然没有拒绝,说道:“也好。” 姬政问哈娜,“哈娜小姐,如果你觉得无聊,我可以陪你去别处。” “不用,不用,这围棋我也懂一点,能看个皮毛,倒也挺有趣的,走吧,咱们一起去。” 于是众人来到城北预选处,这里门庭若市,三十余人正在两两对弈,围观者更是不下百人,张循、姬政、公皙然三人报了名,便加入了预选赛。 由于预选赛是一局淘汰制,且棋盘选用九路小盘,单局时间也很短,所以很快参赛的人所剩无几。 张循连赢了三盘,刚伸了个懒腰准备迎接下一个对手,没想到一低头,竟发现这个对手恰恰是刚才的书生。 张循笑道:“哈哈,真是巧了,咱们又见面了。我叫张循,请问先生尊姓大名?” “哼!别废话了,快开始。” 这时,姬政走到张循身边,轻轻拍了拍张循的肩膀,说道:“循弟,这九路小盘,讲究的就是局部厮杀,切不可为一子得失而受制于人。” “知道知道,啊?你被淘汰了?” “嗯,第四局输了,高手还是很多的。” “小循加油!”哈娜用力朝张循背上拍了一把,这一下力度着实不小,张循险些把棋盘打翻。 “谢谢……谢谢哈娜姐……”张循一边扶正棋盘一边说道。 随后,张循就与书生开始对弈,刚落了二十余子,张循就发现这个人棋艺了得,自己恐怕不是对手。果然,没过多久,张循就被书生击败了。 张循输的心服口服,刚想说些什么,那书生已经起身去参加下一局了。 张循只得离席,对姬政说道:“看来这个人还是有两下子的,不过既然这么有实力,干嘛还要担心遇到对手?下棋不就讲究棋逢对手么?能跟更高水平的对手下棋才是有意思的事情呀。” 姬政摇了摇头,“可能这个人真的很需要钱吧。” 没过多久,预选棋手便只剩下两人——公皙然和那个书生。 这一场不再采用九路小盘,而是标准的十九路棋盘,围观的人一层又一层,都在等待着这场高水平的对决。 人群中一个汉子嘲笑道:“哎呦?这不是那个要饭的书生么?哈哈,没饭吃,倒是会下棋,哈哈。” “哼!你懂什么?”书生并未理睬,只是不屑的回应。 汉子骂道:“你个混蛋玩意儿,信不信老子揍你?” 书生一打眼,这才看见一个汉子正挥着拳头,书生惹不过,只好求情道:“这位大哥,您大人不计小人过,别跟我一般见识,您还是看我下棋吧。” “哼!没骨气的玩意儿!” 书生没回应,只是提子落在盘上。 公皙然微笑着摇了摇头,也投入到纵横山河之中。 刚开始二人旗鼓相当,各据山河。但很快,局面开始焦灼,经纬之内,犬牙交错,黑白之间,短兵相接。 这时,书生额头上渗出汗来,落子之前总是犹豫不决,患得患失,公皙然却始终泰然自若。 很快,局面开始向公皙然倾斜,书生连连失误,转眼败局已定,无力回天。 “虚手。”公皙然说道。 书生没有回应,只是默默站起身来,低着头离开了棋案。他挤过一层层的人群,任凭人们嘲讽的话语在耳畔回荡。书生神情黯然,他知道,在人们看来,自己只不过是一条丑陋的野狗,终究会死在无人问津的角落。 公皙然将一些钱币塞进张循手中,低声说道:“小循,去看看他吧。” “嗯!”张循接过钱币,向书生离开的方向追了上去。 书生走进一条无人的小巷,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似曾相识的声音。 “你棋下的很好,如果不是到后来你心神不安、举棋不定的话,其实还是有机会赢的。” 书生转身看到张循,愤怒的骂道:“哼,你来干什么!说这些是可怜我么?滚开!我不需要任何人可怜!” “那你还去讨饭?” “你!”书生被噎得无话可说,哼了一声,便甩手走开。 张循慌忙追上去,和气的说道:“你叫什么名字?” “哼!”书生没有理睬他,仍是往前走。 “你是不是很缺钱?” 书生斜着眼瞥了张循一下,揪着自己破烂的衣服说道:“你眼瞎么?!” “给你。”张循一把抓住书生肮脏破旧的衣袖,将钱币塞进了他的手中。 书生惊呆了,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手握着这些钱币,感动的不知该说什么好。 张循见书生如此激动,反倒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我觉得你想要这笔奖金并不是为了吃好的,穿好的,而是有别的事情。虽然这些钱币不多,但我还是希望能够帮到你。” “够多了!够多了!谢谢!谢谢!” “不用谢我,是我小然哥,也就是刚才跟你下棋的人,他让我送这些钱给你的。” “谢谢!谢谢!实在太谢谢公子们了!在下是亡国之人,逃难到此,来路上已经饿死了双亲,刚到姑苏,儿子也饿死了。现在家中只剩下奄奄一息的妻子。我想谋个差事,可百无一用是书生,我没处卖命,只能在街上乞食,好让妻子多活几日……”说到这里,书生已经泣不成声。 同是亡国之人,书生的痛苦张循感同身受。然而,人命各有不同,好在自己还有一个好的归宿,还有一群好的朋友,他知道自己是幸福的,即使亡国之殇仍不时在记忆中涌现,即使那时的惨痛画面仍历历在目。 张循悲叹一声,又从袖口翻出一些钱币,给到书生手中,“我这儿还有一点钱,也都给你,你拿去买些食物吧。” 书生用力的点了点头。 “哦,对了,不嫌弃的话,明天就到左军营报道吧,我这儿还缺个粮司。” “大人?您……您是?” 张循显得有些不好意思,挠头道:“不用大人大人的,我也刚刚上任,就是个小小的左军司马,不是什么大人。” 书生跪地拜谢道:“谢谢司马大人!谢谢司马大人!大人厚德,在下没齿难忘!” 张循连忙扶起书生,笑问道:“这下,你可以告诉我你叫什么了吧?” “哦,哦,在下介隐,望大人不计前嫌!” “介隐。好,那咱们明天见,你快买些食物回家去吧,你老婆还等着你呢。” “谢谢司马大人!谢谢司马大人!”介隐再三行礼,良久才挥别离去。 ------------ 第三十五章 荷灯佳节(二) 在姑苏城王宫的南侧,河流汇聚成湖水,唤作明心湖。一条亭廊环湖而建,沿着湖岸蜿蜒的曲处,亭廊伸入湖中,接着便有一座高台出水挺立。那高台共有三层,台顶挂有横匾,上书“泊心台”三个字,从泊心台的一层继续向湖心延伸,便是一处水中平台,这平台恰好位于湖水中央,无论是从泊心台上还是从环湖的亭廊里都可以观赏到平台上的歌舞。 夜色初降,皓月千里,节日的气氛更加浓郁起来,人们聚集在水边品酒赏荷,享受着一年之中至美的时光。 亭廊中、大街上、小巷里,灯火处处辉煌,明湖中、流水上、手心里,荷灯星星点点。 此时的姑苏城就仿佛银河在凡间的倒影。少男少女们在水边纵情歌舞,吟诗作对,或将相思寄于烛火,或把豪情托于酒杯,情思以荷为舟,文辞曲水流觞。 和予一早就包下了位于亭廊左侧距离泊心台最近的位置,一壶绡裾美酒,几只自家树上结出的鲜桃,再加上些许点心,一行人在亭中观灯赏月,吟诗作对,好不快乐。 湖边零零星星的飘来几盏荷灯,烛火就好似天空的星星,闪烁着明亮的光芒。 霜荼趴在亭廊边,目不转睛的注视着漂流的荷灯,待那几盏荷灯渐行渐远之后,霜荼满怀期待的对公皙然说道:“公皙哥哥,我们也放荷灯吧。” 没等公皙然回应,和予倒先慌了神,他一边翻找着,一边焦躁的嚷道:“气死我了!气死我了!这些没用的仆人,我都说了让他们备好蜡烛,蜡烛呢?!蜡烛呢?!妹妹,别着急,哥哥这就想办法!可恶!回去我一定要责罚他们!” 霜荼摇头,“哥哥,没事的,不要责怪他们,我们去买一些吧。” 张循急忙接话道:“好呀!好呀!小霜,我带你去买!小然哥一会还要去跟贵妃娘娘对弈呢,别误了事。” “嗯。” 临走前,公皙然嘱咐张循,“你带好霜荼,闹市人多,千万别走丢了。” “放心吧!我知道啦。” 张循拍了拍胸脯,然后就拉着霜荼去闹市了。 闹市里人声鼎沸,拥挤的人流里洋溢着欢乐的气息。闹市里不仅有各种出售小吃、玩意儿的摊位,还有猜谜、作诗的活动。霜荼心情非常好,她还是第一次经历这么热闹的节日,然而她并不知道,这喧哗的闹市背后其实也蕴藏着危险。在一条狭窄的暗巷里,一个人贩子正远远的盯着她。 张循和霜荼来到一个地摊前,挑了一些蜡烛,付了钱便准备打包离开。这时,一个扎着双股辫的小丫头跟着个老妪来到地摊前买蜡烛,那小丫头比霜荼还要小上两三岁,甚是活泼可爱。丫头挑蜡烛的时候,不小心撞到了霜荼,急忙作揖道歉,霜荼也没在意,笑着摆了摆手,就跟着张循离开了。 张循和霜荼刚往回走,恰好看到一群人正围在一个小摊周围,那摊贩喊道:“还有没有聪明的人啊?要是你足够聪明,就能赢二十个铜钱!” 张循觉得有趣,想过去看看,霜荼也很好奇,就跟着张循一起去了。 来到小摊前,只见草席上摆放着一堆铜币,摊贩见张循很好奇的看了过来,便说道:“这位公子,要不要玩啊?一看就知道你是聪明人,肯定能赢!” 张循好奇的问道:“这是什么?怎么玩?” “看到没,这有二十个铜钱,完全一模一样。待会儿,我给你看个题目,要是你能完成题目上的要求,这二十个铜钱就全归你啦。” “哦?挺有意思,那题目是什么?” 摊贩攥着一块木板,说道:“我现在不能告诉你,你得先给我四个铜钱,咱们才能开始玩。放心,这儿也不是骗人的把戏,就是前几天想出了这个谜题,所以才拿出来跟大伙玩一玩。” “呵呵,有趣。好,我跟你玩。”说罢,张循便从袖中摸出一些钱来,打眼一看,才惊讶的发现居然只剩下十个铜钱了。他这才想起来,下午一听介隐的事情,自己几乎把所有的钱都给了介隐,看来这些钱只够他玩两次。 摊贩收了钱,指着身后的水钟说道:“这个题目不算特别难,所以我得限定时间,看到没,十滴水的时间,这段时间里面要是解不开题目,就算输了。” “好!来吧。” 张循数出四个铜币,交给摊贩,摊贩笑眯眯的收下,然后将那块木板递给张循。 木板上写着题目,“二十个铜钱里面,现在有四个正面朝上,十六个反面朝上,不用眼看,不用手摸的情况下,把这铜币分成两堆,而且两堆里面,正面朝上的个数一样多。” 张循看罢题目,顿时觉得十分有趣,刚要拿给霜荼看,却被摊贩制止。 “公子,这可不成,不能给别人看。” “怎么了?”张循不解。 “旁人都知道了,躲在一边使劲想,等想明白了来我这儿捡钱,那我不就赔光了?” “好吧,好吧,我自己琢磨就是啦。” “公子聪慧,肯定轻轻松松就能赢,但赢了之后可别四处宣扬啊,不然大家都知道了,我这摊子可就摆不下去了。” “放心,我也就图个乐。” 随后,张循转身小声对霜荼说道:“小霜,等我玩过了,告诉你是什么玩法。” 霜荼点头道:“小循哥哥加油!” 摊贩拿出一副眼罩和一只手套,笑问道:“公子,咱们开始?” “这是干嘛?” “不是说了嘛,不能看也不能摸。” “好吧,好吧。”张循接过眼罩和手套,然后注意了一下后面的水钟,水钟每隔一段时间滴落一滴水,间隔大概是八九次心跳的时间,看来他的时间并不充裕。 “咱们开始吧?公子请戴上眼罩和手套。” “嗯。” 张循刚刚戴上眼罩和手套,那摊贩便数道:“一!” 张循用带着手套的手来回拨弄席上的铜钱,一时毫无头绪。霜荼站在张循一旁,紧紧拽着张循的衣服,她看得入神,真希望张循赶快解出来,然后也考考她。 而就在这时,那个人贩子也悄悄的站到了霜荼身后。 “八……九……十!时间到了,公子。” 张循摘下眼罩,不高兴的说道:“真是的,就是你一直在那数数,搞得我都没心思思考了。” “那……公子,要不咱再试一次?不过这次您得给我六个铜币才行。” “什么?!还带涨价的?”张循有些生气。 “您还在乎这点钱啊,您不是说就图个乐么?” “好吧,好吧,给你,这次不许数了!”张循说着把最后的六个铜币给了摊贩,然后戴上了眼罩。 “好,我这次不数了。那么开始,一!” “还数!” “我的错。”摊贩自己掌了下嘴。 霜荼看到张循十分慌张的捯弄着铜币,她虽然不知道张循看到了什么谜题,但她知道,如果像张循那么聪明的人都解不开的话,题目一定不简单。 霜荼想挠挠头,可刚松开拉着张循的手,后面的人贩子就突然抓住了她的衣角。霜荼心中一惊,本能的感觉到危险,便赶忙又抓紧了张循。人贩子见状,只得暂时松手。 霜荼紧张的转身,只看到身后依然是嬉闹的人群,围观的人们议论纷纷,没有任何危险的迹象。霜荼这才放松下来,心想,或许刚才只是有人不小心碰到了她而已。 “十!公子,时间又到了。” 张循摘下眼罩,数了数席子上的钱币。果然还是不行,虽然每一堆都是十个,但是正面朝上的个数就是不一样,他十分郁闷,不甘心的说道:“不行,再来!” “公子,那这次可就是八个了。” “糟糕,没钱了。” 摊贩笑眯眯道:“对不起,公子,没钱可玩不了。” 张循咽不下这口气,不好意思的对霜荼说:“小霜……,哥哥没钱了,你那有钱?” 霜荼摸摸了口袋,只掏出四枚铜币。 张循无奈的对摊贩说道:“这样吧,我们两个回去拿钱,一会儿再回来跟你玩。” “那可不行,你回去这一路肯定就想明白了,回来准是赢,你走了我今天可就不跟你玩了,这样吧,公子,要我说您还是回去吧,让别人也试试。” 张循不甘心,想了想说道:“这样,我这有块佩玉,虽然不是精品,但怎么也值十个铜币,把这个抵给你,我再玩最后一次。” 张循说着将佩玉摘下,递给摊贩。摊贩接过佩玉,看了看,说:“那行吧,最后一次。” 张循带上眼罩准备开始,这时围观的人群开始沸腾起来,大家都等着看张循的热闹。 霜荼感觉人群越来越拥挤,人贩子用很大的力气挤了上来,恰恰挤入她和张循之间,而且不动声色的将她挤到另一边去。霜荼发现自己离张循有些远,想要伸手抓住张循,可怎么也抓不到,她尝试了几次,都徒劳无功,中间的人好像是故意要把她和张循隔开一样。霜荼立即意识到强烈的危险,她紧张的抬头一看,只见那人面无表情,似乎没有任何异样。 摊贩说:“那咱们开始?” 张循自信的点了下头,说道:“好!开始!” ------------ 第三十六章 荷灯佳节(三) 亭廊里面,公皙然等人正在品酒赏荷,这时一个佣人匆匆忙忙跑来。 “公子,公子!我来晚了。” “你干嘛去了!?”和予生气的问道。 佣人气喘吁吁的说道:“我……我刚才我跑回去拿甜果子了……” “我不是交代你把蜡烛备好么?蜡烛呢?!”和予斥责道。 “公子啊,小的知错了,我出门的时候还想着呢,结果蜡烛倒是拿了,却把甜果子忘了,所以我半道了拐回去拿甜果子,谁知道,拿了甜果子又把蜡烛忘在府上了,然后又折回去……” “行了,行了,还得蠢死你呢,现在都带了吧?” “带了,带了。”佣人拿出一个提篮拿,又从背囊里找出一些蜡烛。 和予掀开提篮上的蒙布,有些不好意思的挠头道:“这个是甜果子,是我自创的点心,大家尝尝吧,嘿嘿。” 众人往提篮里面一看,只见里面码放着二十几个烤得金黄的小面团,看起来甚是可爱。 “这个是我用小麦面做的,小麦面可是很好吃的,比咱们平时吃的那些粟米、谷子要好吃的多,而且我还在里面加了蜜糖和梅子肉,烤了一下午才做成的。”和予说着,用手点了一下佣人的头,“都怪这个不争气的家伙,要是早点拿过来,热乎乎的更好吃。” “公子……现在……现在也是热的。”佣人委屈的说。 “讨打!”和予抬手要拍佣人的脑门。 公皙然笑道:“好啦,和予,就不要责备他了。” 哈娜伸手拿起一个甜果子,一口咬掉半个,一边嚼一边赞美道:“嗯……嗯……好吃,我都好久没吃到小麦了。” 和予听到这样的赞赏,心里很是高兴,急忙招呼众人,“大家都尝尝吧,我其实很喜欢做些点心什么的,只要不是读书,我都觉得有趣。可父亲认为那些事情都应该交给下人们做,他还总说我不务正业,玩物丧志。不过,他越不让我做,我就越要偷偷的做,嘿嘿。” 众人纷纷拿出点心来吃,各个赞许不已。 “唔……真好吃……”哈娜说着,又拿起一个吃了起来,“华夏哪都好,就是东西不好吃,这小麦还是我们月氏人带过来的呢。” 公皙然问道:“哦?哈娜小姐的族人也种植小麦?” “是啊,我们祖祖辈辈都种植小麦。” “多年前,我跟一位月氏族长者聊天,他说正是他们一族在两百年前,将小麦带入华夏,不知那长者与哈娜小姐的族人是不是同一支?” “应该不是,虽然我们都是月氏人,但是月氏族由多个小氏族组成,每个氏族都不相同,应该都算是不同的分支吧,我们这一支是十几年前才离开的家乡。” “哦,原来如此。小麦的确是很好的粮食,只不过产量并不高,所以一直没有得到诸侯各国的重视,好吃归好吃,但普通百姓是吃不到的。” 哈娜并不同意,“才不是呢,小麦产量不高是因为你们不会种,而且不知道什么地方适合种。哼,星月堂那些讨厌的人天天逼问我该怎么种植,我告诉他们越国不适合种植小麦,他们却不相信,后来他们把我软禁了,我就更是什么也不愿意说了。” 姬政恍然大悟道:“哦,原来星月堂想要从哈娜小姐这里得到的秘密不止是冶铁术,还有小麦的种植术。星月堂居心叵测,哈娜小姐不告诉他们是对的,真是说了反倒有可能对小姐不利,只是不知道小姐走后,留下的族人会不会将秘密透露给星月堂呢?” “他们想说也说不出来呀,这些技术是我们月氏人赖以生存的根本,也是我们族内的重要机密,除了族长没有人知道完整的信息,而且,我们也不会把这些知识载入典籍,只是传承于各位族长的脑中,外族人想要知道是不可能的。” “那么,月氏人来到华夏难道不是为了用这些技术换得新的生存空间么?” 哈娜显得有些激动,“是没错,但是,星月堂那些人根本就不打算给我们自由,虽然可以吃饱穿暖,却要像牲口一样被囚禁,那样的生活我才不要!” “哈娜小姐真是性情中人,在下佩服,敬哈娜小姐。” 姬政端起酒杯,哈娜也举起酒杯与姬政同饮。 一杯酒喝罢,姬政又问道:“不知哈娜小姐今后作何打算,是否就此在姑苏定居呢?” 哈娜想了想,说道:“嗯……我倒也没什么打算,我很喜欢华夏,也很喜欢姑苏,如果可以的话,我也不打算离开了。只不过,我总觉得姑苏城有些喧嚷,我还是想找一个风景秀丽的地方,盖一间房子,种一些花,每天悠悠闲闲的度过,然后就在那里慢慢等死。” “等死……”姬政原本听得入迷,一听这个词,顿时笑了出来,看着哈娜一本正经的样子,他更是觉得哈娜无比可爱,喜欢的不得了。 “是啊,人都要死呀,能找一个喜欢的地方慢慢等死不是很好么?” “好,甚好,哈娜小姐不妨告诉在下究竟喜欢什么样的地方,我也好帮哈娜小姐寻觅。” “嗯……要有一片树林,树林后面要有山峰,树林的前面要有一潭湖水。湖水里面有鱼,在湖水旁边盖一间茅草房子,很简单的就行。最重要的是要在房子旁边种很多花。雏菊,一定是雏菊。我从小就喜欢雏菊,虽然很朴素,但是很美。” “哈娜小姐,在下一定会帮你找到这样的地方!” “嘻嘻,这是我想象出来的地方,世上也不一定有。” “哈娜小姐放心,既然这是小姐的心愿,也就是在下的心愿,将来纵是踏遍山河天下,在下也要帮小姐找到那里!” “嗯。”哈娜点了点头,贴近姬政的肩膀,轻轻的靠在了上面。 ------------ 第三十七章 荷灯佳节(四) 摊子周围人群拥挤着,摊贩盯着水钟,随时准备开始计时。 “等一下!”只听霜荼大喊了一声。 “怎么了?霜荼?”张循急忙摘下眼罩,莫名的问道。 人群的注意力一下子被这个小姑娘吸引,纷纷注视着她。霜荼趁机挤到张循身边,紧紧抓住张循的衣袖说道:“我和哥哥是一起的!我不能让哥哥输掉佩玉,我来试试吧!你把佩玉还给哥哥!” 霜荼的心跳很快,她十分紧张,说话的声音也比平时大了很多。虽然她始终不能确认是否真的有危险,但敏锐的本能却拯救了她。 “哦?小妹妹?你也要试啊?” “嗯!”霜荼认真的点头。 摊贩笑道:“好啊,只是大家不要说我欺负小孩子。” “我是第一次玩,四个足够吧?” “嗯,够的,够的,小妹妹要玩的话,也是一样,第一次四个铜币。” 霜荼拿出四枚铜币,递出去,说道:“给你。” 摊贩接过钱,便将佩玉还给了张循,“这位公子,佩玉还给你,你把手套和眼罩给你妹妹用,可不许偷偷支招哦。” 张循虽然有些不服气,但是还是把手套和眼罩给了霜荼,“霜荼,加油!” “嗯!”霜荼用力点了点头。 摊贩让霜荼看了游戏的玩法,然后开始计时。 虽然时间紧迫,人声嘈杂,但是霜荼却丝毫没有受到干扰。她迅速的思索着这个游戏的解法,但是因为刚刚经历了危险,现在霜荼似乎仍能听到自己的心跳,扑通,扑通。 “六!”摊贩喊道。 这时,霜荼伸出手来,任意从二十枚铜币中拿出一枚,翻过来放在了另一边,然后又是同样的方法翻过第二枚,放在第一枚旁边,就这样,霜荼一共翻了四次,二十枚铜币也被分为了两堆,一堆四枚,另一堆十六枚。 “七!” 话音刚落,霜荼已经拿下了眼罩,对摊贩说道:“好啦,我解出来了,你看看吧。” 摊贩佩服不已,赞叹道:“不用看了,你的方法是对的。小妹妹真厉害,哎,这钱归你了,接下来我得换个玩法喽。” 张循看了下,果然两堆铜币里正面朝上的个数是一样的,他冷静的想了想,这才明白了其中的原理,张循佩服不已,赞叹道:“果然还是霜荼最聪明。” 围观人群也纷纷赞叹,可霜荼却感到后怕,她朝身后望去,之前那人已经退出人群,向街道暗处走去。 霜荼急忙拉着张循离开了摊子,低声说道:“小循哥哥,你跟我来一下好吗?” “怎么了?”张循疑惑的问道。 “我好像发现坏人了。” “坏人?在哪?” 霜荼指着之前那人,说道:“那个人好像就是。” 张循盯住那人一看,果然发现了异常,只见那人神情不定,鬼鬼祟祟,正尾随着一个扎着双股辫的小丫头。 霜荼心惊,拉住张循说道:“哎呀,那个小丫头我们买蜡烛的时候见过,她可能会有危险。” 张循怒上心头,拉起霜荼说道:“走!小霜,咱们两个跟上去,今天一定要把这个坏人绳之以法!” “嗯!” 二人小心翼翼的跟在那人贩子身后,人贩子倒也警惕,不时回身观察,好在并未发现二人。 过了没多久,那个扎着双股辫的丫头跟着老妪来到一处戏台前面,老妪看戏看得入迷,拍手叫好的功夫竟松开了丫头。而就在这当卡,人贩子用同样的方式挤了上去,将丫头和老妪分隔开来。 张循在后面看得真切,忽然想明白了霜荼为什么会发现这个人贩子,他心中万分自责,越想越不是滋味,正欲低头向霜荼道歉,却见那人贩子一把捂住丫头的嘴,抱起来就跑。 张循急忙拉着霜荼追了上去,人贩子见有人追来,慌忙将丫头扛至肩膀上,想用蛮力挤出人群。丫头大哭起来,然而人群混乱,根本没有人注意到丫头的哭声,老妪也全然不知孙女已经被人抱走。 人群拥挤,张循根本无法施展,眼看人贩子就要逃至暗巷,张循急中生智,纵身一跃跳到戏台上,指着人贩子大喊道:“人贩子拐小孩啦!快抓住他!” 张循这一喊,戏也唱不下去了,人们纷纷朝张循指的方向看去,果然见到人贩正扛着丫头往外跑。那老妪也终于发现自己孙女不见了,急忙哭天喊地吵嚷起来。 不过这一哭闹,人贩子就无处可逃了,众人将人贩子团团围住,人贩子慌了神,忽然从腰间掏出一把匕首,抵着丫头嚷道:“都让开!不然我杀了她!” 众人见状,不得不退出几步开外,但仍然将人贩子围在中间。人贩子狠狠掐着丫头的脖子,凶神恶煞叫嚷不停。那老妪也挤了过来,祖孙二人咫尺相隔,皆是泪如雨下。 张循拉着霜荼挤上前去,人贩子见张循走了上来,急忙掐紧丫头,将匕首指向张循嚷道:“你让开!不许过来!” 张循举起双手,示意人贩子冷静,一边缓步上前,一边劝解道:“你把匕首放下,千万不要伤了孩子。你听我说,你若伤她,今天必是死路一条。你若放了她,我可以帮你寻条活路。” “哼!休想唬我!说什么我也不会信的!后退!你后退!” 眼看人贩子情绪就要失控,张循也只得暂时后退,他心中焦急,却也不知如何是好。而在这时,一队巡捕赶了过来,巡捕将人贩子团团围住,其中领头的走上前来,与那人贩子正面相对。此人面阔口方,剑眉星眼,年龄虽与张循相仿,但显得成熟干练。这人正是姑苏城的司寇——蔡扩。 蔡扩是姑苏人,家里世代为官,赶上去年选聘官员,便世袭了爵位和官职。今日荷灯节,以蔡扩的身世地位,本应与家人团圆,共享欢乐佳节,但他为人正派,耿直不阿,做事也向来认真负责,一心一意为民为国,所以今夜就放弃休假,亲自带人巡逻,谁想刚好碰到了这一幕。 蔡扩一脸威严,上前呵斥道:“大胆贼人!速速缴械!不然我定判你罪加一等!” “蔡……蔡大人……我要是认罪,能不能从轻发落……”那人贩子显然认识蔡扩,而且他似乎是被蔡扩震慑到了,吓得往后退了两步。 “立即认罪伏法,我可以从轻判处,但一切均需依法定夺!倘若你一错再错,必定死无全尸!” 在不法之人的眼中,蔡扩俨然就是一个活阎王。从前,只要供奉一些钱财,官府对他们这些恶人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自蔡扩任司寇之后,什么地痞无赖、强盗人贩都没了好日子,只要犯法就会被抓,而且一概严惩不贷,绝不留情。 此时,人贩子惶恐不安,他自然知道蔡扩是什么样的人,犹豫再三之后,他扑通一下跪倒在地,哭喊道:“蔡大人饶命啊!蔡大人饶命啊!” 蔡扩大手一挥,下令道:“将这贼人拿下!” 于是巡捕们蜂拥而上,将人贩子抓了起来。蔡扩蹲下身子,将丫头抱了起来,丫头一头扎进蔡扩怀里,紧紧抓住蔡扩的官服,再次放声大哭起来。蔡扩轻轻拍着丫头的后背,脸上的威严顷刻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和风细雨一般的笑容。 那老妪跑上前来,一头跪倒在蔡扩面前,千恩万谢,不停叩拜。群众中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人们纷纷赞叹。 张循也赞叹不已,心想此人当真是一名难得的好官,若有机会,倒希望与他结交为好友。 “小循哥哥,咱们回去吧?” 张循正寻思时,霜荼拉了拉张循的手,张循这才回过神来,点头道:“好,这边没什么事儿了,咱们回去吧。” “嗯。” 霜荼虽然没有提及人贩子的事情,但张循心中却越发后怕,而且自责不已,自己因为贪玩,险些将霜荼至于险境,他甚至不知道一会儿见了公皙然等人该如何说起此事。张循心情愈发沉重,眉头也紧紧皱了起来。 “小循哥哥,咱们一会儿不要跟公皙哥哥他们说这些事情了。”霜荼拉紧张循的手,认真的说道。 “嗯……为什么不说……”张循无地自容。 霜荼轻轻挠了下头,说道:“我哥哥要是听说这街上有人贩子,恐怕就不让我们去放灯了。” “好,那……那不说了……”张循满脸羞愧,难堪的点了点头,他深知霜荼心意,虽然霜荼无心责怪,但他仍不免自责。他拉紧霜荼的手,再也不敢松开,而此时他心中的感受也更加不同,只觉得自己愈发喜爱霜荼,而且霜荼对他的意义也更加重要了。 ------------ 第三十八章 荷灯佳节(五) 张循和霜荼回到亭廊,张循心结未解,显得有些不自然,霜荼却言笑晏晏,似乎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姬政见张循神情不定,便问道:“循弟,买个蜡烛怎么用了这么长时间?” “我……我也没……也没去多久吧?”张循心里有鬼,支支吾吾说不清楚,眼神四下游离,又忍不住偷偷瞄了霜荼一眼,目光交汇之际,霜荼莞尔一笑,张循的心里这才稍稍放宽了一些。 姬政责备道:“还不久?都快半个时辰了,我们刚才还说呢,定是你贪玩,跑去哪里看热闹了。” “唔……我们倒是闲逛了一番,闹市好玩,难免逛一逛嘛。” 张循搪塞之余,慌忙从提篮中拿出一个甜果子,大口咬进嘴里,他原本只是想用这一招堵住自己的嘴,没想果子一进口中,竟意外的觉得好吃至极。 “嗯!这个好吃!这是什么啊?霜荼,你快尝尝,嗯!好吃!”张循一边惊叹,一边又拿出一个递给霜荼。 和予说道:“这个是我自己做的甜果子。” “好吃!太好吃了!” 霜荼咬了一小口,也赞叹道:“哥哥,这个真好吃,是你做的么?” 和予急忙点头,“是!是哥哥做的!怎么样?妹妹喜欢么?” “嗯,我觉得很好吃,很喜欢。” “哈哈!太好了!妹妹喜欢就好了!以后哥哥天天做给你吃!” “不用啦,我吃一个就够了,谢谢哥哥。” “哈哈!太高兴了!妹妹喜欢我就高兴!” 哈娜使劲朝和予后背拍了一把,讥笑道:“别瞎乐了,你对你妹妹也太好了!” “反正妹妹是我最重要的人!” 霜荼顿时红了脸,幸福不已,“哥哥,那咱们做荷灯吧?” “好!” 于是,大家一起忙着做起荷灯来,没一会儿功夫,便做出了十几只。正当众人打算将荷灯放入水中的时候,泊心台那里传来清脆的钟声,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无数目光聚集在泊心台上。只见吴王带着两名妃子走上泊心台顶层,吴王面向众人坐下,两个妃子侍于左右。 吴王年近四十,身材健壮,孔武有力,多年的戎马生涯在他脸上刻下硬朗的线条,他身着红黑相间的锦绣华服,领口袖口缝制着金丝绦带,一把青铜宝剑配于腰间。吴王走上前来,向姑苏子民挥手,子民们也纷纷行礼致敬。 随后吴王回到座位上,示意庆典开始。于是,侍臣走向台前,用洪亮的嗓音向众人高喊道:“大王有诏,国家近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此乃得福于天!值此荷灯佳节,大王特携二妃与民同乐!” 人群中传来欢呼声,紧接着钟声又响起,侍臣继续喊道:“贵妃西施,华容婀娜,有倾国倾城之美,更有天女下凡之舞姿,大王有令,西施起舞!百姓同瞻!” 顷刻间,四下鸦雀无声,所有人都紧盯着泊心台,迫不及待的想看看这位倾国倾城的西施娘娘。 只见,西施向吴王款款行礼,随后缓缓走下高台,她一身青绿罗裙,盘绕着一条淡粉色的飘带,她身姿婀娜,步履优雅,仿佛出水的荷花在微风中轻轻摇曳。 当西施在平台中心摆好舞姿时,人们才看清她的容颜,柳眉媚眼,唇若点樱,面凝鹅脂,瑰姿艳逸,简直是秀美绝伦。 吴王挥手,动听的音乐随之响起,西施也偏偏起舞,众人看的如痴如醉。 皓月之下,明湖之上。青袖翠衫,云髻墨染,彩丝飘逸,若仙若灵。西施时而抬腕低眉,时而轻舒云手,那长襟锦裙映照在无数的烛火中,如雨打碧荷,雾薄孤山,那空灵轻逸的气质美的惊世骇俗,令人迷醉。 一曲舞罢,长袖低垂,所有人仍陶醉其中,仿佛就连水中的鱼儿也看的忘记了游泳,沉入了湖底。 西施回身向吴王行礼,吴王起身称赞,众人也纷纷欢呼,赞叹不已。 西施回到吴王身边,继续侍奉左右。这时,侍臣又走上前来,向众人喊道:“贵妃西施,有如仙女下凡,大王有令,赏西施娘娘锦缎百匹,黄金五百!另,百姓若有舞者,可前来献舞,能有媲美西施娘娘者,赏金一百!” 众人听罢议论纷纷,张循赞叹道:“西施娘娘的舞技已经登峰造极,没有人比得了。” 姬政也如痴如醉的说:“是啊,我从未见过如此绝美之人,更是从未见过如此精湛的舞蹈。” 哈娜听罢,不服气的说道:“哼,我也会跳舞。” “哦?哈娜小姐也会跳舞?” “哼。”哈娜一甩头,没搭理姬政。 片刻之后,一个女子走上台去,向吴王请命献舞,吴王许可之后,女子走上平台,舞了一半,便被吴王叫停,随后又一女子上台献舞,刚刚起舞,那笨拙的姿势就引得众人哄笑,吴王也命她赶快下去,还有一女子刚舞了没几下,居然踩着裙角摔在地上。 姬政见状,笑道:“西施娘娘的确舞技非凡,或许放在平日看这些女子的舞蹈,也会觉得很不错,但现在看过了西施娘娘的,就实在看不下去她们的了。” “哼!”哈娜突然起身离去。 只见哈娜跑向泊心台,向吴王请命献舞,吴王本已意兴阑珊,但看到哈娜相貌异于常人,服饰也大不相同,显然是异族女子,便同意哈娜献舞。 哈娜随即走到乐师那里,说了几句之后便走向水中平台,刚摆好舞姿,却又抖了抖脚,把鞋子踢到一边,光着脚重新摆好姿态。 侍臣见哈娜并不向吴王行礼,刚想责问,吴王却摆了摆手,并命令乐师奏乐,然后饶有兴致的看着哈娜。 乐声响起,这次的音乐与此前并不相同,而是明快、欢乐的旋律,只见哈娜随着音乐纵身跃起,红裙纱袖随之飞舞,她的舞姿不同于华夏女子的温婉婀娜,而是矫健欢畅,举手投足之间展示着快乐与活泼,她旋转着、跳跃着,仿佛下凡的仙女流连于人间的繁华美好。 一段舞动之后,音乐变得舒缓起来,哈娜的舞姿也随之轻柔温婉。那乐曲似乎甚至隐隐透出一些伤感,就好像迷失人间的仙女正在月下仰望着空灵的天阁。 看着哈娜的舞蹈,姬政似乎忘却了整个世界的存在,他醉了,迷离了,脑中幻想着远离尘世的画面。 那里,应该是一片远离尘世的森林,远山苍翠,云海缭绕。林木之中有一片清澈的湖水,湖水里鱼儿游玩嬉戏,湖边有一间茅草房,草房的旁边有一片花圃。 清晨的雪花寂静的滑落,轻轻的飘洒在开满雏菊的花圃,碰触到阳光的表面,那绚丽的辉锋刺痛雪的肌肤,她们如泡沫般飞逝,消失在泥土的温柔。平静的湖面没有一点波纹,清澈的犹如秋天的眼睛,洞穿了寂静的森林。 哈娜坐在小船上,用清冷的湖水浸润发丝,她美丽的长发如黑夜的瀑布一般,黯然沁入湖中,仿佛静止的冰面凝结了腾起的氤氲。她白皙的肩膀犹如倾泻大地的星河,在天际画出的完美的痕迹。淡紫的绫縠滑落,弥散出浅绛的尘纱,她的脊背在那若幻的薄雾中浮现,仿佛无瑕的美玉赋有了生机。 哈娜轻轻展开手臂,炫彩的光华从漆黑的空中飞来,沿着她纤细的手指流动,在指隙恋而不舍的环绕,转眼又涓涓而下。在碰触湖水的瞬间,光华与水灵共鸣,烟波与暗涌翻腾,五色的飞流卷起,化作纷飞的雪花,漫舞飘洒。 姬政不敢出声,害怕一丝的动静会震碎此间飘渺的冰镜。在那里,他静静的看着哈娜,凝视着她的双眸,觊觎这湖水中轻盈的精灵。在那里,他虔诚的欣赏这世间最美的景致,那美恰若花将开而未放,水将流而未逝,月将出而未明,鸟将飞而未翔。在那里,时间忘却逡巡,星辰停滞流转。在那里,他的瞬间得以永恒。 在那里,林间花圃,镜水茅屋。 ------------ 第三十九章 荷灯佳节(六) “好!”吴王起身鼓掌。 哈娜向高台望去,就连西施娘娘也对她拍手称赞,周围人群欢呼雀跃。 侍臣向众人喊道:“大王有令!女子哈娜,舞姿动人,虽不及西施娘娘,但仍赏金五十!” 哈娜看向亭中的姬政,只见姬政傻傻的发着呆,目不转睛的盯着她,哈娜会心一笑,转身向吴王行礼,然后离开了水中平台。 回到亭廊,众人赞叹不绝。 和予兴奋的赞美道:“哈娜姐姐真厉害!舞跳得太好了!”。 张循也赞叹道:“是呀!哈娜姐这舞跳的简直神了!不比西施娘娘差!” 姬政不好意思的看着哈娜,低声说:“哈娜小姐的舞,赛过西施娘娘,胜过世间任何人。” 哈娜开心的笑着,然后在姬政身边坐下,斜着头靠在姬政身上。 这时,泊心台里钟声再次响起,侍臣向众人喊道:“大王有诏,贵妃郑旦,国色天香,冰雪聪慧,棋艺过人,现令棋手与郑旦娘娘对弈,百姓同瞻!” 说罢,就见几个侍从从高台后面抬出一张巨型棋盘,竖立着放置在水中平台上,棋盘上每个交点都钉有一根长钉,两个侍从拿着长杆立于两侧,他们身旁各有一摞圆形木片,一摞涂成黑色,一摞涂成白色,木片中心均有一个圆孔,恰好可以插入棋盘上的长钉。 之后,侍从们又在巨型棋盘的一侧摆上一张棋案,将棋子,坐席等一一备齐。 公皙然走至水中平台在吴王行礼。 吴王于高台上笑问:“棋手何人?” 公皙然回答:“在下公皙然。” “公皙然?寡人似乎有印象,可有职务?” “任姑苏司民。” “哦,想起来了,是娰郡尉向寡人举荐的你,好,让寡人见识见识你的棋艺,你只管发挥,不必有所顾忌,赢了寡人有重赏!” 说罢,郑旦向吴王行礼,而后缓缓走下高台,来到公皙然面前。 公皙然不敢抬头平视,只是深深向郑旦行礼。 郑旦示意公皙然起身,“先生不必拘礼。” 公皙然这才抬起头来,只见郑旦身着白色华服,气质端庄典雅,她肤色晶莹,如明珠生晕,美玉莹光,头上乌丝盘起,云髻峨峨,双目如水,眉若墨画,唇如桃花,典雅婀娜,仿佛不食人间烟火的女神。 晚风吹过,郑旦白衣轻起,仿佛积雪覆盖的湖面被寒风吹起缥缈的雪雾,而那冰湖之下,似乎正暗涌着一丝不可名状的愁绪。 “娘娘执黑么?” 郑旦点了点头,说道:“请先生执白。”。 公皙然遂走到白子的位置,等郑旦跪坐之后,方才跪坐。 二人坐定,公皙然行礼道:“娘娘请。” “请。” 郑旦撩起纱袖,露出纤细白皙的手腕,玉手娇嫩,冰肌无骨,指甲的红色好似白玉上的一抹红瑕,她二指夹住一子,轻轻落于盘上。 “黑子,天元。”一个侍从高声喊道。 紧接着,一旁持有黑色木片的侍从便用长杆挑起一个黑色木片,将其落于巨型棋盘的天元处。 公皙然有些奇怪,他极少见到执黑者将第一子落于天元,这样的开局实在不算高明。 “娘娘开局新奇,在下未曾见过。”公皙然落下第一颗白子,巨型棋盘上也有白色巨子落于相应处。 “世间万象,何奇不有?单是这第一子,就有三百六十一种下法,先生不像是寡见之人。” “万象虽然各有不同,但皆有同道之理。” “何理?请先生说说看。” “草木枯荣是为生长,禽迁兽徙是为存活,人来人往是为名利,一黑一白是为胜局。” “先生是说我第一子落于天元,于棋局无利?” “于胜无利。”公皙然再落下子,而后抬起头,与郑旦四目相对。 郑旦笑了笑,落下一子,问道:“何为胜?” “规则不同,则胜法不同,若数目,则据地多者胜,若数子,则活子多者胜。” 郑旦听后,莞尔道:“今天这局,数目,不数子,只看据地多寡,不看活子多少,先生不是不知道规则,可为何却又要说活子多者胜?” 公皙然落下一子,说道:“娘娘落子天元,而后向在下问理,心之所在,不止棋局,那么在下便姑且论地论人。” “先生在讲天下。” “不敢,只是娘娘棋道至深,眼界又何止在这黑白之间。” “既然如此,依先生所见,天下之道,在乎地?在乎人?” “地虽大,无人不可守;人虽众,无地无所依。”公皙然说罢,落下一子,首先提掉数枚黑子,占据了一小片空间。 “先生是说,地利、人和互为依托,缺一不可?”郑旦说罢,也落下一子,杀掉白子数枚。 公皙然摇头微笑,却并无言语。 郑旦见公皙然没有说话,便也不再言语,可她脑海中却依稀浮现出三年前越国被吴国攻破时,百姓流离、城池湮灭的画面。 百手之后,盘面焦灼,公皙然所执的大片白子陷入危机,即将被缴杀。公皙然二指夹子,举棋不定,迟迟不决。 “先生为何犹豫?此间盘面,怕是黄口小儿也知道应当如何处理。” “小儿知道,我却不知道。”说罢,公皙然将子落于盘上。 郑旦也紧跟着落子,这一招之后,局面瞬间偏转,公皙然兵败如山倒,眼看就要土崩瓦解。 郑旦不解,指着其中两枚白子问道:“先生为何不弃此二子?刚才只需弃掉这二子便可以破解困局,不知先生为何故作糊涂。” “若是平日,我定会毫不犹豫弃掉那二子,只是今天与娘娘下棋,这二子,却难以舍弃。”公皙然又落一子,然后抬起头默默看着郑旦的眼睛。 郑旦听罢,美丽的脸上掠过一丝浅浅的苦笑。 三年前的一天,她与西施在苎萝河浣纱,回到家却发现官兵带走了年仅十二岁的弟弟,一个月后,弟弟战死了,她抱着刚给弟弟缝好的新鞋哭了一整晚。很快,吴国士兵踏破了她的家园,将士战死,百姓流亡,父母也饿死在枯萎的田地里。她和西施随难民流浪,是范蠡发现了她们,经过三年的训练,她和西施不仅练就了高超的舞技和棋艺,也从无知的少女蜕变成了一颦一笑都迷人魂魄的女人。终于她们被派往吴国,派往吴王的身边,她永远不会忘记离开越国的那一天,她从越国的土地上抓起一把泥土,洒在了两国界石上。此后,她一路向前,再不敢回望身后那片破碎的山河。 “娘娘,该你了。” 郑旦回过神来,眉间已经烟雨连绵,她草草落下一子,说道:“先生的意思我知道了,其实先生不该犹豫,既然这二子存在于棋盘之上,生死存亡便已经置之度外,只要能够取胜,纵是死,也心甘情愿。” “如果我弃掉二子,确实可以换得盘面的主动,争取战略的优势,如果真那样做了,这局便胜了大半。可是娘娘刚才问我,‘何为胜’,可否容在下反问娘娘,何为胜?” 郑旦摇头,轻声说道:“先生所问的胜,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如何在这黑白之间求胜,而先生所问的胜,我从没有机会获得,也更不敢奢求。” “世人之胜在于钱粮,在于土地,在于社稷,在于天下,然而在下之胜,却并不在于此,今日观娘娘下棋之境界,便知道娘娘所求,与在下无异。” “我很羡慕先生,我虽然向往先生的境界,却自知永远不能到达。” 公皙然摇头道:“并非境界,只不过在下所求,不是功名利禄罢了。” “那先生为何要在朝中为官?” 公皙然抬头看着郑旦,沉默了片刻,说道:“娘娘不知,如果今日我未曾看到告示,那么与娘娘下棋的人就会是一个叫介隐的落魄书生,他原本也是饱读诗书、一腔热血之人,但如今他国破家亡、无以为生,只能沦落在街头乞讨,他家中只剩下一个奄奄一息的妻子,其他家人都已饿死了。” “先生赢了他?” “正是。” “如果他能赢了先生,势必与我拼死一战,好赢得赏金,救活妻子,只是遇见了先生,恐怕二人难免饿死。” “我赢他之后,给了他足够数月吃住的钱财,我的弟弟也给了他一份差事,日后他和妻子不会再挨饿了。” “先生所求既然不在棋局之胜,也不在于功名利禄,那为何不索性将获取赏金的机会让予那落魄的书生?没准他自此就飞黄腾达了。” “且不说他赢不了娘娘,即便是赢了,作为一个当众伤害了王家颜面的流民,他会是什么下场?” 郑旦沉默不语,只是轻轻的点了点头,“先生救得了一人,而世间如他一般可怜的人遍地都是,那些可怜人中又有几个能遇到先生呢?” “人间疾苦,我只能尽力而为。” 郑旦沉默良久,说道:“先生刚刚没有回答我,为何要入朝为官,既然所求不是功名利禄,却为何要挤入这是非之地。” 公皙然轻轻落下一子,脸上泛起一丝微笑,“娘娘,我已经回答过了。” 郑旦猛然抬起头,注视着公皙然,他俊秀的面容上书写着空虚的愁思,深邃的眼睛里洞穿着迷离的温柔,珠润的双唇间讲述着深远的智慧,二人灵魂瞬间交融,她已经明白了公皙然的回答。 正当她想要说些什么时,公皙然在盘边投下二子,随后起身行礼道:“娘娘棋艺高超,在下心服口服,投子认输。” 郑旦眉头紧皱,双目中满是不舍,但她只能向公皙然回礼,四目相对,已无需更多语言,她知道眼前的这个人早已经知晓了她的心意。她不敢看公皙然起身离去的背影,当身边响起震耳欲聋的欢呼时,她的眼眶却早已经湿润。 郑旦徐徐走向高台,侍女前来搀扶她上楼,一个侍女问道:“娘娘,为何眼眶红了?” “夜风有些大的缘故吧。” 回到高台,西施正在伺候吴王饮酒,见郑旦来到,吴王高兴的站起身来,一把拉住郑旦搂在怀里,“爱妃果然棋艺高超,寡人甚是高兴,赏!赏锦缎百匹,黄金三百!” 郑旦万般伤怀,却不能显露丝毫,她只有像从前训练的那样展出出无尽的妩媚,娇羞的说道:“大王,赏妹妹五百金,为何才赏我三百?” “哎呀!爱妃,是寡人糊涂了,忘了!忘了!赏!赏金八百!” 西施也抱住吴王撒起娇来,“大王,为何我却又比姐姐少了?” 公皙然回到亭中,张循拍着他的肩膀说道:“小然哥,可惜了,其实本来是有机会掌握主动的,差一点就能赢了。” 姬政白了张循一眼,“你是不是傻?你看不出来公皙兄是故意输的?敢在这种场合赢吴王的宠妃?不要命了?” 张循嘿嘿傻笑道:“嘿嘿,大王不会那么小心眼吧。” 公皙然侧身向高台望去,西施和郑旦正在伺候吴王饮酒,他举起酒杯,向高台之上遥敬,而后一饮而尽。 张循看出公皙然有些伤感,问道:“小然哥,你怎么好像不开心?” “没有,来,我们饮些酒吧。” “好。” 过了一会儿,荷灯节欢乐的气氛随着人们的醉意达到了最高峰。突然,湖水两岸燃起焰火,五颜六色的烟火在空中绽放出姹紫嫣红的花朵,花朵转眼化作金灿灿的瀑布,从天幕之上倾泻而下。 人群中爆发出兴奋的欢呼声,此起彼伏的歌声响彻云际,人们欢唱着,舞动着,纷纷点亮烛火,将更多的荷灯放入湖泊或者河流,一盏盏荷灯在水中漂流,火苗随风舞动,就如同银河里闪烁的群星。 “我们也来放灯吧!”张循兴奋的手舞足蹈。 “好!”众人异口同声。 于是,众人凑到水岸,纷纷将荷灯放入水中,点亮上面的烛火。 和予对众人说道:“大家赶快许个愿望吧,只要这个时候许愿,就一定能实现!” 说罢,和予赶忙将双手叠在胸前,闭上眼睛,嘴里念念有词。随后,和予轻轻一推,将荷灯送入水流。 众人也学着样子许愿,将荷灯放入水中。 姬政放完荷灯,转过头去看到哈娜正闭着眼睛默默许愿。姬政爱意更浓,觉得世间再无任何人可以与哈娜相比,他轻轻拉住哈娜的手,贴在耳边说道:“哈娜小姐,你的愿望就是我的愿望,之前所说的,我一定会帮你实现。” 哈娜轻轻点头,依靠在姬政的怀中,不知是不是天空焰火的映衬,哈娜的脸颊微微泛红,分外美丽。 ------------ 第四十章 首战出征 大半年时间转瞬即逝,很快已经转过年来。 这天清晨,姑苏城里天色阴沉,漫天的雪花肆意飞舞,干枯的树木在寒风中瑟瑟发抖,河流和湖泊上覆盖着一层薄薄的雪盖,整个城市都仿佛蒙上了一层银纱。 姬政正在院子里教习和予练剑,二人练习的格外认真。张循刚刚起床,裹着厚厚的棉衣走出房门,他冻得直哆嗦,打着寒颤说道:“你们两个也太刻苦了吧?这才什么时候啊,就已经练上了。” 和予擦掉额头上的汗水,一边挥剑一边回应道:“姬政哥说了,我得更加努力练习才行。虽然跟随姬政哥学了半年,懂了些技法,但功力还是不够。” 姬政道:“和予天赋很高,技法长进的非常快,但是功力仍然不足,说到底还是基本功不够扎实,而提升基本功的唯一途径就是大量的练习。” “嗯,我知道了,我会更加努力的。” “你们继续吧,冻死我了……”张循又打了哆嗦,见公皙然房间里燃着暖炉,便急忙穿过雪地,钻进了公皙然的房间。 公皙然正依着炉火读书,见张循进来,便招呼他围着炉火坐下。 张循把双手靠在晃动的炉火前,说道:“今天真冷,按说这都快出正月了,为什么还这么冷,呜呜呜,冻死我了,冻死我了。” “喝一口米酒吧。”公皙然从架在火炉上的青铜小鼎中舀出一勺米酒,倒进碗里,递给张循。 张循接过碗,喝了一小口,感觉到一股暖流在体内流淌,顿时舒服了很多,张循哈出一口雾气,接着把碗里的米酒喝光,感叹道:“啊,真舒服啊,这米酒可真好喝!” 公皙然又给张循乘上一勺,说道:“你也不能总是这么慵懒,虽然你天资聪明,但也要努力练习才是。” “我知道啦!再说了,我也没有不努力啊,我平时也会跑跑跳跳,看看书什么的嘛,嘿嘿。” 公皙然微微一笑,无奈的摇了摇头。 过了一会儿,房门开了,姬政大步进来,带进一片风雪。姬政在炉边坐下,身上蒸腾着热气。 公皙然向门外张望,见没了人影,便问道:“和予呢?怎么没进来坐坐?” “哦,郡尉府上还有事,他先回去了。” “赶紧关门,冻死人了。”张循指着房门嚷道。 姬政用烧火棍拨弄了一下炉火,责备道:“就属你穿的厚,还叫冷,说起来也是左军司马了,怎么这么没出息。” “反正就是很冷啊!”张循又喝光碗里的米酒,然后伸手跟公皙然又要了一碗,“还是公皙哥对我好,小姬你就会说我。” 姬政挺直腰身道:“循弟,不是我说你,你也该成熟一点了,总要在下属面前有些威严,我听说营里的弟兄们都管你叫小屁孩儿,一点也不服你,你得对他们更加严厉才行!” 公皙然递给姬政一碗酒,说道:“你也喝一点吧。” “哦,谢谢公皙兄。”姬政接过碗,喝了一大口,顿时觉得温暖舒适。 张循辩解道:“想让别人服气,也不是靠严厉就行的,对他们好一点也能建立威信嘛。” 姬政立即反驳,“才不是!你得更严厉才行,训练必须加紧,现在不努力训练,战场就会送命!这年也过完了,得练练他们了!” “好吧,好吧,我知道了,我明天就通知他们开始训练。” “明天哪行?你忘了明天要去郡尉府见郡尉大人么?” “哦,对啊,我都给忘了。” “你啊,离开我这个策士,你这个左军司马也就没得干了。” “嘿嘿,我可离不开小姬。”张循挠头笑道。 公皙然给自己也舀了一碗酒,喝下一小口说道:“自从我们搬出来到现在,郡尉大人还没有主动召见过我们,这次说是有要事要商量,也不知是何事。” 张循疑惑的说道:“对啊,半年了,郡尉大人再没再找我们商量过事情,是不是为了避嫌?” 公皙然道:“有这个可能,毕竟我们都是郡尉大人举荐的,如果走动太近,可能对我们都没有好处。” “是啊,听说大王非常忌讳结党,不过我们其实也没打算跟郡尉大人结党啊,我们做好自己的事情就可以了,没必要跟任何人结党。” “不是那么简单,大王虽然忌讳结党,却又纵容朝中的派系争斗,他想维系派系之间的平衡,好让不同派系相互牵制,彼此制约,进而增强王权的控制力。” “哦,原来是这样,那朝廷里都有什么派系啊?” “据我这些日子的观察,朝廷里面至少有两个显著的派别,一派以伍子胥相国、孙武大将军为首,派系中人多数不是吴国人,而是先王在位时从其他各国来到吴国效力的贤士,像郡尉大人、季武,都属于这一派。可以理解成新兴的仕人派系,这一派从先王时起,延续至今,实力强大。” 姬政插话道:“孙武先生的《孙子兵法》我读了无数遍,这部兵书堪称世间第一奇书,循弟,你也必须读一读。” 张循连连点头道:“读了,读了,我也读了好多遍了。欸,公皙哥,接着说,另一派呢?” “另一派以太宰伯嚭为首,伯嚭虽然原是楚国人,但他为了能够与伍相国抗衡,联合了朝中绝大多数的吴国贵族和皇亲国戚,像之前被派去查收金矿的郎中令黄大人就是这一派的,姑且可以理解为固有的旧贵族派系,但这一派系实力也很强大,但比起仕人派系则稍弱了一些。大王希望增强这一派系来平衡朝中的力量,所以这恐怕就是郡尉大人避讳的原因。” 张循赞叹道:“小然哥真厉害,把朝廷里的事情摸得这么清楚,我这儿还完全没有头绪呢,除了左军营,朝廷里的官员都不认识几个。” 姬政也赞叹道:“公皙兄果然高人,佩服,佩服。” 公皙然道:“你们两个也需要知道这些情况,将来我们可能也要在这两个派系之间做出选择。” 张循想都没想,张口说道:“那就选郡尉大人这边呗,反正我们也都是外来的。” 公皙然没有回答,只是默默的喝了一口酒。 次日,天气转晴,明媚的阳光挥洒在雪白的大地上,整个世界都闪耀着明晃晃的光芒。 三人一早来到郡尉府正堂,这时娰苏明还未到,张循刚要在正堂西侧的第二个客位坐下,姬政拦住他,说道:“现在你不能坐在这里了。” “怎么了?”张循不解。 姬政指着东侧第一客位说道:“你现在位居司马,我现在是白身,这种场合还是需要注意座次的,所以你应该坐在更靠前的位置。” “可你是我哥啊。” 姬政没理张循,自顾自的在次位坐下。张循无奈,只得在姬政之前的座位上坐下。 过了一会,娰苏明进入正堂,三人起身向娰苏明行礼,娰苏明在主位上坐好后向三人回礼。 一番寒暄之后,娰苏明问道:“三位对大王称霸中原的北上战略如何理解?” 公皙然答道:“郡尉大人,大王想要称霸中原,成为新的霸主,就必须战胜现在的霸主——齐国。” “没错。据我了解,公皙大人原本是齐国人吧?” 公皙然并不避讳,“是的,在下八九岁时离开齐国,虽然乡情无改,但现在属下为吴国效忠,自然再无二心。在下的心境,还望郡尉大人能够理解。” 娰苏明点了点头,又问道:“公皙大人认为如何才能战胜齐国?” “经济上增强国力,军事上扫清障碍。” “具体该如何?” “经济上,除了鼓励农耕,还须加强商业,增进与周围邻国的贸易往来,这样可以增加税收,充实国库,从而提升整体国力。军事上,必须先制服西边的陈国,以解除侧翼之忧,然后再攻打鲁国,叩开齐国大门。” 听罢,娰苏明拍手赞叹道:“好!说的非常好!” 这时,一旁的张循却紧皱着眉头说道:“虽然公皙兄所说的战略计划非常合理,但是,在下仍然认为北上不妥。” “哦?如何不妥?” “齐国远在千里之外,即便攻克,其土不可守,其民不可移。对吴国没有什么好处,而越国就在咱们腹下,不知大王如何能卧在一柄利剑上安睡。” 娰苏明连连点头,又问另外二人,“左司马认为北上不妥,你们二人如何看待?” “的确不妥。”公皙然和姬政齐声答道。 娰苏明伏案大笑:“哈哈哈,你们三个好大胆子!” 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中不免焦虑不安。 娰苏明摆了摆手,示意三人放宽心,“我虽然原是越人,但却是吴臣,为国为民,从来不曾有过二心。如今大王听信伯嚭谗言,不除越国腹下大患,却要长途北上,与齐国争霸,糊涂,真是糊涂啊!” 听到娰苏明如此说法,三人才松了一口气。 张循拱手道:“郡尉大人所言与我三人所想如出一辙,虽然征服越国确实不易,但相比北上争霸,却更有战略价值。如果一味北上,反倒可能使越国发展成最大的祸患。” 娰苏明叹了口气,“哎,你说的没错,但是大王心意已决,即使伍相国和孙武大将军多次向大王进谏,都无法改变大王北上争霸的决心。” “如果无法改变大王心意,那也只能全力以赴,尽量赶在越国发展成祸患之前战胜齐国。” 娰苏明眼光一横,注视着张循说道:“大王命令,开春兴兵,讨伐陈国。” “真的要开战了?!”张循甚是惊讶。 “是的,但愿天佑吴国。” 三人沉默片刻,公皙然行礼问道:“郡尉大人,统帅是否已经选定?” “已经定了,本次出征由郎中令黄大人领兵。” “就是之前查收金矿的黄蕴大人么?” 娰苏明笑道:“正是他,大王的小舅子。” 张循和姬政一脸诧异,而公皙然并不感到惊讶,黄蕴的背景他早就有所耳闻。公皙然继续问道:“不知黄大人可有统兵经验?” “并没有,这是他第一次统兵出征。” 张循直挠头,“没有经验怎么能统兵呢?” “呵呵,谁都有第一次,你们不也没有上过战场么?这次我向大王举荐你做左军先锋,虽然你没有经验,但大王也同意了。” “啊!?我?左军先锋?我不行啊。” 娰苏明摆手道:“呵呵,所以说,谁还没有第一次?过几天就是春祭,祭典之后大王会在城东郊的演武场点将,届时你要做好准备。” 张循心中慌乱,一时反应不过来,但也只能连连拜谢,“哦,我,我记住了,谢谢,谢谢郡尉大人。” 离开郡尉府,张循突然感觉到无比的紧张,这将是他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统领军队参与战争。虽然这是他一直以来的梦想,但当梦想真的要成为现实的时候,他却感觉到巨大的压力,他甚至怀疑自己是否真的有能力去完成这一使命。 张循越想越觉得难受,胸口竟闷得喘不过气来。公皙然见张循脸色苍白,知道他心中惶恐,便安慰道:“谁都有第一次,你虽然名为左军先锋,但黄将军应该不会委以重任,所以也不必太过紧张,就当是积累经验吧。” 姬政也附和道:“我说大司马,不就是上战场么?至于这么害怕么?” 张循羞愧,连忙辩解:“我哪里害怕了,只不过我想不明白,为什么要让一个从没打过仗的人带兵啊?难道朝中就没有武将了么?” 公皙然答道:“这个问题我也在想,不过我觉得大王这么安排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甚至大王同意你做左军先锋,也是有原因的。” “怎么说呢?” “人不对,道不同。吴国的武将多是老臣,这些老臣随先王出生入死,还曾经跟随伍相国和孙武大将军攻破楚国,立下了汗马功劳。按派系来说,他们多数属于仕人派系,而且他们对先王的感情极为深重。五年前,先王死于越人之手,这些人一直希望灭掉越国为先王报仇。大王为了平衡派系,也为了贯彻北上的战略,故而不用这些人。” 张循仍是不解:“可打仗不是儿戏啊,让一个没打过仗的人来统兵,大王真的放心么?” 公皙然推测道:“相对而言,陈国比较弱小。另外,为了不影响春耕,这次出征不会动员民兵,应该只使用常备军队,人数不会很多,领兵也相对容易一些。可能大王觉得由黄大人领兵也是绰绰有余吧。” “哦,那小然哥刚才说,让我当左军先锋也是有原因的,这又怎么讲?” “可能因为你是郡尉大人唯一可以推荐的无派之人吧。” 张循听罢,更是心事重重,他踩着地上还没有融化的冰雪,满面愁绪。 姬政用力拍了下张循的后背,笑道:“司马大人,不要如此憔悴了,让人看见了还不笑话死你?” “小姬,说真的,我确实好紧张……” “行了,行了,别紧张了,你所追求的不就是这一天么?” “话是这么说,可是……真的等到这一天,我却紧张的不行,我现在的感觉就跟咱们第一次见到阴兵的时候一样。” 姬政停住脚步,将双手重重的搭在张循的肩膀上,笑着说道:“行了,别担心了,我陪你去。” 听到这句话,张循兴奋的抓住姬政的手,颤抖着问道:“真的?!你真的愿意陪我去!?” “嗯,去!不陪你的话,我担心你活不了几天。” “太好了!走!喝酒去!我请客!” 张循拉着姬政就往前面的酒肆跑,一边跑一边向身后的公皙然喊道:“小然哥,快来啊!” “嗯,知道了。”公皙然应了一声,看着张循和姬政欢乐的身影,他眉间泛起一丝愁色。 ------------ 第四十一章 点将出征 很快,大半个月过去了,冰雪消融,气温回升,大地呈现出复苏的迹象。 这天上午,姑苏城东郊演武场。吴王手持宝剑,傲然挺立在高台之上。高台两侧,众武将身披铠甲,腰佩宝剑,威风凛凛。高台下方,两万士兵整齐排列,气势雄壮,士兵们持械挺立,各式兵器鳞次栉比,在明媚的阳光下闪烁着耀眼的光芒。 伴随一战喧天的鼓声,点将仪式开始了,侍臣上前宣读讨伐檄文,借着一些莫名其妙的罪过,将陈国批判的体无完肤。随后,吴王拔出宝剑,向众人高喊道:“区区陈国,目无尊主,竟敢不敬天子,实在天理不容!我吴国受命于天,当兴师伐之!” “吼!”众人回应。 接着,吴王便高声点将:“今日兴师两万,命黄蕴为大将军,出征讨伐陈国!黄蕴将军上前受命!” 只见一个四十岁上下的男人走上台前,他体态偏胖,身材略显臃肿,一身乌黑重甲压得他步履蹒跚,此人正是郎中令黄蕴。黄蕴在吴王面前跪下,举手接过将军印和龙纹兵符,高呼道:“臣,黄蕴,定然不辱使命,此行必定剿灭陈国!” 随后,吴王又高喊道:“命太子友为副将军,辅佐黄将军协领士兵!太子友!上前受命!” 这时,一个年近二十的英武少年走上前来,他身高八尺,体型健壮,浓眉大眼,鼻梁高挺,唇线锋利,皮肤黝黑,整个人英姿勃发、气宇轩昂,他身着镶金铠甲,腰间配有青铜宝剑,背上一抖赤红披风随风招展。太子友在吴王面前跪下,高呼道:“谨遵父王训令,孩儿定不辱使命!” 吴王看着太子友,满心喜爱,他用力拍了拍太子友的肩膀,然后将太子友扶了起来。 随后吴王继续点将,又任命了几人之后,吴王最后高喊道:“命张循为左军先锋,协领步兵两千!命余兰为右军先锋,协领步兵两千!张循!余兰!上前受命!” 这时,人群议论纷纷。 “张循是谁?从没听说过啊。” “是啊,没听说过。” “好像是个左军司马。” “快看,是个小家伙,毛还没长齐呢!” “哈哈,是啊,看样子不像是打过仗的,居然跟余老将军平级,不知道这小子什么来头,哈哈。” 张循身穿青乌铠甲,背上披着白色披风,紧张的走上高台,他在吴王面前跪下,接过虎纹兵符,高呼道:“臣,张循,定不辱使命!” 另一个将领也在吴王面前跪下,他身着轻甲,枯槁黝黑的脸上满是成熟沧桑,左眉上的一道疤痕更是彰显着他身经百战的荣耀,他伸出满是老茧的手,接过豹纹兵符,高呼道:“老臣余兰,定不辱使命!”。 此时,在演武场外围,姬政等人正趴在围栏上远远的看着张循。 霜荼坐在围栏上感叹道:“小循哥哥今天真的好帅啊!” 哈娜扶着霜荼说道:“是啊,我也觉得小循穿上铠甲之后,真的是很英俊呀!跟以前傻乎乎的样子简直是天壤之别啊。” 和予郁闷的捶打围栏,“我也好想穿上铠甲啊,太帅气了,羡慕死我了!” 姬政远远眺望,心中百感交集,嘴上却并无言语。 冬牙走到姬政面前,诚恳的说道:“姬政哥,我还是希望能跟你一起去。” 姬政摇了摇头,“不行,战场很危险,你还小,不能去。” 冬牙目光坚定,再次请求道:“姬政哥,我要去,一定要去,我必须保护你和张循哥,你们要是有个意外,我就再也没有亲人了。” “好吧。”姬政见冬牙如此坚决,也就只好同意了。 哈娜羞涩的牵住姬政的手,问道:“明天出发么?” “嗯……明天出发。” “大概多久?” “快的话,三个月吧。” “要活着回来。” “嗯,一定……等着我。” 晚上,众人饮酒畅谈,直至夜深。宴席到了最后,和予有些飘飘然,举起一杯酒对张循、姬政、冬牙三人说道:“明日三位就要出征了,我敬三位。” 哈娜揽着姬政的臂弯,也举起酒杯,微醉道:“来,敬你们。” 公皙然也举杯,“一起吧。” 众人纷纷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和予放下酒杯道:“我也好想去啊,太子友没比我大几岁,人家都当副将军了,羡慕啊!而且那身金甲真的太帅了!” 公皙然问道:“和予,太子殿下多大岁数了?” “没比我大多少,也就大个三四岁吧,他岁数和张循哥、姬政哥差不多,太子人很好的,你们三个没准能成为好朋友。”和予打了个哈欠,说道:“不早了,我得带妹妹回去了,你们也早点休息吧。” 张循道:“是啊,时候不早了,你们赶紧回家吧,我们三个休息两个时辰就要回军营报道了。” 和予行礼道:“那我们就此别过,三位千万保重。” 随后,众人起身送和予、霜荼离开,走到院门口,沉默了一晚上的霜荼突然拉住张循的衣角,依依不舍的说道:“小循哥哥,一定要保重啊!” “嗯!放心吧,我一定会活蹦乱跳的回来!” 霜荼眼眶有些湿润,声音也抽噎起来,她从怀中取出一块刺绣锦帕,递给张循,说道:“小循哥哥,这个送给你。” 那是一块洁白的锦帕,一簇淡粉色的荼蘼花缤纷盛开着,花朵上覆盖着一层淡淡的白霜,张循将锦帕轻轻收入怀中,生怕弄脏了一丁点。 “小霜,谢谢你!就算回不来,有这块锦帕陪着我,我也没什么遗憾了。” 霜荼慌忙踮起脚,伸手去捂住张循的嘴,“呸呸呸!不许胡说!” “不说了……不说了……” “嗯!哥哥一定会活蹦乱跳的回来!”霜荼一把抱住张循,潸然泪下。 “嗯,活蹦乱跳的回来!” 送走了和予和霜荼,几个人分别回到自己的房间休息。再过一会儿,他们就要离开家奔赴战场了。 姬政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安睡,一阵寒风从门缝吹进屋来,姬政不禁打了个寒颤,将被子紧紧裹在身上。 谁知又是一阵寒风袭来,吹得姬政头皮发麻,他坐起身来,这才发现门开了,而哈娜正站在门口。 姬政赶忙从床上站起来行礼道:“哈娜小姐,这么晚了,还没有睡么?” “赶紧回床上去,多冷啊。” 姬政突然意识到自己衣冠不整,顿时觉得十分不好意思,只好呆呆的站在床边,保持着行礼的姿势问道:“哈娜小姐……这么晚了,来找我有什么事么?” 哈娜拿出一个小盒子交给姬政,说道:“这个是蛇棘香,我们从星月堂逃出来的时候用的就是这个。” 姬政接过盒子,立即闻到一股沁人心脾的芬芳,他深呼吸一口,说道:“嗯,我记得这个味道。” “里面有几片蛇棘香,你把这个带上,行军打仗住的差,把这个盒子放在枕头边就行了,可以让你每天都能睡个好觉,做个好梦。” 姬政收下蛇棘香,说道:“谢谢哈娜小姐。” 哈娜脸色微红,羞涩的说道:“要梦见我才行。” “嗯,我会一直带在身上,希望每晚都能梦到哈娜小姐。时候不早了,小姐也会去休息吧。” 姬政再次行礼,之后仍呆若木鸡的站在原地。哈娜转身关上了房门,而后突然走到姬政身边,她将外衣脱掉,光洁的胴体只剩下纱质的内衫。 “哈,哈娜小姐……这……”姬政一时慌乱。 “我一个人睡,很冷。”说罢,哈娜一头钻进了姬政的被窝。 姬政脑中一片混乱,只能傻傻愣在床边。 哈娜从被窝里伸出一只手来,轻轻抓住姬政的手,问道:“不冷么?” 姬政冻得发抖,却摇了摇头说:“不冷……不冷……” “没事的,进来吧。”哈娜说着,便把姬政往床上拉。 姬政挪动着冰冷僵硬的身子,勉强坐到床上,他保持着和哈娜的距离,不敢靠近,更不敢躺下。 哈娜用手搂住姬政的上身,把他按倒在床上,然后将被子盖在他身上。姬政冰冷的身子终于感受到了温暖,然而他却只能这样僵硬的躺着,不敢有任何动作。 姬政的心在狂跳,他感觉自己的体内仿佛在燃烧一般,热辣的火焰似乎要融化自己冰封的外壳,他试图让自己平静,可耳边却律动着哈娜温热而急促的呼吸,空气里隐约弥散着蛇棘香的味道,混合着哈娜的体香,令他深深痴迷,他用力睁开眼睛,不敢让自己沉浸在迷离的梦幻中,可身体却清晰的感触着哈娜柔软而丰满的胸部和光滑而娇嫩的大腿。 姬政的血液在沸腾,周身上下,精气涌动,理智正在一点一点的决堤,他艰难的控制着,可右手却突破理智,搭在了哈娜的腰间。他摩挲着,感受着哈娜纤细的腰身和丰润的臀部之间那柔美的曲线。 他放弃了,放弃了理智最后的防线,他喘息着,猛的将手伸进哈娜的内衫,用力抓住哈娜的臀部和胸部,将手指深深嵌入哈娜雪白的肌肤。 哈娜不禁娇喘一声,呼吸变得更加急促。 姬政翻身压到哈娜身上,他们亲吻着,吮吸着彼此唇间的灼热,他们拥抱着,感受着对方身体的滚烫。 姬政撩开被子,坐在哈娜身上,伸手去脱哈娜的内衫,就在哈娜的胸部即将展现在姬政眼前时,一阵剧烈的寒风哐当一下将门吹开,呼啸的灌进屋子,姬政不禁打了个寒颤,体内的灼热拼命的抵御着凛冽的寒风,他用被子盖住哈娜,生怕哈娜着凉,可寒风依然肆虐。 姬政趴下身子,想用身体裹住哈娜,却碰触到哈娜冰冷的肩膀,他虽不想停下,却不得不无奈的下床,顶着寒风关上了门。 回到床上,姬政躺在哈娜身旁,骤冷的身体浇灭了原本熊熊燃烧的烈火,理智也重新筑起了堤坝,将原始的冲动牢牢禁锢。 “怎么了?”哈娜的呼吸仍是很急促。 “对不起,哈娜小姐……”姬政躺在一旁,一动不动,轻声的说道。 哈娜笑了:“害怕了?我都不怕,你怕什么?” 姬政点了点头,“害怕了,我怕会死在外面。” 哈娜一把将姬政的头搂进自己的胸口,温柔的抚摸着姬政的后背,“傻瓜,不许乱说。” 姬政紧紧搂住哈娜,说道:“等我回来,好么?” “好。”哈娜温柔的说道。 ------------ 第四十二章 首战告捷 张循、姬政和冬牙随军向西北方向行进了将近一个月时间,终于在三月中旬抵达了陈国边境的舒县,部队在舒县东南驻扎。 中军大帐内,众将领正在议事。 黄蕴手握佩剑,指着沙盘说道:“我们行军至此,已经花费了近一个月的时间,现在将士们各个摩拳擦掌,都迫不及待想要大战一场了。我看,这区区陈国,用不了一个月时间就能拿下,眼下第一战至关重要,务必大获全胜,哪位将军愿打头阵,率先攻破这小小的舒县?” “末将愿往!”余兰率先站出来请命道。 “好!余老将军身经百战,攻破舒县自然轻而易举,请问余老将军,打算如何攻城?” “舒县城矮,采取云梯蚁附战术即可。” 黄蕴十分高兴,下令道:“好!此举简单有效。余老将军听命,领兵五千,明日攻城!” 没等余兰接令,张循突然上前一步,向黄蕴行礼道:“黄将军!我们对舒县的情况并不了解,可否先试探一下,暂且不要攻城。” “试探?有什么好试探的?!你不知道么?兵贵神速,现在士兵们精力充沛,人人急着打仗!你倒好,让本将军试探?舒县巴掌大点地方,城墙又矮又破,有什么好试探的?” 张循解释道:“我是觉得我们远来至此,还不了解敌人的情况,冒然攻城可能会有些不妥。” 黄蕴大怒,刚要发作,太子友上前拉缓道:“黄将军,左先锋说的也有些道理。” “哼,一个小小的左军司马,他能知道什么?” 太子友笑道:“孙武将军不是说过么,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哼!那他还说过,兴兵在外,日耗斗金呢!?”黄蕴轻蔑的瞪了张循一眼,斥责道:“哼,你还左先锋呢!怎么这么磨蹭!不必再说了,明日攻城!” 张循无奈,只得闭口不言。 议会之后,张循将议会时发生的事情告诉了姬政,姬政听罢,笑道:“其实黄将军说的也没错,现在士兵们气势正盛,一鼓作气攻下舒县倒也是个正确的选择。不过话说回来,侦查一下也用不了多长时间,怕就怕黄将军轻敌大意。” 张循忧心忡忡道:“对啊!我也这么觉得,轻敌可是大忌啊,何况我们都不了解敌人,《孙子兵法》不也说要知己知彼么?” “算了,看明天的战果吧,你以后可别这么直言不讳了。说起来,师父教你的论辩之术,怎么都忘光了么?不知道避其锋芒啊?” “是啊,奇怪了,刚才怎么就把论辩之术忘得一干二净了。” 姬政笑着拍了拍张循的肩膀,“你啊,面对黄将军时,还是委婉点吧,我看他已经开始不喜欢你了。” “嗯……我知道了。” 次日,吴军集结五千精兵,大举推进至舒县低矮的土城前。 黄蕴骑着高头大马,挺立在队列前面,看着土城上稀稀落落的百十个弓箭手,黄蕴大笑道:“哈哈!区区陈国,边境大门竟然如此不堪!” 其他将领也指着城墙说说笑笑,张循见状,对身后的姬政说道:“会不会有埋伏?” 姬政摇了摇头,说道:“应该没有。” “怎么看出来的?” 姬政一脸正经道:“猜的,我也没打过仗。” “猜?……”张循听得一脸茫然。 没过多久,随着黄蕴一声令下,余兰率领五千精兵向土城冲杀过去,士兵们举着盾牌、扛着云梯,一拥而上。 这时,土城上的弓箭手们也开弓放箭,上百支箭矢呼啸而来,一阵箭雨过后,前排的吴国士兵死伤数十人,有的被射中要害一命呜呼,有的身中数箭,躺在地上惨痛的哀嚎,后面的士兵吼叫着,踩过前面士兵的尸体或者残躯,拼命的往前冲杀。 箭雨一轮接着一轮席卷而来,土城前开阔的沙场顷刻间铺上了一层糜烂的血肉。吴国士兵们顶着箭雨奋勇向前,在付出了重大的伤亡之后,终于冲到了城墙下。一条条云梯骤然立起,士兵们刚爬上云梯顶端,却被守城的敌人连同云梯一齐推落在地。云梯轰然倒下,攀附在上面的士兵死的死,伤的伤。后进的士兵顾不上伤员,立即从地上扛起云梯,再度将云梯挺立起来。 好不容易稳住云梯,可是更残酷的战斗才刚刚打响。只见城墙上浇下滚烫的热油,下面的士兵被热油浇身,烫的满地打滚,哭喊连天。紧接着,巨石、滚木连同漫天乱飞的箭矢不停招呼,很快就在土城前筑起一层尸山。 余兰远望战场,见五千大军竟然迟迟不能攻下城墙,心中焦躁,立即命人击鼓催促。战场上鼓声大作,攻城部队听到命令,再次向城墙发起冲击。密密麻麻的攻城部队拼命涌上城墙,终于冲破了陈国的防线。随后,吴国士兵占领城墙,将守城的陈国士兵全部斩杀。 半个时辰之后,吴国士兵从里面打开了舒县土城的大门,他们登上土城,拔掉了所有陈国的旗帜,高声欢呼着将吴国旗帜高高挥起。 黄蕴带领着众将领缓缓入城,他欣赏着舒县残破的城墙和遍地的尸体,转身对张循笑道:“哼哼,试探?半个时辰我们就攻下了舒县,你还要试探,说不定等你试探上几天,这城就攻不下来了!” 张循无话可说,只能低头默默跟着黄蕴。 过了一会儿,黄蕴召集众将领在县衙议事,黄蕴大喜,对众人说道:“本次攻城,余老将军旗开得胜!可谓头功一件!” 余兰上前一步拜谢道:“谢将军!” “余将军,本次战报如何?” “禀告大将军,本次攻城,杀敌二百人,我方阵亡五百四十二人,轻伤八百余人,重伤一百余人。” 听到这段简报,张循心中骤然一紧,马上意识到了一个严重的问题,但碍于场合,也只能闭口不谈。 黄蕴笑道:“很好,伤亡情况并不严重,城中情况如何?” 余兰答道:“城中并无百姓,也没有粮草、军械,就连地图、户籍册等都没有发现,现在整个舒县已是一座空城。” 黄蕴一听,竟哈哈大笑起来:“陈国人真是怕了,为了躲咱们,恐怕连城里的耗子都跟着搬家了吧,哈哈!” 其他将领也跟着哈哈大笑。 黄蕴接着说道:“不过,陈国人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我倒要看看等咱们打到他们都城宛丘的时候,他们还能往哪躲!对了,舒县的守城将领还活着么?带他过来!” “舒县县令已经在城上自杀了。” “倒也是烈士,厚葬吧。” “诺!” 黄蕴转过身来,指着沙盘对众将士说道:“攻克了舒县,就算是叩开了陈国的大门,接下来一鼓作气,再拿下洪县、北杨县、巴集县,不出一个月,就可以攻至宛丘城下了。” 众将领纷纷点头称赞,只有张循皱着眉头沉默不语,黄蕴见张循默不作声,便问道:“张将军,怎么不说说你的想法?” “在下没什么想法,只是觉得黄将军攻无不胜,末将佩服不已。” 黄蕴哈哈大笑,也就不再继续追问了。 议会结束后,张循垂头丧气的走回营帐,这时有人从后面拍了一下张循的肩膀,张循转身一看,发现竟是太子友,便赶紧行礼道:“太子殿下。” 太子友回礼,“我看你有心事,是不是对黄将军的战略有什么看法?” 张循想起来公皙然曾说过,黄蕴是太子的舅舅,便不敢多说什么,只是敷衍道:“将军的战略并没有问题,我们两万人在外打仗,理应寻求速战速决,不然的话,粮草供应就会成为拖累。” 太子友似乎看出张循还有保留,继续问道:“但你还是有所质疑,对么?” “质疑……没,没有……” 太子友笑道:“你我同岁,姑且抛开身份、职务,仅以兄弟相待,如何?老实说,我对黄将军的战略有些看法,但我也是第一次带兵打仗,不敢多嘴,所以,咱们两个新手不妨一块儿议论一下。” 张循见太子满眼真诚,心中戒备也放下了一半,“承蒙太子殿下不嫌弃,我对黄将军的战略并无质疑,只是有些顾虑。” “嗯,说来听听,我很想知道你的看法。” 张循四下张望,见周围无人,才问道:“不知太子殿下对伤亡人数怎么看?” “还算正常,毕竟攻城一方往往需要付出三倍的兵力,敌人死亡近二百,我们死亡五百多,重伤一百多,基本上就是三四倍吧。” “殿下说的不错,但这是建立在双方作战兵力三比一的前提下,然而此次我们是以五千兵力同时进攻,敌人的防守力量却只有不足二百人,这还哪里是三比一?” 太子友恍然大悟,点头说道:“没错,没错,如果我们用六百人攻城,哪怕只活下来十几人,也算是正常,可是我们以五千兵力同时进攻,这样的伤亡比例就不正常了。” “太子殿下,还有几点很奇怪,为什么守城的只有区区二百人?为什么城中百姓、粮草、军械等等都已经撤离?更重要的是,为什么连一个投降的人都没有?” 经张循提醒,太子友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心中隐隐不安道:“说明陈国早就知道舒县守不住,所以才搬空家底,留下二百死士等着我们前来攻城,这恐怕也就是为什么只有十一人被俘的缘故。” “没错,陈国清晰的知道自己想要干什么,他们做好了准备等着我们,而我们却不知道前面有什么。” 太子友重重的拍了拍张循的肩膀,赞许道:“好兄弟,有见地,真是我大吴栋梁之才!这样吧,以后咱们两个多商量商量,如果有必要,咱俩就一块向黄将军提出看法,不管怎么说,今天都是旗开得胜,值得庆祝,走,去我营房中喝一杯!” “谢太子殿下!不过若跟我兄长相比,我也只能自惭形秽,无论武艺、谋略,他都远在我之上。” “哦?你兄长是何方高人?现居何职?” “他并无职务,现在我身边做一名策士,他名叫姬政,。” “哈哈,好!既然他现在军中,就叫上他一起,今天我们不醉不归!” ------------ 第四十三章 夜袭舒县 深夜,月黑风高,舒县中心位置的一处大宅子被改成了临时的副将军营房,太子友、张循和姬政三人正在其中饮酒畅谈。 太子友两颊红润,神情微醉,摇晃着玉杯笑道:“二位果然是难得一见的英才,日后还当为国家尽心尽力才是。” 张循端起一只玉杯,向太子友敬酒道:“感谢太子殿下赏识,我二人自当尽绵薄之力,只是……兄长姬政尚无官职,还望太子殿下能提拔兄长,兄长之才远胜于我,如果不加以重用实在是国家的损失!” 太子友向姬政敬酒道:“刚才听姬先生论战,我已知先生大才,昔日先帝正是重用了伍相国和孙武大将军才有了吴国今日的强盛,我自然也知道人才的重要性,像先生这样的人才,我必有重用。请先生放心,本次征战归国,我自当向父王举荐先生!” 姬政听罢举起一杯酒,向太子友敬酒道:“谢殿下知遇之恩,政当建功立业,为国家尽所能之事。” 三人同举酒杯,互敬之后,一饮而尽。 就在这时,原本夜深人静的街道上突然传来嘈杂的喊杀声,一时间杀声四起,火光冲天。 侍卫惊慌失措的冲进营房,一头扑倒在太子友面前,报告道:“大事不好了!太子殿下,快跑啊!” “怎么回事!”太子友显得有些惊慌失措。 “陈国人!陈国人突然从地底下钻出来了!不知道有多少!四处放火放箭!咱们死了好多人啊!” 太子友顿时慌了神,酒也醒了大半,他拉起张循和姬政就要往外跑,“糟糕!快!肯定是陈国人杀回来了!咱们赶紧逃吧!” 姬政一把按住太子友,“殿下莫慌!咱们还不知道外面是什么情况,贸然出去可能会更加危险!不过听外面的声响,不像是大规模进攻,我猜测是陈国人利用地道发动了袭击。” 张循也赞同姬政的说法,“外面乱作一团,暗箭满天飞,现在出去的话,万一殿下被暗箭射中,那才真是万劫不复了!” 听了这话,太子友才稍稍镇定下来,“那……那我们现在怎么办?难道就坐以待毙不成?” 姬政道:“殿下,现在我们应该留守在这里,但这不是坐以待毙,而当下最好的选择。此外,现在应该命令士兵把守大门,任何人不得擅自出入,如有任何情况,须立即通报。还有,要多打几缸水上来,以防营房失火。” “有道理,有道理。”太子友连连点头,指着侍卫喝令道:“还不快去!快去打水啊!” “诺!”侍卫应命,慌张的跑了出去。 姬政从架子上取下太子友的金甲,一边帮太子友穿上铠甲,一边说道:“殿下,为了以防万一,还是穿上铠甲更安全一些,我们二人今晚会一直守护在殿下身旁。” “太好了!太好了!有二位在身边,我就放心了!” 半个时辰之后,外面的喊杀声渐渐消失,原本被火光照亮的天空也逐渐恢复了幽暗,骚乱很快就被镇压,而且远未波及到太子友所在的房舍。 天色微亮,太子友正身着金甲,歪歪斜斜的躺在地上呼呼大睡,张循也坐在地上,一手支着头,呼呼打盹。姬政手持书卷,显然一夜未眠。 这时,一个侍卫进入营房,报道:“报!大将军有令,请太子殿下前往将军营房参加紧急议会!” “啊!陈国人杀进来了!?”太子友忽然惊醒,惶恐的眨着惺忪的睡眼。 侍卫答道:“太子殿下!陈国人早已被击退!” “哦,那就好,那就好,你刚才说有什么事来着?” “将军有令,所有将领速去将军营房参与紧急议会!” “好,我这就过去,你下去吧。” “请殿下尽快,黄将军要求所有将领立即赶到。” 太子友打了个哈欠,不紧不慢道:“知道了,我洗把脸就过去,这一身酒气去参会总归是不太合适。” “诺!”侍卫虽然心急,但也不敢再催促,只得应命离去。 张循也醒了过来,看到姬政正在一旁读书,便问道:“小姬,你一直没睡么?” 姬政道:“是的,昨晚的骚乱很快就被镇压了,后来发现,那的确是陈国小股部队的偷袭骚扰。” “哦,原来如此。”太子友彻底松了口气,转头望向窗外,见天边刚刚泛白,顿时心生郁闷,嘟囔道:“天还没亮就议会,真不知道能有什么事情。哎,既然是军令,我们还是赶快参会去吧。” 姬政拱手道:“那我先回营帐休息了。” 太子友一把拉住姬政,满怀诚意道:“先生随我们一起去吧。” 姬政有些为难,“这是军机会议,我并无官职,参与这种议会恐怕并不合适?” “有什么不合适的!你虽然尚无官职,但从现在开始,你也是我的策士了!以后的军机议会我都要带你参加!” 姬政忙行礼拜谢:“谢太子殿下。” 过了一会儿,三人来到不远处的县令府衙,这里已经被改造成了临时的将军营房,众将领到齐,只等太子友和张循二人。 黄蕴绷着脸,心中不悦,他本想借迟到之事好好斥责张循一番,但见张循和太子友一同赶来,却又不好发作,总不能连同太子殿下一同斥责。黄蕴暗暗叫骂,但也只能忍气吞声,而就在这时,他看到一个不曾见过的人正跟在二人身后。 黄蕴顿时火冒三丈,指着姬政厉声呵斥道:“那是何人?竟敢闯入军机重地?来人啊!给我拿下!” 卫兵刚要上前捉拿姬政,太子友急忙挺身护住姬政,呵斥卫兵退下,说道:“此人名为姬政,屡有高见,我已将他收为策士,今天带他来参与军机议事,有什么问题么?!” 黄蕴气不打一处出,可终究无可奈何,只能哼了一声,说道:“既然是太子殿下喜爱的策士,那就呆在最后面听吧。” 众人立定之后,黄蕴说道:“昨晚陈国人夜袭舒县,我军轻伤三十余人,死亡及重伤十余人。现已查明,陈国人利用隐蔽地道对我方进行了夜袭,他们始终在暗处放箭、放火,始终不曾正面对抗。我们巡查一夜,没能抓到一人。至于地道的位置,更是一无所知。因此,今天所有将领务必亲自带人搜查舒县的各个角落,无论如何也要把地道给我找出来!” “诺!”众将领齐声回应。 “另外,大军明日必须休整完毕,留下一千人防守舒县,后天整军向洪县进发!” 听到这一命令,张循心急火燎,虽然极力按捺,但终究还是没能忍住,开口说道:“黄将军!在下有一些看法。” 黄蕴一看,又是张循,登时大怒,恶狠狠道:“怎么又是你!怎么就你有看法!就你事多!” 张循拱手道:“属下觉得留守一千人实在太多了,留下一百人足矣。” 听到这个建议,黄蕴又好气,又好笑,指着张循说道:“呵呵,上次你说要先试探,然后再攻城,当时我还以为你是个谨慎之人,怎么这次你又如此轻率,竟会嫌留下的人多了?” “黄将军,接下来我们要攻打洪县,那么攻下洪县之后,将军是否还要留下兵力守城?” “废话!哪一寸城池不是将士们拿命换回来的?岂有不守之理?” “如此一来,将军也要留下一千人了?” “一千人怎么够?到了洪县,就是进入了陈国腹地,而且洪县更大,一千人不够,要两千人守城还差不多。” “那么接下来的北杨县,巴集县呢?如果都留下两三千人防守,等我们打到宛丘城下的时候,兵力恐怕就不足一万了。” 黄蕴突然大笑起来,“哈哈,哈哈,我当你有什么高见呢,真是愚蠢至极!” 张循心中不服,按住性子说道:“在下确实愚蠢,还请将军指教。” “等我们打到了宛丘城,这陈国也就被打的差不多了,一座孤城,别说一万人,三千人都能轻松攻下!再说了,真到了到那时,这陈国也差不多该投降了吧?哈哈!不战而屈人之兵,才是上策啊!哈哈!” 黄蕴大笑,其他将领也跟着哈哈大笑。 谁想,笑声过后,张循却硬着脖子问道:“将军,万一陈国不投降呢?万一等待我们的是一场苦战呢?” 黄蕴大怒,瞪大眼睛说道:“这有什么可担心的,届时我只需从舒县、洪县、北杨、巴集把守军调到宛丘城下,不就好了么?” 张循见黄蕴态度坚决,自知劝告无用,只得暗自叹了口气,懊悔顶撞了黄蕴,于是行礼道:“末将考虑不周,还是将军高见。” “哼!年轻人,多学着点吧。” 军机议会结束之后,张循与姬政走回营房,姬政笑道:“你是怎么了?我可从来没见过你这个样子,以前的你可是三寸不烂之舌,三言两语就能把人绕晕了,然后拐着别人顺着你的想法走,今天倒好,怎么就跟傻了一样?是不是把所学的论辩之术都还给师父了。” 张循心中郁闷,哀叹道:“不知道,可能是因为如今我身为臣子,言行都须考虑家国利益,所以不得不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这样可不好,黄将军显然开始厌烦你了,以后跟将军提建议时还是得用些技巧。” “是啊,以后得注意了。不过……小姬,你觉得我刚才提出的建议对么?” “我觉得你的建议基本上是正确的。” “嗯,分兵不利,需要集中力量进攻才是啊。” 姬政摇头,“也不尽然,分兵是否有利,要结合整体的战略节奏来看。如果计划速战速决,那就不应该分兵,只留少量部队和伤兵守城即可;如果计划打持久战,那就应该分兵,巩固城防和联络线,稳步推进战略纵深。” “你说的没错,可是就黄将军的战略来看,应该是追求速战速决的,正是依照他的战略,我才提议留少量兵力守城。” “是啊,战略与战术不匹配,这可是大忌,说到底,我觉得黄将军还是太过轻敌了。” 张循点头赞同,“没错,我也觉得黄将军轻敌了。” 二人继续走了一会儿,姬政突然在一座土墙前停了下来,他从墙上拔下一支箭矢,递给张循说道:“这是昨晚陈国人夜袭时用的箭矢。你看,这支箭矢是不是比常规的箭矢要短一些。” 张循摆弄着箭矢,点头道:“没错,确实短了不少。” “这种短箭一般都是配合手弩使用,所以陈国人夜袭的目的并不在于夺城,而在于骚扰,今后他们可能会把这种夜袭变成家常便饭,进而促使我们留下更多的防守力量。” “这样的话,陈国人很可能是在故意削弱我们的主攻力量,真到了宛丘之战的时候,还真的有可能会变成一场苦战。” “没错。” 张循忧心忡忡,问道:“那我们是不是应该去找太子殿下,让他跟将军建议一下?” 姬政不置可否,“我也不知道这样合适不合适,公皙兄如果在就好了。” “是啊,也不知他们现在怎样……” ------------ 第四十四章 城中太平 此时的姑苏城正值阳春三月,水岸的柳树在和煦的微风中飘摇,与水中的倒影相伴起舞,漫天的柳絮好似纷飞的雪花,萦绕出春天独特的烂漫。 明心湖的环亭里,郑旦娘娘正和公皙然下棋,郑旦身着橘色长裙,公皙然仍是白衣飘然,一片湖光春色中,两人相谈甚欢,心情大好。 “娘娘最近气色很好。” 郑旦撩起刘海,微笑道:“天气暖了,心情也好了,气色自然也是好了很多,不过,比起上个月相见时,先生却显得有些憔悴了。” 公皙然点了点头,说道:“如今国家对陈国开战,军费开支的事情都须由我负责。此外,征税、工商、春耕等事务都需要做年初的计划安排,事情都赶在一起,所以最近非常繁忙,我时常不得安睡,若不是今天与娘娘有约,恐怕依然无法脱身。” “先生应该多注意休息,身体要紧,不要累坏了。” “谢谢娘娘关心,今日春光大好,能与娘娘这样的绝代佳人在水岸对弈,本就是一种不可多得的享受。” 听到这话,郑旦脸颊绯红,少女的心思仿佛春风里的湖水,荡漾着层层涟漪,她赶忙低下头,羞涩的用衣袖微微遮面,虽然低着头,好似注视着棋盘,心思却透过余光完全聚焦在公皙然英俊的脸庞上。 “娘娘,该您了。” 郑旦这才回过神来,匆匆避开眼神,在棋盘上草草落子。公皙然也好似什么都没有觉察到,只是提子下出一步臭棋。 郑旦见公皙然又开始让棋,便说道:“先生又开始乱下了,既然刚说了要享受棋局,那先生就不要再让我了,好好的跟我下一盘棋。这近一年时间里,我每一两个月与先生下一次棋,每次先生都在最后关头让我,今天先生不妨全力以赴,赢一次。” 公皙然脸上露出温柔的笑容,他没有回答,只是低下头,避开郑旦的双眼,在棋盘上落下一子。 郑旦见公皙然没了言语,慌忙说道:“先生怎么又不说话了。” “娘娘想让我赢一次,那我岂敢怠慢?自然是闭上嘴巴,一心一意下棋了。” 郑旦微微撅起嘴,浅笑道:“先生只管说话,一心两用也照样赢得了,先生的声音很好听。” 公皙然笑着摇了摇头。 “对了!对了!先生的两位弟弟随军出征了吧,现在怎么样了?”郑旦突然想到了公皙然一定感兴趣的话题,便兴奋的问道。 “最近没有什么消息,上次弟弟来信说快到陈国边境了,那么按照日子推算的话,现在应该已经抵达陈国,或许已经开始交战了。” “希望弟弟们早日平安归来。” “两位兄弟都是身怀绝技之人,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公皙然虽然这么说,却难掩心中的担忧。 “先生觉得这场仗还要多久能打完?” “可能还要两三个月吧。” “那也不会很久了。” “打完这一场仗,很快会有下一场,我只盼他们能够建功立业,升官加爵,少打败仗。” 郑旦不解,“先生不重名利,先生的兄弟却重名利?” 公皙然摇了摇头,“倒不是他们重名利,而是我希望他们的官做的越大越好。” “为何?”郑旦更加不解。 “那样即使打了败仗,活下来的可能性也更大一些。” 郑旦听罢,内心怅然若失,她突然想到了自己那刚上战场就战死的弟弟,她低下眉头,有些愤怒的说道:“国家连年征战,四处杀伐,战死的兵卒尽是底层草民,受苦受难的也都是百姓。” 公皙然听罢没有接话,而是借落子的机会,向郑旦使了个眼色,郑旦这才明白自己失态了,她紧张的偷瞄了一眼亭外守卫的侍卫和侍女,担心她们会听到这句话。 于是,二人不再言语,继续下棋。 最后,公皙然还是输掉了,郑旦无奈道:“先生终究还是不愿意赢我一次。” 公皙然微微一笑,摇头道:“技不如人,想赢也赢不了。” “算了,先生高兴就好。” “娘娘高兴,我才好。” 郑旦莞尔起身,旁边的侍女见郑旦准备离开,便赶快上前来帮郑旦整理衣服,郑旦一边向外走,一边说道:“公皙先生,这姑苏城唯一可以与我对弈的也就只有先生你了,你可要好好研习一番,下个月我再与你切磋。” 公皙然也站起身来,向郑旦行礼道:“谢娘娘赏识,臣定会努力研习。” 郑旦伸手示意了一下身后的侍女,那侍女赶忙捧来一个木盒,木盒内码了五十两黄金,郑旦庄重的说道:“大王让我传话,他很赏识你,你出任姑苏司民这一年来,成绩显著,政绩斐然,姑苏的财税和民治都有长足进步,这钱是赏给你的,望你继续努力。” 公皙然行礼道:“谢大王,谢娘娘!” 随后,公皙然接过赏赐,目送郑旦离开。 公皙然回到住处,此时,哈娜正在跟和予习武比试,霜荼则在一旁津津有味的观看。 “公皙哥!你回……”和予看到公皙然回来了,便分神向公皙然打招呼,没想这话还没说完,却被哈娜一拳打在脸上。 “公皙哥哥,你回来了!”霜荼跑了过来,公皙然蹲下身子,摸摸霜荼的额头。 公皙然一比划,笑着说道:“霜荼长高了。” “嘻嘻。”霜荼开心的笑着。 “唔……好疼啊,哈娜姐,你下手可真狠……”和予捂着脸走过来。 “谁让你分心来着。”哈娜教训道。 公皙然说道:“哈娜说的没错,比武的时候你怎么能分心呢。” 和予郁闷不已,“公皙哥,你也不安慰安慰我……真的很痛啊……” 公皙然从包袱中拿出两大盒胭脂水粉,交给哈娜和霜荼,“刚才我在路上看到有新到的水粉,就买了两盒给你们。” 霜荼红了脸,不好意思的说道:“公皙哥哥,这个我还用不到吧,我也不会用呀。” 哈娜大方的接过一盒胭脂水粉,笑着对霜荼说:“我可以教你啊,这个不难,霜荼也到了该打扮的年龄了,哈哈。” “哎呀,好想看看妹妹打扮之后的样子,一定特别好看!”和予呆呆的看着霜荼,满心向往,随后又转身对公皙然说道:“对了,公皙哥,我没有礼物么?说起来我们也半个多月没见了,你最近好忙啊!” “嗯,年初本来事情就多,再加上现在正在对外用兵,我这儿自然也脱不开身。”公皙然一边解释,一边翻弄包袱,没想包袱突然松口,里面的黄金稀里哗啦的散落了一地。 和予惊讶的说道:“哇!这么多钱啊!公皙哥,你带这么多钱上街啊!?” 公皙然没去管地上散落的黄金,而是捡起一个小盒子,递给和予道:“喏,这个是给你的礼物,怎么会忘了你呢。” 和予接过盒子,还没来得及感谢,便赶紧蹲到地上帮忙收拾散落的金钱,“公皙哥,怎么这么多钱啊?!” “哦,这是大王托郑旦娘娘赏赐的。”说罢,公皙然也蹲下收拾散落的金钱。 二人收拾完,和予才打开盒子,见里面是一枚精致的玉簪,和予仔细端详一番,赞叹道:“公皙哥眼光不错呀,这个玉簪可是好货色,肯定不便宜。” “你喜欢就好,我还担心你看不上呢。” “哪里,哪里,公皙哥送的,我肯定喜欢。” 霜荼忙拉着和予的胳膊说道:“哥哥,哥哥,快试试看。” “嗯!”和予把原来的簪子取下,手忙脚乱的捯弄起来,可弄了半天也没戴好。 哈娜看到和予笨拙的样子,上去一把捏住玉簪,说道:“哎呀,你看你,笨手笨脚的,一个华夏人,连簪子都戴不好,拿来给我,我帮你弄。” “我没弄过嘛,一般都是下人帮我弄的。”和予委屈的说道。 “哼,公子哥儿。” 和予吐了下舌头,问道:“对了,公皙哥,为什么大王还要娘娘代劳啊?他直接赏赐你多好啊,还能彰显王恩。” “呵呵,当然是有原因的,你自己回去想想吧,大王可一点都不糊涂。” “哦……” 哈娜帮和予戴好玉簪,最后帮他整理好头发,说道:“好啦,看看是不是帅气多了。” 霜荼拍手赞美道:“嗯!哥哥帅多了!” 和予红了脸,不好意思的挠头。 这时,公皙然打了个哈欠,一脸困意的说道:“好了,你们玩儿吧,我难得有一些困意,得抓紧去睡一会儿了。” 哈娜问道:“最近失眠了么?” “嗯,最近事务繁多,心事也很多,总是睡不着,一直休息不好。” “早说呀,我有办法。” “哈娜小姐有什么好办法?” “你等着。”哈娜说完便跑回房间去了。 和予思索了好一会儿,还是不明所以,便问道:“公皙哥,是不是大王怕别人知道他赏了你啊?” “你说对了一部分,但是大王的用意却远不止于此,你好好琢磨琢磨吧,以后你也会效忠大王,所以必须清楚大王心中所想。” “哦……” 哈娜从屋里跑了出来,递给公皙然一个小盒子,说道:“盒子里面有些香料,名叫蛇棘香,要睡的时候,取一片在室内点燃,然后你就能睡个好觉,做个美梦了。” 和予好奇,凑过去闻了闻,感叹道:“好香啊!哈娜姐姐,这个香料怎么这么香!给我一些好不好!” “你个小屁孩,要这个干嘛用,再说,我这儿就剩下这些了。” 公皙然接过盒子,向哈娜行礼道:“果真奇香,多谢哈娜小姐!” “我也想要,哈娜姐,哪里能买的到这个香料啊!告诉我嘛,告诉我嘛!”和予拽着哈娜的衣袖问道。 哈娜拿和予没办法,说道:“这个香料也不是什么神秘的东西,只不过价值的确不菲,在王公贵族那里很常见,平民百姓就很难见到了。” “哦,那我能做么?我最喜欢做这些东西了。” “工艺我倒是知道,但很繁琐,需要消耗大量的人工。另外,还要用到一种原料——玉棘,这种原料并不罕见,香料店和草药店都有得卖,可就是太贵了。所以,工艺复杂加上原料昂贵,成品自然就贵的离谱。” “哈娜姐,你就教教我怎么做吧,少做一些的话能贵到哪去?人工嘛,我家有的是佣人。” “哼,真是个公子哥儿。”哈娜又嘲讽道。 ------------ 第四十五章 密林埋伏 舒县土城外的吴军大营里,张循和姬政找到了搬出城外宿营的太子友,三人饮酒至深夜。 太子友醉醺醺的说道:“反正今天我说什么也不住在舒县了,昨天,昨天太危险了……嗝……” 张循说道:“太子殿下,白天我们四处排查,找出了四条暗道,都堵上了。今晚加强了夜间防御,不会有事的。” 太子友晃晃悠悠道:“那……那我也不住城里了……” 姬政见太子友醉意已浓,便说道:“太子殿下,分兵不利这件事,您是否需要向黄将军建议一下?” “呵呵,我舅……舅舅……这个人,嗝……他才不会……听……”太子友话还没说完就趴在案上睡着了。 张循、姬政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只能无奈的摇头。 就在这时,余兰将军亲自跑进来报告:“太子殿下!大营外发现陈国部队!” 太子友突然惊醒,惊慌失措道:“啊?陈国人?!陈国人杀过来了?!” 张循急忙向余兰行礼,问道:“老将军,外面是什么情况?” “陈国部队出现在大营周围,正朝我军大营放火箭。” “有多少人?” “人数看不清楚,但是每次放箭只有数十支,看样子不足百人。” “有没有攻进来的意向?” “没有,火箭只能射到大营最外围,这些人好像并不打算靠近。” “有没有派兵追上去?” “还没有,黄将军住在舒县城里,我来不及去禀报。”余兰说罢,向太子友行礼道:“战局瞬息万变,眼下该如何行事,还请太子殿下定夺!” 太子友一下子慌了神,他还从未亲自拿过主意,“余将军,你刚才说陈国来了多少人?” “不足百人!” 一听这话,太子友心中顿时有了底气,联想到昨天晚上的屈辱,他怒由心生,高声下令道:“不足百人还敢来造次?!余老将军!我命你带上一千人马,速速追上他们!杀光他们!” “诺!” 姬政慌忙拉住太子友衣袖,说道:“太子殿下,深夜追击并不妥当。” “有什么不妥?这帮陈国人没完没了了,今晚不杀光他们,明天他们还会来!既然今天来送死了,我就成全他们!” 姬政摆手道:“陈国人显然只是为了骚扰,如果这样冲杀上去,我怕咱们会中了埋伏。” “他们不足百人,有什么好怕的?!天亮大军就要向前挺进,不解决了这些人,舒县就守不安稳,不必再说了,余将军!火速调兵一千,追杀敌人!”太子友异常坚决,而后将兵符交给余兰。 很快,余兰带着一千士兵,手持火把、兵刃,向着火箭射出的方向浩浩荡荡的冲杀过去。 陈国人见吴国士兵杀了过来,赶忙向后撤退,吴国将士立功心切,拼命追杀,追了近二里路,见陈国人纷纷钻进了一片林子。余兰犹豫片刻,虽然心中顾虑,但想到太子友的命令,还是带兵追了进去。 这一千人刚刚钻进林子,却发现陈国人将火把全都熄灭了,漆黑的林子里再也看不到一个人影,陈国人消失的无影无踪。 吴国将士们在树林里搜索着,除了斑驳的光影再也找不到一个人,黑暗处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转瞬又消失不见。林子里的空气仿佛凝结了一般,只剩下火把呼呼摇曳的声响和士兵们紧张而急促的喘息声。 “在那里!”一个士兵突然高声喊道。 余兰顺着士兵手指的方向望去,果然看到百步开外的密林中有火光若隐若现,好像还有很多攒动的人影,余兰欣喜,领着人马冲杀过去。 眼看就要到达明亮处,余兰突然感觉有些不对,为什么这些陈国人听到喊杀声却原地不动,他意识到这可能是个埋伏,高声下令部队撤出林子,可他的声音却完全淹没在吴国士兵们惊天动地的喊杀声中。 余兰被簇拥着进入了密林,可是这片密林里面一个陈国人也没有,士兵们的火把照亮了周围,他们这才看清,原来之前在黑暗中攒动的并不是人,而是一个个悬挂在树枝上随风摇曳的罐子。 “不好!有埋伏!快撤!”余兰惊呼。 而就在这时,一直箭矢呼啸而来,将骑在高头大马上的余兰射落马下,余兰左臂中箭,鲜血直流。 紧接着,无数火箭呼啸而来,将悬挂在树枝上的罐子纷纷射碎,谁知罐子中竟然装满了火油,火油顷刻燃烧起来,火焰四处飞溅,一时间,密林中火光冲天,到处是被烈火烧着的树木和在大火中挣扎的士兵,然而祸不单行,密密麻麻的箭矢从四面八方飞射而来,士兵们死的死,伤的伤。 局面已经彻底失控,士兵们四下逃窜,然而陈国人早就埋伏在密林外围,一些吴国士兵刚刚逃出密林,就被陈国人一一砍杀。外有包围,内有火海,士兵们拥挤踩踏,却终究无路求生。 浓烟呛得人无法喘息,激荡的灰土吸附着在鼻腔里,周围充斥着焦糊的烤肉味道,令人连连作呕。 砍杀声,哭喊声,哀嚎声连成一片,夹杂着树木噼噼啪啪的崩裂声,演奏着炼狱的交响。 密林中的温度越来越高,那些未被射碎的油罐也纷纷炸裂,火油扬上天空,降下纷纷火雨,一朵朵烈焰之花在密林中绚烂绽放。 望着林子中燃起的冲天火光,姬政大惊失色,赶忙对太子友说道:“太子殿下,余将军一定遭遇了埋伏,我们必须马上去救援,片刻也耽误不得!” “百十来个陈国人,能有什么作为?余将军有一千人马,没什么好担心的,姬先生多虑了。”太子友拍了拍姬政的肩膀。 “殿下!那里火光冲天,如果不是蓄意放火,又怎么可能突然烧起这么大的火光?!我推断陈国人用火油做埋伏,袭击了余将军!” “不不不,也有可能是余将军点燃了林子,想把陈国人逼出来啊,我看这火也没多大嘛。两位放心,没事的,今天不早了,都回去休息吧,明天等余将军的捷报就是了。”说罢,太子友转身离去。 张循来回踱步,急的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最后他心思一横,紧握拳头道:“我们带兵去救人!” 姬政按住张循肩膀,“擅自调兵可是重罪!” “这是紧急情况,而且我只在职权内动用少量兵力,并无罪过!快!我们快去救人!人命要紧!” “好!” 于是,张循迅速从左军营点上三百精兵,向着火光处冲杀过去。 不多时,张循和姬政赶到林子附近,果然见到这里喊杀不绝,几十个陈国人正连城包围圈守着里面的吴国士兵,等待他们被烈火烧尽。 张循和姬政率先冲杀上去,三百精兵也紧随其后,陈国人见到援兵杀来,一时乱了阵脚,包围圈瞬间被撕开。 余兰和残存的士兵听到援兵赶来,也从侧翼奋力突围,终于踉踉跄跄的逃出了陈国人的包围。 很快,陈国人被斩杀殆尽,除了少数逃掉的,其余全部战死,然而为这几十个陈国人陪葬的却是十倍的吴国士兵。 林子中的大火一直烧到天亮,浓烟遮蔽了初升的朝日,乌黑的焦土上,密布着烧成了碳的枯木和烤熟的焦骨,一座座堆砌的尸山上,残肢断首如同嶙峋的怪石。 张循看着眼前的画面,心中伤感万分,他蹲在地上,抓起一把混杂着碳屑的焦土,对姬政说道:“小姬,这,这就是战争的结果么?” 姬政将张循拉起来,说道:“是的,这就是战争。” “我以为义阳村被屠戮的惨状是最最痛苦的梦魇了,可这里,这里远比义阳惨上百倍!” “这也是我见过最惨的画面了,但我们不得不接受,这就是战争。”姬政拍着张循的后背,低声说道。 “难道我们所学的,都是为了战争么?” “师父从未说过战争是美好的,我们也知道战争是残酷的,只是今天这样近距离的接触却把我们从对战争的幻想中拉进了现实。” “哥,我……我不想打仗了……”张循哽咽的说道,泪水还是从眼角滑落,在他灰蒙蒙的脸上留下两道清晰的泪痕。 姬政的内心也颤抖着,他知道他们都已经离不开这样的命运了,他没办法安慰张循,只是紧紧抓着张循的肩膀,一言不发。 上午,军机大营内,黄蕴火冒三丈。 “余兰!你看不出那是个埋伏么!亏你带兵多年,还犯这种低级错误!念你有伤,免去体罚,扣饷半年!” 余兰艰难的抬起受伤的手臂,请罪道:“末将糊涂!愿意受罚!” 太子友也站出来指责余兰,“我让你去驱赶陈国人,谁让你那么深入了!区区几十个陈国人,就让你折了六百多将士!还伤了二百多人!你啊!” “末将有罪!” 黄蕴摇了摇头,又指着张循斥责道:“张循,你未经许可擅自调兵,该当何罪!” 张循刚想解释,没想到余兰却跪着向前挪了一步,说道:“若不是张将军,我和剩下的百十人都绝无生路,请让我代张将军受罚!” 张循见状赶忙说道:“昨晚事发突然,我来不及向太子殿下请兵,更来不及向大将军请兵,故而在末将权限范围内,紧急点兵三百,前去救援。” 太子友也赶忙打圆场,“张将军也不算越权,我国兵司规定,紧急情况下,各级将领都可以在职权范围内调动一些兵力,这个不算过错。后来,我发现事情不对,也想调兵去救援,还没出发,张将军就派人来报信儿,说已经解围了,我这才没有前去。” 黄蕴叹了口气,说道:“看在你救出余老将军的份儿上,功过相抵,我就不追究了。” “谢大将军!”张循拜谢道。 黄蕴摆了摆手,继续说道:“留下一千士兵和三百重伤人员守城,今天下午整军出发,向洪县进军!” ------------ 第四十六章 四千两黄金 这几日,多亏了哈娜小姐的蛇棘香,公皙然每天都能睡个好觉。睡好了,气色也好了许多。虽然日理万机,但可能是蛇棘香安神养气的效果,公皙然总觉得有使不完的精力。 这天,太宰大人伯嚭召集所有民部的大臣议会,公皙然知道这个人就是贵族派系的核心人物,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伯嚭本人,他与其他众多大臣在太宰府等了半个时辰,伯嚭却仍然没有出现。 虽然公皙然职务要紧,但因为资历尚浅,所以只能坐在最侧边的次位,与他邻座的人是蔡扩,也就是此前在荷灯节上捉获人贩子,救下小丫头的姑苏司寇。 蔡扩打量着一旁的公皙然,然后用胳膊肘顶了顶公皙然,问道:“您可是公皙大人?” 公皙然行礼道:“正是在下,蔡大人好。” “哦?你我二人并未谋面,你却认得我?”蔡扩有些奇怪。 “虽然并未与大人交谈,但大人威名,我却早有耳闻。” “哪里,哪里,我哪有什么威名,跟这些老臣比起来,我不过是个小屁孩罢了。”蔡扩说着撇嘴向身后斜视了一下。 公皙然微笑道:“你我二人年龄相仿,与老臣们比起来,都是晚辈。” “那是,那是。” 这时,蔡扩闻到一阵芳香,仔细闻了闻,是公皙然身上的味道,便说道:“公皙大人,你这身上好香啊。” “哦,前阵子公务繁重,导致了严重的失眠,所以用了些安神香,可能衣服上沾了一些味道。” “哦,年初工作繁忙吧?” “还好,还好,在下刚刚上手,很多事情做起来并不顺畅,还须向蔡大人多多请教才是。” “哪里,哪里,公皙大人过谦了。说起来,公皙大人可是才华横溢呀,我听说郑旦娘娘很赏识大人,咱姑苏城的百姓可都知道,郑旦娘娘不光美若天仙,还冰雪聪慧,娘娘棋艺高超,整个姑苏城只有公皙大人能跟娘娘相提并论。” 公皙然摆手道:“在下也不是娘娘的对手,只不过能勉强拆上几招而已。” 蔡扩来了兴致,嬉笑着继续问道:“诶,听说前几天娘娘跟你下棋,还赏了你?” “娘娘高兴,就赏了一些。对了,蔡大人,我这有几份民案,涉及匪盗,已经不在我管辖范畴。我这两天就将卷宗转到您那里去,您看什么时候方便?”公皙然想岔开话题。 “哦,那当然是随时了,我还得多多向公皙大人请教才是。” “蔡大人,近来公务如何?” “哎,别提了,我都快忙死了。年初赶上流民潮,流民一来,就会生乱,本来光是本地的盗匪、刁民就够我烦的了,这不,又来了一大帮流民,要我说,大王就不该让这些流民进来。” “那可真是辛苦蔡大人了,这些年来,天下战乱,流民失所,好在我国政局稳定,数年来,风调雨顺,五谷丰登,所以才会有流民涌入我国。不过,流民涌入也不全是坏事,只要安置好了,用不了两三年,便可归化为国民。” “哎,公皙大人有所不知呀,流民可不好安置呢!朝廷下拨的安置物资和款项又不多,流民营里是天天生乱,可愁死我了。” 二人正聊时,外面的侍卫突然高声喊道:“太宰大人到!” 只见,伯嚭带着四个侍卫从外面步入大堂,伯嚭身着红色锦绣长衫,围着金丝刺花的外襟,袖口点缀着丝绒绸缎,他花白的头上带着镶金的青绿翠簪,脚上穿着嵌玉云履,一条镶金玉带松松垮垮的绕在腰间。伯嚭缓慢的挪动着肥胖的身体,脸上的横肉和肥大的肚子随着他硕大的身躯一步一颤,每一次颤动都挤压着他厚实的嘴唇,本来就不大的眼睛被挤成一条缝隙,而眯起的小眼却更是凸显了宽大的鼻子。 伯嚭在主位坐下,对着众大臣说道:“诸位大臣都是朝廷栋梁,眼下国家对外征战,国库紧张,各位都是主管民事的大臣,虽然不能上阵杀敌,但也应该有所作为。” 众大臣纷纷称是。 伯嚭挥了挥手,示意众人安静,继续说道:“既然大家都有报国之心,那就要努力工作,可不要辜负了大王的一片苦心。” 伯嚭见大臣们纷纷点头,便继续说道:“现在国库十分紧张,诸位可有什么对策?” 听到这话,众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一言不发。 “哼,怎么都不说话了,刚才不还说的挺欢实么?是不是没有办法?嗯?!没有办法,那就想办法,今年财税增收必须达到五千两黄金!” 伯嚭话音刚落,群臣便如同炸了锅一般,议论纷纷。 “这根本不可能啊!” “我们上哪去弄啊!” “五千两黄金!一年的财税收入总共才六万两啊!” 众臣嘀咕着,交头接耳,只有公皙然一动不动,一声不吭。 “哼,刚才的报国热情都去哪了?!”伯嚭面露怒色,突然,他指着蔡扩问道:“蔡司寇,你有什么想法?” 蔡扩听到伯嚭问话,顿时惊慌失措,紧张的说道:“太宰大人,我……我……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办啊,我这儿不是财税部门,没有收入……而且,五千两黄金可不是个小数目啊!请太宰大人恕罪!” 伯嚭笑了笑,用肥大的手指着公皙然说道:“公皙司民,我看只有你不说话,是不是胸有成竹啊?既然如此,不如你先来说说,我国的财税收入主要有哪些来源,也好让大家温习温习。” 公皙然向伯嚭行礼,说道:“我国财税收入主要有三部分,民税、商税、和官办经营。首先是民税收入,包括农税、田税、人头税等,所有百姓都要缴纳民税,这是我国财税收入的最主要组成部分;其次是商税收入,由商贾按经营情况缴纳,这占比不足一成;然后是官办工商的经营收入,占比也不足一成。” 伯嚭笑着说道:“嗯,好,很好。这三部分里面,哪些由你负责?” “我部本不是税收部门,但因为我国商贾贸易并不活跃,商税收入较少,所以一直以来征收商税的事务也由我部兼职。” “公皙司民,虽说商税收入不多,但你到底管理着整个姑苏城的民情和商贾,你把百姓管好,把商贾管好,民税和商税自然也就好了不是?” “下官自当尽力。” “呵呵,再说了,姑苏城的民税收入收入占到全国的三分之一,商税收入又占了全国商税总数的一大半,姑苏的税收对全国税收至关重要,这么看来,你可是首当其重啊。既然如此,增收的事儿嘛,公皙大人,你可有什么想法?” 公皙然想了想,答道:“太宰大人,民税不是下官本职,商税增收又无法立竿见影,因此,在下打算开设官办工商,与邻国做生意,进而增加财税收入。” “哈哈,好想法,民税说到底还是取富于民,是要从咱们自己的百姓手里拿钱的,不过跟他国做买卖,那可就是从别人手里拿钱了。好!非常好!你尽快把开设官办工商的事儿上报给我,我准了!除此之外,你还有什么需求?” “希望大人进一步开放商贾经营的限制,那样可以有效增强我们的贸易能力。” “哦?怎么开放?” “鼓励商贾,放宽出入限制,开设驿站,为往来商贾提供帮助。” “呵呵,这些简单,还有什么要求么?” “还有一点,下官希望大人能设定一条纳税的规则。” “什么规则?” “百姓一年如能缴纳三百铜币,可抵一人粮税。这样一来,百姓们就可以通过参与工商贸易来缴税了。” 伯嚭想了想,答道:“这个简单,没有什么问题,这两年流民迁入者众多,他们没有田种,却还要吃饭;另外,还有些刁民不好好种田,一年下来,连基本的粮税都交不上,让他们去跟外国做生意,或许还能有些用处。好,这一条我也同意了,还有么?” “没有了。” “哈哈,好,那么,公皙大人。这些条件我都答应了,既然提了条件,也就要承担相应的责任,这五千两黄金的增收任务,你准备承接多少?” “四千两。” 话音刚落,众臣就像炸了锅一样议论起来,蔡扩也悄悄拉了下公皙然的衣角,问他是不是疯了。 伯嚭也十分惊讶,问道:“多少?!你再说一遍?” “四千两。”公皙然又重复了一边。 “我说的可是黄金,不是铜币。” 公皙然坚定的说道:“下官说的就是黄金,四千两黄金,也就是四千万铜币。” 伯嚭愣了一下,深深吸了一口气,他虽然不知道公皙然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但眼前的这个年轻人还是令他非常感兴趣,他大笑道:“哈哈!哈哈!好!好一个姑苏司民!你一个人就敢承接八成的增收任务,厉害!实在是厉害!不过,咱们这儿可不是开玩笑,你敢不敢立个状子?” “可以立状。” “立了状子,要是做不到的话,那可是要掉脑袋的!”伯嚭厉声说道。 “在下知道。”公皙然面不改色。 “好!我这就禀报大王,如果你能做到,我必向大王请求,重重加赏于你!” 公皙然没有回答,只是默默的向伯嚭行了个礼。 伯嚭指着其他大臣斥责道:“你们瞧瞧,你们瞧瞧,一个刚上任不到一年的姑苏司民就敢说四千两,你们这么多人,连个屁都不敢放!剩下一千两的活儿,你们分了吧,还有谁有话要说?!” 其他大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纷纷不敢言语。 “散了吧!”伯嚭大手一挥,便率先离席了。 随后,众人纷纷离席。公皙然缓缓起身,沉默的走出大堂,其他大臣从他身边绕过,各个像躲瘟神一样,离得远远的,生怕跟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扯上一丁点关系。 “兄弟,你是不是疯了!”蔡扩从后面拍了一下公皙然的肩膀。 公皙然笑了笑,没有回答。 “四千两黄金啊!四千两啊!你怎么弄啊!我虽然不管理民务和财税,但也知道一些基本的东西。去年一年的全国税收只有六万两,你一个人就敢说四千两?!真是疯了!真是疯了!你啊!是不是累糊涂了?!不要命了!真是不要命了!” “我要是没命了,起码各位的命也就保住了。再说了,挣到四千两也不是不可能,我计划开办工商来实现,官办工商的收入还是很可观的。” “官办工商?!就凭你?不管你开设的是什么样的工商,弄到多大的规模,你最后能有多少收入?跟这四千两比起来根本就是杯水车薪!再说了!你到底是刚来!太宰大人你了解么?!” “在下今天第一次见到太宰大人。” “第一次见?那你就敢胡说八道?!你啊!你真应该去看看别的工商都是什么样子?!” “哦?有什么讲究?” 蔡扩四下张望,见周围无人,才小声说道:“这官办工商里面猫腻大着呢!官办工商的审批、审查都是太宰大人一个人说了算!你什么情况都不了解就敢往这深坑里跳啊!” “哦……事已至此,也只能迎难而上了。” “诶!”蔡扩叹了口气,突然又想到了什么,紧皱着眉头责问道:“对了,公皙大人,你还记不记得你是姑苏司民啊?” 公皙然不解,疑问道:“嗯?蔡大人是什么意思?” “你管理姑苏民治,总不会不知道百姓一个人一年要缴纳多少粮税吧?” “当然知道,合计约八十斤粮食。” “那我问你,八十斤粮食,如果买的话,要多少钱?” “大约二百八十铜币。” 蔡扩突然拔高音调,“对啊!那你为什么要提出那个愚蠢的条件啊?!缴纳三百铜币,可抵粮税,谁那么傻啊!我就算有三百个铜币,也会拿出二百八十个铜币,买成八十斤粮食,然后缴纳粮税,这样我还能剩下二十个。” 公皙然不以为然,“嗯,你说的没错,百姓也会那么做。” “那你说说,你提的那算什么条件,谁会傻到去缴纳铜币啊?” 公皙然笑了笑,说道:“呵呵,或许会有吧。算了,既然活儿都已经接下来了,在下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哎!还没见过嫌命长的!你啊!好自为之吧!”蔡扩说罢甩手离开了。 ------------ 第四十七章 大战洪县 经过两天半的行军,吴国大军终于抵达洪县,军队在城外扎营,随后,黄蕴召集众将领议会。议会由黄蕴亲自主持,黄蕴首先命令他手下的得力副官曹足向众将领报告军情。 “洪县是石筑城墙,高度是舒县土城的两倍,只有一个城门,城市面积是舒县三倍,据去年的情报,洪县人口不足两万。一个月前,洪县就已封锁城门,任何生人无法入内,我们没有得到最新的探报,不了解城内情况如何。” 黄蕴问道:“各位将领,我们该如何攻下洪县?请诸位但说无妨。” 余兰立功心切,上前一步说道:“洪县石城较为高大,如果像之前攻打舒县那样采取云梯蚁附战术进行全面覆盖,恐怕会造成严重的伤亡,而且未必能攻得下来。” “那该如何破敌?” “末将以为,可以集中兵力对城门发起进攻,这样伤亡少,而且更容易攻下城来。” “好!其他将领可有想法?” 张循上前一步说道:“余将军言之有理,末将也认为应该集中兵力攻击城门,但是我们对城内的情况并不清楚,贸然攻城可能会有很大风险,可否给我七天时间赶制攻城装置,那样可以很大程度上减少我军伤亡。” “七天?这么长时间,我们攻下舒县也就是五天前的事,你现在张口就跟我要七天?” “大将军,如果给我更多人手,三天也可以!” “不行!今日必须破城!” 张循见黄蕴神情坚定,知道再说什么也无济于事,只得缄默其口,不再言语。 于是黄蕴下令道:“余兰听令!命你领兵六千,今日攻城,望你能戴罪立功,一举拿下洪县!” “诺!” 议会结束后,张循很是郁闷,对姬政说道:“攻打舒县死伤七百多人,后来余将军在林子里被伏击,又死伤七百多人,现在舒县留了一千士兵,算下来兵力已经少了八分之一。” “嗯,照这个打法,我也担心到宛丘的时候就没人了。” “黄将军就想不到这一点么?” 姬政有些无奈的说道:“或许他觉得后面的洪县、北杨、巴集都能轻易拿下吧……” 二人一边低声谈论着,一边往营帐走去,突然看到前面士兵围成一团,人群骚动不安,张循挤过去一看,只见冬牙正和一个伍长扭打在一起。 张循赶忙上前将两人拉开,问道:“怎么回事!” 冬牙一脸灰土,指着伍长说道:“他血口喷人!” 那伍长不服气,反骂道:“老子说的都是实话,怎么了!我屡有战功,杀人数十,爵位比那个策士还要高呢!凭什么你们两个住一间营帐?我跟兄弟们十个人挤一间!老子不服!” 冬牙暴跳起来,嚷道:“我姬政哥只要一番谋划,就能抵你打一百场仗,你有什么不服的!” 张循按住两人,示意其安静,说道:“都不要说了!姬先生是我的策士,更是太子殿下的策士,你们不服去找太子殿下说去!” 伍长嘟囔了几句就带人离开了。 姬政有些尴尬,拉住张循说道:“今日我与冬牙就搬出去吧,按爵位来说,我俩还是住到十人营帐比较合适。” “那怎么可以!我答应过哈娜姐要照顾好你的!” “算了,我们毕竟是白身,没有职位,更没有爵位,这样享受特权影响不好,对你也没有好处。” “那我去找太子殿下说说这个事情吧!” “不可,太子殿下事务繁多,怎么可以因为这种事情去烦扰他,没关系的,住在什么地方并不重要。” “可是……” 张循还想继续说什么,却被姬政打断,姬政转身对冬牙说道:“冬牙,去收拾一下吧,我们搬出去。” 张循见姬政态度坚决,只得无奈作罢。 下午,吴国士兵们在城门前整齐列阵。远处高大的洪县城墙上,密密麻麻的弓箭手严阵以待,这必将是一场恶战。 随着余兰一声令下,吴国士兵们对着洪县城门发起了进攻。上次攻打舒县的时候,余兰命令五千士兵同时冲锋,这一次却不同,余兰将六千人编成三旅,每一旅两千人,轮番进攻。 第一轮进攻开始了,一旅的两千士兵举着盾牌,以收缩阵型向城门缓缓行进,城上的弓箭手密密麻麻的放箭,眼看乱箭从城上呼啸而来,吴国士兵们纷纷将盾牌举起,紧密排列的盾牌就如同编织的铁网,保护着下面的士兵。 箭雨过后,地上只留下了几具尸体,士兵们始终保持着阵型向前稳步推进,很快,士兵们距离城门只有百步之遥,而且伤亡数量不过几十人。 就在这时,士兵们却不再往前进攻了,他们仍然保持着阵型,缓缓的退了回去。士兵们退回阵地,这才放下盾牌,此时盾牌上已经横七竖八的扎满了箭矢。 余兰令一旅侯战休整,准备派遣二旅进攻。 张循上前问道:“余将军,这次是正式进攻么?” 余兰道:“正是。” “余将军,末将有些想法,不知当不当讲。” “张将军救命之恩在下没齿难忘,还望张将军指点。” “余将军可否知道‘一鼓作气’的典故?” “末将听说过,但具体是怎么回事却不知道。” “两百年前,鲁庄公亲自率兵与齐国交战,齐国第一次击鼓冲锋,曹刿劝鲁庄公坚守不战,齐国第二次击鼓冲锋,曹刿仍然劝鲁庄公坚守不战,直到齐国第三次击鼓冲锋,鲁国才击鼓迎战,而后大破齐军,这就是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张将军的意思是让我再佯攻一次?” “正是。” “好,那我令二旅再佯攻一次,最后再让三旅正式主攻。” “好。” “不可!”站在张循马后的姬政突然说道。 余兰打量着姬政,不高兴的说道:“你一个策士竟然如此大胆!这儿哪有你说话的份儿?” 张循见状,急忙解释道:“余将军,这是我的兄弟姬政,那日就是他断定将军有难,我才会点兵去救将军。” 姬政向前走出一步,抬头看着骑在马上的余兰,行礼道:“余将军不妨听我一言。” 余兰羞愧难当,正欲下马向姬政认错,却被姬政一把托住。 “将军,三军阵前,不可有失威严。” 余兰更是羞愧,在马上喊道:“快给姬先生牵匹马来!” “不必,我并无官职,理应站立。” 余兰向姬政行礼道:“末将失礼,望先生不要责怪!” “无碍。” “先生有何见教,但说无妨。”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这确实不错,但是将军让一旅、二旅佯攻,三旅主攻却不是好主意。” “为何?” “这样下令会让三旅不服,三旅会觉得为何一旅、二旅是佯攻,他们却要主攻。一旅、二旅也不服,为何他们拼死挡箭,却让三旅抢了功劳。这么一来,军心不稳,我看未必能攻下城来。” 余兰恍然大悟,赞叹道:“先生言之有理,末将佩服!末将佩服!那依先生的意思,应当如何排布?” “接下来二旅、三旅同时佯攻,给陈国人营造出正式进攻的假象,待佯攻结束,一旅也休整完毕,最后再由一旅发动正式攻击。” “好!就依先生所言!” “另外,破门之后断不可贸然杀入,务必探明城内情况之后再大举进攻。” “好!” 不久之后,随着余兰一声令下,二旅和三旅的四千名士兵举起盾牌,组成紧密的盾阵向洪县的石城缓缓开进。 城上守军见到大军压来,自然不敢怠慢。一轮又一轮箭雨铺天盖地而来,躲在盾牌下的吴国士兵们听着箭雨噼里啪啦的落下,心中惶恐又害怕,但还是有人不安的抬起头,透过盾牌之间的缝隙仰望着狭窄的天空。 士兵们前进了数百步,然后又退回阵地,活着的人向沙场望去,那里有十几个倒霉的人已经死去,还有几个人正躺在地上痛苦的哀嚎。他们哭喊着,期盼战友能去拯救他们,可是没有人敢上前一步,这些伤兵只能坚持到这场战斗结束,如果那时血还没有流干,他们还有可能捡回一条命来。 此时,与二旅、三旅惊恐的情绪相反,一旅经过休整,反倒跃跃欲试。 余兰在阵前喊话:“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陈国人的箭已经放光了,他们的精神也松懈了,现在正是我们一举拿下洪县的大好时机,二旅、三旅的弟兄帮咱们挡了箭,现在轮到一旅的弟兄们建立功勋了!率先破门者赏金一百!晋一级爵位!免家人三年徭役!兄弟们!杀啊!” 令声刚落,一旅的两千士兵向城门处冲杀过去,陈国人险些没有反应过来,他们赶忙射箭阻击,但箭雨果然比之前稀疏了不少。 很快,一旅就冲至城门前。几个士兵扛起巨大的盾牌,为盾牌下面的战友抵挡住上方射来的箭矢。几个强壮的士兵躲在盾牌下面,抡起硕大的尖头凿锤一次又一次狠狠砸向城门。 城墙上,守军严防死守,飞矢不绝、檑木横行、巨石滚落、火油飞溅,吴国士兵死伤无数。 砸门的士兵被箭射死,后面的人就捡起大锤继续砸门。然而刚刚抡起大锤,却被上面泼下的火油浇透,没等反应,一支火把从天而降,瞬间将周围的数人点燃,火人嘶喊着、翻滚着,很快就化为焦炭。 后面的士兵们无暇顾及,赶忙顶上,抡起大锤继续砸门。 一个陈国士兵举起装满火油的坛子,刚要往下泼油,却被吴国的弓箭手一箭射中心口,坛子掉落在城墙上,溅起的油滴遇火而燃,在城上烧起一片大火。 终于吴国士兵在城门上凿开了一个缺口,谁知就在这时,缺口中忽然刺出一只长矛,正中士兵腹部,长矛往回一收,从士兵肚子里带出一段肠子,士兵抓住自己的肠子拼死挣扎,但很快一命呜呼。 后面的士兵顶上前来继续凿门。门上的缺口越来越多,缺口中也都不时刺出长矛,尽管后面的士兵谨慎避让,还是有几人被刺伤,刺死。 门上的缺口逐渐连成一片,整个大门已经残破不堪。显然,这个大门已经顶不住了。 终于,大门轰然破裂,吴国士兵们气势大涨,他们满怀着复仇的渴望,不顾一切的踏过那扇曾经阻挡他们的大门,穿过长长的甬道,向城中一路砍杀而去。 此时城墙上的守军也停止了攻击,看来陈国人已经彻底溃败。然而,当越来越多的吴国士兵穿过城门甬道进入城内时,他们发现最先冲进城中的士兵竟呆若木鸡的站在原地,眼里满是绝望,当他们不解的抬起头时,才发现死亡已经将他们彻底笼罩。 ------------ 第四十八章 内瓮城 冲进城去的吴国士兵这才发现,眼前的道路竟然被一面土墙彻底挡住。土墙与街边房屋的墙壁紧紧相连,没留下一丝缝隙,从新旧程度上可以看出,这面土墙是不久前才堆砌而成的。 士兵们沿着土墙搜索,想要寻找其他进入内城的道路,然而所有的街道都被土墙堵死。环顾四周,房屋土墙相连一片,一直延伸到城门下,俨然形成了一圈致密的屏障,就仿佛一口瓮,将杀入城中的吴国士兵牢牢困住。 一个小将大惊失色,惊呼道:“快撤!这是座内瓮城!” 然而,他的声音淹没在嘈杂的喊杀声中,小将想率人撤出城去,却被拥挤的人潮挡住去向。后面的士兵并不知道前面的情况,不断像潮水一般涌入城内。很快,一旅的两千士兵几乎全部涌入城中。 就在这时,大量巨石从城门内侧的高墙上骤然落下,几个站在下面的吴国士兵顿时被砸成肉泥。巨石将甬道重新封死,城中的吴国士兵彻底无路可逃。 没等吴国士兵反应过来,密密麻麻的弓箭手突然出现在土墙上、屋顶上,随之而来的就是铺天盖地的箭雨,一罐罐火油也随着漫天的箭矢纷纷砸来,随后,火箭齐射,密集的吴国士兵就像被塞进瓮中的燃料,在这座临时改造的内瓮城中熊熊燃烧。 姬政眺望着城中腾起的浓烟,惊呼道:“糟了!城中大火,恐怕是中了埋伏!” 听到姬政这么一说,余兰心中也不免惶恐,眼看火势越来越大,显然是发生了不正常的事情。余兰越想越着急,于是转身喝令道:“二旅、三旅,随我攻城!” 余兰刚刚率兵杀出不久,一个十几岁的吴国士兵拼命跑回阵前,见到张循便扑倒在地,哭喊道:“将军!不好了!我们中埋伏了!” 张循大惊失色,翻身下马,扶住小士兵问道:“怎么回事!” “城门!城门被堵住了!” “被什么堵住的!” 小士兵哭着说道:“石头!石头!兄弟们刚刚进城,几块巨石就从城墙上砸了下来,从里面把城门给堵住了!我岁数小,伍长让我跟在最后面,谁知我刚进城门甬道,巨石就落下来了!呜呜!伍长隔着石碓对我喊,‘内瓮城’,‘内瓮城’,他让我赶紧跑回来给将军报信儿!我也不知道内瓮城是啥意思,呜呜!呜呜!” “你们一旅所有的人都被困在里面了么?!” “呜呜,是的!除了我以外,都被困在里面了!将军!快救救他们吧!救救他们吧!” 张循愤恨不已,捶胸顿足道:“都说了让你们侦查清楚之后再进城!怎么还没弄清楚状况就全部跳进去送死啊!欸!余老将军啊!又犯这种错误!” 姬政摇头悲叹:“城中有城,凹在主城门内的环城叫内瓮城;城外有城,凸在主城门外的环城叫外瓮城,攻城者仓促入瓮,守城者瓮中捉鳖,哎,只可惜了两千条性命。” 张循翻身上马,打算立即前往城下支援,这时,姬政一把拉住张循,说道:“别去了,余老将军带去四千人,不差你一个。” “我得把内瓮城的情况告诉余老将军!” “不用了,余老将军到了城下自然就会明白。更重要的是,万一余老将军不幸身死,你就必须担负起先锋的职责,我们不能一下子损失两员大将!” “欸!可恶!你都反复强调了,怎么余老将军就是不听!还犯这种错!” “哎,人微言轻。在余将军眼里,我毕竟只是一个年纪轻轻的白身之人,虽然我救了他,他碍于情面,以礼相待,但对于余将军这样的老将,他不重视我的提议,尤其是与他的思路相悖的提议,也是很正常的。” “他难道不知道谨慎用兵的道理么?!他一个不小心,两千条人命就灰飞烟灭!” “人总是本性难改,不从本质上改变自己的缺陷就永远不能取得长足的进展。所以他打了一辈子仗,也只能当一名先锋。” 此时,余兰已经带着人马冲至城门下,余兰高声命令道:“城内还有喊声,应该还有活人,快!把石碓推倒!” 士兵们穿过破碎的大门,进入甬道。当他们来到石堆前面的时候,差点没吐出来,即便是身经百战的士兵也不免被眼前的景象震撼。巨石上到处粘黏着污血烂肉,石缝中伸出两只扭曲的胳膊和一截大腿,整个石碓就仿佛一座来自地狱的雕塑。 救援的士兵们想用力推开巨石,却发现石头纹丝不动,靠墙的巨石与墙体之间摩擦出深深的磨痕,显然是城里的士兵想要往外逃,拥挤着将巨石向甬道里面推进,然而他们并没能将石碓推倒,反而是将石碓紧紧的卡进了甬道中。 过了好一会儿,士兵们才想方设法从最上面拆下了一块石头,原本他们以为透过这个缝隙可以看到城内的情况,但眼前的景象却震惊了每一个人。透过缝隙,他们只看到石碓后面的一层层尸体,这些尸体交织着,叠压着,形成了一座比石碓更大的尸山。 士兵向余兰汇报了情况,余兰虽痛心疾首,却无能为力,城内呼喊的声音越来越弱,他知道已经不可能再救出人来,继续呆在这里也只是徒劳无功,白送性命。于是,余兰下令撤退,带人返回了大营。 夕阳的余晖洒在满是尸体的战场上,几缕黑烟飘散开来,如同浸入水面的油污在昏黄的天空中缓缓扩散,熏染着凄凉的晚霞。 姬政和张循站在大营外,远眺着洪县石城,那石城仍坚挺的矗立着,黑暗的城门甬道仿佛石魔的巨口,咀嚼着两千具焦黑的尸体。 姬政说道:“那里面的惨状应该比前几天林子里的情形还要惨上百倍。” 张循低头叹了口气:“哎,两千条人命,就这么没了。” “我们是不义之师,没有人会同情这些性命。” “是啊,陈国唯一的过错就在于它的弱小,它是大王争霸中原路上的一块绊脚石,所以它必须被灭亡。” “算了,不说这些了,他毕竟还不是我的大王,我只希望他有朝一日称霸中原时,仍能效忠天子,仍思匡扶周室。” 听到姬政这话,张循心里很不是滋味,“这场仗打完之后,太子友一定会提拔你的。” 姬政摇了摇头,没说什么。 这时,余兰从中军大帐里垂头丧气的走了出来,见到张循和姬政,他羞愧不已的跪下说道:“张将军,姬先生,末将后悔啊!后悔啊!当时没听先生所言,放任士兵贸然进城,才遭此大败啊!” 张循急忙扶起余兰,“余将军,快快请起,胜败乃兵家常事,余老将军也不必过分自责。另外,黄将军怎么说?” “黄将军限我三日之内用剩余的兵力拿下洪县,总体死伤不得过半,否则拿头来见。今天一战,一旅全军覆没,两千人灰飞烟灭,我糊涂啊!糊涂啊!” 张循叹了口气,说道:“余老将军,本来用四千人攻打洪县并不困难,但要控制伤亡的话,这仗可就不好打了,但也不是不能打。” 余兰一把抓住张循的手,激动的问道:“张将军是不是有什么办法?” “嗯,或许可行。” “张将军救我!”余兰说罢,又扑通一下跪在地上。 张循再次将余兰扶起,说道:“余将军请起,我也希望能尽量降低损失,所以还请余老将军尽力配合。” “一定!一定!只要能少死人,怎么做都行!张将军有什么吩咐,尽管说!” 张循指着远处的一片森林说道:“砍树。” 次日,大量士兵涌向那片森林,只用了一个时辰,就砍下五十棵树木,张循命士兵将树木加工成木料,烘干之后备用。 偌大的军营一下子变成了工厂,张循挑选了十个做过木匠的士兵,令他们每人带领三十人,共组成十组,分工作业,每个组只负责制作器械的一部分,这些木匠从未见过类似的设计,也不知道这些零件会组成一个什么样的器械,但有一点他们是知道的,那就是这个器械一定不简单。 士兵们轮换作业,直到深夜仍未休息。 此时,中军大帐内,黄蕴正在与太子友饮酒,黄蕴笑道:“太子殿下觉得张循这个人怎么样?” “舅舅,我跟他关系不错,这人算是个人才。” 黄蕴听罢哈哈大笑:“哈哈,人才?狗屁人才!我看他就是个软蛋,我倒是要看看他能折腾出个什么玩意儿,要是三天后余兰攻不下城,或是损失太大,我就连张循一块治罪。” “呵呵,舅舅还真要砍他们脑袋啊?” “那倒不至于,但必须收拾他们一下!” “嗯,舅舅是大将军,收拾收拾他们也是应该,既能提升威信,还能卖个人情,挺好的嘛。对了,舅舅,张循身边的那个策士你还有印象么?叫什么来着?哦,对了,姬政,没错,是叫姬政。” “怎么了,我有点印象。”黄蕴喝了口酒,轻蔑的说道。 “他算个人才,我觉得可以向父王举荐一下。” “哎呦,我的大外甥呀,虽然你是得多结交些朋友,但你也别总是跟这些不入流的人打交道啊,什么张循啊、姬政啊,他们能对你有什么帮助?你得多结交一些权贵之子,我看你跟太宰大人家的儿子——尺略,走的就不够近乎,你要是想像你父王一样建立一番事业,可少不了太宰大人的帮助。”黄蕴说着举起酒杯,向太子友敬了杯酒。 两人一饮而尽,太子友说道:“尺略这个人,我看不上,肥头大耳的,跟他爹一个样儿,我倒觉得张循和姬政都不错,我们年龄相仿,又能聊得来,挺好的。” “得得得,当我没说,你将来就明白了,来,外甥,喝酒。” “嗯,舅舅,敬您。” 第三天的清早,吴国士兵们刚走出营房,就惊奇的发现大营中间停放着一台巨大的攻城器械,一堆人围着这个巨无霸赞不绝口。 黄蕴被外面嘈杂的声音吵醒,走出营帐一看,也大吃一惊。只见这个器械足有四人高,沿着它走一圈,有三十步长,十步宽,四个巨大的轮子牢牢的托住底盘,底盘上面有一个两人怀抱那么粗的撞木,撞木的中段和尾部裹着粗大的青铜护环,撞木头部包着尖锐的铜角。整个器械的最上方是八块包着青铜的盾板,可以防护来自上方的箭矢。 张循坐在器械上,正在调试撞木的角度。 黄蕴大声喊道:“这是什么东西?” “攻城器械啊。” “我还不知道它是攻城器械么!我问你,这器械叫什么名字!” “哦,没名字,我临时设计的,要不黄将军给起个名字吧。” “呵呵,那就叫檑车吧。” “好啊,就叫檑车。”张循跳下檑车说道。 “我问你,这个檑车怎么用?” 张循指着檑车底盘上的十个齿状槽口说道:“这上面有十个槽口,两边各有五个,每个槽口可以进去一个人,十个人推着前进,最前面的两个人掌控方向,上面的盾板可以起到防护作用。此外,刹住檑车的轮子之后,还可以在上面固定云梯。” “怎么操纵撞木?” 张循撩起撞木尾部的绳子说道,“这个撞木有千斤重,它尾部有根绳子,绳子绕过这个转轴,只要几个人合力一拉,就可以将撞木拉起。” “看起来是不错。不过你这个檑车跟别的攻城器械比起来,好像也没什么特别之处啊?” 张循笑了笑,招呼了九个士兵过来,让他们分别站进槽口,然后自己站到最前面的槽口,张循转身对后面的士兵说道:“等会儿我踩下这个机关,你们就把底盘往中间推。” 只见张循用力踩下旁边的红色机关,士兵们跟着往中间一推,檑车的底盘骤然变窄,整个檑车的宽度一下缩减了一半。 然后张循又踩下另一个黑色机关,说道:“你们都往下拉盾板试试。” 士兵们抬起头,发现盾板下面有个把手,他们一拉,盾板骤然回弹,整个檑车的高度缩减至一人多高。 张循说道:“将军,这个檑车的特点就在于可以收缩,如此一来,我们就能将其推入甬道,这样,我们进入瓮城之后仍然可以使用檑车攻城,并将其作为一个活动的据点;另外,这个檑车可以轻易拆卸重组,接下来我们再攻打北杨和巴集,甚至攻打宛丘的时候,都可以利用它来攻城。” 黄蕴捋着胡子笑道:“嗯,嗯,不错,这个还不错。” 张循拍打着檑车,自信的说道:“接下来就让它大显身手吧!” ------------ 第四十九章 胸有成竹 另一边,姑苏城里依然一片祥和。上午,公皙然刚刚熬了一个通宵,他忙完公务,疲倦的回到住处,或许是太过疲惫,反倒睡不着了。他从书架上拿出一卷书册,打算读书静一静心。刚读了一小会儿,外面传来急促的叫门声。 “公皙哥!公皙哥!快开门啊!” 公皙然听出是和予的声音,便出去打开门,只见和予气喘吁吁的站在门外,没等公皙然说话,和予便慌乱的叫嚷道:“公皙哥!你是不是疯了!” 这句话是近几天来公皙然被人问的最多的一句话,公皙然显得有些无奈,却不以为然的笑道:“连你都知道了?” “是啊,是啊!父亲今天早上告诉我的,我们都觉得你太冒险了,只有疯子才会接受这种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啊!再说了,你是不知道呀,太宰大人可不是善茬!你要是完不成任务,他定不会放过你!” “嗯,这一点我很清楚。” “清楚?那你还敢说四千两?父亲说,去年一年全国的财税收入总共才六万两黄金,你一个人就敢说增收四千两?!不是疯了是什么!” “相比起来,四千两确实不算少,但只要经营得当,还是有机会实现的。” “天啊!哪里有机会?!公皙哥!你真是……真是疯了!要不你赶紧逃吧,逃的越远越好!” “哈哈,逃什么呀,现在才三月份,时间还很充裕。”公皙然胸有成竹的摆了摆手,然后不紧不慢的拉和予坐下,沏上一壶茶,问道:“对了,你的蛇棘香做的怎么样了。” 和予仍显得焦躁不安,“公皙哥!你还有心情问这个?” “怎么了?为什么不能问问?你把蛇棘香做好了,我还想再用一些呢,接下了这么重的任务,今后又难免会失眠。” 和予蹭的一下站起身来,慌张的来回踱步,“哎呀!你还有心情睡觉啊!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啊!” “好了,哪怕是天塌下来,该睡觉也要睡觉啊。”公皙然把和予按在座位上,压低声音说道:“和予,你别慌了,我既然敢接下这四千两黄金的增收任务,就已经想好了相应的办法。” “什么办法?公皙哥!快跟我说说!” “以后你自然就知道了,我现在还不能告诉你。好了,你说说看,蛇棘香做好了没有?” “嗯,做好了,就是不知道做的行不行,还得让哈娜姐检验一下,看看我做的成色如何。” “制作起来难度大么?” “难度不大,工艺不算复杂,但是需要的人手可是不少,十分耗费人工。而且啊,要用到一种叫做玉棘的原料,真的很贵!” “哦,原来如此,你带我和哈娜小姐去看看吧。” “那好吧。” 过了一会儿,公皙然、哈娜跟随和予来到了做蛇棘香的地方,一个小草棚里面挤着十几个佣人,佣人们有的在晾晒,有的在研磨,有的在冲洗,有的在烘烤,忙得不可开交。 公皙然在草棚里面转了一圈,问道:“有成品么?” 和予走到一个架子前,从上面取下两块成品,分别交给公皙然和哈娜。 哈娜闻了闻,说道:“做的还凑合,味道比较正,但是不够浓郁,可能是浓缩步骤有些问题。” 和予问道:“那要怎么做才能改进?” “不难,过会儿我看看工人们的操作流程就能发现问题出在哪里。不过……这种小作坊确实很难制出精品,以前我们族人制作蛇棘香的时候,好几百人分工制作,人工熟练了,配合好了,就能做出精品来。” “那得花多少钱啊,我才做了这几块就支撑不起了,真是太贵了。” “是啊,我说过的嘛,这个香不难做,就是费人力,而且材料昂贵,毕竟你们华夏不产玉棘,这种原料只能到西域去买。” “哈娜姐,这么好的东西为什么我从没在吴国见过啊?” “我哪里知道?不过你姬政哥说他小的时候闻到过这个香。” 和予不解,“奇怪了,吴国居然没有……” 公皙然推测道:“可能是吴越之地到底远离中原,这些花花世界的奇妙之物仍然不多见吧。不过以蛇棘香的昂贵程度来看,即便是在中原地区,也只有王公贵族才能用得起。” “哦,原来如此。” 随后,哈娜查看了制香的流程,经过哈娜的一番指点,和予基本弄明白了问题出在哪里。 “哈娜姐真是太厉害了,这么改进之后,我肯定能做出最上乘的蛇棘香。” 哈娜见和予认真的记录要点,无奈的说道:“真搞不明白你干嘛非要做这个,我看你是闲的难受。” “是啊,是啊,我是闲的难受,父亲总是不让我出来玩,我也不想读书,所以只能天天瞎晃,烦的要死。” 公皙然说道:“能掌握制香的技术也是件好事,上次吃了和予的甜果子,我就觉得和予很有工匠天赋。” “那能有什么用,父亲只会让我读书,读书,读书,真的烦死了,我倒是真的很喜欢做点什么东西。” 公皙然笑了笑,说道:“我看不如这样,等你做出了上乘的蛇棘香,我们就一起开一个大工坊,找一些工匠一起来做,如此一来,你也算有些正事可做了。” “好呀!好呀!”和予兴奋不已。 随后,公皙然回到住处,刚进屋不久,突然听到有人敲门,公皙然走去院子开门,只见一个少女正提着个乌漆竹篮站在大门口。 公皙然行礼道:“姑娘好,请问姑娘有何贵干? “公皙先生,我是郑旦娘娘的丫鬟,小美,我进去说吧。”小美说着就挤开公皙然往院里进。 公皙然赶忙侧身让开小美,随后关了上门。小美走进院子,四下打量一番,说道:“公皙先生为什么住在这么简陋的地方啊。” “这里很好,很是清净。对了,我好像见过姑娘。” “是啊,每次娘娘跟先生下棋的时候我都会守在外面。” “姑娘口音像是越国人。” “对啊,我是越国人。” “哦。” “娘娘让我给你送些儿点心。”小美说着将竹篮交给公皙然。 “多谢娘娘。” 小美趁公皙然接过竹篮的功夫,凑到公皙然耳边,压低声音问道:“你的房间在哪?” 公皙然刚转身一指,小美便拉着公皙然进了屋。小美关上屋门,慌张的说道:“娘娘听说你的事儿了,她都快急死了!公皙先生啊!你怎么敢接下这么个活儿啊!那可是四千两黄金啊!你是不是疯啦!” “姑娘,我没疯……” “伯嚭是什么人啊!大贪官呀!别说吴国人了,我们越国人都知道!你不知道么?!” “姑娘……” “恐怕除了大王,大家都知道国库空缺就是伯嚭贪腐造成的!一打仗,他兜不住了,才让你们去向百姓增税的!这个事情就连后宫里面都传开了!” “我知……”公皙然再一次被小美打断,他见小美喋喋不休,干脆也不说话了,只是安安静静的听小美说完。 “你倒好,说什么开设工商,加强商贾,那一年能弄到几个钱啊?你真是疯了!你还应了四千两?!完了完了,公皙先生啊!你可怎么办啊!要我说啊,先生就是一个司民,那么多大官都不吱声,你管这事儿干嘛啊?收税也不是你的事情,你就让那些税官想办法去跟百姓增税就是了,反正他们也不是第一次收苛捐杂税了,你跟着瞎掺和什么呀?娘娘快急死了!娘娘说了,要不你快逃吧!不行就逃到越国去!哎呀!越国要是不行,就去楚国!” 小美叽里呱啦的说了半天,突然停住,问道:“公皙先生,你刚才说什么?” “姑娘讲完了?”公皙然稍微倾斜脑袋,脸上始终带着微笑。 “啊……讲完了。”小美一愣,瞪大了眼睛看着公皙然。 “好了,我知道你的来意了,伯嚭是什么人,我知道;他为什么要增收,我也知道;苛捐杂税的套路,我也知道;官办工商里面的猫腻,我当然也知道。请姑娘回去转告娘娘,就说公皙然多谢了,请娘娘放心,在下没疯,也不会逃跑,既然应了差事,就有对策。” “啊?就这样?” “不然呢?姑娘还想听到什么?” “你总要告诉我你打算怎么办吧,不然我怎么跟娘娘说啊!你知道娘娘有多担心你么?哎呀,真是急死我了!急死我了!你说你是图个啥呀?”小美急的满地乱转,她显然不满意公皙然的回答。 “就当是为了能让百姓少交些苛捐杂税吧,好了,好了,姑娘不要着急,对策呢,我还没彻底计划好,但是也有个大概了,等我搞清楚的时候,姑娘还有娘娘自然都会知道了。” “没计划好!那你就敢应啊?!你就是疯了!我可怎么跟娘娘交代啊!”小美又开始喋喋不休。 等小美说完,公皙然从身边的竹案上拿出一个小木盒,交给小美说道:“小美姑娘,这里有几片香料,有安神养气的功效,而且味道也是非常的芳香,请姑娘带回去交给娘娘,如果娘娘喜欢,在下以后可以长期供给娘娘使用。” 小美接过木盒,顿时被四溢的香味吸引,她将木盒贴着鼻子闻了闻,惊讶的问道:“这是什么香料啊?!怎么这么香!” “这种香料叫蛇棘香,如果娘娘休息得不好,可以睡前将这个香料点燃,之后就能做个好梦了。” “哦,哦,好香,真是好香。”小美赞不绝口。 “好了,小美姑娘,还有什么要问在下的么?” “那……那没有了……可你还是没有告诉我你要怎么做啊!” “在下真的还未计划好,这样吧,不出十日,你自会知道。” “真的?不出十日?” “嗯,不出十日。” “哦,那……那好吧,那我回去告诉娘娘。” “好,多谢姑娘。” ------------ 第五十章 洪城惨状 当天下午,余兰命二旅、三旅整齐列队,准备再次攻城,这次有张循打造的檑车在手,余兰显得信心十足。 张循向洪县城墙上望去,总觉得有些奇怪,他转身对姬政说道:“小姬,有没有觉得很奇怪。” “太安静了。” “对,太安静了,城墙上看不到人影,也没有任何声响,真不知道陈国人在搞什么鬼?” “陈国的将领很厉害,而且我总感觉舒县和洪县的将领是同一个人,对比上次的密林包围和这次的内瓮城,两次的打法很相似,风格如出一辙。” 张循恍然大悟,“你这么一说我也发现了,风格确实是很像,都是诱敌深入,然后围住火攻。” “没错,这个人火攻用的非常纯熟,现在我突然想起来了,密林包围那一战好像还考虑了风向的因素。” 听到这话,张循惊起一身鸡皮疙瘩,“对啊,当时只顾着解围,都没有发觉,现在你这么一说,我也想起来了,上风的方向容易突围,下风方向容易引火上身,所以当时上风处的包围非常严密,下风处却几乎无人防守。厉害,真是厉害啊!两次以少胜多。” “嗯,这个人不好对付。” 没过多久,余兰一声令下,二旅簇拥着檑车向城门缓缓开进,三旅则紧随其后。 与此前不同的是,这一次的进攻居然没有遭到任何回击,没有箭雨,甚至连弓箭手的影子都没有。吴兵也一头雾水,严严实实的盾阵下方,几个胆大的士兵甚至稍稍挪开盾牌,顺着缝隙去看城墙上的情况。城墙上风平浪静,就连仅有的几面旗帜也懒得飘动。 很快,士兵们推动着檑车来到城门处,城里静悄悄的,没有一丝声响。操纵檑车的士兵踩下机关将檑车体积缩小,然后推入甬道,随后士兵们在甬道内利用撞木将原本堵在里面的石堆撞开。 这下士兵们才看清了城中的情况,两千具焦黑的尸体仍然暴露在城中,空气里到处飘荡着刺鼻的恶臭,整个洪县空无一人,俨然一座死城。 余兰远远眺望,见城中一片寂静,感到非常奇怪,便问张循:“张将军,为什么陈国人没有反击?” “我也不清楚,但请余将军务必命令前线士兵谨慎进入。” 余兰连忙点头,他刚准备命传令官向前线传令,正巧前线士兵赶回来报信。 “将军!洪县空无一人,城中尸体尚未清除,遍地死人!” “空无一人?!你能确定?!” “确定!我们用檑车攻破城门时并未遭到任何攻击,也没有见到一个人,现在我们已经进入城内,仍未见到一个活人,里面只有一旅弟兄的尸体。” “奇怪了,这是怎么回事?”余兰自言自语道。 张循拱手请命,“余将军,现在切不可贸然进入,先令士兵收敛我军将士尸体,待我前去看看再说。” “这样也好,那就有劳张将军了。” 张循向余兰行了个礼,便和姬政一起前往洪县。二人抵达城下,发现城中异常安静,果真空无一人。 穿过城门甬道,二人看到遍地的尸体,这些尸体有攻城的吴国士兵,也有守城的陈国士兵,他们都仍保持着死前的姿态,只是经过几天的暴晒,此时的尸体已经恶臭无比。 眼前的场景远比张循想象中的画面惨上万倍,尸体、污血、断箭、残肢、枯木、焦骨,这些被战争吞噬咀嚼之后的残渣混合着四溢的恶臭令人连连作呕。张循被眼前的一切深深的震撼,他强忍着恶心,下令士兵收敛将士尸体就近掩埋。 姬政走到一面土墙前,用手摩挲着墙上的土石,感叹道:“原来是这样的内瓮城啊,厉害!太厉害了!” 听到姬政这话,张循才从强烈的震撼中抽离出来,他抬起头,环视一圈,然后深深叹了口气,说道:“这个对手太厉害了,我原以为洪县本来就是一座内瓮城,谁知道居然是利用房屋和土墙临时改造的内瓮城,这样的方法我实在想象不到。” “嗯,如此看来,洪县的确只是一座空城了。” “是的,这样的土墙挡不住任何有组织的攻击,如果有攻城器械的话,更是不堪一击。结合此前的攻击强度来看,守城的人数不会超过五百,他们可能侦查到了我们的攻城檑车,知道无论如何也守不住,所以昨晚就全部撤出城去了。” “你说的没错,不过安全起见,还是要让士兵们搜查全城,仔细检查每一个角落,另外,还要搜索地道,以防陈国人夜袭。” 张循点了点头,传令士兵向余将军通报,并搜索全城。 三天后,吴军攻至北杨县城下,与之前的洪县不同,这是一座标准的外瓮城,宽大的城墙向外凸出,如果从天空俯瞰,整座城池就如同一个倒置的“凸”字。 北杨县城比洪城更加坚固,防守力量也更加强大,显然,陈国人为了守住这座腹地重镇会不惜一切代价。 上午,战斗打响了,数千名吴国士兵向北杨城门冲杀而去,顶在最前面的正是张循打造的檑车,只见那檑车犹如一只张牙舞爪的钢甲猛兽,穿过密集的箭雨,一路肆无忌惮,毫发无伤。 很快,吴兵驾驭檑车来到城门下,借檑车为据点,吴兵对城门展开了猛烈的攻势。虽然陈国人的防御异常顽强,火油、滚石不断袭来,但吴兵的伤亡却比之前减少了很多。 吴兵操纵檑车紧紧顶住外城大门,几名吴兵将巨大的撞木高高拉起,当撞木积累到最大的能量时,士兵们同时放手,那撞木便狠狠向大门砸去,只听轰隆一声巨响,大门震颤晃动。一时间,木屑、尘土漫天飞扬,大门上的铆钉纷纷松动,就连城上的陈国士兵也感受到了脚下传来的共振。 撞木一次又一次撞击城门,很快便在城门上撞出一个巨大的缺口,吴兵趁势冲击,将外城大门彻底攻陷。随后,吴兵按照之前培训的样子,踩住机关,将檑车底盘向中心猛推,随后再将挡箭板收回,整个檑车一下子变成原先一半大小。 于是,吴兵将檑车推过甬道,进入瓮城之中。这一次,吴兵没有贸然挺进,而是步步为营,稳扎稳打。吴兵将檑车固定,并在上面架设云梯,猛烈攻打内城城墙。陈国人拼命防守,抵抗愈发顽强。 半日激战,吴军最终还是攻下了内城,将北杨县全部占领。 晚上,张循带人维修檑车,他爬上自己的杰作,亲手擦拭着粘黏在上面的污血和烂肉。 这时,姬政走了过来,问道:“这么晚了,怎么还不去休息?” 张循跳下檑车,心情抑郁不安,他拍打着檑车硕大的轮子,哀声道:“我成功制造了一台战争机器,黄将军很满意,打算回国之后禀报大王,大量建造檑车。哎,不知道今后还有多少人会死在这腥臭的撞木之下。” 姬政拍了拍张循的肩膀,安慰道:“别这么想,如果不是你造的檑车,我们今天会牺牲掉更多的兄弟。” “我听说最后几个陈国士兵自杀殉国了。” “是的,陈国士兵全部战死,无一人投降,真可谓赤胆忠魂、铮铮铁骨。” “可是为什么如此众多的忠魂铁骨却无法守住自己的家园?为什么众志成城、同仇敌忾却依旧羸弱不堪?” 姬政摇了摇头,叹气道:“我检查了战场,陈国的城墙虽然高大,但城防设施年久失修,就连城门也腐朽发霉、脆弱不堪,所以檑车才能轻松攻破大门。此外,陈国士兵普遍瘦弱,兵器样式陈旧,绿锈斑斑,就连最普通的轻甲也能装备到伍长级别,普通士兵无异于赤膊上阵。这样的现实差距不是仅靠精神力量就能弥补的,要知道,决定战争成败的根本原因还是国力的强弱。” 张循突然回忆起自己六岁时国破家亡的惨痛情形,当时的沈国和如今的陈国何其相似。张循长出一口气,抬起头看着撞木的铜角,说道:“但愿吴国日益强大之后不要肆意攻伐。” “呵呵,现在是陈国,接下来是鲁国、齐国,最后是天下霸主。吴王还有很多仗要打,还有很多人要杀。循弟,不要再想这些了,你我早已身处其中,也只能接受这样的命运。世道如此,又有谁能左右呢?” “如果我们为了天下太平而奋斗呢?你和我,还有公皙哥,我们兄弟三人一起,为了诸侯和平,为了百姓安宁!” “可能么?两百年来,诸侯纷争不断,百姓苦不堪言。齐、晋、楚、秦,诸侯崛起,霸主更替,可是又有谁真正给天下带来了太平?吴王就可以么?他不过是又一个追求霸权的雄主罢了!” “你不是要匡扶周室、平定天下么?!如果我们向着这个目标努力,为什么不能恢复到数百年之前的太平盛世?!” “循弟,我们曾经都很幼稚,难免说出妄语狂言,但是现在我越来越清晰的认识到现实的残酷,很多东西不是我们能改变的,很多事情不是我们能左右的。或许三十年之后,我们都会变成那些我们曾经鄙视的人,腐朽不堪的度过余生。” “不,我不相信,我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我认识的小姬永远都不会放弃心中的理想!永远都不会磨灭对信念的追寻!我曾经不知道人生的意义和目的,正是因为遇到了你,我才知道理想的价值,才知道应该去做些什么。哥,我会始终追随你!” 姬政脸颊有些微红,顶了下张循的肩膀,笑道:“是么?我都不知道自己在你心中的形象竟会如此高大。” “哼,我随口说说你也信,呸……”张循嬉笑着吐了下舌头。 此后,吴军借助檑车攻城拔寨,一路势如破竹,迅速攻克巴集县,不过陈国军队依然顽强抵抗,令吴军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 第五十一章 开办香厂 几天后,姑苏城东门。百姓们里三层外三层围成一团,指着贴在墙上的告示议论纷纷。 传令官对众人喊道:“大王有令,鼓励商贾,减轻税负,凡一年缴纳三百铜币者,可免其粮税。” 没等令官说完,人群中就有人喊道:“什么玩意儿啊?!一个人一年纳的粮是八十斤,就算去市场上买也要不了三百个铜币啊,这不是坑人么?还说什么减轻税负?” “就是,就是!二百八十个就够了!”人们七嘴八舌的议论道。 传令官显然已经习惯了百姓的怨言,眼睛都懒得抬一下,继续喊道:“大王有令,鼓励百工,所有百姓及流民,均可到司民府报名做工。凡做工之人,管每日两餐,每月工钱一百铜币。” 这条政令倒是引发了众人的兴趣,大家议论纷纷,不停有人询问细节。传令官爱答不理的喊了一句:“不明白的去司民府问,别再问我了。” 说罢,传令官便离开此处去往下一个地点宣令了。 中午,司民府内,公皙然正在与和予喝茶,和予问道:“公皙哥,有百姓来报名么?” 公皙然不紧不慢的喝了口茶,“已经招满三百人了,绝大多数是流民和贫农。” “这么快!真想不到。” “这两年流民入境者众多,这些人没有田地,无以为生,除了靠做工来谋求活路之外再无他法。此外,还有些大量佃农没有土地或者只有少量劣田,这些人一样不足以靠耕种谋生。对于他们来说,到香厂做工不仅管饭,每月还能挣到一百铜币,何乐而不为?” “公皙哥,有个事儿我想不明白,为什么缴纳三百铜币可免一人粮税?” 公皙然笑道:“真的不明白么?” “不明白。” “好吧,那我给你讲一讲。” “嗯!” “我查阅了前面五年粮食的价格,平均来算,八十斤粮食在市场上的交易价格差不多是三百铜币。” “哦,这个我可不知道。” “你当然不知道,身为富家子弟自然不会关注粮食的价钱,可是百姓们对粮食的价格却非常敏感。” “不过今年的价格好像是二百八十铜币,既然价格下降了,再用三百铜币抵一年的粮税岂不就不合算了?百姓都不傻,他们怎么会这么做呢?” 公皙然反问道:“那你说说看,为什么粮食价格会下降呢?” “这个……我不知道。” “这两年风调雨顺,连年丰收,古人所谓谷贱伤农就是这个意思。” “谷贱伤农?” “嗯,别看丰收了,粮食多了,但粮食的价格却下降了,农民的日子反倒更加疾苦。如果将来工商发达了,就会有很多人赚到钱,他们自然会拿钱来购买粮食,然后再纳粮。一旦这么做的人多了,粮食的价格就会随之升高,并最终稳定在三百铜币附近。这样一来,不仅农民的日子能好过一些,也可以避免粮食价格的大幅动荡。” “原来是这样啊。”和予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对了,我问你啊,蛇棘香的制作你现在学得怎么样了?” “公皙哥,你放心吧!别的我不擅长,但要说做点什么,我可是最拿手了,现在所有的制作流程和工艺我都烂熟于心,前天我把成品拿给哈娜姐,她闻了之后说这是她见过的成色最好的蛇棘香了,哈哈!” “那就好。” “公皙哥,真没想到你说的官办工商就是香厂啊。” “我之前不是说过么?要跟你一起搞一个香厂。” “我还以为公皙哥是说着玩呢,对了,现在香厂建的怎么样了?” “差不多要完工了,为了让工人们赶进度,我催促他们加班加点,多支付了不少报酬。昨天我去看的时候工人们已经在收尾了,接下来就等你和哈娜小姐去验收了。” “好!我们下午就去!” “等等,还有个事儿得拜托你。” “什么事情?公皙哥只管说。” 公皙然有些难以启齿,“嗯……我从太宰大人那一共申领了五十两黄金。” 一听这话,和予又惊又气,“啊!才五十两?!伯嚭就给你这么点本钱?这点钱够干什么啊?哼!伯嚭这个大贪官!公皙哥,你信不信,他给你五十两,背地里说不定从国库里面抽了五百两!” 公皙然摆了摆手,低声道:“不要说这些了,小心隔墙有耳。五十两黄金刚刚够建厂和采购工具。但是采购原材料的钱就得我自己想办法了,之前娘娘赏了我五十两黄金,我又跟哈娜小姐借了五十两,这才凑够一百两。用这一百两,我按比例采购了六百斤南蛇藤,十斤玉棘,还有二百来斤其他材料,你估算一下,这些材料够用多久?能产出多少?” 和予算了算,说道:“嗯……如果按照三百人的产能来估算的话,这些材料用不了一个月,最后应该能生产出六百斤成品。” 公皙然皱了皱眉,“这批香必须赶快卖出去,现在我已经不名一文了,如果资金断链,香厂就会停产,到那时可就不好办了。” “要不……要不从郡尉府支取一些?” “不可,这个事情还未成型,我不想卷入更多的人,而且郡尉大人一旦介入进来,可就不仅仅是钱的问题了,所以这个事情决不能耗用郡尉府一个铜子。” “哦……”和予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买材料的事情我再想办法,只是我现在囊中羞涩,工人的饭钱……还有工钱……恐怕得先跟你借了,等我这个月的俸禄发下来,就一点一点还给你。” “哎呀,这还用还呀!公皙哥做的事情都是为国为民的大事儿!我能出把力就是莫大的荣幸了!公皙哥,说吧,需要多少钱?” “现在是三百人,每人每月的饭钱大概是一百铜币,工钱也是一百铜币,那么算下来,头一个月的伙食开销和工钱合计就是六两黄金。” “六两黄金啊!怎么这么多!?真是想不到,开办工商会如此费钱!不过没关系,公皙哥只管放心!这事儿包在我身上了!”和予说罢,下意识摸了摸腰上佩戴的青龙翠玉。 很快,香厂正式开工,三百名工人经过和予的培训和组织,便开始了蛇棘香的生产。 五天后,四月初三晚上,公皙然刚要睡下,突然听到门外有人咚咚敲门。打开院门才发现和予正站在门外,他蓬头垢面,满眼血丝,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公皙然赶忙拉和予进屋,倒了一杯茶水,问道:“怎么了?什么事这么着急?” “公皙哥,第一批蛇棘香做出来了!” “不容易啊,辛苦和予了。” “为了第一批香,我这段时间天天在厂里面盯着,工人们也加班加点,不辞劳苦。就在刚才,第一批蛇棘香终于新鲜出炉。经过检验证实,成品的质量非常优秀。本来工人们高兴,我也高兴,可是等我静下来一算账,才发现了一个非常严重的问题!” “什么问题?” “赚不够钱呀!这五天时间,香厂总共产出了一百斤蛇棘香,按照中原市场每斤蛇棘香半两黄金的价格来算,这批蛇棘香的总价大约是五十两黄金,折算下来,一天的产量就是十两。那样推算的话,一年的产值只有三千六百两黄金,这还没算成本呢!原材料和人工的费用加起来也有一千五百两。” 公皙然倒是很淡定,“按你这么算利润都过半了,很赚钱。” “不是啊!公皙哥!利润高当然是好事,但是你一年四千两黄金的增收任务怎么办啊?按照眼下这个产能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到的!” 公皙然抿着嘴,沉默了片刻,说道:“嗯……按照这个产量的确无法完成四千两的任务。” “那可怎么办啊?诶!对了!我有个办法!” “什么办法?” “如果在浓缩环节减少烘干时间,成品就会含有一些水分,最后的重量也就增加了。” “不可,偷工减料的话,成品的质量就会下降,质量不好,也就卖不出去了。” “哦……那怎么办,四千两的任务太难了。” “你先别担心,产量的事情以后再想办法。工人们会越来越熟练,你的管理经验也会越来越丰富,今后香厂的所有事务都由你来负责。我相信你会做的非常好,今后产量一定会大幅提升。” “交给我?公皙哥,你真的放心把香厂交给我么?我行么?” 公皙然重重拍了拍和予的肩膀,“哥哥相信你。” 和予兴奋至极,信心十足的握紧拳头,“谢谢哥哥!” 公皙然接着说:“相比产量的问题,眼下更需要操心的是售卖的问题。” “对啊,公皙哥有什么办法?” “暂时还没有成熟的想法,但我相信,只要你做出来的香质量足够好,就一定不愁卖。” “嗯!我一定会做出最好的蛇棘香来!” “好了,时候不早了,你这几天都没有好好休息,赶快回去好好睡一觉吧。” “哦,好,那我这就回去。对了,小循哥和姬政哥还有冬牙兄弟,他们那边有消息么?” “今天刚收到信简,来信的日子是三天前,小循说他们已经攻破了舒县、洪县、北杨县和巴集县,正准备向宛丘城进攻。” “宛丘是陈国的都城么?” “是的,按日子来算的话,现在应该已经兵临城下了吧。” “但愿他们早日平安归来。” “哦,对了,这个你拿回去。”公皙然说着,从身后的竹案上拿来一个小木盒,交给和予。 和予好奇的问道:“这是什么啊?” “这个是小循送给霜荼的生日礼物,一簇用木头雕刻的荼蘼花,你拿去给霜荼吧。” 和予突然惊慌失措,六神无主道:“哎呀!我最近天天在香厂盯着,都忘了妹妹的生日了!糟糕!糟糕!我还没给霜荼准备礼物呢!怎么办?怎么办啊!” 公皙然笑着说道:“还有四天呢,不用着急。” ------------ 第五十二章 宛丘战略 四月初四上午,宛丘城东南五十里开外,吴军大营内,黄蕴正召集全体将领商议军机要务。 黄蕴用剑指着沙盘说道:“诸位将军,我们发兵到现在已经快两个月了,如今终于攻至宛丘城下,灭亡陈国指日可待!” 众将领纷纷叫好。 黄蕴示意众人安静,在沙盘上指着宛丘城东侧的一个小山丘说道:“这个小山丘名为栾山,位于宛丘城正东方向四十里,也就是我军驻地正北方向三十里。栾山是方圆百里内唯一的高地,陈国人在栾山上布有重兵,试图与宛丘城中的守军互为掎角之势。诸位将军,眼下当如何破敌?” 太子友笑道:“虽然兵法上说,布兵之时应当先居高阳之地,居高临下以利粮道,但在我看来,陈国人这样做真是愚蠢到家了,哈哈!” 黄蕴一惊,问道:“太子殿下有何高见,不妨向诸位明说。” 太子友“唰”的一下从腰间抽出宝剑,向前迈出一步,身上金甲随之震颤发出金属碰撞的声音,他英姿飒爽的将宝剑指向沙盘上的栾山,信心十足道:“栾山是一座孤山,四周没有山脉联络,栾山北侧有条河,名为盘水河,是栾山附近唯一的水源。我们如果分兵北上,将栾山彻底围住,断其水源,阻其粮道,不出三日,栾山守军必然大乱。那时我们只需放火烧山,就可将栾山上的守军一举歼灭,然后大军压境,合围宛丘城。如此一来,陈国必亡!” 黄蕴听罢,赞叹不已,“太子深谙兵法,又知变通,可谓用兵如神,此乃大王之福!吴国之福!” 太子友急忙拱手回礼,“黄将军过奖了!” “这一仗就按太子殿下所说的战略打!” 太子友上前请命,“大将军,我愿领兵三千北上栾山,十日之内,必定攻下栾山!” “好!” 眼看战略计划就这么草率的决定了,张循心中万分焦急,他转头瞄了姬政一眼,姬政的眼神里也流露出同样的顾虑。但前几次的经验告诉张循,这个时候提意见毫无意义,他只能私下向太子友建议。 议会结束之后,太子友回到营帐饮酒休息,刚喝了几杯,便有侍卫进来禀报,说是张循和姬政求见,太子友听闻二人到来,甚是高兴,急忙命人带二人进来。 二人进营行礼,“见过太子殿下!” “两位兄弟,快来,陪我喝酒!”太子友一把拉住张循的胳膊,将他拉入席案,并示意姬政坐在次位。太子友举杯对张循说道:“这次出征,张将军功不可没啊!” “太子殿下过奖了,在下何德何能,若真是有些许功劳,其中也有一半是姬兄的。” “对对对,我怎能忘了姬先生,这次得胜归国之后,我必定向父王禀报,为姬先生请功。” 姬政急忙行礼,“在下不敢揽功,只不过是帮兄弟出谋划策罢了。” “诶,别这么说,姬先生远见过人,是不可多得的人才,今后就在军中为国效力吧!” “谢太子殿下知遇之恩!” “来,两位兄弟,喝酒!” 三人同饮,太子友放下酒杯,高兴的说道:“回去我就向父王举荐姬先生为右军司马,这样你们两兄弟一个左军司马,一个右军司马,就如我的左膀右臂一般,哈哈!” 张循听这话十分高兴,他看着姬政不苟言笑的脸上透着一丝期待和欢喜,他知道姬政也在期待那一刻的到来。 酒过三巡,太子友已经有些飘飘然。张循借着酒劲说道:“太子殿下,其实末将有些想法,之前在军机会上不便言说,这会儿借酒壮胆,想跟太子殿下提一提。” 太子友笑道:“张将军但说无妨。” “太子殿下,我们现在一共拿下了舒县、洪县、北杨县和巴集县四个县城,四个县城军都留有守军,舒县一千人,洪县一千五百人,北杨县一千五百人,巴集县两千人,这一共就留下了五千守军。” “这我知道,你的意思是不是留下的人太多了?” “嗯,我之前就曾向您说过我对分兵策略的顾虑。” 太子友摆了摆手,“张将军,你不是不知道,陈国人对这四个县城的骚扰就没有停止过。依你所言,陈国人是想要通过不断的骚扰来迫使我们分兵防御,进而削弱我们攻打宛丘的主力。但是这四座县城可都是将士们拿命换来的,总不能拱手相让吧。再说了,留守人员看起来很多,但实际上很多是伤兵,这些人就算带过来也没有多少战斗力。” “但从兵力来看,我们在舒县损失了将近一千五百人,在洪县损失了两千人,在北杨和巴集也各损失了将近两千人,我问过军务官,当前的死亡和重伤的人数超过七千人,我们现有的作战部队已经不足八千人。” “没关系,这个人数已经好于预期了,说起来还多亏了你造的檑车,要是没有檑车,我们攻打北杨和巴集还会付出更大的代价。” “太子殿下,宛丘是陈国最后的都城,也是他们最后的防线。事到如今,陈国人必会尽全力防守,我是担心我们现有的兵力不足以攻破陈国。” 太子友大笑,“哈哈哈,张将军真是多虑了。陈国有多少人?全国上下人口不过数万,常备部队也就七八千人,这一个月下来,我们死了七千多人,他们也死了三千多人,现在算起来,我们的兵力仍旧是他们两倍之多。” “但陈国随时可以动员大量民兵,如今国破在即,陈国上下万民皆兵,同仇敌忾,届时谁强谁弱还真不一定!” 太子友顿时不悦,瞥过眼睛斜视着张循,质问道:“张将军为何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哼,那张将军有何高见?打算如何增兵?” 张循憋了一肚子话,刚想说什么,姬政却突然插话道:“太子殿下,张将军的担心不无道理,但太子殿下所说的也是事实。涉及军务,我本不该多嘴,但或许旁观者清,不知太子殿下可否让我这个白身之人来妄谈一下当前的破敌之策?” “你说吧。” 姬政恭敬行礼,而后说道:“太子殿下,我们军中粮草并不充裕,只够维系一个月,所以当下必须速战速决。如果我们一个月内无法解决战斗,就势必陷入被动,这恐怕也是陈国人希望看到的局面。” “你说的没错,陈国人之所以屯兵栾山,形成掎角之势,为的就是让我们无法专心攻城,进而延缓我们的进攻节奏。” “太子殿下明鉴。但是,军机议会上太子殿下所说的围困策略,政,略有顾虑。” 太子友舒缓一口气,压抑心中不悦,问道:“你有什么顾虑?” “虽然我们可以围困栾山,阻断粮道和水源,但仍须顾虑栾山守军奋力突围的可能。栾山是宛丘之外最后的防线,此役失败就是国破家亡,所以绝对不可低估他们的决心和勇气。” “你说的没错,但是没有水,没有粮,再加上大火烧山,他们纵是决心再大,勇气再强,又能怎样呢?”太子友显露出一丝轻蔑。 “太子殿下,现在是四月初,中原雨水并不罕见,而且守军早已上山驻扎,可能准备了充足的粮草和饮水。” “呵呵,那又如何?我只需再多困他几日就好了,我就不信他们还能住在山上。” 姬政没想到太子友会如此固执,一时语塞,竟然无言以对。这时张循有些着急了,接过话来直说道:“太子殿下,我们两个的意思是,可否佯装围困,实际上却在宛丘城与栾山之间设下埋伏。殿下可令少量部队佯装围困栾山,然后令大军佯攻宛丘城。不出三日,城中必然向栾山求援,那时候,我们只需要放栾山守军下山,待他们行至半路之时,实施伏击,这样便可以一举歼灭栾山上的守军。” 太子友笑道:“我当是何高见呢,这岂不是多此一举么?本来他们作茧自缚,自困于栾山,我只需围住放火,他们还能飞出去不成?再说了,你要伏击的话,这方圆百里除了栾山,连个土坡都少见,平地上怎么伏击?” “城东十里有一片密林,是回城的必经之路,可以在林中埋伏。” “张将军啊,乍一听,你说的好像是有道理,但仔细一想,那样瞎折腾有什么必要呢?” 张循见太子友态度坚定,知道这一建议绝对不可能被接纳,便不再坚持,而是旧事重提道:“刚才太子殿下问我如何增兵,我的意思是,能否从舒县等四城中调来三千守军,以补充我军军力。” 太子友用力怕打几案,气愤的说道:“哼,我当又是什么高见?那你的意思是这四座城池都不要了?!” “陈国人现在只剩都城可守,此役必然将兵力全部调回,即便对四城仍有侵扰,也只能是小规模的游击骚扰,只需下令守城官兵坚守不出,四城必然无虞。” 太子友用酒杯叩打漆案,高声斥责道:“你啊,怎么一会儿保守,一会儿冒进,陈国人集中攻城怎么办?城内百姓哗变怎么办?万一四城被夺,我们退无可退,腹背受敌,那时又该怎么办?别说黄将军不会同意,我也不会同意的!” “可是,太子殿下!……” 张循刚想说什么,却被太子友打断,“别说了!你们两个退下吧!我明日北上栾山,本想带你们共立功业,现在看来还是算了!你们二人就在大营守着吧!哼!” 张循和姬政见太子友怒火中烧,只得行礼告退。 出了太子友的营帐,张循郁闷至极,狠狠将一块石子踢出老远,“太子殿下果然没有采纳我们的建议。” 姬政叹了口气,“哎,这也难免,太子殿下虽然有心要做一个贤明之主,但那岂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单说纳谏如流就已经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了。再说了,这毕竟是太子殿下第一次提出完整的战略措施,你直接去否定他,他必然不会接受。” “我发现了,师父教给我的论辩之术一点用都没有!” “怎么会没用呢?以前你说服别人的时候还是很有一套的,刚才你分明是直来直去,根本不讲技巧。” “可这几次,我是真心实意的想要提出观点、进献忠言,而不是人云亦云、阿谀奉承!” “依我看啊,不是你的论辩之术不好用,而是你一旦掏出真心,情绪就会扰乱理智,所以才把技巧忘得一干二净。循弟啊,你到底是个真性情的人。” “是这样么?那师父为什么要教给我这些?难道师父就是想让我当个小人么?” 姬政摇了摇头,说道:“不,师父因材施教,教给你的一定是最适合的。或许将来有一天,你能控制住自己的真心,能够将理智与情感分割开来,到那个时候,我想你就能用好论辩之术了。” ------------ 第五十三章 富商集会 当日下午,姑苏城。 公皙然以司民府的名义召集了全城的富商,众人在明心湖一旁的醉柳楼集会。醉柳楼是姑苏城中最大、最豪华的酒楼,平日里就是达官贵人们喜欢来的地方,今日更是高朋满座、贵宾如云。 醉柳楼一共三层,最顶层有间厢房,名叫岚水阁,岚水阁的窗外就是明心湖,湖水荡漾,阶柳庭花,微风透过雕花的窗子拂进岚水阁,夹带着温润的水气,令人心旷神怡。 众富商却无心窗外美景,他们三两个聚在一起,低声议论着生意上的事情。这时,一名身着锦绣华服的老者引领公皙然进入岚水阁。此人名叫俞显尧,是姑苏城第一富商,也是这醉柳楼的所有者。 众商贾见到公皙然,立即安静下来,各个立足行礼,显得格外尊敬。一番礼仪之后,众人坐定。 公皙然居于主位,与众富商相对而坐。随后,公皙然起身向众富商敬酒道:“今日邀请诸位前来,除了商讨今年的商务计划,更重要是为了感谢以各位为代表的商贾们为国家富足而做出的重大贡献。来,请大家共饮此杯。” “谢公皙大人!”众富商异口同声。 公皙然举杯,与众富商们互敬之后一饮而尽。 俞显尧向公皙然行礼道:“公皙大人,老朽代表众商贾感谢大人。” 话音刚落,众富商也七嘴八舌的评论起来。 “是啊,是啊,感谢公皙大人。” “公皙大人可是难得一见的好官啊。” “多亏公皙大人降低了赋税才有得赚啊!” 俞显尧摆了摆手,身后众富商立即安静下来,俞显尧继续说道:“公皙大人,您能召集我们来此小聚,真是让老朽这小楼蓬荜生辉啊!” “能借俞老宝地与诸位相聚,也是在下之幸。” “大人啊,此言差矣。我们这些人虽然有几个臭钱,但向来地位低下,为人所不齿。还有人说我们是国贼,富了自己,却穷了百姓。只有大人您啊,只有您知道我们的为国之心!在大人就任之前,司民府、司寇府甚至军队都常常巧立名目,向商贾们征收各种各样的税费,我们做些买卖的,其实也不容易!” “商贾不易,这一点我很清楚。而且你们的为国之心,我也从没怀疑过。” “公皙大人上任之后,鼓励商贾,取消杂税,商市一片繁荣,大人的功业实在是万民称颂啊!老朽带众商贾敬公皙大人!”俞显尧说罢,双手捧起酒杯,崇敬之意流于言表。身后众商贾也纷纷举杯,众人一同向公皙然敬酒。 “谢谢诸位,请!”公皙然回敬之后,众人一饮而尽。 “感谢诸位,国家的繁荣离不开大家的支持,没有商贾们尽心尽力的经营,就没有繁华的市场,国家也就没有足够的财力来维持强大的国力。来,诸位,请一同再饮此杯。” 众人再饮,酒过三巡之后,俞显尧问道:“公皙大人,老朽听说大人开设了一家香厂?今日召集我等前来,可是为了此事?” “正是此事,但并非本官开设了香厂,而是司民府开设了香厂。” “对对对,老朽糊涂,公皙大人向来公私分明。” 公皙然摆了摆手,并未放在心上,“今年国家对陈国用兵,兴兵两万,开销巨大,国家财力难以维系。我作为姑苏司民自当为国分忧,所以向太宰大人禀报,希望通过开展对外贸易来增加财政收入,这香厂就是我的打算。” 听到这话,俞显尧面露难色道:“大人,这恐怕会有难处,有些话不知道当不当讲啊?” “俞老请讲。” “那……那老朽就说说吧。大人,老朽听说您认领了四千两黄金的增收任务,我们都知道您是为了百姓,您不忍百姓承受苛捐杂税,故而将重担挑在自己肩上。但这任务又岂是说完成就能完成的?四千两这个数目实在太过巨大了。” “以我一人之力自然无法完成,所以今日才召集大家过来,希望大家能助我一臂之力。” “大人可是希望我们帮忙销售香料?” “正是。” “哎,吴国毕竟是小国,而且地处边远,我们这些人更是没法跟中原巨商相提并论,四千两黄金,这个数字我们想都不敢想啊!” “俞老的意思是,卖香挣不了这么多钱?” “难,难啊,我们从没做过这么大的买卖。说真的,我觉得大人不该接下这个任务,现在可如何是好啊。” 其他众商贾也低声议论,纷纷摇头。 公皙然摆了摆手,示意大家安静,随后起身说道:“多谢诸位关心,正是因为金额巨大,我才将诸位邀请至此共同商议此事。没有诸位的帮助,我确实难过此关。但只要大家齐心协力,这四千两黄金也不是什么难事。” “我等必定全力相助!”俞显尧起身承诺,其他人虽然纷纷附和,但明显有敷衍的意味。 “好,有诸位的帮助,我就有信心了。” “该如何行事,还请大人明示。” 公皙然停顿片刻,缓缓说道:“诸位,虽然世人反感商贾,说商贾们只是倒卖货物,并不生产粮食,于民无益,甚至于国有害。但我并不这么认为,在我看来,农民种粮,文人做官,商贾买卖,这些都是一样的,都是于民有利、于国有益的事情。虽然商贾爱财,但这和农民爱田,百官爱权又有什么区别呢?只要有利于百姓,有利于国家,就是正道。” 众商贾纷纷点头。 “既然是正道,那就应该大行其道。这次我希望能与诸位一起做一些真正挣钱的买卖。等这四千两黄金的任务完成时,我相信在座的各位也能有非常好的收成。” “哦?大人是何意?” “司民府的香厂现在已经开始生产,所产的香料名为蛇棘香,不知诸位可否听说过?” “老朽听说过,这种香安神养气,气味芬芳,乃是难得的名品。据说蛇棘香在中原诸国的王公贵族里非常流行,不过价格也是非常昂贵。” “不错,在中原诸国,一斤蛇棘香的价格差不多是半两黄金,也就是五千铜币,如果我以四成,即两千铜币一斤的价格给到诸位,刨了运费、税费等,不知诸位是否还有得赚?” 俞显尧大吃一惊,“两千铜币一斤?公皙大人没有开玩笑?” “不开玩笑,就是两千铜币一斤。” “有得赚,有得赚,太有得赚了!”俞显尧兴奋的不得了,其他商贾也炸了锅,各个两眼放光,众人议论纷纷,显然发现了一笔不可多得的好买卖。 俞显尧一盘算,突然发现事情不对,便示意众人安静,问道:“大人,这买卖赚是赚,但如此一来,司民府还有利润么? “利润很薄,但还是有的。” “如此微薄的利润怎么可能凑够四千两黄金?四百两都难!大人把利润都让给了我们,大人拿什么交差?不行,大人,这样可不行。” “没关系,你们能赚到钱,这香才能卖得出去。” “大人,要不您两千五出货吧,我们也有的赚。”虽然俞显尧说得十分真诚,但其他商贾显然不赞同这种有钱不赚的愚蠢想法。 公皙然摆了摆手,笃定的说道:“两千,说多少就是多少,绝不更改。诸位只管去赚钱就是,但有一点,所有人务必遵守。凡是做这门生意的商贾,均不得将最终售价降低到四千五以下,如果我发现有谁的售价低于四千五,那他就永远别想再插手这门生意了。” “喏!”众人齐声应道。 “那么,有意向的可以先缴纳一半的定金,五天内司民府必然出货,拿到货之后再付另外一半即可。第一批香六百斤,先交定金的先拿货。” 俞显尧率先说道:“好!那我先定一百斤!” “我五十斤!” “我三十斤!” 其他商贾纷纷喊道。 ------------ 第五十四章 火烧栾山 四月初七,太子友率兵围困栾山已达三天之久。三千吴军将栾山围得水泄不通,切断了水道、粮道,正准备给山上的陈军最后一击。 上午,太子友和余兰正在位于栾山东侧的营地内饮酒。 “余将军,伤好了么?今晚攻山可有障碍?” “多谢太子殿下关心,末将伤势基本痊愈,今晚就可带兵剿灭山上守军。” “那就好,来,喝酒。”太子友举杯与余兰同饮,而后又问道:“包围的情况如何?” “里三层,外三层,别说山上的人了,就连野鸡也飞不下来。” “山上的情况怎么样?” “太子殿下,这几日我命人多方勘察,确认山上人数不足一千,而且已是严重缺水,军心涣散。” “宛丘城里的守军可曾前来救援?” “两天前有小股部队出城营救,但被黄将军截杀。败退回城后,就再没有兵力出过城了。” 太子友心满意足的点了点头,笑道:“好,看来这一战已经没有悬念了。” “太子殿下的战略非常高明,所以我们才能轻松取胜。” “呵呵,对了,你说说这个张循,一会儿让我伏击?一会儿让我增兵?真是小题大做,哪里用得着那么费事,只需今晚一把火烧上去,咱们顺势冲杀,就能把栾山轻松拿下。” “太子殿下英明!按兵法来说,屯兵栾山并没有错,那里的确是有利地势,但偏偏他们遇上了太子殿下。殿下剑走偏锋,围而不攻,他们居高临下的优势就完全发挥不出来了。咱们围山之后,断其水,阻其粮,已有三日之久,而且这三日并无雨水,三日无水,军心已乱,我想今晚栾山定会不攻自破。” “哈哈,哈哈,尽信书不如无书!”太子友笑道。 “是啊!太子殿下高明!” “哦,对了,这几日风向如何?” “我已命人勘察,今晚应该会刮西风。” “哼哼,西风,那就在栾山以西多布置兵力,陈国人必然会从上风处突围,东边少留一些人就可以了。” “太子殿下果然英明!末将可想不到这一点,末将这就去安排。” 太子友笑道:“天时、地利、人和,这些都是行军作战时必须考虑的因素,虽然这些东西兵书都在讲,但是能理解和运用到什么层次,就因人而异了。” “太子殿下真是聪慧过人,末将实在佩服至极,虽然太子殿下不曾打过仗,却能将兵法运用得如此灵活!佩服!佩服!” “哈哈,余将军过奖了,来!再饮!” 很快,天色黑了下来,此时太子友正睡得昏天暗地。侍卫跑进营帐通报:“太子殿下!余将军来了!” “呼!知道了!让他在外面等着!”太子友猛然从梦中惊醒,他揉了揉眼睛,擦了把口水,起身穿好衣服,并招呼侍从帮他穿戴铠甲。 过了好一会儿,太子友才冲着帐外喊道:“请余将军进来。” 余兰大步迈入营帐,向太子友禀报:“太子殿下,一切准备就绪,只待您一声令下就可放火烧山!” 太子友心中一惊,他抬起头向营帐外望去,这才发现外面天色已黑,想不到自己竟然从中午一直睡到现在。 太子友问道:“士兵们吃过晚饭没有?” “刚刚吃过。” “好,让士兵们做好准备,今晚血洗栾山!” “喏!” 随后,太子友和余兰来到山下,只见山上星星点点亮着几处火光,火光中树影斑驳,隐隐绰绰。太子友信心十足,笑道:“这些陈国人恐怕还不知道自己死期将至。好,此时风力正合适,放火吧。” 余兰得令,转身对身后的士兵喊道:“放火!” 士兵们抱起柴草、油料等引火之物堆放在山脚的树木旁,随着一声令下,士兵们同时放火,很快冲天大火便迎风而起。 火焰犹如一张血盆巨口,从地下轰然钻出,将整座栾山一口咬住。树木熊熊燃烧,好似这张巨口中无数的獠牙。 然而半个时辰过去了,这张巨口却好像卡住了喉咙一般,怎么也无法将这座山丘咽进口中。只见那大火烧到半山腰竟不再向上蔓延,火焰的威力慢慢减弱,有些地方甚至熄灭了。 余兰焦虑不安,慌忙说道:“太子殿下,这火快灭了?糟糕!莫不是陈国人在山上砍出了防火带?” 太子友笑道:“莫慌,莫慌,这会儿风小了而已,一会儿只要风势再起,自然又会火光冲天的。哈哈,就让这些陈国人多活一会儿吧。” “哦,原来如此。” 果然,没过多久,半山腰上火光再起。太子友指着大火说道:“余将军,你看看,我说什么来着,这风只要一起来,火就会再烧起来。哈哈!” 余兰向半山腰望去,原本已经暗淡的火焰再次明亮起来,只是,他隐约感觉到有些不对劲,他定了定神,这才发现异常,那重新亮起来的火焰居然正在以极快的速度向下烧来。 余兰顿时惊慌失措,“太子殿下,不好了,这火好像往下烧了!” 太子友有些不高兴,“你怎么一点常识都没有,风一吹,上面的火变大了,下面的火也会变大啊!只不过看起来像是往下烧罢了!” 太子友话音刚落,只听半山腰火光通明处传来震耳欲聋的轰隆声,余兰这才看清,那向下烧来的哪里还是火焰,而是数不清的火把。 “快!快防守!陈国人杀下来了!”余兰大喊道。 吴国士兵们这时也看清了形势,纷纷摆好防守态势。 山上的轰隆声越来越大,越来越近,天地为之震撼,山河为之颤抖。士兵们虽然紧张,但并不害怕,毕竟他们的人数是陈国人的三倍,而且陈国人饥渴疲惫,他们却吃饱喝足以逸待劳,这可能是一场硬仗,不过他们已经占尽了优势。 然而就在吴国士兵们立起盾牌,横出刀兵,准备迎接陈国人的进攻时,他们才清楚的看到,那近在咫尺的哪里是人,分明是二十几头狂奔的公牛。 这些公牛尾巴上燃烧着火苗,背上横捆着刀刃,角上竖插着匕首,犹如绞肉战车一般,向下狂奔而来。在这巨大的冲击力面前,无论几层人墙都形同虚设,吴军防御阵地就像一堆随意码放的坛子,顷刻之间被砸的稀烂粉碎。 吴兵慌乱逃散,却终究难逃一死。他们或被牛角顶破胸膛,或被牛背上的刀刃斩成两段,好不容易躲过奔牛,却被随之掩杀的陈兵肆意砍杀。 余兰见势不妙,急忙掩护太子友退回营地,并命令士兵重新在营地外围建起防线。然而陈兵来势汹汹,驱赶着公牛直奔营地而来,陈兵趁势掩杀,很快将营地外围新建的防线冲得七零八落。 余兰慌乱不堪,眼看兵败如山倒,营地岌岌可危。他赶忙找来十名精锐骑兵,命他们掩护太子撤退。 “太子殿下!快撤吧!骑兵会拼命保护你回到黄将军那里去!快!” 太子友惊慌且愤怒,“十个人?!你就派十个人保护我?这点儿人怎么能保护得了我!?” 余兰急忙解释道:“太子殿下!眼下只剩下十一匹快马了!” “不行!陈国人必定穷追不舍!仅仅十个人根本保护不了我!要是路上出点什么事,你能担得起么?!” 余兰焦急又无奈,几乎是哀求着说道:“快跑吧!太子殿下!我们已经挡不住了,陈国人就快要杀到营地了!” “挡不住?!你们是干什么吃的!陈国只有一千人,而我们有三千人!怎么可能挡不住?!” “咱们的兵力大部分都部署在栾山西侧,北边、南边也有不少,只有东边的兵力是最少的,现在我们的兵力被陈国人隔开了!” “那就快去把人给我召回来!快!” “已经去了!但恐怕来不及了!太子殿下,你快逃吧!这里马上就守不住了!” 太子友向外一看,发现陈国人已经近在咫尺,这才惊觉营地可能真的要失守,他犹豫不决,来回踱步,心中惶恐不安。 余兰见状,急忙命人牵来快马,几个人连推带扶,勉强将太子友托上马背。然而就在这时,一支利箭呼啸而来,正射在马脖子上,鲜血飞溅,染了太子友一脸血红。那快马吃疼,嘶鸣着高高扬起前蹄,将太子友狠狠摔了下来。 太子友摔得七荤八素、晕头转向,惶恐之余也彻底放弃了出逃的念头,他颤颤巍巍的站起身来,抽出宝剑嚷道:“不能逃!不能逃!我不能就这么逃了!命令士兵务必坚守到最后一刻!” 一听这话,余兰士气大振,刚要拔剑迎战,又突然意识到强烈的恐惧,他不畏惧死战,但他心里清楚,这一战已经凶多吉少。此战失利并不可怕,大局仍有胜算,自己若能逃回去,也不会受到什么严重的罪责。但太子友若有闪失,不但大局无望,自己也死罪难逃。于是,他扑通一下跪拜在太子友面前,苦苦哀求道:“太子殿下啊,你快逃吧!这里有我在,我一定会尽全力死战!” 太子友胡乱挥舞着宝剑,歇斯底里的叫嚷道:“不行!我哪也不去!我就要留在营地里,你!快!快去!把人都调集回来!跟陈国人拼了!” “太子殿下啊!就听老臣一句吧!这里真的守不住了!万一您被俘虏就全盘皆输了!” 太子友六神无主,“不!不……不!我不能走!我不走!我哪也不去!你还站在这里干什么?!快去啊!快去防守啊!” “太子殿下!太……”余兰还想劝太子友离开,却被太子友厉声打断。 “余兰!你要投降么!?我哪也不去!你给我听好了!死也要给我守住!” 余兰无奈,跪下应命道:“喏!” 太子友说罢,头也不回的向营帐走去。随后,营帐里传来太子友颤抖的声音,“酒……酒……给我酒!我的酒呢?!” 陈国人的火把越来越近,喊杀声也越来越大,情急之下,余兰心中一横,猛地一跺脚,招来那十名精锐骑兵,命令道:“你们几个!进去把太子给我……” 话没说完,余兰却停住了,他思虑良久,最终还是叹了口气,说道:“算了,都跟我去防守!” ------------ 第五十五章 利润危机 与此同时,姑苏城里弦月黯淡,轻柔的夜风中,阴云缓缓流动。 公皙然、和予二人已经在香厂里盯了大半宿,眼看最后一批货物被商贾们拉走,两个人才终于松了口气。 和予瘫坐在地上,笑着说道:“公皙哥,天都快亮了,咱俩可一夜没睡啊。” “辛苦和予了。” “不辛苦,不辛苦,这些日子虽然繁忙,我倒是挺开心的,比之前整天无所事事的瞎晃悠强多了,而且父亲好像也不反对我干这个,最近也不催着我读书了,有时候还会问问我香厂的情况。” “那也要多谢谢你,没有你帮忙,事情不会这么顺利。” “公皙哥,你太客气啦!” “这次一共出货六百斤,每斤价格两千铜币,一共营收了一百二十两黄金。”公皙然说着从箱子里拿出十两黄金,递给和予说道:“这十两黄金是给你的。” 和予一惊,急忙将黄金推开,“啊?!干嘛要给我?” “头一个月的工钱和饭钱都是你借给我的,本想等这个月的俸禄下来再还你。不过事情顺利,还没等发俸禄,香厂就先有了收入。所以这钱还是先还给你吧。” “我只借给公皙哥六两黄金啊,干嘛给我这么多?” 公皙然笑道:“和予,你就收下吧。本来要生产这六百斤成品需要将近一个月的时间,现在才十天,你就做完了,而且质量上乘,品相优秀。要不是你带着工人们加班加点,给工人们加餐、加钱,这六百斤香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做完的。” 和予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嘿嘿,我就是想把事情做好。不过,我给工人们加餐、加钱,一共也就用了一两黄金。” 公皙然拍了拍和予的肩膀,说道:“剩下的三两黄金就当是你的工钱吧,这些日子真是辛苦你了。” “这也太多了吧,三百个工人一个月的工钱加起来不过三两黄金,我一个人就三两?我怎么能拿这么多呢!不行!不行!” “没事,拿着吧,没有你的话,这香厂是难以维系的。而且,你总需要钱来赎回你的青龙翠玉吧。” “啊!公皙哥,原来你知道我把青龙翠玉典当了啊?” “嗯,我知道,平日你都会戴青龙翠玉,但这几日却不见你佩戴,想来是为了借给我钱,拿去当掉了吧。和予,我真的要好好感谢你才是。” “公皙哥,你太客气了,这都是我该做的。”和予低着头,想了想,接着说道:“其实……工人们更不容易,我知道他们都很艰难,而且工作非常辛劳,我们要不要给他们涨些工钱啊?” 公皙然摇了摇头,说道:“我也知道他们不容易,但是工钱不能涨了。” “为什么呢?” “因为我们给出的工钱只略低于农民的收入,已经不算少了,足够他们的基本用度。我知道你心地善良,可是一旦我们提升工钱,导致工人做工的收入超过了农民种田的收入,后果就会非常严重。首先你要知道,制香到底不是种庄稼,庄稼能吃,香不能,所以农业仍是国家的根本。今后我们的产量会继续提升,如果我们大量招工,那么农民就会来香厂做工,种田的人口减少就可能导致农业减产,国本动荡。如果控制招工人数,那么谁能来,谁不能来;本地人来,还是流民来,就会成为十分敏感的问题,这些问题会激发严重的内部矛盾,到头来谁都不会受益,百姓们也会怨声载道。” “哦……这样深层次的原因我想不到。” “更重要的是,这件事情一旦影响到姑苏城的安定,甚至可能会上升到朝堂的层面,那么,随之而来的问题就更多、更严重了,我说这些并不是危言耸听。” “嗯,我大概明白了,可是这样来看,工人们真的很可怜啊,我觉得以他们的付出来衡量,这些工钱是偏少的。” 公皙然把手搭在和予肩上,“以后你自然会明白,这世上的事情本就如此,有时候,残忍依存于善良,也有时候,善良依存于残忍。” 和予托着下巴苦思冥想,以他的年龄显然还想不明白这些道理,“不太明白,那……那我们以后让工人吃的好一点可以么?” “这个可以,但不要做得太过,更不要让外面的人知道。” “嗯!我明白了!” “好了,把钱收下吧。”公皙然再次把十两黄金交给和予。 “那……那我收下了……”和予不好意思的收下了黄金。 公皙然点了点头,接着说道:“剩下这一百一十两,留下十两备用,其余一百两全部用于采购新的材料。” “对啊,必须采购新的材料了,咱们现在已经把材料全部耗光了。” “嗯,我今天就去采购,接下来就要看看商贾们的售卖情况了。” 和予念叨着:“最开始凑了一百两黄金,全买材料了,今天全部出货,收入一百二十两,再去买一百两材料……” 突然,和予好像意识到了严重的问题,他急忙抓住公皙然的衣服,慌张的说道:“不对!不对!公皙哥!出问题了!大问题!” “别慌,慢慢说。” “没有利润啊!一百两的材料,成品出货价才一百二十两,扣除工人工钱和饭钱,才赚十四两,就算这是半个月的利润,那一年下来也就能赚三百多两黄金啊,离你四千两的增收任务差了十万八千里了!哎呀!公皙哥,你给到商贾们的价格太低了!他们五千铜币卖出去,你给到他们的价格才两千!钱都让他们这些黑心商人赚走了!” “和予,别这么说,商人们要交税,要运输,要销售,去了别国还要打点关系,缴纳关税,开销一点都不小。两千铜币一斤给到他们,我们利润虽然薄了一点,但也还算合理。” “可是按照这个利润来算,十年也赚不到四千两啊!你怎么可能交得了差?” 公皙然不紧不慢的说道:“没事,总会有办法的。” “公皙哥!提价吧!现在这样是绝对不行的!” “不可,商贾们必须有利可图才能有动力去销货,不然我们纵使做出再多的香也是徒劳。”。 “那怎么办啊?你要是交不上四千两黄金可是要杀头的!” “别慌,一定会有办法。你呢,还是想办法提高产量吧,今后如果采购的数量更大的话,材料成本也会下降的。” “那……那好吧,我得让工人们更熟练才行!” “哥哥相信你。” “嗯!”和予刚点了点头,又突然问道:“对了!公皙哥,要想提高产量就需要采购更多的材料,但是你上哪里去弄更多的本钱啊?来回来去,还是最初那连借带凑的一百两。” “是啊,我再想想办法吧。好了,今天成功出货,也算是大功一件,暂时不要想后面的事情了,先回去休息一会吧,都一夜没睡了。” 和予打了个哈欠,困意顿时席卷而来,“那我回去睡了,你也赶紧休息一会吧。” “我一会儿得回司民府去,这两天只顾忙厂里的事情,府上积攒了很多公务还没有做。” “公皙哥太辛苦了,要注意休息才是!” “放心吧,我会抽空睡觉的。” 公皙然送走了和予,独自在香厂思索徘徊。此时天边已经泛白,工人们陆陆续续前来做工,看着这些前几日还露宿街头的流民,公皙然感到一丝欣慰。 “公皙哥!”和予的喊声从外面传来。 “怎么又回来了?” “糟了!糟了!” “什么事?” “哈娜姐姐带霜荼过来了!”和予显得焦急不安。 “那怎么了?干嘛慌张成这个样子?” “远远看到她俩往这边走,我撒腿就往回跑。” 公皙然笑问道:“这是干嘛呀?” 和予找来一面铜镜,对着镜子使劲捯弄自己的头发,“我一夜没睡了,也没梳洗打理,现在头发乱糟糟,浑身上下脏兮兮,让妹妹看到了可怎么办啊?!” “哦,原来是这样啊。那我问你,霜荼今天生日,你可还记得?” 和予脸色刷白,六神无主,惊呼道:“啊!糟了!我居然忘了妹妹今天过生日!啊!完蛋了!完蛋了!” 哈娜笑着走来,问道:“怎么了?公子哥儿?什么事儿完蛋了?” “是啊,哥哥,怎么了?”霜荼也问道。 听到霜荼的声音,和予呆若木鸡的转过身来,只见霜荼上身穿着流云霓裳,下身一条青柳罗裙,肩披金丝绦带,袖上绡纱随风飘动,她长发轻轻盘起,发梢垂至腮前,俨然婷婷少女,楚楚动人。 “啊!妹妹,你……你今天简直太漂亮了!太漂亮了!哈娜姐姐,你也好漂亮啊!” “哥哥,这么多人呢……”霜荼不好意思的低头说道。 “切。”哈娜不屑的哼了一声。 和予这才发现来往的工人都在往这边看,和予叫嚷道:“看什么看,都干活去!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姑娘么?!” 工人们散去,仍纷纷回头偷看这两位美丽的女子。 “哥哥,羞死人了。”霜荼两颊泛红,很是不好意思。 “妹妹今天十二岁了,真是越来越漂亮了!”和予兴奋的不得了。 哈娜摆了摆手,打趣道:“行了,行了,别疯癫了,今天可是你妹妹生日,你怎么安排了?” “我哪里疯癫了?看到妹妹我就喜欢的不行!而且今天的霜荼感觉和平时不一样,真的好漂亮。” 哈娜得意的说道:“那肯定呀,我给霜荼打扮的,霜荼今天十二岁了,不是小女孩了,总得有个少女样吧,其实你们华夏人的衣裙打扮起来也是挺好看的。” 霜荼低头看着自己的裙子,羞涩极了。 和予说道:“哈娜姐什么时候也穿上华夏的衣服试试看?” “嗯……是呀,可以试试看。哼!那个讨厌的家伙,居然想不起来给我买两身衣服,真是的!” “哈娜姐是不是想姬政哥了?” “谁会想他啊?烦还来不及呢。” 和予嬉笑道:“哈哈,哈娜姐才不是烦呢,是思念吧!” “你个小屁孩,懂什么?”哈娜嘴上这么说,脸上却微微泛红。 “我怎么不懂了?我都快十八了,都能娶妻了,霜荼再过两年都能嫁人了,要我说哈娜姐就赶紧嫁给姬政哥吧。” 霜荼的脸一下子红到了耳根,“哥哥,你瞎说什么啊?我才不要嫁人呢。” 哈娜狠狠朝和予后背捶了一拳,“你个小屁孩,胡扯什么呀!” 公皙然听罢,笑着拍了拍和予,说道:“你啊,哈娜小姐说你一点也不亏,整日疯癫胡闹。对了,哈娜小姐和霜荼还没有见过蛇棘香的生产吧,我带你们四处看看吧。” “好!”哈娜和霜荼异口同声道。 一番参观之后,公皙然打了个长长的哈欠,脸上倦意满满,反观和予,确是满脸兴奋。公皙然觉得有趣,便问道:“我看你是不是困过劲儿了?怎么这会儿这么亢奋?” “头一次见到我妹妹这么打扮,真是太好看了。”和予傻笑着看看公皙然,又看看霜荼,然后凑到公皙然耳边,低声说道:“公皙哥,我觉得你要是能跟我成一家人就最好了。” 公皙然噗嗤一下笑出声来,摇头道:“你呀,什么都不懂,整日就知道胡闹,霜荼的心思可不是这样的。” 霜荼好像听到公皙然谈到她,便扭头问道:“公皙哥哥,刚才叫我了么?” 公皙然摸了摸霜荼的头,笑道:“霜荼又长高了不少。对了,小循送给你的礼物还喜欢么?” 霜荼用力点头道:“喜欢,小循哥哥的手工做的真精美。” “喜欢就好。”公皙然取出一卷锦册交给霜荼,“这个是我送给你的礼物。” 霜荼打开锦册,发现这是一卷抄写在锦帛上的《诗经》,霜荼开心的问道:“是公皙哥哥手抄的么?” “嗯,近日繁忙,书写可能并不工整。” “公皙哥哥的字好漂亮!谢谢公皙哥哥。” 和予见状,非常不好意思的支吾道:“我的礼物……嗯……啊,在家呢,我一会儿去拿。” “忘记准备了吧……”哈娜笑眯眯的顶了顶和予的肩膀。 和予显然没有底气,搪塞道:“怎么会,我怎么可能把这么重要的事情忘掉……” 霜荼摆了摆手,“没关系的,礼物什么的不重要。对了,小循哥哥他们什么时候回来啊?” 公皙然回答道:“估计还要一个月吧。” “好希望小循哥哥他们能早点回来呀,能赶上荷灯节就好了。” “应该差不多。” 和予又亢奋起来,提议道:“公皙哥,要不然今天我们一起去集市吧,我这会儿一点也不困了。” “昨天没睡?”哈娜问道。 “可不是么?为了第一批香顺利出货,我跟公皙哥盯了整整一夜呢!” 公皙然说道:“和予,你要是不困的话,就陪哈娜小姐和霜荼去逛逛吧,我得回司民府了,还有些事情没有做。” “哦,真可惜,那公皙哥先忙吧,晚上我们再一起玩,今天晚上给妹妹过生日,可不要安排事情啦。” “嗯,好。”公皙然随后对霜荼说道:“霜荼,哥哥今天太忙了,晚上给你过生日好么?” 霜荼很不好意思的说道:“公皙哥哥先忙吧,不要耽误了正经事。” “霜荼真懂事。”公皙然轻轻抚摸霜荼的额头。 于是,四人就此分开,公皙然回司民府办公,和予则陪哈娜和霜荼去集市闲逛。 ------------ 第五十六章 救援栾山 宛丘城上天色阴沉,睡梦中的张循似乎听到营帐外传来舞剑的声音,他迷迷糊糊睁开眼,伸了个懒腰。张循穿好衣服,撩开帐子,果然看到练剑之人正是姬政,姬政时而力挽剑花,时而翻身反刺,舞得很是凶猛。 张循看得起劲,顿时困意全无。他从兵器架上抽出一把剑,猛然向姬政刺去。姬政一剑将张循格开,然后转身侧击,张循也横过剑刃,挡住姬政的侧击,随后向前猛突,二人打得不亦乐乎。 二人打了一会儿,张循已经累得气喘吁吁,摆着手说道:“不打了,不打了,累死我了。” “怎么?这就不行了?这一年来你可是疏于练习啊。” 张循少气无力的走到一旁的木箱上,一屁股坐下来说道:“天天忙于公务,都快忙死了,哪还有时间练习?” “还是你心生懒惰,不然怎么都能抽出时间来。”姬政说着也将炎炽剑收回,并排坐到张循身边。 “你每天都练习么?” “自入师门至今,数年来从未间断,一日多则练上一个时辰,少则挥舞上百下。” “厉害,小姬这一点最厉害了,我可坚持不了!完全没有那个毅力。” “你不能再这样懈怠下去,得赶紧练习起来才行,要知道我们现在身处战场,虽然不用亲自上阵杀敌,但也不能没有防身之技。” “好!明天我就早起跟你一起练习!说起来,我感觉这一年胖了不少,真是得锻炼了。” 姬政点头道:“好,明日我叫你起床。” 张循擦去头上的汗水,说道:“今天是霜荼生日,也不知道公皙哥他们打算怎么给霜荼过生日。哎,征战在外反倒分外想念朋友们,真希望这场战争能快点结束,我还想跟大家一起过荷灯节呢。” “反正我们的粮草只够维持一个月了,无论如何,这场仗都会在这一个月内打完。” 张循压低声音说道:“要我说,大王还是轻敌了。粮草不足,兵力也不足,甚至将领都是业余的。” “如果我是吴王,我也只会派出这么多粮草和兵力。” “为什么?” “吴国并不是强国,家底儿也不殷实。再说了,陈国更是羸弱,全国人口不过几万,打这样的国家你还指望吴王出多少兵?给多少粮草?” “可是这一路打过来,我们打得也不容易啊。” “这倒是,不过在出征之前按照实力预估的话,这一次战争不应该如此艰难,要说原因,我看是陈国这个将领太厉害了。” “你的意思是这几场仗的指挥官是同一个人?” “没错!应该就是同一个人。首先是战略,从舒县开始,陈国的战略就非常明确,即削弱对手。通过击杀有生力量和骚扰城池来不断的削减我们的兵力,进而降低决战时的力量差距。其次是战术,舒县的夜袭,洪县的瓮城,乃至后面攻打北杨和巴集,都能看出这个将领非常狡猾,精于算计,该打的时候打,该跑的时候跑。最后是战法,你不觉得这个人的围打和火攻用的非常纯熟么?所以,从这几次交锋来看,我断定是一个人在指挥。” “我也有同感。哎,打了这么久,连对手是谁都不知道,难怪打得如此艰难,要我说还是我们轻敌所致,战前没有做好充分的准备和调查。” 姬政拍了拍张循的后背,说道:“算了,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反正你这次是彻底被黄将军排斥在外了。” 张循一脸不屑,刚想说什么,却突然听到大营外传来急促的马蹄声,二人忙来到营地门口,只见一个士兵骑着快马飞奔而来,刚进营地便人仰马翻。士兵勉强站起来,踉踉跄跄的往里面跑,样子极其狼狈。 张循一把拉住他,问道:“怎么回事?!” 士兵哭丧着说道:“太子殿下和余兰将军被俘虏了!” 张循大惊失色,急忙命人去禀报黄将军。随后,黄蕴立刻召集所有将领紧急议会。议会上,逃亡回来的士兵战战兢兢的向众将领讲述了头一晚发生的事情。 黄蕴紧握拳头,额上青筋暴起,咬牙切齿道:“你们三千人还能让陈国人抓了太子!都是干什么吃的!废物!还有余兰这个老东西!实在罪不可赦!” 士兵颤抖着说道:“将军,我们大部分人围堵在栾山西侧,谁想陈国人竟会从东侧突围,那可是下风方向啊!” 黄蕴怒斥道:“那你们人数也是陈国人三倍之多!怎么会败得一塌糊涂!” “他们人数虽少,但是我们来不及回防,等我们集中到栾山东侧时,营地已经失守,太子殿下和余兰将军也已经被俘虏了!” “现在呢!现在什么情况?!” “现在陈国人守在营地里面,死活不出来,我们忌惮太子性命,只能围住营地,不敢杀进去。我们没有办法,只得连夜赶回来报信。”士兵说罢,低下头不敢再言语。 黄蕴焦急的来回踱步,良久,黄蕴突然下令道:“传我军令,留一千人马防守大营,其余四千人,随我北上栾山救回太子!” 一听这话,张循猛然向前迈出一步,说道:“将军!不可!” “张循!怎么又是你!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添乱!”黄蕴气急败坏,指着张循破口大骂。 张循跪拜行礼道:“将军!请听我一言!” 黄蕴气不打一处出,急不可耐的嚷道:“快说!” “太子殿下被俘,我军已陷入全面被动,陈国人若以太子殿下性命威胁,我们该如何应对?!即便将军率大军北上,也无法安全救回太子殿下,所以请黄将军三思而后行,切不可冲动行事啊!” “放屁!太子殿下的性命比什么都重要,他若有个三长两短,我们就算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砍!传令!立即整军出发!” 张循再次恳求道:“大将军!此时太子殿下必然性命无忧!还请将军从长计议,待商议清楚之后再做打算!千万不要冲动行事!请大将军容我半个时辰,我可以向将军做出细致的策略分析。” 黄蕴没有理睬张循,而是下令道:“六旅!七旅!带上三日口粮,即刻随我出发!” “黄将军不可啊!”张循抓住黄蕴苦苦请求。 黄蕴一把将张循甩开,骂道:“哼!你把大营守好,三日内我必定归来,如果有什么闪失,我绝饶不了你!” 随后黄蕴大步迈出营帐,其他将士也跟随黄蕴一起离开,只留下张循和姬政无可奈何的呆立在原地。 很快,大营内人头攒动,六旅、七旅整装完毕,四千人在黄蕴的带领下,浩浩荡荡的向栾山方向开进。 中午,原本人声鼎沸的吴军大营安静了很多。大帐里空空荡荡,姬政撩开帘布,果然看到张循正靠在沙盘一旁,他一手捏着酒壶,对嘴咕嘟了几口,然后摇晃着半壶酒对姬政说道:“呵呵,来陪我喝一口。” 姬政笑道:“别装醉了,你打算抑郁到什么时候?” “抑郁到死呗,就给我一千人,还让我坚守大营?真是笑话。”张循说罢,又对嘴喝了一口。 姬政抢过酒壶,随手扔在地上,说道:“你打算怎么办?” 张循坐到地上,无奈的耸肩道:“不知道。已经到这个份儿上了,我能有什么打算?” 姬政挨着张循坐下,问道:“那你说说看,你是怎么想的?” “我怎么想现在还重要么?反正人都走光了。” “重要,我认识的小循永远都有解决问题的办法。” 张循挑了下眉毛,“好吧,既然你这么夸我,那我就分析分析吧。眼下陈国人俘虏了太子殿下,所以这场仗,我们几乎是输了。” “你说的没错,陈国人只要控制住太子,就可以立于不败之地,最不济也可以鱼死网破。” “不,陈国人绝不会鱼死网破。你想想,陈国人想要什么?他们想要的是存活下去,而不是太子殿下的性命,如果太子殿下有任何闪失,大王必然倾其所有前来复仇,到那时陈国必亡无疑,所以陈国人会非常珍惜太子殿下这根救命稻草。” 姬政十分赞同,“嗯,你说的没错,目前太子殿下确实性命无忧。那你认为眼下应该怎么办?” “上中下三策。” “哦?说来听听。” “上策,攻城而不求破城,即便陈国人以太子性命威胁,也不必理会,只管每日攻城,半月之后,主动跟陈国人和谈,然后退兵。这个策略的关键在于通过攻城来提高博弈优势,待陈国人扛不住的时候再谈判和解,但这个策略黄蕴肯定不会接纳,他断然不敢拿太子殿下的安危来赌博。” 姬政道:“是啊,如果黄蕴这么做了,等这场仗打完之后,太子殿下能原谅黄蕴么?那样一来,黄蕴的官也就做到头了。好,说说中策吧?” “中策,直接跟陈国人和谈,然后退兵。但这一策略会导致整场仗竹篮打水一场空,如果和谈不理想的话,甚至可能要割让城池,赔偿损失。” “呵呵,那样的话胜仗就变成了败仗,不过,虽然后果严重,好歹太子性命保住了,总能平安归国。可是我估计黄将军也不会接受这一策,因为这场败仗的责任总要有人来担负,而他身为主将,则会首当其冲。” 张循无奈的笑了笑,“下策我就不用说了吧,黄将军已经这么做了。” “是啊……”姬政无奈的叹了口气,“看来现在真的无力回天了。” “不。其实还有一策,虽然风险极大,却可以扭转乾坤,反败为胜!” 姬政听到这话,精神也为之一振,正当他想要继续问下去的时候,一个传令兵突然跑进大营,慌张报道:“报!张将军,我们发现大量陈国探子正在不远处聚集。” 张循惊道:“糟糕,一定是我军动向惊动了陈国人,看来他们很快就会知道我们营内空虚,甚至可能对我们发动突袭!” “没错,我担心宛丘守军今日就会出兵攻击我们,而且这里无险可据,仅靠一千人绝对守不住。” 张循思虑片刻,突然用力捶了下桌案,下令道:“传我命令,全军休整,除了常规防务人员,其余人等全部回营休息睡觉!” 传令兵一惊,还以为自己听错了话,他抬起头疑惑的看着张循,问道:“将军,这大中午的,传令睡觉?” 张循严肃下令道:“没错!传我命令!全军回营休息!” “喏!”传令兵虽然不解,但还是拱手应命,前去传令了。 姬政猜出了张循的用意,问道:“是不是为了防备夜袭?” “是的,宛丘守军极有可能在今晚劫营。” “如果宛丘守军下午就对我们展开全面进攻,那该如何应对?” 张循笑了笑:“下午就打过来的话,大营必失,除了等死别无他法。既然如此,还不如去休息睡觉。” 姬政也笑着点了点头,“你说得有道理,如果白天打进来,我们断然守不住,还不如让士兵现在休息睡觉,养精蓄锐。而且如此一来,陈国探子发现我军营内异常安静,反而会心生疑惑,不敢进犯。” “是啊,就是这个意思,好了,我们各自回去休息吧。” ------------ 第五十七章 再陷栾山 黄蕴率领四千人马一路急行,终于在当天下午赶到了栾山附近,军队继续向前,已经可以远远看到栾山的山顶。虽然周围全是平原,但林木茂盛,黄蕴并未找到栾山营地的所在,也没有发现任何陈国或者吴国的士兵。 这时,前方有两人骑马飞奔而来,其中一人是黄蕴不久前派出的侦查兵,那侦查兵翻身下马,向黄蕴报道:“报告黄将军,正北方向发现驻军和营地,另外,我在路上遇到了前来接应我们的兄弟。” 侦查兵说罢,向黄蕴引荐另外一人。这人右耳下方有条浅浅的刀疤,刀疤向前一步,报道:“禀报将军,我是太子部下,特来接应!” “现在是什么情况?” “我军营地仍在陈国部队控制之下,太子和余将军暂无危险,我军剩余部队已经包围营地。” 黄蕴点了点头,却突然心中生疑,问道:“你怎么知道我们要来?” “报告将军,昨晚我们派人向将军求援,预计将军会来,所以我中午就在附近等候将军了。” “听你口音像是姑苏人?” “禀报将军,鄙人正是姑苏人。” “好!前面带路吧。” “喏!”刀疤应道。 走了没多久,黄蕴率领大军来到栾山东侧,果然见到一座临时营地,营地外面围扎着一圈木头,根本看不到围栏里面的情况。另外,在营地以外,残存的吴兵密密实实合围成圈,将整个营地包围得水泄不通。 黄蕴来到阵前,只见包围在营地外面的士兵各个疲惫乏力,毫无精神。黄蕴怒由心生,不由分说便抓住一个士兵,质问道:“现在谁在主事?” 士兵惶恐至极,吓得完全不敢说话。刀疤赶忙上前说道:“将军,现在无人主事。余将军被俘,其余几个副将都已战死,只剩下百夫长们带领各自手下在此镇守,好在将军您来了!” 黄蕴一把将士兵扔到地上,然后挥起马鞭,指着营地喊道:“里面的人呢?出来说话!” 刀疤说道:“里面的人上午出来喊话了,说是要求谈判,我们这儿没有将领,所以不敢答应。” 黄蕴指使刀疤上前,“你去,喊里面的人出来,我跟他们谈。” “喏!” 刀疤应命上前,来到营地外对着里面喊道:“陈国人听着!黄将军答应与你们谈判,出来吧!” 没过一会儿,几个陈国人抬着被绑在原木上的太子友走了出来,太子友被拔去铠甲,披头散发,嘴上还勒着麻绳。 黄蕴见状,顿时怒发冲冠,指着陈国人骂道:“你们这帮混蛋,居然敢如此虐待我国太子?!” 这时,一名浑身黑甲的陈国将领上前喊道:“你们太子并未受伤,也没饿着,我们哪里虐待他了?” 黄蕴接着骂道:“快放开太子,不然你们定然不得好死!我定会杀你个片甲不留!” 黑甲笑道:“你若是来谈判,就别说这种大话!现在你们太子在我手上,就算我死,也能带上他!” 黄蕴气愤不已,却也无可奈何,只好勉强平复情绪,说道:“那你想怎样?” “要想太子活命,你们退兵回国,归还侵占的城池,并赔偿我国损失五万两黄金。此外,吴王还需亲自向天子请罪!” “放屁!白日做梦!” 黑甲倒不以为然,轻蔑的瞥了眼黄蕴,“哼!你要是做不了主,就换个能做主的人来谈!” “做不了主?呵呵,我统领两万铁军,此行就是为了踏平陈国,你也不看看,就凭你们区区几百人,能挡得住我这儿几千人的围攻么?!” 黑甲毫不畏惧,回应道:“随你怎么说,反正你们的太子在我手上!” 黄蕴见对方软硬不吃,反而死死咬住他的软肋,只能缓和口气,说道:“这样吧,我们坐下来好好谈谈这个事情。” “那你过来,我们可以谈谈。” 黄蕴警觉的说道:“不!就在这儿谈!” 黑甲笑了笑,“这儿可不是说话的地方,这样吧,要不然我们问问太子殿下的意思。” 只见黑甲走到太子友身边,拿出一把匕首抵着太子的胸口,轻声说道:“让他过来谈!不然我就在你身上开个洞!” 黑甲说罢,命人将太子友口中的麻绳松开。太子友顿时声泪俱下,哭喊道:“黄将军,快来救我!快救我啊!” 黄蕴焦急万分,只得慌忙回应:“太子殿下,我一定会救你出来!” 黑甲又用匕首顶了太子友一下,威胁到:“快!让他过来谈,不然我先给你放点血!” 太子友瞪大眼睛看着胸口的匕首,那锋利的尖端已经轻轻嵌入他胸膛的皮肤,太子友屏住呼吸,生怕自己胸口有半点起伏。 黑甲轻蔑一笑,收回了匕首,然后冲着太子友使了个眼色。太子友彻底崩溃,大声哭嚎:“黄将军,你带人过来谈啊,快来啊!快来……呜……” 太子友话还没说完,又被紧紧勒住了嘴。黄蕴无奈,只得招呼十名精兵跟随他过去。这时,刀疤凑上前去,低声对黄蕴说道:“将军,要小心,恐怕会有埋伏。” 黄蕴点了点头,但还是向营地缓步走去,刀疤则寸步不离,紧紧跟在黄蕴身边。在距离营地还有十步的地方,黄蕴突然站住,对黑甲喊道:“你出来!我们就在这儿谈!” 就在这时,营地围栏上突然探出一排弓箭手,拉开弓对准黄蕴。十名精兵立即警戒起来,他们挺身而出,将黄蕴严严实实的挡在身后。 黄蕴嚷道:“这是要谈的样子么!” “放箭!”只听一个声音从黄蕴身边传来。 令声刚落,弓箭手立即开弓放箭,距离如此之近,那十名精兵根本来不及反应,转瞬便被射杀,还没等黄蕴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刀疤一个箭步冲上来,抽出匕首抵住黄蕴的脖子。黄蕴这才明白过来,怒斥道:“你!居然!” “哼!蠢货!” 吴国士兵见黄蕴被俘,立刻拔出兵刃。与此同时,原本围在营地外面的“吴国士兵”纷纷倒戈,挺出兵器与黄蕴带来的真正吴军相对而立。 黄蕴迷茫而愤怒,瞪着刀疤恶狠狠的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刀疤脸上露出阴险的笑容,“呵呵,跟我打了一个月的仗,竟然还不知道我是谁,哼,也难怪你必败无疑。” 刀疤押着黄蕴走入营地,随后命人将黄蕴绑了起来。 黄蕴奋力挣扎,却无可奈何,“这是到底怎么回事?!” 刀疤将匕首收回腰间,平静的说道:“我算计了你。” “我的兵呢?!” “投降了,你刚才看到那些围营的士兵,其实都是我的兵,不过是穿了你们的衣服罢了。” “不可能!我的兵不可能投降!” “你们太子都投降了,他们还坚持什么?再说了,太子迫使他们投降,他们敢不投降么?” 听到这话,黄蕴大吃一惊,而后又是心中一凉,他翻过身子,瞪大眼睛望着太子友,问道:“太子殿下?他说的是真的么?” 太子友羞愧难当,低下头,支支吾吾道:“是……是真的……我让他们投降了……” “诶!”黄蕴深深叹气道:“太子啊!刚才为何不提醒我啊!” “他们不让我说啊!我要是说了,他们会砍断我一只手啊!”太子友流着泪哭喊道。 黄蕴无奈,怒叹一声,又问道:“你到底是谁!” 刀疤走到黄蕴面前,恭敬行礼道:“在下萧摄,黄将军,幸会。” 黄蕴这才仔细打量起眼前这个叫做萧摄的人,他年龄不过二十四五,身材矫健,相貌清秀,丹凤眼,剑锋鼻,唇线硬朗,俨然一位英俊青年,只不过右耳下方的浅疤破了相貌。 “你到底是不是姑苏人!” “在下正是,口音是骗不了人的。” “你既是姑苏人,为何要与陈国人为伍,屠杀自己同胞!?” “呵呵,这有什么大不了?” “你这个混蛋,还有没有良心?!生你养你的是吴国的水土,你却在这里卖命!杀害自己的乡亲?!” “哼,谁都得死,谁死都无所谓。”萧摄平淡的说出这句话,然后若无其事的对手下说道:“把他们三个绑到一块,严加看守,就让他们好好叙叙旧吧。” 此时,营地外面,黄蕴带来的四千吴兵群龙无首,面对不明数量的敌人和复杂的情况,他们进退两难。无奈之下,黄蕴的副官曹足临时下令部队后撤十里扎营,并亲自骑快马返回大众找张循报信。 眼看四千吴兵开始后撤,黑甲向萧摄问道:“将军,我们是否追杀敌军?” 萧摄摇头道:“不可,虽然敌方主将被擒,不得已撤退,但显然仍有组织,而且退路通畅,难以阻拦。另外,我国现存兵力极其有限,经不起任何损失。” 黑甲拱手道:“末将明白了!” “务必看守好他们三人,绝不能有半点闪失。” “喏!不过……将军,我在想,我们是否应该将三人转移到宛丘城里关押?这样或许更安全一些。” “你怎么知道城里更安全?” “难道不是么?末将不懂。” 萧摄笑道:“呵呵,活着的太子才有价值,然而并不是所有人都希望太子活着。一旦太子被俘的消息传到吴国,吴国世子必然出大价钱找人弄死这个太子。要知道,陈国国破在即,人心惶惶,总有人会接下这种差事。所以,还是这里更安全一些,但务必严加看守。” “喏!”黑甲应命。 ------------ 第五十八章 大打出手 傍晚,姑苏城司民府。公皙然正趴在大堂偏室的桌案上睡觉,外面传来和予的喊声:“公皙哥,晚上一起出来吃饭吧!” 一个侍从跟着和予跑了进来,嘘声道:“和予公子,小声点儿,公皙大人难得睡一会儿。” 听到和予的声音,公皙然已经被吵醒,他坐起身来,深呼一口气,看着站在门口的和予和侍从,问道:“我睡了多久?” 侍从答道:“大人睡了不到半个时辰吧。” 和予十分不好意思的说道:“对不起,公皙哥,我不是故意吵醒你的。” “没事,已经睡得够久了。” “一会儿咱们去醉柳楼吃饭吧,我定了包厢,咱们给霜荼过生日。” “好,等我收拾一下。” 这时,外面有人通报:“太宰大人驾到!” 公皙然赶忙整理了一下衣物,准备去正堂迎接。 和予不解,自言自语嘀咕道:“都这个时候了,伯嚭过来干什么?” “我也不知道,但最好不要让他看到你在这儿,一会儿你就呆在偏室不要出来。” “哦。” 公皙然从偏室后门出来,绕到大堂正门,上前迎接伯嚭,行礼道:“见过太宰大人。” 伯嚭点了下头,挪动着肥胖的身体,一屁股瘫坐在主位上,他伸出宽大的手掌,招呼公皙然坐下。 “不知太宰大人要来,有失远迎,还望大人见谅。” 伯嚭和蔼的笑道:“无碍,无碍,我就是过来看看公皙大人。” “多谢太宰大人关爱。” “公皙大人近来事务繁忙啊。” “在下责任在身却聪慧不足,只得以勤补拙。” “公皙大人谦虚啦,咱姑苏城里谁不知道公皙大人棋艺过人?以郑旦娘娘之高超棋艺,唯有兴趣与公皙大人过招,由此来看,公皙大人的聪明才智也可见一斑了。能有你这样聪慧的下属,也是我的幸运啊,呵呵。” “承蒙太宰大人错爱,在下惭愧。” “对了,你经营的香料生意怎么样了?” “回禀大人,今天一早第一批香料已经出货了,目前还算顺利。” “哦?第一批香料竟然已经出货了?这才半个月时间,竟然这么快?!”伯嚭很是惊讶。 “是的,今天早晨全部出货,一共六百斤,收入一百二十两黄金。” “厉害!实在是厉害!这个速度我根本不敢想象,要是朝中大臣都有公皙大人的办事效率,那才真是大王之幸啊!” “全仰赖于太宰大人的支持。” “支持!必须得支持!其实吧,我跟你说实话,这官办的买卖可是那么不容易就能获批的,更不是谁想干就能干的,要不是你敢承接四千两黄金的增收任务,我也没法批给你。要知道,这事儿可是香饽饽,人人都想要。” “属下承蒙大人厚爱,必定全力而为。” 伯嚭笑了笑,肥厚的嘴唇泛起油光,他摆了摆手,说道:“我不是催你,你已经很努力了,这才十多天,居然都出货了!十多天之前,可是连个地儿都还没着落呢,要是换了别人,估计到现在还没搞定厂房的事儿呢。这一点,我必定向大王禀报,我想大王会赏赐你的。” “谢太宰大人,属下能有这样的效率也多亏大人的帮助,如果没有大人的指引,属下也不知道该从何做起。” “呵呵,呵呵。”伯嚭抚着肚子大笑起来,两只眼睛眯成了一条缝,笑着笑着,他的神情突然严肃起来,颇有意味的说道:“公皙大人,有个事儿你可一定得想明白,既然这厂子是官办的,那么赚到的利润就都是国家的,是大王的。那可不是你的,也不是我的,这一点儿,呵呵,你要想明白啊。” 公皙然看到伯嚭的眉毛微微挑动,一下子就明白了伯嚭的意思,答道:“在下明白,在下定会做好账目。” “呵呵,呵呵,哈哈哈!”伯嚭大笑道:“公皙大人是聪明人,聪明人自然什么都明白,也就知道该怎么办。” “在下明白,请太宰大人放心。” 伯嚭四下环视一圈,见司民府陈设十分简陋,便感叹道:“如果所有的官员都能像公皙大人这样清正廉洁就好了,哎,不过你这儿的条件也真是差了点,委屈你了。” “谢谢太宰大人关心,这里已经很好了。” “这几年国家财政紧张,已经很多年没有改善过官员的办公和生活条件了,有些官员的日子过得很清苦,我身为太宰,帮助大王管理群臣,很多时候也是看在眼里,疼在心里。今后你要好好为国效力,只要你听我的话,跟我一条心思,我就会想办法让你过得富足一些。” “谢太宰大人。” “另外,四千两黄金到底不是个小数目,你可一定要上心啊,这事儿要是办不好,我们都不好过。” “我明白,请太宰大人放心。” “公皙大人啊,这些年来后辈不济,像你这么好的苗子可是不多见啊,我得用心栽培,你也得茁壮成长才是。” “谢大人厚爱。” “我啊,就是爱才如命,但若是碰上有才无德之人,我也不能客气,我总不能看着他长成毒草。所以,当我看到苗子长歪的时候,我就有无数种办法来修剪他。呵呵,公皙大人不要紧张,我自然不是说你,你可是好苗子。” “在下自当引以为戒。” “好!那就好!今天就这样吧,我得回去了。” “我送送大人。” “不用,不用。”伯嚭和蔼的摆手微笑。 送走伯嚭,公皙然回到司民府内。和予一直躲在偏室,刚才的谈话他一句不漏的听了下来,心中正纠结不已,便问道:“公皙哥,我怎么听着他话里有话啊?什么爱才如命,我看他是爱财如命才对!” “你都听见了?” “是啊,司民府的破墙那么薄。” “嘘,切不可声张。” “我当然知道不能声张,不过公皙哥能不能教教我,伯嚭说这些话都是什么意思?” “你该明白的时候自然会明白了,如果你明白不了,那还是不明白的好。” “啊?什么意思?怎么连你说的话我也听不懂了。” 公皙然笑道:“算了,别去想了。走,我们去醉柳楼吧。” “哦,那咱们先回去接妹妹和哈娜姐。” 随后,公皙然等四人前往醉柳楼。和予一边走一边笑着说道:“今天晚上我可是给妹妹准备了惊喜哦!” 哈娜笑道:“还搞得挺神秘,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挺感兴趣了。” 霜荼问道:“哥哥,是什么惊喜啊?” “惊喜当然是不能说的呀,一会儿你就知道啦!今天一定让你特别开心!” “谢谢哥哥。”霜荼面露羞涩,却难掩期待。 四人来到醉柳楼,和予领着三人往最高一层的岚水阁走去,刚到岚水阁门口,俞显尧慌慌张张的从后面追了上来。 “和予公子啊!你可来了!”俞显尧拉住和予,气喘吁吁道:“公子啊……你听我说……” “欸,俞老,您犯不着亲自接待嘛。哦,我知道了,你肯定是看公皙哥的面子才来的。” “不,不是……诶!公子啊,不好了,你之前定的岚水阁被太宰大人家的公子——尺略,给抢了!” 公皙然道:“无碍,我们换一间就是了。” “那不行!”和予生气的说道。 公皙然劝慰道:“有什么区别呢?” “区别大了!醉柳楼一共三层,最高一层只有两厢房,岚水阁是最好的,窗外就是明心湖,另一间厢房却是临街的!不能换!” “岚水阁我是知道的,那个厢房太大了,我们只有四个人,实在没有必要,还是换一间吧。” 俞显尧也赶忙附和道:“是啊,是啊,公子,就换到对面吧,今晚的费用就免了,算老朽请客。” “不行!我一早就定了,凭什么他来抢?!” “公子啊!你就当是帮老朽个忙,换一下吧。” “不行!不行!说什么都不行!我坚决不换!” 这时,岚水阁的门从里面拉开,有人高声嚷道:“吵什么吵!都给老子安静点儿!” 一个脑满肠肥的身影出现在门口,这人正是尺略,伯嚭之子。只见他身着宽大的金缕锦衫,一把宝剑深陷在腰间的赘肉里,他的头发乌黑油光,用一枚鎏金穗簪松松垮垮的扎住。脸上的横肉挤压着眼睛和鼻子,只有一张咀嚼不停的嘴向外凸显着。这形象和他的父亲伯嚭简直一模一样。 俞显尧急忙拉起和予往对面走,脸上的神情尴尬而又慌乱:“尺略公子,对不起啊,老朽这就带他们走。” 和予一把甩开俞显尧,叫嚷道:“走什么走?!这岚水阁是我定的!凭什么他来抢?!” 尺略上前一步,笑道:“呦呵?你是什么东西?敢跟我抢地儿?” 和予强硬的回应道:“哼!别管我是谁,反正这岚水阁我一早就定了!你抢走就不应该!” 尺略伸出肥厚的手掌,猛的推了和予一把,和予脚下不稳,险些摔倒。 “你也不去打听打听老子是谁?!” “你不就是伯嚭的儿子么!” “呦呵?!知道我是谁还敢造次?!你个混蛋玩意!” “你骂谁呢?!” “就骂你呢!小兔崽子,你叫什么名字?看我回来怎么收拾你!” 这时,霜荼紧张的拉住和予,急忙说道:“哥哥,哥哥!算了,算了!我们换一间吧!没关系的!” 听到这话,和予更不服气了,他走上前去,挺起胸膛说道:“哼!我叫娰和予,你今天必须走!” “娰和予?”尺略完全没有听说过,这时他身边的一个随从上前耳语一番,尺略这才不屑的点头道:“哦,原来你是娰苏明家的儿子。呵呵,一个郡尉家的孩子也敢如此撒野?!呵呵,你给我等着,看我怎么收拾你!” 和予刚要上前发作,却被公皙然拦在身后。公皙然上前行礼道:“尺略公子,在下姑苏司民——公皙然,还望公子息怒。” “公皙然?我听说过你。呵呵,我问你,公皙司民,你认识这个东西么?”尺略指着和予笑道。 “你才是个东西!”和予抢出一步吼道。 公皙然再次将和予拦在身后,向尺略行礼道:“尺略公子,今日多有得罪,望公子大人大度,不要为难和予。” 尺略脸上露出胜利者的笑容,轻蔑的瞥了和予一眼,笑道:“哼,看在公皙司民的份儿上,就算了吧。” “谢谢尺略公子。” “公皙哥!不能就这么算了!这岚水阁我必须得抢回来!”和予再次挺身而出。 尺略听罢,一言不发,却突然转身一个巴掌呼在和予脸上,把和予狠狠打倒在地。 “哥哥!哥哥!”霜荼扑过去抱住和予,才发现和予的嘴角已经流出血来。 “哼!什么东西?!”尺略不屑的啐了一口,然后转身打算回到房内。 然而就在这时,哈娜一个箭步冲了上去,跳起一脚,正踹在尺略后颈上,尺略一个趔趄,险些摔倒,没等他明白过来,哈娜用力在尺略后颈上一蹬,向后弹出半步,紧接着一个扫堂腿,将尺略重重绊倒在地。随后,哈娜踩住尺略后背,揪住他一根手指用力向后一撅,将这个大胖子牢牢困在地上。 “啊呦!啊呦!疼死我了!你们两个!给我打啊!” 两个随从赶忙冲了过来,准备上前攻击哈娜。和予见状,一脚踹上去,与两个随从交起手来。 尺略见随从迟迟不能相救,自己手指又几乎被哈娜撅断,只好忍着疼喊道:“公皙司民,快救我!快啊!快让她住手!快!” 公皙然叹了口气,上前说道:“哈娜小姐,放开他吧。” “哼,不放!让他给和予道歉!” 尺略另一只手使劲捶着地面,恶狠狠的骂道:“混蛋!我一定要杀了你们!混蛋!” 哈娜又是用力一撅,疼得尺略哇哇大叫:“啊!疼!疼!手要断了!要断了!快下去!” “道歉!快!”哈娜不依不饶。 “好!好,我道歉,我道歉,你先下去!” “先道歉!”哈娜又是一撅。 “啊!我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娰和予,对不起!我这就走,这就走!” 哈娜这才松了手,并从尺略身上跳了下来。尺略爬起身子,使劲揉着自己的手指。可就在哈娜转身的瞬间,尺略猛的从腰间抽出佩剑,向哈娜狠狠砍去。 “哈娜姐!小心!”和予急忙喊道,但是已经来不及救援了。 哈娜并未发觉背后的危险,眼看剑刃就要砍到哈娜身上,突然,公皙然一把拉住哈娜,将哈娜向后一拽,接着抬脚踢在尺略的手上。眼看一击不成,尺略恼羞成怒,紧接着又是一剑朝公皙然狠狠劈来,公皙然侧身躲开,尺略却不肯善罢甘休,他向前突进,又是一剑刺向后面的哈娜。此时公皙然与尺略身位并行,只见公皙然顺势跳起,向尺略脸上猛踹一脚,将他整个人踹飞出去。 尺略扑通一声撞在墙上,好生狼狈。公皙然这一脚用力极狠,踹得尺略天旋地转。他晃悠着站起身来,这才发现周围已经围满了看热闹的人,尺略羞愤交加,狠狠骂道:“公皙然!娰和予!你们等着瞧!” 说罢,尺略带上两个随从,狼狈不堪的离开了醉柳楼。 “都没事吧?”公皙然问道。 “没事,公皙哥,我没事。”和予一边整理衣物,一边说道。 哈娜怒气未消,“哼!这个混蛋!居然偷袭我!我真应该把他的手撅断!” “哥哥,哈娜姐姐,刚才太危险了,你们没事就好。”霜荼眼眶通红,显然心有余悸。 和予显得十分不好意思,蹲下来对霜荼说道:“对不起,妹妹,我毁了你的生日。” “没事的,其实哥哥真的不需要这样,我觉得不一定非要在这里看烟花呀,在外面看一定会更漂亮!” “啊?你知道我准备的惊喜了?” “嗯,是烟花对吧?” “对!不过你是怎么知道的?” “猜的,我刚才看到明心湖那边有些人正在摆弄烟火,哥哥执意不肯换房间,所以我觉得那些烟火可能就是哥哥为我准备的惊喜了。可是,哥哥以后不要再这样了,如果你和哈娜姐姐有什么危险的话,我是不会原谅自己的。” “哦,哥哥错了,哥哥太鲁莽了。” “哥哥,我知道你是对我好才这样的,可是我真的很担心。” “嗯,以后不会这样了。”和予站起身来,走到公皙然面前,低头认错道:“公皙哥,我错了,真抱歉,把你也卷进来了。” “没事,我自会想办法解决,但须切记,今后不可莽撞行事。” “嗯,我记住了。” 突然,天空出现五颜六色的光芒,一朵朵绚烂的烟花在漆黑的夜幕里迸发绽放,五光十色,美不胜收。人们争先恐后探出窗户,欣赏着美丽的烟火,街上行人也纷纷驻足观赏,这一刻,姹紫嫣红的色彩映射在每个人脸上。 “妹妹,生日快乐!” “生日快乐!”三个人一起说道。 “谢谢哥哥姐姐,我很开心!很幸福!谢谢大家!” ------------ 第五十九章 临危受命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宛丘城也笼罩在漆黑的夜幕之下,只不过这里没有绚丽的烟花,有的只是隐藏在黑暗中的杀戮气息。 吴国大营西侧的一片林子里,上百名陈国士兵正在秘密集结,他们身穿黑衣,远远观望着大营里的一举一动。大营中只有少量兵力巡逻,摇曳的火光呈现出一片安静祥和的氛围。 黑衣人在夜色掩护下悄无声息靠近吴军大营,他们倚靠在围栏下,与漆黑的夜色融为一体。 两个吴兵正在侧门站岗,有说有笑的闲聊着家里的琐事,火盆里炭火正旺,火星崩裂的噼啪声在寂静的夜空中显得格外清脆。 这时,黑衣人悄悄摸上前来,举起手弩对准了这两个毫不知情的吴兵。只见两道黑光闪过,箭矢从暗处射出,正中两人头颅,闲谈还未结束,他们却已倒地身亡。紧接着,上百名黑衣人从侧门鱼贯而入,分成几小队,悄悄潜伏在营帐外面。 然而,就在这些黑衣人准备大开杀戒时,大营外面突然亮起无数的火把,密集的火光将黑夜点亮,吴兵居然从大营外面杀了出来。 黑衣人这才知道中计了,眼看大营外面重重围困,他们已然无处求生,眼下只能如同飞蛾扑火一般拼死突围。然而一切都是徒劳,黑衣人很快被斩杀殆尽。 张循远远观望着大营里上演的杀戮,对姬政说道:“虽然挡住了这一次偷袭,但陈国人迟早会发现我们只有一千人的事实。” “是啊,一旦陈国人全力杀来,大营必失。” “哎,也不知黄将军那边情况如何。”张循心中烦乱不安,不觉间紧皱了眉头,他转过身对副官说道:“下令,清扫战场,收敛死者,全军回营休整,分三批轮流站岗。” “喏!”副官应道。 “等等!”张循突然觉得这副官看起来面熟,便叫住副官问道:“你是?当初和公皙哥下棋的书生,介隐?” 副官拱手答道:“正是在下,当初若不是将军收我在左军营做粮司,我恐怕早就饿死了,将军知遇之恩在下没齿难忘。” 介隐说罢便跪下向张循叩拜,张循赶忙将介隐扶起,说道:“不必如此,快快请起。你怎么变成我的副官了?” 介隐起身答道:“出征之后,我一直担任左军粮司,负责后勤补给。黄将军前去救援太子时,几乎带走了所有的军务官,但我职位低下,故而未被带去。现在军中只剩我一个文职,因此由我临时担任将军的副官一职。” “好,很好,有你在这儿,我踏实了很多。” “谢将军赏识。” “嗯,去传令吧。” “喏!” 张循刚刚回到大营,恰好见到曹足骑马赶来,曹足刚刚踏入营地便累的从马背上跌落下来,张循急忙命人扶起曹足,并打水给曹足解渴。 曹足来不及喝水,慌乱说道:“张将军!不好了!大事……” 张循生怕扰乱军心,急忙示意曹足闭嘴,但他已经隐约预感到危机。随后,张循带曹足进入营帐,问道:“到底何事?你别慌,慢慢说!” “黄将军!黄将军他也被俘虏了!” “啊!?怎么回事?!怎么又被俘了?!” 曹足灌了一大口水,说道:“我们路上遇到一个前来接应的刀疤脸,谁知这刀疤脸居然是陈国的奸细!陈国人用太子威胁,诱骗黄将军前去谈判,黄将军刚走到他们营前就被刀疤脸擒住了!” “欸!黄将军为何也如此不慎!”张循捶胸顿足,又慌忙问道:“那四千士兵呢?!现在情况如何?!” “我临时下令士兵后退十里,好在陈国人并没有追杀过来,但是现在群龙无首,四千士兵无人指挥。万一陈国人冲杀过来,恐怕无法抵抗啊!” 张循方寸大乱,眼下的情况真可谓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姬政见张循急得来回踱步,赶忙上前按住张循肩膀,示意他冷静。 姬政问曹足:“太子的三千人呢?” “据说昨天被陈国人杀死了一千多人,剩下的被太子殿下勒令投降了。” 姬政无奈的摇了摇头,叹道:“大势已去。” “不对!”张循突然坚定的说道:“还有机会!我之前说过,还有一策!虽然风险极大,却能逆转乾坤!” “如何?” “擒贼先擒王!”张循斩钉截铁说出这几个字。 “你的意思是攻打宛丘,擒获陈王,用更大的威胁来胁迫陈国人?” “正是!我必须想办法破城,只要擒获陈王,迫使其主动投降,我们就可以反败为胜。” “天方夜谭!眼下的情况就连自保都做不到,又如何擒获陈王?!” 张循托着下巴,嘀咕道:“我也没想好,或许我可以想办法混进城去。” 姬政极力反对,“不可!绝对不要试图进城!那样风险太大了!” “但是太子殿下和黄将军都已被擒,眼下已是败局,若要反败为胜,只能想办法攻入宛丘擒获陈王,混进去也不失为一种好方法。” “那样无异于送死!”姬政狠狠按住张循的肩膀,严肃的说道:“循弟!无论如何都不要做傻事!再说了!你怎么可能混进城去!” 张循这才叹了口气,说道:“哎……也是,进城谈何容易。” 姬政见张循不再坚持,这才松了口气,“先对峙一段时间吧,从目前的情况来看,双方暂时处于僵持状态,必须等待变局出现才能顺势破局。” “哎……我们至今连对手是谁都不知道,如此轻敌又怎么可能取胜。真是应了《孙子兵法》里面那句话,‘胜兵先胜而后求战,败兵先战而后求胜’。我们从一开始就是败兵,轻率出征,战到将败之时再祈求变局,但是现在能出现什么变局?我们的处境只会变得更加糟糕!” “好了,你先冷静。不管怎样,现在破城无方,你也只能静观其变。” 张循无奈,只能点头道:“也好,我们再想想办法。” 这时,曹足焦急万分,请命道:“张将军,您现在是我军的最高将领,眼下该如何行事?!栾山那里还有四千弟兄无人指挥!该怎么办啊?!” 张循沉思片刻,缓缓抬起头看着姬政,二人目光交汇的瞬间,姬政已经知晓张循意图,遂用力的点了点头。 于是,张循将自己的虎纹兵符交给姬政,并严肃的说道:“兄长,我现在命你为参军,你立即带曹副官出发前往栾山,接管部队指挥权。这兵符便是你的信物,曹副官也能证明此事。还望兄长见机行事,务必牵制栾山守军!” 姬政向外迈出一步,拱手行礼道:“喏!” 很快,姬政便收拾妥当,准备带曹足和冬牙前往栾山。临行前,姬政问张循:“你这里打算如何行事?” “静观其变吧,但有一点是肯定的。一千人无论如何都守不住大营,我必须调集舒县等四城的守军,以扩充兵力应付局面。” 姬政提醒道:“务必保密行事,严防城中哗变。” “嗯,我也正有此意。”张循一把拉住姬政的手,说道:“小姬,栾山那边情况复杂,一定要随机应变。” “我知道,我们必须保持联络,随时互通消息,一旦出现转机,我们或许还有机会。” “嗯!保重!” “保重!” 朦胧的上弦月在流云中忽明忽暗,二人拱手道别,姬政渐行渐远,身影消失在看不见的远方。 张循驻足远眺,久久回不过神来。这时,介隐上前问道:“将军,眼下该如何行事?” 张循低声道:“火速派遣传令兵前往巴集、北杨、洪县、舒县四城调回守军,每座城中只留五百士兵,除伤兵之外,其余兵力全部调来大营,务必秘密行事,切不可暴露行踪。” “将军,我们当时在巴集县留下了两千人,除了三百伤兵,应该能调来一千二百人,巴集县离宛丘很近,守军明天下午就可以赶到。” “命令部队急行军,明日下午务必赶到。” 介隐盘算了一下,说道:“眼下我们只有一千兵力,巴集守军赶来之后,我们也只有两千二百人,防守压力仍然很大。其余三城距离较远,守军需要数日才能抵达,不过人数会很可观。我估算了一下,如果每座城池留下五百人,除去伤兵,应该还能再调来两千人。如此一来,十天之内,我们可以调集四千多人,足够攻城了。” 张循皱眉道:“当前局势焦灼,随时可能发生重大变故,十天时间太长了,陈国人绝对不会给我们那么长时间。欸!关键太子在陈国人手中,一旦消息继续酝酿,我们可能会处处被动。” “将军的担心不无道理,可是当下并无破敌之法,姬参军说得没错,眼下只能静观其变。” 张循摇了摇头,叹气道:“哎,难办,难办啊!不管怎样,先把最近的守军调过来再说!” “喏!我这就去派遣传令兵。时候不早了,将军还是回去睡会儿觉吧。” “我哪里睡得着啊,哎,我到外面去散散步,你速速去传令。” “喏。” 张循心情郁闷,缓步走到营外。此时月色暗淡,漆黑之中寒风萧萧,远处一片森林在风中轻轻摇曳,发出诡异的窸窣声。 突然,张循灵光一闪,一个大胆的计划在他脑海浮现,他兴奋至极,急忙找到介隐,说道:“快!召集士兵,随我去砍树!” ------------ 第六十章 危机恶化 清晨,张循困倦的伸了个懒腰,虽然一夜未眠,但看着整齐堆放在营地里的一百根原木,张循还是感到一丝喜悦。他再次找来之前打造檑车的士兵,对其中六个手艺娴熟的士兵说道:“你们六个,各带上一百人,按照这个图纸制作,今天一天必须全部造好。” 士兵们接过图纸,粗粗扫了一眼,这图纸上的设计异常奇怪,根本不知道能造出个什么东西,也不知道这东西能有什么用。 一个老兵疑惑不解,问道:“将军,这……这是什么啊?我们怎么看不懂?” “不要多问,只管按照图纸建造就是,这次的工程非常简单,而且你们人手充足,我相信一天时间足够将其造好。” “够是够,但是这玩意儿好像不顶用啊?” “不要多问!去做便是!” “喏!” 士兵们应命,而后分头工作,整个营地再次翻腾起木屑和灰尘。 张循回到营帐,准备躺下休息一会儿。突然,介隐带着一个传令兵跑进营帐。 那传令兵见到张循便惊慌失措的叫嚷道:“不好了!不好了!将军!大事不好了!” 介隐急忙按住士兵,示意他不要声张。 张循再次感到强烈的不安,坏消息接踵而至,令他焦头烂额,但他也只能压住情绪,勉强稳定气息,问道:“怎么了?不要惊慌,慢慢说。” “回禀将军,昨晚我奉命前往巴集县调兵,我一路快马加鞭,天快亮的时候就赶到了巴集。可是刚到巴集才得知,昨天那里居然爆发了一场瘟疫,所有人都病倒了!” “瘟疫?!不可能,瘟疫怎么会在那么短的时间内爆发?!” “不清楚,但巴集守军全部出现了严重的发烧、腹泻,现在守军完全丧失战斗力,根本无法行动。” “城中有没有哗变?!” “没有!巴集县的百姓也全都病倒了,城里几乎无人幸免!” “应该不是瘟疫,而是毒药!恐怕有人在水井下毒!” 传令兵恍然大悟,庆幸道:“哦,有可能,还好我没有喝巴集县的水,不然都没办法赶回来报信了!” 介隐命传令兵退下,并告知其保守秘密,随后问道:“将军,眼下危机恶化,我们该怎么办?” 张循眉头紧皱,一边踱步,一边分析道:“早不发生,晚不发生,偏偏选在这个节骨眼上。看来这一定是陈国人提前预谋的,目的就是阻止我们回调兵力,我估计其他三城也爆发了同样的状况,如此一来增兵无望,恐怕我们只能靠现有的兵力攻城了。” “将军,我们只有一千人,兵力根本不够啊!” “不一定……” 就在这时,一名卫兵进帐通报,“张将军,陈国使臣来到我军营前,要求见您。” “不见!” “喏!” 侍从刚要转身离去,张循又猛然叫住他,“回来!带陈国使臣进来见我。” “喏!” 不一会儿,陈国使臣走进营帐,这人大概四五十岁的样子,须发斑白,显得老态龙钟。他慢吞吞的走到张循面前,慢斯条理而又充满自信。使者向张循行礼道:“在下陈国太史——句谷,见过将军,敢问将军尊姓大名。” 张循回礼道:“句谷大人,在下张循,幸会。” 句谷见张循不过是个黄毛小子,不自觉飘然起来,他捋着胡子,笑容里隐约透露出一丝不屑,“呵呵,张将军。幸会,幸会。说起来,今日能与张将军相见,倒也是上天的安排啊。” “哦?怎讲?” “上天不忍看到张将军这样的青年才俊就此殒命,故而安排你我相遇,天数如此,老夫必须前来救你一命。” “救我一命?哼,好大的口气。” 句谷洋洋得意道:“张将军莫要生气,且听我慢慢说完,老夫只需三言两语就能阐明利弊,待将军明晓事理之后,再谢我也不迟啊。” 张循一听这话,顿时来了兴致,看来句谷只将他视为一般武夫,不过如此也好,正可将计就计。于是张循故作鲁莽,学着粗嗓子问道:“如何救我,你倒是说说看!” 句谷满脸笑意,却不着急回答,他在营帐里环视一番,撇嘴笑道:“偌大一个营帐,只有将军一个人,这与贵军先前的滂沱气势可是大不相同啊。” 张循知道句谷这是在打压自己气势,便高声嚷道:“我军一直气势汹汹!你来到时候没看到么!我的兵正在赶制云梯,明日就要攻打宛丘!” “哦?哈哈,哈哈!原来如此。”看着张循的蠢样,句谷信心十足,“张将军气势不凡,果然一员悍将。不过,在下有个问题想问问将军。” “你问吧!” “为何不见黄蕴大将军?” “你们陈国人难道不知?黄将军已经挥师北上,不出二日就可攻破你们栾山守军。” “哦?那张将军难道不知?黄将军已经被俘虏了。” “笑话,就凭你们栾山上那么点人还能俘虏黄将军?休想骗我!” 句谷不屑的撇起嘴,摇头讽刺道:“张将军,你可真是青年才俊啊,我实在不忍心看你就这么断送了性命,有些话你必须得听我说说!” “说!” “按张将军的意思,人多就不会打败仗?人多就不会被俘虏?张将军岂知这世上有太多以弱胜强,以少胜多的战绩?呵呵,就拿最近的事情来说,贵国太子以三千之众围困栾山,被我一千守军打得落花流水,他自己也成了阶下囚。之后黄将军又率四千大军前往救援,一样被我军俘虏!张将军年岁小,但有件事情一定要记清楚,人多未必就强。” 听到这话,张循故作大惊,指着句谷呵斥道:“你什么意思?太子殿下和黄将军前几日一同北上栾山。哪有太子被俘,黄将军前去救援的说法?你别以为我今天刚到这里,就什么情况都不了解。” 句谷顿时手足无措,他之前预设了十几种说辞,本以为不管张循怎么对答,都能将他说得俯首投降,但万万没想到,竟会遇到这种情况。 “张……张将军,今日刚到?难道,难道张将军不知道?你们太子被我军俘虏,黄将军前去救援也被俘虏了!?” 张循怒不可遏,突然厉声喊道:“来人!把这个家伙拖出去斩了!” 令声刚落,两个士兵立即跨入营帐,一把将句谷反扣起来。 张循怒斥:“陈使造谣生事,轻侮我军,拖出去斩首示众!” 句谷大惊,刚才的自信顷刻荡然无存,他怎么也没想到张循竟然突然翻脸,他恐慌的叫道:“张将军!张将军!我说的都是实情啊!将军刚来,恐怕还不知情啊!” “哼!什么实情?” “将军!我是来谈判的!太子友、黄蕴将军确实被我军俘获!我奉陈王之命前来谈判!” “放屁!你妖言惑众,休想愚弄本将!” “将军今日刚到,还不知昨日发生的事情啊!张将军一定要相信我!此时不听我言,将军后悔莫及啊!” “哼!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儿?编出这些瞎话来骗我?多说无益,拖出去斩了!” “喏!”两名士兵齐声应道,随后架起句谷拖出营帐。 “将军!张将军!我还有话要说啊!”句谷紧张至极,吓得满脸是汗。 “快说!我没那么多耐心!” 句谷挣扎着说道:“将军!明日我就可以将太子殿下和黄将军转移到宛丘城!那时张将军就会知道,我说的全是真话!将军如果不相信我,万一贵国太子有什么闪失,将军也性命难保啊!我说的可都是为了将军好啊!” “呵呵?为我好?句谷大人,我老早就听说过您,知道您口才过人,是非黑白在您口中无非是几句套词罢了,如今编出这些瞎话来唬我,鬼知道你这葫芦里买的是什么药!拖出去!斩了!” 说罢,张循便转过身去,不再理睬句谷的叫喊和哀求。两个士兵一路生拉硬拽,将句谷拖到大营外,紧接着士兵们将句谷捆绑起来,死死按在地上。 句谷泪流满面,大声哭喊道:“张将军啊!杀了我,你也命不久矣!” 刽子手举起屠刀,在句谷的脖子上比划了两下。句谷能清晰的感受到屠刀所散发出的阵阵寒息,他本来对自己的论辩之术无比自信,自以为能轻松说服吴将投降,但怎么也想不到竟会遇到这么一个完全不讲理的蠢货。 就在句谷已经认命的时候,突然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 “刀下留人!” 句谷仿佛听到了希望,他赶忙转头看去,只见一个副官正跪在张循面前求情。 “将军,这老贼虽然可恶,但两国交战不斩来使,还是放他回去吧!” “不行!什么不斩来使?那都是中原国家迂腐的把戏,我可不吃那一套,必须斩。”张循怒气未消。 “将军!大王有意争霸中原,如果不按照中原的规矩办事,恐怕难以让中原诸国信服,请将军三思啊!” “哦……”张循这才长出一口气,犹豫了一会儿,说道:“算了,算了,放了吧。” 副官赶忙起身对刽子手说道:“还不快放人!” 士兵们得令,这才给句谷松绑,并扶他起来。句谷浑身瘫软,脚下连站都站不稳。 张循走上前来,指着停放在营地中的檑车,对句谷说道:“回去告诉陈王,别跟我耍这些阴谋,我不懂你们中原人那套尔虞我诈的把戏,回去把城门守好,明日天亮,我必定亲率一万大军,攻破宛丘城门!” 句谷被吓破了胆,战战兢兢不敢说话。 副官呵斥道:“还不快谢谢张将军?!” “谢,谢谢,谢谢张将军不,不杀之恩……” “快滚!” 看着句谷灰溜溜的跑掉,介隐问道:“将军,为什么要演这一出?万一他们真的把太子往城墙上一绑,我们还怎么攻城啊?” “不,我不会给他们时间这么做。” “那我们真的要明天攻城么?” 张循笑了笑,说道:“命令六百士兵加紧赶制器械,其余四百士兵立即回营房休息睡觉,我们今晚攻城!” ------------ 第六十一章 香厂火灾 姑苏城,明媚的阳光倾洒在大地上,映出一片亮白。此时公皙然还未睡醒,这两日他实在太累了。 “不好了!公皙哥!出大事了!快开门!快开门啊!”和予一边用力拍打着院门,一边大声喊道。 哈娜走过院子,打开院门,只见和予正急得团团转,霜荼也跟在一旁,一脸担忧的样子,于是问道:“什么事情,大惊小怪的。” “哈娜姐,公皙哥在不在?出大事了!” 哈娜指着公皙然的房间说道:“我不知道啊,可能还在睡吧?你去看看。” 和予急忙跑到公皙然房间外,隔着窗子一看,果然看到公皙然还没睡醒,便急忙敲打房门叫公皙然起床。 哈娜依靠在墙边,问霜荼,“什么事情这么慌张,你哥哥整天神经兮兮的。” 霜荼低下头,一脸愧疚,“事情都怪我,是我不好。” “什么事啊?怎么就怪你了?” “香厂着火了……” 公皙然被和予叫醒,一听香厂失火的事情,顿时睡意全无,急忙一边穿衣服,一边问明原委。 和予说道:“早晨厂里工人跑来给我报信儿,说是厂子着火了!” “什么时候着的火?” “据住在厂里的工人说,是天快亮时着的火,火势非常凶猛,发现的时候就已经烧起来了。” “那现在情况如何?” “工人们拼死灭火,好不容易才控制了火势,但是损失估计很严重。” “有没有人受伤?有没有殃及周围百姓?” “没有。” 听到这话,公皙然才松了口气,他穿好衣服说道:“只要没有人受伤就好,走吧,我们去厂里看看。” 哈娜也拉着霜荼凑上前来,“我们两个也一起去。” 四人来到香厂,只见厂子一片乌黑,地上脏水横流,几块木头上还冒着细微的青烟,一群满脸黑灰的工人正在蹲地上休息。 工头见到公皙然,急忙带人起身行礼,公皙然则扶起工头,关切的询问有没有人受伤。那工头十分歉疚,哭丧着脸对公皙然说道:“大人,都是我们的错,恐怕是谁不小心打翻了火烛,才引发了火灾。” 公皙然摆手道:“没事,只要没人受伤就好。” 工头指着厂子中间堆放的器材和设施,说道:“大人,兄弟们拼死扑火抢救,好不容易才保住了咱们的器材和设施。” 公皙然用力抓住工头肮脏的手,感动的对众人说道:“辛苦大家了,谢谢!谢谢大家!” 和予站在一旁,呆若木鸡的盯着毁于一旦的厂房,心中难过至极。这时,霜荼走过来,一脸歉疚的低声说道:“哥哥,这场大火肯定是昨晚那个人故意放的。都是我不好,因为给我过生日得罪了坏人。” “妹妹,别这么说,这不能怨你。而且事情都没有调查清楚,还不知道原因,也有可能是工人们不小心打翻了火烛。” 霜荼摇了摇头,指着漆黑的地面说道:“厂子中心的位置没有过火的痕迹,但是四周都烧的不成样子了。所以,昨天的大火一定是从厂子外围同时向中心烧来的,如果是打翻火烛引发了火灾,痕迹就不会是这个样子了。哥哥,对不起,都是我的错,呜呜……” 霜荼自责不已,说着说着便哭了起来。 和予急忙安慰霜荼,不过听了霜荼的分析,他也更加笃定这场火灾就是尺略所为。和予愤恨不已,紧握着拳头来到公皙然身边,耳语道:“公皙哥,这场火就是尺略放的!可恶,尺略这个混蛋!我跟他没完!” “你打算怎么个没完法儿?” 和予一下子被问住了,虽然怨气未消,但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能喘着粗气支吾道:“反正没完!这个仇一定要报!” “你说是尺略放的火,你有证据么?” “证据……这……哼,没有证据又怎样!反正这火绝对是他放的!” 这时,哈娜也凑了上来,愤怒不已的说道:“昨晚那个大胖子叫尺略是么?!可恶!看我怎么收拾他!和予,今天晚上你跟姐走一趟,非把他揍得满地找牙不可!” 公皙然摇了摇头,笑着对和予、哈娜说道:“好了,好了,这件事情你们两个都不要管了,我会处理好的。” 和予不服,“可是……咱们就这样忍气吞声么?难道就任由尺略骑在脖子上欺负咱们?” “不会的,放心吧,这件事情我自会处理好。再说了,昨晚打斗咱们也没吃亏,反倒是尺略被打得惨了点。” 哈娜一甩头说道,“哼,他那也叫惨?要不是后来你们拉着不让我上,我非把他打成猪头不可!” “哈娜小姐,报仇之事就不要再提了,我会找尺略讨个公道。” “那好吧,要是他敢为难你,我跟和予一定揍死他!” 公皙然点头道:“多谢哈娜小姐。” 虽然放弃了报仇的念想,但和予仍忧心忡忡,他指乌七八黑的厂子问道:“公皙哥,现在厂子被毁了,你的任务怎么办?” “没关系,器材和设施都未受损,厂子虽然被烧,但很快就能重建。万幸的是新采购的原料还没送到,万一原料被毁,咱们可就没有本儿了。” “但是重建香厂也需要不少钱啊!香厂现在哪还有钱啊?” “我出钱!”哈娜毫不犹豫的挺身而出。 “不可,为了我的事情,哈娜小姐已经出了很多钱,我不能再要哈娜小姐的钱了。” “没事!我的钱还多着呢!你只管拿去用!” 和予也说道:“公皙哥,我这儿也可以出些钱。” 公皙然犹豫片刻,思来想去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应道:“那……那么好吧,这钱就算我借的,等香厂盈利了,我会连本带利还给两位。” “不用,不用,这事情说到底是因为我太莽撞了。” 哈娜说道:“哼,你才没有莽撞呢!我应该再狠狠的教训教训那混蛋!” “多谢你们两个了!那我今天就去联系工匠,如果快的话,用不了几天厂子就可以重建起来,这几天就先给工人们放假吧。” 这时,工头走了过来,问道:“公皙大人!刚才小人听到您说要找工匠来重建厂子。” “正是,在下确有此意。” “大人不用去找了,我们就可以,而且我们不要工钱。” “这怎么能行?” “大人爱民如子,就连我们这些流民也不忍舍弃,若不是大人招我们来做工,恐怕我们一家人早就饿死了。我们感谢大人,也感谢和予公子。虽然公子平日严厉,但对大家是真好,我们半个月还能吃到一次肉!这厂子就是我们的家!大人和公子就是我们的再生父母!我们一定会尽快把厂子重建起来!” 其他工人也纷纷点头,目光中充满了坚定和热情。 和予听到这话,眼眶一下就湿润了,他低下头,生怕别人看到他眼中的泪水。 公皙然也感慨万分,向众人深深行礼道:“谢谢各位!谢谢!” 中午,公皙然正在司民府办公,这时,侍卫前来通报,说是俞显尧应邀前来。 “请俞老进来。” 俞显尧快步踱着步子,急匆匆走进内堂,他心中忐忑,脸上满是歉疚,见到公皙然就急忙跪拜,“公皙大人,您找我?” “嗯,俞老请坐。” “大人,昨天晚上的事……都怪我,欸!事情没有处理好,导致和予公子跟尺略公子起了冲突,还望大人见谅啊。” 公皙然微笑着摆手道:“没关系,昨晚的事情不怪你。” “大人大量,小人惶恐啊,对了,火灾的情况怎么样啊?” “没什么大碍,厂子虽然毁了,但是没有人受伤,也没有牵连到周围百姓。” “欸,怪我,怪我!这样吧,大人算算有多少损失,全部由我来承担。” “不用了,损失并不大,俞老也不用过于介怀。不过,接下来有些事情需要俞老帮我个忙。” “什么事?大人只管吩咐。” “昨晚那么一闹,确实惹出了不少纷争,两位公子之间结下了梁子,但冤家宜解不宜结,所以此事还须尽快处理好才行。” “那是,那是,大人需要我做什么?” “俞老认不认识什么可以帮上忙的人?” “大人的意思是……哦,我明白了。”俞显尧寻思了一会儿,说道:“说起来,我倒是认识一个人,那人姓韩,是太宰大人家的老账房,他跟了太宰大人半辈子,是太宰大人的心腹。那韩账房除了在太宰府管账,也帮着尺略公子做些事情,所以通过他结识尺略公子最合适不过了。” “好,那就有劳俞老介绍了。” “大人放心,这事情包在我身上。” “多谢俞老。另外,俞老的商队启程了么?” “伙计们昨天早上一拿到货就出发去往楚国了。” “但愿一切顺利。” “大人放心!我对这批货非常有信心!” “哦?俞老何出此言?” “昨天提货之后,我留了十斤,想在姑苏试试销路,结果刚拿给几个朋友一试,他们各个赞不绝口,十斤香料一下子就卖光了。欸,早知道我就多留一些了!” “姑苏虽然繁华,但能用起蛇棘香的人到底不多,俞老还须尽快开拓邻国市场才行。” “那是,那是。这一点大人不用担心,以大人给出的价格来看,商贾们大有可赚,所以自然会拼命想办法卖货。” “如此就好。” 此后,公皙然通过韩账房见到了尺略,并赠送给尺略一枚名贵的玉簪,尺略爱不释手,加之放火烧毁厂子消了气,于是也就不再记恨之前的过节。 和予带领工人们不辞劳苦,加班加点彻夜劳作,很快便将香厂重建起来,新的原料到厂之后,工人们立即开始了生产。另一边,商贾们的销售情况非常乐观,所有参与进来的商贾都挣到了不少钱,于是,众商贾整日巴结着和予抢货。 自此,香厂红红火火,蒸蒸日上。 ------------ 第六十二章 兵临城下 当天下午,陈国主将萧摄正在栾山下方营帐休息,突然,一名侍卫喊道:“太史大人到。” 没等萧摄应答,句谷却已经闯进营帐,萧摄见到句谷行色匆匆一副焦头烂额的样子,便笑着问道:“句谷大人,怎么有空来我这儿?” 句谷也没接话,只是慌乱的问道:“太子呢!吴国太子呢!” “在后面看守着呢。” “快!快转移回城里去!” “句谷大人,这是为什么?” “吴军要攻城了!” 萧摄难以置信,“不可能吧?吴国太子和主将都被擒获,甚至连右先锋都被抓了,还有谁敢攻城?” “张循!昨天刚到的吴国将军!我今天一早去找他谈判,本想帮他分析局势、辨明利害,谁知这家伙竟然是个连毛都没长齐的愣头青,狗屁都不懂!我话还没说几句话,他居然要砍我脑袋!刀都架到脖子上了!要不是旁人求情,我这脑袋怕是已经搬家了!” “哦?有这种人?他难道不知道太子友和黄将军都已被俘虏的事情?” “他今天刚到前线,什么都不知道!” 萧摄紧皱眉头,摇头道:“不对,他不可能不知道。” 句谷显得惊魂未定,“怎么不可能?!他自己都说了,他今天刚到前线!他要是知情哪里还敢这样瞎胡闹?!关键那家伙是个愣头青,什么蠢事都干得出来!萧将军!你听我一言,必须赶快把吴国太子转移到宛丘城去!现在宛丘空虚,万一那个张循真的带人攻城,大王就有危险了!” “呵呵,太史大人,你有没有想过,那个张将军有可能在骗你?” “骗我?什么意思?!” “他一定知道太子被俘的事情,只不过是骗你说他不知情罢了,或许这样做的目的就是为了让你把太子转回城去。” “那怎么可能?!吴国太子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他张循不也没命了么?!” “太史大人,你别急,先听我把话说完。万一这个张循是吴国世子的人呢?现在兵荒马乱,他趁机弄死太子,到时候就说是咱们陈国干的。那样一来,张循可就在他主子那儿立了大功。接下来,吴国世子借报仇之名攻打咱们,然后顺理成章成为新的太子。太史大人,你好好想想,会不会是这样?” 听到这话,句谷似乎明白了什么,他来回踱步,仍是疑惑不解,“但是……万一张循真的攻城了,那可怎么办?宛丘没有多少兵力啊!” 萧摄笑道:“句谷大人放心,就算真的攻城,他们也攻不下来。太史大人可以派人去侦查一下,看看张循那里有多少人马,我估计也就剩下一千多人了,凭一千多人想要攻下宛丘?呵呵,是断然不够的。” “可是,萧将军,他们可以从巴集县调兵啊。” 萧摄突然放声大笑:“哈哈哈哈!他断然调不来一兵一卒!我已经派人在巴集等四县所有的水井里投下毒药,这种毒药会令人严重发烧、腹泻,长达半个月时间,在这半个月里,别说打仗了,就连下地干活都困难。” “哦?萧将军有这种安排?” “哼哼,太史大人只管放心,只要吴国太子在我手上,我们就已经立于不败之地了。” “好……好……那,萧将军眼下有何打算?” “严守,静观其变。” “好,守住就好,不要进攻。”句谷嘴里念叨着,突然他又想起来一件事,便问道:“萧将军,我刚才赶来军营的时候,发现吴军营地近在咫尺,与我军仅隔数百步,这是怎么回事?” “黄蕴被俘之后,吴国四千大军原本退出十里扎营,今天早晨却突然向栾山开进,而后距我军咫尺之外安营扎寨,我估计已经有人接管了吴军部队。” “哦……是这样,那吴军为何突然挺进?” 萧摄不屑的说道:“没有为什么,这本来就是正常的做法,此前退兵十里,根本就是愚蠢和胆怯,唯一的好处就是逃命更快。像现在这样,两军咫尺相对才可以牵制我军,并对我军的行动做出及时的反应,呵呵,吴国总算派来了一个有点本事的人。” “那好吧,萧将军,我这就返回宛丘向大王禀报情况,请萧将军务必严加看守吴国太子,陈国之生死存亡就指望将军了。”说罢,句谷向萧摄深深行礼。 “太史大人请放心吧。”萧摄回礼道。 很快,黄昏再次降临,宛丘城外一片寂静。 张循走出营帐,看着堆放在营地里的攻城器材部件,对介隐说道:“下令全军,晚饭过后向宛丘城开进。” “将军,虽然器材都已经完工,但六百个弟兄从昨晚一直干到现在,早已疲惫不堪了。” “让兄弟们坚持一下,今晚至关重要。” “可是,我军如此疲惫又怎么能有战斗力攻城呢?而且还是夜间攻城?” “放心,我自有安排,去传令吧。” “喏。” “等等,让士兵们按照五倍的数量埋锅造饭。” “将军的意思是原先一伍生一堆火,现在一伍生五堆火?” 张循点头道:“没错,去做吧。” “喏!” 后半夜,宛丘城内,忧心忡忡的句谷刚刚入睡,突然一个侍从慌张的跑进屋内,惊慌失措道:“大人!不好了!” 句谷被吵醒,睡眼惺忪的问道:“何事?” “吴国人准备攻城了!” 句谷被吓出一身冷汗,顿时睡意全无,他慌忙穿好衣服,带上侍从向城墙处飞奔而去。句谷气喘吁吁的爬上城楼,借着火光向城下一望,顿时大惊失色,只见城下百步开外,十八座巨型楼车正向城门缓缓驶来。巨大的轰隆声惊天动地,令人心惊胆寒。 这楼车共有四层,车身比城墙还高,每层约六丈见方,每一层均可站上三、四十余人,一座楼车一次至少可以将一百五十人运送至城墙上,楼车四周还钉有木板,可以防护箭矢射击。 眼看着楼车向城墙缓缓逼近,句谷高声喊道:“守将何在?!” 这时,一个高大魁梧、身披甲胄的中年将领应声道:“莫华在此。” 句谷责问道:“吴军大兵压境,你竟浑然不知!” 莫华解释道:“太史大人,吴军一举一动都在我军掌握。他们晚饭之后向我城门开进,我还以为他们只是打算屯兵城下,谁料他们竟然刚到城下,就马不停蹄的准备攻城!而且这十八座楼车就像是变出来的一样,突然就出现了!我军之前根本没有发现!” “吴军有多少人!?” 莫华答道:“五千人!” “不可能!他们绝对不可能有这么多人!” “入夜的时候,侦查兵回来报信,说吴军埋锅造饭的数量突然增至原来的五倍,可能是大幅增兵了,起初我还不相信,但现在!太史大人自己看!五千人只多不少!”莫华指着城下的吴军阵地说道。 句谷扶着城墙,探身向下一看,顿时倒吸一口冷气。只见,在那十八座楼车后面,部队行进时腾起的烟尘笼罩着密密麻麻的火把,火光在风中摇曳,几乎将黑夜点亮。 莫华自知兵力不足,赶忙请命道:“太史大人!城中兵力不足,根本守不住五千人的进攻。大人,咱们不是俘虏了吴国太子么?我们只需将吴国太子绑在城门上,就没什么可担心的了!” 句谷捶胸顿足,破口大骂道:“诶!萧摄误国!误国啊!什么断不敢攻城!什么断不会增兵!全是放屁!放屁!” “怎么?萧将军没有把吴国太子转移到城中?” “哎!气死我了!”句谷慌忙从怀中取出一块符节,符节上刻有“太史令”字样,句谷将符节交给侍从,说道:“快去栾山!拿这个给萧摄看!告诉他吴国增兵五千,已经兵临城下!务必让他把太子转到城中!快!” “喏!”侍从接过符节,立即领命而去。 莫华心中抑郁,感叹道:“萧将军到底年轻,虽然他才华横溢,但有时却难免独断专行啊。” 句谷愤恨的说道:“眼下只能死守了!” 说罢,句谷从一个弓弩兵手中夺过一把弓,将箭矢侵入火油,点燃之后,使足全力向楼车射去,只见那火箭如同流星一般划过天空,硬生生的扎在楼车前端的挡板上。 然而,只过了一小会儿,火箭上的光芒便渐渐暗淡下去,火焰很快就熄灭了。 莫华摇头道:“没用的,我们已经试过用火箭了,根本点不着,估计挡板都是泡过水的。” “哎,只能听天由命了,但愿萧摄尽快转移吴国太子。” 莫华双手一扣,高声说道:“太史大人,末将已经动员城中全部军队,现已聚集一千余人。将士们严阵以待,就等吴军发起进攻。城在人在!城毁人亡!” “城在人在!城毁人亡!城在人在!城毁人亡!”陈国士兵纷纷高喊道。 这时,城下的轰隆声戛然而止,十八座楼车同时停了下来。就在陈国将士不明所以时,楼车顶层突然传来震天的战鼓声,每一声战鼓都伴随着吴国士兵惊天动地的怒吼。 看来,大战已经一触即发。陈国士兵聚集在城墙上,他们挺出兵刃,拉开长弓,准备殊死一战。虽然他们早已视死如归,但是眼前的景象还是令他们心惊胆寒,毕竟面对五千大军,他们人数实在太少了。 ------------ 第六十三章 潜入宛丘 宛丘城西南角,城墙在这里拐了一个弯,张循站在城下不远处的树丛中,他能清晰的听到震天的鼓声和怒吼,望着不远处被火把染红的天空,他心中焦急而忐忑。 介隐俯身跑来,低声报信道:“将军,快挖通了!已经到城根了。” “好!告诉兄弟们务必小心,挖的时候注意节奏和力度,踩着鼓点下锄。” “喏!” 在张循身后,四百名士兵精神抖擞,他们身着陈国士兵的服装,手持短刃,做好了战斗的准备。原来,此前张循命令六百人赶制器械,其余四百人养精蓄锐,为的就是这场遁地突袭。 过了一会儿,介隐又跑来报告道:“将军,您说的大缸果然出现了!我们怎么办!” “好!我去看看!”张循说罢,钻进了覆盖着枝叶的地道口。 张循在逼仄的地道里猫着腰前行了数十步,果然看到前面有一口大缸,士兵们在大缸下边挖出了一个较大的空洞。一个光着膀子的士兵正蜷缩在这里休息,他见到张循,刚欲行礼,“将军……” 张循立即打断,嘘了一声。士兵会意,便不再言语。 张循取来一只木工用的铜钻交给士兵,随后,张循伸手在大缸底面一指,示意士兵从这里下钻。 士兵会意,于是拿起铜钻抵住大缸底面,向上钻了起来。没过多久,大缸底面就被钻出一个小孔来,张循又在小孔周围指点几下,示意士兵继续钻孔。 很快,士兵在大缸底面钻出了几个相邻的孔洞,张循将铜钻伸入中间的小孔,用力一撬,便将几个小孔连成了一个硕大的空洞。张循抽出佩剑,穿过空洞用力向上一捅,将大缸上蒙着的牛皮刺破,接着向外一划,整个牛皮被割裂开来。 张循猫着腰走出了地道,然后对介隐说道:“行了,命令士兵把地道挖宽,至少可以让兄弟们在里面跑起来。” “喏!” 介隐转身对几个士兵下令,随后,跑过来对张循说道:“将军,已经下令了,现在不用顾忌声音了,不需半个时辰,地道就可以挖好!” 张循点了点头,说道:“尽快!天快亮了。” “将军,这口大缸是干什么用的?” “这种大缸可以防止敌人遁地入城。入城之法无非三种,上墙、破门、遁地,要防止敌人遁地入城,最便宜的方法就是这种大缸了。在城根内侧,每隔二十步放置一口大缸,缸口蒙上牛皮,半埋入土,这样一来,当敌人挖至城根的时候,每一锄下去,都会引起大缸的共鸣,产生巨大的响声,那声音大小就和现在的鼓声差不多。所以,要是没有这震天的鼓声和怒吼声,我们早就被城里巡逻的人发现了。” “在下佩服!不过您为何知道这个地点会有这种大缸?” “这座城是我师父主持修建的,所以我知道。” “原来如此,只是在下不明白,为什么一开始您不向黄将军提议用遁地法攻城呢?” “这方法风险太大了,一旦入城便是九死一生。如果不是迫不得已,我也不会这么做,再说了,谁又知道墙那边是什么情况,我们也只能祈祷好运气了,但愿城门那边的‘五千人马’吸引了足够的注意力。” “将军,在下很担心,我们这四百人是否够用?皇宫那么大,还有禁卫军把守,我们的人数是不是太少了?” “足够了,陈国是小国,人口和兵力都非常少,宛丘皇宫也就只有一处高台和几座宅院罢了,我估计宫中禁卫军的人数不会超过百人。再者,我们攻城在即,城防军也都会被调集到城门处防守。所以,虽然我们只有四百人,却有可能占有局部优势。” 听到张循这么说,介隐忧虑的神情稍有舒缓,他接着问道:“将军,既然是您师父修建的宛丘城,那将军一定对城内的布局很了解吧? “嗯……城内布局乃至皇宫的结构我都很了解,只是……我仍有担心……” “将军担心什么?” “哎,算了,也没什么。只要我们伪装好,在陈国人发现之前突袭皇宫,就没什么好担心的。况且,这是我们唯一能够取胜的机会。” 过了半个时辰,地道挖好了,这地道总共三、四十步长,里面有半人多高,足够士兵们弯腰跑动。 张循转身对四百士兵说道:“兄弟们,建功立业的时候到了,进城之后务必小心,一切须谨慎行事。” “喏!”士兵们齐声应命。 于是,张循率先进入了地道,他猫着腰跑到大缸下面,然后小心翼翼的从缸口探出头来,外面漆黑一片,空无一人。借着微弱的星光,张循发现这口大缸的位置非常精巧,两侧都房屋,而且房屋紧贴城墙,没有留下一点缝隙。两排房子将这里夹住,形成一条死胡同,一旦被包围,他们必死无疑。 张循深深吸一口气,直起身子扒住缸口,然后用力向上一跃,蹭的一下钻出了地面。随后,他赶忙贴住墙壁,快步奔至胡同口观望。确定安全之后,张循向后面的士兵打了个手势,士兵们一个接一个从地下钻出。现在,张循只能将胜算寄托于幸运了。 突然,不远处的街口晃出一片亮光,一个提着灯笼的打更人向张循这边缓缓走来,眼看打更人越走越近,张循能明显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在疯狂跳动,身边一个士兵悄无声息的举起手弩,对准了打更人。 这些日子的征战已经让张循早已习惯了战场上的杀戮与死亡,如果来者是个士兵,张循或许不会犹豫,但面对这个平民,张循却犹豫了。最后,他还是伸手压住了士兵的手弩,摇头示意士兵不要杀人。 介隐不解,低声问道:“将军,为何不杀他?万一被发现我们就全完了。” 张循叹了口气,轻声说道:“这场战争快结束了,尽量少死一些人吧。” 说罢,张循紧贴墙根,悄无声息的靠近打更人。当打更人经过身边时,张循突然跳出,一把捂住他的嘴,然后用力向后脑一捶,瞬间将他击昏在地,接着张循将他拖回胡同,并命令士兵将其绑缚。 介隐凑到张循耳边,低声说道:“将军,如此紧急时刻,这种善意或许并不可取。” 张循摇了摇头,并未回答。 过了一会儿,四百士兵密密麻麻挤满了这个狭窄的胡同,清点人数之后,张循带领士兵们小心翼翼向皇宫方向开进。 此时,星光已经暗淡,天边泛起一丝白光。 宛丘城门上,句谷盯着停滞不前的楼车,感到十分莫名,他不解的对莫华说道:“吴国人敲了一晚上,怎么还不打过来?” “太史大人,这会不会是他们的疲敌之术?” “有可能,有可能,莫将军,切不可让士兵们失却了斗志啊!” 说罢,句谷转身看向身后的士兵们,却发现士兵们果然不像之前那样精神抖擞,他们被鼓声吵得疲惫不堪,脸上写满了倦怠。 “不行啊!莫将军!士兵们都累了,眼看天色将亮,说不定再过一会儿吴国人就会发起进攻,我们必须想些办法!” 莫华拔出佩剑,高声说道:“好!我这就出城去会他一会!也给大伙提提士气!来人!备马!随我出城!” 句谷急忙拉住莫华的手,说道:“莫将军!务必小心!试探即可,试探即可。” “太史大人放心!” 过了一会儿,城门开出一条缝来,莫华带着五十名骑兵纵马而出,他们沿着城墙向侧面飞奔,谨慎的绕开了楼车的射击范围。很快,莫华迂回到了楼车后侧,与吴军大阵的侧翼咫尺相对。 这时已是晨光熹微,朝日浸染着天边的流云,漫撒出金色的光华。 莫华没有心思欣赏这日出时分的景致,耳边聒噪的鼓声和时刻准备杀伐的敌人令他神经紧绷。他驭马向前,奔上一处高坡,借着晨光向吴军大阵一望,顿时大惊失色。 原来,那所谓的五千兵马,根本就是一堆缠着布条、插着火把的树杈,这些树杈排布成阵,伪装成严阵以待的士兵。在那“树阵”之中,仅有几百人不停的跑动,他们每人手持两只火把,拼命的踢踏着地面,荡起浑浊的尘沙,黑夜里远远的看去,竟真的无法分辨。 莫华又向那十八座楼车望去,这才仰天长叹,原来那些所谓的楼车根本就是些空架子罢了。楼车只有前端钉有挡板,后面和侧面却完全是空的,甚至除了顶层,下面的层面连个层板都没有,而且楼车的支柱非常细,别说每一层站上三四十人了,恐怕除了勉强爬到顶层的鼓手,再多上去一个人,整个楼车都会塌掉,也难怪这十八座楼车能一瞬间从地上冒出来。 “快回城!”莫华突然慌张的喊道。 他率领人马径直向城门飞奔而去,路过一座楼车时,莫华抽出佩剑,趁着马速,用力向楼车一脚砍去,只见那纤细的支脚齐刷刷断开,整个楼车顿时倾斜,直勾勾塌垮下来。莫华奔至车顶一看,果然,里面只有一个摔成残疾的鼓手。 “混蛋!果然中计了!”莫华气急败坏,一剑刺死那个鼓手,然后领着人马飞奔回城去了。 ------------ 第六十四章 宛丘巷战 天色已亮,宛丘城里行人渐渐多了起来,张循带领士兵沿大路向皇宫方向走去,越行越近,已经能够看到皇宫高台顶部的飞檐。 张循分出一百人,低声对百夫长说道:“这皇宫一共有两个门,正门面南,后门面北,你带一百人从这个巷口往北走,很快就能看到皇宫北门,一旦城中乱起,即刻占领后门,切不可放任何人逃出去。” “喏!”百夫长领命,遂带领一百人分兵而去。 张循率领剩余三百人继续向皇宫正门开进,转过一个街口,张循突然看到一支巡逻队正向这边走来。 “快!跑起来!”张循对身后的士兵喊道。 士兵赶忙跟随张循向前跑动,当他们与巡逻队遭遇时,巡逻队突然叫住张循,领头的伍长问道:“站住!你们是干什么的?!前面是皇宫禁地,任何人不得靠近!” 张循示意众人停下,上前答话:“废话!你说来干什么!当然是守卫皇宫!” 伍长打量着张循,心存疑惑道:“守卫皇宫?你们怎么不去城门那边防守?!” 张循嚷道:“城门都已经沦陷了!你们还在这瞎晃悠!我奉将军之命赶来皇宫防御,吴国人一会儿就要打过来了!万一皇宫失守,你有几个脑袋够砍?!” 听到这话,伍长吓了一跳,惊呼道:“啊?城门失守了?怎么会这么快?天刚亮那会儿,守城的弟兄传信儿来说吴国人只是敲了一夜的鼓,迟迟不来攻城,怎么突然城门就沦陷了?” 张循怒斥道:“天一亮,吴国十八座楼车同时开进,五千大军顺着楼车一举破城,现在城门已经沦陷了,将军正组织兵力在城中阻击,吴军用不了多久就会打到皇宫!我奉将军之命,返回内城守卫皇宫!你们还愣着干什么?!快去城门支援啊!” “哦!哦!我们走!”伍长惊慌,急忙叫上巡逻队前往城门方向支援。 摆脱巡逻队之后,张循继续带领士兵向皇宫开进,介隐问道:“将军,为何你会说陈国口音?” “我是沈国人,沈国与陈国曾是邻国,两国都城只隔了一百多里,口音极为相似,刚才那个伍长觉得我就是陈国人,所以才会相信我说的话。” “原来如此啊。” 然而就在此时,只见身后不远处,一人骑着快马一边沿街狂奔,一边高声呼喊通报:“城中可能有吴国奸细!众人注意!城中可能有吴国奸细!众人注意!” 张循回身一看,只见刚才的伍长叫住了那名骑马之人。张循知道事情必然败露,于是从袖中抽出一条红色布带,缠着左臂上,并对三百士兵呼喊道:“兄弟们!杀啊!生擒陈王!” 令声刚落,三百名吴国士兵纷纷在左臂系上红色布带,他们抽出兵器,跟随张循向近在咫尺的皇宫冲杀而去。纵然前有禁卫军阻拦,后有城防军追杀,但生死迫在眉睫,他们也只有殊死一战。 宛丘城内顿时乱作一团,皇宫禁卫军仓皇抵抗,虽然禁卫军各个骁勇善战,但面对突发的变故,很多人还没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就已经吴兵斩杀。 张循冲锋在前,一路奋力搏杀,介隐也抽出剑来,护卫在张循身旁。突然,一个禁卫军挥舞长矛向介隐刺去,张循见状,跃起一脚将其踹翻在地,随后上前一步将其斩杀。 张循一把拉起介隐,下令道:“快去后军传令!让兄弟们且战且进!不可恋战,我们必须赶快杀进皇宫!只有夺下宫门才有时间搜捕陈王!” “喏!”介隐得令,立即向后军赶去。 很快,张循带人杀至皇宫大门,这皇宫果真小的可怜,围墙虽然高大,却残破不堪,宫门也年久失修,彩漆剥落,露出斑驳的朽木。 宫门前,二十名禁卫军持械挺立,严阵以待。 身后喊杀声越来越近,时间紧迫,生死悬于一线,张循来不及多想,奋不顾身冲上前去,三百吴兵也一拥而上,转瞬便将守门卫兵斩杀。 “撞!把门撞开!”张循怒吼道。 吴兵们齐声怒吼,用身体狠撞大门,数十次撞击之后,门栓被撞断,大门顷刻敞开。众人涌入皇宫,几个挡在门后的禁卫军也顷刻间被洪流吞噬。 “快!快进来!”张循把住大门,向后面的士兵呼喊道。 很快,大部分吴兵冲进门去,然而身后追兵已经杀到。介隐扑至门前,一边推搡着士兵进门,一边向张循高喊道:“将军!快关门!不然就关不上了!我们剩下的兄弟会守住外面!快啊!” “我不能扔你们送死!” “将军!不要犹豫啊!” 眼看追兵如烈火一般蔓延而来,大门外的弟兄一个接一个死去,张循用力咬紧牙关,几乎狠下了决心,可当他把手搭在大门上的时候,却怎么也使不出力来,他终究不能放弃这些一同出生入死的兄弟。 “将军!快锁上大门啊!弟兄们马上就顶不住了!”介隐捂着胸口的剑伤,奋力扒开混乱的人群,挤到门口对张循说道:“将军,成大事者千万不要为善所困!” 说罢,介隐双手抓住门环,拼尽全力将大门回拉,两扇门板之间的缝隙越来越小,那逐渐缩小的空间隔绝了生死的边界,也断送了生还的希望。 “将军大恩大德,我来世再报!” 终于,伴随着一声闷响,大门被关上了。张循双眼通红,悲痛至极,他咬紧牙关,强忍住眼泪下令道:“闩上大门!” 士兵们用兵器做门栓,将大门重新锁闭。张循立即整编队伍,对众人说道:“弟兄们!十人一组,一个角落也不要放过!搜查完之后,所有人在高台集合,只要发现男人,务必全部带过去!遇到宦官也不能放过!切记!除了禁卫军之外,不可杀人!” 说罢,张循留下五十人把守大门。其他人则分别由伍长带队,沿着不同的方向搜索陈王。 张循亲自带领两组士兵绕过高台,向皇宫北部沿途搜去。这座高台位于皇宫中心位置,是整个皇宫的核心建筑,也是陈王和大臣们商议国事的地方。高台显得相当陈旧,顶层上飞檐残损,彩画暗淡,显然很长时间没有修缮过。高台两侧散布着一些小屋和亭子,高台背后有一小片湖水,湖水周围罗列着几座宅院,那些宅院便是陈王的寝宫。 张循指着寝宫,对两组士兵说道:“此时陈王一定还在寝宫休息!你们一组从左边搜索,剩下的人跟我一起从右边搜索!” “喏!”众人齐声应命。 于是,张循带领士兵一屋挨着一屋搜索,寝宫里面只有一些宫女和宦官,却没有一个男子,搜至北门,张循见到此前派去的百夫长,便问道:“可有人从这里逃出?” “将军!城中一乱,我就带人攻陷了皇宫北门,一直防御到现在,并没有任何人从这里逃出。” “好!一会儿如果守不住,就退至那座高台!”张循指着高台对百夫长说道。 “喏!” 张循遂带领士兵继续搜索,然而反复搜了个遍,也没有见到一个男子,无奈之下,张循只得带着人退守高台。 此时,其他伍长也纷纷退回高台,众人汇报:“报将军!并未发现男子!” “我这也没有发现!” “我也没有!” 张循心中咯噔一下,他担心的事情果然还是发生了,张循难掩失望,拉住其中一名伍长问道:“你负责搜索高台,可有什么发现?” 那个伍长答道:“没有发现,连个人影都没有。” 张循抬起头注视着这座老旧的高台,心中感到些许绝望,或许正是因为他的冒险决定,才导致四百名弟兄跟随他陷入死局。 现在,他非常质疑自己的决定,胜负真的那么重要么? 或许,生死才重于一切。 眼看宫门将破,他多希望能够找到那个该死的陈王,毕竟,活捉陈王才是他们唯一的希望。可是陈王在哪里呢?虽然他不愿意承认,但希望或许早已经不存在了。 张循缓缓踏上高台,进入内部宫殿,空无一人的宫殿里只有象征权利的王座与他孑然相对。 张循一脸苦笑,自言自语道:“诸侯攻伐,彼此征战不休,将士战死,百姓流离失所,呵呵,为的都是这屁股底下的王座。” 他走近王座,只见这王座上雕刻着精美的腾龙图案,纯金的扶手上镶嵌着两只张开巨口的龙头。突然,张循觉得这王座的造型十分眼熟,这是他学过的构造! 张循赶忙快步走上前去,环绕着王座观察了一圈,然后在王座后面蹲下,他用力按压一处隐藏的机关,只听王座里面传出“咔嚓”一声脆响。接着,张循双手抓住两只扶手上的纯金龙口,用力压住龙口里面的机关,用力转动王座。那王座摩擦着地面,缓缓转动,靠背也随之向后旋开,不一会儿,竟露出一面半人高的暗门,足够一人通过。 这正是张循最担心的事情。进入地道之前,他曾对介隐欲言又止,其实他最害怕的事情就是城中可能修有暗道。原本他寄希望于突然袭击,不料却被陈国人发现,这么一耽搁,他们杀入皇宫的时间就足够陈王逃掉了。 现在,王座后面的暗门成了张循最后的希望,也许他能够在下面找到陈王! 张循不再犹豫,只身跳入王座后面的暗门,他这才发现,王座之下竟然真的有一条密道,一人高、两人宽的密道倾斜向下,狭窄的墙壁上每隔十几步便燃着一盏灯火。 虽然火光微弱幽暗,但足以指示方向,张循沿密道轻声向前。走了一小会儿,密道不再向下倾斜,而是变得平缓起来,张循料定此处已经不在高台之下,但具体在什么方位却不得而知。他继续前进,突然听到密道尽头传来了咳嗽声,张循欣喜若狂,这仿佛那就是希望之声,他抽出佩剑,向密道深处快步跑去,脚步声在幽暗的密道中显得尤为清晰。 ------------ 第六十五章 八门玄机 张循走至密道尽头,发现这里有一扇厚重的大门,透过门缝,看到里面灯火通明,用力推动大门,只听“吱呀”一声,大门缓缓旋开。张循挺出宝剑,一个箭步跨入那片光亮,此处豁然开朗,一个宽阔的圆形地宫骤然呈现眼前。 这地宫有一人多高,能宽裕站下二三十多人,环顾四周,张循发现圆形的墙壁上一共有八扇大门,平均分布在八个方位,而在张循正前方,左右两侧各有一根粗大的石柱,石柱拔地而起,承载地宫上下。 右侧石柱旁边站着一个人,那人发现了张循,用苍老的声音说道:“咳咳,你来了。” “你是陈王?”张循疑惑的问道。 那人答道:“大王已经走了,我在这里等你。” “等我?你是谁?” “我只是一个老奴罢了,咳咳。” 张循提剑向那人走去,走近一看才发现,那人身着宦官服饰,白发苍苍,年老体衰。 张循问道:“你怎么知道我会找到这里?” 老奴抬头看着张循,脸上露出慈祥的笑容,“我不知道你会来,但是我会等,咳咳,你可真是个英俊的后生。” 张循嫌弃的退了半步,继续问道:“陈王呢?他跑到哪里去了?快说,不然我杀了你!” 老奴笑道:“咳咳,大王自然是出城了,这里连接着寝宫、宫殿,还有其他一些地方,有好几条通道可以出城,你想找到大王恐怕是不可能的。” 张循挺起佩剑,指着老奴逼问道:“陈王离开多久了?走的哪一条通道?快告诉我!” 老奴仍是面带微笑,翘起手指捏住剑刃,轻轻挪到一边,说道:“大王早就走了,咳咳,你追不上的。” “哼,那你为何不走?” “老了,走不动了,咳咳。” 张循笑了笑,收回佩剑说道:“你不用演了,我知道陈王还在附近,而且就在这其中一扇门后面。” 老奴神情顿时紧张起来,他略显慌乱的说道:“年轻人,我是真不忍心看你送死,你赶快回去吧,趁乱逃出去,不然你一定会死的!大王他早就离开了,你找不到他的!” 张循见老奴明显慌乱,便乘胜追击,“你慌了?呵呵,刚才你说是在等我,但其实是为了给陈王殿后吧?” “没……没有!大王,他早就离开了!早就走了!” “老人家?这会儿怎么不咳嗽了?本来我不确定陈王是否就在附近,不过是想诈你几句话罢了,但现在,我能确定陈王一定还在这儿!” “你!”老奴指着张循,气得说不出话来。 “我进来之前听到的第一声咳嗽一定是陈王咳的!听到了我的脚步声,陈王赶忙躲在门后,而你则出来掩护,刚才你故意咳个不停,就是为了遮掩!现在你慌了,反倒把咳嗽这事儿给忘掉了!对不对!?” “诶!”老奴深深的叹了口气,“算了,算了,你去追吧!反正我已经尽力了,命运天定,你只管追过去吧,大王从那扇门逃走了。”老奴说罢,指了指张循左后方的大门。 张循沿着老奴手指的方向走去,发现老奴所指那扇门就紧挨在他进入地宫的门左侧。张循来到门前,已经适应了昏暗的眼睛却被眼前密集的火光晃的有些难受。他这才注意到,面前的半边圆形墙壁上每隔几步就有一支火把,火光将这半侧照的通明,而身后的半边墙壁上,火把却十分稀疏,只能勉强将那半边点亮。 注意到了这一点,张循又看向地宫中间的两根石柱。位于室内右侧的石柱上有六只火把,而左侧的石柱上却只有两只。 突然,张循灵光乍现,这地宫不正是一个太极么! 如果以两根石柱之间的连线对整个圆形地宫进行分割,张循面前这半边,火光通明,象征着太极中的阳鱼,而背后那半边,火光暗淡,象征着太极中的阴鱼,而两根石柱则正好象征了太极中的阴眼和阳眼。 在这地宫里,不辨方位,八扇大门形貌一致,那么进入地宫的人要如何才能区分这八扇大门呢,看来靠的就是这幅太极图,而这八扇大门正是对应了奇门遁甲中休、生、伤、杜、景、死、惊、开。 想到这里,张循再环顾四周,方才明白,他走出的那扇大门正是位于阳鱼正中间的景门,而景门的左侧,也就是老奴指给他的那扇门,恰恰对应的是死门! 张循恍然大悟,骤然转身向着完全相反的方向径直走去。 死门在西南方向,生门在东北方向,而陈王,应该就在那生门之后! 张循提起佩剑,径直向生门走去,老奴见张循目光坚定,方向明确,便慌忙说道:“你不要在这儿白费功夫瞎转悠了!大王早就不在这儿了!你要追的话就赶快去!” 张循没有理睬老奴,仍是盯着那扇生门径直走去。 老奴见状,知道张循已经破解其中玄机,便在张循经过他身边时突然扑了上来,一把抱住张循,大声喊道:“大王快逃!快逃啊!” 张循更加确定了陈王的位置,他用力想要推开老奴,谁知这老奴竟然拼死抱住张循大腿,指甲几乎将张循皮肉掐破。张循将剑架在老奴脖子上,厉声呵斥道:“快松开!不然我杀了你!快!” 老奴仍是死死抱住张循不放,高声喊道:“大王快逃!” 张循挣脱不开,却又不忍杀他,只能暂时僵持在原地。就在这时,生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门后走出一个人来。 那人不紧不慢道:“我就是你要找的陈王。” 张循这才定神一看,只见眼前这人年过五十,显得老态龙钟,发有白霜,额有皱纹,身形瘦弱,体态佝偻,他身着黑色锦服,拄着一支拐杖斜靠在门边。 “大王!您怎么出来了啊!老奴有罪啊!没能保护好您!老奴有罪啊!”老奴松开张循,跪着哭喊道。 张循走到陈王身边,将剑指在陈王眼前,说道:“陈王,你已经无路可退了!投降吧。” 陈王笑了笑,拄着拐杖向前艰难挪了一步,从容问道:“年轻人,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张循。” “你识得这奇门遁甲之术?” “略知一二吧。” “呵呵,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咳咳,咳咳咳。”陈王话说了一半,突然弯下腰剧烈的咳嗽起来。 老奴见状,赶忙上前帮陈王捶背顺气,陈王又咳了几下,好不容易缓过劲儿来。他对老奴摆了摆手,然后用力拄着拐杖将身体支撑起来,说道:“老了,老了,身体不行了,腿也坏了。” 张循略有疑惑,问道:“未曾听说过陈王腿上有疾。” “寡人一直身体不好,去年的时候腿也出问题了,呵呵。” 听到这话,张循不知该如何往下接,面对这样一个病怏怏的小老头,张循觉得有些胜之不武。 “张循?循环往复的“循”,对吧?” “正是。” “呵呵,好名字,张循,我问你,你是怎么知道那王座后面有机关的?按说这密道修筑隐蔽,知情之人并不多。” 张循犹豫了一会儿,答道:“机缘巧合吧,我恰好认得王座的机关结构。” “哦?那可是不易,如此说来,倒也是缘分了,换了别人恐怕根本不会发现密道的入口。” “这条密道设计精巧,位置隐蔽,换了旁人绝对不会发现,就算发现了,恐怕也会迷失在这八门之中。” “呵呵,再精巧又有何用,纵是你万般努力,竭尽所能将事情做到尽善尽美,注定要发生的还是会发生,谁也敌不过天意。你我能在这里相见便是天意,咳咳。” “或许是吧,如果说这是天意,那么天要亡你,你又怎能抗衡?陈王,投降吧。” “呵呵,听你口音像是中原人?” “我是沈国人。” “哦,果然不错,这么说来,咱们还是邻居了。” “曾经是吧,但陈国出兵沈国之后,我们就是仇人了。”张循的脑中浮现出儿时的惨痛回忆,虽然他不愿将国仇家恨时刻挂在嘴边,也从未向人提起过陈国、沈国之间的国仇家恨,但不能否认,这次出征陈国,他内心深处多少抱有一丝复仇的想法。 “话不能这么说,既然你是沈国人,就应该知道当年我们两国情同兄弟,若不是乱世纷争,我们也不至于手足相残。” 张循不屑一笑,说道:“既然情同手足,为何两国不相互依存?沈国灭亡之时,陈王非但没有出兵相救,反而助纣为虐,出兵攻打沈国,并在事后急于瓜分沈国城池?!做出此种行径还有什么颜面以手足相称?!” 陈王听罢,深深叹了口气,哀声道:“十五年了。哎,十五年前,陈国如同沈国一样,被夹在众多诸侯之间难以生存。沈国南邻楚国,强楚压境,沈王也不得不低头。虽然沈国与楚国结为盟国,但在楚国眼里,沈国不过是北面中原的盾牌罢了。而我们陈国,位于中原诸侯之间,被晋、鲁、宋、陈、卫、郑等列强环视,也不得不倾向于晋国,并与列强同盟。沈国和陈国,虽然情同手足,却无可奈何受控于两个对立的阵营,一个亲楚,一个亲晋。然而两国山水相连,百姓同出一脉,私下仍互通婚姻,往来紧密。” “咳咳。”说到这里,陈王咳嗽了一下,他注视着听得出神的张循,接着说道:“十五年前,晋国召集中原各国,会盟商议讨伐楚国,沈国亲楚,自然不敢参与,于是晋王不悦,指使蔡国灭亡沈国,蔡王得令之后,则是命我亲自率军攻打沈国。” 张循情绪激动,紧握拳头说道:“蔡王无礼,大家同是天子之臣,他有什么资格命令你去打头阵?!” “咳咳,这天下早已礼乐崩坏,强者自然可以命令弱者去送死,而我为了保存陈国,又怎能不按蔡王说的去做?那一日,我率兵立于沈国城下,我清楚的记得身后的一个士兵在哭,我问他怎么了,他指着对面的城墙说,那墙上有个守城的人是他爷爷,我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果然看到那高墙之上,有一老兵正望着城下老泪纵横。” 张循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脑中再次浮现当时的情形,六岁那年,他国破家亡。 “咳咳,城还是破了,我们伤亡惨重,沈国更是全军覆没。最后,蔡王奖赏了我,也让我从沈国的尸体上叼回了几块骨头。”陈王平静的讲述着这些,始终面无表情,只有那浑浊的眼睛里浸染着复杂的心绪。 张循从回忆和思绪中抽离出来,感叹道:“大国相争,小国却只不过是用于厮杀的棋子。” 陈王拄着拐杖,艰难的往前走了几步,来到地宫右侧的石柱前,他抚摸着那根陈旧的石柱,说道:“十五年了,没想到这一天竟然等了十五年,够了,已经足够了。” “什么够了?”张循问道。 “沈国亡了之后,我知道自己迟早也会有这么一天,所以我请高人重新修建了宛丘城,并在城下修建了密道和地宫,本以为用不了几年就能用上,没想到竟然太太平平的躲过了十五年。呵呵,够久了,够久了。走吧,我跟你走。” 说罢,陈王脸上露出了释然的笑容。 ------------ 锋芒乍现 ------------ 第六十六章 濒死求生 听罢陈王的讲述,张循心情十分复杂,甚至感到难过。他开始怀疑自己所做的一切是否有价值,这样拼命厮杀的意义又是什么。 自己生擒陈王,已然反败为胜,但看着陈王瘦小佝偻的身子,张循却顿生恻隐之心,不知为何,他竟试图为这一场胜利找到一个理由,于是莫名其妙的问道:“既然你知道陈国弱小,为何又不尊天子,落得被攻伐的下场?” 陈王听罢,讥笑道:“我原以为张先生聪明睿智,应当知吴国攻伐我国的内在缘由,不想你却故弄玄虚,明知故问?” 张循被这一句话问得羞愧难当,一时语塞,只得支支吾吾道:“那……那你却为何不思强国富民,做个好王?” 听了这话,陈王只是摇了摇头,笑而不语,拄着拐杖艰难的挪动步子。 “大王就是好王!”老奴突然高声说道。 张循转身看向老奴,只见那老奴神情激动,一手紧紧贴在胸前,真挚的说道:“大王爱民如子,百姓无不拥戴。为了休养生息,大王减税降赋,皇宫却连年失修,每次下雨,宫殿就会漏水,我常想让大王修缮宫殿,可大王每次都会说百姓不容易,不要浪费钱财。大王强国之心,更是天地可鉴!为了强国,大王招贤纳士,改革官制,打造军队。纵然你两万大军来袭,也没能轻易将我们征服!可恨我国内乱,大王花了十年时间才平定朝政,若不然,我们陈国早已恢复往日荣光,又怎会任人欺凌?!” 听到老奴这话,张循暗自点头,从这段时间的交战来看,陈国兵力虽少,战斗力却十分强大,军队的指挥体系更是胜过吴军百倍,要不是陈国实在积困羸弱,恐怕这场战斗真的胜负难料。即便是现在,胜利也得之不易。 “去年盘水河泛滥,大王亲自带人治水,谁料被泥石砸到。最后水治好了,大王的腿却瘸了!这样的大王怎能说不是好王!我们陈国百姓都愿为大王去死!老奴也愿意!”说罢,老奴扑通一声跪在陈王面前,老泪纵横。 看着这对主仆,张循陷入了沉思,他纠结不已,心中杂念千头万绪。不知为何,他不敢看陈王,他似乎能在陈王身上想象出沈王的样子,虽然他从小就听说沈王是个愚蠢而昏庸的大王。但沈王若能像陈王这样开明爱民,或许沈国就不会灭亡了,而他也不会国破家亡,流离失所。 然而,关于沈国的一切都已经成为尘封多年的历史,恐怕它存在过的痕迹早已磨灭的无影无踪。在这华夏大地上,人们可能早已忘记还有沈国这样一个小小的诸侯国。 正思虑间,张循已经带着陈王走至两根石柱之间,也就是整个圆形地宫的圆心处。 就在这时,只听身后传来金属铁链撞击的“咔咔”声,张循应声转身,只见那老奴正用力拽动柱子上的铁链,而那金属撞击的声响,正是从这根柱子内部传出。 张循刚想上前制止老奴,突然,头顶竟冲下水来,巨大的水流倾泻而至,劈头盖脸将张循砸倒在地。张循呛了口水,挺出佩剑抵住地面,这才勉强站起身来,他抬头一看,只见地宫的顶部圆心竟露出一个硕大的缺口,水流正是从那缺口中奔涌而来。原来刚才老奴所拉动的铁链,正是控制宫顶开合的机关。 水流汹涌,仿佛一株贯穿地宫的巨树,而树干竟有三人合抱那么粗。大水在封闭的地宫中横冲直撞,激起烈风和水花。很快,一个巨大的漩涡骤然呈现,它呼啸旋转,犹如一张血盆巨口,将三人咀嚼其中。 老奴一手抓住铁链,一手抓紧陈王,二人正抗逆漩涡拼尽全力向石柱靠近。张循心中焦虑,赶忙拄起佩剑,淌开水流向二人追去,他决不能让陈王在自己眼皮底下逃走,毕竟陈王关系到这场战争的胜负和千百弟兄的生死。 倾泻而下的水流越来越大,地宫里的积水也越来越深,很快便没过腰部。漩涡疯狂旋转,巨大的冲力令张循寸步难行,而陈王和老奴有铁链为依托,虽然移动缓慢,却也到达了石柱旁边,距离生门也只有几步之隔。那厚重的木门被水流冲击,向外旋到最大的角度,与地宫墙壁形成了垂直的夹角,木门横切水流,正面阻抗着漩涡的冲力。 突然,那老奴右手紧抓铁链,猛然向前一冲,用左手手指狠狠抠住生门的边框,水流冲压在他的后背上,巨大的压力将他死死按住,老奴面目狰狞,显得疼痛无比,口中不停的发出挣扎的嘶吼。 张循透过水雾一看,这才明白了老奴的意图。原来那老奴竟用自己的身体搭起了一座桥梁!他的手臂和后背就是这座桥梁的桥面,而陈王正沿着他的后背向生门爬去。 “大王!快!快!快啊!”老奴痛苦的嘶吼,苍老的手臂上竟然暴起条条青筋。 陈王被漩涡狠狠冲压在老奴后背上,他拖着一条断腿艰难向前,虽然步履维艰,但距离生门也只剩下一步之遥。只要能够抓住生门,就可以逃出生天。 张循也拼死加快脚步,成败生死就在分毫之间。 很快,积水没过胸口,漩涡也更加汹涌,张循终于抓住铁链,距离陈王近在咫尺。 “大王!快!我要……撑不住了!”老奴的脸因为剧痛而扭曲变形,他的身体就像痉挛一般抽搐不停,左手指甲深深嵌入木门,鲜血从破碎的指尖流出,混入水流,只留下一丝殷虹的水痕。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陈王抬起瘸腿,蹬住老奴的腰部向前一用力,猛地蹿出半步,终于扒住了生门的边框。 此时,积水已经没过脖子,水下暗涌令人无法定身。眼看陈王即将逃之夭夭,张循决心拼死一搏,他扔掉佩剑,尽力向前一跃,一个猛子扎入水中,虽然暗涌凶猛,但张循还是勉强抓住了木门边框。 然而就在张循双脚触地准备起身出水的时候,那老奴竟双手一摊,松开铁链和木门,然后死死拽住张循,不顾一切要将张循拖入漩涡之中。 张循咬紧牙关,狠狠扣住门边,他使出浑身解数想要挣脱老奴,可那老奴就是拼死不放。老奴面目狰狞,好像一只凶恶水鬼,死死缠住张循。好在张循年轻力强,纵使那老奴不遗余力的死缠烂打,张循仍稳稳扣住门边。 陈王终于沿着木门进入后面的通道,张循怒吼一声,使劲浑身力气将身子贴住门边,拖起老奴向陈王追去。 张循伸手去抓陈王,眼看就要抓住,可那老奴竟盘在张循身上,使劲向前一扑,生生将张循胳膊揽了回来。然后老奴回过身去,想要抠开张循扒门的手指。张循爆发出强大力量,指尖死死抠住门边,老奴完全无法扳开。老奴心急如焚,竟一头钻进水里,狠狠咬住张循左手虎口。 张循手上剧痛难忍,只得向老奴乱踹,然而水下使不出力,那老奴仍然死活不松口。最后,老奴弓起身子,蹬住木门狠狠向后一坠,终于将张循拽下漩涡。 二人顷刻被大水吞没,张循拼命在水下乱抓,万幸之中竟然抓住了石柱的铁链。张循拼死稳住身子,再回身一看,那老奴正在水中挣扎着,他不停的呛着水,用尽最后力气嘶喊道:“大王!呜噜……老奴……呜噜……老奴去了!愿下辈子……还能服侍您!” 说完这话,老奴彻底没入洪流,再也没能浮起来。 积水已经完全没过头顶,陈王也消失在生门之后的密道中。张循窜出水面,猛吸一口气,而后钻入水中,他蹬住石柱奋力向生门一蹿,眼看就要抓住木门,手指距离门框只有毫厘之差,可水流实在太大,漩涡再次将他吞入口中。 张循被漩涡狠狠砸在另一根石柱上,他胸口一震,气息大乱,硬生生呛了一大口水。但他并不死心,仍打算最后一搏,他再次扎入水中,试图抗拒暗流向生门游去,然而水流的速度远远超过了他的速度,无论怎么努力他都无法向前移动半步。 突然,张循灵光乍现,他在水下转过身来,顺着漩涡的方向游去,虽然漩涡吸力巨大,不断将他拉向中心,但旋转的水流也帮助他很快游出了半圈有余。眼看生门再次出现在面前,张循抗拒着漩涡的吸力,在经过生门的一瞬间,奋力伸出手臂抓向门框。这一次,两根手指勉强抠住了门框,他挣扎着,抗拒着,然而水流太过巨大,两根手指的力量根本无法拉动整个身体,又一股暗流涌来,张循再一次被大水冲开。 张循勉强在水下睁开眼睛,发现光线越来越暗淡,紧接全部消失了。他只得沉入水底,踩住地面猛然向上一窜。当他艰难浮出水面时,才发现积水已经有一人多高,地宫的火把全部被积水淹没,而他也彻底被囚禁在黑暗之中,就连空气也所剩无几。 此时别说找到陈王了,能否活命都成了问题。在这无边的黑暗中,张循已经无法分辨方位,只能任凭身体无力的随着水流旋转,巨大的水声似乎已经消失,只剩下飘渺的自言自语回荡在空寂的耳畔。 陈王跑了,我失败了,弟兄们该怎么办? 打了这么久仗,死了这么多人,就这样输了?是我带着四百弟兄自投罗网,自寻死路。 诶!陈王真是该死! 是么?陈王该死么?陈国该灭么?陈王难道不是个好王么?陈国人又犯了什么错? 弱小就是错? 不!是战争的错!是吴王的错! 是么?可他毕竟是我的王!我必须为他战斗!忠君而战又有什么错? 吴国人,陈国人,原本无冤无仇,却要为了莫名其妙的缘由杀得你死我活,为的是什么? 难道这一场战争就是为了下一场战争做准备?然而,这样的战争就是正义的么? 不是么? 是么? 可是正义又是什么? 可是这一切又是为了什么? 不知道,我不知道。 看来我真的要死了。离开师门的时候,师父给我们三个每人一枚锦囊,师父说,我的那枚锦囊须在将死之时才能打开。 真是讽刺,现在就是将死之时,可我却泡在水里,什么也看不见,真不知那锦囊中写的是什么? 哎,居然到死还要带上这种遗憾,真是不想死啊!我不想死啊! 那些像杂草一样死去的士兵,他们死前是不是也和我一样胡思乱想? 对于每一个生命来说,还有比生死更重要的事情么? 不想死……真的不想死…… 我死了之后,小姬怎么办? 公皙哥他们会不会想我? 好想念霜荼,真的好想她,霜荼现在真是个漂亮的女孩子,我从没有见过这么漂亮的女孩。 我出不去了,哎,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我的思想,我的世界都会消失。可是外面的太阳依然会每天升起,真实的世界依然会像我从未存在过一样永不停息的征战杀伐。 我所想的,我所说的,我所做的,是也好,非也罢,一切都不会有任何意义,一切都不会对这个世界产生任何改变。 那么,我存在过的意义又是什么呢? 算了,想这么多也没用,反正快死了,真可惜。 真可惜…… ------------ 第六十七章 生死抉择 张循任由身体在汹涌的水流中跌打碰撞,胸中气息消耗殆尽,意识也渐渐变得模糊起来。 几乎弥留之际,好似有什么东西撞在了张循胸口,他下意识一抓,发现那竟然是一条鱼。突然,张循脑中灵光一现,整个地宫的结构竟清晰的在脑海中呈现出来。 湖水?湖水! 张循回忆起之前在地面上搜索陈王的时候,曾经清晰的观察过整个皇宫的布局。那座高台的后面,也就是正北方向正好是一片湖水!而他从景门进入地宫,从太极方位来看,景门位于正南方位,那么这座地宫就一定位于高台的北面,也就说整个地宫极有可能就处在湖水的正下方,而这倾泻而下的水流应该就是上面的湖水! 一定就是湖水!不然怎么会有鱼? 如果地宫位于湖水下方,那么穿过地宫顶部的缺口,就一定可以游到湖里去! 想到这里,张循的求生欲望再次熊熊燃起。他蹬住地面,猛然向上窜起,幸好水面与宫顶之间还剩下一丝缝隙,张循拼命仰起脖子,使劲呼吸着仅存的空气。 随着水位越来越高,漩涡的转速也在降低,地宫里积水趋于平稳。而当积水彻底灌满地宫的瞬间,就是张循逃出生天的机会。 时间差不多了,湖水即将与整个地宫连成一片。张循最后深吸一口气,屏住呼吸扎进水中。虽然没有光亮,但能感觉到暗涌的方向,张循逆水而上,终于摸索到宫顶缺口的边缘,他奋力一跃,不顾一切向上游去。 气息即将耗尽,扑通扑通的心跳声震颤耳膜,就在这时,已经习惯了黑暗的双眼竟然捕捉到了一丝光芒,那是希望之光!光芒越来越刺眼,希望也越来越大。 终于,张循浮出水面!他大口喘息着久违的空气,环视四周,高台、房屋纷纷倒影在湖水之中,果然,这就是那片湖水! 短暂休息之后,张循游上岸边,瘫软的躺在泥土上。一阵冷风吹来,浑身湿透的张循不禁打了个寒颤,看着已经高高升起的太阳,张循心中感慨万千,他从一个死去的吴兵身上拔下一件衣服裹在自己身上。寒风吹来,混杂着衣服上的血腥味道,让张循感到了更加刺骨的寒冷,这种感觉就如同死神的触摸一般,在肌肤上留下深深的抓痕,将死亡的寒冷浸入骨髓,仿佛瞬间将人的灵魂冻上冰霜。 经过了水下的挣扎,张循似乎变得特别怕死,他怀疑自己以后是否还会像今天这样,为了胜利不顾一切,铤而走险。 这时,嘈杂的哭喊声将他从惊魂未定的思绪中抽离出来,张循四下张望,只看到放声哭泣的宫女和四下逃窜的太监,慌乱的吴兵到处打砸,不顾一切搜索着陈王的下落。然而只有张循知道,这样的努力已经没有用了,陈王肯定不在宛丘城中了。 城外追兵越来越多,张循知道自己和弟兄们已经彻底求生无路,但他刚刚死里逃生,又怎能轻言放弃,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机会也一定要殊死一搏。 一个百夫长看到了湿漉漉的张循,急忙跑来问道:“将军!您怎么在这儿?!怎么浑身都湿透了?!” 张循气息未平,打着寒颤说道:“让弟兄们集合到皇宫大门,咱们准备突围。” “不找陈王了?”百夫长不解。 “不用找了,陈王已经跑了。 “跑了?不可能啊!我们把皇宫整个围了起来,他怎么可能跑得了?!” 张循摆了摆手,少气无力道:“我找到了一条密道,在那里见到了陈王,可惜没能抓住他。去吧,召集弟兄们过来。” “那,那我们还死守皇宫么?” “不守了,把北门的弟兄们也都调集过来,准备突围。” “将军!皇宫外面到处是陈国人,出去的话就是送死啊!” “出去是送死,留在这里是等死,如果我们全力突围,或许还有一线生机。去,召集弟兄们过来,我们要殊死一战!” “喏!” 很快,几名百夫长将部队集合在高台前面,向张循汇报道:“将军!弟兄们都集中过来了,还有不到三百人。” “好!让开皇宫大门,弟兄们!准备跟我一起冲出去!” 于是,原本死死守住宫门的吴兵退开数步,只见那宫门被一次次撞击,灰尘和木屑抖落下来,令人战栗不安。终于,一声闷响传来,整座宫门轰然倒塌,陈国士兵踏过宫门,犹如潮水一般蜂拥而入。 “弟兄们!冲啊!” 张循从地上捡起一把短剑,率先冲杀上去,吴兵们紧随其后,两边士兵混战厮杀。 混乱之中,张循砍杀无数,然而他每杀一个人就会有更多的陈国人涌进皇宫,眼看陈国人越来越多,而仅存的吴国士兵却一个接一个死去。 一名百夫长喊道:“将军!我们冲不出去!怎么办!?” 张循心急如焚,面对无休无止的陈兵,也别无他法,只能高声大喊:“撤!退到高台里面去!快!” 吴兵们且战且退,终于退至高台之中,待锁上大门时,最初的四百余人只剩下不足一百。 陈国人的进攻停止了,他们将高台重重包围,对着里面喊道:“吴国人听着,你们已经被包围了,快投降,投降还有活路,抵抗只有死路一条!” 张循没有回应,他命人守住高台大门,准备最后的抵抗。众吴兵严阵以待,所有人都死死盯住大门,精神高度紧张,这样僵持了一会儿,陈国人却迟迟没有攻打进来,看来陈国人也不愿再承受更多的损失。 这时,外面又传来一阵嘈杂的喧闹声,吴兵们以为陈国人要攻打进来,纷纷挺身向前,但没过多久,嘈杂的声音消失了,空气变得格外宁静。众人不明所以,更不知该如何是好,一名百夫长上前问道:“将军,我们该怎么办?” 张循指向台阶上方的王座,对众人说道:“先守住大门,或许我们还有最后一线生机,那王座后面有条密道。” 士兵们急忙跑到王座一旁,果然发现后面有道暗门,众人惊喜不已,仿佛重新看到了希望。 “我就是在这下面发现陈王的,只可惜让他跑掉了,顺着这条密道可以通向后面的湖水,也可以通向寝宫,甚至逃出城去。” 百夫长问道:“莫非我刚才见到将军时,将军浑身湿透,就是因为刚从那湖中游出?” 张循点了点头。 “将军!那我们赶快进去吧。” “是啊!咱们快从这儿逃出去吧!” 士兵们满脸兴奋,七嘴八舌的议论不停。 “先守住大门,等我再下去看看情况再说。”张循脱掉外衣,再次跳入密道,只听下面传来踩水的声音。然而,转眼的功夫,张循又爬了上来,一脸无奈的摇头,“不行,密道完全被水淹没,下面已经是死路一条。” 百夫长急忙说道:“将军!我以前是渔夫,水性好,让我去试试吧!万一摸到路就能带大家出去了!” “这条暗道幽长逼仄,连至一座地宫,地宫有八门,必须通过生门才能逃出宛丘城。下面没有一点光线,即使我已经去过一次,也难以再找到出口,何况你根本不知道下面什么情况?” “将军!留在这里只有死路一条!您就让我去试试吧!”百夫长请求道。 “那好。你去吧,下面暗道有数十步长,尽头有扇门,穿过大门之后,你可以在右前方找到一扇敞开的大门,那就是生门。但是记住,千万不要勉强,如果实在找不到路,就回来。” “喏!”百夫长说罢,脱去衣服跳进了密道。 所有人都焦急的等待着,期盼希望的降临。 过了一会儿,百夫长从王座后面爬了出来,他喘息着摇头对士兵们说道:“不行,我试过了,一口气根本游不到尽头,而且什么都看不见,我差点儿就淹死在里面了。” 士兵们听到这话,各个沮丧至极,最后的希望也破灭了。 “将军!我们怎么办?” 众人满脸绝望,纷纷注视着张循,等待他做出最后的选择。 张循缓缓站起身来,目不转睛的盯着高台大门。身后再无退路,门外却是数不尽的屠刀,该如何选择?像飞蛾扑火一般,拔出宝剑做最后的抗争;还是苟且偷生,用尊严和忠义换取一丝生还的可能。这个选择太难了,但他必须做出选择,必须给出最后的回答,因为这是他的责任。 这时,百夫长喊道:“将军!我们拼了!就算是死也要拉陈国人垫背!” “对!拼了!跟他们拼了!” “老子已经杀了三个!早就不亏了!” “拼了!弟兄们!咱们拼了!” 众人义愤填膺,做好了慷慨赴死的准备。 张循环视众人,看着那些坚毅的目光,他知道这些士兵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但这样死去的意义又是什么?难道陈国人与吴国人就真的有如此之大的仇恨么?如果不是吴国的入侵,又怎会死掉这么多无辜的人? 张循知道,这些兄弟们坚毅的目光背后,其实暗藏着恐惧,即便不害怕死亡,又怎能不为自己身后的家人担忧?或许家中还有子女嗷嗷待哺,或许卧榻还有老娘流泪思念。 活着,是一件多么美好的事情啊。 突然,空寂的宫殿里传来清脆的撞响,张循手中的短剑掉落在地上,颤抖的剑身正发出挥洒着轻微的蜂鸣。 张循缓缓走下台阶,释然的说道:“投降吧,我们已经尽力了,不要再死人了。” 当张循说完这句话,士兵们原本紧握刀剑的手放松了下来。这一刻,他们不再是沙场厮杀的战士,也不再是被玩弄于王权的棋子,更不是战报中伤亡的数字,而是一个个人,一个个父亲、丈夫、儿子。 没有人说话,偌大的宫殿没有一丝声响,众人只是默默的看着张循。 他一步一个脚印,沉重的向大门走去,众人紧随其后,有些人面无表情,有些人泪流满面,有些人咬牙愤恨,有些人面带笑容,而这所有的喜怒哀乐都肩负在张循的身上。 他,步履维艰。 终于,张循来到了大门前,撤去门闩,用力将大门向前推开。 一道光芒,透过缝隙照在张循脸上,格外明媚。 ------------ 第六十八章 峰回路转 大门缓缓打开,光芒越来越明亮,一个熟悉而又陌生的世界重新在张循眼前展开。此时,他心中平静如水,没有一丝波澜。 然而,就在大门彻底打开的瞬间,一个熟悉的身影竟然浮现在那耀眼的光芒中,那身影迈过大门的阻隔,一把将他紧紧搂在怀中。 “我来了。” 此时,张循的内心再也无法平静,所有压抑的情绪瞬间迸发,眼泪决堤而出沿着脸颊汩汩流下。这个清晨,他经历了太多太多,恩怨、善恶、成败、生死,这些对立的字眼猛烈冲击着他的灵魂,然而此时此刻,一切都变得不重要了,因为那个人来了。 他只是紧靠在那人的肩膀上,哭得像个孩子一样。 “没事了,我来了。”姬政抚摸着张循的头,轻声说道。 “小姬,我还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不,我会一直守护着你。” 张循强压住哭腔,偷偷抹去眼泪,他这才发现原本包围在高台之外的陈国人已经消失不见,皇宫南部已经被吴兵占领。 “刚才包围在外面的陈国人呢?”张循疑惑不解。 姬政帮张循抹掉脸上的泪痕,答道:“陈国人被击退了,现在已经退至城北。现在城南已经被我军完全控制。” 这时,高台里的吴兵们欢呼着冲出宫殿,与外面的战友们相拥在一起,他们得救了! “谢谢你……小姬。如果不是你及时出现,我就打算投降了。” “那就好,你知道么?我最担心的就是你会选择飞蛾扑火,你一定要记住,任何时候都要活着,千万不要轻易寻死。只要有我在,就一定会想办法救你!” 张循撅嘴吹了口气,“哼,我在你心中就那么弱?你是不知道,我差一点就生擒陈王了!欸,可惜,实在可惜!对了,你怎么会在这里?” “说来话长,我们先离开皇宫,退守南城,路上我再向你详细讲述。” “好。” 于是,二人率领部队退回南城,一路上姬政向张循讲述了二人分开之后发生的事情。 原来,前天晚上陈国派遣黑衣人夜袭大营,袭击被张循和姬政挫败之后,姬政便连夜赶往栾山接管部队。 昨天一早,姬政抵达栾山,发现四千大军竟然退兵十里遥望栾山,这样的部署既不能随时掌握陈军动向,也不能及时牵制陈军,于是姬政下令部队向栾山挺进,并与陈军咫尺相对。 姬政料定陈军与宛丘城必有联络,便命人在宛丘城与栾山之间的所有通路上做好埋伏,绝不放过任何经过的人马。 子时刚过,姬政正在休息,突然帐外有士兵进来报信。 “姬参军,我们抓住了一个宛丘城来的细作,还从他身上搜出来个令牌儿。” “拿来我看。” 姬政接过令牌,借着烛光一看,发现这所谓的令牌其实是一枚符节,符节上刻有“太史令”三个字。姬政立即觉察到这个细作绝不简单,于是赶忙对士兵说道:“带他去中军营帐。” “喏!”士兵领命而出。 姬政穿上铠甲,带着冬牙一同来到中军营帐,只见一个穿着精致的年轻人正被绑缚在地上。 “你是何人?”姬政问道。 “我……我是太史大人的侍从。” “哦?太史是谁?” “太史就是句谷大人。” “你要去干什么?” “太史大人托我办点事,我只是路过而已,只是路过。”侍从结结巴巴道。 “哼,路过?你已被俘,怎还敢用这种屁话来敷衍我?来人!拖出去斩了!”姬政喊道。 两个士兵冲进营帐,一把架起侍从,拖起来就往外拽。那侍从惊慌失措,急忙挣扎着喊道:“我说!我说实话!我说实话!” 姬政示意士兵放下侍从,走上前问道:“那好,我问你,你这是要去哪?” “去栾山。” “去栾山干什么?” “报信。” “报什么信?” “报告军情!” “什么军情?” “宛丘城外五千吴军今日凌晨攻城,太史大人请萧将军火速支援,并将吴国太子转移至宛丘城。” “胡说!事已至此还敢满口胡言乱语,拖出去斩首示众!” “冤枉啊!将军!我说的句句属实啊!” 姬政见侍从声泪俱下,显然已经被吓破了胆,不像是在说谎,但他所说的情况自己竟然完全不知情。难道张循真的攻城了?就算是真的攻城,五千兵马又从何谈起?一天时间绝不可能调集到这么多兵力,姬政一头雾水,完全想不明白。 姬政示意士兵放下侍从,又问道:“你能确定攻城的兵力有五千人?” “确定!请将军一定要相信我!我说的都是实话啊!贵国五千大军就在宛丘城下。我跟随太史大人爬上城墙去看了,是真的!真的有五千人啊!将军要是不信,可以派人去查看,小人所言句句属实啊!” 姬政摸了摸下巴,苦思冥想还是搞不明白张循到底从哪里变出这么多人来,不过他现在可以确信这个侍从没有说谎,或许张循真的用了什么灵招妙计。但倘若如此,张循应该会派人通知自己,不过转念一想,自己能阻截陈国的信使,陈国人就不能阻截张循的信使么? 姬政脑中混乱,突然想起刚才侍从提到了一个人——萧将军。 “你刚才说报信给萧将军?他是谁?” “萧摄将军!我国的镇国大将军!也就是此次抗战的主将!” “萧摄?是什么人物?为何从未听说过。” “萧将军原本不是陈国人,前两年才来到陈国。他来了没多久就被大王封为镇国大将军,萧将军岁数跟您差不多,别的我就不知道了,将军!知道的我都说了!还望将军饶命啊!” 姬政心中仍旧疑惑重重,于是命人将这侍从押下去严加看守,随后又派遣曹足火速前往宛丘城探明究竟。 虽然尚不清楚宛丘城那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是姬政隐约感觉到张循可能采取了一些极端的做法,而这些做法也极有可能令其深陷险境。姬政担心至极,但不管怎样,眼下他必须知道这个萧摄——萧将军,到底意欲何为? 姬政摩挲着符节,脑中萌生出一个大胆的计划。他脱去铠甲,换上一身便装,只带冬牙一人,趁着漆黑的夜色离开了营地。 二人骑马来到陈军营前,冬牙十分紧张,低声问道:“姬政哥,我们这样是不是太冒险了,要是被认出来怎么办?” 姬政摇头道:“这次行动虽然看似风险很大,但并没有什么实质的危险,陈军里面没有人认得你我,不会有事。” “可是我们这样过去能有什么用呢?” “我必须弄清楚陈军的情况,现在有符节在手,是个一探究竟的大好机会。而且,一直以来我都感觉指挥作战的陈国将领是同一个人,现在看来,我的判断没有错,而这个人应该就是萧摄。” “那他可是够厉害的,这些日子交锋下来,我们没占到任何便宜。” “嗯,这萧摄是个厉害的家伙,年纪和我差不多竟能被册封镇国大将军。哼,知己知彼方能取胜,今晚我倒要会他一会,看看他到底有何过人之处。此外,我们也可以趁机问询一下太子的情况。” 冬牙仍显得忧心忡忡,“姬政哥,我还是担心咱们会被识破,毕竟一开口就会听出口音不同。” “放心,我是洛阳人,口音与陈国相差不大,萧摄不是陈国本地人,很难发现差别。再说了,我们有符节,怎么都能蒙混过关。你记住,到时候尽量不要说话就是了。” “嗯!”冬牙用力点了点头。 二人在陈军营地前下马,姬政向守兵出示符节,并自称太史大人侍从,前来通报宛丘的消息,事关紧要,务必亲自向萧将军说明。 守兵核验符节之后,便放二人进入中军营帐等候。 姬政和冬牙在中军营帐焦急的等待着,姬政自知口才不如张循,但多少也从张循那里学到了一点皮毛,他已经想好要如何对答,并且做足了准备。 等待中的时间似乎无比漫长,姬政有些紧张,他能听到自己的心跳,手心也渗出汗水,他侧脸看了一眼冬牙,发现冬牙更是紧张的脸色苍白。他轻拍冬牙的后背,示意冬牙不要害怕,冬牙点了点头,然后深吸几口气,紧绷的神情才略有舒缓。 这时,营帐外传来脚步声和金属铠甲摩擦的声音,姬政断定,那个一直在暗中与他们对抗的将军——萧摄马上就要出现了。虽然紧张,但他还抱有一些期待。 营帐的门帘掀开了,姬政抬头望去,只见,那萧将军半个身子刚刚迈入营帐,也正向他望来。一时间四目相对,两人都是大吃一惊。 说时迟那时快,萧摄转身出帐,高喊道:“来人!把这二人给我绑了!” 话音刚落,姬政掀桌而起,拉起冬牙就要冲杀出去,但一众士兵迅速上前围住营帐,将二人围困其中,姬政只得挺出炎炽剑,与陈兵咫尺相对。 ------------ 第六十九章 新仇旧恨 萧摄缓缓进入营帐,站在士兵身后打量着姬政,笑道:“姬师弟,十年未见,想不到你我兄弟二人今日会在这里相逢。” “哼,萧摄,萧将军,我当是谁呢,原来就是陆云轻。十年不见,虽然你改名换姓,却还是这般面目可憎,若不是当年我毒发无力,下手轻了一点,恐怕就不是留道疤那么简单了。” “呵呵,要这么说的话,如果不是当年我下毒的剂量少了一些,你也活不到今天,怎么样?可还记得水芷草毒的剧痛?另外,你背上的麻疹可曾褪去?” “哼!你这恶毒之人,当年师父将你关在禁山一年有余,然而你却始终不知悔改,若不是尊师心慈,终究不忍夺你性命,你又怎能离开封禁之地?!依我看师父他老人家就应该把你永远关在禁山上,终身不得离开!” 萧摄狂笑道:“哈哈,哈哈,你也太小看我们师父了,尊师的境界岂是你等凡夫俗子能够明白。” 姬政愤恨道:“当年,师父看你精于百草,便教习你草药医术,谁知你步入歧途,只是一心研习毒药和瘟疫,即便与你一同学医的公皙师兄苦苦相劝,你也不知悔改!” “草药也好,毒疫也罢,都是由百草炼化而成,其道理并无二致,我一心修学,怎能说是步入歧途?” “哼!医药可以救人,毒疫却是杀人,一个悬壶济世,一个伤天害理!怎能一概而论!” “愚蠢!换一味药,救人的草药可以杀人,变一下制法,杀人的毒药可以救人,救人、杀人看似黑白不容,但其中道理却融合统一,互化互通,世上寻常医师根本不懂这个道理!那些凡夫俗子只知道钻研草药,却不肯研究毒理和疫病!所以他们那点医术根本无法与我相提并论!” “医者宅心仁厚,心慈善良,怎会像你一般拿活人试验毒性?!你这种草菅人命之徒有什么脸面与医者相提并论?!” “人命?那有什么稀罕?这世上的人少么?到处都是!死几个又何妨?哈哈!”萧摄扭曲的狂笑,接着说道:“人人都会死,如今诸侯纷争,天天打仗,枉死之人本就数不胜数,反倒是死在我这儿还有些价值,他们各个死得其所!哈哈!哈哈!” “无耻!休要粉饰罪行了!” “哼,你不信?那你以为我是怎么来到陈国为官的?我告诉你!就是因为我救治了一场瘟疫!两年前陈国突发瘟疫,要不是我拿上百人实验,最终配出解药,却又怎能救活数万人?!哈哈!哈哈!有解药在手,我想让谁死,谁就得死!我想要谁活,谁才能活!哈哈!哈哈!” “他人生死又岂能由你决定?!” 姬政怒发冲冠,擎出炎炽剑直指萧摄,众士兵也立即挺出兵刃,将姬政、冬牙围在刀锋之间。 萧摄拨开士兵们的利刃,挥手示意士兵们放松,笑着说道:“姬师弟啊,虽然你口口声声说我草菅人命,伤天害理,但是你好好想想我刚才说的话,我所研习的医术不仅可以治愈瘟疫,就连我调制的毒药也经常能救人啊。” “无稽之谈!” “非也,非也,你们这一路打过来,在四城留了不少守兵吧,现在呢?兵力捉襟见肘,该调集兵力了吧。但是!你们肯定调不到一兵一卒,我已命人在四城水井中投毒,城中守军和百姓一齐被毒倒,现在各个发烧、腹泻。不过呢,你放心,顶多半月,他们自然会痊愈,到那时,几千吴兵反倒是要感谢我!正是拜我所赐,他们才能免于战死,你说我这毒药是不是也救得了人呢?哈哈!” 听到这话,姬政心中一惊,他相信萧摄所言非虚,这样一来,张循增兵无望,别说攻城,就连固守都困难。可是张循又从哪里弄来来五千兵马呢?此时,姬政虽然自身难保,还是不禁担心起张循的安危。 姬政故作镇定,笑道:“你也太自己为是了,虽然我不是真的信使,但这符节却是真的,你想不想知道,句谷太史原本打算传什么话给你?” “哦?什么话?” “哼,此时大将张循正率领五千人马攻打宛丘!” “笑话!这根本不可能!他上哪儿变出那么多兵来!?” “呵呵,尊师传授了你许多本事,虽然你未将这些本事用于正途,但你终归算是个厉害的人物,然而师门之中更是能人辈出,你觉得你胜券在握,岂不知你所对抗的人更是远胜于你!” “哦?你是说,我离开师门之后,师父收了这个张循为徒?” “不错,但不是你离开师门之后,而是你被逐出师门之后!” 萧摄摇了摇头,似乎回忆起一些往事,他不屑的瞥了姬政一眼,说道:“尊师在上,果然他老人家的境界不是你们这些凡夫俗子可以理解。算了,很多事情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我也不指望你们这些人能理解我。” “萧……不,陆云轻,你记住,只要有机会,我一定会杀了你!” 萧摄不再理会,而是退后两步,对士兵下令道:“上!将这二人抓起来!” 姬政和冬牙被陈国士兵层层包围,全无杀出去的可能,对峙了一会儿,姬政只得无可奈何的将炎炽剑放置在地上,举起双手投降,冬牙见状,也缴械投降了。 萧摄笑道:“呵呵,姬师弟,识时务者为俊杰。放心,我不会杀你,等这场仗打完,咱师兄弟好好叙叙旧。” 姬政一言不发,只是怒视着萧摄。随后,众陈兵一拥而上,将二人反绑起来。陈兵缴获了二人的兵器,并从姬政身上搜出一只匕首——月刃,随后陈兵将二人押至一处营帐。 姬政刚进营帐,发现营帐内灯火通明,四角的火盘熊熊燃烧,营帐中心立着几根粗大的木桩,相邻木桩之间隔开两三步的距离,太子友、黄蕴、余兰三人正被绑于木桩上。 黄蕴原本正在睡觉,听见有人进来便抬头看去,发现是姬政,便笑着问道:“姬先生难不成是来救我们的?” 太子友也被声响惊醒,他被绑在另一面,看不到姬政进来,但迷迷糊糊听到姬政的名字,就仿佛听到希望之声一般,兴奋的问道:“姬兄弟!是你么?你是来救我们的?!” 黄蕴讥笑道:“哼哼,太子殿下,您再仔细看看,他也是被绑进来的。” 太子友艰难的扭过脖子,这才瞥到几个陈兵正将姬政和冬牙往柱子上绑,希望顿时变成了失望,他无比失落的自语道:“原来,原来也是被擒了,哎……我还以为……哎……” 黄蕴却饶有兴致,继续冷嘲热讽,仿佛姬政就是这世上最愚蠢的笨蛋,“姬大将军?您是怎么被捉的呀?反正咱们都被绑在这儿,也没什么好玩的事儿,你不如讲一讲,也让大家乐呵乐呵?” 姬政完全没有理睬黄蕴,只是默默低下头,然后闭上了眼睛。 突然,太子友积累多日的情绪终于迸发了,大声哭喊道:“谁来救救我啊!谁来救救我!我饿了!我渴了!我要吃肉!我要喝酒!你们这帮陈国人!简直欺人太甚!我可是吴国太子!你们居然把我绑在这里!不给好饭!不给酒喝!绑的这么难受!我这几天就没踏实睡过觉!等我回到吴国,我一定要让父王给我十万精兵!管你们什么妇孺老幼!全杀光!杀光!” 余兰在一旁安慰道:“太子殿下,睡会儿吧。” “哼!都是你!余兰!都怪你守卫不利!都是因为你,我才被擒的!回去我一定拿你是问!” 太子友冲着押送姬政进来的陈兵吼道:“喂!你们几个当兵的!快去告诉你们将军!让他等死吧!我一定要亲手杀了他!” 几个陈兵嗤之以鼻,不屑的白了一眼,随后转身离开营帐,根本没有搭理太子友。 这时,营帐里只剩下被绑在木桩上的五个人和四个守卫,过了一会儿,营帐再次安静了下来,只剩下太子友夹杂着哭腔的喘息。 最后,太子友绝望的问道:“姬政,你告诉我,告诉我这是不是你的计划?你是不是故意被擒的?” 姬政摇了摇头,“太子殿下,睡吧,这不是我的计划,我也是被擒来的,眼下我们只能听天由命了。” “天啊!救救我吧……”太子友泪流满面。 黄蕴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仍是轻松的问道:“姬政啊?你说说看,你被抓进来是怎么一回事?” 姬政没有回答,只是哼了一声:“睡觉。” ------------ 第七十章 连夜出逃 半个时辰之后,黎明将近,漆黑的夜色依旧笼罩大地,营地周围一片寂静,几声夜莺的鸣叫如冰锥般刺入浓郁的寒雾之中。 黄蕴、太子友、余兰再次进入梦乡,姬政却突然微睁双眼,缓缓的抬起头来,他左右瞟了一下,只见守在两旁的卫兵正在犯困,他们眼神迷离涣散,虽然仍死死盯住绑在木桩上的几人,但精神显然已经把持不住了。姬政慢慢转过头,向冬牙看去,并用后脑轻轻碰撞身后的木桩。 冬牙虽未睡着却也是睡眼迷离,他发现姬政似乎在看着自己,便也转头看过来,二人视线交融,姬政突然凝神皱眉,目光如炬,用力盯住冬牙。冬牙瞬间惊醒,他知道姬政正在向他传递信息。 姬政双手被反绑在木桩后面,他不停的扭动手腕,显然是在指使冬牙将注意力集中在他手上。冬牙仔细一看,发现姬政手中似乎捏着一块木头似的东西,那是什么?他要干嘛? 冬牙心中疑惑,他必须确认一下。于是,冬牙跟着转动手腕,然后指了指姬政的手,做出疑惑的神情,随后姬政点头确认。原来姬政是有计划的,而计划的关键就在于他手中的木块。 随后,姬政再次将眼神后斜,手腕向一侧不停甩动,之后他抬起头,双眼死死的盯住冬牙身旁的火盆。 一番无声的交流之后,冬牙猜测,姬政是不是想让他接住那木块,然后把木块扔进火盆里,可是这样做有什么意义?他并不能确认,但从姬政的动作和眼神来看,似乎就是这样。 于是冬牙模仿着姬政的动作,将自己理解的意思演示了一遍,姬政看过之后点头确认,为了保险起见,冬牙又比划了一次,姬政用力点头,给出了十分明确的回应。冬牙终于确信,姬政就是希望他将那木块准确的扔入火盆之中。 冬牙并不知道姬政为什么要这么做,但他清楚这样做一定非常重要,而且他必须一次成功。突然间,冬牙无比紧张,几乎能听到自己的心脏正在砰砰狂跳。 冬牙回忆起小时候跟随父亲山上狩猎的情形,他从小练就了精准的弓法,对他来说,即便双手被反绑在后面,想要将一个木块扔入近在咫尺的火盆,也并不算难事。然而此时,他却紧张的几乎无法呼吸,因为这一次事关重大,可是机会却只有一次。如果能够成功,姬政或许就可以救他们一同逃出生天,而一旦失手,就可能全盘皆输,再无回天之力。 冬牙抬起头,紧张的神情里全无一点自信,他不知道自己能否成功,更不知道自己是否敢于承担如此重大的责任。 没有言语,姬政凝视着他,眼神里充满了坚定的信任,他突然想起第一次见到这个眼神时的情景,那时他正和姬政埋伏在围墙上,为了保护义阳村与刺客殊死一战。那晚,他第一次见到活生生的人惨死在自己面前,他吓得六神无主,当时姬政就是用同样的眼神鼓励着他,信任着他。 想到这些,冬牙深吸一口,朝姬政用力的点了下头。 二人准备完毕,姬政轻轻摆动手腕,调整角度之后,只见他手腕一震,将木块向冬牙扔去,冬牙一把抓住那片木块。 接住木块才算是完成了第一步。冬牙再次深呼吸,他稳住情绪,调整角度,几次测试之后,冬牙心念一横,将手腕用力向上一勾,只见那木块从他手中飞出,在空中画出一道陡峭的弧线,之后精准的落入火盆之中。 冬牙欣喜若狂,姬政也双手握拳,兴奋不已。整个过程中二人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四个守卫依然眼神迷离,太子友、黄蕴和余兰也依然在呼呼大睡。那木块在火盆中燃烧起来,顷刻间,青烟腾起,一股浓香在室内缓缓扩散,四个守卫眼神愈发迷离。 原来,那木块正是一块蛇棘香,出征前一晚,哈娜曾送给姬政一盒蛇棘香,本来只是安眠之用,但姬政思念哈娜,便将香料取出盒子,始终带在怀里,方才缴械之时,姬政急中生智,趁势从怀中将其取出,藏在了袖口。 此时,香味越来越浓郁,高浓度的蛇棘香具有强烈的催眠效果,如果一个人本来就有困意,那就更难抗拒美梦的召唤,即便再强的意志力也难以抗衡。 姬政盯住自己面前的守卫,只见那守卫正左右张望,神情略带疑惑,似乎是觉察到了这股醉人心肺的芬芳,他使劲嗅了几下,眼神就更加迷离,他勉强挣扎几下,很快便拄着兵器睡着了。 突然身后传来一声闷响,姬政艰难的转头一看,只见身后的守卫竟摔倒在地上呼呼大睡起来,紧接着其他两个守卫也坐到地上睡了过去。 姬政也感觉到强烈的困意,他用牙齿咬住舌尖,努力保持清醒,随后他使劲全力向冬牙那边靠过去,歪着脖子对冬牙低声说道:“簪子,把我的簪子拔下来。” 冬牙使劲向前伸出脖子,好不容易才咬住姬政头上的发簪,并将发簪咬了下来。 姬政压低声音对冬牙说道:“甩给我。” 冬牙使劲转过脖子,将发簪朝姬政甩去,姬政出手一抓,却未能抓住,那发簪掉在地上,好在距离姬政并不算远。姬政用脚艰难的将发簪勾了过来,然后他蜷缩身体,弯起小腿将发簪往上送,尝试几次之后终于抓住了发簪。 只见这发簪比寻常簪子要粗上不少,姬政捏住发簪尾部,轻轻一转,随后向外一抽,竟然从这簪子里抽出一支非常细的双刃冰刺。 原来一年前,姬政曾被越国刀客青门绑去星月堂,当时他用发簪的尖儿挑了大半天,才勉强挑断绑手的绳索。到了姑苏之后,姬政觉得发簪其实也可以作为一样兵器,要是能锋利一些就更好了,于是他便托工匠做了这个发簪。 姬政用这双刃冰刺在绳子上划了几下,原本紧紧绑住手腕的绳子便断为两截,双手挣脱之后,姬政轻易割断了捆在身上的绳索。 此时,营帐里的卫兵们仍然呼呼大睡,对眼前正在发生的一切全然不知。姬政捏着步子走到那个拄着兵器熟睡的卫兵身后,一手缓缓绕过他的脖子,突然,姬政用力捂住卫兵的嘴,将冰刺狠狠扎入脖子,卫兵挣扎了两下便咽气身亡了。姬政托住守卫,将其轻轻放在地上。随后,姬政如法炮制,悄无声息的将另外三名守卫一一刺杀。 天边开始泛白,四下仍是一片寂静,营帐外的哨兵没有觉察到任何可疑的声响,没有人知道营帐里已然天翻地覆。 姬政割断冬牙身上的绳子,并悄悄对冬牙说道:“给他们松绑,弄醒他们之前一定要把他们的嘴捂紧,务必等他们清醒之后再松手。” “嗯。” 随后,姬政转过身去,轻手轻脚的扒下四个守卫的衣服。 “姬政哥。” 姬政听到冬牙喊他,扭头一看,只见冬牙正无奈的看着他。 “怎么了?” 冬牙面露难色,“姬政哥,太子他睡得太死了,根本弄不醒。” “扇他啊!”姬政用手使劲比划了一下。 “啊?这……” 冬牙战战兢兢,迟迟不敢下手,但迫于形势,冬牙心思一横,一手捂住太子的嘴,一手轻轻拍打他的脸,可是拍了几下,太子友仍然睡得如同一滩烂泥。 姬政急切,只得亲自走过来,捂住太子友的嘴,狠狠抽了一巴掌。太子友迷迷糊糊的哼了一声,却仍然没有醒过来的意思。 姬政无奈,让冬牙揪出太子友一根手指,然后用冰刺使劲扎入指尖,太子友被这么一扎,疼得呲牙裂嘴,嘴里呜呜啦啦要叫喊出来,好在姬政捂的紧,这才没发出声响。 这一下太子友算是彻底醒了过来,他见姬政已经挣脱绑缚,几个守卫也都倒地身亡,立即兴奋的说道:“姬!……” 姬政赶忙又将他的嘴死死捂住,嘘了一声,轻声说道:“外面还有很多人,别出声!” 太子友点了点头。 于是,姬政将太子友身上的绳索割断,接着又用同样的方法唤醒了黄蕴和余兰。姬政将守卫的衣服递给四人,让四人换上。太子友、黄蕴、余兰二话没说,便开始换衣服,冬牙拿着守卫的衣服走到姬政面前,说道:“姬政哥,这一件你穿吧。” 姬政摇头道:“无碍,我自有办法。” 太子友听到二人对话,便一边换衣服,一边低声说道:“姬兄,这件衣服还是你穿吧,你救了我,就是救了吴国!回国之后,我定会让父王重重赏你,还要委任你做大将军!姬爱卿!你现在可千万不能出什么事!” 冬牙也附和道:“是啊,姬政哥,你的安危更重要。” “没错,这位小兄弟都这么说了,你快换衣服吧,回去我也会好好赏赐这位小兄弟。” 姬政摇了摇头,“冬牙是我兄弟,他的安危一样重要,你们赶快换衣服,天快亮了,我们时间所剩无多。” “可是,姬政哥……” “快换!”姬政用命令的口吻说道。 “嗯……” 四人换好衣服,姬政从地上捡起两把短剑,将其中一把交给余兰,令他殿后。随后,姬政轻轻划破营帐,在确认安全之后,从缺口鱼贯而出。 趁着最后的夜色,姬政带领四人隐匿身形,躲过巡逻队和明亮的火光,悄无声息向营地围栏靠近。 “干什么的!”突然,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 姬政急忙低声对冬牙说:“快!推我一把!” 冬牙虽然不知道姬政为什么要他这么做,但他来不及多想,赶忙朝姬政的后背猛推一把。 姬政往前趔趄了半步,粗着嗓门喊道:“快走!尿个尿还这么磨蹭。” “怎么回事?”原来是巡逻队发现了姬政一行。 姬政压低声音对冬牙说道:“回头,动嘴,别说话。” 冬牙赶忙照做。 “刚抓的奸细,非要尿尿,我们几个押他出去尿一泡,妈的,大清早的不让人睡好觉。”姬政对着巡逻队喊道。 “快去吧。” 巡逻队回应了一声,便离开了。 姬政低声对四人说道:“快走,没多远了。” 太子友显得惊魂未定,“嗯,快!快!刚才可吓死我了。” 五人来到营地一侧的围栏下,趁巡逻队间隔的功夫,翻出了营地。此时,晨光熹微,轻风微寒,五人绕过两军对峙的空场,跑至吴军大营,终于逃出生天。 “站住!你们几个什么人?!”吴军守卫向五人问话。 黄蕴呵斥道:“我是黄蕴!你们几个也不睁大狗眼看看是谁回来了!还不快来迎接!” 几个守卫定睛一看,只见这五人各个面熟。 “是黄将军和太子吧?” “是吧?像!应该错不了。” “是啊!就是啊!黄将军!太子!余将军!还有姬参军和他那个跟班!” “对啊!错不了!就是他们!” 几个守卫嘀咕道。 一个年长的守卫高声喊道:“快!迎接黄将军和太子殿下!” 紧接着,一众吴兵从营地鱼贯而出,将五人簇拥回营。 终于安全了,太子友再也无法忍住眼泪,激动的叫嚷道:“回来了!呜呜!我终于回来了!” 黄蕴也终于放松下来,说道:“太子殿下洪福齐天!吉人自有天相!” 太子友走到姬政身边,用力拍打姬政的肩膀,“姬爱卿啊!多亏了你啊!我就知道你不一样!我就知道你能建立一番功业!我就知道你一定能救我出来!你放心!回去我就让父王封你做大将军!” 姬政行礼道:“承蒙太子殿下错爱。” 黄蕴斜眼瞟了一眼姬政,撇着嘴哼了一声。 就在这时,营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报!重大军情!十万火急!” 曹足从营外飞奔而来,见到姬政便立即下马行礼,匆匆报道:“姬参军!侦察到重大军情!十万火急!” ------------ 第七十一章 不顾一切 “大胆!太子殿下和本将军都在这儿!你怎么敢向一个小小策士上报军情!”黄蕴一脚踹在曹足身上,破口大骂道。 曹足急忙定神一看,这才发现黄蕴和太子友竟然都站在自己面前,他大吃一惊,赶忙挪过身子,面向黄蕴报道:“不知将军和太子归来,小人有罪。” “哼!念你不知情,免你罪责,快说,有何军情?” “一个时辰之前,姬参军命我火速前往宛丘城侦查情况,我到了宛丘城下,看到咱们的弟兄果然正在攻城。” 黄蕴登时大怒,叫嚷道:“攻城!?张循疯了么!我让他守好家,他怎么敢去攻城?!” “禀将军!攻城的只有六百人,而且是佯攻。” “六百人?佯攻?宛丘城好歹也是陈国都城,六百人够干什么?!佯攻也是胡扯!” 这时,姬政凑上前来,问道:“曹副官,那个侍从不是说五千人攻城么?怎么又变成六百人了?” “姬参军!宛丘城下确实只有六百人,不过他们临时打造了十八座假的攻城楼车,而且还有大量的树枝做成的假人。一开始我远远望去,也是大吃一惊,还真以为咱们有几千兄弟准备攻城呢。” “曹副官,那……” 姬政话还没说完,却被黄蕴一把拨开,黄蕴质问道:“张循呢?!他这一出到底唱的什么戏!?” 曹足答道:“张将军带着四百精兵遁地入城,现已攻入宛丘了!” 姬政心头一颤,顿时方寸大乱,他顾不上黄蕴排斥,上前问道:“什么!张循他?他遁地入城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碍于黄蕴的态度,曹足本不想回答姬政,但见姬政双目如火,眉宇之间宛若雷霆将至,他不得不支支吾吾答道:“佯攻的弟兄们告诉我张将军以擂鼓声作掩护,挖掘地道通入城中。不过,天刚刚微亮那会儿,宛丘守将率兵出城,发现那十八座攻城楼车只是些空架子,几千人也都是些假人。守将看明白这一情况之后,也没再理睬佯攻的弟兄们,而是立即率兵杀回城去了!” 姬政慌乱的踱着步子,完全没有注意到黄蕴的一脸阴沉。 “糟了!糟了!他们发现佯攻的骗局了!这下小循有危险,他现在一定深陷险境,我要想办法,想办法救他!” 黄蕴见到姬政如此惊慌失措,反倒一脸讥笑,“呵呵,这个张循有点儿意思,他带着四百人钻进城去干嘛?遁地入城无异于自寻死路,哈哈,说不定他已经死在城根儿下了。” 姬政焦急万分,忙向黄蕴行礼道:“黄将军!张循此时一定身在宛丘城中!他这样做是为了擒获陈王,扭转乾坤!既然陈国人已经发现!那么他现在必然身陷险境、危在旦夕!将军!我们得去救他!” “哈哈,哈哈。姬大将军放心,你啊,多虑啦。张将军,哼哼,神通广大,本领高强。他若是擒住了陈王,那自然是头功,若是擒不住陈王,以张将军的本事,他进得去,也就出得来,哈哈。” 面对此般冷嘲热讽,姬政怒火中烧,但要想救援张循,他必须忍气吞声。只听扑通一声,姬政竟然拜倒在黄蕴面前,跪地请求道:“黄将军!请出兵攻打宛丘城救援张将军!在下恳求将军念在刚才的事儿上出兵救援张循!” “大胆!姬政!不要以为你有些许功劳,我就不得不依着你!你自己好好想想,现在率兵去攻打宛丘城,合理么!?可行么!?一来,我们这些人马不足以入城,二来,我们根本不知道张循他现在身在何处,说不定他已经出城了呢!还有,最关键的!现在我们的第一要务是保护好太子殿下的安全!你这样带着人马贸然进城,是置太子安危于何在?!” 姬政愤恨不已,他咬住牙关,强忍着愤怒,转身拜向太子友,请求道:“太子殿下!请救救小循吧。” 太子友显得手足无措,低头看看姬政,又转头看看黄蕴,犹豫半天,才支支吾吾道:“姬政啊,张循他那么聪明,不可能不留后手吧?咱们这么贸然进去,不说救不到张循,就连咱们也有可能身陷险境。你看啊,不如这样,咱们先退到城南三十里,然后再想办法。行不行?” 听罢这话,姬政仰天长叹,口中已再无言语。愤怒、焦虑、绝望,种种心绪在他内心激烈翻腾,疯狂碰撞,最终骤冷凝结,湮灭成一片黑暗。良久,姬政才缓缓起身,低下头默默向营帐走去。 望着姬政落寞的身影,太子友凑到黄蕴身边,低声耳语道:“舅舅,不救张循真的好么?” “去哪救?怎么救?干嘛救?好不容易逃出来,你还想怎样?” “可是,人家救咱们出来,咱们却对人家兄弟这样不管不问,真的好么?” “你是什么身份,他张循又是什么身份?能放到一块比么?!你别管了,回去休息会儿,晌午时候就拔营撤出。” “嗯……也好。”太子友嘀咕了一声。 于是,二人准备分别回营休息,太子友刚走出几步,却见到姬政正快步向他走来,太子友感到很不好意思,尴尬的朝姬政打招呼,“姬爱卿啊,我还说去找你聊聊呢,怎么?你又出来了,有什么事?” 姬政并未理睬,而只提着一把短剑与太子友擦肩而过,冲着黄蕴飞奔而去。 “舅舅……” 没等太子友提醒,姬政已经跃至黄蕴身后。黄蕴感觉到一阵烈风袭来,刚一回头,却见一把利剑已经架在脖子上。 姬政呵斥道:“下令!攻打宛丘!” 周围士兵这才反应过来,虽然他们心向姬政,却不得不挺出刀剑将姬政围在垓心。 黄蕴怒斥道:“姬政!你胁迫主将!可知这是何等大罪!” “主将?哼,半个时辰之前,你还是陈国的阶下囚!如今统兵符节在我手中!众人谁敢抗令?!”说罢,姬政向众人出示虎纹兵符。 黄蕴斜眼一看,发现那符节不过是张循的兵符,便笑道:“哼,我当是什么符节呢,不过是张循的左先锋兵符罢了。” “主将被俘,副将被俘,右先锋也被俘,你们兵符均被收缴。这种时候张先锋自然是军队最高统帅!而这枚虎纹兵符也代表军中最大权利!我受统帅之命,统领此处四千吴兵,谁敢不服!” 黄蕴气愤不已,高声呵斥:“可是主将回来了!现在,谁说了算?!” 姬政将利剑向下一按,剑锋嵌入黄蕴脖子,一股鲜血顺着剑身往下流淌,姬政越按越深,鲜血越流越多。姬政高声喊道:“现在!谁说了算!” 黄蕴疼得呲牙裂嘴,虽然他气愤不已,却完全不敢动弹,只能少气无力的骂道:“你!你!好你个姬政!狗胆包天!反了你了!” 姬政再次将剑向下一压,怒吼道:“别以为我不敢剁掉你的狗头!” 太子友见姬政手上的剑越按越深,显然已经下定杀心,便赶忙求情道:“姬兄啊!姬兄!姬爱卿!快放开黄将军!我们有话好商量!好商量啊!” 姬政昂起头,盯住太子友,“太子殿下!你只管随我杀入城去,我必会保你无虞,如果太子殿下有任何闪失,我姬政必然以死谢罪。” “入城?这……这不太好吧……嗯……能否留下三千人马?姬兄大可带一千精兵去攻城,人数虽然不多,却是兵贵神速啊。”太子友支支吾吾道。 “不行!我最多留给你一百人!但栾山守军见到我军调动,必然冲杀过来,届时我不能保证你的安全!” “一百人?这也太少了吧……” “多说无益!” 太子友见姬政满眼血丝,俨然一尊杀神,自知姬政已经不可能改变主意,只能无奈的说道:“哎!也好!也好!我随你去攻城,你放开黄将军吧!” 黄蕴也叹了口气,不再反驳,“诶!随你去吧。” 于是,姬政一把推开黄蕴,高举兵符,厉声下令道:“全军听令!不带辎重,即刻出发攻打宛丘!” “喏!”众传令兵得令之后,迅速向各营奔走传令。 太子友赶忙上前扶住黄蕴,黄蕴捂着脖子上的伤口,狠狠瞪住姬政,咒骂道:“姬政!咱们走着瞧!” 姬政转身背对黄蕴,微微侧脸,冷冷说道:“别想什么花招,只要我想杀你,转瞬便可让你人头落地。” 黄蕴低声自语道:“哼,走着瞧。” 很快,营地里人头攒动,全部兵力整合完毕,随着姬政一声令下,大军向着宛丘方向火速开进。 部队开至宛丘城下,姬政立即整合佯攻部队,并命令士兵推动檑车攻打宛丘城门,宛丘守军大部分被调至城中围剿张循,城门处几乎空无一人。姬政仅遭遇零星抵抗,不足半个时辰,便利用檑车将宛丘城门撞碎,并顺利攻入城中。 此时,太阳已经高高挂在天空,明媚的晨光照射着宛丘城,城里阴燃的暗火散发出袅袅青烟。微风拂过,将青烟稀释成一团稀薄的寒雾,仿佛透明的灰纱轻覆在环城之上。 从拂晓开始的大战已经基本结束,姬政带领吴兵迅速占领南城,并一路攻至皇宫,逼迫陈兵向城北退防。 这时,以皇宫为界,两国兵马隔街对峙。 ------------ 第七十二章 战局终结 张循、姬政二人互述完这一夜的经历,均是唏嘘不已。 张循有些懊恼,说道:“我不该如此冒进。” “算了,都过去了,很多事情也算机缘巧合,开始谁又能想得到呢。” 张循沉默片刻,又问道:“对了,太子殿下呢?” “他和黄蕴都在中军,现已入城。” “我们进城了,陈王却出城了,眼下该如何行事?” 姬政说道:“既然已经占领南城,那我们就以南城为依托,整编部队,然后再做打算。” “好。我的部队损失殆尽,已经不成编制了,我先命令他们撤到后方休整。” 二人正欲返回修整,这时,走来一队人马,原来是太子友和黄蕴带兵前来。 张循上前行礼,“见过太子殿下,见过黄将军。” 太子友脸上满是胜利的喜悦,“张将军无碍就好,想不到姬爱卿竟能这么快就攻破城门,眼下胜利在望了。” “谢太子殿下,谢黄将军,若不是二位授命救援,我恐怕已经被俘。” 黄蕴用手捂着脖子,脖子上缠绕的纱布上仍渗出血迹,他瞥了一眼姬政,阴声怪气道:“哼,还是好好感谢感谢你的兄弟吧。” 姬政并未理睬黄蕴,只是向太子友行礼道:“感谢太子殿下授命。” “诶,二位将军不必如此,二位孤胆雄心,都是国家栋梁,我又怎能弃之不理?此一战二位将军功劳最大!” 张循再次行礼道:“太子殿下,眼下我们应当巩固防御,以南城为依托,休整之后再占领整个宛丘城。” “好,好。就依张将军所言!” 谁知话音刚落,一个传令兵慌忙飞奔而来,传令兵在众人面前翻身下马,跪拜道:“报!栾山守军倾巢出动,现已经杀至城外!正与我城外守军遥望对峙。” 张循叹道:“居然这么快。” 一听到栾山守军,太子友就被吓破了胆,他慌乱下令:“快让士兵们进城防御!关上城门!” 姬政道:“不可,我军进城时已经将城门彻底破坏,现在根本来不及修复,如果此时全军进城防守,反倒作茧自缚,陷入被前后夹击的境地,分兵在城下防御还可以留有余地。” 张循也点头道:“对!城外守军不可进城,务必保持对峙,栾山兵力有限,而我们仍有四千多人,在兵力上处于绝对优势。” 众人正商议时,北面又有探马来报,“报!北面陈军正在集结,似乎有进攻的意向!” “糟糕,难不成陈国人打算趁我们立足未稳,将我们里外夹击?如果真是那样可就不好办了!” 一听这话,太子友再次慌乱的来回踱步,“姬爱卿啊!你不是说能保我安全么?现在陈国人要里外夹击了!我们怎么办啊!怎么办啊!” “殿下莫慌,我们兵力具有绝对优势,陈国人断然不敢冒进!” 说罢,姬政踩住墙边堆放的杂物,身子向上一窜,轻易扒住屋檐,而后用力一蹬墙,便跃上了房顶。 姬政向北面一看,果然发现一条街开外的巷子里面已经挤满了陈国人,他们如同觅食的蚂蚁,正向南城方向汇聚而来,不过这些人当中士兵的数量并不多,绝大多数都是手持棍棒的百姓。 姬政跳下房顶,对众人说道:“陈国人的确正在集结,现在已经聚集了两千多人。” 张循疑惑不解,“怎么会有那么多人?” “其中有大量百姓,虽然百姓战斗力不强,但绝不可忽视他们拼死一战的决心,而且据我观察,百姓的数量还在增加。最后妇女老幼都会拼死抵抗,真到了那个时候,我们就不好办了。” “的确,陈国人国破在即,必然拼死顽抗,最后只能两败俱伤,而且我们屠戮百姓也是不义之举,恐怕落下话柄。” 听到二人对话,太子友叫嚷道:“怎么办啊?怎么办啊!我们被包围了!还有没有活路啊?!两位爱卿!快想办法!赶紧突围出去,宛丘城咱不要了!” 姬政道:“殿下莫慌,先静观其变。” “静观其变!?他们要是真的打过来!你能保证我的安全么!” “太子殿下!政定以性命担保!” 太子友向北面张望,果然见到不远处的大街小巷里人头攒动。太子友急得脸色发紫,几乎喘不过气来。 黄蕴轻拍太子友后背,而后指着姬政呵斥道:“姬政!太子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几条命够用!” 张循见状,敢忙打圆场道:“黄将军,请放心吧,我兄弟二人必会想办法保证太子殿下的安全,现在局势来看,我们并不被动,也没有什么劣势,只不过要看陈国人如何行动,再针对性决策。” 黄蕴没理张循,仍是继续指着姬政骂道:“姬政!就是你!非要攻城!现在我们受困于城中,无路可逃!要是我军兵败,老夫死前一定杀了你!” 姬政没有理睬黄蕴,只是与张循一同组织防务。 很快,城北的陈国士兵和百姓在皇宫聚集整编之后,向南城开进而来。 张循也已经严阵以待,他和姬政立于阵前,准备迎接陈国人的进攻。这时,张循向对阵观望,只见那立于阵前的不是别人,而恰是从他手中逃掉的陈王。 陈王拄着拐杖,在众多士兵和百姓的簇拥下,向阵前一瘸一拐的走过来。 “张将军,别来无恙啊,咳咳。”陈王隔阵喊道。 “陈王,别来无恙。” “呵呵,咳咳,咱们两个都在鬼门关里走了一遭,此时还能相遇,也当真是缘分使然。” 张循不愿废话,直说道:“陈王,我们已经攻破宛丘城,也救出了太子和黄将军,眼下你已经没有底牌,我劝你还是投降吧。” 听到张循这番话,陈王笑了笑,徐徐说道:“咳咳,好,好,我投降。” 所有人都大吃一惊,想不到陈王竟欣然接受。 陈国太史句谷扑通一下跪倒在陈王面前,痛哭流涕道:“大王!不可啊!不可啊!不能投降!绝不能投降!” 守将莫华也跪拜在地,含着泪水恳求道:“大王!不能投降!末将愿以死报国!” 身后的军民纷纷跪下,齐声道:“我等愿以死报国!” 张循和姬政也是惊讶不已,眼看大战一触即发,怎么陈王就这么轻易的同意投降了? 陈王拄着拐杖,直立在人群中,他高昂着头颅,斑白的须发在轻风中摇曳,阳光嵌入他脸上沧桑的皱纹中,勾勒出一幅释然的微笑。 “起来吧,都起来吧,没事的,咳咳。”陈王笑着对跪拜在地的众人说道。 看着眼前的陈王,张循突然回忆起自己走出高台那一瞬间的感受,他明白了,全都明白了。此时,他感觉自己与陈王仿佛心意相通,他知道,如果自己是陈王,可能也会做出同样的抉择。 “张将军。”陈王的声音将张循从沉思中拉回现实。 “陈王。” “张将军,我愿意割让舒县的土地和城池给吴国,并向天子请罪,咳咳,这样的条件,不知道将军是否可以接受。” 话音刚落,还还没等张循回话,却见黄蕴上前半步,趾高气扬的指着陈王呵斥道:“哼!我乃大将黄蕴!你的条件能否被接受,不是张循说了算!而是我说了算!” “哦,咳咳,黄将军,幸会,幸会。那我说的条件可以么?” “不可行!陈国必须割让舒县、洪县、北杨县和巴集县的土地、城池以及子民!此外,还须赔款五千两黄金。” 黄蕴说罢,陈国军民顿时人声沸腾,莫华再次跪拜在陈王面前,请命道:“大王!战吧!吴人欺我太甚呢!我等愿死战!” “死战!” “死战!” “死战!” 陈国军民怒吼着,喊声惊天动地。 张循见势头不对,赶忙向黄蕴请命道:“将军!陈王的条件可以接受!眼下陈国军民同仇敌忾,气势高昂,真打起来我们可能会吃大亏!况且其他三个县离吴国太远,就算得到也守不住。” 黄蕴见陈国人群情激奋,便改口说道:“算了!那三个县我们不要了,你的子民也不要了,但黄金不能少!” 陈王挥手,示意军民安静,遂向黄蕴说道:“黄将军,陈国贫弱,五千两黄金可顶得上一年多的财税了,我实在拿不出这么多钱来,一千两吧,如果将军认可这个条件,今天就可以带上黄金回去。” 黄蕴轻蔑的看着陈王,笑道:“哼,亡国之主还敢谈条件,待我扫平你这破城,别说一座城池,一千两黄金,你们国库里所有的金子和所有的土地就都是我们吴国的!” 莫华突然从腰间抽出宝剑,指着黄蕴骂道:“休要狂言,只要大王一声令下,我第一个砍了你!” 陈国军民也再次沸腾,他们高呼着。 “死战!” “死战!” “死战!” 张循见状,忙劝太子道:“太子殿下!一座城池加一千两黄金,这个条件可以了,如果任由事态发展,局面可能会对我们仍然十分不利!拼杀起来,刀剑可是不长眼啊!” 听到这话,太子友立即吓出一头冷汗,他急忙拉住黄蕴,低声耳语道:“舅舅,见好就收吧,万一真打起来怎么办啊?!刀剑可是不长眼啊!” 黄蕴沉思了一会儿,对陈王说道:“也罢,一座城加一千两黄金,陈王还须向天子请罪,此外,陈国还必须依附于我国!” 陈王点了点头,说道:“好,好。咳咳,我这就拟出国书,吴国也派出一名使者与我签订国书吧。” 太子友拉着张循,低声说道:“张将军,你去吧,你去,我命你做使者受降。” 张循应命,遂向前两步走至阵前。 陈王看着张循,笑着点了点头,而后回身对句谷说道:“取笔墨、锦帛来。” “大王……”句谷满面泪水,跪着向陈王呈上笔墨和锦帛。 陈王将锦帛贴在损毁的宫门上,垫着斑驳的残漆和杂乱的断痕,执笔草拟那投降的国书。 皇宫之上,青天流云,一切恰如往昔。战火未熄,青烟袅袅,这些景象并不会给天空抹上一丁点色彩。而就在这片亘古不变天空下,陈国子民正经历着最悲痛的时刻,他们有人泪流满面,有人伤心欲绝,也有人将满腔悲愤化作怒火,狠狠瞪住对面的吴国人。 所有的悲伤和痛苦都化作沉重的负担,死死压住陈王那老迈而衰弱的身体,他勉强挺起本已佝偻的腰背,将所有的重量都集中在那只深深插入泥土的拐杖上。 “玉玺。”陈王平静的说道。 句谷老泪纵横,始终长跪不起,他缓缓举起双手,将锦布包裹的玉玺捧过头顶。 陈王接过玉玺,揭开轻薄的锦布,一枚暗金色的凝脂玉玺便呈现在众人眼前,凝视着这枚象征着王权的玉玺,他的脸上闪过一丝苦笑。 光芒艰难的穿过玉玺,搅乱了它柔滑的表面,无数的影像在玉身里杂糅、碰撞,幻化出摇曳的残影,那仿佛就是陈国五百多年的历史,仿佛就是这个国度的兴盛与衰亡,当陈王将它托起,他那张沧桑的面孔就在这玉玺里融化,永远的烙进了虚幻而暗淡的残影之中。 陈王用力在投降国书上盖下了一颗暗红色的大印。此时,他深出一口气,如释重负。 陈王拿起国书,拄着拐杖缓慢走向阵前。 “吴国使者,我国愿意投降,请接纳国书。”说罢,陈王弯下腰将国书举至面前。 在众人的注视之下,张循缓步走至陈王面前,他弯腰向陈王深鞠一躬,随后郑重的接过了陈国国书。 两日后,张循等人办完各项国事手续,班师回朝。灿烂的春光中,凯旋的吴兵军歌嘹亮,身后只留下了残破的城池和荒芜的焦土。 ------------ 第七十三章 资金问题 晚春的清晨,姑苏城里百花灿烂,微风夹带花香拂过湖泊,漾起层层涟漪,卷着升腾的水雾飘散在白墙青瓦之间。 公皙然正在院子里晨读,他跪坐在一张草席上,手执一卷《齐语》,长发轻垂,白衣飘然,眉眼平静如水,他宛若画中之人,淡然融入这春景之中。一朵粉色的桃花从树上飞起,在空中飘摇几圈,零落在公皙然手中的竹简上,他展开花瓣,将其卷在竹简里,然后收起书册,仰望着满树樱红。 这时,门外传来敲门声。 “公皙哥!是我,和予。” 公皙然打开门,问候道:“早上好,和予。” 和予显得很是兴奋,“早上好,公皙哥!你听说了么?!小循哥他们打了胜仗,马上就要回姑苏了。” “嗯,我听说了。” “公皙哥果然什么都知道。” 公皙然笑了笑,拉和予进院子坐下,问道:“最近厂子里面怎么样?” “工人们齐心协力重建了香厂,更是把那里当成了家。现在大家劲头可足了,唯独有一个问题急需解决。” “什么问题?” “还是老样子,本钱太少,资金不足,原料供应跟不上。之前咱们好不容易盈余了一点点利润,重建厂子又全都花光了。公皙哥给到那帮商人的价格太低了,钱都让他们赚了,咱们根本积累不起来。现在产能没问题,就是没钱。” 公皙然点了点头,说道:“如果能让商贾们先垫钱给我们就好了。” “哼!那帮唯利是图的家伙怎么可能先垫钱给我们?” 二人正说着,门外又传来敲门声。 “公皙大人,这里是公皙大人家么?” 和予听声音觉得有些耳熟,自言自语道:“听着怎么有点像俞显尧呀?” 和予上前打开院门,发现叫门之人就是俞显尧。 “嘿嘿,正说着你就来了。” “哦?和予公子说到老朽了?”俞显尧一脸迷茫。 “没,没有……嘿嘿,没有。” 俞显尧跨过院门,然后赶忙踱着小步子来到公皙然面前,行礼道:“公皙大人,老朽有礼了。” 公皙然回礼,随后示意俞显尧坐下。 俞显尧坐下之后,瞥眼环顾四周,不禁感叹道:“来之前我托人打听公皙大人的住处,别人说是这个杂院,我还不信,姑苏司民怎么能住在这么简陋的地方?今天来了才知道,公皙大人的居所竟真是如此简朴。哎,大人为官清正,世人称道,可百姓们若是见到大人住在这样简陋的杂院里,总是难免伤心啊。” “这里远离闹市,十分清净,我觉得很好。” “大人何不换个地方?老朽有些朋友正好有院子要租售,不知大人可有意向?” 公皙然笑道:“虽然不免羡慕,却是囊中羞涩。” 和予不高兴的插话道:“哼,还不是因为钱都让你们赚去了,你知道给你们的香料价格有多低么?你知道我们厂子的利润有多薄么?!公皙哥怎么可能挣得到钱?” 公皙然立即制止和予,“和予,话不能这么说,无论香厂经营如何,盈余的钱都是司民府的利润,公私不同,绝不可混为一谈。” 俞显尧赶忙打圆场,“哎呀,公子教训的是,老朽惭愧,惭愧。” 和予仍不高兴,继续说道:“哼,就算不提香厂的盈利,那你知道公皙哥自己垫了多少钱进去么?!赚钱的时候公皙哥讲究公私分明,搭钱进去的时候,公皙哥却从不曾犹豫过!” 俞显尧顿感惊讶,急忙问道:“和予公子说的都是真的?公皙大人?您还自己垫钱?” “哼!伯嚭才给了五十两黄金,够干什么呀?!”和予似乎非要一吐为快。 公皙然急忙拉住和予,示意他不要再说下去。 俞显尧急忙端身正坐,向公皙然深深行礼道:“公皙大人大公无私,为国为民之心天地可鉴,在下实在是佩服得五体投地啊。” 公皙然扶起俞显尧,“俞老不必如此,在下所做的都是为官之人当做之事,没什么可佩服的。” “哎,公皙大人年岁轻轻,却竟有如此之高的境界,实在是让我们这些老东西自愧不如啊。” 公皙然有些不好意思,便赶忙转移话题,问道:“俞老,清早前来总应该有什么事吧。” “嗯……不瞒恭喜大人,老朽确实有事相求。” “俞老只管说。” “老朽惭愧,想跟大人求一些货,上次那批香料刚到楚国就被一抢而空,现在所有的商贾都想抢这摊生意,但是大人这儿产出有限,所以老朽才厚着脸皮过来索要。” “哦,原来是这样。我倒是可以优先供给俞老,毕竟俞老是咱们姑苏商界的领袖人物,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 公皙然面露难色,“哎……香厂家底薄,利润也很低,现在只能维持很低的产量,本来这次新出厂的六百斤香料可以供给各位,但是后宫娘娘们用了之后也很喜欢,便提前将这六百斤香料都预定了,所以这批货俞老怕是拿不走了。” “那下一批货呢?要多久?”俞显尧有些着急的问道。 “工期倒是不长,半月足矣,但是后宫的钱可能要一个多月才能收到,这一个多月我没钱购置材料,恐怕要停产了。” “啊?!一个多月?那可怎么办啊?我跟楚国的朋友都约定好了,他们就等着我运货过去呢。” “俞老,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没有钱买材料,我也很无奈。” “哎呀,糟了,糟了,定金都收了,做生意可不能没了信誉呀!”俞显尧急的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俞老,先别急,也不是没有办法。” “哦?!公皙大人,有什么办法?” “如果俞老信得过我,可以先垫钱给我,我有了钱就可以购置材料,如此一来便不会耽误你拿货了。” 俞显尧挠了挠头,随后攒足一口气,把心一横说道:“好!我先出钱,只是公皙大人千万不要延误了工期啊。” “俞老请放心。” “好吧,我这次先定三百斤,下午就把钱给大人拿来。” “嗯,半月内,一定会给俞老成品。” “多谢公皙大人。” “多谢俞老才是。” 俞显尧离开之后,和予显得很是兴奋,“公皙哥!这下咱们有钱了,产量终于能提高上去了!” “是啊,俞显尧开了个好头,其他商贾以后也必须先钱后货了,往后我们的产能就不会受资金限制了。” “哈哈,是啊是啊,这老家伙还挺配合的嘛,没想到他这么痛快就答应了。” “这要感谢你呀,是你的功劳。” “哦?我的功劳?” “因为你做的蛇棘香质量足够优质,他们在外面卖得好,所以才能接受先钱后货的条件呀。” “嘿嘿,是么?我觉得是因为公皙哥给他们的价格太低,他们利润太大了,所以什么条件都会接受。” “嗯,这也没错,关键是有赚头。” “对了,公皙哥,你刚才说后宫娘娘们喜欢,把这六百斤都定了,是骗他的吧?” 公皙然笑了笑,“是真的。” ------------ 风起云涌 ------------ 第七十四章 落芳青梅 下午,阳光明媚,惠风和煦,明心湖的环亭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上显得格外清雅脱俗。环亭一侧,青瓦灰檐下摆放着一只黑红相衬的漆案,漆案旁边,一只小火盆里炭火正旺,铜壶架在上面,咕嘟咕嘟滚着蒸汽。 一驾马车倚靠水岸停了下来,郑旦掀开帘子,隔水向环亭望去,只见那里有一人静候其中。 这时,微风将一曲动人的箫声带上水岸,岸边垂柳随箫声轻舞飘扬,仿佛婀娜的舞女踏着乐声偏偏起舞,那箫声时而婉转,时而悠扬,时而欢悦,时而惆怅。 郑旦被这动人的箫声迷醉,她静静的聆听,不知不觉眼角竟流出泪水。一水相隔,咫尺遥望,她却不忍向前靠近,或许是因为美好的时光总是太过短暂,越是沉浸其中,越是稍纵即逝。 良久,亭子外面喊道:“娘娘驾到。” 公皙然放下竹箫起身迎接,郑旦清雅如雪,款款走来。一身皓纱罗裙,两侧云袖长垂,虽然简梳妆容、淡施芳泽,却显得分外端庄。 “娘娘千岁。”公皙然行礼道。 “免礼,起来吧,想不到公皙先生还懂得萧瑟韵律,而且技艺如此精湛。” “娘娘过誉了,在下只是粗通音律,并无过人之技。” “先生不必谦虚,我听那箫声甚是感人,方才在外面驻足品味,竟不知不觉流出泪来,若不是先生技艺过人,又怎会令我如此动容?” “谢娘娘夸奖。” “坐吧。”郑旦挥手说道。 二人入座,一个太监在几案上摆放好棋盘,接着退后几步站到了一旁。 “下去吧。”郑旦微微侧脸道。 那太监便对众宫女说道:“你们几个都下去,下去。” 宫女们退下之后,那个太监却站在亭子里不走了。郑旦的贴身丫鬟小美见那太监站着不走,便指着他呵斥道:“你在这干嘛呢?” “我在这儿候着,娘娘有什么需求,我好帮得上忙。”太监一脸谄媚。 “哼,下去下去,别在这碍事,看着你就烦。” “小美,你怎么能这么说呢?我候在这儿,那也是应该的啊。” “快走,别在这烦人。”小美拉住太监的衣服就往外拽。 太监尖着嗓子喊道:“娘娘!娘娘!小美她……” 郑旦面露不悦,呵斥道:“下去。” “娘娘,我……”太监一脸不乐意。 “快走!”小美抓起太监就往外拽。 “别拽我,哼!那我回宫候着去!” 一番喧嚷之后,太监气冲冲的回宫了,小美则带着其他宫女守在了亭子外面。终于,亭子里只剩下公皙然和郑旦二人。 郑旦左手托腮,微微歪过头,用温柔的目光看着公皙然,关切的说道:“先生瘦了,这些日子辛苦先生了。” “谢谢娘娘关心。” “公务虽然繁忙,却一定要注意身体,要休息好才行。” 公皙然抬头看着郑旦,见她虽然面带笑颜,却暗含愁绪,似乎有些心事,便问道:“娘娘看起来似乎有些憔悴,可有什么烦心事?” “也没什么事情,可能是季节变换,身体有些不适应。来吧,这次请先生执黑。”郑旦说罢,便将黑子推给公皙然。 公皙然却不着急,只是将一只锦帛手帕叠了几层,垫住小壶上的铜柄,轻轻摘下壶盖。 顿时一股酒香扑鼻而来,郑旦不禁叹道:“好香啊,这是什么?” 公皙然却不回答,他取出两个小酒碟,将酒碟斟满,端至郑旦案前,说道:“煮好了,娘娘尝一尝吧。” 郑旦捏起酒碟,小酌慢品,糯米酒酿发酵的甜美味道混合着芬芳的花香,甘甜中带有一丝酸涩,沁润心肺,令人陶醉。 郑旦觉得这酒与平时在宫中所饮的佳酿完全不同,其他美酒都在尽力摒除酸涩和杂质,极尽所能的追求纯净和甘甜,就好似洁净无瑕的宝玉,而这酒却朴质无华,恰似清流之中的花石。 一碟饮下,郑旦深出一口气,愁思乱绪顿时烟消云散。 “好酒,这酒叫什么名字?” 公皙然也将酒碟饮尽,答道:“落芳青梅。” “落芳青梅,真是好名字,酒如其名,美极了。” “娘娘喜欢便好。” “酒里面有桃花和梅子么?” “是的,现在正是四月中,桃花茂盛,青梅成熟。赶在晚上,采摘月下桃花,将花朵去蕊留瓣,在新酿的糯米酒中沁上一晚。等到早晨,将花瓣滤出,摘下三四粒刚刚成熟的青梅,清洗之后放入酒中,煮上半个时辰,就可以品尝了。” 公皙然说罢,又将两只酒碟斟满。 二人互敬之后,细细品尝。 “真是好酒,醉人心肺。” “其实这酒并无出众之处,更非名贵佳品,只因娘娘心境超然,方才品得出出其中韵味。” 郑旦微笑道:“也是先生品性高洁,才能制出如此脱俗的美酒呀。” “娘娘过誉了。”公皙然微微一笑,向郑旦行起手礼,随后在棋盘上落下一枚黑子。 郑旦落下白子,说道:“弟弟们快要回来了。” “是的,快回来了。” “出去多久了?” “二月出征,到今日已经有两月光景。” “可都平安?” “托娘娘洪福,二人平安无恙。” “那就好,那就好。” 二人下了数十手,郑旦问道:“先生,近来香厂的经营如何?” “都在按部就班进行。” “如果先生不方便,我定的那些香料可以不用着急。” “无碍,本月便可以送到宫中。” “哦。” 郑旦刚才饮了落芳青梅,心情略有好转,但此时见公皙然言语不多,只是一味的下棋,却又感到些许失落。 二人下了数十手,谁也没有说话。 “西施娘娘驾到。” 这时,刚才被赶出亭子的太监正引着西施娘娘和一众宫女、太监,往亭子这边走来。 公皙然赶忙起身行礼,只见西施身着赤红烈焰,头戴飞凤金簪,耳垂上一对白青玉坠映衬出惊艳的妆容,美得令人不敢直视。 “娘娘千岁。”公皙然行礼道。 西施挥手说道:“起来吧,公皙爱卿。” “谢娘娘。” 西施坐到郑旦身边,双手轻柔的搭在郑旦肩膀,叫道:“姐姐,怎么见了我也不搭理一下?” “妹妹,请坐吧。” 郑旦说罢,自顾自的落下一子,随后对公皙然说道:“公皙先生,请继续。” 西施也笑了笑,妩媚的说道:“公皙爱卿,请。” 说罢,西施挪到公皙然身边,有意无意的紧紧贴附在公皙然身上。此时,众多太监和宫女纷纷守在一旁,整个小亭子里顿时挤满了人。 公皙然略感不自然,但还是落下一子。 突然,西施指着火盆上的小壶问道:“这是什么呀?好清香啊。” “娘娘,只是一壶寻常劣酒罢了。” “劣酒?怎么味道会如此醉人?不知公皙爱卿可否让我品尝一下?” “娘娘如不嫌弃,在下自当为娘娘斟酒。” “公皙爱卿,请吧。” 公皙然取出一只酒碟,将壶中酒倒入碟子,而后双手捧至西施面前。 西施伸手接过酒碟,红色纱袖从小臂滑落,露出光洁如玉的手腕,她一手将酒碟托至唇前,一手轻轻掩面。 酒浆方触朱唇,眉头却已微微皱起。 西施放下酒碟,说道:“爱卿,此酒虽然甘甜清香,但是过滤不足,杂质太多,后味难免有些酸涩,确实不能算是好酒。” “娘娘所言极是。” “爱卿,我听说你为官清廉,由此观之,果然可见一斑。不如这样,这几日我让宫里的丫鬟给你送一些美酒过去,就当是我替大王犒劳你吧。” “多谢娘娘厚爱。” 这时,被冷在一旁的郑旦不悦的说道:“妹妹,今日怎么有空来这里?为何不陪着大王了?” “姐姐,大王前天出宫围猎,要去上几天,姐姐难道不知?” 郑旦听罢,轻轻咬住嘴唇,低头在棋盘上落下一子,说道:“大王数日来都在妹妹那里,我自然不可能知道。” “姐姐,我倒是羡慕你呀,不用每日服侍大王,好生自在。怎么像我,难有几日空闲。” “妹妹,既然难得空闲,为何却要来此看棋?妹妹不是一直觉得这黑白对弈最是无趣么?” “哎,一闲下来却又无聊的难受,刚才我正在宫中闲逛,恰好遇到那太监,他说姐姐正在这儿下棋。我心想,反正路途不远,不如就过来看看姐姐,你我姐妹二人多日不曾相见,妹妹倒是真的非常想念。” 郑旦见西施一脸真挚,方才觉得自己之前的态度有些不近人情,想到姐妹二人多日未曾见面,思念之情便也溢于言表,于是落下一子说道:“妹妹,等我下完这盘棋,我们姐妹二人去花园走走,可好么?” “那可真是太好了!姐姐!我正有些事情要跟你商量。”西施甚是兴奋,美丽的脸上绽放出灿烂的笑容。 “什么事?” 西施眯起眼睛,似乎暗有所指,“家乡来信了,说姑苏城里繁华似锦,让咱们帮衬一下,寄送些稀罕东西回去。” 一听这话,郑旦正欲落子的手却突然悬停在半空中,原本微微舒展的峨眉之间再次泛起霭霭烟雨。 ------------ 第七十五章 凯旋归来 数日后,出征陈国的军队凯旋而归,吴王亲自出城迎接,随后在宫中设宴,为众人接风。 吴王坐于大殿之上,征战归来的将领坐在右侧,黄蕴在前,太子友、张循、余兰等人在后;朝廷重臣坐在左侧,伯嚭在前,公皙然、蔡扩等人在后。姬政则被安排在最靠后的侧席。 吴王向众人举杯,说道:“众爱卿,请与本王同饮此杯!” 众臣共同举杯,与吴王同饮杯中酒。 吴王心情甚好,再次举杯,说道:“黄将军!本次大胜而归,将军功不可没!来!本王敬你一杯!” “谢谢大王!” 吴王笑道:“本次出征,将军夺城掠金,杀敌无数,料那陈国经此一战,必定国力大衰,再无法成为我国北上中原的阻碍,哈哈,哈哈!” “托大王洪福!我等才能有此微薄功绩。” “哈哈!黄将军谦虚了!”吴王又将目光转向太子友,欣慰说道:“太子初次征战,能有如此战绩,实在可喜可贺!来!为父与你同饮。” 太子友忙举杯起身,行礼道:“谢父王!本次出征孩儿若能有些许功劳,也全是仰赖父王平日的教导和黄将军在战场上的言传身教。” “哈哈,好!日后还要多向黄将军请教才是!” “谨遵父王教诲。” 吴王又转向张循,说道:“张将军,本王听说你带四百士兵潜入宛丘城,险些擒获陈王?” “末将不才,没能生擒陈王,不然此战或可灭掉陈国。” “诶,别这么说,能有张将军这样的孤胆英雄实在是本王之福。再说了,灭不灭陈国并不重要,只要陈国从此依附我国,此役目的就已经达成。张将军有勇有谋,立下大功!本王定要重重赏你!” “谢大王!” 吴王再次举杯,向众人说道:“哈哈!诸位,请同饮此杯!共贺胜利!” 众人遂一同举杯,尽饮杯中酒。 宴席正式开始,数名舞女翩翩起舞,美妙的音乐动人心扉。 张循回头看了眼姬政,见他端坐案前,面无表情。张循心中更加难以平静,暗暗为姬政打抱不平,如果没有姬政,此次出征必然惨遭重创,很有可能这些在座的功臣都还被关押在陈国大牢之中,甚至包括自己。然而在这场盛宴中,吴王却丝毫没有提及姬政的所作所为,他的努力和功劳完全被抛之脑后,甚至被人刻意掩埋。虽然姬政嘴上说不在乎,但张循清楚,又有谁能永远无条件的付出? 良久,一番惺惺作态的弹冠相庆之后,宴席结束了,众人纷纷散去。 回去的路上,姬政一言不发,心情很是沉重。张循知道姬政心事,只得故作兴奋,试图让姬政开心起来。他沿途浏览街边的摊位,嘀咕道:“买什么东西给小霜呢?好久没见了,总该送些礼物。对了,你要不要买些什么礼物给哈娜姐?” 姬政懒得说话,却也不得不回答,只好敷衍道:“我不知道买什么,咱们在战场上呆了三个月,看什么都新鲜,但哈娜他们每日都在城中,这些街边玩意儿早不新鲜了,没什么可买的。” “话是这么说,但还是要买一些东西才行,哪怕买些点心也好过空手。”说罢,张循便跑到一家点心摊上砍价去了。 公皙然拍了拍姬政的肩膀,说道:“你也买一些吧,随便什么都好,我知道你有心事,我和小循会帮你的。” “心事?没……没有,我没有心事。” “哈娜对你无比思念,对她来说,功名利禄从来都不重要,只要你能平安回来,她就满足了。我想,对你来说哈娜也一定重于一切吧。所以,今天不用多想了,后面的事情我们三个一起想办法。” “嗯……我……我知道了,谢谢公皙兄。” “走吧,我陪你去看看那边的水粉和首饰。” “好,好……” 买了礼物,三人离开集市,走至无人处,张循问道:“小然哥,咱们要不要去郡尉府拜访一下?咱们出征归来,总该去问候一声。” 公皙然摇头道:“这个时候风声正紧,先不要去为好。” “风声正紧?什么意思?” 公皙然反问:“你注意到没有?今天的庆功宴,郡尉大人并未出席。” 张循恍然大悟:“对啊,按说这种场合郡尉大人应该出现的。” “不仅郡尉大人,就连伍子胥相国、孙武大将军都没有出席。要知道,军队凯旋归来是国家重大事宜,就连大王都亲自出城迎接,他们不出席宴会无论如何都说不过去。” “奇怪,他们这么做不是明摆着不给大王面子么?” 公皙然叹了口气,一脸忧郁道:“如果双方之间还有面子,那么他们无论如何都会出席,但如今,这面子他们不愿意给,大王也不愿意要,所以双方的矛盾可能已经到了不可调和的地步。” “朝廷看似平静,其实暗流涌动啊。那我们该怎么办?从此远离郡尉大人么?” “等过一段时间再说吧,现在前去拜访,我们就可能被人划分到伍相国一党。眼下局势尚不明朗,还是应该暂时游走在中间地带。” 听完二人对话,姬政感慨道:“朝堂犹如战场,多亏公皙兄审时度势,我们三兄弟才能安然无恙。” 张循接话道:“不过我们将来总要选择一边,不是伍相国一党,就是伯嚭一党,我倒觉得不如跟随伍相国,伯嚭那边的人我都不喜欢,就比如黄蕴,哼!这次出征多亏了小姬,可是他对小姬的功劳却只字不提!” 公皙然突然停住脚步,严肃的对张循说道:“小循,以后切不可凭喜好做判断,你必须知道朝堂甚至比战场还要残酷,权谋斗争无孔不入,务必处处小心,事事谨慎!” 张循见公皙然如此严厉的批评自己,感到有些委屈,“我只是说不喜欢伯嚭一党而已,也没说别的,小然哥干嘛这么严厉?” 公皙然一副恨铁不成钢的看着张循,说道:“你知道么?你寄来的信我都烧掉了。” “为什么啊?我不过是把这场仗的经过告诉你罢了。” “还好你没忘记用蜡印密封信简,不然很可能会闯下祸来。” 姬政附和着教训张循道:“哼,我早跟你说不让你写信,没几天就回来了,什么事儿不能当面说?” 张循辩解道:“那我不是用蜡印密封了么……” 公皙然问道:“还记得我给你的回信么?” “小然哥只给我回了八个字,‘不可声张,切莫妄言’。” “你做到了么?” “做到了,我没跟任何人说起过任何事。小然哥,为什么要把信烧掉,难道这里面有什么事情不能对外说么?” “有,有很多事不能说。” “小然哥是说小姬胁迫黄将军的事儿?” 姬政撇嘴道:“哼,黄蕴肯定不会放过我,但我也没什么好怕的,外人知道又有何妨?” 公皙然摇了摇头,说道:“太子友、余兰被俘已是一大丑事,如果黄蕴能将太子救出,那便还好,只是没想黄蕴自己也做了俘虏,这便是丑上加丑,这种丢人的事情自然不能对外声张。我估计黄蕴提交的战报里根本没有提及他们被俘的事情。” “那小姬的事儿呢?” “既然被俘的丑闻不能声张,姬兄救出太子以及攻破宛丘的事情也就不会提起,而且,黄蕴难免对姬兄怀恨在心,更是不愿看到姬兄有丝毫功劳。恐怕日后他还会想办法报复姬兄。” 姬政神情激动,却又不屑的说道:“哼,随他便,要报复就赶快,当时我能要他性命,今后一样可以!” “凡事不可冲动。” 张循不肯善罢甘休,问道:“可是……可是,战报里面如果不提他们被俘的事情,那小姬这么大的功劳岂不是又被埋没了?” 公皙然点头道:“恐怕是的,但你切不可声张此事,一切还须看事态发展。” “可恶!要不是小姬救出他们,我们全盘皆输!别说他们三个做了俘虏,就连我也一样!这一仗,小姬的功劳最大!况且,小姬是为了救我才胁迫黄蕴的!” “你不要激动,我给你回信就是怕你把这事情全盘托出,也许在战场上黄蕴的能力不如你们,但回到姑苏城,他的能量却胜你们百倍,你千万不要声张,一切还要看后续的变化。” “不行!我要去找太子!太子殿下很欣赏小姬!而且答应了回来要给小姬请功!” 姬政也气急败坏道:“哼!不用!太子也不是个好东西,等他去给我请功?哼!我还不稀罕呢!” “嘘!”公皙然急忙拉住两人,双手搭在二人后背,示意二人冷静,过了一会儿,公皙然深出一口气,说道:“来日方长,我们须从长计议,今日就不要烦恼了。走,我们回家去,家里人在等着你俩呢。” ------------ 第七十六章 陈年旧事 三人回到住处,哈娜、和予、霜荼还有一早回来的冬牙都已在院中等候,院门一开,和予便冲上前来,兴奋的说道:“小循哥!姬政哥!你们回来啦!” “我们回来了!”张循也兴奋的回应。 哈娜跟了过来,用力掐了把姬政的肩膀,笑道:“还行,还算结实,好像一直在锻炼嘛。” 姬政一本正经的回答道:“有哈娜小姐督促,政,自然不敢松懈。” 霜荼最后走来,对张循说道:“小循哥哥,你回来了。” 霜荼已然亭亭玉立,浅蓝罗裙,雪袖长纱,如鲜花一般娇艳欲滴,美得令人心动,张循看傻了眼,呆呆的说道:“霜荼,你……你真是越来越漂亮了!” 听到这话,霜荼有些不好意思,脸颊绯红,娇羞的低头不语。 “进门说话吧。”公皙然回身关上了院门。 “是啊!是啊!”和予兴奋不已,拉起张循便往院子里走,一边走一边说道:“小循哥,快给我们讲讲这两个月都发生了什么吧!我可想听了!” “好!”张循兴致勃勃。 众人桃花树下铺上一张草席,张循靠着霜荼,哈娜牵着姬政,七人围坐一圈,开始讲述这两个多月来的经历。 讲完之后,和予唏嘘不已,感叹道:“哎,两位哥哥这么厉害,还九死一生,我这辈子也别指望建功立业了……” 公皙然安慰和予道:“和予,你可以有自己的方式建立功业,每个人都有不同的道路。” 和予有些低落,“嗯……但愿吧……当将军我是没戏了……” 霜荼认真的说道:“哥哥,你还是不要去打仗了,真希望哥哥们都不用再去打仗了。” 和予疑惑的问道:“对了,小循哥,你和那个萧将军不认识么?” “不认识啊,我从来没听说过这个人。这个事情我纠结好几天了,萧摄就是陆云轻,而陆云轻是我的师兄,可这个师兄我怎么从来没有听师父和你们两个提起过啊?他到底是谁啊?” 姬政愤恨的说道:“哼,他有什么可提的,不过是被逐出师门的败类罢了。” 张循一把拉住姬政,嬉皮笑脸的说道:“那你倒是给我讲讲他的事儿啊?我听你之前说的,好像你们两个过节还挺深,他还对你下过毒?回来这一路,我问你几次,你都不给我讲,我都快急死了,今天就给大家讲讲嘛!要不然别人也着急啊,对不对?和予?” 张循对和予使了个眼色,和予会意,赶忙央求道:“姬政哥,给我们讲讲嘛,事情知道一半,好难受。” 虽然张循和和予如此央求,姬政仍没有打算讲的意思,只是严肃的说道:“我后悔没有杀掉他,这个人,我实在不愿多提半句。” 张循灵机一动,转脸对哈娜嬉皮笑脸道:“哈娜姐,让小姬给大家讲讲吧,我好想知道过去发生了什么呀。” 和予也赶忙附和道:“就是,就是,我也想知道。” “有什么不能说的啊?快点,给大伙说说。”哈娜猛的朝着姬政后背拍了一巴掌,然后莞尔一笑道,“关于你的过去,我也很想知道。” 姬政看着哈娜,终于释然一笑,说道:“好吧,既然如此,我就跟大家讲一讲。” 听到这话,张循、和予对视一乐,露出胜利者的笑容。 “我之所以不愿意讲那些事,多半是因为当年太过幼稚,当时的很多细节现在想起来仍觉得难堪、后悔。算了,反正已经过去那么多年了,既然大家都感兴趣,那我就说说。” 姬政喝了口茶,对公皙然说道:“公皙兄,你还记得那个人吧,陆云轻。” 公皙然点了点头,却没有说话,他神情忧郁,似乎这个人也勾起了他的回忆。 姬政继续说道:“九岁那年,叔父送我离开洛阳到鸢灵山求学,因为自幼习武,我长进很快,十一岁那年便通过了九乾阵法的试炼。我还记得那天,师父亲手帮我修理打磨了炎炽剑,他教我持此剑匡扶天下。只可惜,我的炎炽剑却被那混蛋缴了去,还有月刃,也被他一并夺走!” 说到这里,姬政十分惭愧,对哈娜说道:“哈娜小姐,对不起!我丢了月刃……” 哈娜笑着摇了摇头,“没事的,你回来就行了,那只匕首并不重要。” 虽然哈娜并未在意,姬政的愧意却丝毫没有削减,他愤恨的说道:“陆云轻那个混蛋!迟早有一天我要亲手杀了他!” 张循见姬政怒火又起,忙插话道:“小姬,然后呢?然后呢?” 姬政摆了摆手,继续说道:“百年来,天下混乱,征战不断,百姓苦不堪言,我十二岁那年,上百名流民逃难来到鸢灵山下,师父宅心仁厚,出钱出粮,好心收留。还联系周围几个村子,力劝村中长老,想让那些村子接收难民。这件事情公皙兄是否还有印象?” “有。”公皙然点了点头。 “但是那些村子不愿意接受难民,师父只能安排难民暂时住在山下。咱们师兄弟帮忙搭建了临时营地,好在当时还是夏天,备了些粗衣、糙食,也算是保住了难民的基本需求。难民们刚经历过战乱,他们失去家园和亲人,一路颠沛流离,病的病,伤的伤,可怜至极。师父常教育我们须以善待人,我们师兄弟也各个谨遵师命,极尽所能帮助难民。公皙兄还挨个给难民看病疗伤,自己都累出病了,也仍然坚持。可谁知,大家都在帮忙出力,这陆云轻却暗地杀人!” “哦?怎么回事?他怎能如此可恶?”张循问道。 “难民在山下安顿了没几天,却突然有人离奇死亡。一连数日,每天早晨都会发现有人死在睡榻上,难民营里很快流传出山中鬼怪吃人魂魄的论调。难民们呆不住了,谁都害怕自己被鬼怪摄去魂魄,说什么也不敢住在营地里了。他们向师父请求,想要搬到最近的村子里去。可是接收难民的事情还未谈妥,村民根本不打算让难民进入。” “为了稳住人心,师父当即向难民们断言,这世间并无鬼怪,作乱的只有人心,他承诺三日之内查明真相。那三天,我们和师父每天晚上在难民营里巡逻。然而三天两晚过去了,我们并没有找到任何线索,好在这三天里也没有人死亡,看来,之前死去的难民应该是被人所杀。” “不过就在第三天晚上,我无意中发现了一个可疑的身影,我看到一个人突然消失在帐篷后面。虽然不能确定那是谁,但我还是小心翼翼的跟了过去,我轻轻挑开帐篷一角,借着一点微弱的火光,发现那人正是陆云轻。只见他拿出一个布囊,轻轻捂住一个难民的口鼻,很快,那个难民就不省人事了。过了一会儿,他撬开那人的嘴,灌了一些药物进去,然后就起身离开了。当时,我傻乎乎的以为他是在给人治病,也没多追问。哎,都怪我太年幼,怎么也想不到师门之中竟会有如此败类,不然那个难民或许不会死。” “天亮之后,那个难民死了,就如同被鬼怪摄取魂魄一般,虽然毫发无伤,却再也没有气息。这下子,难民营里炸开了锅,难民们纷纷要求离开营地,师父拦不住,只得放他们离开。难民辗转经过附近几个村子,由于村民不愿意接收难民,双方甚至大打出手,又有不少人在争斗中死亡。后来,剩下的难民只好继续流亡。” “虽然那晚我看到了陆云轻的可疑举动,但是我并不能确信他那是在杀人,或者说,当时的我还对这个师兄抱有一丝幻想。于是,我私下找到陆云轻,问起他那天晚上的事情,他有些惊慌失措,只是坚持对我说,他那是在给病人补药,我不能相信他,于是打算告诉师父。” “可谁知,我刚要起身离开,他却一把拉住我的胳膊,我感到胳膊上一阵刺痛,转头一看,才发现他手中竟然夹有毒刺。没过多久,我就感到头晕眼花,这下我终于确信陆云轻就是杀害难民的凶手。我猜测他断然不会对我手下留情,于是我用尽全力拔出炎炽剑,与他打了几个回合,并在他右脸砍出一条疤痕,可是终究没能将其斩杀。” “后来我才知道,我所中的毒名为水芷草毒,是一种奇特的毒药,中毒之后奇痛难忍,而且只有制毒之人才能解毒。陆云轻想以此毒为要挟,迫使我放弃告发。要不是我当时没有防备,也不至于被毒倒,换做平时,他绝对接不了我三招,可那毒药实在太过猛烈,虽然剧痛无比,却又令我神志不清,几招之后,我便不省人事了。” “等我醒来才知道,是公皙师兄救了我,而陆云轻下毒杀人一事也已经完全败露,师父勒令陆云轻为我解毒,而后又将他囚于禁山之中。一年后,师父念他年幼,不忍永远囚禁他,遂将他逐出师门。” “事情大致就是这个样子。”姬政一口气讲完这段过往,几人纷纷咋舌惊叹,只有公皙然默不作声,面容中透出一丝别样的愁绪。 张循问道:“可是他为什么要杀那些难民?” “这得从我们所学的功课说起。师父授业,向来因材施教,我们每个人都有各自的主修功课,比如我吧,主要是武学和兵法;小循你呢,主要是论辩和工匠;公皙兄,则是政略和医术。” “陆云轻主修什么?” “也是医术,他所修和公皙兄相似,不过偏向草药和病理,只是他后来迷上了毒药和疫病。” 张循仍然不解,追问道:“虽然毒药和疫病是恶毒之物,但解毒、治疫也是正道,师父向来教导我们与人为善,他又为何无故杀人呢?” “事情败露之后,陆云轻坦言,杀人是为了试验毒性,毕竟要想做出点学问,典籍上的东西是根本不够的,毒药毒性如何,怎么解毒,疫病症状如何,怎么医治,这些都需要试验,而那些难民,正是他梦寐以求的试验者。” 张循突然愤恨的说道:“这个陆云轻怎能如此草菅人命?难民怎么了?难民不是人么?一个个大活人怎能任由他随意杀害?!难民本就无家可归,本就妻离子散,他又怎能对这些可怜之人痛下杀手!可恶!小姬你当时真应该一刀劈了他!可恶!太可恶了!” 和予也气愤的说道:“是啊!这个陆云轻也太可恶了!就连同门师弟也不放过!” 姬政扼腕叹息,“欸!都怪我当时没能杀掉他!不然这次出征也不会如此艰难!” 张循冷静下来说道:“不过说起来,陆云轻,也就是我们这次遇到的萧摄,他还真是挺厉害的,我们这一仗打得太不容易了。” “你说的没错,这个人非同小可,指挥作战,兵法战术,样样不俗,而且尤其擅长火攻,更关键是他不择手段,毒药、瘟疫,什么下三滥的手段都用得出来。我有种预感,这次交锋不算完,日后恐怕还会与他见面。” “是呀,你与他本来就有过节,这一仗下来,他还夺了你的炎炽剑和月刃,可谓是旧仇又添新恨。俗话说,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下次难免再拼个你死我活。” 姬政笑道:“若真是那样,便再好不过了,我巴不得与他早日交锋,不过到那时,我绝不会再放他生路!” “好!小姬!到时候我助你一臂之力!”张循用力把手搭在姬政肩上。 “嗯!”10 ------------ 第七十七章 团聚 一日劳顿,晚饭之后众人各自回去休息。 姬政回到房间,发现屋子里打扫得干干净净,崭新的铺盖整齐叠放在床上,他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这些一定是哈娜为他特意准备的。 姬政脱掉外衣躺在床上,虽然旅途疲惫,他却毫无睡意。过了好久,他依旧无法入眠。或许是夜空太过寂静,他似乎能听到自己的心跳,那砰砰的律动声仿佛不断拍打岩石的海浪,焦急而汹涌。自己就像那片大海,等待着云雾尽散露出无垠的天幕,等待着月出海上倾洒皎洁的月光。 然而,厚重的云雾遮住了天空,只在边缘洒下如丝一般的寒露。他无处寻觅明月的踪影,气愤的卷起滔天巨浪,狠狠摔碎在锋利的山岩上,飞洒的水花和泡沫溅起千层仞雪,在海天相接的地方幻化出梦中那色彩斑斓的画面。他记得那样的画面,那是他见过的最美好的景象,那一次,他曾将纯净的明月拥入怀中。 或许,这样的等待并没有价值,此时那轮明月近在咫尺,又怎能被云雾遮掩? 他站起身来,轻推房门。 皎洁的月光倾洒在门缝里,而她,也恰好就在面前。 第二天一大早,和予便带着霜荼来到院子里。 公皙然刚刚结束晨读,见到和予、霜荼,便上前问好。 “和予,这么早就来了。” “公皙哥,昨晚工人们加紧生产,终于把新一批货制好了,我和商户们约定今天拉货,一会儿厂里面肯定乱作一团,我得赶紧去厂里面盯着,霜荼就拜托你们照顾啦!” 公皙然点了点头,说道:“真是辛苦和予了。” “不辛苦,不辛苦,我乐在其中呢!”说罢,和予冲霜荼摆了摆手,便离开了院子。 正好这时张循迷迷糊糊的走出房间,打了个哈欠,“哈……刚才和予是不是来了?我好像听见他声音来着。” “小循哥哥早。”霜荼打了个招呼。 “小霜早呀!”张循一见到霜荼,立即精神了起来,慌乱整理乱糟糟的头发。 公皙然招呼张循过来,说道:“小循,我要去府里处理一些公务,大王给你们数日休假,这几天便好好休息玩耍一下,霜荼今天就交给你照顾了。” “可是……”张循面露难色。 “怎么?你有安排?” “嗯……算是吧……对了,小姬和哈娜姐呢?怎么还没起床?” 公皙然微笑道:“让他们多睡一会儿吧。” “哦……”张循迷茫的点了点头,“我今天是有些事情,我想去看一个人,我怕霜荼跟着我去的话会觉得无聊。” 霜荼摇了摇头,说道:“没关系的,如果方便的话,我想跟小循哥哥一起去,我不想自己一个人呆在家里。” “哦,那好吧,我们一起去。等完事之后我带你去集市逛逛。” “好!” 于是,三人便一起离开了宅院。 公皙然直奔司民府,张循和霜荼则向出城的方向走过了几条街,他们沿途买了一些点心,然后穿过简陋残破的街道,来到一处破落的小屋前。 “小循哥哥,这里是谁家啊?” “你还记得去年荷灯节,跟小然哥对弈的那个书生么?” “嗯,还有一点印象。” “我们去看看他的妻子吧。” “他们一家人都住在这么?” 张循忧伤的说道:“现在只剩下他的妻子一个人了……” 看着张循低垂的眉头,霜荼大概猜到了这背后的故事,她不再追问,只是默默跟在张循身旁。 张循走到门前,轻轻敲门,“有人么?请问有人么?” 里面没有任何回应,张循又敲了几下门,“我是介隐的朋友,请问有人在家么?” 依然没有任何回应。 张循轻推了一下木门,残破的门板吱呀一声向内旋开。 门没有锁,张循小心的推开门,拉着霜荼走进残破的堂屋。环顾四周,土砌的墙壁上白灰剥落,腐朽的房梁和残破的瓦砾下面有多处漏风的空隙,屋子里面只有一张手工制做的几案和两个粗糙破旧的书架。 虽然房间简陋至极,但再细一看,屋子打扫得一尘不染,几案上一个豁口的陶罐里插着几朵粉嫩的小花,小花旁边摆放着几个新鲜的水果,书架上整齐码放着各类卷册。墙壁虽然漏风,却挂着一幅山水画,风吹入屋内,画卷随风飘动,画中溪水也好似随着风流淌起来。 “主人不在家吧?”霜荼小声说道。 “有人么?”张循冲着堂屋侧面的寝室喊道。 依然没有回应。 “看来他的妻子出门去了。” “那我们等一会儿吧。” “好。”张循低落的皱起眉头。 过了许久,依然没有人回家。张循按捺不住,轻轻推了一下寝室的房门,一样没有上锁,门板缓缓旋开。然而,那里面的景象却令张循大惊失色,他难掩震撼和悲伤,后退几步,呆呆的站在原地。 “怎么了?小循哥?” 张循无言。 霜荼走过去想要看看里面的情况,却被张循死死拽住。 “小霜,别去看了……她……”张循眼眶通红,泪水在眼睛里打转,哽咽道,“她……她已经……已经收到消息了……所以她……” 听到这话,霜荼已经能够想象发生了什么事情,悲痛顿时充斥心扉,她扑进张循怀里,眼泪默默流淌。 随后,张循派人安葬了介隐的妻子,一直忙活到傍晚时分才安顿下来。纵然一天过去了,二人心绪仍旧难以平静。 夕阳西下,张循与霜荼并肩坐在明心湖旁边,落日的余晖中,湖水泛起层层金光,时间仿佛静止一般,整个世界没有一丝声响。 良久无语,霜荼却悄悄抹起眼泪。 “小霜,别伤心了,我相信,他们夫妻一定能在天上团聚。” “小循哥哥,我心里好难受,虽然不认识她,但我能想象到她的心里有多么绝望、多么痛苦,她把屋子打扫得干干净净,准备了水果和花儿,心心念念期待着丈夫回来,但是只等来了……呜呜,等来了一句噩耗,呜呜……” 霜荼把头埋在膝间,伤心的哭泣。张循递给霜荼一块洁白的锦帕,一簇淡粉色的荼蘼花缤纷盛开着,花朵上覆盖着一层淡淡的白霜,那是他出征之前霜荼送给他的礼物。 霜荼轻轻擦拭眼泪,仰望着绯红的云霞,一双鸟儿嬉戏盘桓,渐渐飞过天空,就仿佛两个消逝的生命化作了自由的灵魂,从此再无牵挂,再无痛苦。 霜荼敏感的内心深深触动,满怀悲伤的说道:“一个人离开了,留下的那个就要承担所有的痛苦,那些曾经美好的回忆都会变成可怕的噩梦,最后摧垮那个留下的人。我知道她一定非常非常爱自己的丈夫,她无法承受这一切,所以才选择离开人世。换做是我,可能也没有勇气一个人面对……” 张循摇了摇头,“不是这样的。一个人离开了,留下另一个人形单影只,我知道,留下的人会承受很大的痛苦,但是他同时也背负了另外一个人的希望,他要用自己的眼睛替另一个人去看,用自己的双脚替另一个人去走,用自己的生命替另一个人活着,即便背负痛苦,即便被回忆侵蚀,即便无数个夜晚都会在梦中哭泣,但一定要好好活着,一定要珍惜曾经拥有的一切,努力生活下去。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带着足够美好的故事和回忆,去讲给那个一直在天上守护的人听。” “可是……那样真的好痛苦,如果是我,离开了最重要的人,我不知道该怎样一个人过完剩余的生命……” 张循盯着小霜茫然的眼睛,坚定的说道:“小霜,你是我见过最善良、最美丽、最聪明的女孩子。我相信,无论什么事情,你都能够做到,无论什么问题,你都能够解决,无论什么困境,你都能够把它变好。所以,你也要相信自己,要坚强勇敢起来,好么?” 小霜看着张循,突然间觉得自己对张循的感觉发生了微妙的变化,这种变化自己一时间也想不清楚。迟疑了片刻,小霜轻声的问道:“小循哥哥,如果有一天我们分开见不到了,你会难过么?” 说着,一滴泪水悄然的从霜荼的脸颊划过。 张循伸出手,将那滴泪痕轻轻的抹去,温柔的说道:“我永远都不会离开你的,我会一直陪在你的身边。即使有一天会分开,我坚信那也是短暂的,只要我还活着,我就会想尽办法找到你!” “嗯,我会坚强起来,一直等着你找到我。” 最后,张循紧紧将霜荼揽在怀里,而霜荼捏着张循的衣袖,脸颊羞涩绯红。21010 ------------ 第七十八章 保守秘密 盛夏易逝,金秋难留,不知不觉,树上的枝叶已经凋零殆尽。还有一个多月便要过年了,这天,寒风凛冽,大雪纷飞,冰冻的湖面上覆盖着厚厚的积雪,处处银装素裹。 一大早,院子里面剑声呼啸,姬政带着和予、冬牙在雪地里比划招式,三人光着膀子,似乎全然不知道冷。 张循松松垮垮的走出房门,打了个长长的哈欠,呼出一口白雾。 “你们三个真不知道冷……咝咝……冻死我了……”张循手臂环抱,颤抖着说道。 姬政说道:“所谓冬练三九,夏练三伏,若想有些许成绩,断然不可偷懒松懈。循弟,你之前说要加紧练习,至今却仍是偷懒。再这样下去,师父教你的功夫都要忘光了!” 张循撅起嘴哼了一声,遂回房间拿出佩剑,跳进雪地说道:“来,我跟你们练会儿!” “好,那你就过来跟和予过两招。” 和予一惊,退后两步说道:“不行,不行,我那两下子怎么能跟小循哥比?我肯定打不过他。” 姬政在和予后背一拍,信心满满道:“放心,你现在的功夫已经不在小循之下,只管放开进攻就行。” “那……那我试试看……” 于是,众人退至旁边,腾出地方留给张循、和予比武。虽然张循疏于练习,但是多年修习的功底还在,和予原先倒也有一些基础,不过在跟随姬政学武之前,也只能算是三脚猫的功夫,跟随姬政学了这么一年多,确实功夫大有长进。 二人拉开架势,相互行礼。 张循笑道:“和予,我可不让你呦!” “别,别啊,小循哥,你可别让我太难堪……” “看招!” 张循大喊一声,提剑上前向和予砍去,和予毫无自信,只得举剑格挡,张循顺势侧踢,和予来不及反应,被踢在侧肋,险些摔倒在雪窝里。 和予重新站稳脚步,心中一横,反倒不再害怕了,他放开手脚向张循猛攻过去。这么一来,张循顿时有些招架不住,想不到和予功夫竟然进步如此之快。几招过后,张循不能抵挡,竟然败下阵来。 最后,和予一招龙飞凤舞,直接将张循逼到在雪窝里。 “不打了,不打了。我承认,我打不过和予了。” 和予一把拉起张循,有些难以置信的说道:“想不到我竟然这么厉害了。” 姬政上前说道:“和予,你要更加苦练才行。” “嗯!我会更加努力,多谢姬政哥!” 姬政帮张循拍掉身上的雪花,笑道:“看你以后还偷懒不。” “切……不是我偷懒,是你们都太过勤奋了……” “还找借口。” “呸……”张循吐了下舌头。 “小循哥哥不可以偷懒哦!” 听到霜荼的声音张循大吃一惊,他这才发现霜荼竟然正在哈娜的房间隔着窗户冲他招手。张循郁闷极了,早知道霜荼在场的话,刚才说什么也不能输得那么难看,张循无地自容,只好尴尬的朝霜荼招手回应。 姬政顶了下张循的肩膀,笑道:“让你不好好练习,丢脸了吧。” “还不是都怪你,你故意让我出丑的!哼,我不带你去那个地方了!” “什么?你的意思是?我让你找的地方,你找到了?” “那是!还能难倒我不成?” 姬政一把拉起张循,拖着他就往外走,“快,带我去看看!” “大雪天的着什么急啊?” “不行!今天就要看!”姬政满脸兴奋,急匆匆就要出门。 “别,别拽了,我带你去还不行么?” “你们两个鬼鬼祟祟的要去哪?”不知何时,哈娜已经站在院子里了。 “哈娜姐……早呀……”张循支支吾吾道:“我……我们……我们要出城买东西!对,我们之前商量好了要出城买东西!” 张循跟姬政使了个眼色,姬政急忙附和道:“对,对,我们出去买东西。” 哈娜眯起眼睛笑道:“呵呵,买什么东西必须赶在大雪天跑出城去?” “这……我……我们要买的是……是什么呢?”张循慌了神,急忙撇过眼睛向姬政求援。 “暗器!独门暗器!江湖中最神秘的侠客门派——炽凰派,所用的最强暗器!据说将那暗器藏在袖口,可以杀人于无形之间!没错,我们今天就是要去买这个!” 张循尴尬极了,鄙夷的瞧着姬政,心想,这是什么破借口? 姬政一脸严肃,“炽凰派只有今天路过姑苏,所以要想买到暗器必须今天出城去!” 哈娜憋着笑,耐心听完姬政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摆了摆手,“去吧,去吧,玩去吧,骑马小心点,别摔着了,晚上早点回来。” “哈娜小姐放心,我们去去就回!”姬政说罢,拉起张循就往外跑。 “衣服!我的衣服!我还没穿外衣呢!”张循可怜的身手乱抓。 哈娜把衣服递给张循,然后贴在张循耳边轻声说了一句话。 张循左看看姬政,右看看哈娜,一脸苦相。 待张循穿上衣服,姬政逃一般拉着张循跳出了院门,冬牙也紧随其后。 三人走出没几步,张循便责备道:“你编的理由是什么玩意儿啊?” “你那眼神谁看不出来?分明赖你,好在哈娜小姐没有计较!” “喂!兄弟,我是帮你的忙呀!你还埋怨我?” “好吧,好吧,不埋怨你了,但你可一定得保守秘密啊。” 张循嬉笑道:“放心,我这人嘴最严实了。” “嗯,我知道你嘴严,所以才放心让你帮忙。对了,哈娜刚才跟你说什么了?跟我说说。” 张循双臂环抱,眉毛一挑,说道:“哼,我这人啊,嘴严。” 院子里面,霜荼拉着哈娜的手问道:“哈娜姐姐,他们两个是不是在说谎呀?” “那还用说?肯定不是实话。两个傻子,骗人都不会。” “哈娜姐姐不管么?” “男人嘛,爱玩就让他们玩去呗,管那么多干什么?” “哦。” “走,咱们两个去赏雪吧。” “嗯!” 这时,公皙然走出房间,见院子里只剩下和予一人,便招呼和予进屋:“过来暖和暖和吧。” 和予披上衣服,方才感觉到有些冷,他放下剑跑进公皙然屋里,说道:“冷死了,冷死了。” “你怎么没跟他们玩去?” “公皙哥,我正好有事情要跟你商量。” 公皙然给和予倒上一杯暖茶,和予喝了一口,感觉身心俱暖,他哈出一口寒气,说道:“公皙哥,今天我打算给工人们放假了。” “嗯,快过年了,辛苦了一年,也该让大家回家休息休息了。” “最近天寒地冻,供应材料的商人已经不送货了,昨天用完了最后的材料,我们已经没得生产了。” “今年已经做得很好了。” “公皙哥,我打算给工人们发些年货和钱财,大冬天的,工人们泡着冰水洗药,敛药,冻得手上长满冻疮,我看着心疼。” “好,给大家发些钱财,每人再送些酒肉,但仍须记得,不可张扬。” “我记得了,不会惹事的。” “那便好。” “可是……”和予面露难色。 “怎么了?”公皙然问道。 “公皙哥?不知道你关注过收益情况没有,我昨天核算完,果然还是差得远。” “你具体给我说一下。” 和予一脸担忧,“嗯……这一年总的产量大概是一万五千斤,咱们所有的利润加起来只有五百两黄金,马上就要年终结算了。这五百两跟伯嚭下的四千两黄金增收任务相比,只完成了八分之一。怎么办啊,公皙哥。” 公皙然微微一笑,把手搭在和予的肩膀上,说道:“放心吧,我会想办法的,这一年真是辛苦你了,谢谢你!和予!” “可是……公皙哥,你当时不是立状子了么,现在差这么远,该怎么办?” 公皙然目光坚定的看着和予说道:“放心吧,只管相信我就可以了,我一直都有对策。” “嗯!公皙哥,我相信你!” 公皙然停顿了一下,接着说道:“和予,我们还需要抓紧采购一些物资,今天下午你陪我出去一趟,一会儿你先回厂里提三百两黄金。” “三百两?本来就只有五百两,再提出来三百两就只剩下二百两了,那不是距离完成任务就差得更远了?” “先拿出来吧,我们要买的东西不少。” “可是……采购物资?我们并不需要增添什么东西啊?现在工具设施都很齐全呀?” “先别问了,下午你就知道了。” “哦,好吧……”和予一脸迷茫。 张循带着姬政、冬牙走了半晌,快到下午的时候,已经远远离开了姑苏城,周围白茫茫的一片,早已没了人烟。他们绕过一座小山,穿过白茫茫的树林,来到一潭湖水前,湖水结出一层薄冰,上面覆盖着洁白的雪花。 “怎么样?这个地方是不是和你想象中的一模一样?” 姬政兴奋极了,他环顾四周,这里就如同哈娜期望的一模一样,有湖水,有树林,眺过树林遥望,一座山峰在云雾中隐隐绰绰。 “循弟!谢谢你!太谢谢你了!这个地方就是哈娜想要找的地方!” “我就说嘛,我肯定能帮你找到!” “太好了!接下来,我要在湖边盖几间茅草房子,很简单就行,然后在房子旁边开辟一片花圃,种上雏菊花,等到花开的时候,这里一定美不胜收!” 张循指着结冰的湖面,期待的说道:“我看还应该在湖里放一条船,以后大家可以一起过来玩,我要到水上面钓鱼,然后在岸边烤鱼吃,那一定很鲜美!” “好!等到开春我就找人在这里修建房子!等到秋天的时候,雏菊花开,就把哈娜带过来,给她一个大大的惊喜!” “嗯,小姬,我帮你!” 冬牙也上前说道:“姬政哥,我也来帮忙!” “谢谢兄弟们!” 回程途中,姬政再次试探,“循弟,哈娜到底跟你说了什么?” “嘿嘿,又不是你一个人有秘密。” “不能说?” “嘻嘻,别想了,我这人嘴严。”10 ------------ 第七十九章 善恶界限 下午,公皙然带着和予来到城郊的一处麻纺厂,隔着稀疏的栅栏,和予看到厂院里面七零八落的堆放着一些纺织器材和生产工具,积雪覆盖在上面,看样子厂子已经停工了很长时间。 “公皙哥,我们来这干嘛?” “提货。” “提货?我们要买麻布?”和予惊讶而且不解。 “不是要买,是已经买了,今天来付款。” “啊?什么时候买的,我怎么不知道?我们买这些玩意儿干什么?根本用不着啊?”和予一头雾水,而且显得有些慌乱。 “之前我不能告诉你,这件事不能让太多人知道。” “可是……可是……”和予眉头紧皱,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公皙然转身正对和予,把双手搭在和予肩膀上,四目相对,公皙然轻声说道:“和予,你还小,而且生性善良,对于很多东西,你无法理解,或者难以接受。哥哥有很多事情想要教给你,但是,你要更有耐心才行,好么?” “好……好……”和予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说罢,公皙然便向里面喊道:“有人么?有人在么?我来提货了。” 听到叫门声,从院里的小屋内走出一个留着花白山羊胡子的小老头,小老头一看是公皙然来了,便赶忙笑咪咪的迎了上来。 他打开栅栏门,恭恭敬敬的向公皙然行了个礼,说道:“哎呦,公皙大人啊,这大冷天的,您怎么亲自来了?快快快,外面冷,咱进屋说话吧。” “请。”公皙然回礼道。 和予也敷衍的拱了下手。 二人进院之后,小老头向外张望了一下,见四下无人,便将栅栏门再次锁好,然后带着二人进屋去了。 这屋子很是狭窄,几乎没有任何陈设,只在正中间悬着一只铜壶,铜壶下面炭火正旺。 三人围着炭火坐下,和予伸出冻得发红的手,靠近炭火取暖。这时,他闻到铜壶里面散发出芬芳的茶香,便微微一笑,对小老头说道:“这壶里煮的茶可不与这简陋的小屋不相称呀。” 小老头一听这话,顿时来了精神,眉眼一挑,问道:“哦?公子,您可知道这茶为何物?” “自然知道,这是越国的贡茶,百花。” “哈哈,和予公子,实在厉害!居然知道这茶的名字。” 和予笑着说道:“这算什么,我自小跟随父亲品茶,所品过的上好茗茶不下百种,这百花虽是佳品,却还算不上极品。” 小老头故弄玄虚的问道:“这茶名字怪异,虽然是茶,却叫百花,公子可知这是为何?” “当然知道,这茶需与百花同采,然后与百花混合一同发酵,成品花香四溢,润泽芬芳。” “和予公子果然见多识广!”小老头称赞道。 这时,和予突然反应过来,惊讶的指着小老头问道:“你是谁?你怎么知道我叫什么名字?” 小老头捋了捋胡子,笑眯眯的说道:“在下就是个账房,不过,和予公子潇洒倜傥,又有谁能不认识公子呢?” 公皙然向小老头行礼,说道:“韩老,和予年幼,若有冒犯之处,还请韩老多多担待。” 原来这人正是伯嚭的心腹韩账房。韩账房受到公皙然这般礼遇,慌忙回礼道:“公皙大人呀,哎呦,您可真是折煞我了,我这个小账房哪能受得起您这般礼遇啊。” 和予皱起眉头,看着这个小老头卑躬屈膝一脸谄媚的样子,实在不像是什么达官贵人,但公皙然对其这般礼遇,又让他不敢怠慢,只得随着公皙然行礼道:“韩老好,和予有礼了。” 韩账房看着眼前的一位大人和一位公子纷纷向他行礼,心里既高兴又有些惭愧,赶忙连连回礼,然后笑眯眯的说道:“二位,外面天寒地冻,正当喝些暖茶,这百花气味芬芳,性暖气温,正是冬日佳品,要不要我给二位倒上两杯?” “有劳韩老。”公皙然行礼道。 “有劳了。”和予也不自然的行礼道。 韩账房给两人倒了两杯茶,又给自己倒了一杯,三人各自饮用。 几口茶喝下之后,和予呼出一口寒气,冰冷的身体渐渐暖和过来。 随后,韩账房取来两小块麻布,分别交给二人,说道:“公皙大人,和予公子,这是样品,请过目。” 和予捏着麻布看了两眼,从未穿过麻布的他根本分不出好坏,也想不明白这玩意儿能有什么用途,他疑惑的看着公皙然,问道:“公皙哥,这就是我们要买的货么?” 公皙然点了点头。 韩账房接话道:“公子,公皙大人几个月前在我家厂子定了一大批麻布,如今已经全部制作好了,货品就堆放在后面的库房里,还请公皙大人和公子随我去库房看一看。” 公皙然摆了摆手,说道:“不必了,我对贵厂的成品很放心,样品很好,成品就不用看了。今天我就是来付钱的,明日就拜托韩老请些工人,将这批货送到香厂去吧。” “大人,既然都来了,何不去看看?” “韩老,我素来公务缠身,采买麻布一事一直都是委托您来张罗,我相信您会帮我办妥。” “公皙大人如此信任,老朽实在是受宠若惊啊!” 公皙然转身对和予说道:“和予,把钱给韩老吧。” 和予面露难色,极不情愿的从身后拎出一只小箱子,然后将这箱子推到韩账房面前,说道:“公皙哥,这大冷天的,咱来都来了,干嘛不看看货?” “不必了。”公皙然坚定的摇了摇头,然后说道:“打开吧。” 和予撅了下嘴,把箱子的锁打开,然后翻开箱盖。火光映射下,闪亮的金光跃然而出。 和予不高兴的说道:“喏,二百八十两,都是官制的金元,请韩老点点吧。” 韩账房看到这一箱金子,两眼直冒光,笑嘻嘻道:“不用点了,不用点了,公皙大人我还能信不过么?” 公皙然行了个礼,很是感谢的说道:“韩老,这事劳您费心了。” “不费心,不费心,我受雇于尺略公子,自然要尽心帮公子操持好买卖,这是我分内的事儿。” 和予听到这话,顿时大吃一惊,皱眉道:“尺略?怎么跟他还有关系?” 韩账房回应道:“正是,正是,这家麻纺厂是尺略公子的营生。怎么?和予公子与我家尺略公子还有交情?” “哼,我不认识他。”和予面露不悦。 “和予公子,我家尺略公子平素最爱结交豪杰,像和予公子这样的青年才俊,正应当与我家公子多多走动,如果和予公子愿意,我倒是可以帮公子引荐。” “哼,不必了。” 韩账房接过箱子,将盖子扣上,随后说道:“公皙大人,您放心,明天一早我就安排人,把这批麻布送到香厂去。” “有劳。”公皙然再度行礼,然后问道:“韩老,上个月,我托您送给尺略公子的那枚脂玉金簪,他可喜欢?” “哎呦,大人,公子他可喜欢了。您知道公子喜欢簪子,收藏的各式簪子足有二三百枚,各个是上品,但公皙大人送的那枚,他可是格外喜欢。” “喜欢就好。”公皙然说着,又从怀中取出一个木盒,递给韩账房说道:“韩老,我前些日子托朋友从齐国寻了一枚玉簪,这玉簪名为东海明珠,相比上次那枚脂玉金簪,这东海明珠更是上品,还望韩老帮忙转赠。” “公皙大人,这……您也太费心了……” “有劳韩老了。” “大人放心,我一定转赠。” “多谢韩老!” “那我先替尺略公子谢过公皙大人了。” “韩老,今日天气寒冷,想必您是为了等我们才专门来到厂里的,时间不早了,我们这便告辞了。” “再喝点茶吧。” “不必了,不过这茶我却很是喜欢,不知韩老是否能帮我买一些?” “没问题呀,公皙大人,我回去就帮您买,然后亲自送到您府上去。” “多谢韩老。”公皙然说着从行囊中取出两块金元,塞到韩账房手中,“韩老,那就拜托您了。” 韩账房低头一看,慌忙说道:“公皙大人,您这是干嘛啊?” “托您买茶已是不好意思了,怎么还能让您垫钱呢?” “这……这可是二十两黄金啊!够买一车了!不行,不行,这钱我不能要!”韩账房说着便把金元往回推。 “您就收下吧,您帮我买一坛就行了,剩下的就当是路费吧。” “不行!不行!我不能要!” “您就收下吧,还望您见了太宰大人,能够帮我们说说话,毕竟香厂刚开始经营,很多事情还不熟练,望大人多多理解和支持。” “公皙大人放心,我一定会的!” “多谢韩老!” 说罢,公皙然又将金元往韩账房怀里一推,韩账房顺势接过金元,然后一眨眼的功夫,便将两块金元藏进了怀中。 随后,公皙然带着和予离开麻纺厂,韩账房站在栅栏门口,目送二人远远离去。 回去的路上,和予迷茫的问道:“公皙哥,我们为什么要买麻布?” “因为这厂是尺略经营的,也算是伯嚭的产业。” “可是这麻布我们根本用不上啊?而且既然要买,干嘛不看看质量?” “既然你知道用不上,干嘛还要看质量?” “那数量呢?数量也不用看么?我刚才打量了一下院子后面的库房,根本没多大,就算堆满麻布,能值几个钱?我虽然不了解麻布的市价,但咱们可是掏了二百八十两黄金啊!购买一座麻布山了!” “这次采买的价格确实比市价贵了十倍。” 和予无言以对,抿着嘴问道:“那……我们是不是在给伯嚭送钱?” 公皙然深吸一口气,说道:“算是吧,但也不完全是,好歹买了些东西回来。” 和予很不高兴,“可是我们根本不需要啊……而且,这价格……这价格根本就是送钱啊!还不如直接送钱给他呢,现在我还得找地方存。” 公皙然摸了摸和予的头,微笑道:“必须这样做,不然账目上说不过去。” 和予突然站在原地不走了,怒视着公皙然问道:“公皙哥,我要学的就是这些么?” 公皙然摇了摇头,“不,这不是你要学的,但是这些东西你应该明白。” “我不明白,伯嚭和尺略都是坏人,都是可恶的混蛋,而公皙哥那么善良,为什么却要跟他们同流合污,沆瀣一气。” “因为我们必须这么做。” “为什么?是因为我跟哈娜姐姐打了尺略么?” “不是。” “那是为什么?” “因为善与恶本来就没有清晰的界限,善与恶本身也并无对错之分,你所需要弄清楚的只有你的内心。” “界限?对错?什么意思?我不明白。” 公皙然笑了笑,说道:“和予,还记得我曾经对你说过的话么?” “什么话?” “之前你问过我类似的问题,当时我对你说,你该明白的时候自然会明白,如果今后你明白不了,那还是不明白的好。” 和予若有所思,嘴里不停的念叨着:“善恶?对错?” 公皙然轻轻拍了下和予的肩膀,说道:“走吧,别在雪地里傻站着了。” “嗯……”10 ------------ 第八十章 年终结算 腊月初一,公皙然和一些大臣早早的候在太宰府,今天是伯嚭对他们一年的政绩进行结算的日子。 伯嚭迟迟没有出现,大臣们有人焦虑,有人担心,更多人有恃无恐,等着看热闹,众人窃窃私语,议论纷纷。 公皙然坐在侧面,始终一言不发,他能听到周围的人正对他指指点点,因为今天,他必定是众人关注的焦点。 蔡扩仍坐在公皙然身边,他悄悄靠过来,用胳膊肘顶了顶公皙然,小声问道:“公皙大人,我说,你那四千两黄金的事儿怎么样了?完成了么?” 公皙然摇了摇头,并没有回话。 “没完成?还是别的什么?我知道你搞了个香厂,生意好像还挺红火,这玩意儿挺挣钱的,其实好好干的话,应该能挣不少钱吧?不过问题在于你当时口开得太大了,张口就是四千两,这么多钱哪里是说弄来就弄来的啊?” 公皙然不紧不慢道:“多谢蔡大人关心。” “不是,你别光说客套话啊?你到底是挣到了四千两,还是没挣到啊?兄弟,我跟你说啊,太宰大人眼里可不容沙子!” 公皙然见蔡扩逼问不停,只得低声说道:“没有挣到。” “没有!”蔡扩不禁喊了出来,听到蔡扩这么一喊,人群顿时安静了下来,大臣们停止议论,纷纷注视着公皙然,等着看他如何作答。 公皙然转身向众人微微一笑,然后摇了摇头,没有说什么。 见公皙然没有任何回应,众人继续议论纷然。 “哎,公皙大人还是太年轻……” “是啊,年轻气盛,反倒被这盛气所害,我看这下公皙然啊,算是完了。” “可不,原本还以为他能一鸣惊人呢。” 蔡扩听到大臣们这般议论,觉得很不好意思,便低下头轻声对公皙然说道:“兄弟,对不住,我刚才激动了,但我是真的很关心你。” “多谢蔡大人。” “可是你现在该怎么办啊?我真替你着急,一会儿太宰大人生起气来可是要出人命的,何况你当时还立了状子!” “嗯,当时立了状子,但愿太宰大人能够念我年轻无知,少些惩罚。”公皙然仍不慌不忙。 “我看你怎么不着急啊?莫非你已经见过太宰大人了?是不是私底下已经说清楚了?” “没有。” “那?你是不是意思过了?这事儿吧,还真得意思意思……”蔡扩很隐晦的问道。 公皙然笑了笑,说道:“是啊,是得意思意思。” “哦,那就好,那就好,看你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想必是有对策吧,好吧,那兄弟我就等着看你如何一鸣惊人了。” 公皙然没有回答,只是稍微整了整衣冠。 “太宰大人到!”门外侍卫高声喊道。 众大臣立即安静下来,恭敬的向伯嚭行礼。 伯嚭没有低头看这些人,只是大摇大摆的挪动着肥硕的身体,一步一颤向主位上缓缓走去,他高傲蛮横的样子虽然令人生恶,但他身后紧随的四名戴剑护卫却又令人畏惧,大臣们连头都不敢抬,只好使劲的往上拧着眼球,额头上堆起一层层皱纹。 伯嚭在主位坐下,用手拨出肚子上的肥肉,把那层肥肉堆放在大腿上,随后扭了扭腰,深出一口气,这下总算是坐踏实了。 “诸位大臣,免礼。”伯嚭面无表情的对着众人挥了下手,然后声音低沉的说道:“今天是咱们民事大臣结算政绩的日子,这一年你们都干得怎么样?对不对得起大王的信任?对不对得起你拿的那份俸禄?哼哼,这可就要揭晓了。” 众臣面面相觑,都不敢言语,看样子今天伯嚭心情似乎不是很好。 “蔡司寇!”伯嚭突然这么一喊,吓了蔡扩一跳。 “属下在……”蔡扩声音略有一丝颤抖。 “今年姑苏城有多少起命案?又惩治了多少恶民?” “回太宰大人,今年命案共十九起,惩治恶民二百七十余人。” “流民安置情况如何?” “仍在进行,这两年流民大量涌入,安置工作确实有些困难,如今天气寒冷,流民营地的温饱情况还有些问题……” 伯嚭挥了挥手,说道:“行了,严加看管,别让他们乱跑就是了。” “是……是……”蔡扩低声应道。 “《司寇志》呢?呈上来吧。” “喏……”蔡扩赶忙起身,将一卷竹策呈给伯嚭。 伯嚭翻开竹策,随意看了两眼,然后扔到一旁,轻拍几案,问道:“这里面内容可都属实吗?今年流民泛滥,治寇的情况却比去年好了不少。” 蔡扩赶忙解释道:“太宰大人明察啊,这……这《司寇志》可是司隶府协审的,假不了啊。大人,您可以去司隶府那里查底儿!” 伯嚭笑了笑,抬手示意蔡扩放松,说道:“蔡大人,别紧张,我就是随便问问,看你今年政绩卓然,我深感欣慰呵。不过,说来也是奇怪,按理说,今年流民激增,治寇难度必然增加,没想到你却能做这么好。看来,蔡大人今年可是下了苦功夫啊,呵呵。” “多谢太宰大人赞赏……不过,这功劳我却不敢独占……” “哦?此话怎讲?” “说起来,这还得多谢公皙大人。”蔡扩说罢,斜眼瞟了下公皙然。 众人听蔡扩这么一说,纷纷把目光聚焦在公皙然身上,只见他一动不动,仍平静如水的端坐着。 伯嚭撇嘴一笑,继续问道:“蔡大人,公皙大人倒是怎么帮你了?” “回太宰大人,本来流民入城,必定生乱,安置流民更是出力不讨好,原本我以为今年的政绩会很不好看,可没想到,公皙大人开设的香厂却着实是帮了我大忙。” “呵呵,有意思,继续说。” “公皙大人的香厂刚开始生产的时候就招了三百人,这些人大多是流民和刁民,这些人没有土地,或者只有少量劣田,原本是最容易生乱的,但公皙大人把他们招去做工之后,这些人一下子都安生了。后来,公皙大人那儿又陆陆续续招了两三百人,这五六百人有了安稳的生计,我这儿的乱子也就少多了。” “这么说起来,你这功劳还有公皙大人的?” “是……是……在下确实不敢独占……” 蔡扩一向正直,此时也显得分外真诚。 伯嚭点了点头,看着公皙然说道:“公皙司民,你干的不错啊。” 公皙然立即向伯嚭深深行礼,“回太宰大人,公皙然有愧大人厚望。” “哦?怎么说?” “年初,本官承接四千两黄金的增收任务,至今并未完成,望大人惩罚。” 伯嚭突然收起笑容,面露怒色道:“公皙司民!你当时可立了状子,如今不能完成,你可知自己该当何罪?!” “按律当斩。” 此言一出,众人哗然。 “哼,既然如此,今日你还有何颜面坐在这里?!” “属下自知有过,还请大人念属下年轻无知,从轻处罚。” “哼!”伯嚭哼了一声,“《司民志》呢?拿来给我。” “喏。” 公皙然缓缓起身,拿起一卷竹策,恭敬呈至伯嚭面前。 与此同时,后宫的一处楼台里,郑旦正坐在窗前焦急的等待着。虽然窗外积雪初融,景致静好,但她却无心欣赏,心中焦躁万分。 小美见郑旦愁容满面,也跟着着急,她走至屋外,向远处张望了一番,见仍然没有人过来,更是显得急不可耐。 小美回到屋中,焦急的说道:“娘娘,您跟西施娘娘约时间可都过去快半个时辰了,西施娘娘她怎么还没来呀!可急死我了!” 郑旦愁眉不展,焦虑的说道:“快了,应该快了,妹妹她一定是有什么事耽搁了,不然应该不会迟到……” “西施娘娘不会不来了吧?” 听到这话,郑旦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她紧紧咬住嘴唇,强压住内心的焦躁,自我安慰道:“应该会来,应该会来的……” 过了一会儿,外面有太监突然喊道:“西施娘娘驾到。” 小美喜出望外,高兴的叫喊道:“西施娘娘到了,西施娘娘到了!” 郑旦喜上眉梢,挺身望向门外,“小美,快,去迎驾。” 西施带着几个太监宫女走到门前,然后转身对太监宫女说道:“你们几个就在外面候着吧。” “喏!”太监宫女齐声应道。 郑旦见西施笑容满面,便急忙问道:“怎么样?妹妹,说了么?” 西施撒娇道:“呦,姐姐,妹妹这么忙前忙后的,姐姐连杯茶都不管呀?” “小美,快去给西施娘娘倒茶。” “喏!” 西施见郑旦一脸着急的样子,掩面嬉笑道:“姐姐,你至于这么着急么?我怎么看不出他哪好了?竟让姐姐这么上心。” 郑旦催促道:“好啦,妹妹,快跟我说说,事情怎么样了?” 小美端来一杯暖茶,恭敬的放在西施面前。 西施慢慢品了一小口,说道:“姐姐,放心吧,我刚跟伯嚭那老东西见过面,该说的我都说了。” “他怎么说?” “他能怎么说?贵妃娘娘求他点事儿,他敢不卖个面子?再说了,国库亏空到底是谁的原因?这里面到底是怎么回事,有谁不知道?也就是那个公皙然,傻啦吧唧的,非要往火坑里跳。” “他不会明里一套,暗里一套吧?” “他敢!哼,要是敢跟我耍花招,我不治死他,只要我晚上给大王吹吹耳边风,就够他受的。” “那就好,那就好。”郑旦虽然如是说,眉头却始终紧紧皱起。 “姐姐,你不会真喜欢上他了吧?” 郑旦脸一下子红到了耳根,一手掩面,一手甩袖,“哪有?妹妹净爱胡闹。” “没有?那姐姐怎么这么上心?怎么这么着急?我就不信一般人能劳姐姐这么费心。” “妹妹,不要笑话姐姐了。” “哈哈,我看这事情错不了,姐姐对他动心了。不过说起来,这公皙然长得可真是俊俏呢,当真是这天下数一数二的美男子,姐姐动心也在所难免嘛。” 小美插话道:“娘娘,那公皙大人不光相貌出众,还才华横溢呢!” 西施噗嗤笑了出来,“对,对,是才华横溢。不过啊,就是人傻点儿,净往火坑跳,还得等姐姐救他!哈哈,哈哈!” 郑旦抿着嘴唇,羞涩道:“哪里傻了……公皙先生才不傻呢……” 三人嬉笑一番之后,西施又喝了口暖茶,说道:“姐姐,我们姐妹二人又有大半个月没见了吧。” “嗯……” “大王最近都没有来找过姐姐么?” 郑旦摇头道:“半年了……” 西施叹了口气,“姐姐,这样可不行啊,再这样下去,大王就把你忘了。” “大王不喜欢我,我也没有办法。” “那怎么行啊,姐姐,这两天我就去跟大王念叨念叨,让你去给他请个安?也好让大王重燃旧情呀。” “别,我不想去……”郑旦面露难色。 西施突然愣住,四目相对,她知道郑旦已经彻底动心了。 “姐姐,你该不会?真的,真的动心了吧?” 郑旦低头不语。 “哎呀!我的姐姐啊,你……你让我说你什么好啊!你这样很危险啊!” 郑旦仍然不语。 “姐姐,我一直以为你对公皙然只是好感,或者是有些爱慕,顶多也就是暧昧,但没想到啊,你竟然已经完全动了心,居然连大王都不想见了!你不知道我们的身份么?” 郑旦默默的点了点头。 “姐姐,你忘了么?我们来吴国之前,范大人是如何教导我们的?还有,你总不会忘了我们是为什么才来吴国吧?” 郑旦眼角有些湿润,她艰难忍住眼泪,“没忘,我没忘……” “姐姐,你记不记得上次你和公皙大人下棋,我借口家乡来信,约你去花园散心?” “记得……” “其实就是范大人发现了你的异常,让我提醒你啊!当时我回信儿告诉范大人,说你没事,一切正常,但我哪里知道你早已对公皙然动了心啊!” 郑旦再也忍不住眼泪,长时间的压抑令她痛苦无比,泪水默默流下,化作冰封的河流,禁锢了她的思恋。 看着郑旦痛苦的样子,小美也痛哭起来,泪水顺着脸颊汩汩流淌。 姐妹之间的通感令西施心中承受着相同的痛苦,那些压抑心底的思绪在脑海中激烈翻腾,但她必须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即便眼眶通红,也决不能生出一丝眼泪。她咬紧红唇,伸出手轻轻挽住郑旦的发丝,伤感的说道:“姐姐,不要忘了我们是谁。还有,公皙大人是个好人,别害了他,好么?” 郑旦不敢看西施,只是艰难的点了点头。 西施闭上眼睛,深深的呼了口气,然后她骤然起身,推门离开,一脸威严道:“起驾回宫。”7110 ------------ 第八十一章 一鸣惊人 太宰府里,所有人都注视着公皙然,等待看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究竟要如何收场。 公皙然走到伯嚭面前,将《司民志》双手呈予伯嚭,说道:“请太宰大人过目。” “司隶府协审了么?” “协审了,司隶府有留底。” “嗯。” 伯嚭漫不经心的打开竹策,要不是必须走个过场,他甚至懒得看这份《司民志》,这份《司民志》上的内容无关紧要,他本就知道公皙然不可能完成任务。但是,他必须卖给西施娘娘一个人情,另外,看在公皙然这一年还算懂事的份儿上,无论如何都得演这么一出,等会儿只需斥责公皙然两句,吓唬吓唬众臣即可。最后再哄哄公皙然,顺势把他拉拢过来就是了。 伯嚭眼珠上下跳动,打量着《司民志》上的内容,突然,他眉头一皱,原本肥厚的额头竟然挤出一道浅浅的褶来,他把《司民志》拿近面前,逐字逐句认真看了起来。 众大臣被伯嚭这一举动惊呆了,他们不敢出声,却各个挤眉弄眼,猜测着伯嚭到底看到了什么。 伯嚭看罢,竟然舒展眉头,大笑道:“哈哈,公皙然,好一个姑苏司民,厉害!实在是厉害!” 众大臣们无论如何也猜不出是怎么回事,各个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伯嚭挥了挥手,示意众人安静,随后伯嚭指着公皙然说道:“公皙司民,你刚才说你没能完成任务,我倒是不惊讶,我只当你是年少轻狂、信口胡言。纵然你签了状子,我一样会向大王请求饶你罪过。但没想到啊,没想到,你说的没能完成竟然是这个样子,哈哈,好,很好!” 公皙然行礼道:“太宰大人,本官确实未能完成任务,还望大人宽容。” “宽什么容,要是干成这样还需要被宽容,那这一帮老东西,各个都可以去死了!”伯嚭指着眼前这一帮大臣骂道。 公皙然低头不语,众大臣满腹狐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敢出声。 伯嚭指向蔡扩,说道:“蔡司寇,你过来,来,给大家念念,让大家都好好听听,听听人家公皙司民这一年都干了什么。” “喏。” 蔡扩有些害怕,还有些好奇,他小步踱至伯嚭面前,行礼接过《司民志》。 伯嚭将手一指,“就读这一段吧。” “喏。” 蔡扩打开《司民志》,刚扫了一眼,顿时大吃一惊,楞了好一会儿,才一字一顿读道:“官办香厂,利润上缴,黄金一百五十二两;商税,税收上缴,黄金三千八百两;累计上缴,黄金三千九百五十二两。” 听蔡扩读完,众大臣一下子炸了锅,所有人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谁也想不到,公皙然所说的“没完成”竟然是三千九百五十二两黄金,他们不能理解,眼前这个年轻人究竟是如何做到的。 伯嚭问道:“你们谁知道去年的商税收入是多少?” 蔡扩赶忙向伯嚭行礼,答道:“回大人,去年的商税收入不足六百两黄金。” 伯嚭拍着几案大声呵斥道:“你们听听!你们听听!去年不足六百两,短短一年,人家公皙司民竟然能把商税提升到三千八百两!你们这帮大臣!各个标榜朝廷栋梁,到底哪个能做到!?” 众大臣纷纷低下头,谁也不敢说话。 公皙然道:“太宰大人,虽然司民府增收了三千九百五十二两黄金,但毕竟没能完成四千两的增收任务,请大人宽容。” “这已经可以算完成了,你说说看,到底是怎么一下子把商税收入提升上去的。” “喏。年初的时候,多亏大人许可并下拨筹备资金,我才得以开设香厂;有赖于工人的辛劳工作,才得以大量生产,全年共生产香料一万五千斤;当然,我国的商人也实为难得,他们不畏辛劳,游走列国,这才使得香料大卖。虽然香厂盈利微不足道,但伴随香料生意产生的各项商税却大幅增加,官办工商带动了民营商业,最终才得以实现三千九百五十二两的增收。” “香厂的利润收入只有一百五十两,可见你把利润压得非常低,因此,商人们才有动力去贩卖。但这事情要是换了别人,肯定做不成,官办工商油水那么大,又有谁能像你一样把自己的收益全部让给别人呢!?呵呵,好!好一个公皙司民,此事你做的非常好!我会禀报大王,重重赏赐你!” 公皙然急忙行礼,“大人不提惩治,我已万分感恩,又怎么敢奢求赏赐呢?” “此事不必再说了,公皙司民,你让整个吴国过了个好年!” “大人过誉了。” 议会结束之后,众大臣离开太宰府。 公皙然像此前一样,一个人默默往回走,其他大臣路过,纷纷向公皙然行礼,他们谄媚的说着。 “公皙大人,您可真是青年才俊!” “公皙大人,我一直知道您能行!” “公皙大人,不知您家住在哪里?过年时,我可得去拜访拜访。” “公皙大人,不知您是否婚配?我家有小女待嫁闺中……” 公皙然始终彬彬有礼,一一回敬。 其他人走散之后,蔡扩走上前来,一把搂住公皙然的肩膀,兴高采烈的说道:“公皙兄啊,你可真厉害啊!之前都快吓死我了,我还寻思着你要是进了牢里,我可得招呼弟兄们好好待你,没想到,你竟然完成了三千九百五十二两!太厉害了!这几乎就是完成了!” “多谢蔡兄关心。” 公皙然刚要行礼,却被蔡扩一把托住,“公皙兄,你真是太客气了,别总是行礼行个不停,咱们同朝为官,也算是兄弟啦!” “嗯……” “对了,公皙兄,我就不明白了,三千九百五十二两跟四千两就差了四十八两,你随便寻摸一下,不就完成了?怎么就非差着点儿?” “蔡兄说笑了,我做到这份儿上,已经用了全部的力量,哪里像你说的那样,随便寻摸一下就能完成?” “不对,这四十八两就是个零头,你要是想完成,肯定能完成。” 公皙然笑着摇了摇头。 这时,蔡扩恍然大悟,“哦!我懂了!我懂了!哎呀!我的公皙兄啊!你可真是太神了!啧啧啧!厉害,要是我,肯定想不到!差上一点儿,可比完成要好太多了!要是妥妥的完成了,甚至再超点额,明年可就要下更重的任务了,那就更不好办了。而且,差上这一点儿,还能给伯嚭大人留足面子!对不对!?对不对!?” 公皙然仍是笑着摇头,“哪有,真是你想多了,我已经用尽全部力量啦。” “公皙兄!今天我可真是彻底服了你了!服了!服了!以后你就是我哥哥了!哥哥,请受弟弟一拜!” 蔡扩说罢就往地上跪,公皙然忙扶住他,说道:“蔡大人,这怎么行!我哪里受得起?!” “哥哥,我蔡扩虽然身无长处,但好歹也是正直之人,我是打心底服了您,今天您要是不认我这弟弟,我就不起来了!” “蔡大人,使不得!” “哥哥是看不起我?” “哪里的话!蔡大人司寇治匪,正直无畏,素来为人称道,我二人都年岁尚小,同在朝中为官,自然是惺惺相惜。只不过我何德何能,哪里配得上蔡大人此般礼遇?” “哥哥,那样便好,今日我认您为兄长,日后若有不义之举,人神共愤,天地同诛!” “快请起吧!你我二人日后便是兄弟,只是不宜在朝中相称。” “好!哥哥!” “嗯……蔡大人,我这里有些麻布,如果需要可以拿去一些发给流民使用。” “谢谢哥哥!” “嗯……不必谢了……弟弟。”.. ------------ 第八十二章 年前小聚 腊月中旬,朝廷里各项事务基本办结,官员们也都放了假。这天,公皙然一早起床,照常在屋里读书,院子里面,姬政正带着和予、冬牙练剑,张循则一如既往的呼呼大睡。 不久之后,院子里面剑舞纷飞的声音结束了,和予敲了敲公皙然的房门,进来取暖。 公皙然帮和予掸去身上的雪花,倒了一杯暖茶给和予。 “百花,喝一口,去去寒吧。” “嗯。”和予捧起茶杯,喝了一小口热气腾腾的百花茶,顿时感觉暖和了很多。 “近几天天寒地冻,你们练剑的时候也要注意保暖,千万不要冻着了。” “没事,我倒觉得身子骨愈发强健了。”和予捏了捏自己的手臂,亮出结实的肌肉给公皙然看。 “嗯,你跟随姬兄习武这段时间确实强壮了不少。” 和予挠头笑了笑,突然想到正经事,“对了,父亲让我过来请三位哥哥到府上小聚。” “哦,那是我们三人失礼了,本来我们打算下旬再去拜访郡尉大人,失礼,失礼。” “没关系的,父亲也不是拘礼之人。” “那也是我等失礼,既然如此,我们这就过去吧。” “不用着急,咱们晌午过去都来得及。对了,公皙哥,有个事儿还真让你说中了。” “什么事儿?” “昨天我听父亲说,今年的民税税收与往年可不太一样。” “嗯?怎么不一样了?”公皙然问道。 “公皙哥,你还记得你承接四千两黄金增收任务的时候跟伯嚭要的条件么?当时,你要求,百姓一年如能缴纳三百铜币,可免一人粮税。” 公皙然点了点头。 “一开始我还奇怪呢,百姓一个人,一年需要纳的粮是八十斤,这八十斤粮食在市场上只能值二百八十个铜币,那谁还会选择上缴铜币,而不选择纳粮呢?就算有钱,也要换成粮食才更划算。” “你说的没错。”公皙然点头道。 “可是,征税开始后,百姓们都拿着钱去换粮,没过几天,市场上八十斤粮食的价格就从二百八十个铜币涨到了三百个铜币,而且价格十分稳定,没有出现往年的价格动荡。原来公皙哥早就预想到了香料生意对粮食价格的影响啊。” “算是吧,我必须早做打算,香厂的经营势必带来大量的钱币,而钱币的过度增加就会导致市场紊乱,我当初要求的条件,既是为了让农民多些收益,也是为了不扰乱国家的经济。” “之前你给我讲过一次,当时我是真没明白,现在我懂一些了。” “那就好,和予,你要学的东西还有很多。” “公皙哥,我觉得这些东西太难了,我恐怕永远也学不会……”和予有些失落的说道。 “没关系,慢慢来,我会一点点教你的。”公皙然摸了摸和予的额头,一脸温柔。 晌午,三人跟随和予来到郡尉府,四人在正堂坐定,等待郡尉大人。 正聊天等待时,外面走来一个人,伴随着夯实的脚步,那人声如洪钟的笑道:“哈哈!哈哈!公皙大人!张将军!好久不见啊!” 四人寻声向外一看,来的正是季武将军。 季武走进正堂,向四人一拱手,说道:“二位大人!好久不见!” “季武将军,好久不见。”公皙然起身行礼道。 张循一看是季武,便大步走到季武跟前,揽住季武笑道:“这般声如洪钟,未见其人,先闻其声,不是季武将军,谁又能有这般气势?” “哈哈!张将军,这是在埋汰我呀!” “岂敢岂敢,哈哈!算起来竟然有一年半未见了,甚是思念呀!” “是啊!上次饮酒之后就未再相见了!” “对!对!护送越王回来那天咱们喝得好不畅快!” “哎呀,说起来真是惭愧,那天酒席上,我答应帮忙寻找你的一个兄弟,后来,我问了些朋友,都没人听说过那兄弟,不知现在可否找到了?” “哦!对,想起来了,当时我拜托季武将军寻找小姬来着。” “对,对!是他。” 张循拉起姬政,介绍给季武,“不用找了,季武将军,这位就是我那兄弟,姬政!” 姬政向季武抱拳行礼道:“季武将军好,在下姬政。” 季武也抱拳回礼:“这位兄弟看得出来是习武之人!” “在下不才,略懂武艺罢了。” “哈哈,姬兄弟谦虚了,你们兄弟三人各个一表人才,风度非凡,我季武是个粗人,还望姬兄弟多包涵!” “哪里话,季将军客气了!” “请坐,请坐,各位请坐。” 众人坐定之后,张循问道:“季武将军,这一年半都不在姑苏么?我来郡尉府几次都未曾见过将军。” “是啊,我也刚回国没几天,一年了,总要回来看看老婆孩子,哈哈。” 听季武这么说,张循有些奇怪,便问道:“哦?这一年季将军不在吴国?” 季武脸上顿时露出紧张而尴尬的神情,似乎是说错了话,急忙慌乱说道:“呵呵,我,我就是奉命行事……” 张循刚想继续追问,却见公皙然朝他使了个眼色,这才明白过来,季武行踪可能涉及机密,于是就不再追问了。 又聊了一会儿,娰苏明终于来到了正堂,娰苏明在主座坐下,季武则立于身后。 一番行礼之后,公皙然起身说道:“郡尉大人,我三人本该早些来拜年,实在公务繁忙,难以抽身,惭愧。” 娰苏明摆了摆手,“不必拘礼,我们许久未见,恰好今日雪晴,正适合饮酒为乐,小聚一番。” “多谢郡尉大人。” “犬子这一年长进颇多,多亏公皙大人调教。” 公皙然忙说道:“不敢,不敢,和予公子天资聪颖,乃少年英才,在下能帮到他的地方实在不足挂齿。这一年下来,反倒是在下受益良多,若不是和予公子鼎力相助,在下无论如何也无法完成今年的政绩考核。” 和予显得很不好意思,“公皙哥,快别这么说,要不是你带着我经营香厂,我现在还整天游手好闲的瞎晃呢。这一年,我真的跟公皙哥学到了很多很多东西,我才是真的受益匪浅呢!” 娰苏明道:“和予,公皙大人算是你的兄长,也算是你的老师,今日当以师礼向公皙大人敬酒才是。” “是,父亲。”和予一脸喜悦。 “公皙大人,你商税增收的事情,我听说了,后生可畏啊。” “大人过誉了。” “你为国为民之心着实可贵,操持政务之能更属难得,伍相国也对你赞赏有加,望你能继续努力,不失赤子之心。” “在下定不辜负伍相国和郡尉大人厚望。” 娰苏明点了点头,又看着张循说道:“今年对陈国一战,张将军立下奇功,晋爵三级,授大司马,也算是大有长进。” “多亏郡尉大人推荐,不然我也没有机会立下战功,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我之前跟郡尉大人提过关于姬兄的事儿……” “嗯,我正要说此事。”娰苏明转向姬政说道:“姬先生,张将军找我说了好几次关于你的事。” 姬政行礼道:“不知小弟胡言乱语了些什么,还望郡尉大人不要见外。” “张将军向来认可你的才干,此次出征陈国,你也表现出色。虽然最终战报里未曾提及战事真相,但背后实情我也略有耳闻。此战先生功劳巨大,然而涉及王室尊严,确实无法记录在册,所以大王也并不知情,还请先生不要忌恨。” “政不敢忌恨,而且在下并无所求。” “先生功劳虽被埋没,但我能为先生挽回一些苦劳。我已向大王推荐你做右军司马,隶属张将军管辖,明年春天便会正式任命,还望你能尽心尽力为吴国效忠才是。” 姬政虽然一脸严肃,嘴角却泛起一丝微笑,他深深行礼道:“谢郡尉大人!” “虽然如此,你得罪黄蕴的事情怕是没那么简单,日后与他同朝为官,还须多加小心,好自为之。” “谨遵郡尉大人教诲!” 娰苏明点头道:“这一年下来,朝政事务繁多。大家各自忙碌奔波实属不易,恰值今日小雪晴风,我们就去花园赏雪饮酒吧。” 郡尉府花园位于内院之中,是娰苏明及其家人起居的地方,花园虽然不大,却修建得别致典雅。花园里种满了低矮的花蔓,虽然花蔓凋零,只留下枯瘦的残枝,比不上春日里繁花似锦,但此时积雪覆盖,也仿佛开满了嫩白的骨朵,倒是别有一番风味。 沿着花蔓中辟出的小路,一直走到花园中心,那里有一间别致的小亭。亭子里放着一口青铜鬲鼎,鬲鼎下面炭火正旺,围着鬲鼎码放四张长条几案,几案上摆有精美餐具。 众人走入亭子,在几案前坐定,燃烧的炭火驱散了四周的寒冷,鬲鼎里烹煮的鲜美肉食更是让人垂涎欲滴。 张循看着亭子外面纷纷洒洒的雪花,感到无比舒畅,便感叹道:“此情此景好不惬意,人生难得如此啊!” 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花园外面传来,“哈哈,此情此景虽然好,但要是没了好酒,可就不算什么了。”2. ------------ 第八十三章 旧事重提 众人寻声向外一看,原来说话的正是娰桓澈,娰老先生。 张循急忙起身,踩着厚厚的积雪走到花园一侧,扶住娰老先生,说道:“娰老先生!好久不见,真是好久不见啊!” “呵呵,是啊,好久不见了!”娰老先生提起酒壶,壶嘴热气腾腾,“小循啊,我刚去煮了些酒,闻闻看,这是什么?” 张循接过酒壶一闻,兴奋的说道:“绡裾!哈哈,这是绡裾酒!好香,真是好香啊!” “就知道你喜欢绡裾,特意给你准备的,放心,今天管你喝个够!” “哈哈,好!今天不喝醉我就不回去了!” “喝醉了就回不去喽!” “哈哈!哈哈!” 张循扶着娰老先生在亭子里坐下,季武给众人斟满美酒,随后,娰苏明举起酒杯,“来,一年将逝,各位请同饮此杯!” “请!”众人齐声道,而后一饮而尽。 饮罢,娰苏明半起身来,拿起鼎中的长勺,搅了下鼎中烹煮的肉食,说道:“嗯,这肉煮的差不多了,季武,给大家分肉吧。” “喏!” 肉食分好,众人有说有笑,又饮两杯。 三杯酒下肚,娰桓澈欣慰的说道:“你们三个的事情我都听说了,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呵呵,颜灵御呀,你带出来的徒弟可真是不简单啊!” 听到这话,张循突然略感神伤,摇头道:“哎,说起来出来快两年了,也没回去看看师父,不知道他老人家现在身体还好么……” 娰桓澈说道:“哈哈,你不用担心他,灵御他身体好着呢!” “您最近跟师父见过面?” “那倒没有,但你师父向来注重生养,身体一直强健精壮,别看我们都已经上了岁数,但我知道颜灵御他身体一定好得很。” “话虽这么说,但毕竟两年没见师父了,好生想念。也不知师父有没有寂寞孤单,等过完年,真应该回去看一看他老人家。” 娰桓澈笑道:“哈哈,你们师父定然不会寂寞,指不定身边有多少佳人相伴呢。” 张循嬉笑道:“看来娰老先生很了解师父呀!” “可不,我和颜灵御,还有公皙大哥,也就是公皙然的爷爷,我们三人一同求学多年,感情至深,彼此之间很是了解。你们师父当年的趣事儿可多着呢,哈哈,以后小循你多来找我喝酒,我就一点点讲给你听。” “好!好啊!” 酒过三巡,席间觥筹交错,好不欢畅。突然,张循似乎想到了什么,便问道:“诶?娰老先生,您后来怎么不跟师父走动了?” 娰桓澈喝了口酒,叹气道:“哎,还不是因为颜灵御他护犊心切?不过说起来,如若不是这般真心疼爱自己的弟子,又怎么会教出像你们三个这样的好孩子?只是啊,这世上不是所有的孩子都像你们三个一样……” “先生这话是什么意思?护犊心切?谁啊?” “这个人你们可能都不认识。” “谁啊?” “哎,我至今仍记得他的名字……陆云轻。” 娰桓澈话音刚落,所有人都用异样的眼光看着他,只有娰苏明低着头,默默饮下一杯酒。 娰桓澈见众人目光异样,便问道:“怎么?你们都知道这个人?” “何止知道啊,今年陈国一战,就是在跟他交锋!” 娰苏明突然落下杯子,迫切问道:“他人呢?死了么?” 张循摇了摇头,说道:“郡尉大人,这个陆云轻就是战报里提到的陈国主将——萧摄,没想到娰老先生居然会知道他。” 娰桓澈突然激动的捶打几案,“萧摄?那之后就改名换姓了么?他以为那样就可以改头换面了么?!” 姬政也激动的说道:“在下与那陆云轻有不共戴天之仇,当年他为掩饰罪行,竟意图毒杀我,我只恨此战未能将其诛杀!” 张循有些摸不着头脑,虽然知道此时不适宜提及往事,但还是难以按耐自己的好奇心,便问道:“娰老先生,这陆云轻到底跟您有什么仇啊?” 娰桓澈深深的叹了口气,“哎,算起来,那都是十四年前的事情了。” 姬政一愣,“十四年前?那年我九岁,我就是那一年进的师门。” 娰桓澈点了点头,继续说道:“今天本不该说这事儿,但没想到此人竟与我们都有渊源,看来也是缘分使然,也罢也罢,过去的事情你们也应该知道。” 娰桓澈自己斟满酒杯,一口饮尽,然后将那旧事缓缓道来。 “那年我已经定居义阳村,义阳村距离鸢灵山不过数日距离,那时我与你家师父还时常走动,每逢绡裾酒酿成之时,我都会派人给他送去过一批。” “十四年前,义阳村爆发了瘟疫。起初,只是有几个人莫名其妙的上吐下泻、高烧不退,似乎是得了什么怪病,村里大夫无能为力,根本治不好。我知道颜灵御医术高明,就派人到山上请他来帮忙医治,当时颜灵御有事在身不能前来帮忙,就派了他的一名弟子来村里医治瘟疫,这个弟子就是陆云轻。” “我还记得那一天,天色昏暗,小雨淅淅沥沥下个不停,我算着日子,陆云轻差不多该到了。于是,我就带着几个人到村子外面去迎接,看能否接到他。走出村子几里地,到了村西的坟山,我看到一个鼻青脸肿,满身泥水的孩子,他也就十二三岁的样子,弱不禁风的,一个人孤零零的站在泥泞的乱坟前,他盯着一座新坟一动不动,浑身都已经被雨水浇透了。” “我叫人去问问是怎么回事,一问才知道,这个孩子正是陆云轻。他说雨天湿滑,自己摔了一跤,才弄伤了脸。陆云轻这人话不多,总是给人一种很阴郁的感觉,但他确实懂些医术,只是完全没有慈悲之心。” “疫情开始严重起来,村里很多人都病倒了。陆云轻倒是尽心尽力为病人治疗,刚开始,几个病的不严重的年轻人,喝了他开的药,病就好了。村子里面的人见他能治好病,都对他感恩戴德,大家都把他捧成了活神仙,盼着他能赶紧把村里的病人都治好。” “但好景不长,没过多久,活神仙变成了活阎罗。几个病重的村民本来还能残喘,但是一经他手立即一命呜呼,这样死了十几个人之后,村里人都不敢找他看病了。” “我觉得事情蹊跷,就暗中请人检查尸体,一检查才发现那些死掉的人竟然是被陆云轻给毒死的!我知道真相之后火冒三丈,想要找陆云轻好好算算账,可是他竟然不辞而别,当晚便不知去向了。” “我带领村里人上山找颜灵御算账,我想让颜灵御交出陆云轻,我倒要亲自问问陆云轻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可颜灵御却说陆云轻根本没有返回师门,我断定他是在袒护自己的弟子,他肯定把陆云轻给藏起来了。” “因为陆云轻的事情,我俩吵翻了天,从那以后,我俩就再没有走动过了。哎,算了,事情都过去这么久了,不提也罢,只是不知那个陆云轻到底为何要害人性命。” 讲完这段往事,娰桓澈又喝了一口酒,摇头唏嘘。 姬政说道:“娰老先生,这恐怕就是他的秉性吧,就在您讲的这事情的三年后,陆云轻为了测试毒性,以流民试毒,杀害数人。被我发现之后,竟对我下毒,最终事情败露,师父将他囚于禁山。哎,只怪师父心软,到头来还是放了他。师父将他逐出师门,这才导致他继续荼毒生灵!” “试验毒性?你是说他杀人只是为了这个?” “没错,他痴迷毒疫,为此从来不惜草菅人命,他干尽了这般伤天害理的事情,就算师父能容他,上天也不会容他!将来我与他必有一战,届时,我定要取他性命!” 娰桓澈用力点头,举起酒杯,笑道:“好,姬先生,来!我敬你一杯酒,愿你早日替天行道。” “请!” 二人互敬之后,一饮而尽。 这时,娰苏明突然举杯说道:“诸位,我突感不适,就不陪大家了,我敬大家一杯,请大家继续尽欢。” 听到娰苏明这么说,娰桓澈有些不悦,“明儿,今日大家小聚,难得高兴,你有何不适?” 娰苏明只是阴着脸说道:“父亲,我确有不适,你们继续吧……” 说罢,娰苏明将酒杯举起,没等其他人举杯,便自顾自的饮下杯中酒,随后转身离席了。 季武刚要跟随娰苏明离开,娰苏明却摆了摆手,让他回到席间继续陪酒。 和予一脸茫然,问季武:“父亲他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季武也迷茫的回答说:“不知道啊,大人只说是他可能受了风寒,想回屋去睡会儿。” 娰桓澈摇了摇头,摆手道:“算了,不管他,咱们继续喝酒!来!” 于是,众人举杯同饮。 公皙然放下酒杯,微微皱起眉头,黯然望向亭外纷飞的雪花。 ------------ 第八十四章 除夕 小雪之后是艳阳暖日,积雪刚要融化,却又是大雪纷飞,转眼便到了除夕。姑苏城银装素裹,处处张灯结彩,一派热闹祥和。 中午,和予带着霜荼来到公皙然等人住处玩耍,几人坐在堂屋里面闲聊。此时,院子里积雪已经有一尺多高,桃树上也覆盖着积雪,仿佛开满了洁白的花朵。 张循跪坐在几案前,正专心致志打磨着两块桃符,这两块桃符分别长六寸,宽三寸,一块上面篆刻着“神荼”,另一块上面篆刻着“郁垒”,张循雕琢完毕,举起桃符吹去上面的浮尘,递给公皙然说道:“小然哥,看看我做的怎么样?” 公皙然接过桃符,仔细端详,点头称赞道:“非常精巧。” “那是,虽然论剑术我不如小姬,但要说这精细活,小姬可差远了。”张循一脸得意的看着姬政。 “呵呵。”姬政不屑的一笑,“谁要跟你比了……” 哈娜拿过两块桃符,仔细看了看,问道:“为什么桃符上要刻这四个字?是什么意思?” 张循解释道:“神荼和郁垒分别是两位门神,明日一早,人们都会把新的桃符挂在门上,祈求神明保佑。” “哦,原来是这样,有意思。” “哈娜姐,你们那里过年么?” “我们没有这种说法,不过我感觉过年还挺有趣的。” 和予接话道:“哈娜姐,明天是初一,更有趣呢,我们明天一起去逛集市吧!” 哈娜点头道:“好!我喜欢逛集市!” 霜荼说道:“哥哥,我也要去。” “嗯!明天我们两个来拜年!” 公皙然摇头道:“你们两个还是在家等我们去拜年吧。” “哦,对,要给爷爷拜年才对,那可别太晚哦,我们还要去逛集市呢!” “好。” 张循伸了个懒腰,走进院子里,伸手接住纷飞的雪花,感慨道:“啊,真是瑞雪兆丰年!” 说罢,张循弯下身子,从地上团起一个雪球,嗖的一下扔向和予,和予来不及躲闪,被砸了个正着。 “哈哈!”张循指着和予哈哈大笑。 和予胡乱抹了把脸,跟着跳进雪里,两人在雪地里打滚嬉闹,玩得好不开心。这两人本就天真烂漫,嬉戏打闹也实属正常,可谁知,哈娜也跟着跳进雪地里,跟两人打起雪仗来。 姬政见状,忙担心的喊道:“哈娜,快回来,冷!” 话音刚落,一个硕大的雪球忽的一下飞了过来,迎面砸在姬政脸上。 张循、和予指着姬政哈哈大笑,姬政皱起眉头,一脸严肃的说道:“胡闹,哈娜,快回……” 话还没说完,又一个雪球从侧面飞了过来,正好砸在姬政头上,姬政转头一看,才发现这雪球是哈娜扔的,而哈娜也正指着他哈哈大笑。 姬政蹲下身子,从地上捧起一把雪,团成一个蓬松的雪球向哈娜扔去,哈娜猝不及防,被雪球正砸在胸口。 哈娜看了眼张循、和予,然后撅起嘴指了下姬政,三人会心一笑,纷纷蹲下团雪球,而后三人同时起身,将雪球向姬政砸去。 姬政迎着飞来的雪球翻身一跃,完美躲过了三个雪球,可这三个雪球正好不偏不倚砸在公皙然身上。 公皙然拍掉身上的雪花,笑着对姬政和冬牙说:“去吧,你们两个也去玩会儿吧,我跟霜荼煮些花茶给你们喝,一会儿好去去寒。” “嗯!”姬政点了点头,笑着对冬牙说:“冬牙,走!咱们两个对他们三个!” “好!” 二人高兴的跳进雪地里,跟对面三个人互相砸了起来。 五个人玩的甚是开心,雪球乱飞,雪花四溅,欢声笑语温暖了整个院子。 姬政和冬牙毕竟人少,火力不足,被砸的狼狈不堪,这时,姬政灵机一动,在地上堆起一个大雪堆,躲在后面,伺机探身还击。 张循喊道:“小姬!你耍赖!” 姬政探出身子,笑着说道:“哈哈,这叫兵不厌诈!” 可谁知话音刚落,头上竟然撒下一大堆雪,几乎将姬政埋在雪里,姬政抹掉脸上的雪,转身一看,才发现公皙然正站在屋子外面冲他微笑。 他这才明白,原来头上落下来的雪,竟是桃树上的积雪,而积雪之所以洒落一身,恐怕就是公皙然用雪球砸落的。 “公皙兄!你居然还帮着他们!” 公皙然笑道:“哈哈,这是还你的三个雪球。” 随即,公皙然招手道:“回来吧,差不多了,来喝点暖茶,去去寒吧。” “嗯!”五个人异口同声。 喝罢暖茶,张循嘀咕道:“我饿了,咱们该包饺子了吧!” 和予显得很是兴奋,“好啊!好啊!我还从来没自己包过饺子。” “那可不,你个公子哥儿怎么可能自己干活嘛。” “小循哥可别瞧不起我,我做点心的水平你是知道的,点心和饺子差不多,我肯定能包好!” “好吧,自己包的自己吃,你的肯定下锅就烂。” “哼,我才不信呢!” 于是,众人支起台面,一起动手包饺子。公皙然向来是厨艺高手,和面擀皮样样拿手,没一会儿,就码出一盘整齐均匀的面皮。 张循拿起一片面皮,放入馅料,将面皮托在手心,用力一捏,一个饱满的饺子就完成了。 和予看得心急,也有样学样托起面皮,放入馅料,使劲捏起来,可是不管怎么捏,饺子就是合不拢嘴,和予使出蛮力,使劲一挤,馅料竟然破口而出,弄了自己一脸。 张循见状哈哈大笑,和予一撇嘴,索性将手中面皮揉成一团,说道:“甭管煮成什么样,最后我自己吃!” “可不,你那个面疙瘩谁敢吃呀!哈哈!” 霜荼凑到和予身边,拿起一个面皮比划着,说道:“哥哥,我来教你。” “嗯,谢谢妹妹。”说罢,和予冲张循做了鬼脸。 姬政倒也会包饺子,但包出来的并不好看,他见哈娜正侧脸看着他,便不好意思的说道:“哈娜小姐要不要试试看?” 哈娜点头道:“好!我还没试过自己包饺子呢。” 于是,姬政抓起哈娜的手,将一块面皮放在哈娜手上,比划着样子传授经验,但显然他的行道并不怎么样。 几人忙活了半天,最后码好了三大盘饺子,大多数饺子都很是漂亮,但也有几个歪歪扭扭,一副委屈模样,甚至里面还有混了几个奇怪的面团。 饺子下锅,沸水里面滚三滚,便熟了。一盘盘饺子端上来,香气喷喷,热气腾腾,令人垂涎欲滴。 张循挑出其中最圆鼓鼓的东西,夹到和予碗里,笑道:“这个是你的杰作,自己尝尝,嘿嘿。” “哼,本来也要我自己吃的,别人吃我还不舍得呢。” 和予一口咬下去,慌忙吐了出来,原来里面竟还没熟。 众人见状,哈哈大笑。 姬政帮哈娜盛满一碗,特意挑了一个自己的作品,他夹起饺子,吹了几口气,喂给哈娜,并说道:“哈娜,尝尝咱们两个包的饺子好不好吃。” 哈娜咬了一口,幸福的笑容溢于言表,点头道:“好吃,非常好吃!” 姬政满心喜悦,笑道:“你要喜欢,以后我可以常常做给你吃。” 张循打趣道:“得了吧,就你那速度,一天都不知道能不能包出十个来。” “去,一边玩去。” 公皙然给每人倒上一杯暖酒,举杯道:“今天除夕,大家同饮此杯吧。” 霜荼问道:“我可以喝么?” 公皙然温柔笑道:“喝一小口吧,今天是个开心的日子。” “嗯。”霜荼用力点头。 于是,众人同饮。公皙然放下杯子,问道:“明天就是新的一年了,大家都有什么打算?” 张循第一个答道:“我要把手底下的兵练好!今年对陈国一战,我发现我们的士兵跟陈国士兵相比真是差了不少。” 和予道:“我要把香厂的产能再提升一些,另外,还要更努力练习剑法。” 冬牙有些犹豫,“我还没想好……” 霜荼很是腼腆,“我……我想多读一些诗书……” 轮到姬政了,他却迟迟不说,大家都看着他,等他说说新年的打算,姬政脸上泛出幸福而羞涩的笑容,突然他鼓足勇气,大声说道:“明年……明年我要娶哈娜!” “哇!”几个人一下子炸了锅,纷纷兴奋的看着姬政和哈娜。 哈娜羞涩极了,脸一下红到了耳根,她斜靠在姬政身边,把头扎入了姬政怀中。 姬政抱住哈娜,幸福的说道:“哈娜,等到春天就嫁给我好么?” “嗯……”哈娜小声的点头答应。 大家一起欢呼起来,姬政也激动的几乎流下泪水。 窗外大雪仍在漫天飞舞,大家内心却暖洋洋的,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笑容,欢声笑语中满是幸福和温暖,空气里充盈着对一切美好的憧憬…… ------------ 第八十五章 军营偶遇 转眼又是春回大地,万物复苏,伴随着一场春雨,天气开始转暖,原本干枯的树枝也吐出了嫩绿的新芽,农民开始新一年的耕作,百官也忙碌奔波起来。【】 这天,张循起了个大早,走到院子里,伸了个懒腰,见姬政正在舞剑,便嬉皮笑脸说道:“小姬,你可真行,每天跟哈娜姐一起睡还能起这么早,倒也不累?” 姬政一抖剑,瞪眼道:“看打!” “逗你的,逗你的,干嘛生气嘛?” “哼,贱…难得你今天早起,看来你还没忘了今天的安排。” 张循挠了挠头,不好意思的说道:“差点就忘了,幸亏想起来了,不然第一天练兵就迟到,可不是好事……” 姬政摇了摇头,收起佩剑,走到张循面前说道:“你还好意思说,呵呵,赶快收拾一下,我们走吧。” “嗯。” 二人来到练武场,张循身着铠甲,英姿飒爽,站于高台之上指挥士兵操练。姬政尚没有职务,按照吴国条例,不得穿甲,但张循聘他为策士,故而可以持剑相伴。 去年对陈国一战,张循深感吴国士兵训练不足,战力低下,自被授以大司马职务之后,他始终想要加强对士兵的训练,去年整个冬天,他都在研究操练士兵的方法以及战术、阵法。 今天是他用新法练兵的第一天,张循看着如火如荼的练兵场,深感欣慰,“小姬,如果能这样练上几个月,我相信士兵们的战力会有大幅提升!” “别小姬小姬的,叫我姬策士,你注意一点!” “嗨,这有什么呀!又没人听得见。” “不行!你都大司马了,怎么还跟个小孩儿一样!” “好吧,好吧,姬策士,以后我不叫你小姬了,行不?小姬?” “还叫!” “逗你的,逗你的,不过用不了几天就是任命新官员的日子了,到那时候你就是右司马了,那样我就得喊你姬司马了。呵呵,姬司马,怎么这么难听啊。” 姬政用肩膀撞了张循一下,笑道:“别闹,好好练兵。” 张循笑着点点头,然后深出一口气,意味深长的说道:“小姬,你还记得么?两年前,我们刚在姑苏遇见的时候,我最担心的就是你不能留下来,现在好了,你终于要有职务了,我们也终于算是一国之臣了。” “是啊,那时候我们前途未卜,根本看不清路在何方。哎,两年了,时间真快。等我当上右司马,我们兄弟三人就同在吴国为官了,我们要一同为国效力,匡扶天子,平定天下,开创一番事业!” “好!姬司马!我们兄弟同心!”张循抓着姬政的手,坚定的说道。 姬政噗嗤一笑:“姬司马?呵呵,还真是够难听的。” 这时,一个传令兵跑上高台,报道:“报大司马!季武将军求见!” “哦?季武将军?有请!带季武将军到营帐等我。” 于是,张循和姬政离开练武场来到营帐里,此时季武和几个随从已经在营帐外等候了。 “季武将军!哈哈,今日怎么有空到我这里来?请进!请进!”张循拉着季武往营帐里走去。 “听说大司马今日用新法练兵,我特来学习!” “哪里哪里,季武将军身经百战,给我提提意见还差不多!” 季武笑着拍了拍手掌,一个随从闻声上前,呈上一张锦帛礼单,季武将锦帛交给张循,说道:“大司马,这是郡尉大人的一点心意。” “诶!只是干嘛?”张循赶忙推开礼单。 季武又将礼单推给张循,说道:“就是一些酒肉罢了,郡尉大人说了,士兵们辛苦操练,保家卫国,十分劳苦。这是他的一些心意,您就不要推辞了,咱也让兄弟们开开荤,礼单请收下,酒肉我已派人送往军营,下午就能送到了。” “如此说来,我便却之不恭了。”张循行礼道。 季武赶忙抱拳回礼,“大司马折煞我了。” 张循将礼单交给姬政,随后说道:“季武将军,上午操训已基本结束了,等下午操训的时候,还望季武将军能提些建议。正巧也到饭点儿了,中午就一起吃顿饭,算起来,我们又有一个多月未见了。” “好!有劳大司马!” 这时,营帐外一个传令兵高喊道:“报!” “进来。” 传令兵进入营帐,刚要汇报,却见营帐中还有几人,便犹豫着不知该不该报。 张循摆手,“季武将军不是外人,说吧,有什么事?” “禀大司马,营外有两位女子求见,其中一女子说是姬策士的家眷。” “带她们进来吧。” 张循见姬政脸颊微红,噗嗤一下笑出声来,“姬策士,你的家眷不放心你,来给你送饭了。” 姬政瞟了张循一眼,“那另一个不是霜荼么?” 张循撇了撇嘴,“霜荼是我妹妹。” “哦?是娰小姐么?”季武问道。 “嗯,应该是,估计和予去香厂忙活了,霜荼一个人无聊,就跟着来了。” “既然二位中午有事,那我就先回去吧。” “不用不用,季武将军不是外人,一起吃饭吧。” 正说时,哈娜和霜荼走进营帐,哈娜身穿月氏族的纱袖彩裙,橘色裙摆如雏菊盛开,绚丽绽放;霜荼一身青靛罗裙,仿佛出水碧荷,娇嫩欲滴。二人美若天仙,引得众人目不转睛,赞叹不已。 姬政迎上前去,拉着哈娜问道:“哈娜,你怎么来了?” 哈娜提起小竹篮,温柔的说道:“来给你送饭呀。” 张循笑道:“呵呵,今天我这里可是热闹了,不光季武将军,连你们也来了,真好!真好!” 霜荼这才看到季武,便向季武行礼道:“季武将军好。” 季武赶忙抱拳回礼:“小姐,您折煞季武了。” 张循招呼了一下,说道:“正好,正好,大家一起吃饭,营中伙食不如家里,两位小姐多多包涵。” 午饭之后,张循、姬政连同季武送哈娜和霜荼离开。二人远去之后,季武问道:“姬兄弟,这位哈娜小姐是你的妻子么?” “还未成婚,算是未婚妻吧。” 季武点头道:“姬兄弟好福气啊!弟妹可真是仙女下凡一般。” 姬政有些不好意思,“季将军过誉了,哈娜只是与我华夏女子的容貌有些不同罢了。” 张循笑着说道:“又不是夸你,你谦虚个什么劲儿啊,心里偷着乐呢吧。” “去你的。” 随后,季武双手抱拳,向张循、姬政行礼道:“大司马,姬兄弟,本来应当学习一下如何练兵,但刚才府上传信过来,说是有要的紧事,季武不得不先告辞了。” “哦,既然季武将军有要事在身,那我也不便强留,还望季武将军日后有空能来指导一二。” “好!告辞!” 于是,季武带着随从离开军营,走出一里地,季武问其中一个随从,“你刚才说,那女子就是救走越王的女子?能确认么?” 随从坚定的点头说道:“错不了!就是她!我被打昏之前,跟她过了几招,当时火光昏暗,我印象也比较模糊。但今天一见,我突然就想起来了,没错,尤其是那身异族服饰,肯定错不了!就是她!” “如此说来,救走越王的另外一人,就是姬政了?” “嗯!**不离十!我明天带另外几个弟兄去认认,确定一下是不是他!” 季武点了点头,说道:“一定让弟兄们看清楚了!如果真的是他们两个,那可真是大事了!切记,万万不可声张!” “喏!” 两天后,深夜,郡尉府内阁。 稀疏的烛火摇曳着昏暗的光晕,在娰苏明的脸上投射下变幻不定的阴影,娰苏明紧皱着眉头,盯着跪拜在面前季武。 “你确认了么?” “确认了!押送越王那天,我命五个弟兄去追杀越王,他们都能确认救人者就是姬政和哈娜!绝对错不了,就是他俩!” “哦……”娰苏明深深的点了点头。 “大人,那女人应该是月氏人。” “这我知道。” “大人,他们为什么要救走勾践?该不会是越王预先安排的吧?如果他俩真是越王的人,那……” 娰苏明面色凝重,一时无话可说。 “大人,说不定他们俩就是越王安排在我们这儿的奸细!糟糕,他们知道的事情太多了,要不要我下手做了他们?” “不可!”娰苏明断然否定,“事情尚未确认,还不能打草惊蛇。” 季武愤恨不已,“大人,就是他们两个坏了我们吴国的大事啊!可恨!太可恨了!诶!我咽不下这口气!” “你退下吧,此事我还得再考虑考虑……” ------------ 第八十六章 初春议会 二月初一,吴王召集朝廷要员高层议政,这是新年伊始的第一次高层政务会议,也是一年里面最重要的一次,事关国家一整年的发展和规划。 去年的时候,张循和公皙然尚没有资格参与这种会议,由于二人入仕以来表现出色,张循军功显赫,公皙然政绩卓越,所以今年二人已经跻身重臣要员之列,获得了参与了这次高层议会的资格。 此时,吴王还未到场,大臣们也还没有到齐,作为后辈,张循和公皙然自然是早早来到了大殿。 大殿富丽堂皇,石柱华丽、穹顶巍峨,高高在上的王座与各式精美铜器交相辉映,令人目不暇接。 张循坐在皇宫大殿的最后一排,不禁感慨万千,儿时颠沛流离的生活似乎还历历在目,但如今年纪轻轻的他已经坐在这大殿之中,与那些原本遥不可及的大人们同朝议政。想到这里,成就感油然而生,但张循心里清楚,真正让他欣喜和期待的并不单是自己大好的前程,更是姬政的任命。 “伍相国到!” 张循闻声望去,只见伍子胥正缓步向大殿内走来。 伍子胥本是楚国人,早年来到吴国,一心辅佐先王阖闾,经过数十年的辛劳佐政,伍子胥将吴国从一个边缘弱国发展成了一个虎视中原的强大国家。虽然此时的伍子胥年岁已高,头发花白、皮肤褶皱,但他走起路来仍然气宇轩昂,令人仰视。 伍子胥走到大殿最前方坐下,娰苏明赶忙起身行礼,与伍子胥和娰苏明相对而坐的是太宰伯嚭和郎中令黄蕴,虽然四人相顾无言,但张循知道,这背后剑拔弩张。 “大王到!” 大臣们起身纷纷行礼。 “请起。”吴王声音低沉,似乎心情很不好。 “谢大王!”众大臣齐声道。 突然,吴王厉声说道:“寡人今天甚是不悦!” 众大臣面面相觑,不知吴王为何突然如此气愤。 伯嚭慌忙起身行礼,“大王为何不悦?是不是臣子们有什么过错?” “不是你们的错,是陈国的错!” 听到这话,张循大吃一惊,他疑惑不解的看着怒发冲冠的大王,陈国不是刚被打败么?又出了什么情况?就在张循百思不得其解时,他似乎看到伍子胥脸上露出一丝不屑的笑容。 伯嚭不紧不慢问道:“大王可是在说陈国向楚国和鲁国递交盟书的事情?” “正是!陈国已经依附我国,却暗中向楚国和鲁国示好,这是何居心?岂不是要合围我国?!” “大王所言极是,陈国不灭,我国祸事不绝,依臣所见,既然陈国不思悔改,那我们就不要再给他任何机会了。请大王开春发兵,剿灭陈国以绝后患!” “太宰大人所言,甚有道理。”吴王欣喜,看来伯嚭之言正中下怀。 就在吴王和伯嚭合演的戏码快要唱完时,王座之下突然传来一阵笑声。 “哈哈,哈哈。”伍子胥捋着胡子笑道:“不知大王为何要对区区陈国二度用兵?” “哼!”吴王怒视伍子胥,“伍相国,陈国联合楚国、鲁国,俨然已是合围之势,你说说看,寡人怎就不该对它用兵?!” 伍子胥摇了摇头,叹气道:“哎,中原诸国,皆以我等为蛮夷,从未将我们这些边缘之国看在眼里。如今中原战事不断,诸国无暇他顾,这难道不正是我们韬光养晦、强兵兴国的大好时机么?” “伍相国,有道是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就算现在中原诸国对我们无暇顾及,但以后呢?以后又怎能保证我们不会受到楚、鲁、陈,这三国联盟的威胁呢?” “三国联盟?”伍子胥笑道:“哈哈,这三国终日互相攻伐,又怎么可能形成真正的联盟?陈国不过是病急乱投医罢了。” “那齐国呢?!伍相国不要忘了,齐国如日中天,中原诸国已是它囊中之物,即使我们远在天边,它却一样虎视眈眈!现在不对陈国用兵,不解除侧翼威胁,将来又怎能与齐国一战?!” “说到底,大王还是要与齐国一决雌雄……” “不是寡人要与它一决雌雄,而是这一战迟早会来!” “如果不北上中原,又为何非要与齐国一战?!” “只有北上中原与齐国一战,才能称霸于诸侯!问鼎于天下!它齐国能称霸,为何寡人就不能!?” 伍子胥深深叹了口气,“兵者,不祥也,无端之兵,更是亡国之兆。大王,吴国之祸不在陈、不在齐,而在汾湖之南啊!陈国、鲁国,无足挂齿,齐国,也只是疥癣微疾罢了,只有越国才是心腹大患!既然要用兵,就请大王出兵攻打越国吧!” “够了!”吴王用力拍案,厉声呵斥道:“寡人心意已决,此事不必再议,开春之后,立即对陈出兵!” 伍子胥无奈的摇头,遂坐回位置一言不发。 张循暗自着急,在战略选择上,他十分认同伍子胥的观点。虽然他也认为随着吴国的强大,吴国与齐国之间迟早会有一战,但眼下却绝对不是北上中原的时机。对于吴国来说,眼下最大的威胁的确不是齐国,而是越国,结合姬政在星月堂的经历,张循可以肯定,越国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就在张循出神的时候,吴王突然抽出佩剑,高声说道:“此次兴兵,务必剿灭陈国绝不留情!太宰大人,你说说看,这仗要怎么打?” 伯嚭挺起硕大的身子,说道:“去年一战,陈国元气大伤,此时兴兵讨伐,正是大好时机。臣认为,既然本次兴兵意在灭国,则应该力求以强制弱,以多胜寡,应当集结精锐兵力,备足粮草,尽可能速战速决。” “嗯,很有道理,那你说说看,何人可以领兵?” “大王,去年一战,大司马张循孤胆深入,险些擒获陈王,可谓有勇有谋。虽然他年纪尚轻,但兵法韬略却毫不逊色于人,而且,说起对陈国的了解,又有几人能跟他相比呢?” 听到这话,张循震惊不已,他万万没有想到,与他几乎毫无交集的伯嚭竟然会在这个时候推荐他为主将。张循无比紧张,手心顿时渗出汗来,虽然他不赞同攻打陈国的战略,但若是真的让他带兵出征,他又怎能拒绝如此重任? 吴王问道:“大司马何在?” 张循赶忙起身,向吴王行礼道:“大王!臣在!” “寡人命你领兵三万,踏平陈国!你能否做到?” 张循受宠若惊,声音微颤道:“臣,可以做到!” “好!寡人再选一人辅佐你!” 吴王转身看着娰苏明,问道:“正好右司马位置空缺,郡尉大人,你不是有人要推荐么?” 听到吴王这样问话,张循知道娰苏明已经向吴王提起过姬政了,张循心中迫切,目不转睛的盯着娰苏明。 娰苏明却沉默不语,片刻之后,他摇头答道:“臣并无人选。” 吴王稍有疑惑,于是转向伯嚭,问道:“太宰大人,你可有人选?” 伯嚭答道:“臣以为,老将余兰可堪重任。” 吴王点头道:“好,余兰也是老将军了,他戎马一生,经验丰富。与张循一老一少,正好相得益彰。寡人拟提拔余兰为右司马,辅助大司马剿灭陈国!” 此话一出,就如晴天霹雳一般,击穿了张循所有的期待,他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何娰苏明突然变了卦。 吴王继续说道:“既然要用兵,就要用到钱。太宰大人,去年增收一事你做的非常好,今年还要继续。” “请大王放心!” “寡人听说去年公皙司民一个人就增收了四千两黄金,是真的么?公皙司民?” 公皙然起身行礼道:“臣并未能完成四千两,还差了几十两。” “哈哈,那也很厉害了,今年呢,今年能否再多增收一千两?完成五千两任务?” “臣,不能。” 话音一落,吴王脸上的笑容瞬间僵硬了,所有人都惊呆的看着公皙然,不知他为何敢在大殿之上,公然拒绝大王的要求,就算五千两增收任务他无法完成,大王也不会治他的罪,但此时这么说话,怕是真的不要命了。 吴王很尴尬,更是生气,他指着公皙然,质问道:“公皙司民!你说说,为何不能?!” “大王,臣所谓的不能,并非不能完成五千两的增收任务,而是不能认同出兵剿灭陈国的方略。” “大胆!”吴王厉声斥责道。 伯嚭赶忙圆场:“大王息怒啊!是臣对下属管教无方。” 吴王没有理睬伯嚭,而是举起佩剑,指着公皙然问道:“你好大胆子,你有什么资格,竟然敢口出狂言?!否定寡人已定的方略?!” “大王既然要剿灭陈国,臣自然会尽全力支持大王,但是,臣认为出兵陈国并非良策。” 吴王听到公皙然这么说,似乎有了一点兴趣,他放下宝剑问道:“出兵陈国并非良策?莫非你有什么更好的办法?” “买下陈国。” 此话一出,群臣哗然,议论纷纷。 “听说过买菜,买宅子,还是头一次听说买国。” “这年轻人就算想要哗众取宠,也不能在大王面前这么拿性命开玩笑吧。” “莫非公皙然真有什么法子?去年他说四千两的时候,我也以为他疯了。” “挣四千两这事怎么说都还算有些可能,但买下陈国?简直是痴人说梦!” 大臣正议论着,吴王猛拍几案,质问道:“买下陈国?你什么意思!” “请大王给我半年时间及三千两黄金,我不需一兵一卒即可灭亡陈国。” “哼,笑话,要是半年后,非但陈国未灭,三千两黄金还打了水漂,你让寡人如何是好?就算砍了你的脑袋也无济于事。” “既然大王有疑惑,那不知大王可否先给臣一千两黄金,并容臣三个月时间,三个月后如果没有效果,臣甘愿领罪。” 吴王想了想,说道:“去年你也曾口出狂言,虽然乍一听是痴人说梦,但最后也算是一鸣惊人。好!那寡人就姑且信你一次,给你一千两黄金,然后三月为期,如果没有任何迹象,我必会治罪于你!” “谢大王!” “哼,你最好能干出点名堂来,如果真如你所说,未用一兵一卒就能灭掉陈国,我定会重重嘉赏你。但要是没有任何效果还误了时机,你的罪过可就不轻了!” “臣知道。” “好了,散朝!” 吴王说罢,转身离去。 随后,大臣们纷纷离开,伍子胥经过公皙然面前,语重心长的说了一句话,“年轻人,好自为之吧。” 而后,伯嚭也走到公皙然面前,对公皙然说道:“你们和张循跟我来一下,我有些事要给你俩交代。” “喏。” 二人跟随伯嚭来到醉柳楼,三人在岚水阁坐下,伯嚭笑道:“二位大人,喝点什么?” 张循连忙行礼道:“太宰大人,不必麻烦,不必麻烦。” 伯嚭笑眯眯的点了点头,然后拍了下手,没过一会儿,下人便端上一壶好茶。 “公皙大人,今天之事可是出乎我意料啊。” “抱歉,在下身为下属,本应该事先与您商议。” 伯嚭摆了摆手,笑道:“没事,没事,虽然我不知道你打算怎么做,但我希望你能做到,也相信你能做到。钱的事情你放心,大王给你一千,我可以再给你一千。” 公皙然有些诧异,急忙行礼,“万分感谢!” “呵呵,没事,没事,只是你买国的事儿一说出口,你兄弟的前程可就被你耽误了。本来,我可是在大王面前说尽了好话,好不容易,大王才决定让张司马领兵的。” 张循急忙说道:“多谢太宰大人提携,虽然我身为司马,但我也知道,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 伯嚭笑道:“呵呵,孙武大将军写的话。” 张循突然疑惑的问道:“诶?太宰大人,为何今日没有见到孙武大将军?” “孙武大将军啊,抱恙在家,呵呵。哎,这个孙武啊,跟伍子胥一样,老顽固,非要跟大王对着干,你们两个都是青年才俊,可不能跟他们学。” “谢太宰大人提醒。” “呵呵,你们两个都不错,都很有前途,要努力为大王效力才是。” “我二人定不负大人期待。” “嗯。” ------------ 第八十七章 买下陈国 离开醉柳楼,张循心情很是低落,便问公皙然,“为什么郡尉大人不推荐小姬了?” “我也不知道。” 张循叹了口气,“哎,我们回去可怎么跟小姬说啊?他肯定特别失望。” “不知道这背后发生了什么事情,恐怕不是什么好事。” “嗯……”张循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公皙然知道张循眼下最担心的就是姬政,这一点他也一样,然而他并不知道娰苏明临时变卦的原因,只能转移话题。 “伯嚭的话,你怎么看。” “他在拉拢我们?” “是的。” 张循思考了一下,说道:“虽然我知道伯嚭不是个好东西,但他做事、说话却让人觉得如沐春风。” “这两者并不矛盾。” “但是相比起来,在人情世故这方面,伍相国似乎真的没法跟伯嚭比,难怪跟随伯嚭的人那么多。”说到这里,张循突然想到了什么,他严肃的看着公皙然,问道:“小然哥,现在我们是不是必须要做出选择了?” 公皙然沉默了片刻,然后点头道:“恐怕是的。” “那……我们该如何选择?” “选择并不重要,重要的只有你的内心。” “嗯。” 张循点了点头,又问道:“你说买下陈国是怎么回事?虽然我知道你肯定有办法,但在大殿上那样拒绝大王,总是不好的吧?” “确实不好,但如果当时不说,以后就再也没有机会说了。” “嗯,用兵是大事,一旦定下来,就不可能更改了……小然哥,你要怎么买下陈国?需要我做什么?” “我还没有完全想好,但这个事情应该可以做到的。放心吧,我既然说出口,就有一些把握,而且这个事情最后确实少不了你的帮助。” “嗯!” 二人回到住处,张循隔着大门便听到院子里传来唰唰的舞剑声,他知道姬政一定是用这种方式来掩饰自己的紧张和期待,然而,他带来的并不是好消息,而是失望。 大门开了,姬政放下剑,看着张循和公皙然,笑着说道:“循弟,要不要跟我比试一下。” 张循并没有说话,脸上失落的神情已经告诉了姬政事情的结果,姬政苦笑道:“大王没有同意么?” 张循摇了摇头,“郡尉大人没有推荐你,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姬政愣了一会儿,不屑一笑,说道:“无所谓了,这个右司马做不做都行,本来我也没太看得上。” “是不是黄蕴的原因,难不成是他威胁郡尉大人,不让郡尉大人推荐你?” “要是那样就更无所谓了,反正我把黄蕴得罪得死死的,以后也没什么机会了。呵呵,说到底,不用我是吴王的损失,哼!” “小姬,别这么说啊,大王本来是想用你的!只是不知道为什么郡尉大人最后没有推荐你!” “哼,没关系,我不在乎。” “可是我在乎啊!” 姬政看着张循真切的眼神,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低下头,默默的生着闷气。 张循走到姬政面前,抓住姬政的手,说道:“小姬,不要放弃好么?!以后会有机会的!” “呵呵。”姬政苦笑了一下,然后平静的说道,“我把黄蕴得罪成那样,连一直向着我的郡尉大人都没法再向着我了,以后还会有机会么?” “我们俩永远都向着你啊!相信我!小姬,等时机成熟我会亲自向大王举荐你的!你忍耐一下!再给我一些时间!” 听到这急切的话语,姬政看着张循脸上紧张而焦虑的神情,噗嗤笑了出来,他拍了拍张循的肩膀,笑道:“别把我说得那么功利,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放心吧,我不会离开吴国。” “真的么?我知道你的志向!你又怎么可能安于白身?” 姬政仍是微笑,“这里,有你们俩,还有哈娜,这里即使没有我的前途,也有我的生活。” “你是认真的?不是安慰我?” “安慰你?我才需要安慰好不好!你别以为我这么说,你就不用好好干了,赶紧给我升官发财,该举荐我的时候,还得举荐!要不然我怎么养活哈娜。” “哈哈!好!我一定会帮助你实现志向!” 这时,哈娜从屋里走来,一把掐着姬政的耳朵说道:“养活我?别逗了,这两年来,吃穿住用,花的可都是姑奶奶我的钱,哼,你可得好好努力,不然我还不要你了呢!” “是,是,老婆大人!遵命!遵命!” “哈哈,小姬啊,小姬,我可真没想到,你这武功天下第一的人,居然会怕老婆,哈哈!” 三天后,醉柳楼,公皙然召集姑苏城富商议会。 去年,受益于蛇棘香的生产和销售,这些商贾纷纷赚的盆满钵满,原本他们就对公皙然十分爱戴,现在更是毕恭毕敬。因为在他们看来,公皙然不仅仅是一位鼓励商贾的大人,更是个财神爷。 众商贾早早在醉柳楼等候,公皙然一到,商贾们纷纷起身行礼。公皙然在主位坐下,示意众人免礼。 “诸位,今天召集大家过来,除了商讨全年的商务计划,还要再跟大家商量商量香料的生意。” 俞显尧起身向公皙然说道:“公皙大人,去年香料的生意让在座各位都受益匪浅,我等对大人也是心服口服、感恩戴德,大人有何计划只管安排,我等唯马首是瞻。” 俞显尧话音刚落,众商贾便纷纷点头,议论起来。 “是啊,是啊,公皙大人可是咱们的财神爷啊!” “遇到公皙大人可真是咱们的福分!” “跟着公皙大人干,总不会错!” “嗯!大人让咱们怎么干,咱们就咱们干!” 俞显尧摆了摆手,示意众商贾安静,然后说道:“大人,老朽听说您向大王承诺要买下陈国?” 公皙然点了点头。 此时,众人再次沸腾起来。 “买下陈国?!” “啊?这国家也能买?” “公皙大人说能,就能!” “是啊,去年买卖香料,就能赚不少钱,这买卖国家的生意,啧啧啧,那得是多大手笔啊?!” “对,对!咱们跟着大人干!” 俞显尧再次示意众人安静,“大人,老朽家里世代经商,我也做了一辈子生意,算是粗略知晓一点为商之道。这小到芝麻针脑,大到房屋田地,哪一样都可以买卖,只是……国体事关社稷,又怎能是买卖之货?老朽实在不懂,还请大人指教。” 公皙然微笑着对众商贾们说道:“买卖,既是交易,有价之物,皆可交易,既然国体事关社稷,那自然是价值不菲,当然也就可以交易。” “可是大人,老朽听说,仕臣之忠无价,良将之勇无价,侠士之义无价,江山社稷更是无价,自古以来,千金难寻之物数不胜数。” “所谓无价,是无金钱之价,如果用王主之贤换仕臣之忠,用士卒之命换良将之勇,用赤子之心换侠士之义,又怎么不能呢?” “大人言之有理,老朽佩服!佩服!” 公皙然摆了摆手,说道:“在下也只是与诸位探讨罢了,如今买国之事并没有那么复杂。” “那应该怎么做?需要我等做什么?” “虽然国体并无金钱之价,但要是想买,没有钱却是万万不行的,所以各位还是要干回本行——赚钱。” “哦?请大人详细说说。” “好,去年香料生意大家应该都有赚头吧。” 众人纷纷点头。 “当然,大家赚钱的同时,国家的商税收入也有大幅增长,今年还请大家继续经营香料生意,供货的价格、时间、批次等等,一切与去年一致。” “好,好,这事情我们能干,也愿意干!” “去年是香厂经营的第一年,产能并不理想,但是经过一年的经营,如今香厂的产能已经不可同日而语,虽然产能提升是好事,但原料的供应却捉襟见肘了。” “大人还是没有足够的资金采购原料么?” 公皙然摇了摇头,说道:“感谢大家对在下的信任,自从去年改为预付原料款项之后,香厂就再没有为资金的问题发过愁。” “那大人所说的原料供应问题指的是什么?” “原料的供应渠道。” “哦?原先的供应渠道不行了么?” “是的,无论是供应量还是原料品质都不理想,所以我必须自己想办法采购原料了。” “好啊!大人,这样做还可以降低成本,是好事情啊!” “嗯,如此一来就需要大家鼎力支持了。” “大人只管吩咐。” “好,诸位都知道,生产蛇棘香主要的原料是南蛇藤和玉棘,玉棘价格昂贵,用量却不大,草药店都有稳定供应。南蛇藤虽然不值钱,但用料最多,对成品质量的影响很大,南蛇藤喜潮,主要生长在河岸附近,去年采购的南蛇藤一般是鲜藤,但制香必须用干藤,所以生产之前先得晾晒烘干,这一烘干步骤不仅制约了香厂的产能,也影响了成品的质量。后来,经过一番考察,我发现陈国出产的南蛇藤质量上乘,尤其适合生产蛇棘香。所以,我想拜托各位去陈国收购南蛇藤,但必须是已经晾晒烘干的干藤。” “哦,原来如此。大人,据我了解,两斤鲜藤大概值一多个铜币,如果是干藤的话,大概一斤值一铜币,不知香厂如今产能如何,需要我等每月采购多少才能匹配?” “多多益善,制香所用的南蛇藤最好是花期之前的嫩藤。一年之中,越早采集的南蛇藤制成的蛇棘香质量就越好。此外,这次要的是干藤,干藤更容易存放。所以,还望各位能够在这两个月里,尽可能多的收购,但务必记住一点,我只要陈国出产的。” “我等记住了,只是……大人,这南蛇藤根本不值钱,运输却又极耗成本,不知大人为何不在咱们姑苏附近采挖呢?城北有条河道,以往经常泛滥,后来在河道上修筑了一座堤坝,名为檀关。檀关堤修好之后,上游水位就上涨了,那儿啊,到处都是这南蛇藤,要是大人都采挖回来,足够小半年之用啊。关键咱们可以雇佣本国农民,肥水不流外人田啊。” “不可,我查看过檀关的南蛇藤,质量极为低劣,如果我发现有人擦挖檀关的南蛇藤给我,我会立即停止他的一切生意。” “哦,哦,我等知道了。” “诸位,南蛇藤虽然不值钱,但对香厂来说却非常重要,我希望诸位以一斤三个铜币的价格去陈国收藤,只要诸位拉来干藤,香厂将以十倍价格收购!” 一听到这话,众人哗然。 “十倍啊!太有得赚了!不过陈国路途太远了。” “难道你不相信公皙大人?反正我管不了那么多了!那可是十倍啊!” “公皙大人总是出人意料啊,虽然搞不懂为什么,但咱们一定要跟着大人干,哎!去年就是因为我开始没相信大人,这生意干晚了,所以就属我赚的少!今年我可得赶在你们前面去陈国!” “别,咱们还是一起去,这生意干得了!干得了!” 俞显尧咳嗽了一声,起身行礼道:“大人,吴国的官办工商有很多,除了大人的香厂之外,都是想尽办法盘剥商贾和农民。只有大人,几乎让出所有利润,富裕了商贾和农民,安定了流民,激活了吴国的经济,还创造了大量的税收,可谓一举多得啊,老朽佩服!佩服啊!” 说罢,俞显尧侧跨一步,走出席位,在走道上向公皙然跪拜行礼。 其他商贾也纷纷效仿,众人恭敬跪拜,崇敬之情流于言表。 公皙然急忙走下席位,扶起俞显尧,“俞老,快快请起!诸位,快快请起!” 俞显尧缓缓起身,他眼角有些湿润,一字一顿的说道:“大人,我等必尽全力!” 众人齐声道:“我等必尽全力!” “谢谢!谢谢诸位!”公皙然向众人深深回礼。 ------------ 第八十八章 收购蛇藤 十天之后,俞显尧安排众商贾到陈国各城、各县收购南蛇藤,他自己也带人来到了宛丘城。 俞显尧带着几个伙计在宛丘城的集市里摆了个地摊,然后挑起幔子,幔子上面写着四个大字,“收南蛇藤”。 “收南蛇藤喽!收南蛇藤喽!有多少要多少!有多少要多少!”伙计们冲着熙来攘往的人流高声喊到。 很快,很多人围观过来,大家议论纷纷,却没人上前问个究竟。 这时,两个农民挤上前来,这两人一个扛着锄头,一个背着耙子。 锄头问道俞显尧:“你们收这玩意儿?我们家门口的河边有的是。” 俞显尧回答:“是么?那你去采一些过来,晒干了拿过来,有多少我买多少。” 耙子拉了拉锄头,“啥是南蛇藤,我咋没见过?” “就是河边那种藤草,一大片一大片的,后半年结小黄果,知道了吧?” “哦,知道了,知道了,那玩意儿没啥用,谁会要那玩意儿?骗人的,骗人的。” “没错,肯定是骗人的,都散了吧!” 俞显尧慌忙说道:“骗什么人!我们经商的最讲究诚信,说一不二!你去挖吧,摘了叶子,拿晒干的藤过来,有多少我买多少!” 锄头努了努嘴,问道:“真的?有多少收多少?那你说说怎么收,什么价钱?” “晒干拿来,一斤三个铜币,有多少收多少,谁来都收!” “多少!一斤三个铜币?!那破玩意怎么可能这么值钱!?” “千真万确!有多少收多少!” “好!那我这就回家挖去!晒干了拿来,你要是不收了,我可要砸烂你的摊子,送你们到官府!” “好!一言为定!这两个月,我们会一直在这儿收!” 耙子见锄头杠上了,赶忙拉了拉他,说道:“干嘛呀?他要是耍人咋办呀?这几天正忙春耕呢,你哪有功夫啊?” “试试呗,要是真给钱,挖三四十斤过来都够一年的粮税了!” “那……要不我也先回去挖几斤?” “走!” 说罢,锄头和耙子转身而去。 三天后,这两人一大早来到集市,每人背着个大竹筐,框里装满了晒干的南蛇藤。 俞显尧认出了两人,见二人各自背着竹筐,便招呼道:“二位,怎么样?晒干了么?” “干了!你看!”说罢,二人就把背后竹筐往地上一推,将其中的南蛇藤倒在地上。 这时,街上的行人纷纷聚集过来,大家都想知道这些奇怪的商人到底会不会真的为了这没人稀罕的枯藤支付不菲的价钱。 俞显尧捡起一根藤草,仔细观察了一番,笑着说道:“嗯,够干了。” “可不,两个大晴天,连烘带烤,都没怎么顾得上耕地,这玩意儿摘了叶子就没多少了,别看就两筐,我俩挖了整整两天!” “是啊,累死个人了!一筐二十斤!你称称看!” 俞显尧笑眯眯的说道:“不用称了,二十斤就二十斤,伙计,给钱。” 说罢,伙计果然拿出一百二十个铜币,给了他俩每人六十个。 两个农户刚才还将信将疑,此时接到了钱,脸上乐开了花,忙问道:“你还收么?!还收么?!” 俞显尧卖了个关子,笑眯眯的转过身,举起手里干枯的藤条,冲着围观群众高声喊道:“收!只要晒干的拿来,多少都收!谁来都收!” 这话在人群中炸开了锅,人们议论纷纷。 “啊?!真给钱了?!这东西还真有人要啊!我也得挖去!” “现在正是春耕忙时,又是挖藤,又是摘叶子,然后还得烘晒,做这个就没时间干农活了!” “诶!一斤值三个铜币啊!种一年地能挣多少?还比不上挖一个月藤呢!还种什么田啊?!赶紧回家挖藤去!” “就是就是!再不挖就没了,我看村子里好多人都已经开始去河边挖了!” “那还磨蹭啥!赶紧回去挖呀!” 人群沸腾起来,有些人看着钱眼红,有些人还在权衡利弊,有些人则赶忙回家收藤草去了。 从这往后,每天都有大量的人背着晒干的南蛇藤来换钱,人们脸上洋溢着兴奋而幸福的表情,每个人都想趁着财神爷发钱赶紧多赚点,毕竟,这钱来的可比种地容易多了。 这天,陈国太史句谷来到郊野游玩,这是他每年的习惯,一来踏踏青,欣赏一下初春景致,二来,也要看看农田的耕种情况。 句谷坐在马车里,沿着盘水河一路游览。阡陌田野中,青绿的嫩草抢先从土地里探出头来,点缀着各色的野花,洋溢着春回大地的气息。 车行到河堤时,句谷叫停马车。 “停车。” “吁……” 马匹停住,句谷在车夫的搀扶下走下马车,他来到堤岸边,只见盘水河两岸,垂柳已经吐出娇嫩的新芽,和风吹拂,在水面扬起粼粼波光,句谷深深呼吸一口,顿时觉得心旷神怡。 句谷指着水面,对车夫说道:“有道是春雨贵如油,好在今年雨水充沛,你看,这盘水河水量充盈,呵呵,今年会是个丰收年啊。” “大人说得对。” “我们陈国子民勤劳开化,只要天公作美,就一定可以取得好收成。” “嗯!只不过……”车夫欲言又止。 “只不过什么?” “不知大人注意没有,这一路看过来,田地里好像都没什么人啊?这要放到往年,赶上春耕,正是忙的要命的时候。” “咝……”句谷倒吸一口气,说道:“你这么一说,好像还真是,刚才我就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儿。” “小人也没仔细看,没准是我只顾看风景,看走了眼。” “不对,不对,田里的人就是少了,此时正值春耕,地里怎么会一个人影都看不见?” 说罢,句谷快步绕到马车另一侧,指着面前的耕地说道:“你看!人呢?哪里有人?!” 车夫战战兢兢的嘀咕道:“是不是都回家歇着了?” 句谷小跑到最近的一块农田边上,仔细一看,顿时大发雷霆,“这是谁家的地!眼看播种的时候就快过了,这块地怎么连耕都没有耕!这可是良田啊!” “大人息怒。” “你!你去看看!这附近的地是不是都没耕种!” “喏!” 车夫四处查看之后,果然发现这附近的几块良田都还没有耕种。 “禀大人,附近的地都还没有耕种。” “刁民!大胆刁民!你去附近找找,看到人就给我带来!我倒要问问这是怎么一回事!” “喏!” 过了一会儿,车夫又跑了回来,无奈的说道:“大人,我在这附近跑了一大圈,一个人影也没见着……” 句谷气的火冒三丈,厉声道:“回府!” 车夫赶忙驱车回程,没走多久,车夫突然看到河堤上挤满了人,便赶忙转头对句谷说道:“大人!大人,快看啊!河边全是人!” 句谷赶忙撩开窗帘,探身向外查看,果然,河流两岸密密麻麻挤满了人,那些人正热火朝天的干着什么。 “走!我们去看看。” 车夫搀扶着句谷走下堤岸,然后叫来一个村民问话。 那村民背着一筐青藤,见来的人身穿官服,便连忙跪下行礼,“草民拜见大人。” “起来说话。” “谢大人。” “我问你,你家有地么?” “有,有一点。” “在哪?” 村民指了指,说道:“就在那边不远。” “我问你,你家的地耕了么?” 村民有些慌张,支支吾吾的说道:“地……嗯……耕了一些……还,还……” “到底是耕了还是没耕!” 村民被吓的扑通一下跪倒在地,“没……没耕完,前几天只耕了一点。” “为什么不耕种?误了春耕怎么办?还有,你们这么多人在河边忙什么呢!” 村民不敢吱声,战战兢兢的看着句谷。 车夫插话道:“大人问你话呢!你倒是说啊!你们这些人在这儿忙什么呢!啊?怎么不去耕地啊?” “大……大人,我们在,在这儿挖藤呢。” “什么?挖藤?什么藤?” 村民赶忙从筐子里抽出一根藤条递给句谷,“大人,就是这个,好像叫什么蛇藤,哦!对了,是南蛇藤。” “南蛇藤?”句谷将藤条拿到眼前,仔细观察,“你们挖这个干什么?” “有商人收,烘晒弄干后,一斤三个铜币,大家最近都在抢着挖藤哩!” “哦?有这种事?” “千真万确啊!这三五天,我都已经卖了一百来斤了!” “那你就不耕地了!?不种庄稼你吃什么?!” “买……买粮吃……” “那地就荒着?!” “大人教训的是,我一会儿就回去耕地,我家地少,三五天能干完,但就怕……” “就怕什么?” “就怕耕完地,这藤就被佃农们抢光了,他们又没有地……” “没地还不去给地主家干活?难不成要饿死?” “挖十天藤,就赶得上一年的收成了,别说没地的不愿意给人耕,我家有地,也没心思耕了……” 句谷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然后摆了摆手,让村民回去了。 “走!去见大王!” “大人,不先回府么?” “直接去皇宫!快!” “喏!” ------------ 第八十九章 钱?粮? 句谷一路飞奔,马不停蹄赶到皇宫,没等车夫把车停稳,他已匆匆跳下马车,小跑向皇宫内阁赶去。 一番通报之后,太监告诉句谷须在外面等待传唤,句谷焦急万分,来回踱步。 “传太史大人!” 句谷闻声,慌忙跑进内阁,见到陈王便扑通一声跪下行礼。 “起来吧。” “谢大王!” 句谷站起身来,这才发现房间里除了他还有另外一人——萧摄。 陈王问道:“太史大人,如此形色匆忙,所为何事?” 不知是有心堤防萧摄,还是出于厌恶,句谷按住内心焦躁,整理了一下衣服,平静的说道:“并无要紧之事,臣只是来汇报一下邻国的动态。” 说罢,句谷瞥了一眼站在旁边的萧摄,露出不屑的神情。 去年对吴一战,尽管句谷强烈要求,萧摄还是拒绝交出吴国太子,最后丢失太子,导致陈国本应立于不败之地,却最终功亏一篑,每次想到这件事,句谷都气不打一处出。 “想不到萧大将军也在这儿,该不会又是来说一些过人之见吧?”句谷讽刺道。 “太史大人。”萧摄转身向句谷行了个礼,然后说道:“在下发现异常,特来向大王禀报。” “哦?萧大将军又发现什么异常了?呵呵,萧大将军总有出人意料之处。” 陈王看出句谷在讽刺萧摄,便微笑着摆了摆手,说道:“萧大将军,有什么发现?” “禀报大王,臣发现,近日有吴国商人在我国各地频繁活动,这些人大肆收购一种生在在河边的藤草,虽不知这些人意欲何为,但臣认为,此事绝非偶然,其中必然有诈。臣请求大王下令,搜捕吴国商人,问其原委,而后全部诛杀!” 听到这话,句谷有些惊讶,想不到萧摄竟然也觉察到了这件事情,但对萧摄的反感令他不由自主的想要反驳萧摄。 陈王点了点头,问道:“太史大人,你可知道此事?” “臣也是为此事前来,萧大将军所说的藤草名叫南蛇藤。刚才,臣在乡野视察,确实看到百姓都在忙着采挖南蛇藤,以致大量农田闲置。” “那些商人们可否真的愿意为这杂草付钱?” “一斤干藤三个铜币,臣来的路上特意去看了一眼,收藤的摊子人声鼎沸,前去卖藤的人络绎不绝,看来这些商人是真的在收藤。” 陈王问道:“太史大人,如果你是农民,你是否会去挖藤?你仔细想想再回答。” “我……”句谷想了想,答道:“禀大王,我应该会去,毕竟这些商人的出价太高了,一斤干藤三个铜币,快赶上粮食了,但粮食得耕地、播种、浇水、施肥、收割、加工,要是天时不好,连糊口都难……” “所以百姓们也一样。” “大王说的有道理,何况还有很多没有土地的佃农,他们本就生活困难,现在有这样的发财机会,他们不可能不珍惜。” 此时,句谷陷入沉思,他开始觉得百姓们这么做也是有道理的,他最开始的观点产生了一些动摇。 陈王看着萧摄问道:“萧将军,你怎么看。” “臣以为,为商之人绝不会做无利之事,商人们既然愿意以高价收购,就必定能够通过收购这种藤草获取更大的利益,然而这种藤草真的值这个价钱吗?如果值,为何早几年无人采挖,今年却突然变成了抢手货?这其中必然有诡!” “那萧将军认为这其中的诡到底是什么?” “臣不知。” 陈王笑了笑,说道:“去年,吴国的商人游走列国,大量售卖一种香料——蛇棘香,这种香料气味芬芳,安神养脑,是各国王室贵族追捧的佳品,而这种南蛇藤正是蛇棘香的主要原料。” 听到“蛇棘香”三个字,萧摄打了个激灵,暗自叫苦,去年正是拜这蛇棘香所赐,他才满盘皆输。此时他只说藤草,并且装作从未听说过蛇棘香,只是因为他不愿、更不能提起跟蛇棘香有关的任何事。 原来,去年姬政救走太子之后,萧摄来到原本绑着太子的营帐查勘,只见四个守卫全部倒地身亡,除了脖子上细小的伤口,再无任何外伤。旁人不知是为何,都以为是吴国刺客混入,暗中刺杀守卫救走了俘虏,但深谙草药的萧摄凭借营帐里残留的靡靡芬芳,便已断定是姬政利用蛇棘香逃脱。然而,他不能将这一事如实汇报,只是编了个吴国刺客暗中救人的借口。 句谷听了陈王的解释,顿时恍然大悟,说道:“大王的意思是吴国商人为了制作和贩卖蛇棘香,所以来我国大肆收购?” “没错。” 句谷思索片刻,说道:“那样的话,对于我国来说没准儿也是件好事,如今国库亏空,钱财短缺,说不定这些吴国商人倒是帮了我们的忙……大王,要不我们就组织百姓收藤,从吴国商人那儿赚点钱?” 话音刚落,萧摄立即厉声驳斥道:“句谷误国!” 一听这话,句谷顿时火冒三丈,原本他就对萧摄怀恨在心,此时更是新账旧账一块算,他指着萧摄呵斥道:“萧摄!究竟是谁误国!?去年你不听我的建议,偏不转移吴国太子,导致我们满盘皆输,这一次你又要跟我唱反调?!” “大王!”萧摄跪倒在地,目视陈王真切的说道:“如果我们放任百姓采挖藤草,就必然耽误春耕,错过了农时我们拿什么养活自己?!何况如今已经有所耽搁,今年粮食必然减产!陈国商人表面收购藤草,实际是在消耗我国劳力!” “萧摄!愚蠢!”句谷指着萧摄骂道:“既然手里有了钱,就可以买粮食!种出来的粮食可以吃,难道买的就不能吃么?!” “哼!到时候吴国人不卖给你,你怎么办!” “呵呵,我当萧大将军有什么高见呢!他吴国人不卖,鲁国人就不卖了么!楚国人就不卖了么!” 萧摄一时语塞,竟然不知如何反驳,他想了想,停顿了片刻,又转身对陈王说道:“大王!臣有一个折中的建议!” “说说吧。” “臣认为,钱可以挣,但地必须要耕种!大王可以下令,禁止全国百姓采挖藤草,并强令百姓耕种田地,待田地耕种之后,由朝廷组织百姓采挖藤草,集中向吴国商人出售。” “不可!”句谷反驳道:“如此一来,吴国商人就会转而前往别国采购,等耕种之后,商人收购了足够的南蛇藤,就不会再来我国收购了!如今我国国库空缺!正是用钱之际,这钱我们必须要挣!” “吴国商人绝对有所预谋,这绝非单纯的商贸之事!” “什么预谋?!买卖交易,吴国商人又不是没给钱?!” 句谷和萧摄争论不休,突然,陈王拍了下几案,清脆的声响停止了两人的争吵。“就按萧大将军的意思办吧,即刻下令,禁止全国百姓采挖南蛇藤,并强令耕种,待春耕之后集中采挖出售。” “喏!臣这就去办!”萧摄应命道。 “可是大王……” 句谷还想说什么,却被陈王打断。 “好了,都散了吧,让本王休息休息。” “喏……”句谷不服气的应道。 这些日子可把俞显尧给累坏了,买卖好的不得了,每天一大早还没出摊,赶着来卖藤的百姓就已经排起了长队,从早到晚,生意络绎不绝,虽然辛劳,但俞显尧还是亲自操持,他是操心的命,这种好买卖还是亲自盯着点好。 这天一大早,俞显尧招呼伙计们摆好摊位,准备继续收购南蛇藤,可没想到的是,与头几天人满为患的情形不同,此时竟然无人问津。 俞显尧正纳闷儿时,走来两个官兵,二话没说就杵在了摊位前面。 俞显尧心里着急,按说该打点的都已经打点到了,怎么还会有这么不懂事的官兵,但他只能认倒霉,从怀里摸出二十个铜币,凑到官兵面前。 “二位官爷,巡街辛苦了,按说您路过我这儿,我怎么也应该孝敬两碗茶水,但鄙人这小摊甚是简陋,连个坐的地儿都没有,要不我出些钱两,请二位去前面茶楼坐坐?” 俞显尧说罢,就把铜币往官兵口袋里塞。 两个官兵收下了铜币,却仍像木头一样杵在摊位前,其中一个官兵瞥了眼俞显尧,说道:“掌柜,这些日子生意就别做了。” 俞显尧更是摸不着头脑,问道:“官爷这是什么意思?” “大王有令,禁止所有百姓采挖南蛇藤,同样禁止所有百姓出售南蛇藤,所以,你这生意就别做了。” 俞显尧又惊又气,“这是为什么?” “为什么?你们在这收藤,耽误春耕了呗,大王强令全国百姓春耕,等耕完地再集中采挖南蛇藤,到那时候再跟你们做生意。你啊,也别介意,你们不走,我俩就得在这儿杵着。” “哦,哦,多谢官爷,多谢官爷,我们走,我们走。”俞显尧点头谢道。 随后,俞显尧转身对伙计们喊道:“收摊!” 三月初的一个傍晚,公皙然处理完一天的公务,正准备回家,却突然被一驾马车堵在了府衙门口。 车里的人正是俞显尧,俞显尧见了公皙然,慌忙下车,行礼道:“公皙大人,不好了!” “哦?俞老,你不是去陈国了么?” “哎呀!大人啊,事情不好了。” “别慌,进来说话吧。” “哦,哦,谢大人!” 公皙然带俞显尧进入司民府,二人坐下之后,公皙然亲自为俞显尧倒了一杯茶,俞显尧来不及解渴,慌忙说道:“大人,陈国禁止百姓挖藤了,我没有办法才回来的。这不,第一时间就来向您汇报了。” “哦?禁止挖藤?” “是啊,是啊,一开始我们生意特别好,陈国百姓蜂拥而至,每天都能收购大量的干藤。这么收了十几天,突然陈国就下了禁令,不让百姓采挖南蛇藤了,同时也禁止百姓向我们出售,这么一来生意就没法做了。” “为什么会禁止呢?” “说是因为百姓采挖南蛇藤耽误了春耕。” “嗯,确实如此,百姓采挖之后还要花费时间烘烤,这些事情的确很费功夫,如此一来也就没时间耕种了。” “可是我不明白啊,咱们收购的价格是一斤三个铜币,这个价格够高了,如果挖得勤,用不了一个月,就能买原先一年的粮食,比种田好多了。” “确实如此,对于百姓来说,这个钱很值得去挣。” “陈王也真是的,种粮买粮不都一样么?干嘛放着好买卖不做?!” “俞老放心,陈国人不会不赚这个钱的,等到春耕结束,陈国人会更大范围的组织采挖,然后再和我们做生意。” “啊?公皙大人,我还没说呢,您怎么知道?对!对!是这样的,陈王的命令里面说了,等春耕结束,再组织百姓采挖,然后统一售卖。” “是天,这种办法全其美的。” “可是,大人需要南蛇藤来生产啊,这么一来不就耽误了么?要不?我们去其他国家采购一些?” 公皙然摇头道:“不可,必须在陈国采购,其他国家的一概不要。” “这?这是为什么?” 公皙然没有回答,而是摆了摆手说道:“俞老,既然回来了,就暂且休息几日。” “可是……真的不会耽误么?” “不会,这些日子你们送回来的干藤已经足够用一段时间了。” “好吧……那我等春耕结束再去吴国收藤吧。” “不用了,俞老,等陈国春耕之后让伙计们去收购就是了,我这还有一件要紧事儿想拜托你。” “大人只管吩咐!” 公皙然故作神秘,招手让俞显尧过来,一番耳语之后,说道:“此事切不可声张。” 俞显尧点头道:“知道了,大人放心!” 俞显尧离开之后,公皙然独自一人坐在屋子里出神。过了一会儿,他站起身来,从高阁上拿下一只竹箫,含在口中,吹奏起一只凄婉悠扬的曲子,这支曲子名为《涿鹿》。 ------------ 第九十章 长亭离别 四月中旬,天气温暖,初入梅雨时节,终日淫雨霏霏。此时,距离公皙然买下陈国的三月期限只剩下十几天了。 明心湖的环亭里,淅淅沥沥的梅雨不停敲打在青灰色的瓦片上,雨水沿着石柱流下,悄然汇入湖水,仿佛沾染了青黑的墨迹,在湖水中勾勒出长亭的倒影。 亭子里,暗红的火焰上架着一只铜壶,壶嘴冒出团团白雾,随着白雾弥散在水气中,芬芳的酒香也就伴着梅雨的气息沁润了亭中对弈的人。 公皙然白衣淡雅,一手挽袖,二指夹起一枚黑子,将这一子落于盘上。 郑旦一身青绿,仿佛出水嫩荷,空灵孤寂。她面若冷霜,眉间暗凝哀愁,仿佛外面纷飞的细雨。 二人相对无言,默默对弈上百手,正是盘面焦灼之时,郑旦却取出二子置于盘边,投子认输了。 “先生,你赢了。” “盘面尚未分明,娘娘胜算仍过半数,何必急于投子认输。” 郑旦莞尔,“先生棋艺本就远在我之上,平日都是让着我,这一点我心中有数。其实我总想跟先生认真下一局棋,但我知道,以先生为人,定然终有顾忌。今日盘面与以往并无差异,不出十手,先生必然节节败退,最终兵败山倒。既然你我都已经知晓结局,又何必重蹈覆辙?倒不如我自己先认输了。” 公皙然没有答话,只是取出两只小酒碟,将两只酒碟斟满,举起一只呈给郑旦,“今年梅子熟得早了一些。” 郑旦接过酒碟,却迟迟没有饮下,酒碟贴在唇间,芬芳的酒香就更加浓郁,青梅的酸涩和桃花的芳香在空气中弥散,幻化出梦中的画面。 那应该是个阳光明媚的日子,一片远离尘世的田园里,刚刚播下的种子萌发出嫩绿的幼芽。院子里只有几间简陋的屋舍,一颗桃树盎然绽放,清风拂来,桃花纷然如雪。她牵着公皙然的手,采摘新鲜的花瓣,洗净鲜嫩的青梅,煮一壶欢声笑语,品一碟落芳青梅。 酒香迷醉,时光沉淀,她静静依偎在公皙然肩膀,二人遥望西山夕落,箫声婉转,飘然远方,余晖批上金色的薄纱,萦绕阡陌阔野。 一道惊雷劈落,风沙忽然卷起,田园焚烧殆尽,桃树枯萎凋零,乌云遮天蔽日,耳边再次充斥淅淅沥沥的雨声。 泪水潸然。 “娘娘……” 公皙然从怀中取出一只白色的锦帕递到郑旦面前。郑旦接过锦帕,手指相触的瞬间,心中翻腾起无限感伤。 良久,郑旦问道:“先生,距离买下陈国的期限只剩下半个月了,如今却没有任何迹象,先生这次可有打算?” “谢谢娘娘关心,在下有打算。” “买下陈国?这种事情又怎么可能。虽然先生才华出众,非常人所及,但又怎么能完成这闻所未闻之事?先生应该知道,如果最后买不下陈国,可是要掉脑袋的!” “娘娘不必担心,我自有办法。” 郑旦轻咬嘴唇,眉头紧锁,终于鼓足勇气说道:“先生不要逞强,逃出吴国吧!我和先生一起离开!” 心跳怦然,目不转睛,却依旧没有得到回应。 “先生!有我陪着你不好么?!” 公皙然叹了口气,轻轻摇头。 “娘娘,虽然买国一事听起来不可能,但我却能做到。而这世间总有些事情,是你我永远都不可能做到的。” 听罢,容颜枯萎,眉目之间烟雨潸然,朱唇微启,泛出一丝苦笑,她伸出玉手,想要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抚摸公皙然的脸。 “娘娘。” 手愣在半空,而后无力垂下。 郑旦缓缓起身,背对公皙然说道:“先生,但愿还能再见吧。” 环亭绵长,佳人无声远去。 梅雨不休,从此天涯两方。 ------------ 第九十一章 陈国危亡 虽然陈吴两国相隔千里,但这个时节,华夏大地却多是阴雨连绵。 宛丘陈旧的宫殿在阴雨中显得更加颓败,雨水阴湿的宫墙上残漆剥落,孤零零的高台也仿佛在雨雾中瑟瑟发抖。 萧摄身覆铠甲,冒雨穿过残破的宫门,焦急的向内阁赶去。 来到内阁门外,萧摄抖了抖铠甲,甩掉一些的雨水,然后在太监的传唤声中步入内阁,他这才发现句谷竟然也在内阁之中。 “拜见大王!臣有要事汇报!” “你说吧。” “喏!两月之前,吴国商人来到我国大肆收购藤草,当时臣以为这其中必然有诈,但并无法确认,如今臣终于弄明白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然而为时已晚,灾祸将至,国家危亡。” 话音刚落,句谷插话道:“萧大将军还在纠结此事?既然当时已经按照你提出的方案执行了,又怎来国家危亡一说?” 萧摄反驳道:“当时的方案只是亡羊补牢,虽然后来强令春耕,但并未下令诛杀吴国商人,这些商人离开城镇,私底下前往乡野继续收购。据我所知,很多村子政令不达,百姓仍然大肆采挖藤草,另外,佃农流民并无土地,这些人更是无心耕种,想尽办法偷挖藤草。如今已经立夏,却仍有大量良田闲置,草草耕种的庄稼也有大片枯死……” “哼,照你的说法,我们当时还应该将吴国商人全部诛杀掉?那不正好给了吴国人出兵的借口?” “太史大人,难道你现在还没看出来么?这些商人就是吴国攻打我们的先锋!” “哈哈,天大的笑话,我还从没听说过用一帮视财如命的商人来打仗的事儿!这些商人不过是来做生意罢了。萧大将军可否知道?据我估算,吴国商人投入的钱财已经超过一千两黄金!去年战败赔偿的钱,咱们已经赚回来了!” “句谷!你鼠目寸光!眼里就只有这一千两黄金!” “你!萧摄!你有什么资格说这种话!去年战败的罪魁祸首是谁?!” 陈王挥了挥手,示意二人停止争吵,然后说道:“萧大将军,你刚才说国家危矣,到底是怎么回事?” “禀大王!如今已经进入汛期,终日阴雨不断,国内所有河流均水位高涨,已有洪灾之势。” 句谷又插话道:“萧大将军原是吴国人,可能对陈国还是有所不知吧,每年到了这个时候,河流水位都会上涨,等这些日子过去,水位就降回去了。洪灾虽然也有过,但今年这雨量,呵呵,根本不至于。” “太史大人可能忘了!今年雨量或许不大,但今年河边的藤草却被挖净了!” 这话如霹雳一般,令陈王恍然大悟,他低头看着自己的瘸腿,终于明白了吴国人的意图。 “萧大将军是说防止洪灾要靠这些藤草喽?笑话……” 句谷话还没说完,陈王突然用拐杖狠狠的锤击地面,句谷吃了一惊,迷茫的抬起头看着陈王,却见原本平静的陈王此时竟紧紧皱起眉头,眼睛死死盯着萧摄。 萧摄上前半步,跪拜道:“大王!吴国人用心险恶,如今洪灾或已不可避免,田地甚至绝收,眼下大祸将至,国家危矣!” “洪水……洪水……我,我竟然……欸!”陈王气喘吁吁道:“萧大将军!眼下该如何救国!” “大王!臣以为,眼下须立即动用全部资金到邻国购买粮食,以应付即将到来的饥荒!” “好,好,就依你的意思,立即去办!” “喏!” 数天之内,陈国境内依然阴雨不断,河流水位大幅上涨,因为堤岸植被遭到毁灭性破坏,洪水决堤而来,农田屋舍遭到大水漫盖,陈国百姓苦不堪言。 宛丘城北边的盘水河也泛滥成灾,洪水灌进宛丘城,冲淹了街道房屋,就连皇宫也浸泡在积水之中。 然而天公并无好生之德,雨水依然下个不停。 萧摄淋着骤雨,快马奔向皇宫,他趟水跨过宫门,直奔内阁而去。此时,陈王正在焦急的等他。 “大王,臣回来了。” “怎么样?粮食买了么?” “还没有,臣派人前往周边各国买粮,但到了才发现,吴国人竟然早在一个月前便开始在咱们周边各国大肆收购粮食,吴国人的大肆收购导致粮食价格疯狂飙升,如今粮食的价格已经涨到了原来的两三倍,按照现在的价格,咱们连计划的三分之一都买不到。” “欸!如今洪水爆发,饥荒四起,如果没有足够粮食,咱们该怎么办啊?!对了!这样呢?我们买劣粮!这个时候只要能吃饱肚子就行了!” 萧摄无奈的摇了摇头,说道:“大王,吴国人一开始收的就是劣粮,那些粮食多是各国的储备粮,放置多年,大多已经受潮变质,因此价格十分低廉,吴国人买净了劣粮,却仍然大肆收购,这种收购行为不仅导致粮食价格上涨,扰乱了粮食市场的秩序,更是引起了各国朝廷的警惕,现在鲁国和蔡国均已禁止百姓出售粮食。” 听完这话,陈王瘫软在王座上,摇头叹道:“这是天要亡我陈国么?” “大王,并非天要亡我,而是吴国人要亡我,臣敢断言,饥荒之后,吴国铁骑必然来犯!” “你说的没错……本王悔不当初,哎,寡人真是被钱财迷瞎了眼啊!” “这并非大王之过,当时国库亏空,正是缺钱之际,被那些商人蒙蔽也是在所难免。” “哎,眼下还有什么办法么?” “有!” “什么办法?!” “求助于楚国!” “楚国?楚国贪婪无道,亡我之心不死,它向来对我国虎视眈眈,又与吴国有什么差别呢?” “楚吴之间素有深仇大恨,危机时刻我们除了求助于楚国,也再无他法,或许,两虎相争之时,我们还能择机脱身。” “哎,也罢,事已至此,只能向楚国求助了!” “大王,臣愿前往楚国求救!” “去吧,去吧。” “喏!” 姑苏城里,公皙然正望着外面的绵绵细雨发呆。 这时,俞显尧前来求见,俞显尧很是兴奋,进门便报喜道:“公皙大人!现在各国都已经严禁百姓出售粮食了!” 公皙然面容惆怅,“嗯……” “之前您让我去各国收购劣粮,我还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当时我还纳闷儿,买这些东西能有什么用?干嘛要花那么大的价钱买一堆喂牲口的东西?现在我终于明白了,包括您让我们去陈国采购藤草的用意我都弄明白了。大人运筹帷幄,不费一兵一卒,竟真的将陈国买了下来!老朽拜服啊!” 公皙然没有说话,他知道自己的计划成功了,现在陈国已经处在崩溃的边缘。然而,这种胜利并不能令他感到任何欣喜,他甚至感到悲哀。他能想象到陈国百姓正在经历着怎样的痛苦,饥饿、疾病,无数痛苦折磨着世间的生灵,人们正在承受他带来的灾难。 或许,这总好过战争,总好过成千上万人拼命厮杀。 战争,难道不正是他极力避免的么? 可是,这世间的征战永远不会停歇,下一场战斗依旧会到来,下一次厮杀依旧会血流成河。无数的陈国人、吴国人、这华夏大地上的所有人,都终将陷入纷乱的征伐。 他无法阻止这一切,无法改变这一切,虽然他希望用自己的能力去挽救生命,去创造一个和平幸福的时代,但是他的力量是那么的微弱,他的生命是那样的短暂,他不是神明,没有改天换地的神力,他只能在这条漆黑悠长的道路上挣扎前行,用自己的方式尽可能的拯救更多的人,化解更多的痛苦。 这,可能就是他的使命,是他所践行的道。 “公皙大人?” 俞显尧的话语将公皙然从混乱的思绪中拉回现实。 “大人,晚上能否请您到醉柳楼小聚?我们想提前给您庆功,还望大人能够赏脸。” 公皙然摇了摇头,黯然道:“不了,我身体不太舒服,请俞老见谅……” “那改日呢?” “不必了……我无功可庆……俞老,请回吧……” “那好吧……大人请保重身体。” 俞显尧不敢再坚持,便行礼离开了。 外面的雨停了,公皙然扶着阴湿的柱子,仰望阴沉的天空,轻声自语道:“不要再下雨了……” ------------ 第九十二章 暗流涌动 四月的最后一天,天气难得晴朗,张循、姬政正在抓紧操练士兵。如今新法练兵已经初见成效,士兵们的战斗力和精气神都有不错的改观,姬政深感欣慰,对张循说道:“这段时间士兵们进步了很多。” 张循也点头道:“是啊,孙武大将军说过,胜兵先胜而后求战,败兵先战而后求胜,练兵总好过黩武。” “看来你兵法没白读。” “那是,我虽然没你读得多,但也没少读啊。再说了,架不住你天天劝学,我要是还不读些兵法,烦都要被你烦死了。” “我那是为你好,人必须勤奋才行。” “行了,行了,我知道了,真啰嗦,怎么感觉你现在婆婆妈妈的?哎,想不到啊,这一说要结婚了,性情都变了。” 姬政眉眼一横,“胡说八道!” 张循嬉笑道:“本来就是,以前你整天绷着个脸,现在天天乐哈哈的,尤其是看到哈娜姐,那叫一个心花怒放,满面桃花!哈哈!” “去你的,军营里面不谈儿女情长。” “说说嘛,你有什么打算?过年的时候还说春天就办呢,明天就是五月了,你还不着急?你不着急,哈娜姐也着急啊。” “哎,最近练兵繁忙,一直也顾不上操办。婚姻是大事,我不能委屈了哈娜,所以就算拖一拖,也不能草草了事。我必须按照中原的传统仪式来办,需要准备的东西很多,还要提前定制家什,军营里这么忙,我哪有时间操办啊?” “别,搞得好像我不让你办似得,你这就去操办,该办什么就去,别在这儿杵着了,我还等着喝你的喜酒呢!” “那怎么行?我虽然身为布艺,但好歹拿着策士的钱两,哪有因私废公的道理?” “去嘛!去嘛!这边又没什么大事了,阵法、操课都已经教习了,剩下的就是多多演练,你在这儿也帮不上什么忙,赶紧去操办婚事吧!” “不行,不行。” “你真是的,不知道哈娜姐看上你哪里了……你想啊,你每天回家,天都黑了,木匠店早关门了,这么一来,你永远也没机会定制家什啊。这样吧,你现在就去,我以大司马的名义给你批假了,不过要抓紧哦!” 姬政扑哧一笑,说道:“好吧……大司马大人,谢谢啦!” “嘿嘿!快去吧!” 说罢,姬政便离开军营,去往集市,集市上热闹非凡,人流如织。姬政来到一处木匠店门口,打量着外面摆放的样品。 这家木匠店手艺不错,几案,床榻,箱柜都做得十分精致,可就在姬政仔细挑选家什的时候,他突然感觉到一丝异常,这嬉闹的集市中似乎有一双眼睛正在暗中盯着他。 姬政假装没有觉察,仍是一边挑选,一边向木匠店的伙计询问价钱,这时,他绕着一个一人多高的大柜子走了半圈,当柜子挡住他的身形时,他猛然加快脚步,迅速离开了木匠店。 转过两个街口,姬政钻进一条小胡同,躲在一颗树后边。果然,转眼的功夫,一个身影也闪进了胡同。 那身影在胡同里停住,他笑着说道:“呵呵,不愧是姬先生,才跟了两条街,我就被发现了。” 姬政从树后缓缓走出,对那身影说道:“我当是谁呢,原来是双刀客青门啊。” 青门行礼道:“姬先生,两年未见了。” 姬政没有回礼,只是说道:“是啊,两年未见了,不过我根本不想见你,趁我还未起杀心,你赶快走吧。” “姬先生,在下这次来并无恶意。” “既然没有恶意,为何还要鬼鬼祟祟的跟踪我?” “此前与先生有些过节,是在下有愧于先生,我知道先生心中厌恶,所以只能先跟随先生,找机会跟先生说上几句话。” 姬政摇了摇头,轻蔑的说道:“哎,你们就改不了这种下作的做法,说吧,找我什么事。” 青门再度行礼,恭敬的说道:“不知姬先生可否还记得,您与哈娜小姐从星月堂逃离之后,曾经在吴越边境救过一个人。” “记得,不过我并不知道那人是谁。” “先生,您不知道他是谁,但这两年来,他一直令我寻找先生,今天好不容易才找到您。” “哦?他是谁?” “他正是我的大王!” 姬政吃了一惊,说道:“越王?勾践?” “正是!” 此时姬政将两年前的事情联系起来一想,顿时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姬先生,大王感激先生救命之恩,听闻先生逃离星月堂的事情之后,更是对先生的才华仰慕至极,我听说先生在吴国并无官职,不知先生可否摒弃前嫌,随我去越国建立一番功业?大王愿将大将军之职授予先生。” 姬政摇头道:“不,我已决心留在吴国,不会再多做考虑了。” “先生!请先生三思啊!以先生之武艺才学,却未在吴国谋得一官半职,吴国人鼠目寸光,竟然如此怠慢先生!在下为先生鸣不平啊!” “哼,吴国人有没有怠慢我,我心里有数,但你们越国人所做之事,却令我反感至今!” “先生!此前的过错,在下愿一人承担,只要先生肯随我去越国,当牛做马,青门在所不辞!” “算了,你走吧,我不会去越国的。” “先生!请跟我去越国吧!不然我是不会离开的!”青门扑通一下跪倒在地,苦苦请求。 “那你就跪着吧。” 姬政冷冷瞥了青门一眼,便转身离开了。 第二天,五月初一,这天正是公皙然买下陈国的三月之期,吴王召集重臣要员,在皇宫举行高层议会。 此时,陈国洪水爆发、粮食短缺的事情已经传开,人们也终于明白了公皙然买下陈国的计策。 公皙然刚一来到皇宫,官员们便弹冠相庆,与公皙然礼尚寒暄。伯嚭到来之后,更是拉着公皙然大加称赞,就连一向清高的伍相国,在经过公皙然身边时也流露出赞许的神情。 过了不久,吴王来到皇宫,众臣行礼。 吴王心情甚好,挥手道:“众爱卿免礼。” “谢大王。” 吴王看向伯嚭,笑着问道:“太宰大人,三个月前,公皙司民说要买下陈国,如今正是三月之期,效果如何?” 伯嚭起身说道:“托大王洪福,如今陈国洪水爆发,粮食匮乏,国民动乱,经济崩溃,公皙司民买国之事,可谓效果显著。” 吴王点头道:“嗯,这事情我已经听说了,不知公皙司民是如何做到的?” “大王,何不让公皙司民自己说说呢?” “好!公皙司民,你说说看,你是如何买下陈国的?” 公皙然起身行礼,说道:“大王,所谓买国,并非买下国体,国体乃是江山社稷,绝非可以买卖之物,臣所买的只是一种生长在河边毫不起眼的藤草,然而即便是这种微不足道的藤草,却足以断送陈国五百年的江山社稷。” “嗯……”陈王点了点头,若有所思的说道:“江山之大却有赖于藤草之小,王权之重也有赖于黎民苍生啊……” “大王圣明!” “三个月前,本王确实想不到,不费一兵一卒,竟然能将陈国逼至如此田地,公皙司民确实令人刮目相看。接下来,我们只需趁虚而入,一路踏平陈国便是!好!谁可带兵出征?” 吴王话音刚落,公皙然突然说道:“大王!臣有话说。” “公皙司民屡有高见,但说无妨!” “大王,臣以为,灭国不妥。” 公皙然说完这话,所有人都用惊讶的眼光看着他,费了这么大功夫不就是为了灭掉陈国么,怎么到了这个时候,又不妥了呢? “不妥?有何不妥?”吴王疑惑的问道。 “大王,灭亡陈国所为何事?无非是扫清北上争霸的障碍罢了,如果占领了陈国,就要投入大量兵力防守,陈国地处中原,列强环视,素来是兵家必争之地,恐怕我们占领了陈国,反倒是为其所困。” 吴王点了点头,示意公皙然继续。 “此外,去年与陈国一战,天下人对陈国多有同情,反倒是对我们颇有微词,如果时隔一年,我们再次兴兵灭亡陈国,就难免被天下人指责,甚至可能招致诸侯各国的联合攻击,而陈国百姓更是会将国仇家恨全部算在我们头上,刺客死士恐怕会骚扰不绝。” “有道理,但也不能放着陈国不管了吧?” “管,有人会管。” “哦?谁?” “楚国。” “楚国?什么意思?” “大王,我们只需屯兵边境,做出进攻陈国的姿态,陈国就必然向楚国求救,甚至有可能,他们现在就已经向楚国求援了。” “嗯,有道理,楚国不会眼看我吃下陈国的。” “正是,楚国一直对陈国垂涎三尺,只是碍于列强之威,一直不敢下手,但我们若想独占陈国,楚国也绝对不会坐视不管,如此一来,楚国必然出兵相助。” “嗯,接下来呢?” “对于陈国来说,两虎相争是它最希望看到的局面,所以陈国一定会想尽办法平衡我们与楚国的力量,争取在夹缝中求得容身之地,所以,陈国在得到楚国的帮助之后,一定会转而倾向于我们,如此一来,一个真正亲吴的陈国,反倒对我们最为有利。” “嗯,很好!你说的非常有道理。”吴王称赞不已,随后又问道:“太宰大人,你以为如何?” 伯嚭忙答道:“臣以为,如此甚好!如此甚好!” “伍相国,您觉得呢?” 伍子胥也点头道:“如此也好,总好过对陈用兵。” “哈哈!那就按照公皙司民说的办,点齐兵将,下月出兵!” “大王圣明!”众臣行礼道。 “公皙司民,本王要提升你为上卿大夫,而且还要重重赏你!说吧,你有什么想要的?” “臣并无他求,只希望能亲自领兵。” “哦?你领兵?你还懂得行军打仗?” “臣虽然从未上过战场,但对行军之事也略知一二。此外,此役不在乎征战,而在于权衡,所以,臣胸有成竹。” “哈哈,好,本王准了!寡人命你为征伐大将军,命张循大司马为副将军,你二人可点齐两万精兵,下月出征。” “喏!”公皙然和张循齐声道。 ------------ 第九十三章 五行命理 五月十五,又是一年荷灯佳节。近日吴王心情甚好,时隔两年,他再次于明心湖设宴,与民同乐。待到圆月高悬之时,整个姑苏城将再次沉浸在一片歌舞升平的太平盛世中。 此时,夕阳西下,大街上却人流如织,商贩们张灯结彩,整个集市开始热闹起来。 和予预定了环亭里最佳的位置,在这个位置可以清晰的看到水中平台上的歌舞表演,公皙然等人在亭中围坐,嬉笑欢谈,畅饮琼浆,好不快活。 和予举起一只酒杯,向公皙然敬酒道:“公皙哥,我去年绝对想不到这蛇棘香里面居然有这么多名堂,挣钱不说,居然还能把陈国给买了,厉害厉害!公皙哥,我敬你一杯酒吧!” 公皙然笑着说:“那你应该敬哈娜小姐才是,要不是哈娜小姐教会你怎么制香,后面所有的事情都无从说起。” “哦,对,对,那我先敬哈娜姐。”和予转身向哈娜说道:“哈娜姐,谢谢你!” 哈娜举起一杯酒,向和予一敬,而后一饮而尽,和予见哈娜喝得痛快,便也赶忙将酒饮下,不想却呛了一下,咳个不停。 “咳咳,呛着了……咳咳……” 哈娜用力向和予背上一拍,笑道:“到底是小孩子。” “我才不是小孩子呢!咳咳。” 公皙然举起酒杯,说道:“和予,来,我敬你一杯酒吧,这一年你辛苦了。” “公皙哥,这怎么可以,还是我敬你吧!” 公皙然笑着对在座的众人说道:“各位,我们来到姑苏已经两年多了,与诸位相识是在下的荣幸,今日又值荷灯佳节,愿岁月静好,亲友安康,来,我们同饮此杯吧。” 众人纷纷点头,于是各自举起酒杯,一同饮下。 和予喝完这一杯,反倒不咳嗽了,他放下酒杯说道:“公皙哥,你什么时候出征啊?” “月底。” “小循哥也去么?” 没等公皙然答话,张循便插话道:“我不去能行么?我得保护小然哥才行!那战场上可是刀剑不长眼啊!你是不知道,那箭射过来像下雨一样,密密麻麻,唰唰唰……” 张循说道这里,和予、霜荼脸上都露出紧张的神情,霜荼拉着张循问道:“小循哥哥,一定要小心呀,霜荼希望哥哥们都没事。” 张循哈哈一笑,“放心!只要我在,就一定没事!” 公皙然微笑着点了点头,说道:“有大司马保护我,大家尽可放心,而且此次只是威慑,并不会有实质的交战,我之所以请求亲自领兵,就是为了避免战斗的发生。” 和予若有所思的点头道:“原来是这样,公皙哥去的话,一定可以控制局面,避免战斗厮杀,不战而屈人之兵。如果别人领兵,就很可能会引发战斗,那时,士兵战死牺牲,百姓流离失所,哎,那可就惨了。” “所以,这次我事先就向太宰大人请示,希望他向大王推荐小循随我出征,届时,小循可以帮我说服陈王。” 张循恍然大悟道:“哦!原来之前小然哥都已经做好准备了!我还奇怪呢,大王怎么直接就任命我为副将军了。” 公皙然点了点头,“这次,我们要尽量避免流血厮杀,争取以和平的方式达成目的。” “好!我会尽力!” 公皙然又对和予说道:“和予,去年冬天的时候你陪我去买了很多麻布,还记得么?” “记得!” “好,清点一下,这次我要全部带去陈国。” “对了,前几天俞显尧找到我,说他前几个月帮你在各国收购了大量粮食,这次出征也要全部带走,公皙哥是不是打算将粮食和麻布都送给陈国啊?” 公皙然点头道:“因为我的缘故,导致陈国百姓遭受苦难,他们缺衣少粮,但愿这些粮食和麻布会有些帮助。而且,这种援助也会成为我们和平解决问题的筹码。哎,但是,这种事情伤的到底是百姓,希望我们和谈之前,陈国百姓能撑得住。” “公皙哥,这样总好过战争啊,一打起仗来,可就不是挨饿那么简单了,那要死多少人啊!陈国人,吴国人,楚国人,遍地尸骨!” 公皙然沉默了一会儿,说道:“算了,不说这些了,月底就要出征了,这一去可能就是几个月,今天过节,大家开心最重要。” 这时,一直没有说话的姬政突然插话道:“我跟哈娜商量了,我还是决定跟你们一起去。” 张循听姬政这么一说,忙说道:“小姬,咱们不是说好这次你留在家里准备婚事么?我们还等着回来喝喜酒呢!” “婚姻是大事,我自然是不能马虎,该有的礼仪一样也不能少,但是,你们两个去战场,我又怎么能放心!我跟哈娜商量了,婚事再往后拖一段时间,等我们这次从陈国回来,我什么也不干了,一心一意的操办婚事。” 张循有些着急的说道:“不是都说了么?这次去就是谈判,带兵只是威慑,不会有危险的,你不用担心我们。” 姬政摇了摇头,说道:“不行!兄弟上阵,我又怎能一人躲在家里?” “小姬……真的不用担心我们俩的。” “不行!我必须去!” 这时,哈娜举起酒杯说道:“让他去吧,如果是为了婚事而让兄弟只身涉险,这种事情,无论如何我也是不会同意的!这样,我敬你们兄弟三人一杯酒,愿你们平安归来。” 张循看着哈娜坚定的眼神,便不再反驳,而是说道:“谢谢哈娜姐,我一定会保护好小姬和小然哥的!” “谁要你保护?是我保护你们两个才对!”姬政立即驳斥道。 “分明是我保护你!” 众人见状哈哈大笑,互敬之后,一饮而尽。 放下酒杯,姬政一把将哈娜搂入怀中,轻轻的吻在她的额头,“哈娜,等我回来。” “嗯!”哈娜一脸幸福,“等你回来,我有一件礼物要送给你。” “哦?是什么?” “秘密。” 张循跟哈娜对了一下眼,笑眯眯道:“没错!秘密!哈哈!” 姬政开心的搂紧哈娜,“好!那我就等着回来再看看这神秘的礼物到底是什么吧!” 这时,天空中突然绽放出几朵绚丽的烟花,五颜六色的烟花点缀着明亮的圆月,铺满湖面的接天莲叶和张灯结彩的热闹集市彰显出节日的快乐氛围。吴王走出高台向百姓问候,君王、百姓举杯同饮。 欢快的音乐演奏起来,优美的舞蹈跳动起来,一派欢乐祥和,这些都与两年前别无二致,唯一不同的是,此时,吴王的身边只有西施一人相伴。 公皙然举起酒杯,望着天空中的圆月,默默饮下杯中琼浆。 荷灯节庆典正式开始了,水中平台上,舞女们偏偏起舞,百姓们觥筹交错,尽品珍馐。 公皙然等人正在一边饮酒,一边说笑,这时,亭子外面走过来一个老头,这老头满头银发,面色红润,倒是一番仙风道骨的样子,他手里举着个幡子,上面写着“相面观气”四个字。 老头来到亭子外面,对众人道:“各位公子小姐,我老远便看到此处彩气飞升,其气之盛,仅次于那高台上的龙气,今日乃是荷灯佳节,是天赐的好日子,不如老朽给诸位贵人相面观气,如何?” 和予站起身来,冲着老头摆了摆手,刚想打发走人,却听这老头说道:“这位公子,眉清目秀,器宇轩昂,一看就是富贵之人,我看公子面相,观公子气息,便知公子是什么季节出生,以及五行所属。” 听他这么说,和予有了点兴趣,笑着说道:“那你说说看,说对了有赏,说不对就赶紧走人。” “那是,那是,公子放心。”老头仔细端详着和予,然后左看看,右看看,说道:“公子是夏天出生,五行主金。” 和予一惊,惊讶的说道:“哎呀,没错,还真让你说中了,你说说看,是怎么看出来的?” 老头笑眯眯的看着和予,却一言不发。 和予从袖子里摸出几枚铜币,赏给老头,说道:“行了,说说看。” 老头高兴的接过铜币,“俗话说,相由心生,心由命定,人的出生就决定了命理,命理也就会反映到相貌和气息上,公子相貌堂堂,眉宇之间活力无限,周身上下气息旺盛,如此相貌气息之人定然是夏天出生,而且公子眉峰挺拔,犹如出鞘利刃,所以应该是五行主金。公子啊,这金由土来生,公子要想升官发财,可应该多与土旺之人打交道啊。” “嗯,呵呵,有点意思,那你看看在座的可有土旺的人?” 老头打量了在座的几人,当他看到公皙然时,突然一惊,忙跪下说道:“这位大人定然是土命,而且还是厚土之命啊!” 和予一听,忙问道:“公皙哥,你真的是土命?” 公皙然忙起身将老头扶起,“老人家,快快请起。” “大人,您这相貌,懂行的只需瞟上一眼,就知道是当大官的命!而且您与那贪官劣绅不同,您慈眉善目,一看就是个为国为民的好官啊!哦,对了,大人俊美潇洒,气息宛如小雪纷飞飘洒大地之上,所以大人应是初冬之时出生。” 公皙然点了点头,说道:“我五行土旺,入冬时出生。” 和予听罢这话,算是完完全全的相信了,这两年来正是拜公皙然教导他才能取得如此大的长进,看来老头所说的“土生金”不无道理。 和予说道:“算你厉害,你说对了,这位大人正是姑苏司民。好吧,你接着看看。” 这时,在座的都对这个老头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张循更是抢着说道:“看我,看我,我呢!我呢?!” 老头仔细将张循打量一番,说道:“公子五行主木,正月出生。” 张循一惊,叹道:“厉害!月份都说对了!不过我也不知道我是不是木命,怎么看是什么命?要生辰八字么?” 没等张循问完,老头突然惊讶的看着姬政,跪下说道:“这位公子……不对,这位……嗯……这位大人,您可是非凡之命啊!” 姬政笑道:“错了,在下白身之人,并不是大人。” “我只能这么叫您了!您是盛夏出生,五行主火!大人之气与那高台龙气相似相冲,可谓……” “嗯,没错,我盛夏出生,五行主火。”姬政急忙打断了老头,然后从袖子里摸出一些铜币递给老头,然后冲他微微一笑。 老头连忙感谢。 这时,霜荼问道:“能给我也看看么?” 老头端详了一番,说道:“姑娘五行主水,深秋出生。” 张循突然哈哈大笑道:“哈哈,你错啦!霜荼是春天生日,是荼蘼花开的时候!” 霜荼也摇了摇头,说道:“爷爷说我是五行主火。” 老头听罢,眉头紧皱说道:“姑娘面容清秀如水,睿智敏感,瞳眸清如幽泉,若寄愁思,又怎么会是五行主火呢?” 张循幸灾乐祸道:“哈哈,错了吧!” “奇怪,奇怪,老朽数十年来从未错过……” 哈娜说道:“也难免会有错吧,五行?有意思,我们月氏那里没有这种说法,我也有五行么?” “姑娘,五行人人皆有,不管是哪里的人。” “是么?那你给我看看。” 老头看了看,说道:“姑娘五行主金,乃是春天出生之人。” “对,对,我是春天出生的,哈哈,不过我们那里四季与华夏不同,来到这儿,我才知道春天竟然如此美丽呢!” 老头又仔细观察了一下,神情凝重的说道:“姑娘,我看你气息缥缈,似乎是有灾祸将至,姑娘,你一定得听我的,这火克金,最近可得远离火……” 没等老头说完,张循突然打断道:“行了,行了,别火克金了!你都已经看错霜荼了,还瞎说,你可知道这火跟金是什么关系?人家俩正筹备婚事呢!” 老头听张循这么一说,忙连连致歉,“老朽有所不知,有所不知,但这位姑娘……” 没等老头话说完,突然从外面走来一队太监宫女,为首的大太监喊道:“民女哈娜,可在此处?” 哈娜看着太监问道:“我就是,有什么事?” “大王有令,请民女哈娜上台起舞。” 说罢,大太监向身后的小太监示意了一下,身后的小太监便托出一盘金子,呈给哈娜。 “好!走吧,我也好久没有跳舞了。”哈娜笑着说道。 ------------ 第九十四章 舞姿倾城 和予又摸出十几个铜币,打发走了看相的老头,挠头对众人说道:“奇怪了,大王怎么知道哈娜姐?” 张循笑道:“两年前,哈娜姐舞跳得那么好,全城的人都看傻了。今天又是荷灯节,大王又在泊心台设宴与民同乐,回想起两年前哈娜姐的倾城舞姿,就想让哈娜姐献舞了呗。” “嗯,也对,说起来,哈娜姐的舞跳得真是太好了!两年没看到了,好想看” “嗯,我也想看。” 哈娜散开头发,甩了甩头,说道:“你们两个就等着看吧,姐姐的舞蹈可没有生疏。” “嗯!”张循、和予齐声道。 哈娜收拾完衣服和头发,正准备跟太监去水上平台,姬政却一把搂住哈娜,凑到耳边说道:“我也想看。” 哈娜脸颊有些绯红,微笑着低声说道:“以后在家里跳给你看。” “嗯。” 哈娜来到平台上,和两年前一样,她脱掉鞋子,摆出舞姿,随着音乐声起,哈娜偏偏起舞。 珠缨旋,星宿摇,低眉弄袖叹长愁。 花蔓抖,龙蛇动,惜莲承步落桃花。 哈娜舞动着,不时望向水边的环亭,姬政站在水边,痴痴盯着水中如花般绽放的哈娜。 一曲舞罢,天空中绽放出绚丽的烟花,五彩光华明耀大地,荷灯星火辉映长空。 人间大美,应是如此。 全城百姓再次看傻了眼,过了好一会儿,才纷纷叫好欢呼,就连吴王也站到高台边上,大加赞许。 吴王高声赞许道:“好!跳得好!赏!” 哈娜转身向吴王行礼,然后便转身离去了水中平台。 看完哈娜的舞蹈,吴王回到座位继续饮酒,西施为吴王斟满酒杯,“大王,这女子的舞与我的舞相比,哪个更好?” “爱妃,那自然是不如你了。” 西施莞尔一笑,“这女子的舞跳得可真是不错,而且舞姿与我华夏舞姿大有不同,有机会我倒是想同她交流一下。” “好啊!爱妃学会她的舞蹈,然后融会贯通一下,本王可就有眼福了!”吴王笑着将杯中酒饮尽。 这时,一直候在席下的黄蕴上前敬酒道:“西施娘娘是天下第一的美人,无人能及。” 西施笑道:“黄大人真会说话,是不是天下女子在大人心里都有个排序?而且但凡是见过的女子,大人都过目不忘,不然怎么会向大王推荐民女哈娜来献舞?” 黄蕴谄媚一笑,忙解释道:“臣也是突然想起来,两年前,这个异族女子上台献舞,舞技虽然不能跟娘娘相提并论,但也算是出类拔萃,别有风味,所以这才向大王举荐。刚才娘娘说想同她交流一下舞技,臣以为,若能将这女子召入宫中,也不失为一番美事。” “哦?”吴王来了兴趣,接着问道:“这女子并非我华夏之人,可愿进宫?” “臣听说她来我华夏多年,而且并未婚配” “哼。”西施哼了一声,打断了黄蕴的话,然后娇羞的说道:“郎中令大人调查的可真清楚啊,难不成大王早已对这女子动了心?” 吴王大笑道:“哪有?我之前根本不记得这个女子,若不是郎中令推荐其献舞,倒真的少了一饱眼福的机会。” “哼,大王真是见一个爱一个。” “哈哈,怎么了?爱妃不高兴了?这女子舞跳得不错,但跟爱妃比可就差远了。” “我哪有不高兴?大王喜欢就行,说起来,我倒也十分喜欢这女子。呵呵,来,大王,喝酒。”说罢,西施又给吴王斟满酒杯。 “真的?” “真的,臣妾只希望大王高兴,就算大王要纳她为妃子,臣妾也无非是多了个姐妹罢了,到时候我们两姐妹就一起伺候大王。” “真不是气话?” “不是。” “哈哈,哈哈,那就好,那就好。” 说罢,吴王一饮而尽。 哈娜回到环亭,披散着头发在亭中坐下,姬政痴痴的看着哈娜,脸上流露着幸福的笑容。 “傻乐什么?” “没什么,就是看见你就喜欢得不得了。” “傻样子。”哈娜幸福的微笑着,身子一斜,投入了姬政的怀抱。 姬政紧紧搂住哈娜,共同仰望天空明月,姬政贴在哈娜耳边,轻声说道:“月亮真美,就像你一样,那么迷人,那么美丽。天空只有一个月亮,世间也只有一个你,除了你之外,一切都不重要。” 哈娜抚摸姬政的脸颊,温柔的说:“你对我来说也一样,除了你之外,一切都不重要。” “哈娜,真想早日娶你过门。” “我也想嫁给你,等你回来,我们就结婚。” “嗯,等我回来。哈娜,我爱你。” “我也爱你。” 这时,泊心台传来一声钟鸣,太监高喊道:“大王有令,放荷灯。” 于是,音乐声再次响起,人们陶醉在欢畅之中,荷灯沿着水流缓缓流淌,就如天空的星河,编织着美好的岁月。 张循一把拉住霜荼的手,“小霜,我们去放荷灯吧!” 霜荼两颊绯红,不知是羞涩,还是被灯火映红了脸,她点头道:“嗯。” 张循拉着霜荼来到明心湖边,将蜡烛粘在荷叶上,点燃烛火,顺着水流轻轻一推,荷灯缓缓漂流,承载着幸福的喜悦。 霜荼双手合十,闭上眼睛默默祈愿。 张循歪过脖子,嬉皮笑脸的问道:“在许什么愿望?” “不许问!说了就不灵了。” “嘻嘻,不问不问。” 霜荼许完愿,睁开眼睛看着张循,问道:“小循哥哥,你什么时候能回来?” “大概要三个月吧。” “嗯三个月” “三个月很快的,这次不是去打仗,没什么危险,顺利的话用不了三个月那么久,放心吧,我们一定会平平安安回来的,等我回来带你去玩。” “嗯!”霜荼点点头,望着水中星星点点的荷灯,满心期待。 突然,张循从后面轻轻抱住霜荼,贴在耳边说道:“刚才许的愿望是不是祈祷我平安回来呀?” 霜荼使劲推张循一把,红着脸说道:“讨厌!小循哥哥最坏了!” 张循紧紧将霜荼拥入怀中,二人依偎在一起,幸福沉浸在祥和的夜空下。 (战场文学) ------------ 第九十五章 突生巨变 很快就到了五月底,公皙然、张循、姬政三人已经做好了出征前的所有准备。一大早,挥别亲友之后,三人带着两万人马向城门挺进,全城百姓们夹道欢送,场面相当热烈。 三人走在队伍最前面,张循骑着高头大马向百姓挥手致意。张循心情甚好,笑着对一旁的姬政说道:“两年前,哪里能想到我们兄弟三人这么快就能出人头地了。” 姬政笑道:“是你们两个出人头地了,我还是一介草民。” 张循嬉皮笑脸,“放心,放心,有兄弟在不会让你挨饿的。” “呵呵,多谢多谢,那就有劳大司马啦。” 可就在这时,姬政突然在人群中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影,那人身上背着两把短刀,凌厉的目光一闪而过,令姬政不寒而栗,方才的轻松心情顿时荡然无存。 姬政使劲眨下眼,再向人群中看去,然而那人影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 张循又笑着向姬政说了些什么,但姬政忧心忡忡,一个字也没有听进去。 张循拍了一下姬政的肩头,“怎么了?你脸色突然好难看。” “没……没什么……” “是不是想拉肚子啊?哈哈,要不要出了城我们等你一会儿?” 姬政摇了摇头,“没事,走吧。” 姬政可以确信,他刚才看到的那个身影就是青门。一个月前青门找到他,恳求他去往越国,他并没有答应,但他并非没有顾忌。出征之前,他特意让冬牙留在姑苏,以便有个照应,一定程度上就是担心青门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不得不说,即便做出了与兄弟一同出征的决定,他内心依然担心哈娜。 然而出城在即,他却再次看到青门,想起星月堂软禁哈娜以及青门绑架他到星月堂的事情,他紧张万分,手心渗出冷汗,心中惶恐不安。他甚至觉得青门可能绑架哈娜,并借此来要挟自己。 想到这里竟然情不自禁脱口而出,低声自语道:“糟糕!” 公皙然觉察到了姬政的异常,便问道:“姬兄,你有什么心事么?” “没有,公皙兄……” “有事你就说出来,我们想办法解决。” “没……没事……就是突然有点不舒服,我坚持一下就好。” “嗯,不要强撑。” “谢谢公皙兄。” 很快队伍就离开了姑苏城,向陈国方向继续挺进。晚上,队伍在郊野扎营休息,姬政躺在铺盖上,却怎么也睡不着,他辗转反侧,忧心忡忡,即使拿出蛇棘香贴在鼻子上也依然无法安然入睡。 不知熬了多久,姬政终于等来了一缕阳光,他拖着疲倦的身体走出营房,轻轻撩开张循的帐帘,见张循仍在呼呼大睡,他苦笑了一下,然后放下帐帘,走到大营外开始晨练。 姬政抽出炎炽剑武动起来,一夜未睡,他显然有些精力不足,横砍竖劈都显得有气无力。 “早。” “公皙兄,早上好。” “昨晚一宿未睡吧。” “是啊,什么都瞒不过公皙兄。” “怎么了?有什么心事?是哈娜小姐么?” “嗯,我担心哈娜有危险。” “什么危险?” 姬政叹了口气,思索了片刻,说道:“上个月我在集市上挑选家什,却看到了一个人,一个越国人。” “哦?越国人?” “是的,越国第一刀客,青门。” “绑架你去星月堂的双刀客。” “没错,就是他,他希望我能跟他去往越国,我自然没有同意,但昨天出城的时候,我又在人群中看到了他,我担心……” “你担心他会绑架哈娜小姐?” “是的!我很担心,原本我以为留下冬牙就可以应付,但现在越想越觉得不放心,越想越觉得他可能会对哈娜下手!” “你回去吧,这里我和小循就能应付。” “可是……可是我……我答应过你们一起去陈国的……” 公皙然笑了笑,说道:“放心吧,我们两个没问题,现在让我们更放心不下的是哈娜小姐。” 姬政咬着嘴唇,艰难的点了点头,就在这时,张循突然从后面凑过来,猛地在姬政背上拍了一把。 姬政吓了一跳,看着身后嬉皮笑脸的张循,没好气的说道:“你怎么起了?” “欸?不是你天天劝我晨练么?” “你都大司马了,不能总犯懒……” “我知道了,知道了。”张循笑着说道:“我都听见了,你赶快回姑苏吧,我们两个没问题的,哈娜姐姐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我可饶不了你。” “那好……我回去看一下,要是没什么事情,我再快马追赶你们。” “不用,不用,我们能有什么危险啊,反倒是哈娜姐确实有危险,你只管回去陪着哈娜姐,然后抓紧把婚事准备了,我俩回去可就得喝喜酒了!” 姬政顶了下张循的肩膀,笑道:“知道了,知道了!” “姬兄,你这就返回姑苏吧,我们兄弟三人三个月后再见。” “嗯!”姬政用力的点了点头。 张循一把揽住姬政,贴在耳边说道:“小姬,帮我保护好霜荼。” “放心!” 随后,姬政牵来一匹快马,三人准备分道扬镳。 张循紧紧抓住姬政的手,依依惜别,“小姬,我们三个月后再见!保重!” 公皙然也搭上掌心,三兄弟手掌紧紧握在一起。 “保重!” “保重!” 姬政翻身上马,一骑向前。尘埃飞扬四散,在朝阳中弥散出暗红的血光。 姬政思家心切,一路快马加鞭,下午就赶回了姑苏城。他牵马走在美丽繁华的街头,顺便买了一些点心和首饰想给哈娜一个惊喜,此时他完全忘了疲倦,笑容满面的沉浸在和煦的春风里。 还有一个街口,就到家了,在家里,哈娜正在等着他。 转过街角,姬政却感觉到一些异常,街上的行人似乎都着急忙慌的向他家的方向跑去,姬政叫住一个路人,问道:“怎么了?你们都急着干嘛去?” 那人指着前方,着急的说道:“大王招妃呢,快去看吧!可热闹了!” 姬政向前一看,果然看到家门口那里围满了看热闹的人,姬政心里咯噔一下,一种不祥的预感瞬时撞上了天灵盖,他翻身上马,向人群聚集的地方飞奔而去。 “让一下!让一下!让开!”姬政拨开热闹的人群,挤到最前面。 眼前的景象,令姬政大吃一惊。 院子竟然大门紧闭,一排身着铠甲的皇庭禁卫军守在门前,大门旁边停放着一辆锦绣的马车,马车两旁太监宫女静候左右。 姬政额头渗出汗水,已经大致猜到了当前的情况,他心急如焚,但前门戒备森严,完全无法进入,他只能绕开人群,向院子后身绕去。 此时,院子里面有五个人,两个禁卫军正架着哈娜,冬牙倒在桃花树下,满脸是血,还有一人拿着朝廷诏书,正一脸得意。那人不是别人,正是郎中令黄蕴。 “民女哈娜,大王见你舞姿非凡,秀色可餐,特招你入宫为妃,你为何不愿?” “哼!我已经是别人的妻子,又怎么可以再去给吴王当妃子呢!” “哦?我听说你尚未结婚啊?你可有丈夫?姓甚名谁?” “我丈夫姓姬名政!” “姬政?没听说过,那是什么人?” “你放屁!”冬牙艰难的支起身子,指着黄蕴骂道:“黄蕴!你分明是公报私仇!你真是个无耻小人!竟然趁姬政哥不在姑苏对他妻子下手!你!你不得好死!” “哈哈!笑话!你是个什么东西?竟敢在这儿胡言乱语,姬政是谁我根本没听说过!” “你!无耻!败类!”冬牙狠狠的骂道。 黄蕴走到冬牙面前,一脚踹在冬牙脸上,冬牙被踹躺在地,后脑狠狠的磕在地面的石板上。 哈娜深吸一口气,勉强抑制怒火,对黄蕴说道:“黄大人,我已是他人妻子,如果你不知道,可能是因为有些误会,但这种事情总假不了,大王总会知道,如果他发现我其实早已嫁人,难道不会处罚你么?” “没关系,大王不在乎你是否婚配。你要知道,大王看上你,那是你的福分,老老实实的跟我回宫,当个贵妃娘娘多好?” “不!我不要!” “哼!那可由不得你!走!带走!” 禁卫军架起哈娜就往外走,哈娜奋力挣扎扭打,但她的力量根本无法与两个禁卫军相提并论,她的眼角流出泪水,那是痛苦,是不甘,是伤心,也许还是后悔,然而这一切,都只是毫无意义的抗争。最后,她绝望的用脚尖抵住石板,留下两道清晰的磨痕。 “我跟你们拼了!” 只见冬牙挣扎着爬起身来,从地上捡起一块卵石,向黄蕴冲了过去。 可就在冬牙靠近黄蕴的那一瞬间,黄蕴突然抽出佩剑,一剑捅穿了冬牙的胸膛,冬牙双手抓住佩剑,仍在试图靠近黄蕴。 黄蕴蹬住冬牙,用力一踹,将冬牙狠狠踩在地上,随后他一把抽出佩剑,冬牙胸口顿时鲜血喷涌。 “什么东西,呸!”黄蕴朝冬牙啐了一口,恶狠狠的骂道。 冬牙捂住胸口,勉强撑起身子,他的眼神已经迷离,却仍旧死死盯住黄蕴,他用最后的力气慢慢抬起手,将手中卵石向黄蕴砸去,卵石只飞出半步远,就无力的落在地上,而冬牙也如同那块石头一样,失去了全部的力气,向地上瘫去。 就在这时,一双手接住了冬牙,冬牙艰难的抬起眼睛,他难以相信,接住他的人竟然是姬政,“姬政……哥,你……回来……了……” 姬政染红了双眼,眼球里密布着赤红的血丝,他脖子紧绷,暴出跳动的血管。愤怒,仇恨,心痛,他将冬牙紧紧抱入怀中,“是的,我……回来了!” “对……对不起,哥哥……” 冬牙的眼角流出最后一滴眼泪,眼泪顺着脸颊滑落,在泪水撞击地面的瞬间,冬牙的手臂也无力的砸在了石板上。 ------------ 第九十六章 绝别 黄蕴见姬政突然出现在眼前,挥剑就向姬政砍去,只听“哐啷”一声,姬政已拔剑格挡,紧接着他起身挽花,只一招就将黄蕴缴械,姬政将剑顺势一挥,黄蕴的佩剑便被甩飞,狠狠插在院墙上。 姬政如猛虎般扑来,黄蕴自知不是对手,慌忙向院门方向逃命,姬政箭步迈上,咫尺之遥却被一名禁卫军挡在面前。而此时,黄蕴已经绕至哈娜身后,他从另一名禁卫军手中夺过哈娜,并抽出匕首抵在哈娜的脖子上。 黄蕴示意两名禁卫军上前对峙,见自己已经占据上风,便猥琐说道:“想不到,你竟然回来了。” 姬政没有回答黄蕴,而是对禁卫军吼道:“你们两个给我滚开,今天我不杀你们,只取黄蕴狗头!” 禁卫军大喝一声,挺剑向前迈进一步,他们身上的铠甲哗哗作响,丝毫没有退让的意思。 黄蕴哈哈大笑:“你以为你是谁?竟敢如此撒野?这里可是姑苏!大王脚下岂能容你胡作非为?!” “胡作非为?究竟是谁在胡作非为!光天化日之下,你强抢人妻,难道还不是胡作非为么?!” “姬政啊姬政,就算她是你妻子,大王看上了你也得拱手相让!更何况,你们还没过门呢!” “黄蕴!我一直在想,你到底会怎么报复我,没想到!你憋了一年,最后竟然是对我妻子下手!可恶!无耻!” “哈哈!你这话就不对了!怎么能说是报复你呢?大王看上这女子,想招为妃子,我只是帮大王做事罢了,进宫当娘娘,这可是好事儿!再说了,你我虽有过节,我却从未对你使过手段!” “哼!这难道不就是你的手段么!” “哈哈,随便你怎么想,反正你不过是一介白身,能奈我何?今天无论如何我都要带走她!” 姬政怒火中烧,但还是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平复情绪,眼下哈娜性命堪忧,决不能鲁莽行事。他脑中飞快思索着,他猜测黄蕴绑哈娜入宫绝对怀着极其险恶的用心,恐怕不仅仅是报复自己那么简单。如果不是他意外折返,当他们兄弟三人从陈国归来之后,就一定会与吴王乃至整个吴国宫廷产生巨大的矛盾和仇恨,甚至兄弟之间也可能因为救人、报仇、去留等问题出现严重的裂隙。想到这些,姬政不寒而栗,但眼下投鼠忌器,武力或许并不可取。 姬政刚想缓和局势,试探黄蕴底线,不料黄蕴却高声呼喊道:“来人!有刺客抢夺娘娘!” 令声刚落,院门顿时大开,十几名禁卫军鱼贯而入。铠甲哗哗作响,兵器鳞次栉比,将姬政与哈娜彻底隔开。 黄蕴勒住哈娜,躲在禁卫军身后,淫笑道:“哈哈,姬政你啊,就是太自以为是,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上!拿下刺客!” 禁卫军得令,纷纷拔剑上前。 看来黄蕴并不打算给姬政任何谈判的机会,眼看一场血雨腥风已经不可避免,姬政紧握佩剑,双目燃起烈火,一股杀气直冲云霄。 说时迟,那时快,姬政已经挥剑向禁卫军冲去,最前面两人挺身应战,他们身负重甲,两柄巨剑寒光彻骨,二人左右夹击,同时向姬政拦腰砍去。只见姬政向左一闪,躲过右侧攻击,紧接着顺势向左侧劈砍,电光火石之际,那巨剑竟被这一劈改变了去向,狠狠砸在石板上,而那持剑的禁卫军重心一乱,身体趔趄,险些摔倒在地。 姬政没有给他站稳的机会,立即一跃上前,挥剑在禁卫军裸露的脖子上横切一斩,瞬间便是人头落地。 另一个禁卫军这才反应过来,挥剑向姬政劈去,姬政侧身一躲,顺势向上提剑,将他右手砍断,谁知巨剑、断手还未落地,姬政便已闪至身前。那禁卫军虽然身负重甲,大腿内侧却没有铠甲覆盖,姬政连出两剑,将其双腿挑断。禁卫军登时跪倒在地,没等他喊出声来,利剑已刺穿咽喉。 眼看姬政瞬间便将二人斩杀,其余禁卫军畏畏缩缩,不敢上前。 黄蕴大怒,厉声呵斥:“上!都给我上!杀了他!杀了他!” 其余禁卫军纷纷上前,七八人将姬政团团围住。姬政杀心大起,戾气充斥周身,只见利剑横劈侧斩,断手漫天飞舞,鲜血四处横洒,转眼院子里已经倒满了尸体,姬政一身血红,俨然杀神临世。 此时,黄蕴身边只剩下四名弓箭手,虽然弓手们拉开弓弦对准了姬政,但他们早已被姬政吓得瑟瑟发抖,一名弓手右手一颤,竟然放出箭来,姬政侧身躲过,顺势从地上挑起一把短剑,向那弓手一甩,正穿过弓手咽喉。 眼看手下所剩无几,黄蕴惶恐不安,惊呼道:“姬政!你信不信我杀了她!” 姬政这才缓缓垂下佩剑,侧眼冷对,那目光如万剑锋芒,闪烁着恐怖的寒光,黄蕴吓得脸色惨白,战战兢兢道:“姬政,你……你刺杀皇庭禁卫军,罪大恶极,你……你死定了……” 姬政提剑向前,剑锋上鲜血滴淌,仅存的三名弓手吓得步步退却,黄蕴也拖着哈娜向后躲避。 黄蕴将匕首嵌入哈娜脖子,恐吓道:“姬政!你站住!不然我动手了!” 一道血痕出现在哈娜如雪的肌肤上,姬政这才停住了脚步。 黄蕴将匕首狠狠嵌入哈娜脖子,哈娜脖子上顿时鲜血直流。姬政心中大乱,谁料,三发箭矢瞬时袭来,姬政避之不及,被一箭射穿左肩。 姬政肩头一疼,终于垂下佩剑,定立在原地。 黄蕴见姬政受伤,哈哈大笑道:“姬政!这下你完了!” 这时,哈娜勉强转头对黄蕴说道:“黄蕴!你放过他,我跟你回皇宫!” 黄蕴狂笑,挑起眉毛对哈娜说道:“哈哈,你有什么资格跟我提要求?” “黄蕴,你想想!我要是做了娘娘,怎么可能放过你!” “哼!随你怎样!后宫的事情岂会是你想得那样简单?” “大王想要的是我!又不是姬政!你就不怕我向大王说明真相么!” “哈哈!你太天真了!你现在不过是我威胁姬政的筹码罢了,等我杀了姬政,再找人把你毒哑,献给大王,就说你是外族人,不会说话,等大王玩腻了,你也就该死了!” 听到这番恶毒言语,姬政怒发冲冠,满眼的血丝化作熊熊烈火,他知道黄蕴用心险恶,但没想到竟然如此歹毒,他举剑指向黄蕴说道:“黄蕴!你不是想要报复么?冲我来啊!” “哈哈,你还记得么?当时你就是这样把剑架在我的脖子上!那时我就想好了!我一定要杀了你!要不是你那两个兄弟,你能活到今天!?” “那你杀了我!放开哈娜!” “放了她?想得美!既然事情发展到了这一步,我就必须向大王如实禀报了!流寇姬政沿途袭击,哈娜王妃不幸身亡!怎么样?这个说辞不错吧?哈哈!” “你!我绝对饶不了你!” “哼!不跟你废话了!”黄蕴用匕首狠狠的顶了下哈娜的脖子,然后下令道:“放箭!” 随着黄蕴一声令下,三支飞矢应声而出,姬政猛然跳起,并挥剑格挡。 箭声呼啸,箭头在利剑上撞出明亮的火星,那清脆的响声已经击碎了哈娜的心。 那是她第一次遇见姬政时的情景。 虽然被星月堂软禁,但她仍然很喜欢演武场一旁的紫竹林,溪水流过,带动水车,白雾就会笼罩竹林,湿润的气息浸润肌肤,别有一番意境。 那天,她正在林中打磨一柄大剑,却看到了这个俊朗的少年,少年挥舞着铁剑,一招一式都那么的孔武有力,她看得入了神,不想却被少年发现,当少年刚毅的眼睛看向她时,她感觉自己的心在狂跳,紧张的无地自容,最后居然稀里糊涂的提起大剑砍了上去。 少年轻松格开了她的攻击,然后漂亮的将剑一横,剑锋就紧逼咽喉,那时,她的心中萌生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感受,危险致命,却又让人义无反顾。 …… 姬政肩部中箭,难以躲闪,这次又被划伤腹部,他气喘吁吁的捂着伤口,注视着哈娜,那眼神就如同初见时一样。 弓箭手再次搭箭勾弦,瞄准姬政。 “夫君。” 哈娜第一次这样称呼姬政,此时,他们的爱情终于写入了一生的姻缘,她微笑着,温柔的看着自己的丈夫,眼神里充满了无限的爱怜,尽管脸颊挂着泪水,尽管声音里充斥着无尽的悲泣,但她从此有了可以依靠的另一半,或许,那个人早已成了她的全部。 少年带着她逃出了星月堂,她心中暗许,即便从此要与少年浪迹天涯,也无怨无悔。然后,他们来到了姑苏,遇到了很多朋友,他们逛街品酒,赏荷放灯,那些日子自由而快乐。后来,少年问她,愿不愿意留在姑苏,她说,她愿意跟着少年去任何地方,于是,他们决定,在姑苏定居。 …… “放箭!” 又是三支飞箭,姬政拼尽全力躲过两支,然而胸口却被射中,鲜血顿时染红了衣服。 “哈娜……我的妻子……咳咳!”姬政吐出一大口血,“我!我要救你!我一定要救你!” 少年征战归来,那晚,她站在皎洁的月光下,犹豫不绝,不知为何,越是亲近,却越是患得患失,她转身想要离去,却又不舍的回头,而就在这时,少年打开了房门。躺在少年的身边,她紧紧的抱住少年,心中暗暗骂道,傻瓜,快娶我吧。 …… “放箭!” 姬政拼尽最后力量,在箭矢飞出的瞬间,侧身一跃,躲过了所有射来的箭矢,然而他没有想到,这次射来的却只有两支箭,另一个弓箭手竟然这时才将箭矢射出。 姬政来不及躲闪,下意识的挥剑一挡。 “哐啷。” 利剑掉落在石板上,伴随着剑柄的震颤,蜂响不停,姬政的手腕已被箭矢射穿,鲜血不停的从穿孔中流出,滴落在剑柄上,仿佛在试图安抚那不安的躁响。 少年又要出征了,她同意了,但条件是,回来之后要立即娶她,少年说,虽然现在并无功业,但按照祖训,少年必须按照规矩操办婚礼,虽然可以一切从简,但该有的流程却一点都不能马虎,这多少让她有些期待,她想知道少年说的婚礼到底是什么样的,接下来,只要再等最后三个月,等到少年回来,她就能正式成为少年的妻子了。 …… “姬政,我倒要看看你还有什么能耐!哈哈!”黄蕴狂笑着。 姬政身负箭伤,强忍着剧痛,但他丝毫没有退却的意思,仍要奋力上前拯救哈娜。 在她的心里,姬政永远都是那个少年,那个坚强刚毅,耿直不阿,仗义重情,却又有些傻的少年。 哈娜看着姬政,眼睛里满是爱怜与不舍,虽然泪水奔流,但她的脸上却洋溢出一丝幸福的笑容,那晚,在星月堂的闺房里,姬政曾经对她允下承诺。 在下答应为小姐做一件事,不管是什么样的要求,在下都义无反顾,绝不反悔! 她多希望能与姬政幸福的生活下去,但现在,一切都不可能了,她必须用自己的生命换得姬政活下去的可能。 “夫君!你还记得么?你曾经答应过我一件事,我一直没想好这件事是什么,但现在我想好了,你要答应我,活下去!你一定要活下去!永别了,夫君!我爱你!” 哈娜双手抓住黄蕴的胳膊,用力将脖子推向那只匕首。 “不!” 姬政绝望的哭喊着,泪水决堤奔涌,模糊的视线中,哈娜仿佛剥落的花瓣一样,在空中飘落,凋零在冰凉的石板上。 哈娜的气息越来越微弱,她艰难的抬起手,用最后的力气向姬政伸出手指,她眼睛里满是泪水,她多希望能抚慰爱人身上的伤口,多么希望还能再看一会儿心爱的人,然而她美丽的生命仍旧不可避免的消逝,死亡撕碎了她最后的愿望,永远的蒙上了她的眼睛。 “啊!啊!”姬政怒吼上前,寒光闪过,三名弓手应声倒地,此时,黄蕴已经逃至门外,姬政顾不上追杀黄蕴,而是抱起哈娜余温尚存的尸体,一遍又一遍的抚摸着她美丽的面庞。 这时,外面传来一阵骚动,一队巡逻卫兵破门而入,原来外面巡逻的卫兵听到这里有喊杀声,正好赶来查看究竟。 黄蕴高声喊道:“我是郎中令黄蕴!这有刺客杀害了娘娘!你们还愣着干什么!快上!杀了他!” 一个卫兵率先上前,挥起佩剑,想要架住姬政的脖子。而就在这时,姬政突然左手持剑,反身一斩,顷刻便是人头落地。其他卫兵这才纷纷围剿上来,将姬政围在垓心,但姬政毫无顾忌,连杀两人,向黄蕴步步逼近。 黄蕴再无胁迫,顿时惶恐不安,急忙高声呼号:“上!都给我上!杀了他!杀了他!” 卫兵将姬政死死围住,纷纷向姬政砍去,姬政深受重伤,难以招架,眼看背心即将被一名卫兵从后面捅穿,谁知一支暗箭突然从上方飞来,正中那士兵头颅,卫兵应声倒地。黄蕴抬头一看,才发现屋顶竟有一个蒙面刺客。 那刺客搭箭勾弦之后,再次举起手弩,黄蕴见状赶忙躲到屋子里,高喊道:“刺客!屋顶有刺客!快保护我!快!” 几个卫兵堵住屋门,摆出了防御的阵型,剩下几人仍然与姬政搏杀。 姬政此时身受重伤,加上左手持剑,眼看已经占了下风,一个不注意又被一名卫兵划伤后背,就在那个禁卫军准备砍杀姬政之时,蒙面刺客一箭射穿了他的咽喉。 紧接着,蒙面刺客从屋顶飞身而下,手持双刀,帮助姬政又杀几人。 “都怪我来晚了!” 姬政没有理睬他,只是奋力拼杀。 “姬先生,我们快走吧!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黄蕴!黄蕴!我要杀了你!杀了你!啊!”姬政已经杀红了眼,此时却已完全顾不得浑身伤痛。 二人奋力搏杀,但毕竟无法抗衡众多身着铠甲的卫兵,眼看二人就被包围在院墙下。 “先生!走吧!青门发誓!必为先生报此深仇大恨!” “我要杀了黄蕴!我要亲自杀了黄蕴!”姬政仍然奋不顾身的冲杀。 “先生!哈娜小姐的死是为了让你活下去啊!为了让你逃走啊!快走吧!先生!别让哈娜小姐白死啊!” “哈娜!哈娜!”姬政看着哈娜的尸体,再次泪如泉涌。 “先生!快走吧!” “黄蕴!你听着!若不杀你,我誓不为人!” 青门将姬政拽至墙边,随后托住姬政,用力向上一抬,姬政顺势跃起,扶着那颗桃树的树枝,在院墙上疾驰几步,跳了出去。 青门砍杀一人之后,也越过院墙,翻身逃出。 “追!你们几个!给我追!”黄蕴大声喊道。 卫兵追出院子,寻了几条街,却再也无处寻找姬政和青门的踪迹了。 ------------ 第九十七章 噩梦 云雾缭绕的荒山脚下,有一片阴暗的森林,林木之中有一潭漆黑的湖水,湖边有一间茅草房。 清晨,灰白的尘埃从天空寂静的滑落,轻轻的飘散在湖边的花圃,花圃中的雏菊枯萎凋零,那褶皱的花瓣,被灰尘打落,埋葬在皲裂的泥土中。平静的湖面没有一点波纹,仿佛幽暗的瞳孔,布满了暗红的血丝。 姬政打开茅草房的木门,探出身子,眼前只有厚重的浓雾,他大声呼喊着哈娜的名字,却怎么也找不到。 这时,弥散着浓雾的湖面上,缓缓浮现出一只小船的轮廓。 姬政看到小船上坐着一个人,那身影就是哈娜,他心急如焚的呼喊着,可是哈娜根本不听不到。 突然,哈娜似乎看到了姬政,浓雾中哈娜的轮廓逐渐清晰起来,哈娜冲着他微微一笑,歪下头,露出雪白的脖颈,长发从肩膀滑落,浸入湖中,漆黑的水面顿时从幽深的湖底泛起暗红的微光,阴风袭来,喘息着血腥的气息,湖水开始震颤,翻腾出不安的泡沫,漫天的灰尘开始在风中肆意狂舞,山谷中,密林里,到处是鬼哭狼嚎。 姬政来不及多想,一头扎进这潭血水中向哈娜游去。 他终于游到了船边,扒住船舷将船往岸边推,他感觉自己的力量微不足道,即使拼尽了全部力气,小船依然纹丝不动。他感觉越来越热,这一潭血水几乎要沸腾起来,周围的泡沫疯狂的翻滚,血腥味浓烈刺鼻。 他焦急万分,却无能为力,他抬起头看着哈娜,哈娜也看着他,美丽的脸上始终微微笑着,哈娜伸出美玉一般的手臂,轻轻的抚摸着他的头。 他一把抓住哈娜的手,紧紧的贴在胸前,深情的亲吻着哈娜的手臂。 突然,他手中的触感变得虚无,透过哈娜的手臂,他竟然看到那翻滚的血水,他惊恐的抬起头,却看见哈娜的微笑也逐渐变得模糊透明。 他拼命去抓,去抱,可是哈娜的身形仍然不可避免的消散。 他无可奈何的将双臂环绕,抱住那根本无法拥抱的残像,默默的流着泪水,哈娜的手臂穿过他的胸膛,也将他拥入怀中,两颗心就这样紧紧的交融在一起。 哈娜的影像还是彻底的消失了,姬政撒开手,放任自己沉入湖中,他看到湖面上变成一片火海,雏菊烧成了灰烬,房屋烧成了断瓦残垣,而他自己,也在沸腾的血水中融化成了一滩污血。 最后,一团混沌之中,只有一句话在不停回响,“答应我,活下去,这是你许给我的承诺……” “我答应!我答应!” 姬政惊声大喊,骤然睁开眼睛,才发现自己躺在温暖的床铺上,他的头剧痛无比,身子滚烫发烧,汗水染湿了被褥,他想坐起身来,刚一动,却立即感受到了剧烈的疼痛。 “姬先生,您醒了。”始终守在一旁的青门说道。 姬政没有回答,只是一动不动的躺着,刚才的梦境再一次提醒着他失去哈娜的事实,他觉察到自己的眼眶中充盈着泪水,虽然他试图回避这残忍的思绪,但脑海中却仍旧浮现着所有关于哈娜的残影。 “姬先生,您昏睡了四天三夜。” 姬政记得当时他和青门翻出院墙,青门带着他躲在一处宅院,而后他们避开卫兵的搜捕,连夜逃出了姑苏城,再往后的记忆就非常模糊了。 姬政看了眼窗外,夕阳的余晖透过窗子落进屋里,在简陋而陈旧的家什上洒下了一层金灿灿的粉末。 “我在哪?” “我们现在在姑苏城南的一个小山村里,这里很安全。” 姬政试图坐起身来,却仍疼的难以起身。 “姬先生,请您安心休养,您伤的很重,大夫说也就是您身强体健才能撑过来,要是换了一般人根本没法活命。” 姬政没再说话,只是呆滞的看着头顶的房梁。 “姬先生,您一定饿了吧,我给您弄些吃的吧。” 姬政摇了摇头,虽然他确实饥肠辘辘,却完全没有心思吃东西,他甚至觉得自己就应该承受疼痛和饥饿的折磨,或许只有这样,他悲痛的内心才能得到少许的宽慰。 “姬先生,我知道您十分难过,但您只有把身体养好了才能为哈娜小姐报仇啊。” 听到哈娜的名字,姬政顿时血液沸腾,他转过头怒目瞪着青门。 “先生,我……不该提……” “出去!” “喏。” 青门应许了一声,转身离开了房间。 姬政深出了一口气,眼眶里滚动的泪水顺着眼角流到了耳鬓。 过了没多久,青门又推开房门,手中端着一碗鸡汤,走到姬政的床边。 “出去!”姬政再次怒喝道。 “先生!吃些东西吧!您太虚弱了!您这样折磨自己,难道是哈娜小姐所希望的么!先生!您只有尽快恢复才能为哈娜小姐报仇啊!” “报仇……报仇!”姬政咬牙切齿,使劲重复着这个字眼。 “先生,我扶您起来吧。”青门放下碗,想要去扶姬政。 “不用!我自己会起!”姬政说罢,将手臂上提,打算撑起上身,然而右手用力的一瞬间,手腕的剧痛再次将姬政狠狠的摔倒在床上。 “先生!”青门再次伸手去扶姬政。 “我自己能起!” “喏。” 姬政用手肘抵住床板,艰难的将身子往上撑,他的身子不停颤抖,额头也渗出汗来,他大口喘息,胸腔的每一次起伏都伴随着剧烈的疼痛,用了好大功夫,他才坐了起来。 姬政这才发现自己身上缠绕着厚厚的纱布,纱布包裹着后背的刀伤和胸口的箭伤,伤口似乎刚结痂不久,纱布上的血迹仍有一些鲜艳。 青门赶忙将枕头靠在床头,撑住姬政后背。 “先生,我来喂您吧。” “不用,我自己能来。” 姬政伸出左手接过碗来,右手软绵绵的捏住一只勺子,颤抖着将勺子放入碗中。 这时,他才发现自己的右手是多么的无力,就连使用这样一只小小的勺子都会如此困难,他不相信自己最强壮灵活的手臂竟会变成一只废手。于是,他调动最大力气,用力一捏,可是手腕却立即传来剧烈的疼痛,她手腕一抖,勺子掉进碗中。 “先生,我来吧。” 姬政没有理睬,只是用左手端起碗来,对着嘴喝光了鸡汤。 “再来一碗吧。” “够了,你出去吧,我休息会儿。” “好吧,先生再休息休息,我晚会儿再来。” 青门帮着姬政躺好,盖上被子,然后离开了房间。 十多天之后,姬政身上的伤好了一些,已经勉强可以下地活动,姬政来到院子里,左手持剑轻轻的挥舞了几下,这些日子一直躺着,他感觉自己的筋骨都要生锈了。 青门仍然守在一旁,寸步不离的盯着姬政。 “先生,接下来有何打算?” “报仇。” “可是黄蕴到底是皇后的兄弟,而且他掌管禁卫军,终日有卫士持剑戴甲跟随左右,先生若想行刺,恐怕并不容易。” “那也要试试,此仇不报,我誓不为人!”姬政说着,狠狠将剑刺入一旁的木桩。 “先生,青门目睹了一切,只恨来的太迟,如此深仇大恨,我一定会帮助先生报的!但是,青门身为刺客,最知道刺客之道,若想行刺黄蕴,确是根本不可能的,更何况黄蕴知道先生必来寻仇,肯定会严加防范。” “即使拼上性命,我也要取黄蕴狗头!” “先生!青门才疏学浅、孤陋寡闻,但是青门觉得,仅仅将此仇算在黄蕴一个人头上是不够的!” “你什么意思?” “强抢哈娜小姐是谁的意思?就算黄蕴与先生有仇,他也绝对不敢假借吴王之名光天化日下抢夺人妻。青门认为,黄蕴的所作所为都是吴王指示,所以这仇还要算上吴王!” “哼!我知道你什么意思!不用再说了!报仇是我的事情,用不着你们越国人瞎操心!” “先生!吴王和黄蕴本就是亲戚,自然沆瀣一气!先生的深仇大恨,这二人都躲不了干系!更何况,现在先生根本不可能刺杀黄蕴,要想报仇就必须灭掉吴国!而我们越国与吴国势不两立,正好可以帮助先生报此大仇!先生还有什么理由不转投越国?我家大王向来敬仰先生,早欲与先生一道争霸天下!” “哼!那是你们越王的事情!与我何干!我只杀黄蕴一人!” “没有吴王的授意,黄蕴敢那么做么?!” “用不着你蛊惑我!你什么意思我十分清楚!” 二人正在争吵时,外面突然传来敲门声,青门觉得自己刚才有些激动,就向姬政行礼道歉,“先生见谅,在下失礼了。” 姬政没有理睬青门,只是转过头去不再说话。 青门走去开门,门刚一开,青门立即跪下行礼道:“大王!范大人!” ------------ 第九十八章 前路茫然 姬政一惊,赶忙转头向大门口看去,只见门口走进来两个人,这两人身着青衣,一前一后向院内走来。 后面的人姬政认识,正是他在星月堂见过的范蠡大人,而前面的人,姬政却不认识,只是感觉这张面孔似曾相识。 但姬政知道,这个人就是越王,只见越王须发花白,枯燥的头发简单扎起,他的脸上布满沧桑的皱纹,粗糙黝黑的皮肤仿佛日晒风蚀的荒原,但他目光坚毅,身形硬朗,直挺的脊梁就如同刚强的刀剑,散发着令人敬畏的气息。 越王走至姬政面前,弯下腰,向姬政深深行礼,范蠡也跟在越王身后,一同向姬政行礼。 “姬先生,勾践有礼了。” 姬政见越王和范蠡对自己行此大礼,也赶忙回礼道:“在下姬政,见过越王。” 越王笑着说道:“我自然知道先生姓名,先生救命之恩,本王永世难忘,说起来,那次一别,已是两载冬夏了。” 姬政苦笑一下,说道:“是啊,两年了,时间不长,却已经物是人非。” “多亏当年姬先生与哈娜小姐在吴越边界出手相救,本王才得以返回越国,如今吴王害死哈娜小姐,便是害死了本王的恩人,先是国仇,如今又添私怨,本王与先生心无二志,愿助先生报此深仇大恨。” “越王心意在下心领了,但此事是我个人的恩怨,吴越之间的国仇与我的家恨并无瓜葛,在下并无需他人帮助。” 范蠡上前一步行礼道:“姬先生,此言差矣。” 姬政回礼,“范大人,当年在下与哈娜火烧星月堂,而后趁乱逃离,实在是多有得罪。” 范蠡呵呵一笑,说道:“欸,哪里的话,手下那些人不知分寸,怠慢了姬先生,要说得罪,恐怕是范某得罪了姬先生,还望姬先生见谅才是。” “范大人如此心胸,姬政佩服。” “姬先生,既然说到心胸,范某倒以为心胸广大之人,当以天下为己任,遵君臣之礼,行仁义之道,范某素闻姬先生心怀天下,志在高远,以复兴周室为抱负,如此心胸,可谓大也。” “范大人过誉了,政身为周人,自当以此为毕生奋斗之目标。” “既然姬先生是周人,自然应该知道,当今周室为何衰落。” “为何?还请范大人见教。” “昔日周人灭商,天子分封天下,是为天下共主,然而天子居于中原,奈何华夏之大,却终究难以辐辖。于是,先人定下周礼,以礼仪约束天下,凡尊我礼乐之人,皆属我华夏之邦。然而,当今天下,诸侯群起,弱肉强食,人心不古,礼乐崩塌,华夏大地终日纷争,战乱无息,天子之民流离失所,苦不堪言,究其根本,无非弃礼之人妄求不轨之事!百年之前,齐国率先称霸,而后晋、楚、宋、秦纷纷崛起,各自雄踞一方,图谋称霸天下。想那吴国,五十年来,国力日益强盛,阖闾为王之时,便有称雄之心,如今,夫差即位,争霸之意更是毫不掩饰,先生必然知道,两年时间,吴王假借天子之名,两次对陈国出兵,如此肆意攻伐,其心究竟何在?” “范大人的意思是,周室衰落原因在于诸侯争霸,而强者称霸之后,又目无天子,图谋不轨?” “正是。” “那政有一问,越国励精图治,寻求强国之道,难道所图的不也是王图霸业么?如此一来,即便将来战胜了吴国,却又与齐、晋、楚、宋、秦有什么区别?” “哈哈!哈哈!”越王突然哈哈大笑,“姬先生果然大才,如此一问倒真是问到了我心坎上。” “如何?” “姬先生,如今诸侯争霸已为大势,潮流所驱,绝非你我可以改变,不知先生是否同意我的看法?” 姬政沉默了片刻,然后点了点头。 “好,既然先生认可我的看法,那先生复兴周室的愿景又如何才能在这趋势之中得以实现?” 这话问的姬政哑口无言,其实姬政一直清楚,自己的愿望极其缥缈,在如今的天下,又有什么可以令诸侯臣服?实力,只有实力,但以周国的实力却绝对做不到这一点,天子仅存的威望就如同脆弱的冰晶,看似坚固,却一击即碎。 “先生此前投靠吴国,难道不是希望在吴国出人头地,然后利用吴国的实力来维护天子的权威么?” 姬政猛地抬起头,直视着越王的眼睛,那是一双犀利的眼,虽然眼白浑浊、血丝散布,但漆黑的瞳孔却仿佛利刃的寒光,洞穿了他的内心。 “吴王不识大才,对先生毫无敬重之意,甚至杀害先生妻子,如此行径着实为人唾弃!本王知道,先生受辱深甚,自然再不会为吴国效力,但先生如此才华又怎能就此埋没?若先生不嫌弃,本王愿授先生大将军之职,统领越国军队,待时机成熟之时,踏平吴国,斩杀夫差,再将黄蕴碎尸万段,以报先生深仇大恨。待先生大仇得报,本王答应先生,越国将扶持天子,振兴周室!” 姬政的呼吸开始变得有些急促,他能感觉自己的心跳在加速,他清楚,要想报仇,行刺或许并不可行,而跟随越王踏平吴国,就意味着从此要与兄弟们对抗,甚至兵戎相见。可是,如果不去越国,他又要何去何从,又要在哪里重新开始呢? 他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但他绝对不会再为吴国效力,他不知道该如何再与兄弟们见面,想到这里,他甚至担心张循知道哈娜的事情之后会不会做出什么傻事,但愿公皙然能拦住张循,毕竟这两个兄弟在吴国的前程一片光明。 “抱歉,我不能接受。” 说出这句话,姬政才松了口气。 越王点了点头,“我猜先生便不会接受,毕竟越国积困羸弱。” “不不不,在下不是这个意思。” “那先生为何不肯接受?” “只是……在下……” “可是因为兄弟之事?” 姬政点了点头。 “不妨,本王答应先生,待吴国灭亡之后,本王必然优待兄弟二人。届时,他二人在吴国什么官职,来到越国还是什么官职,你们兄弟三人皆是大才,如果能够一同为越国效力,岂不是天子之福?” 姬政思前想后,犹豫不决。 “姬先生,如果还是不能下定决心,不如先到越国落脚,如果有机会,本王也愿意帮助先生刺杀黄蕴,到那时,先生大仇得报,然后再决定是去是留,至于先生何去何从,本王绝不干预。” 越王说完这话,转身朝着范蠡摆了摆手,示意了一下,范蠡会意,拿出一柄宝剑,呈给姬政。 “先生,此物可还认得?” 姬政接过宝剑,大吃一惊,此剑他岂止是认得,这宝剑正是他的佩剑——炎炽剑。 姬政将炎炽剑握在胸前,细细摩挲着剑柄的纹路,一条赤龙翔于九天,周身上下火焰环绕,利爪尖锐,须鳞清晰,没错,这就是他的炎炽剑。 姬政一脸疑惑的看着越王,“怎么?怎么会在这里?” 越王笑道:“这天底下的事情,有时候也讲究个缘分,不知先生是否相信命理一说?本王觉得这把炎炽剑正是你我缘分的一种预兆。” “预兆?” 姬政突然想起荷灯节上那个看相观气的老头,那老头曾说过,火克金,哈娜有难,想到这些,姬政顿时胸口一疼,吐出一口血来。 “姬先生!”越王连忙上前扶住姬政,亲手帮姬政擦去嘴角的鲜血,“先生要不要休息一会儿?” 姬政摆了摆手,摇着头虚弱的说道:“没事……没事……” “青门!扶先生回去休息!” “喏!” 青门应命,扶着姬政往屋子里走,姬政拖着炎炽剑,虚弱的问道:“越王,这剑,您是如何得到的?” 越王笑了笑,说道:“先生,除了这炎炽剑,本王还有一宝。” 姬政立即转头看着越王,焦急的问道:“可是月刃?” “呵呵,正是!” “在哪?!” “哎,本王急于见到先生,出行的时候匆忙了,竟然将月刃忘在都城会稽,先生不妨与本王回会稽休养,本王也好将那月刃物归原主。” 姬政沉默,他知道越王此话何意。 “先生一定认识萧摄吧。” 姬政点了点头,问道:“他投奔越国了?” “是的,陈国已经名存实亡,再留在那里已经没有意义,而来到越国,却大有可为。” 姬政叹了口气,而后轻声说道:“好,我去越国,只是有一点,无论未来如何,我誓不与兄弟为敌。” “好!本王答应你!” ------------ 第九十九章 谈判 张循做了个噩梦,梦到的是什么他已经想不起来了,只是惊醒时,他气喘吁吁,惊魂未定。 营帐外面小雨淅淅沥沥下个不停,吴军已经在泥泞的田垄里驻扎了数日,在驻地的西南方向五十里,楚军大旗也在雨中随风摇曳,而在两军之间,宛丘城泡在积水中,早已是岌岌可危。 张循找到公皙然,看着帐外无休无止的细雨,说道:“不知小姬的婚事筹备的如何了。” 公皙然低下头,神情忧郁,却并未答话。 张循将手伸出帐外,指着宛丘城说道:“今天就是与陈王谈判的日子了,不知为何,我总有些紧张。” “紧张?” “也不是紧张,不知道,我说不清楚为什么,总感觉看着这座城,心里就会莫名的难受,不舒服。” “你担心陈王有埋伏?” “不是,哎,我也说不清。” “放心,不会有事。” 公皙然走到张循身边,帮张循整理了一下衣服,说道:“一会儿须记得,如今形势已变,现在楚军已经改变了策略,他们已经不打算救援陈国,而想要灭亡陈国并将陈国据为己有,所以我们的身份也发生了一些转变。等会儿见了陈王,你还须随机应变才是。” “嗯,我知道。放心吧,我心里有数。” “好。” 张循带领一队兵马,缓步从宛丘城中穿过,看着满城的积水和遍地饥饿的百姓,张循心里很不是滋味。 来到皇宫前,张循立马环视,这里仍和去年一样,破败不堪。残破的宫门松松垮垮的搭在墙上,显然陈国连更换宫门的财力都没有。宫门上面的红漆早已剥落殆尽,此时浸泡着雨水,显得腐朽不堪。去年的征战厮杀似乎还回响在耳边,而那些死去的将士却如过眼云烟一般,消失在阴霾的雨雾之中。 张循一人来到高台,缓步迈入大殿,此时,陈王已经在王座上等候他了。 张循行礼道:“吴使张循,拜见陈王。” “张将军,别来无恙啊,上次一别,已有一年了吧。”陈王一脸慈祥,面带微笑。 “是啊,一年了。” “呵呵,上次张将军率军前来,是因为吴王说我不尊天子,不知这次,我又犯了什么忌讳?” “此言差矣,我本次前来,并不是为了攻陈,而是为了救陈!” “哈哈,好一个救陈,是啊,陈国现在天灾人祸,国家危亡,确实是需要救助,只是,这天灾人祸难道不正是拜吴王所赐么?” “如何是拜我王所赐?我王向来希望与陈国修好,又何来祸害一说?说起来,去年一战,并非我王所愿,而是楚王在其中挑拨,天子受楚王蛊惑,而后发难,勒令我王攻打陈国。事后,我王也十分后悔,这才派遣商人来到陈国收草,希望通过这种方式将陈国所赔款项悉数还给陈国。” “哈哈,张将军倒真是巧舌如簧,这三言两语就能颠倒黑白,混淆是非,厉害,厉害啊。” “陈王有所不知,我来之前,大臣们多有异议,纷纷以为陈王不会接受我们的帮助,但我力排众议,向我王保证,陈王宅心仁厚,心胸宽广,绝非短视之人,自然知道眼下局面如何,更知道楚国到底用心何在!吴国地处边陲,到底不会与中原列强有所瓜葛,姑苏城更是与宛丘城相距甚远,但楚国北面中原,争霸之心从未泯灭,如果楚国介入其中,轻了说,陈国会成为楚国的犬牙,重了说,陈国恐怕会成为楚国争霸中原的边陲重镇!” 这时,一旁的太史句谷指着张循呵斥道:“张循!你好大的胆子,竟然如此出言不逊!” “句谷大人,难道我说的不对么?!绵绵五百年,陈国几度兴衰,七十年前更是有亡国之耻!如今虽然复国,但你们难道忘了么?当年灭亡陈国,吞并陈国土地的不是楚国,又是谁!” “你!”句谷怒不可遏的指着张循,却无言以对。 “够了!”陈王用拐杖敲击地面,看着张循问道:“吴王想要什么?” 张循向陈王行礼,说道:“我王并无灭陈之心,更无联楚之意,陈王一定知道,吴楚之间,向来水火不容!自古以来,强楚无道,贪得无厌,乃是我等共同的敌人。如今,我王只求陈国富强,进而制衡楚国。除此之外,我王并无他求!如今楚国大军来犯,已然兵临城下,如果陈王不接受我们的帮助,只怕会无力回天!” “好,那既然如此,张将军不如说说要如何救陈?” “陈王只需与我大吴签署盟约,并命令城中守军配合我军部署,两军联合一致,共同抗楚,就可迫使楚军退兵!日后,陈吴两国相互扶持,共谋大业!” 听罢这话,句谷急忙说道:“大王!吴国人向来没有信用,张循说的都是无稽之谈!我们无论如何都不能相信吴国人啊!大王不要忘了,萧摄就是吴国人,他口口声声说要去楚国求援,结果却换来楚国的大军压境。而现在,他萧摄却消失的无影无踪!天知道萧摄在背后搞了什么鬼!” “哦?萧摄不见了?”张循有些好奇的问道。 句谷气愤的骂道:“哼!那个忘恩负义的东西!若不是大王赏识他,他还是个下三滥的游医罢了!如今大王有难,陈国危亡,他却假意救国,实则卖国,不仅没搬来救兵,反而召来了灭国之师!可他人呢!恐怕早就被楚国收买,给楚王当走狗去了!” 张循听罢,也觉得萧摄实在令人憎恶,如此不忠不义之人,的确为人唾弃,但眼下不是谈论萧摄的时候,于是,张循转向陈王,问道:“陈王,再我之前楚国信使应该已经来过了吧?我想知道楚国是什么意思?” 陈王点了点头,说道:“楚使前来劝降,要我做陈县之主,呵呵,我已经斩杀楚使,陈国可以灭亡,却绝不会再投降!” “好!既然陈王有此决心,那么陈国就绝对不会灭亡!” 良久,陈王说道:“张将军,吴王的心思我很清楚,现在的局势,我也很清楚,去年我没有选择,只能投降,今年我一样没有选择,所以这次我绝不会投降。我会按你的意思签署盟约,城中守军也会配合吴军部署,只希望吴王能够遵守盟约的约定,而我也承诺,在吴国与齐国争霸之时,我会尽全力相助。” 张循望着陈王,他浑浊的眼睛里投射着清晰的理智,密布的皱纹上书写着命运的无奈,五百年的历史沧桑和数万百姓的喜怒哀乐全部重压在那根拐杖上,当尊严与生命不可兼得,国体和百姓不能兼顾,却又该如何取舍? 想到这里,之前难受的感觉更加明显,压抑、混乱的思绪扰的张循喘不过气来,他感觉自己的思想正在触碰从未到过的边界。 生命。 尊严。 国家。 百姓。 战争。 和平。 天下。 人。 “张将军?” 陈王的声音将张循从一片虚幻之中的拉回了现实,此时,张循呆若木鸡的站在原地,有些迷茫的看着陈王。没有人知道,这片刻光阴对张循来说,却仿佛掠过了千百年,张循胸闷难忍,头疼欲裂,他内心压抑无比,只想赶快离开这里。 随后,陈国向吴国缔结盟约,陈吴两军联合部署,以掎角之势逼迫城外楚军。楚军陷入被动,很快便自行退去。 张循和公皙然向陈国难民分发了麻布和粮食,陈国灾情得以缓解。此外,张循根据陈国水文情况制定了治理洪灾的工程方案。相信勤劳的陈国百姓能尽快从灾难中得到解脱。 一个月之后,陈国方面事宜处理完毕,公皙然和张循率领大军返回姑苏。然而张循并不知道,一场噩耗正在等待着他。 ------------ 第一百章 物是人非 八月中旬,公皙然和张循终于回到吴国,行至姑苏城外,张循心情甚好,骑着高头大马走在队伍前面,他远远望着姑苏城,对公皙然说道:“小姬怎么还没来接我们?这个家伙,太不仗义了。【本章节首发、爱、有、声、,请记住网址】” 公皙然叹了口气,说道:“姬兄有些事情,来不了了,你一定要记得,一会儿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要保持理智。” 张循听公皙然这么一说,顿时感到强烈的不安,他拉住公皙然问道:“小然哥,发生了什么事?到底怎么了?” 公皙然摇了摇头,“一会儿你就知道了,但答应我,不管怎样都要克制,好么?” 张循勉为其难的点了点头。 很快,二人来到城门下,此时城门紧闭,城墙下只有一支迎接的仪仗队,娰苏明站在队伍前面,正等着他们归来。 张循和公皙然上前向娰苏明行礼,“有劳郡尉大人迎接。” “大司马、司民大人。”娰苏明回礼。 张循歪头瞟了一眼紧闭的城门,问道:“郡尉大人,这是为何?” 娰苏明没有回答,而是说道:“二位大人,我奉大王旨意前来交接,请两位大人移交兵权。” “喏!”公皙然应命,随后公皙然和张循分别将兵符从怀中取出交予娰苏明,娰苏明接过兵符,随后说道:“二位大人,请随我来吧,大王已经等候多时了。” 说罢,城门缓缓打开,二人跟随娰苏明进入城中,张循一头雾水。公皙然却始终一言不发,此时张循几乎可以确信,姬政一定出事了。 来到皇宫,收缴了佩剑之后,二人见到了吴王,吴王身边站着数名持剑的禁卫军,看到这些,张循心里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一番寒暄之后,吴王说道:“二位,本王做了一件错事。” 说完这话,公皙然一言不发,只是神情忧郁的低着头。 张循忐忑不安,问道:“是不是,姬政他……” 吴王点了点头,“是的,本王害死了他。” 听到这句话,张循猛地挺直身子,他瞪大眼睛望着吴王,双拳紧握,口中粗气大喘。公皙然把手搭在张循的背上,轻轻的抚着。 吴王叹了口气,缓缓说道:“公皙然、姬政、张循,你们三个的名字,颜兄早有交代,我也一直希望你们三个能成为吴国的栋梁。只是姬政,却始终没有功劳,也无人举荐,原本娰苏明准备举荐他为右司马,不知为何在朝堂之上,却又闭口不提,所以,我也一直找不到提拔他的机会。” “他……他……他……怎么回事?”张循用颤抖的声音问道。 “黄蕴告诉本王,民女哈娜并未婚配,我看那女子美若天仙,便想召入宫中为妃,谁想,哈娜竟是姬政未过门的妻子。哎,哈娜性情刚烈不肯入宫,一时想不开,竟然自寻短见,姬政知道后,找黄蕴报复,交手之时,被禁卫军斩杀,尸体落入河中,也无处寻觅了。” “黄蕴……黄蕴!大王!这是黄蕴故意陷害啊!” 吴王点了点头,“本王知道,娰苏明已将背后之事告知本王,我已惩罚黄蕴,降三级爵位,罚三年俸禄,但他毕竟是王后的兄弟,还望二位大人能够理解,不要做什么过激的事情。” 听完这话,张循的泪水顺着脸颊流淌下来,他没有力气回答吴王的话,只是尽全力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公皙然也悲痛不已,他拉住张循向吴王行礼,随后行礼道:“大王,我先带他回去吧。” “去吧,这次出征陈国,你们做的非常好,先回去好好休整,本王一定会重重奖赏你们。” 公皙然有些抽噎着说道:“谢谢大王。” 随后,公皙然拖着泣不成声的张循离开了皇宫。 阔别三月的院子,此时早已物是人非。 地上的石板缝里长出半尺多高的杂草,院墙上仍有几只断箭深陷其中,厚厚的尘土掩饰着乌黑的血迹和剑痕,这里的一切都是那么的熟悉,却又那么的陌生。 他们曾经在这里围坐畅谈,在这里赏花品酒,在这里打雪仗,在这里切磋武艺,那些快乐的影像仿佛就在身边环绕,轻轻触碰,却又消失的无影无踪。 张循哭肿的眼睛已经流不出泪水,但睹物思人,情绪却再次崩溃,他怒发冲冠,猛然拔出佩剑,准备夺门而出。 “你干什么去!”公皙然叫道。 张循定住身子,头也不回,“我要去杀了黄蕴!” “你就这样去扔掉性命么!” “我不管!我一定要杀了黄蕴!为小姬、哈娜,还有冬牙报仇!” 公皙然缓缓走到张循身边,一把将张循抱入怀中,轻抚着他的后背,低声说道:“这个仇,我们一定会报!但现在,我不能再失去你了。” “哥……哥……”张循本已干涸的眼眶再次被泪水淹没。 夏末,姬政已经跟随越王来到都城会稽,并在此休养了两个多月时间,他身上的伤已经基本痊愈,只是右手伤势过重,从此落下残疾,再也无法用剑了,甚至连吃饭也用不了筷子。 这天清晨,他起了个大早,照旧来到院子里晨练,而青门已经在院中等候。 “姬先生,早上好。”青门行礼道。 姬政没有理睬,只是左手持剑,在院中挥舞起来,姬政知道,青门是越王派来监视他的。 “我要寄一封书信。”姬政突然说道。 “先生,只怕……”青门显然十分为难,他支吾道:“大王交代……先生的事情务必保密……所以,还请先生先等一等。” 姬政轻蔑的哼了一下,也没再说什么,其实他并不知道这封信应该如何写,该写给谁。关于未来,他完全没有想好。 青门见姬政不理不睬,便坐在一旁看姬政练剑。 良久,青门说道:“姬先生,在下觉得您这样练习意义不大。” 姬政收起剑,背对着青门说道:“那该如何?” “先生的左手虽然有足够的力量,但毕竟不够灵活,如此练习即便再练上几年,也无法恢复到原先的战力,先生不如改用匕首,匕首轻巧灵敏,恰好可以弥补先生左手的欠缺。” “匕首……”姬政从腰间拔出月刃,放在手中端详,这是哈娜留给他最后的遗物,一时间回忆再次涌上心头。 正思绪间,门外传来敲门声。 青门起身打开门,门外站着两个人,这两个人提着大包小包的礼物来探访姬政。 姬政向外一看,先是一惊,然后又轻蔑一笑。 “姬先生!李子达有礼了!” “姬先生!我是李市,嘿嘿,您伤好了么?” 姬政侧着的身子,没正眼看这二人,只是敷衍道:“嗯,好些了。” “先生,咱们可谓是不打不相识啊,之前在下多有得罪,还望先生大人不记小人过。” 李市也跟着行礼道,“嘿嘿,是啊,小人当时真是有眼不识泰山,得罪了姬先生,嘿嘿,先生莫要记恨,莫要记恨。” 姬政摇头道:“过去的事儿,不用再提了。” “先生果然是气度非凡,在下佩服!” “佩服!佩服!”李市也嬉皮笑脸的说道。 “我叔侄二人早就想来拜访先生,只是听说先生伤势严重,怕打扰到先生才一直没敢来,昨天听说先生身体好些了,这才赶忙来探望,还望先生不要怪罪。” “有劳。” “听说大王要授先生大将军之职,可先生始终没有接受?这是为何?先生刚来越国,可能还不熟悉,咱们大王可真是求贤若渴,爱才如命啊!大王如此器重先生,也是因为先生才华过人,我倒是觉得先生应该接受大将军之职才对。” “咱们大王?呵呵,李县令,你倒是转变的很快。” “先生笑话了,我也是既来之则安之嘛,娰苏明要我的命,吴王也容不下我,我们叔侄俩留在吴国就是个死。再说了,我好歹也算是帮了咱们大王,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说起来啊,咱们大王可真是贤主!对我可是恩重如山,我现在是郎尉,管理会稽民治,比起在长邑那小县城当个县令可是强多了。” “呵呵,那可要恭喜李大人了。” “李某在吴国活了半辈子,现在来到越国才发现,这越国可是比吴国强太多了,虽然现在是穷了点,但是越国君民一心,励精图治,我敢肯定,用不了多久,越国必定国力大增!别看吴国人整日花天酒地的,他们迟早要被大王打败。所以啊,先生听我一言,尽快接受大将军之职,统领越**队,咱们一同开创一番霸业才是!” 青门也赶忙上前说道:“先生,李子达说的有道理,先生应该尽快接受大将军之职才是。” “不用说了,我暂无此意。”姬政果断回绝二人。 李子达见姬政态度坚定,只得再次行礼道:“那好吧,先生再好好想想,我先回去了,先生好好休息。” 说罢,李子达冲李市招手,李市忙将礼物递上来。 “这些是大王让我给先生带来的,都是滋补身体的上好补品,是大王专门派人去齐国采买的,还望先生多吃一些,不要辜负了大王的心意,毕竟这些都是大王省吃俭用才节省下来的。” “省吃俭用?”姬政看了看礼物,不过是些人参灵芝,虽然珍贵,但也不至于需要一国之君省吃俭用。 李子达看出姬政疑惑,便急忙说道:“是啊,大王苛责自己的过错,全国免税三年,如今,朝廷各项开销均压制最低限度,就连大王和王后,每月的配给也只有五百铜币,这比一般的百姓也多不了多少。哼,吴王一顿饭都够咱们大王花销半年。百姓心疼大王,纷纷要求纳税,但大王坚决不取,他睡在柴草堆上,在房梁上悬挂苦胆,时常尝上一口,提醒自己励精图治,发愤图强,这样的大王迟早会打败夫差!” “行了,你们回去吧,我想休息了。”姬政打断李子达道。 “好吧,先生好好休养,我们日后再来探访。” 说罢,李子达带着李市离开了。 二人走后,姬政沉思了良久,低声对青门说道:“我想见见越王。” ------------ 第一百零一章 重黎剑 虽然已经在会稽城休养了两个月时间,姬政却几乎没有出过门,此时,他骑马缓慢行走在会稽街头,这才深刻的感受到越国的贫弱。 这里没有姑苏城那样热闹的集市,没有富丽堂皇的宫廷,更没有精心修建的园林和亭廊。大街上,混合着动物粪便的稀泥上覆盖着一层薄薄的稻草,稀疏的房屋残破、凋敝,面黄肌瘦的百姓牵着牛马从城中穿行而过,仅有的几处商贩,贩售的也只是木柴和农具。 但与这破落景象不同的是,就在不远处,有数个演武场,民兵和军士正如火如荼的操练着,姬政能看得出来,他们练得十分卖力,只是章法仍须改进。 姬政看得正出神,却听见青门说道:“到了。” 姬政抬头一看,眼前只是几间土培的柴房,柴房周围几根烂木头围成一个小院,院子里拴着两匹马,几个士兵持着长戟守在门外。 “越王在这里?”姬政十分疑惑。 “是的,这里就是大王平日办公的地方。” “这未免……”姬政话说了一半,又沉默了,他跳下马走进小院。 守卫拦住姬政,待青门说明来意之后,守卫便进入柴房通报。 片刻之后,只见越王着急火燎的从柴房里面跑了出来,十分恭敬的向姬政行礼。 “先生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姬政见越王如此礼遇,十分不好意思的回礼:“政叨扰数月,这时才来拜见,实在是惭愧,惭愧。” “欸,哪里话,来来来,进屋里坐。” 说罢,越王便拉着姬政进屋,青门跟随其后。 姬政在柴房坐下,四周环视,只见这柴房四处漏风,毫无装饰,越王的王座不过是一堆柴草,在这堆柴草后面,堆放着密密麻麻的卷册,一根粗绳从房梁上悬下,端拴着一只苦胆。 青门为姬政端上一只陶杯,放在木质的几案上,这几案粗糙不堪,别说上漆了,就连打磨的工序也没有。 越王跪坐在柴草上对姬政说道:“越国贫弱,还望先生不要嫌弃。” 姬政行礼,“贫弱并非总是坏事,富强也未必总是好事。” “哦?先生为何这样说?” “贫弱之国,只要发奋图强,也能变成强国。富强之国,如果骄奢萎靡,也会变成弱国,强弱只是现状,根本在于人心。” “哈哈!好!好一个根本在于人心,那先生觉得越国能不能变成强国?” “只要人心够强,就可以。” “先生说的没错,但是只有人心也是不够的,数年前,越国败于吴国,不是输在人心,而是输在人数、粮草、兵器,乃至将领、战法,我在吴国为奴三载,日日夜夜都在思考,究竟如何才能强国,如今,才算是略窥一二。” “还望越王指教。” “百姓多寡,是人的数量;粮草、兵器决定人能发挥多大的力量;将领、战法则是人的组织;当然,正如先生所说的,人心才是根本。我相信,只要越国上下都有强国之心,越国就一定可以变得强大起来。” 姬政看着越王,他沧桑的眼睛里透射着坚定的信念,这种信念似乎传递出强大的力量,令人由衷叹服。 “越王志向高远,定会成为一代贤主。” “哎。”越王摇头,叹了口气,他直起身子,捏着房梁上吊下来的苦胆问道:“姬先生,你可知道这是何物?” “在下有所耳闻,听说是一枚苦胆。” “正是。”越王说着,将苦胆放入口中,尝了一口,那味道苦的令他皱眉,“真苦,但这比起在吴国为奴的苦,又算得了什么呢?那时,我曾想过一死了之,毕竟,对于一个即将被灭国的王来说,死,或许是最轻松的事情。” 姬政点了点头。 “但是我没有,我拿下了已经架在自己脖子上的剑,我还不能死。于是,我苟活了下来,通过贿赂伯嚭,才勉强换得越国的一线生机,之后我和妻子一同前往吴国为奴。那时,我根本不知道究竟何时才能回到越国,也许,我永远都只能在吴王的马厩里做一名奴仆。” “我受尽了耻辱,做尽了卑贱之事,身心早已体无完肤,我这个越王早已是万人耻笑的奴仆,终将悄无声息的死去,变成一堆粪土。” “但是,即便如此,我也没有放弃希望,我做出了所有的努力,倾尽了一切可以动用的手段,三年后,夫差还是犯了个错误,一个终将断送他性命和社稷的错误!” 姬政看着越王,沉重的说道:“是的,他犯了个致命的错误。” “呵呵,先生,你和我是一样的人,难道你不觉得么?” 二人四目相对,彼此注视着对方的眼睛,他们的目光都是那样坚定,充满了信念。 姬政回忆起自己离开洛阳的那一天,他怀抱着坚定的信念,踏上了一条充满荆棘的道路,为了那个理想,他每日勤学苦练,即便是在最艰难、最痛苦的时候,他也从未放弃过对理想的坚持和追寻,或许,越王说的对,他们的确是一样的人,一样如火焰一般燃烧着自己生命的人。 “先生,越国需要你,这天下,也需要你!请先生接受越国大将军之职吧!”说罢,越王从几案后面拿出一枚大将军印,推至姬政面前。 姬政沉默了,看着那枚沉甸甸的大将军印,他心中百感交集,有一瞬间,他几乎就要伸出手去接住那枚大将军印,但他并未那么做,他还没想好该怎么办,他还不知道究竟要如何面对未来的一切,如果接受这枚大将军印,就意味着肩负起大将军的职责,从此效忠越王,甚至在不久的将来,他要与兄弟们兵戎相向,然而,这样的选择真的好么?然而,这一切真的是他所想要的么?然而,在越国就真的能实现自己的理想么?他并不能确信。 姬政跪下向越王深深行礼:“大王,在下惭愧,请恕在下还不能接受。” “哈哈哈。”越王大笑道:“姬先生,没关系,我早料到先生会这么说。” “在下……在下还有很多事情没有想清楚……” “姬先生不必着急,君子不明其道,便不行其事,但我相信,先生与我殊途同归,总有志同道合的一天。” “如大王不弃,政愿在大王麾下做一名策士。” “好!本王求之不得,但先生如此确是大材小用。” “大王错爱……” 越王拍了拍姬政的肩膀,扶他站了起来,然后平和的说道:“先生,这枚大将军印,我给先生留着,我相信先生会有接受的一天。” 清晨,姑苏城如往常一样在一片祥和的微风中苏醒,人们睁开惺忪的眼睛开始了一天的生活,而此时,城郊的一间工坊里,通明的火光却如火神的呼吸一般,忽明忽暗。 “咚咚咚。”霜荼提着个竹篮,站在门外忧虑的敲着门。 门并没有开,霜荼皱起眉头,向里面喊道:“小循哥哥,昨晚又没睡么?你开下门,我们给你带早饭来了。” 和予也焦急的说道:“小循哥简直走火入魔了,他这样下去怎么能行!” “他已经这样一个多月了。”霜荼低下头,担心的说道。 “是啊,他这一个多月就没出过门!也没有去司马府,真是急死人了!” 这时,门突然打开了。 张循兴奋的冲出来,他一脸乌黑,蓬头垢面,上前一把抓住霜荼的手,高兴的说道:“我成功了!我成功了!” 和予被工坊里喷涌出来的烟灰和铁锈味呛得直咳嗽,他用手扇了扇风,咳嗽着说道:“成功了么?小循哥?快给我看看!” “好!好!” 张循转身从工坊里拿出一把利剑,交给和予。和予拿起利剑,仔细端详起来。 霜荼看着张循消瘦的脸庞,心疼的说道:“小循哥哥,你瘦了好多,你一定饿了吧,吃些东西吧。” 霜荼蹲下,从竹篮中取出一只温热的饭盒递给张循,然后她小心翼翼打开一只白色的锦帕,取出包裹在其中的筷子。 “谢谢小霜!” 张循用乌黑的手接过筷子,打开饭盒,狼吞虎咽起来。 “好剑!真是好剑!我从没有见过这么完美的宝剑!这剑绝对是一把神兵利器!”和予摩挲着宝剑,赞叹不已。 “是啊……”张循嘴里塞满了食物,一边嚼一边说:“我也没想到……这把剑,居然……唔……如此完美!” “厉害!厉害!小循哥,我之前怎么也想不到,铁还能用来制剑。” “是啊,不仅锋利,而且更轻便,硬度也更强,只要保养好,也不容易生锈,实在是胜过青铜剑百倍!” “那这把铁剑能不能跟我的青铜剑比一比呢?” “怎么不敢?!”张循放下饭盒,蹭的一下站了起来。 霜荼说道:“小循哥哥,先把饭吃完呀。” “不急,不急,我已经吃饱啦!” 张循从和予手中接过铁剑,然而和予抽出自己腰间的青铜佩剑,两人各自持剑,站开一段距离,准备拼剑。 “你们小心啊!”霜荼担心不已。 “来!”张循兴致正盛。 “好!” 和予应了一声,遂举起青铜剑向张循跑去,张循也举起铁剑,向和予迎面跑来,两人接近的瞬间,同时挥剑互劈,只听“呯”的一声,铜铁相撞,火星四溅,转瞬之后,和予那把青铜剑已经断为两截。 两人惊叹之余,赶忙细细观察那把铁剑,只见那铁剑完好无损,甚至连一丝撞痕都没有。 “神兵利器!真是神兵利器啊!”和予赞叹道。 张循点头叹道:“是啊!是啊!月氏族的炼铁术果然厉害!我只是学了一丝皮毛,竟能造出如此利刃!真不知道如果这把剑由哈娜姐姐亲自锻造,会厉害到什么程度!” “它有名字了么?” 张循摇了摇头,眼神突然变得有些忧伤,“没有,这把剑原本是哈娜姐姐打算送给小姬的礼物。去年,第一次攻打陈国的时候,小姬丢失了他的炎炽剑和月刃,哈娜姐姐就打算打造一把绝世好剑送给小姬。她把这个事情告诉了我,并让我帮助她一同打造,她教会了我很多技术,只是这剑才造了一半,后期的很多工序和流程哈娜姐还没有来得及教我……” 和予也伤心的低下头,问道:“小循哥,后来你是怎么完成的?” “这一个多月,我拼命研究,尝试了无数种方法,最后才发现,熔炼的核心在于温度,只有温度达到一定的程度,才能够熔炼铁水,炼制成剑,可是刚开始无论我如何努力,火焰都无法变得更加猛烈,直到小霜帮我做出了风轮!” “风轮?什么东西?” 张循拉着和予、霜荼走进工坊,指着火炉旁的一个铜制的圆盘说道:“就是这个!” 和予蹲在地上仔细一看,只见这个圆盘根本就是一个剪掉了底儿的铜盆,盆子里面有两片木板,交叉成十字状,交叉处插着一根细竹竿,竹竿伸出来一尺高,这铜盆的侧壁上,还挖出了一个大孔,孔上连接着一节竹筒,缝隙上糊着早已干燥的黏土,竹筒的另一端,正对着火炉。 “这是风轮?这玩意儿是干什么用的?”和予挠着头问道。 “转动伸出来的竹竿,下面的交叉木片就会跟着转动,就像水车带动流水一样,这两片木板会带动空气,空气被扇进侧壁上的大孔,然后通过竹筒被吹进火炉,只要用力转动风轮,火焰就会立即旺盛起来。” “我试试!我试试!”和予兴趣盎然,他使劲搓动竹竿,果然下面的木片跟着旋转起来,竹筒里传来呼呼的风声,火炉里的火焰也立即旺盛的燃烧起来。 “啊!小循哥!这个好厉害啊!” “是啊!之前我一直找不到让火焰变得更加猛烈的方法,所以一直都很苦恼,小霜每天来给我送饭,也不厌其烦的听我说这些事情,甚至帮我一起想办法,最开始,我就是拿个扇子坐在火炉前面扇风,直到前几天,小霜画了张图来找我,我一看就震惊了!这个方法简直太聪明了!” 霜荼不好意思的低头说道:“是小循哥哥启发我,我才想到的,其实我也不知道行不行。” “行的!一定行的!看了图,我就确信这个能行!我赶忙买了个铜盆,把这个东西做了出来,虽然很粗糙,但是非常管用,比拿扇子扇风强百倍!小霜,你真是太聪明了!要不是你发明了风轮,我无论如何也无法成功!” 霜荼害羞的说道:“其实我也是突然想到小循哥哥在义阳村为大家修建水车的事情,才想到这个方法的。” “啊!水车!对呀!如果把风轮的另一端连接在水车上,那就不需要人工操作了!以后我可以试试这样做!” 和予赞叹道:“有了这个风轮,火焰果然就旺盛了!这简直就是火神的法器嘛!” “火神?”张循楞了一下,“我想到了,这把剑不如就叫重黎,这是传说中火神祝融的本名。” “好啊!好啊!这把神兵利器配得上这个名字!就叫他重黎剑吧!” “嗯!重黎剑!”张循举起重黎剑,阳光下,它锋利的边缘闪烁着刺眼的光芒,仿佛神火缭绕着剑身之上。 霜荼拉着张循的衣角,低声说道:“小循哥哥,剑铸好了,以后就不要这么拼命了,好么?” “嗯……”张循失落的低下头,仿佛突然失去了动力一般,忧伤的说道:“哎,剑铸好了,却无人可送……” 和予安慰道:“小循哥,这剑你就留下用吧,我想姬政哥和哈娜姐的在天之灵也会希望你能用好这把剑。” 张循摇了摇头,坚定的说道:“不,小姬他一定还活着,我不相信他会这么容易就死掉,况且,尸体掉进河里找不到的说法,我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我会一直寻找他!然后亲手将重黎剑送给他!” ------------ 第一百零二章 暗中谋划 与此同时,公皙然正端坐在司民府,他在等一个人,等一个多年未见的人。 “大人,越国使臣到了。”侍从跑来通报。 “让他进来吧。” “喏!” 过了一会儿,外面走进来一个人,这人一袭青衣,缓缓行至公皙然面前,行礼道:“师兄,多年未见了。” 公皙然轻声道:“云轻,你来了。” “师兄。”萧摄脸上洋溢着灿烂而喜悦的笑容。 “来,快请坐。”公皙然招呼萧摄坐下。 萧摄跟公皙然面对面坐定,笑容满面的说道:“师兄,这些年,我身子骨强壮多了!再不是当年的小家伙了!” 公皙然伸手抚摸了一下萧摄右脸颊的伤疤,心疼的说道:“云轻,这些年你受苦了。” “师兄!我没事!哦,对了,这段日子,师兄还是喊我萧摄吧,毕竟陆云轻早就死了。” 公皙然皱起眉,苦笑了一下,说道:“也好,只是有些不习惯罢了。” “我也不能总叫你师兄了,还是改口称公皙大人吧。” “呵呵,好吧,萧大人。” “公皙大人……”萧摄话刚出口,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哈哈,不习惯啊,还真是不习惯。” “算了,这里没别人,还是像原来那么称呼吧。” “不行不行,师兄,咱要是不好好练习的话,出去更叫不习惯。” “好,就依你。” “公皙……”萧摄强忍着笑,憋着气说道:“公皙大人。” 公皙然正式的行礼道:“萧大人。” “公皙大人,哈哈,还是想笑,算了,算了,不闹了,说正事吧。” “嗯。” “公皙大人应该知道吧,我刚从陈国到了越国。” 公皙然点了点头,“我知道。” “哎,其实我本来确实是去楚国求救的,可谁知楚王却一心想要吞并陈国,殊不知那样一来,反倒适得其反,楚国要是按我说的救援陈国,就可以换来一个亲楚的陈国,但楚王却偏要吞并陈国,愚蠢!简直愚蠢!这下可好,倒是被公皙大人捡了个便宜。” “算是吧。” “我一想,陈国不能再呆了,反正迟早被吴国或者楚国吞并,吴国、楚国我也没法去,干脆去越国,越王正是求贤若渴的时候。” 公皙然点了点头,“这样也很好。” “越王授我为左将军,虽然不如陈国的大将军职位高,但越国明显比陈国有前途,而且,越王也比那陈王强了百倍。” “越王如今寻求强国之道,自然求贤若渴,但日后越国强大之时,却难免兔死狗烹。那时,你务必小心行事,好自为之。” “知道啦!知道啦,师兄!”说出这话,萧摄连忙摆手,“不对,不对,不能这么叫,应该叫公皙大人。” 公皙然笑着摇了摇头,“好了,说说这次来的事情吧。” “公皙大人,先别急啊,有一个非常重要的消息我得告诉你。” “是关于我们师弟姬政吧。” “哦!不愧是公皙大人啊!这都能想到?!” “嗯,这事情我已经打探到了,只是不知如何是好。” “公皙大人是不知道该如何处理当前的局面吧?” “算是吧,所谓人各有志,又该如何勉强?眼下,我只希望为他做一件事。” “什么事?” “报仇。” “哈哈!那就对了,这次大王派我来吴国,一定程度上也是为了帮姬师弟报仇。” “越王会这么做并不奇怪,只是以黄蕴的身份,报仇并不容易。” “呵呵,虽然这次出使的主要任务是进献礼品,但报仇之事,我自然也是有所准备,只是需要公皙大人配合即可。” “嗯,这边是我来负责对接进献事宜,这段时间有什么事情就来找我吧。” “好的,公皙大人,晚上要不要喝点酒,叙叙旧?” 公皙然摇了摇头,说道:“在姑苏,一切还是小心行事吧,另外,姬师弟的事情先不要让小循知道。” “嗯,我明白了。公皙大人,有机会我们再一起喝一碗酒吧,就像第一次那样。” 公皙然微笑着说道:“好。” 数日之后,在公皙然的监察之下,萧摄将进献的物品交接给黄蕴,并由黄蕴安排禁卫军将进献的物品押运进库。 这些物品包括一千三百两黄金和三千匹丝绸,以及稀奇珍宝若干。 黄蕴见到萧摄,脸色十分不好看,既羞愧难当,又想挽回面子,想来想去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反倒是萧摄上前行礼道:“黄大人,许久不见了”。 “哼,从陈国逃去越国的吴国人,你可真够不要脸的。” 萧摄摇了摇头,笑道:“在下并不觉得丢脸,不管是陈国人、越国人,还是吴国人,说到底是天子之民。” “像你这样的无耻之人说出这样的无耻之言,倒也正常。” “呵呵,黄大人见笑了,我们也算是不打不相识嘛,就像吴越两国一样,之前你死我活,现在不也是亲善邻邦嘛。我作为越国使臣,此次前来是进献礼物,倒也是好事,黄大人又何苦为难在下呢?依在下之见,你我是各为其主,如今是此一时彼一时,萧某倒是有意结交黄大人。” “哼,我可没这个意思!”黄蕴生气的甩了一句,随后将自己核验的交接单递给萧摄,“你看一下,跟你国书上的礼单没差吧!没问题就按个手印!” 萧摄接过交接单,笑着说:“黄大人,不如今天晚上我到府上拜访一下,我家大王也托我带了些礼物给大人。” “我不稀罕,看见你这张刀疤脸我就反感,以后别让我在战场上碰见你,再见到你,你只有死路一条!” “呵呵,那我可要自求多福了。” 说罢,萧摄在清单上按了个手印。 黄蕴夺过交接单,顶到公皙然面前,不屑的说道:“公皙大人,你看一下,有没有问题。” 公皙然摇了摇头,“无碍了。” “哼,那就按手印吧!” “好。”公皙然说罢,蘸了下印台,遂在交接单上按了个手印。 黄蕴将交接单一卷揣进怀中,然后恶狠狠的瞪了眼萧摄,就离开了。 萧摄轻蔑一笑,对公皙然说道:“这个蠢货。” 公皙然拍了拍萧摄的肩膀,“走吧,还有件事情要做呢。” “好。” 说罢,二人辗转来到太宰府,一番通报之后,二人进入内堂,见到了吴国太宰伯嚭。 公皙然和萧摄向伯嚭行礼道:“见过太宰大人。” “免礼,免礼。”伯嚭笑眯眯的半起身子,招呼二人入座。 公皙然接着介绍说:“太宰大人,这位就是越国使臣萧大人。” “哦,可是之前在陈国效力的那位大将军?” 萧摄行礼道:“在下惭愧。” “哪里的话,呵呵,坐,坐,萧大人一路辛苦啦。” “多谢太宰大人关心,在下早就想来拜访太宰大人,无奈公务繁琐,耽搁了这么久才来,实在是过意不去。” “萧大人言重啦,呵呵。哦,对了,越王还有范蠡大人,他们二人近来可好?” “托吴王和大人的福,大王和范大人身体安康,在下临行之时,大王反复叮嘱,务必向太宰大人带好。大王说,他在吴国那三年,多亏了太宰大人照顾,而且若非太宰大人向吴王建议,越国子民恐怕永远都不能迎回自己的大王,所以,太宰大人可谓是我们越国的大恩人啊。” 伯嚭喜笑颜开,本就细小的眼睛眯成一条缝,几乎埋没在脸上厚厚的肉里,“言重啦,萧大人言重啦,我也是心软,见不得越王那般受苦。” 这时,萧摄上前一步,从袖中取出一只精美的木盒,交给伯嚭,“太宰大人,我家大王的一点心意,还望大人笑纳。” “欸,这是干嘛呀。” “大王知道太宰大人喜欢玉簪,特意从秦国寻着了这支青銮玉簪,此簪由极为罕见的青銮玉雕琢而成,还望大人不要嫌弃。” 伯嚭登时来了兴趣,他原本眯起来的眼睛睁得大大的,有些兴奋的说道:“青銮玉?就是夜间会发光的那种青玉么?那可是比夜明珠还要珍贵许多!” “正是!青銮玉本就极为罕见,如此大块的更是人间难觅,大王从诸侯各国召集了数十名玉器匠人,几番遴选,才找出一名巧匠,用了两个月的时间,才终于将此玉簪雕琢成型。” “哦!不简单!不简单!”伯嚭打开木盒,只见一支无比精美的玉簪正摇曳着苍蓝的幽光,这玉簪的簪身由纯金打造,簪头便是那块硕大的青銮玉,青銮玉雕琢成一只麒麟的样子,工艺可谓巧夺天工。 “极品!极品!”伯嚭将玉簪取出,爱不释手的仔细端详。 “大人喜欢就好。” “很喜欢!呵呵,难得越王有心。” 正在伯嚭满心欢喜的把玩青銮玉簪的时候,萧摄却皱起眉头,脸上露出急迫的表情,焦虑的说道:“太宰大人,另有一事,还望大人帮我。” 伯嚭见萧摄神情忧虑,便将青銮玉簪放回盒子里,疑惑的问道:“什么事情?” “只是……不知道当不当讲……” “萧大人,咱们都是朋友,有什么事情都可以直说,如果有我能帮得上忙的事情,我自然会倾力相助。” “嗯……不知太宰大人对郎中令黄蕴,黄大人怎么看……” “他呀,算不得能臣,但也什么大问题,他怎么了?” “哎……太宰大人,去年黄大人带兵攻打陈国,曾被我俘获,不知这个事情您是否清楚。” “哦?还真有这事?我只当是传闻,想不到竟是真的?可黄蕴的战报里从未提及此事。” 萧摄说道:“这种事情恐怕黄大人无论如何也不会写进战报吧。” “呵呵,看来黄蕴隐瞒的事情可是不少啊。” “正因为此事,黄大人一直对我怀恨在心,这也在所难免,我不能怨他,但如今我身为越国使臣,却遭到黄大人迫害,这就不是个人恩怨了,而是对我们越国的侮辱。” “迫害?侮辱?他怎么你了?” “如果只是言语讽刺那倒还好,只是……只是黄大人提出了让我十分难办的要求。” “嗯?什么要求?” “他竟然强行索贿,让我把本来要进献给吴王的黄金分一部分给他!” “不可能吧?!”伯嚭惊讶不已。 “我当然不能同意,可谁知他却命令禁卫军强行拖走进献礼品,还搜查驿馆,将我家大王原本要送给太宰大人的黄金也悉数夺取。现在不仅要送给太宰大人的黄金被他抢去,就连进献给吴王的黄金也对不上数了!” 伯嚭一听,顿时火冒三丈,“怎么会有这种事!这个黄蕴简直无法无天了!” 此时,站在一旁的公皙然说道:“大人息怒,本官负责与越国使臣对接,得知此事后,也是极为震惊,经过一番核实,禁卫军押运入库的黄金确实比越国国书上少了二百两。” “交接的时候没有核对么?”伯嚭问道。 公皙然摇了摇头,说道:“大人,黄大人从未通知本官对交接事宜进行检察,本官根本不知道交接之事。” 萧摄委屈的说道:“黄大人根本就没有公开交接,只是私下索贿,索贿不成就命人抢夺,我没有办法只能向公皙大人求助了。” 公皙然又说道:“此事基本属实,黄大人确实抢走了越国进献的部分黄金,以及……原本要送给太宰大人的……” 伯嚭气急败坏,指着萧摄问道:“光天化日之下,黄蕴居然敢做出如此勾当?!你当时怎么不报官!” “在下初次出使吴国,不知道其中深浅,不敢妄作……只能找到公皙大人喊冤了。” 公皙然点了点头,面露难色道:“虽然事情已经查实,但黄大人毕竟是太宰大人旧部,所以……” 听完这话,伯嚭更是气不打一处出,“旧部?!哼!仗着这几年太子长大成人,他是越来越嚣张了!根本不把我这个太宰放在眼里!整天叫嚣着自己是太子的舅舅,他也不想想,要是没有我,他和他妹妹能有今天!” 萧摄低声道:“太宰大人,如今进献的黄金比国书上少了二百两,这可如何是好啊……太宰大人,您可一定要救救我啊!” 伯嚭喘着粗气,说道:“国书呢?拿来给我看看。” “喏。”萧摄从怀中取出一份锦帛交给伯嚭。 伯嚭打开锦帛,仔细一看,上面的礼品清单中写着进献“黄金一千五百两”,以及其他财物若干,锦帛下方盖着越国的玺印。 “现在库里有多少?”伯嚭问道。 “丝绸和珍宝都能对的上,唯独黄金少了二百两,现在库里只有一千三百两黄金。” 萧摄说道:“这次我来进献礼物,一共带了一千八百两黄金,都是越国官制的金元,其中一千五百两是进献吴王的,三百两是送给大人的,现在一共是少了五百两……” “简直无法无天!”伯嚭拍案而起。 “大人息怒。”公皙然说道,“也许黄大人抢走这些金子是另有隐情?只是我们还不清楚。” “另有隐情?!我看他是越来越不知天高地厚了!他这样做不光是不把我放在眼里,简直就是忤逆大王!进献给大王的黄金他也敢抢!这种事情闻所未闻!走!你们两个跟我去见大王!我倒是要看看他黄蕴如何收场!” ------------ 第一百零三章 核验指纹 姑苏集市熙来攘往,热闹非凡。这时,四名禁卫军身着铠甲,手持刀剑,正护卫着一辆马车从集市中穿行而过。 马车上放着一只生铁箱子,箱子上栓着硕大的铁锁。 带头的禁卫军不是别人,正是张循,他手中握着一把宝剑,而这把剑正是数日之前锻造成的重黎剑。在他身后还有一人,正是和予。和予显得有些紧张,他低着头,生怕被人认出来,却又不时东张西望,观察着周围的动静。 没多久,马车在一处大宅院前停了下来,张循命人去叫门,门开了之后,张循向管家说了几句话,便将马车交予管家,随后带着其他人转身离去了。 管家将马车赶进院子,随即关上了大门。 与此同时,公皙然和萧摄已经跟随伯嚭来到皇宫,伯嚭向吴王说明了情况,吴王震惊的同时又有些存疑,于是命人火速去国库核查。 核查的官员着急火燎的跑进宫殿,跪下报道:“禀报大王,经过仔细核实,越国本次进献的黄金只有一千三百两。” 萧摄向前一步行礼道:“陛下,并非我国只进献了一千三百两黄金,而是黄大人抢夺了二百两,我国进献的黄金本是一千五百两,这是国书,请您过目。” 吴王接过国书,上面清晰的书写着“黄金一千五百两”,并盖有越国玺印,吴王紧皱起眉头,沉默不语。 这时,伯嚭上前说道:“大王,公皙司民找到臣说明此事之后,臣觉得事关重大,如果经查属实,就绝不能姑息。” 吴王想了良久,下令道:“传郎中令黄蕴。” 没过多久,黄蕴身披铠甲进入大殿,刚要行礼,却听见吴王高声喊道:“将郎中令卸甲。” 话音刚落,几个侍卫立即上前,将黄蕴铠甲摘掉。 黄蕴见所有人都神情凝重的看着他,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 吴王问道:“黄大人,我问你,越国进献的礼品你是否交接核实了?” “回禀大王,本官在公皙大人的监察之下完成了礼品的交接,礼品数目和交接单以及越国国书完全一致。” 吴王转身看着公皙然,又问道:“公皙大人,黄大人所说是否属实?” 公皙然摇了摇头,“黄大人所言并非事情,黄大人从未通知本官何时进行交接事宜,本官也从未对黄大人的交接工作进行过监察。” 听到这话,黄蕴头皮一麻,整个人都懵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指着公皙然呵斥道:“公皙然!你这不是胡扯么!今天上午才在你监察下办完交接,你怎么能信口雌黄?!” 公皙然摇头道:“本官确实不知情。” 黄蕴见公皙然态度如此坚定,这才觉得事情不妙,又看向另外两人,那萧摄眼神阴险,伯嚭满面鄙夷,他自知危机降临,连忙向吴王请求:“大王,公皙然满口胡言,分明是要加害于我!我虽然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但请大王务必不要相信他!” 吴王又问道:“萧使者,你说黄大人向你索贿,可有此事?” “正是!黄大人私下向我要求贿赂,要我把进献给陛下的黄金分一部分给他,我不同意,他便抢夺黄金,在没有交接的情况下强行拖走进献的礼物。” “萧摄!你血口喷人!”黄蕴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向吴王拜求道:“大王!我怎么可能做这种事情?!这种事情根本不合常理!” 萧摄立即向吴王行礼道:“陛下,去年黄大人带兵出征陈国,曾被我俘获,黄大人对此一只怀恨在心,故而借此机会抢夺黄金,令我无法交差!” “俘获?”听到这话,吴王一头雾水,登时怒上心头,质问道:“黄蕴!这是怎么回事?怎么从未听你说起?” 黄蕴无地自容,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看到黄蕴这幅模样,吴王确信萧摄所说属实,他气愤的指着黄蕴呵斥道:“好你个黄蕴,竟然隐瞒战况,等这件事情弄清楚,我再跟你算账!” “大王!当时情况特殊,我……我是为了救太子……” 此话一出,吴王气上加气。黄蕴提及太子本意是想借救太子之事来为自己开脱,但不曾想皇子被擒这件事却更是严重的损害了吴王的面子。 这时,伯嚭突然打断黄蕴,呵斥道:“黄大人!去年的战事现在就不用说了!大王自然心如明镜!现在应该做的,是把你索贿的事情弄明白!” “冤枉啊!大王!萧摄和公皙然分明是串通起来陷害我!我哪敢公然索贿啊!啊!对了!我这有交接单,交接单上面他们两个都按了手印!” 黄蕴慌忙从怀里翻出一张锦帛,爬到吴王脚下,将锦帕交于吴王。 吴王打开锦帛,只见这锦帛上记载的黄金数量是“一千三百两”,与越国国书上的“一千五百两”确实差了二百两,而在落款处,的确有两枚手印。 吴王心生疑惑,将锦帛甩给公皙然,“公皙大人,这上面有两枚指纹,可是你和萧使者所按?” 公皙然摇头道:“并非臣的手印。” 萧摄挠着头说道:“这是什么?我从未见过这个,更别说按手印了。” 黄蕴乱了阵脚,指着两人骂道:“你们两个!怎么!怎么能这样!明明是上午的事情,怎么这会儿就翻脸不认账?!” 萧摄笑道:“黄大人真是说笑了,要真是我按的手印,我又哪里敢不承认?既然黄大人把交接单都拿出来了,我们核对一下手印不就行了?” “好!核对一下!我倒要看看你们两个怎么抵赖!”黄蕴指着萧摄和公皙然恶狠狠的说道。 于是,公皙然和萧摄当场在两份空白锦帛上分别按下十根手指的清晰指纹。 萧摄擦了擦手,向吴王行礼道:“吴国乃当今天下数一数二的大国,是非黑白到底是讲道理的,还望陛下主持公道!” 黄蕴也赶忙向吴王叩头道:“大王!臣真的冤枉啊,如今证据确凿,还望大王惩治这二人诬陷之罪!” 吴王没有说话,只是将二人所按指纹与越国国书一一对照。 黄蕴原本信心满满,就等着大王一声令下,他便亲自上前将这二人拿下,但是过了许久,也未见吴王有什么反应。黄蕴开始意识到事情似乎并非他想象的那样,他跟萧摄交过手,知道这人阴险狡诈,而公皙然更是心思缜密,如果这二人联合对付自己,事情恐怕自己就难办了。 这时,吴王将两张按着手印的锦帛和交接单扔到黄蕴面前,冷冷说道:“自己看看吧。” 黄蕴捡起两张锦帛,对照着交接单看了又看,这才发现二人的指纹与交接单上的指纹完全不同,他一遍又一遍的反复对比着,额头上渗出豆大的汗水。 “看够了没有?”吴王质问道。 “大王!微臣冤枉啊!此事是他们二人故意陷害啊!” 萧摄向吴王行礼道:“陛下!在下身为越国使臣,身负两国友好之使命,而黄大人却强行索贿,抢夺礼品,欺凌羞辱。此事不仅有损陛下颜面,更有害于吴国之大国风范,此时黄大人又拿出这子虚乌有的交接单意图陷害!实在是君子所不齿,还望陛下主持公道!” 黄蕴一头雾水,他不知道萧摄究竟是怎么做到的,但眼下的局面却令他百口莫辩。 “黄蕴,你还有什么好说的?”吴王质问道。 “冤枉啊!冤枉!这是陷害!是诬陷!他们上午的时候明明按了手印!明明按了!” 这时,公皙然说道:“黄大人,既然此事说不清楚,不如让人到家里和府上搜查一番,也好证明自己清白。” “对,对!”惊慌失措的黄蕴连忙向吴王请求道:“大王!大王!臣真的不曾做过这种事啊!什么强行索贿,抢夺礼品,根本是诬陷啊!大王!臣请求搜查,还臣清白!” 吴王生气的点了点头道:“哼,先搜一下吧,但这并不足以证明你的清白。” “谢谢大王!谢谢大王!”黄蕴连连叩头。 “来人!先把他押下去!”吴王高喊道,随后转身对伯嚭说道:“你亲自带人去搜查,务必查个水落石出!” “喏。”伯嚭行礼道。 ------------ 第一百零四章 其罪难逃 兵很快,伯嚭带着一队卫兵闯进了黄蕴的宅院,没等管家问清来意,这些人便强行搜查起来。 不一会儿,前来搜查的卫兵就有了重要发现,后院柴房里高高堆起的柴火堆中竟然藏着一只硕大的生铁箱子,伯嚭命人抬出生铁箱子,并将箱子上的锁链撬开。 箱子打开的一瞬间,所有人都震惊了,里面竟真的码满了闪闪发光的黄金,伯嚭取出一块仔细端详,这些金子全是越国官制的金元,总共有二百两,看来黄蕴强抢礼品的事情千真万确,而这些金子正是黄蕴没有上缴国库的那批。 伯嚭下令道:“将那管家带来。” 不一会儿,卫兵便将管家扔在伯嚭面前,管家战战兢兢跪在地上,低着头不敢看伯嚭。 “这箱子里面是什么,你知道么?” “回禀大人,小人……小人不知道。” “那你知不知道箱子是什么时候藏进去的么?” “大人……箱子是我藏进去的……” “你藏的?好大胆!” “大人!小人冤枉啊,箱子是上午的时候我家黄大人命人送来的,来送箱子的人说让我把箱子藏好,晚上大人要送出城去……” “谁送的?!” “小人不认识……” “大胆!不认识你怎敢收?!” “冤枉啊!大人,来送箱子的人是禁卫军,我家大人执掌禁卫军,时常会命手下办些事情,所以我也没想太多……” “来送箱子的人还说什么了?” “没……没什么了……”管家吓得一身冷汗,仔细回忆着上午发生的事情,“哦!对了!我想起来了!那人还说……” “还说什么?!” “他让我转告黄大人,另外一箱已经妥善出城,请黄大人放心。” 听到这话,伯嚭气不打一处出,所谓的“另外一箱”不正是越国原本要送给他的三百两黄金么,他心里暗骂,并下定决心,无论如何也要把自己那箱金子从黄蕴嘴里抢回来。 “大人,小的冤枉啊!这些事情都是黄大人干的啊!跟小的无关,小人什么都不知道啊!” 伯嚭高声下令道:“来人!将管家押入大牢,并将这箱黄金收押入库!” 几天后的一个晚上,伯嚭正戴着那枚青銮玉簪,闷闷不乐的在后堂喝酒赏舞,这时,韩账房踱着小碎步跑到伯嚭身边,低声耳语了几句。听完悄悄话,伯嚭原本阴郁的脸顿时喜笑颜开,他挥手让舞者散场,然后起身来到了宅院内阁。 此时,萧摄已经在内阁花园里等候了。 萧摄见到伯嚭,立即行礼道:“拜见太宰大人。” “请进,快请进,别在屋外面呆着呀,秋天容易着凉。” “多谢大人。”萧摄便跟随伯嚭进入内阁。 坐定之后,伯嚭拍了拍几案,说道:“这个黄蕴,真是不知天高地厚,连进献给大王的礼金也敢抢,简直狗胆包天!现在证据确凿,他却还是嘴硬,死活不肯认罪。” “太宰大人,黄蕴之所以抢夺礼金,除了私吞财物,无非就是想陷害在下罢了,若不是太宰大人从黄府搜出这二百两黄金,在下可就真的没法交差了。” “欸,萧使者,话不能这么说,事情说到底是黄蕴的问题,他这么做真是丢尽了我们吴国的脸面,将来我要是见了越王和范大人,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哎,脸都让他给丢尽了。” “对了,太宰大人,黄宅只搜出了二百两黄金,不知……那剩下的三百两可有下落?” 伯嚭摆了摆手,叹气道:“这个黄蕴啊,早就把那三百两黄金运出城去了,现在还上哪找去啊?而且那三百两是没有记录的,就算他将来认了罪,也不会招出那三百两的下落。算了,算了,越王的心意我领了。” 萧摄叹了口气,说道:“哎,说到底还是怪我押运不利。” “不能怪你,他带着禁卫军去抢,你能有什么办法,罢了,罢了。”伯嚭无奈的摆手道。 萧摄郑重行礼道:“我家大王知晓此事后,火速命人又押来三百两黄金送予大人,礼金今天下午已经送达,刚才来的时候,我已将黄金交予韩老,事情如此耽搁,还望大人不要责怪。” 伯嚭故作惊讶,慌忙摆手道:“欸,这是干什么呀,这也不是你们的错,再说了,越王一番心意,我向来都是清楚的,也不用总是送这些呀。” “还望大人笑纳,日后还请大人向吴王多多美言,毕竟我家大王的心意只有您最明白,大王真心臣服,只求吴国庇护,可是总有些人恶意诋毁,意欲挑拨离间……” “放心,你放心,回去帮我给越王和范大人带声好,我自然不会辜负他们的一番苦心。” “多谢太宰大人,只是……哎,那三百两黄金被黄蕴私吞,我实在心有不忍……” “哼,黄蕴,我迟早要他好看!” 秋夜微寒,凄冷的圆月将苍白的月光洒下大地。院子里,桃树的枝叶在地上投影出斑驳的影子,除了公皙然的房间里点着一盏微弱的烛火,其他的房间都陷落在一片黑暗之中。 公皙然推开房门,缓步走进院子,他深吸了一口气,晚风清冷,不禁打了个寒颤。他将一支竹箫贴在嘴唇,吹起一首凄婉哀伤的曲调,这首曲子的名字叫做《涿鹿》。 一曲吹罢,门外传来敲门声,公皙然打开院子大门,只见萧摄正倚在门边。 “快有二十年没听到这首曲子了。”萧摄双臂环抱,注视着公皙然说道。 “二十年前,你我还不曾相识呢。”公皙然笑了笑。 “是么?总感觉时间已经很久很久了。” “是啊,很久了。” “师兄一个人住么?” “自那之后,小循吃住都在工坊,很少回来了。” “哎。”萧摄叹了口气,“师父曾说过,我们每个人都会面对孤独,要学会享受它。” 公皙然点了点头,没有说什么。 “师兄,我见过伯嚭了,事情已经办妥,他现在非常确信黄蕴吞了他三百两黄金。但实际上,黄蕴根本没有窝藏他的金子,今天给他送去的礼金,还是我最初带来打算送给他的,只不过晚送了几天,又顺便给黄蕴加了个罪名罢了。” “嗯,如此一来,就彻底离间了黄蕴和伯嚭,但黄家毕竟根基深厚,这次恐怕无法彻底撼动。” “那也算重伤了吧。” “是的,以后黄蕴再也难以翻身了。”公皙然沉默片刻,说道:“只是……不知道此事我做得对还是不对……” “黄蕴不是什么好东西,师兄就当是铲除恶臣了。” 公皙然摇了摇头,“并非如此,朝廷里的事情,牵一发而动全身,除掉黄蕴绝非单单拔掉一根钉子那么简单,这可能对朝局的稳定产生整体的影响。” “呵呵,这倒是我家大王希望看到的。” “嗯。” “师兄,有时候,我觉得你看事情看得太清楚了,这反而不好。” 公皙然笑了笑,看着萧摄,问道:“怎么?” “就说这吴越之间吧,迟早会有一战,可是我们师兄弟四人,两个效忠吴,两个效忠越,将来总难免在战场想见。” 公皙然皱起眉,点了点头。 “师兄想的清楚,自然心中痛苦,就比如这次吧。我们两个收拾黄蕴,这是为了兄弟情义,但事后,师兄又担心起吴家社稷。哎,如此两难局面,师兄又该如何兼顾?最后只能是自寻苦恼罢了。” 公皙然苦笑一番,说道:“你说的没错,我确实是自寻苦恼,或许有的时候还是不要看得太清楚,所以你暂时不要把姬师弟的事情告诉小循。” 萧摄摇了摇头,“师兄,你有些小看张循师弟了,其实你不说,不代表他不知道,也不代表他不明白。我觉得张循师弟是大智若愚,别看他一幅天真烂漫的样子,其实心中压抑了许多痛苦,许多想法,许多思辨……师兄,你总是太想保护我们了。” “也许吧……” “哦,对了,师兄,你那箱越国官制的金元是哪里来的?” “说来话长了,我们三人刚下山的时候,路过义阳村,发现越国人盗采吴国金矿,缴获了一箱金元,此时总算是派上了用场。” “是跟李子达相关的那件事么?” “是的。” “哦,那件事情我有所耳闻。” 公皙然又有些担心的问道:“篡改国书这件事不会对你有什么影响吧?” “能有什么影响?还不都是范大人的授意,吴国朝廷越乱,我家大王不是越高兴?” “好吧,那你又是从哪里弄来的假指纹?” “随便砍了两个人的手指罢了,把手指用特殊的药物处理一下,剥掉表皮,做成指套就行了。”萧摄毫不在意的说道。 公皙然无奈的摇了摇头,“云轻,不要总是这样草菅人命。” “知道了,师兄,我只是砍了他们的手指,又没杀了他们,何况这些越国人一个比一个狂热。别说是手指了,就算是大王需要他们的脑袋,他们也会毫不犹豫自己割下来。” “哎,越人如此精忠,恐怕吴国迟早被越国所灭。” “师兄,我不劝你到越国去,但有一句话,请师兄一定要听我的。” “你说吧。” “将来船沉之时,切不可随之灭亡。” 公皙然沉默良久,并未回答什么。 萧摄叹了口气,“算了,到时候再说吧,世道如此,你我又能怎样,只是不管将来如何,我都会像师兄保护我那样,保护好师兄。” 公皙然微笑着摸了摸萧摄的头,并没有说什么。 “师兄,那我回去了。” “保重。” “师兄保重。” ------------ 第一百零五章 讨伐鲁国 一光阴逡巡,白驹过隙,一年半时间悄然而逝,转眼又是清明时节。 阴沉的天空下细雨纷飞,树木被雨水浸透,挂满雨露的枝叶更显青翠,姑苏城外的一座小土山上,盛开着一支洁白的伞花。 公皙然独自撑着伞,默默站在一座不起眼的小坟前,雨水斜飞,浸湿衣衫,他注视着墓碑,那冰冷的墓碑上只落了四个字——“嫔妃郑旦”。 公皙然在雨中伫立了很久很久,细雨依然淅淅沥沥,他却始终一动不动,黯然凝视着碑文上的名字。 “公皙先生,回去吧,娘娘会心疼的。”不知何时,小美撑着一把伞走来公皙然身边。 “小美姑娘,你来了。”公皙然行了个礼。 “我来看看娘娘。”小美说着,蹲下身来,将墓碑上的泥点擦掉,“先生在这儿站了很久了,快回去吧,娘娘真会心疼的。” 公皙然没有说什么。 小美轻轻在碑前放下一束不知名的野花,“先生不知道,其实那一次,娘娘是真的下了决心,只要先生答应……” “我知道。” “娘娘命苦,本就是痴情的人,却……”小美说着说着,就抽噎起来,她跪在墓碑前,用脖子夹住雨伞,两只手一起擦墓碑的底座。 “要是没有碰到先生,娘娘还能活,但……呜呜……但娘娘说,能遇见先生,呜呜,是她,是她这辈子最快乐的事情。” 雨伞从脖子上滑落,掉进了一旁泥泞的水洼里,她顾不上雨伞,只是用沾满污泥的袖子擦拭着哭红的眼睛,“那是娘娘这辈子唯一的一次,呜呜,唯一的一次打算为自己活着,我多希望,呜呜,多希望先生能答应啊!” “对不起……”公皙然将伞伸出去,打在小美身上,雨水很快浸透了公皙然的头发,顺着他的眼角和脸颊,缓缓流下。 “娘娘不怪你,娘娘说先生没有错,错就错在她不该向先生提出那样的要求,她很后悔……呜呜……娘娘说,她那样做,让先生为难了……” 公皙然闭上眼睛,用力摇了摇头,却一句话也说不出话来。 “那以后,大王把她关在后宫,再也没理过,娘娘的身子一天不如一天,可是……呜呜,先生知道么,娘娘最大的心愿,呜呜,最大的心愿就是能再看一眼先生啊,可是……可是却再也见不到了!呜呜,呜呜……”小美紧紧抱住墓碑,终于泣不成声。 公皙然深深叹了口气,雨水中凝结出冰冷的寒雾,空寂的山丘上,流云缓缓飘逝,仿佛云上长亭,连接着天涯两方…… 数日之后,张循回到院子里向公皙然告别,这一次,大王命他带兵出征攻打鲁国。自从哈娜出事以后,张循再不敢回到院子,起初他终日泡在工坊研制重黎剑,而后就彻底搬进了司马府。 张循望着院子里熟悉又陌生的景象,不禁摇头叹了口气,随后说道:“三万大军已经整装待发,这次攻打鲁国可能要半年时间。” “嗯,衣物带足了么?”公皙然关切的问道。 “放心,我也不是第一次带兵出去了。” “一个人在外面要照顾好自己。” “知道了。” 公皙然拍了拍张循的肩膀,“不过这场仗可能并不好打,鲁国比陈国要强大很多,而且齐国也会支持鲁国,此次还要多加小心才是。” “哎,这次出征又是无名之师,大王越发好战,争霸之心日益彰显,只怕不是好事。好在这次我们也有盟军,越国出兵一万,由萧摄将军协领,陈国出兵五千,由莫华将军协领。一个月之后,三国军队在鲁国边境会师。” “小循,所谓盟军无非是利益使然或者不得已而为之,不可不用也不可不防。” “我知道,不止外部如此,就连我军内部也得有所提防。前年黄蕴侵吞礼金一事大王并未从严处理,多少是碍于皇后的面子,最后只是将他革职查办,关了几个月后又给放了。去年皇后又生一子,大王一高兴,就把黄蕴官复原职了。这次大王又命黄蕴为偏将,可能是希望他能将功赎罪,以便恢复爵位吧。” “所以你更要小心行事,虽然经过前年那事黄蕴在朝廷中的力量被大大削弱,但他依然有可能在暗中对你下手。” “呵呵,我倒是希望他有这个胆量,毕竟这仇还不算完,他不动手,我也会动手。”张循脸上露出一丝难以觉察的笑容。 “还是小心为上吧。”公皙然反倒有些担忧。 六月中旬,酷暑难耐,吴、越、陈三国联军对鲁国的攻势已经持续了两个多月,此时联军已经撕破了鲁国的外围防线,在鲁国都城——曲阜城南五十里安营扎寨。 张循召集了三国领将,商议军机事宜。 老将余兰作为副将,首先向张循说道:“将军,我们已经攻下了曲阜以南的所有城镇,眼下就只剩下这座都城了。” 莫华指着沙盘说道:“如今曲阜已是一座孤城,但城高粮足,恐怕守上三两年没有什么问题。” 张循盯着沙盘点了点头,他深以为然,余兰和莫华均是老将,他们的意见很有价值,此时萧摄始终站在一旁,并不言语。张循便抬头问道:“萧将军,你怎么看?” 萧摄道:“曲阜易守难攻,此外,据探马来报,如今齐国已经决定出兵救援鲁国,大军进入鲁国境内,距离曲阜只有二百余里了。齐军的出现令我们十分被动。” 张循很是焦急,“是啊,眼下局势扑朔迷离、瞬息万变,必须尽快做出决定才是。” 萧摄道:“在下以为,务必赶在齐国军队到来之前打下曲阜,明日一早就发兵攻城,一举拿下曲阜,不然等到齐军赶来,我们会更加被动了。” 莫华瞥了眼萧摄,不屑的说道:“哼,一举拿下?哪有那么容易?哦,我都忘了,萧将军没守过城,不知道这城该怎么守,所以萧将军说出这种不知深浅的话也属正常,呵呵。” “莫将军倒是守过宛丘,结果呢?不还是被张将军一举拿下了?”萧摄反唇相讥。 莫华情绪有些激动,“萧摄,你还好意思说这种话,真是不知廉耻,若不是你出的昏招,宛丘又怎会陷落?!你倒好,祸害了陈国,自个跑得倒挺快。” “莫将军一派胡言,若不是你和句谷愚蠢之至,陈国又岂会陷落?!” 两人正吵嘴时,只听“哐啷”一声脆响,张循拔出腰间重黎剑,将几案上一只青铜酒爵斩成两片。 “都给我住口!军机议会,岂容你二人吵嘴!再有胡言乱语者,斩!”张循厉声呵斥道。 余兰、莫华和萧摄都大吃一惊,莫华和萧摄更是各自低头不敢再争吵。 此时,张循的气势已与三年前大不相同,他再也不是那个初出茅庐的小将,言行举止已尽是大将风范。 “报!急报!”突然帐外传来紧急通报。 一个侦察兵快步跑进大帐,跪下报道:“禀报大将军!西侧二十里,有队人马正向我军赶来!” “多少人?!”张循问道。 “将近一千人。” “西侧?鲁国部队?” “应该不是鲁国部队,旗帜上写的是‘周’。” “‘周’?天子的人马?”张循一头雾水,思虑片刻,便果断下令道:“出营迎接!” “喏!” 张循带领诸位将领于营外十里迎接周国队伍。 周国队伍旌旗飘扬,兵卒衣着亮丽,他们迈着整齐的步子庄重行进,干净的兵刃在阳光照射下熠熠生辉,好一支天子之旅。 张循派遣士兵与周国队伍接洽,随后便亲自迎了上去。 经过简单介绍寒暄,张循了解到领队之人乃是周国六卿之一,太士——姬尚。此人五十余岁,却并无一根白发,他面色红润,声如洪钟,言行得体,平易近人,一副十分随和的样子。 姬尚随张循等人来到大营,众人在营帐坐定,姬尚率先向张循行礼。 “张将军,姬尚有礼了。” 张循连忙回礼道:“姬大人,幸会!幸会!不知姬大人要来,实在是有失远迎。” 姬尚笑着说道:“哪里的话,张将军十里相迎,已是礼遇啦,呵呵。” “姬大人,不知为何要来到这战火纷飞之地啊?” 姬尚捋着胡子说道:“正因为这里是战火纷飞之地,所以才要来,呵呵,在下乃是使命在身啊。” “哦?大人有何使命?” “呵呵,说起来,吴、越、陈,三国联合攻伐鲁国,已经有两个多月了吧,鲁王向天子求助,希望天子从中调停,所以,我这不就来了么?” “姬大人此行乃是为了调停之事?” “正是,正是。天子希望大家能化干戈为玉帛,坐下来好好谈谈,不要总是打仗了,毕竟这战火连天的,百姓不免遭殃啊。” 张循皱了皱眉头,“哎,姬大人说得是,诸侯征战厮杀,百姓难免受苦,但鲁国所做之事,却为天下人所不齿,若不讨伐,又如何向天下人交代?” 姬尚摆了摆手说道:“张将军,鲁王已经认错啦,天子自然会责罚鲁国,而且鲁王也说了,愿意同吴国修好。” “哦?鲁王是这么说的?” “正是,正是。” 此时,萧摄突然插话道:“呵呵,既是如此,那便让那鲁王打开城门,出来投降吧。” 萧摄话语着实不当,但姬尚却笑眯眯的问道:“这位将军是?” 萧摄面带不屑,说道:“在下萧摄,乃是越国领将。” “萧将军,幸会,幸会。” “姬大人,既然鲁王愿意议和,那就要有些诚意。依在下之见,不如姬大人去曲阜劝劝鲁王,让他出来投降吧。” “呵呵,萧将军,鲁王虽然愿意议和,但也并非愿意束手就擒呀。我虽然没打过仗,但也知道,那曲阜城啊,城高墙厚,粮草充实,啧啧啧,要想攻下那座城池,恐怕绝非易事啊。” “那姬大人的意思是让我们打一打试试喽?”萧摄挑衅道。 “还是别试的好,呵呵,别试的好。”姬尚挠了挠头,笑道:“毕竟,天子也希望诸侯们都能和平相处嘛。” ------------ 第一百零六章 调停 普越军营地里,姬政身着普通士兵军装,正低头行走。他沿着吴军营地摸索了半圈,那飘着“黄”字旗帜的营帐周围,仍然密密麻麻布满了守卫,两个月来,日夜如此。 其实,姬政一直都在联军营地,作为策士,他跟随萧摄参与了这场征伐,他想找机会除掉黄蕴,但黄蕴似乎知道有人会暗中加害一般,日日夜夜躲在营地里,就连如厕也要有数十人跟随保卫。 姬政找不到下手机会,只能用左手狠狠握了一下腰间的月刃,然后无奈的摇了摇头,看来黄蕴又能多活一天了。正准备离开时,他抬头看了一眼营地的中心,中军大营飘扬着“张”字旗帜,他感到一丝欣慰,虽然他为张循的进步感到高兴,但这也恰恰是他不能与张循再见面的原因。如今,他们已经分道扬镳,他不知道未来会怎样,也想不清楚究竟要到什么时候才应该与张循再见面。 姬政轻叹一口气,然后默然转身,突然,他楞住了脚步,余光里似乎有一个字眼一闪而过。他猛然转身向营地中心望去,果然,那里竟真的飘扬着一面“周”字旗帜。 周? 姬政疑惑不解,却又充满了期待,毕竟这面旗帜就仿佛就是自己阔别多年的家乡和那遥不可及的梦想。 会是谁呢? 与此同时,黄蕴也看到了那面旗帜。 这些日子,他始终甲不离身,就连睡觉的时候也身着轻甲。现在更是铁甲铜盔,紧握宝剑,看着那面旗帜,他心中疑惑不解。 黄蕴挠了挠脖子,使劲抓上面的红疹,虽然想不明白这旗子意味着什么,但他无心这些,此次出征什么结果对他来说并不重要,重要的只有自己的性命。于是,黄蕴对身边侍卫下令道:“这几日加强戒备,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务必以本官的安保为第一要务!” “喏!”众侍卫齐声应命。 说罢,黄蕴甩起披风,一头扎进自己营帐。 中军大营里,谈判依然在进行,萧摄狂妄而不屑,言辞咄咄逼人;姬尚始终堆着笑容,苦口婆心好言相劝;张循则冷眼旁观,少言寡词,心中盘算着利弊得失。 萧摄问道:“姬大人可曾见过鲁王?” “还未曾见过,我刚一到鲁国就直奔将军这边来了,毕竟将军攻城在即,姬某生怕来迟啊。” “那姬大人是想让我们放弃攻城的念头喽?” “萧将军,您身经百战,必然知道攻城乃是最下之策,军士伤亡不计其数,百姓也难免惨遭涂炭,最后即便攻下城池,也只是夺下了一座破城罢啦。” “但若不破城,又如何击败鲁国?” “欸,萧将军,我这不是来了嘛?有什么事情,咱们都好商量嘛。”姬尚说罢,笑眯眯的看向张循。 萧摄冷笑道:“既然如此,姬大人不如就说说鲁王开出的条件吧。” “嘿嘿,鲁王嘛,自然是想要和平解决眼下局面,他既然向天子请求调停,自然就是有诚意的。” “姬大人在绕圈子。” “我哪里是在绕什么圈子嘛,只不过,鲁王之前也只是派遣使者向天子请命,具体的条件嘛,鲁使也说不清楚。所以天子才派我来调停,也是希望我见机行事嘛。我怕来晚了这仗就已经打起来了,所以才先来跟张将军和萧将军谈谈,看看咱们有什么打算。然后呢,我就再去问问鲁王有什么想法,一趟谈不拢,我就城里城外多跑几趟,我多跑几趟没关系。但我相信啊,最后咱们总能谈妥,呵呵,费点事不要紧,拖得久点也没关系,总好过生灵涂炭吧。” 姬尚说了半天,最后转身向张循行礼道:“您说是不是呢,张将军?” 张循笑了笑,终于开口说道:“姬大人不辞辛劳也是为了黎民百姓,本将一样不愿意看到将士厮杀,百姓涂炭。更何况,天子有意和平,我等又怎能执意征战?” “哎呀!张将军宅心仁厚,敬重天子,实在是天下人的表率啊!在下敬佩啊,敬佩。” 张循摆了摆手,继续说道:“既然如此,我倒是愿意跟鲁王谈谈,但要有个前提。” 姬尚一听这话,立即来了精神,急忙问道:“什么前提?张将军请讲。” “鲁国必须解除与齐国的盟约,并与吴国订立同盟!” “哦……哦……”姬尚不停点头,“这个嘛……这个好商量,呵呵,好商量,大家都是天子的子民,都是天子册封的诸侯国嘛,说起来,嘿嘿,都是同盟,都是,都是……我想鲁王会接受的。” “好,那既然如此,就有劳姬大人前往鲁国跟鲁王谈一谈。” “请张将军放心,姬某自当尽力而为!” “呵呵,好,有劳!另外,本将略备酒宴,还请姬大人赏光。” “哦,那便多谢,多谢了!” 晚上,中军大营里灯火辉煌,众人觥筹交错。 酒过三巡,张循起酒爵,笑道:“姬大人,如今这世道,像姬大人这般真心实意为百姓着想的士大夫可是不多了,来,我敬您。” 姬尚连忙举起酒爵,回礼道:“若不是张将军宅心仁厚、慈悲为怀,这和谈就没有基础,姬某感谢张将军!” “呵呵,来,诸位请同饮。”张循向座下众人示意,于是众人共同举起酒爵,尽饮爵中酒。 随后,众人纷纷向姬尚敬酒,姬尚很快喝得晕头转向,开始飘然起来,他举着酒爵对张循说道:“张将军!在下有一问,不知当不当说。” “姬大人但说无妨。” “呵呵,诸侯,嗝,强如吴国,呵呵,在其心中,天子居于何处?” 姬尚这话一出口,余兰和几个副将便对姬尚怒目而视,张循却只是摆手笑道:“强如吴国?姬大人岂不知这世间还有齐国、楚国、晋国,哪个不是强霸之主?吴国地处边陲,不过近年风调雨顺,百姓才勉强糊口,又怎能说是强大之国?再者,就连吴国的黄口小儿也知道,衣食之丰皆有赖于天子之赐,更何况,大王祭祀之时,皆是向西方——天子之地祈福请愿,由此来看,天子之重也算可见一斑了吧。” “哈哈!”姬尚心满意足,大笑道:“好!待我回朝,定要向天子禀明吴国气象!” “来,姬大人,喝酒。” “好!哈哈!”姬尚又将酒爵一饮而尽。 这时,萧摄也举起酒爵,向姬尚敬酒:“姬大人,和谈之事,有劳大人费心,来,萧某敬您。” “呵呵,好,好!”姬尚也不推辞,又将酒一饮而尽。 萧摄喝了一小口,“在下不胜酒力,不得不回去睡了,还望姬大人能够尽兴。” “欸?萧将军不喝了?再喝点嘛!哈哈!” 萧摄向张循行礼道:“大将军,末将还有要务,就先告退了。” 张循点了点头,随后,萧摄便离开了大帐。 姬尚又端起酒爵向张循敬酒,张循没有推辞,也一饮而尽。喝罢,张循叹了口气,轻声对姬尚说道:“姬大人,我有一个好兄弟,他就是洛阳人。” “哦?那他身居何职?说不定我认识。” “他很早就离开洛阳了。” “哦,原来如此。呵呵,说起来,我也有个亲戚,就在吴国呢!来,张将军,咱们喝酒!” “好,喝。” 二人互敬之后,又是一饮而尽。 此时,黄蕴正坐在营帐里,甲不离身,剑不离手。 他无论如何也不会去参加这场酒局,他知道,只要打完这场仗,能安安全全回去,他就能恢复从前的爵位和势力。那之后,他会想办法向公皙然和萧摄寻仇,但眼下,他最担心的是张循会不会对他暗中出手。所以这次他处处小心,时刻警惕。 最近他脖子上不知缘由的起满了红疹,瘙痒难忍,而且常常感觉时冷时热,军医看了几次,也开了一点药方,却完全没有效果。 他摘下头盔,用力的挠着脖子,这时,帐外有人通报。 “禀大人!有客人来访!” “什么人!?” “越国领将——萧摄!” 黄蕴大吃一惊,萧摄?这个害他身败名裂的人,怎么还敢来拜访他?但他知道萧摄这个人狡诈阴毒,恐怕不会有什么好事,如今正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不见!” “喏!” 过了一会儿,侍卫又跑了过来,“大人!萧将军不走,说是无论如何也要见到大人。” “那也不见!” “喏!” 黄蕴一生气,就有些燥热,脖子上红疹变得更加瘙痒难耐,他用力抓挠,几乎抓出血来。 “大人!”侍卫又来通报,“萧将军说大人必须要见他,他是来救大人的!” “哼!救我!?这个不要脸的东西!他还有脸说这种话?!”黄蕴挠着脖子,想了想又说道:“算了!把他给我带进来吧!我倒要看看他想说些什么!” “喏!” “回来!”黄蕴又叫住侍卫,低头小声说道:“一会儿听我号令,时刻准备斩杀萧摄!” “喏!” 过了一会儿,几个侍卫将萧摄带入营帐,黄蕴坐在几案前,斜眼撇着萧摄,说道:“萧将军,听说你要救我?岂不知,我黄某能有今天,都是拜你所赐!” “呵呵,黄大人误会了,若不是公皙大人逼迫,我也不敢陷害大人。” “你和公皙然,哼!还有张循!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净是用些阴毒的手段,别以为我不知道。” “要这么说,黄大人对付姬政的手段也算不得正派吧?对付阴毒的人,就要用阴毒的手段,您说是不是呢?黄大人?” “你!可恶!”黄蕴顿时气急败坏,指着萧摄大声呼喊道:“来人啊!将他拿下!” 话音刚落,帐外立即冲入数名侍卫,纷纷将利剑架在萧摄肩上。 “呵呵,别激动嘛黄大人,激动的话,脖子就更痒了。” 一听这话,黄蕴倒吸一口冷气,“你……你……你怎么!怎么?” “黄大人,这有什么可奇怪的呢?”萧摄说罢,打眼看了看围在身边的侍卫。 “下去下去,都给我下去!”黄蕴额头上渗出冷汗,他一手捂紧脖子,一手示意侍卫离开营帐。 侍卫们离开后,萧摄冷笑道:“黄大人别慌张,我都说了,我是来救你的,而且,我不光要救你,还会送给你一个礼物。” “你……你……你对我下毒了!?” “黄大人害怕中毒,所以饭菜都是单独做的,也正因为如此,想对大人下毒并不算难。” “你下的是什么毒?!” “说了你也不清楚,黄大人就不要管这些了,你只要知道一点就行了。” “什么!” “那就是,黄大人还有一天可活。所以,还请黄大人一定要听我的话。” “你!”黄蕴指着萧摄,愤恨的说不出话来。 “当然了,我既然说了是来救大人的,现在就不打算让大人死,而且,呵呵,我说了,还有一个礼物要送给大人。” 说罢,萧摄脸上浮现出一丝难以觉察的笑容。 ------------ 第一百零七章 莫名相争 次日上午,联军营地外,姬尚向张循等将领挥手作别。 临行前,张循行礼道:“望姬大人尽力而为促成和谈,以使生灵免遭涂炭之苦。” 姬尚回礼道:“张将军,我定会尽全力,天下之士若都能如张将军一般,那可真是天子之福,百姓之福!” “姬大人为了百姓苍生,如此不辞劳苦、四处奔波,才是天下士人的表率,本将佩服不已。” “将军过奖了。” 张循指向北方,说道:“姬大人,此地距离曲阜城不过五十里,一日可达,我已命令陈国将领莫华率两千士兵护送,望大人马到成功!” 姬尚听罢甚是感动,再次向张循行礼道:“姬某与将军相识不过一日,却深知将军乃是敬重天子、心系天下之人,如将军不嫌弃,在下愿与将军结为忘年之交,待此事谈妥之时,希望能有机会再与将军把酒畅谈。” “好,一言为定。” 随后,姬尚上马行礼,率领天子之师向曲阜方向开进。 另一边,姬政正牵着马匹站在营地外,望着正在逐渐远去的“周”字旗帜,姬政内心百感交集,难以平静。 “你认识他?”萧摄走来问道。 姬政点了点头。 “亲人?” 姬政沉默,没有回答。 萧摄冷笑道:“呵呵,我都快忘了亲人是什么东西了。” 姬政没有理睬萧摄,只是跨上马背,向周国队伍飞奔而去。 姬尚刚走出三五里,突然侍卫通报,说是有人快马追来。姬尚不明所以,立即叫停队伍,心想莫非张循有事交代? 但见到来者时,姬尚几乎热泪盈眶,他一把将姬政拥入怀中,兴奋不已。 “叔父!” “侄儿!” 叔侄二人多年未见,如今在此相遇,着实令人感怀。 姬尚拉住姬政上下打量,但见姬政早已不是当年稚嫩少年,身上透着成熟而略有沧桑的样子,姬尚不禁感慨:“侄儿啊!这些年你受苦了!” 姬政摇头,心中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 二人同行,一边聊天叙旧,一边说起天下大势。姬政始终用袖子掩饰右手手腕的伤疤,他不敢让叔父知道自己的遭遇,更不敢提及现在处境,只是敷衍说自己仍在吴军供职。 二人行了三十里,眼看快到曲阜城外,姬政对叔父说道:“叔父,我们叔侄二人还有许多话要说,但眼下你我皆有公务在身,还当以公事为重,待调停事宜结束,我们再好好把酒畅谈。” “好呀!侄儿,我与你们主将张循也约好事后把酒畅谈。叔父看人向来精准,酒品见人品,我知那张循是个忠义之人,十分值得结交。届时,我正好借机将你引荐给他,也好助你升迁。我想你二人同龄,应该能够成为好友!” 姬政苦笑,只是说道:“到时候再说吧……” 于是,叔侄二人分道扬镳,姬尚继续向曲阜前进,姬政则策马返回营地。 中午。鲁国大将徐潭得到通报,周国队伍即将到来,于是他率领五千兵马在城外十里迎接,但除了使团要来的通报,他还得到了一条奇怪的消息。 原来,就在昨天夜里,守城官兵发现一封从城外射进来的书信,书信上说,次日下午,会有吴国军队扛着“周”字旗帜,假扮和谈队伍混进城中,伺机为联军打开城门。 对于这条消息,徐潭半信半疑,虽然不知道消息来源,也不知道消息是否可靠,但徐潭不得不加以防备。 过了一会儿,果然有一支三百多人的队伍赫然出现在徐潭视野中,远远望去,队伍上空密集的飘扬着“周”字旗帜。 徐潭派士兵上前盘问,不一会儿,士兵回来报道:“禀将军,那队伍约有三百多人,他们自称是天子的使团,前来调停。” 徐潭皱起眉头问道:“可有周国文牒?” 士兵摇头道:“他们不肯出示文牒,说是本次前来调停时间紧迫,未曾取得文牒。” “看来真的有人在暗中帮助我们,这些人必定是假冒的。”徐潭笑了笑,又问道:“领队之人可曾上报姓名?” 士兵又摇头道:“不曾报名,说是入城再说。” “哈哈,吴国人当我是三岁小孩么?凭这种伎俩就想使我上当?哈哈,真是天大的笑话!” 随即,徐潭下令全军上前,围住到来的“周国”队伍。 眼见鲁军包围了上来,这支队伍顿时惊慌失措,丝毫没有天子之旅应该有的威仪。 看到眼前的景象,徐潭哈哈大笑,向那支队伍喊道:“你们吴国人的计策竟然如此拙劣?哈哈!真是天大的笑话!” 眼看事情败露,那队伍便拿出弓箭,对着鲁军乱射。显然,这种毫无章法的攻击根本不可能造成什么伤害。鲁军向前追击,很快“周国”队伍就乱作一团,士兵丢盔弃甲,扔掉旗帜,三百多人拼命向后逃命,转眼就钻进了不远处的林子里。 徐潭被这场闹剧惹得哈哈大笑,遂下令道:“追上去,围歼这些吴国渣滓!” 这时,一旁的副将制止道:“将军!这可能是埋伏!” “埋伏?在咱们家门口还能容他们打埋伏?前面一马平川,哪里有地方设伏?” “也是。” 于是鲁军立即上前追去。 与此同时,姬尚和莫华抵达阜城外,距离曲阜城不过十里。 二人下马休息,姬尚向莫华行礼道:“莫将军,还有十里就到曲阜城了,有劳将军相送了!” 莫华回礼道:“恕在下不能再送,如今双方毕竟是敌对之国,再往前走可能会有麻烦。” “莫将军辛苦了,剩下的路我自己走就好。” 谁知话音刚落,不远处的小树林里竟突然窜出一支三百多人的队伍。 正当姬尚和莫华一头雾水时,鲁国的大部队也接踵而至。莫华搞不清楚状况,但凭借经验的丰富,他立即组织军队进行防御。 徐潭看到这一大队人马也吃了一惊,立即抬手示意部队停止追击。可就在两支队伍驻足对峙时,那三百人竟突然在两军侧翼组织起来,然后同时向鲁军和吴军开弓放箭。 箭雨呼啸而至,冲着两边人马劈头盖脸砸了下来。 但在两边人马看来,这箭雨似乎都是冲自己来的,莫华以为鲁国发起了进攻,徐潭也认为自己竟真的中了吴国人的埋伏。于是,冲突骤起,双方人马顿时杀成一团。不过莫华这边人数相差甚远,部队以防御为主,而徐潭则即刻下令全军出击。 徐潭到底是老将,一眼就看出了吴军的薄弱环节,即阵型凌乱的左翼,而吴军的左翼其实是姬尚带来的一千周国人。这一千人虽然外表光鲜,其实从未打过仗,平日都以仪仗为主,现在面临实战,很快原形毕露。 没过多久,一千仪仗几乎被鲁国军队全歼,莫华的防御阵型也被撕破,他只得派人向张循报信,并率领剩余士兵且战且退,最后依靠着一条足足有五十丈宽的湍急河流,艰难负隅顽抗。 或许是因为背水一战的缘故,吴军居然发挥了强大的战斗力,鲁军的几次冲击都被打退,此时夕阳西下,双方暂时罢兵休整。 姬尚从未经历过战争,此时他慌乱失措,惊魂未定,他趴在河边拼命往嘴里撩水,可刚喝了几口,却又恶心的吐了出来,原来就在上游不远处,正漂浮着一具血淋淋的尸体。 这时,满身是血的莫华走了过来,撩起河水喝了几口,说道:“姬大人,眼下局面十分不利。” 姬尚用肮脏的手抓着头发,慌乱说道:“怎么?怎么回事?!鲁国为什么要攻打我们?!” “看来鲁国人并非真心想要和谈,所谓和谈恐怕只是借口罢了。” “这……这不对啊,鲁国乃是礼仪之国,怎会如此失礼,他们这样沿途伏击,不宣而战,根本就不合礼法!根本就是不把天子放在眼里啊!这些鲁国人心中还有天子么!?” 看着姬尚歇斯底里的样子,莫华冷冷一笑,他擦去脸上的血说道:“天下人还有谁真的把天子放在眼里?呵呵,所谓天子,只不过是个摆设罢了,而匡扶周室,报效天子,也不过是诸侯之间互相攻伐的借口。这一点,难道姬大人你不清楚么?” “你!你竟敢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姬尚怒不可遏的指着莫华呵斥道:“天下全都是天子的土地!所有的华夏之人也都是天子的子民!” 莫华指着不远处堆叠的死尸,冷笑道:“姬大人,睁开眼睛看看吧,如果天子的还有威信,这些天子的子民又怎会横尸荒野,血流成河?!” 姬尚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只是支支吾吾道:“都是无礼之人,都是无礼之人……” 莫华不再理睬姬尚,转身离开布置防务去了。 ------------ 第一百零八章 澄清误会 一此时,莫华派遣回营通报的士兵已经将消息告知张循,张循惊愕不已,随即组织军机议会,商讨如何应对。 萧摄向张循请命道:“大将军!鲁国人竟敢突袭天子使团,其行径实在为天下所不容!将军应立即起兵攻打曲阜!” 张循摇头道:“事情起因尚不明朗,鲁国人既然向天子请求调停,又怎会突袭天子使团?这不合理,再者,鲁国乃是礼仪之国,这种事情不像是鲁国人的做法。” 萧摄反驳道:“事实摆在眼前,大将军却视之不见?眼下和谈已经破灭,而且齐国军队已然抵达边界虎视眈眈,如果将军再不下令攻城,恐怕就再没有机会了!到那时,我们进无可进,退无可退,该要如何是好!” “哼!”张循怒视萧摄道:“攻城!?这样的城池要如何才能攻得下来?!就算攻下城池,又要付出多少人的代价?!” 萧摄冷冷一笑:“呵呵,大将军,您当年带着四百人攻打宛丘的勇气都去哪了?怎么官职越大,胆量却越发小了?” 这话呛得张循无言以对,但他知道,自己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为了取得胜利而不顾一切的愣头青了,经过了那么多的胜利与失败,目睹了那么多的流血与死亡,他越来越意识到生命的价值和可贵。现在,他只希望能用最少的代价和最少的牺牲来换取最有利的局面。 没等张循说话,萧摄又说道:“既然大将军不打算攻打曲阜,干脆就不要去救了,反正我们最多就是损失了莫华将军和两千人马。真要是去救了,反而可能会吃大亏。” 张循没有理睬萧摄,只是面向诸位将领说道:“鲁国人视天子为无物,我们却不能如此,眼下莫将军和姬尚大人被围困,我们必须尽快出兵救援。” 这时,余兰上前请命道:“大将军所言极是,老将愿带兵前去救援!” 张循道:“不可,余将军需要留在军中防守营地。” 没等其他将领答话,萧摄上前一步向张循推荐道:“在下以为黄蕴将军可以带兵。” 黄蕴大惊,但想到脖子上的红疹,他却一句话也不敢说,既不应命,也不敢吭声。 张循摇头,他坚决不会同意黄蕴带兵,因为他早就看出来黄蕴此次出征无心立功,只求自保。如果让黄蕴去救人,他必然不会尽力,甚至可能救援部队还没到,莫华和姬尚就已经被鲁国人全歼。另外,张循早有打算,他会在合适的时机对付黄蕴,如果此时给了黄蕴兵权,反倒可能增添是非。 见张循并不同意,萧摄又说道:“如果大将军觉得黄蕴将军不行,那不如就派我去救人。” 张循皱起眉头,陷入了两难的境地。萧摄虽然能力出众,却一心想要攻城,张循担心萧摄暗地里采取什么极端举动,所以萧摄绝非人选。可是除了萧摄和余兰,其余将领又都不足以肩负使命,毕竟在张循看来,救出姬尚的政治意义远远超过了攻下曲阜的军事意义。 看来,只能他亲自出马了。只见张循拔出佩剑,厉声下令道:“点兵一万,由本将军亲自带兵,急行军,轻装简行,火速前往曲阜驰援!” “喏!” 众将士得令,纷纷离开营帐准备。 待营帐中只剩下张循和萧摄二人时,萧摄走向张循,低声说道:“大将军,有一件事我要告诉您。” “什么事?” “我担心姬师弟他可能会有危险……” “什么?!”张循大吃一惊。“他……他活着?!” “没错!两年前,姬师弟被黄蕴陷害,危难之时被越国人救走,之后便一直在越国担任策士。” 张循呼吸愈发急促,手指反复摩挲腰间的重黎剑,虽然他早就打探到姬政在越国的消息,但当他第一次听到如此确切的信息时,却仍然难以控制自己激动的情绪。 “其实这段时间,他一直都在营地。” 张循愈发激动,目不转睛盯住萧摄,问道:“他人呢?现在在哪?!” “哎,那个姬尚大人好像是他的亲戚,所以今天早晨他跟随队伍去护送姬尚大人了,但愿姬师弟命大,还能活着。” 张循紧握重黎剑,说道:“萧将军,请务必协助余将军守好大营,我这就去救人!” “喏!大将军放心吧!”萧摄应命道。 很快,张循带领五千兵马,轻装简行,火速向曲阜城进发。 这时,黄蕴气急败坏的找到萧摄,质问道:“刚才干嘛提议我?!你不是让我做好准备今天晚上行事么!” “哼哼。”萧摄冷冷一笑:“我提议你去,他反倒更不可能用你。” “那你怎么知道他会亲自带兵去救人?” “我自然知道,因为救人比攻城更有价值,况且,他也没有更好的选择了。” “好吧,好吧,天一黑我们就行事,事情办妥,你必须立刻为我解毒!” “呵呵,黄大人,着什么急啊?兵变之后,你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呢,难道你不打算除掉张循么?” “先解毒再说!否则我不会为你做事!” “解不解毒是我说了算,别忘了,张循是我送给你的礼物,不是你拿来要挟我的筹码,哈哈,哈哈。” 黄蕴看着萧摄侧脸的刀疤,感觉到一阵彻骨的寒意,他知道这个人绝对不是善茬。 曲阜城南,残阳如血,将河水染成一片血红。 姬尚早已饥肠辘辘,他哀怨不已,自己本应以恩人的身份接受鲁王以及鲁国群臣的礼遇,但谁知竟被鲁国人困在河水边,不仅没有美酒佳肴,就连性命都危在旦夕。 这时,莫华走到姬尚身边,递给他一块干饼,说道:“姬大人,饿了吧,这是我中午的口粮。” 姬尚有些感动,又有些为难,虽然他的确饿得前胸贴后背,但这一辈子他也没吃过这么粗糙的食物,看着那块干饼他实在提不起胃口,于是他向莫华行礼道:“莫将军,多谢了,将军还要指挥作战,而且中午都没吃东西,还是留着自己吃吧。” 莫华见姬尚推辞,便没再说什么。 鲁军营地燃起密密麻麻的火光,伴随着火光,一道道炊烟袅袅飘起,莫华摇头叹道:“事情危矣。” 这话着实吓了姬尚一跳,他急忙问道:“怎么了,莫将军?!怎么危矣了?” “鲁军人数明显增多,我估计他们又从城中调来了三千人,此时他们埋锅造饭,恐怕是准备吃饱肚子对我们发起总攻。” “那咱们的援兵什么时候能到?!” “如果张将军立即前来救援,估计还要一个时辰才能到。” “一个时辰!?我们能撑得到么?!”姬尚惊慌失措。 莫华看看身边的残兵败卒,无奈的说道:“看命吧。” 姬尚情绪几乎崩溃,他歇斯底里的骂道:“这帮鲁国人,简直是无礼!无礼!还说什么礼仪之国!简直是禽兽之国!竟然如此对待天子之使,迟早要遭报应啊!” “呵呵,姬大人,说这些已经没用了,还是那句话,鲁国人也好,吴国人也罢,有谁真的把天子放在眼里?就算是一向被誉为礼仪之国的鲁国又怎样?面临存亡或者利益,天子连屁都不算。” 突然,姬尚站起身来,慌张翻出藏在怀里的周国文牒,他举着文牒对莫华说道:“不对!不对!鲁国人做事向来讲究礼仪,他们不会无缘无故袭击我们,这里面一定有什么误会!我要去见鲁国将军!只要拿出这份文牒,就一定可以澄清误会!” “呵呵,他能信么?” “这文牒上有天子的文书和玺印,他敢不信!等他看了文牒,就一定会向我们认错的!一定会!” 莫华想了想,说道:“也好,反正眼下已是死路一条,不如就试试看吧。” ------------ 第一百零九章 叛乱毒杀 一曲阜城外,残阳半落西山。 姬尚高举一面“周”字旗帜,来到两军阵前喊话:“我是周国上卿——姬尚!我要见鲁国将军!” 徐潭正在吃饭,听到有人喊话,便站起身来走到阵前,喊话道:“来者可是周使?” “正是!我乃太士姬尚” 徐潭大笑道:“你若是周国太士,那我就是天子喽!” 徐潭说罢,鲁国士兵纷纷起哄,哈哈大笑。 姬尚羞愤交加,他将旗帜用力往地上一插,然后高举文牒,冲徐潭喊道:“我有天子文牒!特来调停吴、鲁两国征战!早知你们这些鲁国人竟会如此失礼!我就应该力谏天子,拒绝你们鲁王的请求!任由吴国灭了你们!” 徐潭有些诧异,看这人气度,倒真像是天子特使。况且到了这个时候,扯谎也没有任何意义了。抱着半信半疑的态度,徐潭决定看看那份文牒,于是徐潭命人前往两军阵前取来文牒查看。 徐潭拿到那份镶金的文牒时,突然感到一种莫名的紧张,在鲁国做了半辈子大将军,这种文牒他还是见过的。颤颤巍巍打开文牒,果然发现文牒上加盖着天子玺印,这玺印他认得,错不了,想不到这份文牒竟然是真的。 徐潭汗大如豆,缓缓合上文牒,一时沉默不语。 副将见状,便问道:“大将军,这文牒是真的么?” 沉默良久,徐潭才答道:“不是真的,这份文牒是伪造的,假的,假的。” “哦,吴国人死到临头,竟还不择手段!大将军,我们是否围歼他们?” 徐潭没有回话副将,只是自顾自走到阵前,向姬尚喊话道:“你说你是姬尚大人?我突然想起来了,姬大人我是见过的!你过来,让我看看你到底是不是姬尚大人!” 姬尚见休战有望,二话没说,拔起旗帜就往前走,走至距离鲁国阵地不足五十步时,他朝徐潭喊道:“鲁国将军!看清了么!?是不是我!我是不是姬尚!” 可谁知,话音刚落,徐潭却突然从背后挺出一把长弓,没等姬尚搞清楚状况,箭已搭弦,弓已拉开,说时迟那时快,飞矢呼啸而至。 “噗!” 姬尚还没来得及看清这个鲁国大将究竟是谁,来自心脏的剧痛却凝固了他脸上的笑容,他扑通一下跪倒在地,连同那面旗帜一起,永远跌倒在肮脏的泥土中。 徐潭高喊道:“此人根本不是姬大人!文牒也是伪造的!” 徐潭高举文牒,将其撕个稀巴烂,最后他拔出宝剑,指向吴军阵地下令道:“全军出击!剿灭吴军!一个不留!” 令声一落,鲁国士兵犹如潮水一般向吴军阵地发起了猛烈攻击。莫华也抽出宝剑,带领残存吴军拼死抵抗。虽然莫华并不喜欢姬尚,但目睹了姬尚的惨死之后,他心中只剩下一个念想,那就是为姬尚报仇。 然而,两军兵力太过悬殊,吴军又饥饿困乏,根本无力抵挡鲁军的进攻。很快就被鲁军厮杀殆尽,就连莫华也身受重伤。 就在绝境之时,远处突然出现密集的火把,莫华向火光处望去,勉强看到那里飘扬着“张”字将旗,莫华兴奋至极,挥剑高喊道:“张将军来救我们了!兄弟们!杀啊!” 战场局势很快发生了逆转,张循和莫华里应外合,竟然将徐潭的部队包夹了起来。 徐潭大惊失色,急忙率领部队回撤,并派人火速赶回曲阜城,再搬救兵。 战斗一直持续到天黑,张循亲自带兵,向被包夹的鲁军阵地发起了一次又一次冲杀,而鲁军也并不愚蠢,他们抓住包围圈北部的缺口,且战且退,很快突围,随后又配合着赶来支援的军队,围住张循的左翼,企图围杀张循。 长途跋涉而来的吴军,此时早已体力不支,呈现出明显的颓势,而鲁国的军队却在源源不断的从曲阜城赶来,张循感觉到鲁国人怎么杀也杀不完,他知道这样下去会吃大亏,眼下必须尽快救人,然后撤退。 于是,他再次带兵向河流的方向发起进攻,试图在鲁军阵地里撕开一条口子,救出姬尚和莫华。 另一边,吴军大营里炊烟缥缈。士兵们席地而坐,围着大锅吃晚饭,没人注意到身边正有人在悄悄调动。 余兰以及其他副将、偏将正聚在营帐里享用晚餐,今晚的伙食不错,除了黍米和煮豆,还有些肉食。 萧摄嘴里慢慢嚼着黍米,冷眼看着那些边吃边聊天的将军们,他嘴角泛出一丝浅笑,然后歪头看了一眼旁边的黄蕴。 黄蕴神情紧张,表情僵硬,什么也不肯吃。 萧摄瞪了一眼黄蕴,示意他赶快吃些东西,黄蕴被萧摄那似笑非笑、似怒非怒的表情吓了一跳,只得将一小口豆子送入口中,小口咀嚼起来。 众将军吃罢饭,继续闲聊,这时余兰问道:“萧将军,齐国人有何动态?右翼防御情况怎么样?” “呵呵,你个将死之人问这些干什么?”萧摄轻蔑敷衍。 余兰拍案而起,“你什么意思?!” “哼,你马上就知道了。” 谁知话音刚落,一个小将突然倒地暴毙身亡,他嘴角流出黑血,似乎是毒物所致。 紧接着,又一名偏将倒地身亡,余兰也感觉到一阵剧痛,他强忍痛,手指萧摄骂道:“你……你竟然……下毒……” 话没说完,余兰便一命呜呼。 几个将军接连死亡,黄蕴惶恐不已,感觉脖子上红疹愈发瘙痒难耐,他战战兢兢看着萧摄,只见萧摄正盯着满地尸体咧嘴暗笑,那笑容令黄蕴毛骨悚然,战栗不安。 萧摄朝余兰的尸体踹了一脚,笑道:“为什么老家伙反倒死的慢了些?” 说罢,萧摄蹲下身子,用手指沾了沾余兰嘴角的黑血,仔细的观察。 “行……行……行事吧……”黄蕴战战兢兢。 萧摄缓缓起身,转头看向黄蕴,冷笑道:“可以啊……你去准备准备吧。” 黄蕴被萧摄吓得六神无主,惊慌失措的跑出了营帐。没过多久,吴军营地里响起清脆的哨声,这是紧急议会的信号。 百夫长们闻声赶来,在中军大帐前集合,众人一头雾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黄蕴走上高台,向台下人喊道:“众将士听令!余兰一众谋逆叛国!已经被我斩杀!现在由我负责营地防备!直至大将军归来!” 话音刚落,台下人声鼎沸,一个声音高喊道:“你这是一面之词!余老将军忠肝义胆,怎会叛国!” 黄蕴紧张不已,抓狂挠着已经溃烂的脖子,歇斯底里喊道:“他就是叛国!就是叛国!” 这般论调显然无法令众人信服,百夫长门纷纷哄乱起来。 这时,外围包上来一群士兵,他们手持刀剑,拉开弓弦,将百夫长们围困其中。 黄蕴趁势喊道:“你们也要谋反叛国么!谁再敢质疑,杀无赦!” 迫于威慑,人群逐渐安静下来,百夫长们敢怒不敢言,只好对黄蕴怒目而视。 黄蕴继续宣告:“余兰私通鲁国,私自调整我军布防,现在我军已经危在旦夕,必须尽快调整!全军听我号令!重新整编布防!另外,我任命萧摄将军为临时督军,负责部队整编!” “怎能让越国人负责整编!”台下一名百夫长高喊道。 “我说能就能!再有不服者!斩!” 随后,在越国人的控制下,吴军开始进行整编。 黄蕴的脖子奇痒难忍,他拦住萧摄,焦急万分的吼道:“我已经按你说的办了!现在部队已经在你控制下了!快给我解药!解药!快!” 萧摄不慌不忙道:“黄大人不用着急,这毒根本要不了你的命。” 黄蕴大吃一惊道:“你!你骗我?!” “我没有骗你啊,我确实对你下毒了。” “你说我还有一天可活!” “对啊!你很快就要死了!很快,哈哈!” 黄蕴又疑惑又害怕,他感觉自己被萧摄玩弄于股掌之间,羞愤之余,他指着萧摄骂道:“你!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一会儿你就明白了,呵呵,稍等一会儿啊,那个人就要到了。” ------------ 第一百一十章 复仇 一黄蕴惊恐万分的看着萧摄,不知道萧摄说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但他有种极为恐惧的预感。 “黄蕴,我们终于又见面了。”营帐外面走进来一个人,此人就是姬政,而他的手中正握着哈娜的遗物——月刃。 黄蕴瑟瑟发抖,他能感觉到姬政身上正散发着强烈的杀意。 “姬……姬政,你……你怎么在这里……” “我一直都在。”姬政一边说着,一边向黄蕴缓缓走来。 黄蕴退了几步,疯了似的跑到萧摄面前,一把揪住萧摄的衣领,怒吼道:“你不是来救我的么!你不是不让我死么!你说的话都是放屁么!” 萧摄冷冷一笑道:“你是第一次被我骗么?呵呵。” “来人!来人!来人啊!”黄蕴扯起嗓子拼命呼喊。 可是根本没有人理睬,吴军已经完成整编,所有兵力都已经在萧摄控制之下,而黄蕴的侍卫已经全部被萧摄暗中杀害。 黄蕴见无人来救,知道自己恐怕在劫难逃,急忙呼喊道:“你还需要我!你需要我帮你控制部队!” 萧摄哈哈大笑道:“不不不,我之前需要你,但是在你帮助我毒杀所有吴军将领,又委任我负责部队整编之后,我就不再需要你了。现在兵力都在我控制之下,你已经没用了呀。” “你!你利用我!” “哈哈,黄大人啊,黄大人,你可真有意思,你是第一次被我利用么?”萧摄狂笑道。 此时,姬政恶狠狠的瞪着黄蕴,一步步逼近。 黄蕴突然跑到姬政面前,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向姬政求饶道:“姬大人啊!不要杀我!不要杀我!我认错了!认错了!” 姬政没有说话,只是提起了月刃。 “姬政!你不会杀我的!不会!不会!我落得如此田地都是萧摄陷害的!是萧摄在利用我!你现在要是杀我就是乘人之危!是趁火打劫!是胜之不武!你是君子啊!姬政!呜呜呜!你是君子啊!你不能就这么杀了我!”黄蕴狂躁的抱着姬政的腿拼命的哭喊道。 姬政没有说话,只是绕到黄蕴背后,用右手揽住了黄蕴的头颅。 “姬政!你听我说!哈娜的死不能全怪我!西施娘娘也有责任!是她的主意!都是她的主意啊!” 姬政双目无神的看着前方,眼白里布满了血丝,湿润的眼眶里翻涌着泪水,他用右臂将黄蕴的头颅向上狠狠揽起,手臂颤抖着,暴起的血管几乎蒸腾出滚烫的血液,他左手紧握月刃,锋利的月刃抵住黄蕴的脖子,在燥热的夜晚散发着令人窒息的寒气。 “你……你不能杀……我……”黄蕴被姬政勒得喘不过气来,整张脸都憋成了紫红色,他浑身抽搐,进行着最后的挣扎。 姬政的眼眶里翻腾着泪水,他缓缓的将月刃刺入黄蕴的脖子,月刃切开了黄蕴溃烂的皮肤,割断了血管,撕裂了肌肉,带出鲜血,汩汩流下。 “你……不能……”黄蕴的气管被月刃切断,混杂的声音里充满了痛苦。 姬政依然狠狠勒着黄蕴的头颅,他能清晰的感觉到黄蕴的呼吸正在一点一点变得微弱、缥缈,仇人的生命正在他手中缓慢流逝,然而这样的复仇却依然无法安抚他的心灵,只是让他感受到了更深刻的痛苦和更彻骨的孤独。 他的脑海中开始浮现出哈娜的身影,她的一颦一笑是那样的美丽,姬政幻想着那梦境一般的镜水和茅屋,幻想着一切已经彻底失去的美好。 终于,黄蕴的呼吸完全消失了,姬政拔出月刃,松开右臂,黄蕴的尸体便如同一滩烂泥一般瘫软在地上,姬政呆立着,脸上浮现极其痛苦的笑容。 “哈哈,精彩!精彩!”萧摄笑着走了过来,“我最喜欢看复仇的场面了。” 可谁知话音刚落,姬政一个健步冲上来,按住萧摄,将月刃抵在萧摄胸前,“你利用姬尚骗张循去送死了!对不对!” “呵呵,对啊!如果他们两个命不够大,今天都死在那了,我这次出来,才真算是功德圆满了呢!” “你什么意思。” “执行范大人的意思罢了,挑拨吴、鲁两国的战争,安排吴国士兵送死,再把吴国那些中坚的、储备的将领全部杀掉,哈哈,这不就是弱敌之策嘛!当然了,还有一点,最重要的,就是帮你报仇啊!哈哈,你可是我的师弟呀!你的仇,我一定要帮忙,哈哈!”萧摄大笑道。 “卑鄙之人!” “呵呵,难道我不是么?我就是卑鄙之人啊!师弟,我记得我也是你的仇人啊,要杀我么?哦,对了,先别急,范大人说了,到了现在这一步,往下该怎么做,就看姬师弟如何决断了。” “哼!如何?” “只要姬师弟答应出任越国大将军,我就将兵权交给你,并且完全听从您的指挥。呵呵,如果你答应了,就可以带领部队前去救援张循,如果你不答应,张循就只有死路一条。哈哈,反正我的任务已经完成了!就算是死也无所谓了。” “够了,不用多说了!” “哈哈,师弟,你是明白人,你舍得让张循送死么?” 姬政一把将萧摄推开,闭上眼睛浅浅叹了口气,说道:“哼!点轻兵五千,不带辎重,火速救援张将军!” “哈哈!喏!姬大将军!” 此时,曲阜城外,战场上局势瞬息万变,张循本来包围了徐潭,现在又被徐潭反过来围困在垓心。 徐潭退至安全地带,在外围观察着战场的局势,信心满满的对副将说道:“吴国人着急了,呵呵,如此长途跋涉而来,又怎么可能打败我们?你看那里,火光在向河边移动,他们是想救人。” 副将点头道:“是啊,他们可能想要救出被困的人,然后撤退。” “那就让他们救人吧,你去传令,前军后撤,然后配合右翼合围。” “喏!” “呵呵,我就卖你个破绽,张将军。” 张循奋力杀敌,幸运的是,鲁军也节节败退,张循竟硬生生在牢固的鲁军阵地中撕出一条口子来,张循抓住机会,率兵突入,终于来到了莫华的面前。 “张将军!”莫华跪拜行礼道。 “莫将军!”张循急忙扶起莫华,回礼问道:“姬政在哪?” “姬政?”莫华被问得一头雾水,“那是谁?大将军是说姬尚大人吧?” 张循这才反应过来,顺势接道:“嗯,姬大人呢?” 莫华摇了摇头,沉默不语。 “姬大人怎么了!?” 莫华指了下河边的一具尸体,悲伤的说道:“姬大人想要向鲁军证明来意,拿着文牒去见鲁国将军,谁知却被鲁国将军暗算射杀,文牒也被撕碎……兄弟们拼尽全力,才抢回了尸首……” “欸!可恶!”张循捶胸顿足道。 “大将军!莫华发誓!必为姬大人报此大仇!” 人死不能复生,张循只好点头道:“哎……带上姬大人,我们撤吧……” “喏!” 谁知,就在张循准备带领莫华等人撤出时,鲁国军队竟突然围了上来,张循大惊道:“糟糕!中计了!” 这个时候,张循所带的兵马已经损失殆尽,算上莫华手中的百十名残兵,吴军只剩下不足千人,面对十倍于己的鲁军,已是九死一生。 看着吴军已经身陷重围,徐潭大笑道:“吴军已经大败!此役失败!满盘皆输!哈哈!” 副将行礼道:“大将军!是否立即下令剿灭吴军?” “不要着急,围住不攻,待天亮再攻打吴军,切记!要活捉张循!” “喏!” 一夜激战,吴军士兵困乏不已,众人坐在河边修整,等待着天亮之后的又一场恶战。很快,天边出现了黯淡的云霞,晨光熹微,将大地笼罩在一片淡粉色的尘埃中。 张循几乎一夜无眠,他睁开眼睛,遥望鲁军阵地,那里似乎还没有什么动静。但张循知道,用不了多久,他们就会迎来一场殊死之战,然而他并没有做好准备,此次恐怕凶多吉少。 张循感到口渴难耐,他向河边走去想要喝口水,而就在这时,他惊讶的发现,眼前的河流似乎变窄了,张循定神一看,果然没错,原本五十丈宽的河水现在只剩下十丈宽,狭窄的河岸堆积着黝黑的淤泥,水草和鱼虾暴露在潮湿的河床上。 张循赶忙叫醒莫华,拉着他跑到河边。 “莫将军!快看!河水变窄了!看样子应该过得去!”张循指着河水兴奋的说道。 莫华一看,也大喜过望,惊呼道:“嗯!差不多!差不多!这是神迹!神迹啊!此乃天助!” “快!组织兄弟们!过河!” “喏!” 吴国士兵们兴奋不已,纷纷卷起裤腿,准备过河。 张循脸上洋溢着笑容,兴奋的说道:“莫将军!你带着弟兄们先过去,我负责殿后!” “不行!将军!你先走!我殿后!” “我是大将军!理应我来殿后!”张循喝道。 “不!大将军!三军不可一日无将!你必须先过河!然后率领弟兄们报仇!为姬大人报仇!”莫华瞪着双眼,言辞坚定。 张循知道莫华是忠义之士,便不再推让,随即下令过河。张循率先踏入河中,踩着水底的淤泥,一步步向微凉河水中走去。 当快要走至三分之一处时,水位已经达到了张循的胸口,他开始有些担心,不知道河流最深处的水位是否会没过头顶,但此时已经没有退路,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 莫华命令岸上的伤残士兵,密集的站成几排,然后围成一个大圈,挡住视线,他需要为兄弟们争取时间。 张循连走带游,艰难抵达河流中部,此时河水已经没过张循脖子,突然,张循踩进一个河底大坑,一下子呛进水里,好在他及时稳住身体,用力向上窜出,一个猛子游出好远,这才好不容易踩住河床,稳住了身体。 过了一会儿,张循终于抵达河对岸,紧接着,其余吴军士兵也纷纷安全渡河。 很快,朝阳染红了天边的云霞将金色的光芒洒向大地,鲁军阵地里数不清的刀剑盔甲开始躁动,在晨光中闪烁着夺目的光亮。 徐潭走至阵前,却惊讶的发现吴军阵地人数似乎少了一大半,他立即派人前去侦查,然而侦查的结果更是令他惊慌,吴军居然渡河了。 徐潭怒不可遏,他绝不能放走一个吴兵,只有他们都死绝了,事情的真相才能任由他来定义,他立即拔出宝剑,亲自帅军冲杀上去。 潮水一般的鲁国士兵瞬间淹没了吴军阵地,镇守河岸的百十名伤残吴军以及莫华将军被全部剿杀,无一存活。 ------------ 第一百一十一章 青山绿水 一一个个渺小的身影在刀光剑影中倒下,张循怒火中烧,却无可奈何,他只能下令道:“撤军!” 眼看张循即将逃之夭夭,徐潭愤恨而焦躁,他踩在河岸的淤泥上,擦去头盔上的鲜血,将宝剑高高挥起,指着张循和那七百残兵败卒,高声下令道:“过河追击!决不能放过一人!” 令声刚落,几千名鲁国士兵纷纷跳入河水向对岸拼命追去,喊杀声再次撕破了清晨的寂静。 然而就在这时,河水突然变得浑浊起来,异样的震颤和低沉的轰鸣在周遭回响,紧接着,汹涌的河水携带着大量泥沙从上游倾泻而至,数千名鲁军士兵来不及逃跑,瞬间被洪水吞没。 徐潭惊慌失措,怎么也想不明白这水是怎么回事,难不成真有神助么?!正当徐潭疑惑之时,河流上游竟杀来一支队伍,这队伍与众不同,士兵们居然都光着上身,全部赤膊上阵。 鲁军被大水冲的七零八落,根本无力抵抗。赤膊军奋勇厮杀,将鲁军打得落花流水,屁滚尿流,徐潭无奈,只得仓惶带领残兵败卒向曲阜城逃奔而去。 张循停住脚步,回望身后战局,泛滥的河水中漂来无数尸体和鲁国旗帜。他握紧重黎剑,轻声自语道:“小姬,是你么?” 这时,一名赤膊士兵骑马奔至张循面前,翻身下马报道:“大将军!我等救援来迟。” “不迟。”张循摇了摇头,又问道:“是谁带领你们来的?” 士兵思考片刻,答道:“是个越国的策士,但是我不认识那个人。” “他姓姬么?” “是的。” “嗯,你简述一下战况吧。” “喏!昨天晚上大营生乱,黄蕴毒杀余老将军等数位将领,妄图谋反。是越国人帮助我们平定叛乱,诛杀黄蕴。随后,越国萧将军派他的策士带领我们前来救援大将军,我们急行军赶到时已是半夜,那策士率领我们绕开鲁军,抵达河流上游,然后下令让我们用上衣包裹泥土砂石,筑起堤坝,阻拦河水。等到大将军顺利渡河,策士命令我们拆除堤坝,放大水冲淹鲁军,鲁军被大水冲垮,死伤无数,然后策士率领我们向鲁军阵地冲杀,大获全胜!现在,鲁军已被彻底击溃,残兵正在向曲阜城撤退。” “厉害,不愧是小姬!呵呵,真是厉害!”张循赞许道。 “大将军!那策士建议大将军迅速整编兵力,夺取曲阜城。” “好!”张循高声下令道:“目标曲阜城!出击!” “喏!” 一个时辰之后,张循率领残兵与赤膊军汇合,整编兵力四千余人,杀至曲阜城下。但张循找遍了整个队伍,也没能发现姬政的踪迹。曲阜城大门紧闭,守城官兵严阵以待,但张循看得出来,城中兵力已经所剩无几,攻下城池并非难事。 正当张循准备下令强行攻城时,突然从西侧赶来一队人马,队伍押送着大批鲁国将士。一名副官跑来向张循报道:“大将军!越国策士率领我们沿途设伏,袭击了准备撤回曲阜城的鲁国军队,俘虏鲁军两千余人,捉获鲁军将领——徐潭!” “策士呢!那个策士呢!?” “他刚才离开了,他说他的事情已经做完了,剩下的就看大将军的了!” “他去哪了!?” 副官指了指东南方向,说道:“他刚刚向那个方向去了,就是昨晚大战的地方,他骑了一匹白马,还没走多久。” 张循听罢,立即翻身上马,下令道:“押好俘虏!城下设防!没有我的命令,不得进攻!我去去就回!” “喏!” 说罢,张循快马加鞭,向东南方向飞奔而去。 昨天的战场只剩下遍地尸体和破损的刀剑、盾牌,七零八落的旗帜上覆盖着肮脏的污泥,几乎认不出上面的字来。 姬政沿着河岸仔细搜索,终于,他看到一面旗帜,上面写着“周”字,姬政翻身下马,在旗帜周围仔细找起来。 就在不远处,姬政看到一具尸体,那尸体穿着锦绣的华服,在一堆身负铠甲的尸骸中显得十分醒目。姬政心中悲戚,他知道结果,却不敢面对,不敢相信,可是他又不得不去证实。 姬政缓缓走到尸体面前,当他翻过尸体,看到那张久违却又熟悉的面孔时,万千悲伤涌上心头,抱住尸体仰天长啸。 姬政脑海中浮现出关于叔父的一幕又一幕,叔父,他最亲的亲人。 从记事起,他就跟着叔父,可以说,他就是叔父带大的,叔父对他十分呵护,给了他全部的爱,叔父教他读书写字,练功习武,还教他做人做事的道理,在他心中,叔父就是父亲。 九岁那年,叔父对他说,因为一些事情,他必须离开洛阳,最好永远不要回来。于是,叔父就送他去了鸢灵山,从那以后,他与叔父就再没有见过面,直到昨天。二人相约把酒畅谈,可是转眼已经天人两隔。 就在姬政悲痛之时,身后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一匹黑马正朝这边飞奔而来,姬政定神一看,那人正是张循。 姬政急忙将一旁的周国旗帜捡起来,掸去泥土,轻轻覆盖在叔父的尸体上。随后他翻身上马,最后回身看了一眼叔父,接着向前飞奔而去。 马蹄踏过荒草,四处风声鹤唳,铠甲撞击宝剑,沙场狼烟不息。 张循紧握着缰绳,追逐着姬政的身影,他们跨过同样的泥泞、污血、残肢、断剑,向着阳光的方向飞奔,将路上娇嫩的花草踏得粉碎。 终于,在大路的尽头,一片远离了征战厮杀的青山绿水前,张循看到一匹白马正在水边悠闲的吃草,可是这里,却依然没有姬政的身影。 潺潺流水从山涧落入水潭,荡起层层涟漪,摇曳了青山的倒影,深不见底的水潭中研磨出青绿的浓墨,鸟儿从天空飞过,回荡着幽旷的鸣响,一缕阳光滑过裸露的山石,映入潭水,仿佛一下将潭中青墨卷起,泼出一副随性的写意。 张循跳下马,环顾着四周,试图寻找姬政的身影,可是终究徒劳无功。 “我知道你在这儿!”张循对着青山喊道。 声音在山间久久回荡,却没有任何回应。 “你就在这里,我知道……”张循走到水边抬头望着青山。 “小姬,咱们离开师门多久了?四年多了吧,时间真快啊,我都不敢想象,这四年多的时间,是怎么一下子就从身边溜走的。”张循低下头,看着水中的自己。 “我们都比以前成熟了吧?只是,我们从来都没有仔细的看看自己,也许,我们都永别了稚气,脸上也多了一些沧桑。” 张循自顾自的说着,蹲下身子,捡起一块石头,随手丢进水中,将自己的投影砸的粉碎。 “小姬,你一定知道的,哈娜姐姐一直都非常非常爱你,她爱你胜过了一切,还记得么?咱们兄弟三个一起出征去陈国的前一天,哈娜姐姐说要送给你一件神秘的礼物。”张循的眼眶通红,他吸了下鼻子,微笑着继续说道:“呵呵,你一定想不到那礼物是什么,但我知道,你一定会非常非常喜欢。” 张循从腰间拔出那把神兵利器——重黎剑,对着阳光仔细的端详,他摩挲着剑柄上的火焰花纹。 “就是这把剑,重黎剑。可是……哈娜姐,哈娜姐出事的时候,这把剑还没有制好,甚至连个名字都没有,后来,我和霜荼用了几个月时间才把它打磨好,我想,这礼物也有我一半功劳吧,呵呵,它总要有个名字,对了,你觉得重黎剑这个名字怎么样?火神祝融的本名,虽然名字取得大了一些,但我觉得这把剑配得上这个名字,我就替哈娜姐把它送给你了。” 张循将重黎剑插在水边的泥土里,然后他索性盘腿坐在水边,托着下巴出神。 “我和小然哥把冬牙葬回了义阳村,哎,冬牙是个可怜的孩子,有时候我在想,如果我们没有从义阳村经过,也不要去管那阴兵的事,冬牙,还有义阳村的村民是不是就不会死,可要是那样的话,你也就不会遇到哈娜姐了。” 张循的眼角终于流出泪水,抽噎着继续说道:“我们给哈娜姐选了块墓地,就在城郊不远的地方,那里开满了美丽的雏菊,我知道哈娜姐最喜欢的花,就是雏菊。” “那一年初冬,下了第一场雪,我一个人来到哈娜姐的坟前,她的坟上覆盖着一层薄薄的雪花,小坟在白茫茫的世界里显得那么孤单,那么渺小,那么凄凉,我用袖子拂去了墓碑上的雪,当我看到碑文上的名字时,突然悲从中来,伤痛万分,那是我替你给哈娜姐立的碑,上面写的是‘爱妻哈娜之墓’。” “不知怎么回事,从那以后,我再也不敢去看哈娜姐,不过你放心,霜荼还有和予每个月都会去陪哈娜姐说说话,她并不孤单,但……但她最想见的人还是你啊!” 说着说着,张循已经泣不成声,他对着山间大声喊道:“姬政!你倒是去看看她啊!” 山间不断的回响着张循的呼喊,却依旧没有姬政的回信。 良久,张循无奈的叹了口气,对着青山说道:“小姬,但愿,后会有期吧……” 张循留下重黎剑,跨上黑马离开了这片青山绿水。 青山的倒影依旧在水中摇曳,一阵微风吹过,树叶哗哗作响。 姬政躲在一块青石后面,背靠青石,悄无声息仰面痛哭,眼泪流过脸颊,淹没了这些年所有的心酸和悲伤。 他拔出炎炽剑,用力插入泥土中,双手紧紧握住剑刃,任凭鲜血顺着利刃流淌,放纵痛苦沿着剑身蔓延。 这把炎炽剑,象征了他所有的理想和抱负。然而,当他翻过右手的手腕时,却只能看着手腕上触目惊心的伤疤,十余年来,经历了无数的磨砺,承受了数不清的伤痛,他的剑法几乎无敌,可是现在他却落下残疾,再也无法拿起宝剑。 他意识到自己竟是那么渺小,那么孱弱,不要说天下,就连心爱的女人他也救不了。 他经常将天下挂在嘴边,多年来,总是抱着那样的理想,仿佛信念竟是如此廉价的东西。 他认为,只要坚持希望,只要不懈努力,就一定可以实现理想,不管那理想是何等渺茫。 匡扶周室,平定天下。 可叔父的死历历在目,这天下战火纷飞,诸侯征伐不息,弱肉强食,又有谁会把天子放在眼里,所谓的天子不过是诸侯口中戏谑的辞令罢了。 一个声音在脑海中问道。 这天下,你救得了么? 这天下,还有救么? 这天下,还值得救么? 这天下,究竟是谁的天下? 这些问题将他搅得神智混沌,气息紊乱,他胸中热血喷张,竟突然喷出一口血来。 这一口血喷出之后,他却平静了下来,那种平静是他从未有过的,很快,他的气息逐渐平稳,脸上也浮现出一丝浅浅的微笑。 周室天下,又与我何干? 不,之于天下,匹夫有责! 周室天下,又会如何回报于我? 我不求回报,只求天下太平,百姓安康。 周室天下,一直想要我死! 九岁那年,叔父要我永远忘记自己的身世,从那时起,我就已经死了! 周室天下,还有希望么? 或许早就没有希望了。 他摇着头,嘴角咧开,无声大笑,身子顺着青石滑下,无力侧躺在泥土上。 他嘲弄着自己,却似乎又在庆幸着什么,或许,他终于可以扔掉那个可笑、可悲、可恨的理想了。 而就在这时,他的手突然触碰到胸口,那里一直藏着那枚锦囊,那枚下山前师父送给他的锦囊。 他猛地坐起身来,用颤抖的右手从紧贴着身子的衬衣里摸出了那枚红色的香包。一丝浅笑,这是四年前霜荼送个他们的香包,上面还绣着一个“吉”字。 师父说过,心念俱死之后方可打开。 应该,就是现在吧。 是的,就是现在。 他解开绣着“吉”字的香包,取出了师父给他们的锦囊,这所谓的锦囊其实就是一卷缝起来的麻布卷,他大笑起来,师父就是师父,如此至关重要的大道理竟然就写在这么一张破布上。 他捏着麻布卷在剑刃上划了几下,弄断了上面的缝线。 然后,他将布卷展开,上面只写了一个字——“王”。 此后,徐潭因被俘,极力劝说鲁王投降,鲁国迫于压力最终向吴国投降,并随即解除了与齐国的盟约,在政治上向吴国靠拢,成为吴国的盟国。 因为误杀周使,鲁王撰写亲笔书信向天子请罪,随后在各方势力的强压下,公开处死了徐潭大将军。 张循回到姑苏不久,收到了一件不知道是谁送来的礼物,打开包装,里面装的正是姬政的炎炽剑。 随后,张循和萧摄因平定叛乱、征伐有功,得到了吴王重赏,张循被加封为镇国大将军,再晋爵三级,成为朝中举足轻重的要员。 姬政返回越国,接受了大将军之职,并同越王、范蠡、萧摄等人一起,韬光养晦,厉兵秣马,寻求强国之道。 ------------ 第一百一十二章 订婚 两年后,四月初八,这一天,天朗气清,惠风和畅,姑苏城里飘满了花香,四处洋溢着盎然的春意。 和予正站在郡尉府门口,指挥着佣人们收拾庭院、张灯结彩。 和予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稚气未脱的少年了,如今的他成熟干练,事事胸有成竹。这几年,和予经历了不少磨练,他苦心经营香厂,几年下来,竟把香厂发展成了姑苏的一大产业,甚至成为朝廷重要的税收来源。吴王为了奖赏和予,特意封他为姑苏市令,命他管理姑苏城的市场买卖和官办工商。 今天,和予心情非常好,他穿着新制的锦衣,将头发精致的梳理起来,他要为自己最心爱的妹妹过十七岁的生日,当然,还有一点更为重要,那就是如今的镇国大将军——张循,要在今天上门提亲。 靠近姑苏城郊的地方,曾经的院落依旧如故,老旧的砖墙上刀痕、箭孔仍依稀可见,长着苔藓的青瓦上,探出一大簇盛开的桃枝。这里安宁静谧,与洋溢着热闹气氛的郡尉府截然不同。 公皙然独自住在这里两年多了,虽然他已经成为朝廷上卿,负责管理国家财政事务,但他始终不舍得离开这个院子。 这时,一队人马扰乱了此处的安宁,一排士兵在前开路,两匹黑马拉着一辆华丽的马车,在院子门前停了下来。马夫跳下车,在车轮前摆上垫脚凳,然后恭敬的对着里面说道:“大将军,咱们到了。” 张循撩开车门上的帘子,缓缓走下马车,他抬起头,看着这熟悉而又陌生的院落,不禁叹了口气,哈娜出事之后,他就再也没有回来住过。 “公皙兄,在么?”张循敲门。 片刻,公皙然打开了院门。 “来了,小循。” “嗯,公皙兄。” “进来坐吧。” “好。” 张循走进院子,环顾着熟悉的景象,不禁感慨万千,随后他站在那颗桃树下,久久驻足不前。 “今年的桃花格外繁盛啊。”张循感叹道。 “是啊,等结果时,我给你送去一些吧。” 张循摇了摇头,说道:“不用了,府上都有供应。” “嗯,那就算了。” “公皙兄,还是不打算搬出去么?以你的身份和地位,住在这里实在是太不相称了。” “不了。”公皙然笑着摇了摇头,“这里很安静,挺好的,而且,有很多房间……足够用了。” 张循没说什么,只是随手从石桌上捡起一片桃花,拿在手中端详。 公皙然端上一杯花茶,问道:“彩礼都备好了么?” “都带着呢。” “嗯,那就好。”公皙然帮张循整理了一下衣领,然后侧过身子,帮张循整理后背的衣服。 张循挺直身子,方便公皙然帮他整理,然后说道:“最近公事繁忙,除了在朝堂上,咱们也有一个月没见过面了。” “是啊,差不多有一个月了。” 张循咬了下嘴唇,有些难为情,“以后我还是多来看看你吧,你这里真是够冷清的。” “呵呵,冷清点也挺好的,我还是喜欢安静一点的环境。” 张循笑着摇了摇头,然后转身看着公皙然,问道:“公皙兄,还是没有喜欢的人么?我听说小公主非常喜欢公皙兄。” 公皙然微微一笑,摇了摇头,“我岁数比公主大太多了,配不上。” “哪里?我听说小公主非公皙兄不嫁呢!” “都是大臣们拿我开心的玩笑话罢了,这你也信?” “公皙兄,不过你也该找个人成家了吧?” “方才而立之年,倒也不用着急。” “都已而立之年了,还不着急?”张循讥笑道。 公皙然笑了笑,没再说什么。 “公皙兄,今天晚上我在醉柳楼设宴,届时,郡尉大人还有和予都会来,咱们很久没聚聚了,你也来吧。” “我就不去了。”公皙然摇了摇头,说道:“晚上还有些事情。” “晚上能有什么事情?这么重要的日子,公皙兄怎么可以不去呢?” 公皙然双手搭在张循的肩膀上,看着张循,欣慰的说道:“哥哥由衷的为你感到高兴,你和霜荼的幸福就是我最大的幸福了,但是今晚我确实有些事情,而且今晚的宴席可以算是你和霜荼一家人的聚会,我要是去的话也多少有些不合时宜。” 张循见公皙然态度坚决,就不再坚持,点头说道:“好吧,只是我们好久不曾相聚,赶上我跟霜荼的好日子,我确实想和公皙兄好好喝点酒,聊聊天。” 公皙然拍了拍张循,笑着说道:“这样吧,明天你带霜荼、和予来我这里,咱们四个好好聚聚。” 张循顿时喜笑颜开,“好!一言为定!” 张循辞别公皙然之后,辗转来到郡尉府,此时,和予早已经候在府门前迎接了。 引路的士兵在府门前一字排开,两匹黑马将马车拉至府门前停下,如此场面甚是气派,张循走下马车,和予便立即迎上前去,鞠躬行礼道:“和予恭迎大将军!” 张循笑着快步上前,一把揽住和予,笑道:“我们兄弟之间,何必如此拘礼?” “都是应尽之礼!”和予一请手,“大将军请!” “请!” 张循命人交接礼品之后,跟随和予来到正堂,娰苏明正在等候张循。 “大将军!下官有礼了!”娰苏明迎至正堂前,向张循行礼。 张循急忙回礼道:“郡尉大人,许久未来探访,实在是晚辈失礼了。” “欸,大将军公务繁忙,如此说法实在是折煞下官了,来,大将军,请上座。”娰苏明再次行礼,示意张循到主位就坐。 张循摆手道:“在下是晚辈,岂有喧宾夺主之理?不可,不可。” “大将军不必谦让,请!” 虽然张循心底仍以晚辈自居,也从未因身居高职而产生过傲慢之意,但见娰苏明如此坚持,完全不容他再推辞,便也只得略带些尴尬的在主位就坐。 三人坐定,一番寒暄之后,张循恭敬行礼道:“晚辈能有今日成绩,多亏了郡尉大人提携!” 娰苏明回礼,“将军赫赫战功,自当有此成就。” “当时,我们兄弟三人就是这个季节来到姑苏城,彼时年少,懵懂而不经事,岁月恍惚,不觉间已是六年光阴。” 娰苏明见张循若有所思,便笑着说道:“将军不必踟蹰往事,如今将军风华正茂,功成名就,却恰恰是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啦。” 张循也露出笑容,点头道:“是啊,本将军此次前来也正是为了向郡尉大人提亲,我与霜荼早就心生情愫,彼此相爱,还望郡尉大人应允。” 娰苏明高兴的笑道:“呵呵,将军与小女之间的感情我向来是知道的,将军若不嫌弃小女,我自然是求之不得啊!又怎会不答应?” 张循心花怒放,行礼道:“谢郡尉大人成全!” 和予也高兴的说道:“小循哥终于要跟我妹妹成家了!哈哈,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 “是啊!一家人!” 娰苏明也很高兴,“今天又恰好是小女十七岁生日,赶上大将军前来提亲,呵呵,可谓是双喜临门啊!好事!好事!” 张循心情大好,“郡尉大人,我在醉柳楼订好了酒宴,咱们今天必须把酒言欢,不醉不归!” “好!只是……既然是不醉不归,那为何不在府上小聚?若是在外面,总会有些不方便。”娰苏明回应道。 “嗯……”张循点点头道:“也好,那就有劳郡尉大人安排了。” “放心!我特意备了大将军最喜欢的绡裾酒,呵呵,今晚还望大将军能够尽兴啊!” “一定!哦,对了,郡尉大人,今日还没见到霜荼,我想亲自送些礼物给她,不知她此时可在府中?” “呵呵,小女知道将军要来,一直静候闺中呢!” 张循来到郡尉府后花园,后花园里开满了鲜艳的花朵,姹紫嫣红,分外妖娆,踏入百花丛中,空气里尽是香味,花儿和嫩草在春风中调酿出醉人的芳泽,张循顿时觉得心旷神怡,飘飘然,竟迷醉在这盎然的芬芳之中。 “小循哥哥。” 这一声“哥哥”,甜美而娇羞,叫的张循心神荡漾,他向百花深处望去,在那里看到了人间最为美丽的景致。 一袭淡粉曲裾,衬着洁白罗裙,深红续衽,浅紫钩边,镶金腰带系在杨柳腰间,都说女子美艳如花,而此时在张循看来,霜荼却远远胜过这似锦的繁花。 张循缓缓走到霜荼身边,只见她浓密的黑发仔细盘起,扎于脑后,峨峨云髻之上点缀着三穗步摇,鬓角两端佩饰着珠玉金华,她微微低头,美丽的脸庞铅华淡雅,红润的嘴唇轻轻咬住,脸颊绯红、晏晏莞尔,深至爱意悄然流露,又难掩几分稚嫩的羞涩。 张循目不转睛,眼看着他最心爱的女子,脸上洋溢出幸福的笑容,他暗自感慨,世间竟有如此美丽之人,而自己竟会有如此好的福分能够与她共度一生。 霜荼被张循盯得更不好意思,羞涩道:“小循哥哥……干嘛一直看着我?” “小霜,你真美。”张循陶醉不已。 “讨厌。”霜荼羞红了脸,轻轻拍打张循,“小循哥哥净拿我开心……” 张循抚摸着霜荼的头发,微微笑道:“真的,小霜,你太美了,我已经等不及要娶你了!” “讨厌。” “我已经向郡尉大人提亲了,等个黄道吉日,便娶你过门!” “嗯。”霜荼点头应许。 随后,二人在花园中相依而坐,赏花谈心。 不远处,娰苏明目光幽冷阴森,注视着二人幸福的背影,对身边季武说道:“晚上务必做好防务,切记!隔墙有耳!” “喏!”季武应命道。 ------------ 风云变幻 ------------ 第一百一十三章 内阁密谋 晚上,郡尉府里歌舞升平,觥筹交错,众人把酒言欢,不胜美哉。 和予不胜酒力,十几杯下肚,已经脚步飘然。他满脸通红,嘻笑着端起酒杯,摇摇晃晃走到张循身边,一把揽住张循脖子,笑道:“小循哥!嘿嘿,你以后可就是我妹夫啦!” “和予!不得无礼!”娰苏明斥责道。 “没事,没事。”张循笑着摆手道:“我们向来都是兄弟,不算无礼。呵呵,不过,和予的酒量却是始终没有长进呀,哈哈。” 和予一举杯子,逞强道:“谁说没长进?来!喝!” “和予,你别逞强,就少喝点吧。”张循按住和予的杯子,不打算让他再喝酒。 “不行!”和予猛把酒杯抽出来,然后一口灌进嘴里。 “真拿你没办法。”张循说罢也陪了一杯酒。 “小循哥!以后要对我妹妹好!不然,我可不答应!” “那是自然!你知道的,我最喜欢小霜了。” “嘿嘿,知道,我当然知道,你最喜欢妹妹了,就像姬政哥,喜欢,喜欢……嘻嘻,一样……一样的!”和予结巴了半天,笑着嘟囔了几句。 张循笑容僵滞,有些伤感,“是啊,一样的。那份爱,是一样的。” “所以啊!你要赶快娶她!要陪着她啊!要保护她啊!不要一拖再拖!”和予的眼睛通红,话里带着哭腔。 “会的,我会的。” “嘿嘿,那就好!那就好!来啊!小循哥!咱们接着喝!”和予嚷嚷道。 娰苏明瞥了一眼季武,示意他带和予下去。 季武便赶忙上前扶住和予,“公子,你喝多了,咱们回去休息吧。” “不!我没喝多!今天是我小循哥和我妹妹定亲的日子,还是我妹妹十七岁生日!我就是高兴!高兴!” 季武见和予不吃软的,便硬生生的架起和予,将他托出正堂。 和予离开之后,娰苏明深感抱歉,急忙行礼道:“犬子不肖,净出丑相了,还望大将军不要见外。” “哪里,哪里,和予一直都是这样真性情。” “呵呵,来,大将军,敬您。” 张循笑道:“岳父在上,还是小婿敬您才是。” 娰苏明举起酒杯道:“你我二人同饮此杯吧。” “好!” 说罢,二人一饮而尽。 放下酒杯,娰苏明继续说道:“大将军,既然今日定亲,咱们不如就选个日子吧。” “好!我也想尽快与小霜完婚。” “只是……我听说大王正计划攻打齐国,不知计划何时出征,我怕出征之前来不及呀。” 张循明白这是想套他的话,便晃悠着酒杯说道:“攻打齐国的计划已经定死,但具体是什么时候,恐怕只有大王才知道呵。” “哦?大将军能不知情么?总不要与婚事冲突了,毕竟总要以国事为重啊!” “不知岳父大人时希望我和霜荼尽早成婚,还是……还是不着急呢?” “那自然是越早越好!” “呵呵,那就好办了,出征之前至少要准备两个月,就算大王明日下令攻打齐国,在这准备的两个月里,怎么也能挑出几个利于婚典的吉日啦。” “呵呵,那是,那是……” “来,岳父大人,敬您!”张循举杯说道。 “好……好……” 放下酒杯,娰苏明又问道:“大将军,有句话不知当不当问。” “呵呵,郡尉大人,您请讲。” 娰苏明屏退左右,堂内就只剩下他们二人。 “我记得数年前,我曾问过将军,吴国真正的敌人到底是谁,将军说,是越国,不知现在将军又如何看待?而将军对于大王攻伐齐国一事,又是什么看法?” 张循摇头浅笑道:“为将之人,征战攻伐,尊的是大王的旨意,为的是百姓和国家,如今大王所求,乃是称霸天下。我吴国当为诸侯表率,匡扶周室,平定天下,顺大势,安大局,若说谁是敌人?呵呵,齐国,若有违天下人心,那就是我们的敌人,越国,若有违天下人心,也一样是我们的敌人。” “呵呵,大将军说的对。”娰苏明见张循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便继续问道:“可是如今大王一心与齐国争霸,却始终不在乎睡榻之侧的越国,如此下去,难道将军不担心越国人的野心么?” 张循见娰苏明步步紧逼,知道无法躲闪,只能回答道:“我自然担心越国人的野心,而且我也知道越国人必定会复仇,只是大王自有他的打算,我也只能执行大王的命令罢了。” “大将军忠肝义胆,为国为民之心令人佩服,而且大将军深谙策略,自然知道吴国真正的危机就是越国!如今大王被争霸冲昏了头脑,却完全忘记了越人对吴国的深仇大恨!” 张循默默地点头,却并未说什么。 “我娰苏明,虽然原是越国人,但身为吴臣,我对吴国、对大王却没有半点不忠!如今我深感危机将至!作为一名吴臣,我必须站出来警示大王!必须让大王知道现在的策略是多么愚蠢!以伯嚭为首的那帮不忠之人,整日歌功颂德,鼓动大王攻打齐国,争霸天下,而一提到越国就要强调越国是如何臣服,勾践是何等可怜,真不知道他们收了越国多少贿赂才能做出如此误国之举!如今大王不仅不明是非,更是终日沉迷酒色,殊不知那西施就是越国送来迷惑大王的!如此来看,大王危矣!吴国危矣!眼下甚至已是生死存亡之际!而吴国的兴亡就只能依靠我们这些人了!大将军,难道不是么?!” 娰苏明激动的说完这些话,最后直勾勾盯着张循。张循无处闪躲,他知道娰苏明所说都是肺腑之言,而在他心中也有着同样的顾虑。思考良久,张循目光坚定的说道:“郡尉大人,我们还需要从长计议。” “将军愿意与我等共谋此事?” 张循没有说话,只是默默点了头。 “好!能有大将军的支持,事情就已经成了一半!” “我与大人有着完全相同的担忧,只是大王一意孤行,又有谁敢站出来说真话呢?即便是说了,大王又能否听得进去呢?” “大将军,随我去见个人吧。” “谁?什么时候?” “现在,至于是谁,大将军见了就知道了。” 跟随娰苏明走出正堂,被微凉的晚风一吹,张循顿时醒了酒,上了马车,张循突然有些后悔,刚才不该借着酒劲草率答应。现在他有一种上了贼船的感觉,虽然知道自己的选择是正确的,但他也知道,这样的选择是危险的,甚至有可能,他将失去已经拥有的一切。 如果放在几年前,他可能会毫不犹豫的站在娰苏明一边,但现在,他开始患得患失,为自己已经做出的选择忧心重重。这样的变化,或许是因为越来越深的思虑;或许是因为越来越大的权力;或许是因为越来越多的牵绊;亦或许是因为越来越重的代价。 正当张循思虑时,马车停了下来,他走下马车一看,府门上挂着一块大扁,上面阴刻三个字——“相国府”,他并不奇怪,这与他料想的一模一样。 二人进入相国府,来到内阁,只见里面有两人正在等着他们,其中坐在主位的正是伍相国——伍子胥,而另外一人,张循却完全没有想到。 另一人见到张循和娰苏明,高兴的说道:“二位来了,请坐,请坐。” 张循和娰苏明急忙行礼道:“见过太子殿下。” 伍子胥笑道:“坐吧,坐吧。” 张循和娰苏明再次向伍子胥和太子友行礼,而后在次位坐下。 太子友笑着说道:“听说今天是张将军向郡尉大人提亲的日子?” “正是。”张循答道。 “恭喜恭喜!可真是好事。” “多谢太子殿下!” 娰苏明也说道:“小女与大将军早就相识,一直心有情愫,如今两情相悦,确实是一桩美事啊。” 太子友笑道:“呵呵,大将军与郡尉大人都是忠诚之人,现在能成为一家人,更是国家之幸事!” 这时,伍子胥话题一转,直接说道:“张将军,既然你能坐到这里,想必已经知道事情原委了吧。” 张循收起笑容,点头道:“知道了,郡尉大人已经向我说明,在这件事情上,我和诸位看法一致。” 太子友见张循态度明确,却不挑明直说,显然是仍有戒备,便率先开诚布公道:“父王打算近日征伐齐国,但这种做法实在不可取,我虽然向父王说过很多次,吴国之疾在于越,而绝不在于齐,但父王根本听不进去,执意想要攻打齐国。齐国可是曾经的霸主,虽然如今衰颓,但破船也有三千钉。哎,我觉得与齐交战绝不会像攻打陈国、鲁国那样简单。” 张循见太子友如此坦诚,便放下戒心道:“没错,虽然齐国早已过了全盛时期,但依旧十分强大,国力仍数倍于陈国、鲁国,而且齐国远在北境,如果开战,就必然是一场旷日持久的战争,三五年都极有可能,而且不论胜负,光是巨大的人力、财力消耗就已经得不偿失了!” “张将军说的一点没错,赢了也不过是多了个天下霸主的虚名而已,然而巨大的消耗很有可能导致我国由盛转衰,到那时,越国一旦向我们复仇,我们恐怕会难以应付。” “正是,若是对齐国开战,就很有可能对我国的国运造成非常不好的影响。 “前几日,我向伍相国提起了心中的困惑,这才知道伍相国正打算向大王再次进谏,我跟伍相国一商量,就打算联合朝中大臣,共同向父王进谏。眼下,只要大将军也能与我们站在同一边,集重臣之言联合进谏,我想父王应该会接受我们的建议!” 听到这番言论,张循对太子友的看法产生了极大的改观。在张循的印象中,太子友确实有几分仗义,但仍和其他纨绔子弟一样,懦弱、贪婪,甚至非常愚笨。然而听到这一席话,张循发现,太子友或许只是不善于征战,但在朝政大局、国家大义上,却有一些过人之处。 这时,伍子胥看向张循,语重心长的说道:“大将军,我向来知道你是忠义之人,所以才让郡尉大人找你说明此事。如今你身为大将军,你的态度对事情有非常重要的影响。” 张循说道:“我的态度和诸位一致,只要能够说服大王,将国家引向正确的道路,我也愿意出一份力。” “嗯,那就足够了。”伍子胥欣慰的点了点头。 “可是……”张循眉头皱起,“可是,即便我们联名进谏,大王也未必能听得进去。” “呵呵,大王自然是听不进去的。”伍子胥笑道:“但事已至此,我总要想些办法让他听进去,哎……先王戎马一生开创的大好河山,不能就这么毁在夫差手里。” 张循一听这话,知道事情并不简单,便问道:“相国有什么计划?如今局势于我不利,恐怕不宜操之过急……” 伍子胥看了张循一眼,从张循的表情中,他已经看出了张循心中的顾虑,他站起身来,带着一丝难以琢磨的笑容,缓缓向张循走近。 ------------ 第一百一十四章 密谋 伍子胥脸上布满了沧桑的皱眉,那似笑非笑的神情背后,暗藏着深邃的寓意,张循清楚,伍子胥一定在谋划着什么,而自己很有可能是这棋局中最重要的棋子。落下这一子,即便这一子面临极大的危险,却可能满盘皆活,然而,若不落这一子,满盘皆输之时,又有谁可以幸存? 可是如今,他已经不再是一个人,既然已经和霜荼订立了婚约,他就必须为霜荼考虑,如果大王一时愤怒,降下罪来,又该如何保全霜荼? “大将军。”伍子胥打断了张循的沉思,走到张循面前,轻声说道:“我年轻的时候,时常会问自己一个问题,并试图解答这个问题,可是每过几年,却又会不满于之前的答案,蹉跎一生,始终也没有得到满意的解答。这个问题就是,何为天下?” “何为天下?”张循重复着这个问题,抬头看伍子胥,这位居功至伟的伍相国就如同一位平凡的老者,安详回顾着自己的生平,讲述着毕生的智慧。 “我年轻的时候,从楚国逃到吴国,一心只想向楚王报仇,后来大仇得报,吴国也因为我和先王的努力而变得强大。我想,天下需要一个霸主,而这个霸主必须是一个真正将百姓放在心上的大王。” “先王过世时,夫差完全没有竞争王位的优势,但我看得出来,他是一个仁慈的人,我相信要是他能当上大王,会给吴国甚至天下带来安康。于是,我力排众议,全力扶持。最后,夫差继承了王位,他对我感恩戴德,甚至要将吴国分一半给我。呵呵,我自然不会接受,但夫差为了感谢我,还是给予了我极大的权利。他甚至给了我一块虎头金令,在国家危机之时,凭借虎头金令就可以调用半数兵马。” “数年过去了,夫差并没有让我失望,他勤勉为政、善用贤才,短短几年,就使吴国更加强大,可是在对待越国的问题上,他却犯了严重的错误,或许是他心软了,或许是他骄傲了,或许是他奢靡了,但不管怎样,他已经完全忽略了越国——这一真正的威胁。” “哎,我老了,大可以辞官归田,任由吴国兴衰,可是,每当我产生这个念头的时候,我就会想到那个问题——何为天下?” 说到这里,伍子胥用力的拍了拍张循的肩膀,然后转身背对着张循说道:“大将军,这个问题,老夫可能终尽一生都想不透彻,但我觉得你可以。” 说罢,伍子胥便离开了正堂。 太子友也起身说道:“大将军,伍相国经常向我说起大将军,他认为大将军是非常难得之人,必将有所作为,而我也这么觉得。大将军,时候不早了,我也要回宫去了,等过几日,我们再详细商议此事,希望大将军不要令我等失望。告辞。” 送别太子友之后,张循向娰苏明告别,也离开了相国府。 之后,娰苏明独自来到相国府内阁,向伍子胥问道:“大人,您觉得张循是否可用?” 伍子胥摇了摇头,叹了口气,说道:“不行,从他的表情和言语中,我能看出他仍有疑虑,而且内心摇摆不定。” “那该如何是好?今天说的这些话,已经足够他猜出我们的计划了。” “没关系,虽然他不够坚定,但在家国大道上,他的立场和我们是相同的,只不过有些外在的东西,他仍然不愿意放弃。” “大人的意思是他不愿意拿自己的仕途做赌注?” “呵呵。”伍子胥笑了,“年轻人嘛,刚刚走上人生大道,何况他的前程如此光明,换了谁又愿意呢?” “也是……也是,哎,我后悔了,当初不该拉拢他的。” “没事,放心吧,就算张循疑虑重重,但经过今天的见面,我能确信,他会支持我们,只不过,方式可能与我们最初想象的有所不同。” “嗯……” “行了,回去吧。” 娰苏明点了点头,然后直勾勾的看着伍子胥,一言不发。 “怎么了?你还有什么事?” 娰苏明没有说话,只是起身向伍子胥深深行礼,说道:“老师,保重!学生回去了。” “行了,回去吧。” 梦中,张循反复追问自己。 何为天下? 何为天下? 何为天下? 一整夜,他似睡非睡,半梦半醒。天亮时分,才得以从不安的梦境解脱。挨过无精打采的一天,傍晚时分,张循带着霜荼、和予来到公皙然居住的宅院,四人在院中桃花树下席地而坐,品酒赏花。 几杯下肚,和予已经红了脸,他笑着说道:“刚开始,我还以为我妹妹啊,喜欢的是公皙哥,哈哈,后来才知道,妹妹一直喜欢的都是小循哥啊!” 霜荼一下子红了脸颊,害羞极了,连忙摇头说道:“哥哥,你胡说什么呀!” 公皙然只是微微一笑,转移话题道:“小循,出征齐国的日子确定了么?你和霜荼的婚事是否来得及?” 张循紧皱眉头道:“不知道……大王并没有与我商量这件事情,或许,大王对于是否出征齐国这件事情也犹豫了吧。” “哦……”公皙然见张循言辞闪烁,知道他心中有事,便不再追问。 四人又聊了半个时辰,天色将晚,和予便带着霜荼回郡尉府了。 张循和公皙然又聊了会儿公事,临走前,公皙然叫住张循,问道:“小循,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张循犹豫片刻,还是点头说道:“嗯……我知道瞒不住公皙兄……但是,这个事情我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更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你。” “伍相国私下约见你了吧?” 张循大吃一惊,又疑惑不解,“啊!你也知道?难道你也?” 公皙然摇了摇头,“没有,他们是绝对不会让我参与的。” “公皙兄知道他们的打算?” “大概能猜到一些,而且,我知道你昨天去了相国府。” “果然什么都瞒不住公皙兄,哎,我正犹豫不决呢,这可是天翻地覆的大事,我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进屋说吧。” “嗯。” 二人进到公皙然的房间,张循在草席上坐下,四下打量,这里还和数年前一模一样,简单而又整洁。 公皙然问道:“你知道他们想干什么吧?” “嗯,他们打算拉着我联名向大王进谏,我还在犹豫,到底要不要跟他们站在同一边,站的话,应该怎么做,不站的话,又该怎么做……” “我猜你会站在他们一边的。” 张循沉默,“或许吧,毕竟我很清楚,眼下攻打齐国就是亡国之兆!而我们真正的威胁是越国!” “你说的没错,攻打齐国是最错误的决断。” “公皙兄也这么认为?” “是的,我一直都这么认为。” “那他们也应该找到公皙兄,一同联联名进谏。” 公皙然摇头道:“他们始终认定我是伯嚭一党,虽然从表面上看,也的确如此。” “可是我知道,公皙兄只是不得已而为之,公皙兄宅心仁厚,心系百姓,与伯嚭那些人截然不同,又怎会是同党?!” “重要的不是党派之分,而是如何在朝廷中生存下来,做想做的、该做的事。” “是啊,公皙兄说的很对。” 公皙然笑了,说道:“小循,你刚才说了‘天翻地覆’这个词。” “是么?什么时候?” “在院子里的时候。” “哦,怎么了?” “在你自己心里,你恐怕很清楚,这不会是联名进谏那么简单。” 张循拉下了脸,紧皱着眉头,说道:“他们只说了联名进谏,没说别的打算。” “联名进谏?呵呵,你自己都不相信。” 张循无奈,点头承认,“哎,是啊,恐怕不会那么简单,我担心他们可能要使用一些极端手段。” “那你打算怎么做?帮他们么?” “不知道,我还没有下决心,代价太大了,大王一定会秋后算账的,何况,如今我也不是一个人了……” 公皙然拍拍张循的肩膀,说道:“人们都希望做自己觉得正确的事情,但是前提是生存,小循,不管你打算怎么办,哥哥都会帮助你,保护你。但是你务必记住,活下来才是做任何事情的前提,答应我,无论任何时候,都不要为了任何事情威胁到自己或者家人的性命,好么?” “好……” ------------ 第一百一十五章 长谈 五月初,天气晴朗,风和日丽,张循带霜荼在热闹的集市上闲逛,二人挑选着婚典用品和家什,时不时嬉戏欢笑,沉浸在甜蜜的爱意中。 二人来到一家木器店,只见店门口摆着一面硕大的梨花雕纹柜,这柜子有一人多高,两人展臂那么宽,霜荼停下脚步,绕着柜子仔细端详起来,显然十分喜欢。 “喜欢么?”张循问道。 “嗯……”霜荼点了点头。 张循摸了摸柜子的质地,说道:“质地上乘,工艺精湛,嗯,是好东西,好,买。” 霜荼连忙拉住张循的,说道:“你都不问问价钱,上来就买呀,这个会很贵的吧?” 张循噗嗤一下笑了出来,说道:“我的小霜呀,你未婚夫好歹也是吴国大将军,还能买不起个柜子么?” “哦……”霜荼有些羞涩的看着张循,脸上浮现出幸福的笑容。 “店家,店家在么?”张循冲着店内喊道。 “来了!来了!”一个木匠急匆匆的从店里跑了出来,“二位想买点什么?” 张循指着柜子说道:“这个梨花柜子什么价钱?” “哎呦!客官果然好眼力!这个柜子可是小店最好的物件了!” “呵呵,那就好,我就买这个了。” “这个柜子好是好,就是……就是有点贵……嘿嘿。” “说说吧,多少钱?” “得二两黄金……”木匠试探的说道。 “没问题!就这样定了!” “好!客官真是痛快呀!” 霜荼拉着张循低声说道:“二两黄金啊?好贵的呀!你也不砍砍价,我看那个木匠就是往高了要价的。” 张循笑着摆了摆手道:“没关系,二两黄金罢了,不贵,不贵。你喜欢比什么都重要。” “客官,这柜子还得晾晒几天,最后还要处理一道漆,恐怕要过几日才能送到府上,不知您住在哪啊?” “送到大将军府。” “您是大将军啊?小人有眼无珠啊!”店家慌乱的说道。 “呵呵,大将军的话就能便宜一些么?”张循一脸坏笑的看着木匠。 “大将军啊,我这可都是小本买卖……不挣钱的……”木匠着急的说道。 “行啦,逗你的。”说罢,张循从怀中取出二两黄金,直接递给木匠。 木匠欣喜若狂,接过金子,兴奋的说道:“好嘞,这几日我们加紧功夫把柜子做好,然后送到大将军府上去!” “不用着急,质量最重要。” “您放心吧!”木匠拍着胸脯保证。 然后二人又逛了会儿,便回到大将军府休息,马车停好之后,张循先跳下马车,正准备扶霜荼下车,这时,管家急匆匆跑过来,向张循耳语了几句,张循听罢,命管家带霜荼去宅中休息,自己则匆忙向内阁赶去。 来到内阁,只见太子友已经在其中等候了。 二人相互行礼之后,太子友问道:“不知张将军大婚之事筹备的如何了?” 张循道:“谢太子殿下关心,已经筹备的差不多了。” “定在哪天了?” “就定在五月十五,荷灯节那天,那天是吉日,很适合举办婚事。” “好,好啊,到时候我必定亲自前来恭贺。” “多谢太子殿下!” 二人各自端起杯子,喝了口茶,接着便是寒暄之后的尴尬。 张循率先打破了沉默,直奔主题道:“太子殿下前来可是为了进谏之事?” 太子友点了点头。 张循说道:“上次一叙后,我便再没有收到任何消息,郡尉大人也没有找过我,不知道太子殿下那边进展得如何了?” 太子友皱起眉头,显得十分紧张,他有些担忧的看着张循,欲言又止,最后支支吾吾问道:“其他人呢?也都没有找过将军么?将军真的没有任何消息?” “没有。” “哦……” 之后,二人又陷入了沉默。 “殿下……” “我……” 片刻之后,二人同时开口,话音撞在一起,张循向太子友行礼,示意太子友先说。 太子友点了点头,表情紧张而沉郁,压低声音说道:“相国他们打算举事了。” “举事?”张循大吃一惊。 “嗯……” “不是说联名进谏么?” “我一直以为是联名进谏,但实际上并不是那样的。” “怎么回事?太子殿下不妨明说。” 太子友犹豫而警惕的左右张望,却迟迟不肯开口。 张循看出太子友的担心,便行礼道:“太子殿下大可放心。” “哎……”太子友深出一口气,鼓足勇气说道:“好吧,眼下我也只能找张将军商量这件事情了。” “殿下请讲。” “我一直以为伍相国只是打算联名向父王进谏,但现在我才发现自己是多么幼稚……” “殿下为何要这么说?”张循明知故问。 “哎,他们哪里是要联名进谏啊!他们是要谋反啊!”太子友捶着几案,激动不已的说道。 “谋反!?” “没错!他们要起兵逼迫父王退位!然后立我为大王啊!” 张循倒抽一口冷气,他万万没想到伍子胥竟然会如此大胆,这些日子,张循设想了无数种可能性,他能想到最严重的结果也就是不顾性命的血谏罢了,谁知伍子胥竟然想要谋反! “太子殿下,事情确信么?” “确信!我在伍相国那里安插了眼线,那人前几日无意间得知了他们要举事的消息,并向我汇报了,起初我还不敢相信,他们就算要举事也得有兵才行啊,虽然伍子胥大人有虎头金令,但那玩意毕竟不是兵符,平时是不可能调动兵力的。直到昨天晚上,伍相国问了我一些是否愿意登基为王的事情,我才确信他们真的要举事谋反!” “那太子殿下估计是什么时候?” “明天!应该就是明天!” “明天?哎呀!我怎么没有想到!”张循突然狠狠捶着大腿说道:“今天刚好是姑苏城卫戍换防的日子,按例把原本西线防御的兵力换到姑苏卫戍,而西线士兵原本就是郡尉大人带出来的!如果伍相国拿出虎头金令,他们一定会毫不犹豫听从号令……” “那可怎么办啊?!”太子友慌了神。 该怎么办?张循心中也一团混乱。 告发? 不!既然已是一党,既然有着同样的理念,又怎能做出这种不义之事?! 合谋? 不!既然受到大王赏识提携,深萌王恩,又怎么可以做出这种不忠之事?! 怎么办? 张循毕竟是大将军,他的态度对事情后续进展有着决定性的影响,如果举事成功,张循拥戴太子为王,那么众臣都会臣服;如果张循率兵镇压,或是拥戴其他王子,吴国人就要自相残杀,同样是亡国之兆。 怎么办? 该怎么办? 突然,张循脑中闪过一个念头,看着太子友,低声问道:“殿下……难道您真的不想当陛下么?” 太子友沉默了,良久,才摇头道:“谁不想当大王呢?只是无论如何我也不能通过这种方式来当大王啊!如果我明知此密谋,却还是配合他们逼迫自己的父王退位,甚至囚禁、杀害父王,那岂不是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徒么!” 听了这番话,张循对太子友肃然起敬,他想不到这个愚钝、贪婪、幼稚的太子竟然有这样可贵的品性。 “殿下的忠义之心在下佩服不已,这世间尽是为了权利欺君弑父之人,然而像太子殿下这样品性高洁的人却寥若晨星,请殿下放心,我一定会想办法。” “伍相国这么做也是出于忠心,他为了吴国甚至愿意牺牲自己一辈子的名节,哪怕背负上叛国谋逆的骂名也在所不惜,哎,因此我无论如何也不忍告发他呀!” “殿下说的对,如果那么做了,我们两个也成了不义之人。” “可是如果放任伍相国举事,父王就会遭受亲人和臣子的背叛,那时,父王可能被逼退位,而为了稳定朝局,我又不得不在一片骂声中登基为王……这样的局面,我一样不愿意看到。” “是啊,或许只能劝伍相国放弃举事了。” “可是,事已至此,伍相国会放弃么?他一向是不达目的不罢休!” 张循沉默片刻,突然说道:“我要去见见伍相国。” “现在?” “现在!” 二人快马加鞭奔至相国府,通报之后,便焦急的在门外等待。 很快,一个侍卫走来对二人说道:“太子殿下,大将军,伍相国说了,请太子殿下在府中稍作休息,他要单独和大将军聊几句。” 二人听到这话,很是错愕,太子友看着张循,用力的点了下头。 张循向太子友行了个礼,随后跟随侍卫快步向内阁走去。 来到内阁,只见满头银发的伍相国穿着一身白衫,正在花园里摆弄着几盆盆栽。 “来了,呵呵。”伍子胥并没有抬头看张循,只是一门心思的摆弄着花草。 “见过伍相国。”张循行礼道。 “都知道了吧?” 张循突然有些惊讶,感觉自己就像一枚棋子,每一步行动都在他的掌握之中,但转念一想,眼前的这个人毕竟是拨弄风云的伍相国,若是他什么都不清楚,那反倒奇怪了,于是张循也平静的说道:“是啊,知道了。” “呵呵,总得让太子知道这事儿,毕竟这事情是有风险的,更何况,他也得有所准备,事成之后,他得立即登基,主持朝政,不然吴国就会大乱了。” “可是……太子殿下是仁义忠孝之人,又怎会做这种事情?” “呵呵,呵呵。”伍子胥笑道:“他呀,胆子太小,不敢做大事儿罢了,而且,他太过注重表象,太在意别人的看法,说白了,就是怕被人骂哦。” 伍子胥修整好一盆盆栽,然后弯下腰,想把盆栽搬到一旁。 张循见状,连忙上前帮忙。 张循一弯腰,露出了腰间的炎炽剑,伍子胥见到此剑,会心一笑道:“你所佩的剑可是炎炽剑?” “正是。”张循放好盆栽,回答道。 “这把剑啊,是我年轻时从一名隐居的铸剑师那里求来的。它跟随了我很多年,后来我把他送给了一个朋友。” 张循“唰”的一声抽出炎炽剑,惊讶的说道:“这剑最初是属于您的?” “呵呵,是啊,不过你现在能持有此剑,也是缘分使然啊。” “我……我是从朋友那里拿到的。” “呵呵,宝剑就应该配英雄,不要烂在老头子的坟里。” 伍子胥接过炎炽剑,摩挲着上面的纹路,笑道:“好呀,保养得很好!还和当年一样锋利!” 伍子胥紧握炎炽剑在花园里空挥了几下,将炎炽剑还给张循,“宝剑承载不了历史,历史却能承载宝剑,请善用此剑吧。” “宝剑承载不了历史,历史却能承载宝剑……”张循接过炎炽剑,细细品味伍子胥话中的意义,又问道:“相国,您打算做的事情冒天下之大不韪,难道您真的不怕在历史中留下骂名么?” “怕呀!人老了,最怕的就是被骂,耳朵软了,听不得难听的话。要是死了之后被写进史册,说不定会留个万年骂名啊,呵呵。” “可是……可是,即便如此,相国还是要做么?” “是啊。虽然害怕被人骂,但还是要做呀。” “为什么?” “呵呵。”伍子胥并没有回答张循的问题,而是反问道:“还记得我之前说过的那个问题么?” “何为天下?”张循答道。 “嗯,何为天下,你想过么?” “上次听您说过之后,我想了很久,但是恐怕无法参透。” “说说看。” “天下就是诸侯能和平相处,共扶周室。” “这就是你理想中的天下?呵呵,在我面前,你还是说些心里话吧。”伍子胥捋着胡子笑道。 张循沉默片刻,说道:“天下早就不是周室的了,如今天下,诸侯纷争,迟早会有一个新的天子出现,到那时候,就会是新的天下了。” “对嘛,这才是你心里所想的,但是,你若只能想到这一层,就还是太嫩了。” “相国的意思是说,要让吴国成为新的天下共主?要让吴王成为新的天子?” 伍子胥大笑道:“共主?天子?哈哈,你怎会如此不开窍?” “在下想不明白。” 伍子胥看着张循,郑重的说道:“你得想明白,我死之后,吴国,或者说这天下,就得由你来辅佐了!” ------------ 第一百一十六章 止战 张循一惊,此时才明白为何伍子胥会不停的引导他,教导他,虽然受宠若惊,他却认为自己力不从心,不能担此重任,连忙行礼道:“相国错爱!在下何德何能?” “呵呵,你可以,老夫看人还是很准的,其实你们兄弟三人刚到的时候,我就已经在暗中观察了,如今我敢断言,你们三人之中只有你能担此重任。” “不,不,我论打仗不如二哥姬政,论政略不如大哥公皙然,虽然姬政已经不在吴国效力,但我大哥公皙然可是治国能臣啊!相国何不引导他呢?我最为愚钝,实在担负不了如此重任!” 伍子胥笑道:“呵呵,我不去评价姬政,但公皙然担当不了如此重任。公皙然虽然心地善良,心怀百姓,但他的生存方式与他的心念冲突,现实扼杀了他的理想,这也就决定了他只能萌泽一方,却无法惠及天下。而你,很多时候确实略显幼稚,却有着最为可贵的心性,现在你可能不明白我在说什么,但当你经历了人间世事,直到须发斑白之时,相信你就会明白了。” “我……我真的不明白……” “你啊,还是太年轻了。哎,算了,时间紧迫,也来不及让你慢慢领悟了,现在我就来告诉你,我用尽一生时间给出的解答。何为天下?你须记住,所谓天下,早已不需要共主、天子,更不需要所谓的霸主,天下真正需要的,是一个统治者,一个能够一统天下的真正的王!” 这番话如同一把巨大的利剑,从天而降,猛然刺入张循的思维,将他思维的穹顶刺破,撕开一个硕大的空洞,透过那高高在上的空洞,张循似乎看到了更为广阔的天地和从未见过的群星。 “呵呵,我在吴国呆了大半辈子,对吴国,我感情至深,自然希望吴国能够成为那个真正的王,但我肯定是看不到了,所以我希望你能用一生的时间来帮我实现这个理想。” 张循一时说不出话来,他被这一理论深深震撼,只是双目空空呆视着前方。 “所以,现在你应该明白了,为什么我宁愿背上骂名,也要做着欺君忤逆之事了吧。” “可是……”张循支支吾吾道:“可是,这样岂不是将‘仁义忠孝’这样的道德全部抛之脑后了……” “哈哈!”伍子胥大笑道:“仁义忠孝?道德?那都是唬小孩的,不过是统治的谎言罢了,这世上向来就只有利益。” “不对……不对,如果放弃了道德,统一天下又有什么意义呢?” “因为更大的利益!” “更大的利益?”张循重复着这句话,心里一团混乱。 “你可能还想不清楚,留着以后慢慢想吧,但是现在,你必须做决定了,我虽然不需要你帮我举事,但事成之后,你需要支持我,拥戴太子为王,这一点你能做到么?” “嗯……”张循刚一点头,却又立即摇头道:“不行!伍相国,您一定要这么做么?!难道就真的没有余地了么!” “没有了,我已经试过所有的办法了,我不能眼看夫差把吴国带向灭亡。” “不……不……我不能……不能让你这么做……” “难道你不清楚对齐开战的后果么?” “我清楚……可是……又怎能……我们……我们又怎能做出这种事情……” “你要告发我?” “不!我知道相国是出于忠心,我不会那么做……” “那你想怎么样?阻止我么?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箭在弦上……”张循在混乱的思绪中抓住了那只已经扣在弓弦上的箭,他顺着箭头的方向看去,那里是吴国的未来,突然,他脑中闪过一个念头,如果吴王能够改变主意呢! “伍相国!如果,如果大王能够改变想法呢!” “夫差?”伍子胥笑着摇了摇头,“他骄傲自满,刚愎自用,已经无可救药了。” “可他毕竟是我们的大王!我想试试看,也许我能够说服大王放弃攻打齐国,并且重视越国的威胁。” 伍子胥摇了摇头,笑着说道:“呵呵,好吧,就让你试试吧,但是你只有一次机会。” “谢谢相国!”张循深深行礼道:“我一定不会出卖相国的!” “我知道,快去吧。” “嗯!” 张循再次向伍子胥行礼,然后快步离开了相国府。 这时,娰苏明一身铠甲,手握宝剑从花园后面走来,向伍子胥行礼道:“老师,他真的不会告密么?” “不会,放心吧。” “可是……防人之心不可无啊。” “没关系,如果他告密的话,夫差的死期只会更近罢了。” “嗯……还有……老师,如果张循真的说服了大王,咱们就真的放弃么?” 伍子胥抬起头,看着天空缓缓说道:“但愿他能做到……” 离开相国府,张循径直向皇宫飞奔而去,一路上,他内心乱七八糟,虽然他希望理清思绪,好好想想该如何说服大王,但脑中却只有一团混乱。 穿过皇宫内墙,张循发现宫廷里兵刃林立,遍地是身着重甲的士兵,看来吴王也有准备。一番通报之后,张循摘掉炎炽剑,大步迈进皇宫。 “拜见大王!”张循行礼道。 “大将军,这个时候来见我,不知你是何用意?”吴王身披重铠,手握宝剑,冷眼看着张循。 “臣为吴国而来!” “哈哈,好一个为吴国而来!”吴王大笑,“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大将军本是沈国人,对吧?” “正是。” “好,那本王想问问大将军,你觉得你现在是哪国人?” “回禀大王,在下是沈国人,但首先,在下是吴臣。” “呵呵,沈国都已经不存在了,也一样改变不了你对自己身份的认知,看来有些事情确实不该让你知道。” “但臣还是知道了。” “是啊,在是否拉拢你这件事情上,本王也犹豫了很久,但现在看来,你到底跟他们是一边的。” 张循摇头道:“大王,臣觉得这件事情,大王的出发点是不对的。” “哦?怎讲?” “大王,只要事关朝政,不管是什么事情,都不应该以是否为吴国人来决定亲疏远近。” “呵呵,你说的不对,虽然很多时候我相信外国官员有着同样的忠诚,但事关王权时,你们总会唯恐天下不乱!” “大王,臣今天来到您面前,为的就是避免天下大乱!” “避免大乱?”吴王笑道:“呵呵,你说说看,你打算如何避免这即将到来的大乱?” “大王,臣想替所有人问大王一个问题。” “你是想问本王为何就是不愿意灭了越国,为何就是非要去跟齐国争霸,对吧?” “正是!” “呵呵,好!那我今天就告诉你到底是为什么!” 吴王双手放在王座扶手上,缓缓说道:“其一,当年吴越交战,大破越国,彼时,我昭告天下,只要越王投降,我必定存其性命,保其宗庙,如果现在毫无缘由灭掉早已臣服的越国,本王岂不成了言而无信之人?” “其二,虽然越人并非真心臣服,私底下一直密谋复仇,但七八年之内,越国仍然不具备与我吴国抗衡的实力,既然如此,倒不如养着越国,待五年之后再行收割。” “其三,越国水路纵横,山川交错,会稽易破,但是越人却不可尽除,打下来的越地又要如何管理?不如留着越王替我管理。” “其四,至于为什么一定要尽快与齐国一决雌雄,呵呵,近几年来,齐国国力衰落,正是攻打他的好时机啊。” 吴王居高临下看着张循,“好了,我说的够明白了吧。” 听到这四条理由,张循顿时明白,吴王绝非昏君,而这也更加坚定了张循制止动乱的决心。 “大王对局势的认知入木三分,臣佩服不已,但是,对于第四点,臣却不能苟同。” “为何?” “齐国虽然衰颓,但依然是大国,吴国虽然兴旺,但依然是小国,我们与齐国之间仍有很大的差距。” “你说的我当然清楚。” “既然如此,大王应该明白,此时攻打齐国,定然难以取胜,甚至会将我吴国拖入征战的泥潭之中。” 吴王反驳道:“这你就错了!虽然国力对战争有着很大的影响,但绝不是唯一因素,以弱胜强的例子数不胜数,如今齐国虽然仍有相当强大的国力,但国人士气低落,军队不堪一战;反观我们吴国,虽然国力不如齐国,但国人士气高昂,军士越战越勇,此时正当一战!论军力,我国远胜齐国,所以此战我国必胜!” “既然大王说到军力,那为何不再等上几年,等齐国更弱小一些,而我们更强大一些的时候再与齐国争霸呢?” “不!如今齐国仍是天下公认的霸主,只有战胜他,我们才能取代他,成为新的霸主。倘若此时不攻打齐国,数年之后,齐国国力若是恢复,那我很有可能永远也无法战胜他了,或者说,数年之后,齐国国力若是更加衰退,不管是谁都能轻易欺辱,那么战胜他也就没有任何意义了,你知道么?要想成为天下霸主,就必须得到天下人的认可!” “可是这种认可又能让我们得到什么?所谓天下霸主,无非是一个虚名罢了!” “虚名?哈哈,哈哈。”吴王大笑,摇头道:“你不是君王,所以你永远不会明白。” “是的,我永远都无法成为一名君王,但大王一定要想清楚,为了这个虚名,我们到底要付出多少代价,多少生命!” “哼。”吴王轻蔑的撇嘴说道:“这就是你想说的?你就打算这么来避免天下大乱么?哼,依我看,你来见我到底还是伍子胥的阴谋诡计!” “不!大王,臣并不认同伍相国的做法,只是臣相信,伍相国所做的一切都是出于忠心!” “出于忠心?胡说八道!你难道不知道他明日就会起兵谋反么!”吴王骤然起身,指着张循大声呵斥道。 “臣知道。”张循赶忙行礼,“所以臣才希望能够阻止这场大乱!” “那你应该去伍子胥那儿,杀了他,然后提着他的头来见我!” “即便臣打算那样做,大王也不会同意的!” “笑话?一个乱臣贼子,我有什么可不同意的。” 张循说道:“原因也有四点。” “呵呵。”一听这话,吴王笑道:“你也有四点,好,那你说说看。” “其一,臣看得出来,大王和伍相国早就知道彼此的计划,只是事关紧要,双方都不动声色,只在暗中运筹。既然大王早就知道,却至今没有将其拿下,就说明在伍相国动手之前,大王是绝对不会率先动手的。毕竟,伍相国是天下名士,如果无缘无故将其拿下,肯定会招致天下人,尤其是天下才子的质疑和怨恨,所以,大王需要落实伍相国的罪状。” 吴王笑着点头道:“呵呵,你接着往下说。” “其二,大王了解伍相国,他做事周密,向来胸有成竹,既然他现在还安居城中,就说明他早已排布好了当前的局面,如果此时将其拿下,不仅于事无补,甚至还输了道义,给了叛军攻打大王的理由。” “其三,大王一直不动声色,按耐不动,是想试探大臣们的反应,借机肃清朝中乱党。” “其四,大王和伍相国一样,都不希望这场动乱真的发生,一旦生乱,便是亡国之兆,而且,在大王和伍相国的内心深处,恐怕都还念着当年的恩情。” 此时,吴王神情凝重,他眉头紧锁,摇头说道:“不对……不对,第四点,不对。” “难道大王希望吴国生乱,军士自相残杀,百姓无辜遭戮?” “不,本王当然不希望吴国生乱。” “那大王就是认同我的观点了。” “不对,你刚才说本王心中还念旧情,这点不对!” “臣说的是在大王和伍相国心中,都还念着当年的恩情。” “就是这一点不对!” “可是伍相国心中却还念着与大王的旧情,大王如果认为这句话不对,那就说明,在大王心中,早已忘记当年伍相国力排众议,冒着生命危险,力挺大王登基为王的旧情了!” “大胆!”吴王突然愤怒的拍着王座呵斥道,“好你个张循,竟敢在本王面前卖弄辩术!” “臣不敢!只是这些话,臣必须说!” “伍子胥若还念旧情,为何还敢做出如此忤逆之事!” “这些年,大王早已疏远了相国,对于伍相国这样的名士而言,此等疏离早已是不堪之辱,其实,相国他早就可以挂印归田,安享晚年,但他依然孜孜不倦向大王进谏,为大王出谋划策,警示大王越国的威胁。如果不是出于忠心,如果不是出于恩情,相国他又何苦要这么做呢!更何况,对于相国而言,明日之举所要付出的代价乃是他一生的名望和忠节啊!” 吴王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叹气道:“相国之于吴国,可谓忠诚之至啊……” 张循扑通一声跪拜下来,说道:“大王,为何就不能先将争霸之事暂时搁置呢?待解决了越国的威胁之后,再图争霸,何况,您正年富力强,仍有大把的时间可以争得这天下霸主的威名啊!而臣,则愿意倾尽毕生精力,为大王效忠!” 吴王沉默良久,终于说道:“哎……算了,伍子胥不仁,我却不能不义,你回去告诉他吧,我同意先解决越国,而后再图争霸之事。” “大王圣明!” “他图谋叛逆的事情我也不追究了,我许他安享晚年,此事也不会记录在史。” “谢大王!” “但是!张循,你听好,我只会给你两万兵马和一年时间来征伐越国,而且,只能杀灭越国军士,不得诛杀勾践,不得毁其宗庙。到了明年这个时候,无论是什么情况,我定会攻打齐国!” “喏!臣遵旨!” ------------ 第一百一十七章 越女族 随后,张循带着吴王诏书,来到相国府,伍子胥、太子友、娰苏明等人都早已在正堂等候了。 张循向三人出示了诏书,并说明了事情经过。 伍子胥沉默良久,终于说道:“哎,就这样吧,大将军辛苦了……” 太子友见状,连忙问道:“相国的意思是……我们要放弃举事了么?” 伍子胥微微一笑道:“这已经是最好的局面了,况且,大王已经同意了我们的要求,那就没有理由再做那些事情了。” “可是……”太子友焦急而又慌乱的说道:“事已至此,父王真的会就此罢休么?我担心父王这是在耍什么花招!” 伍子胥摇头道:“不会,我了解夫差,他不会那么做,何况诏书已出。” “就算不是花招!父王也很有可能秋后算账啊!” “放心吧,太子殿下,夫差并不知道你参与其中。” “我不是那个意思!如今,事已至此了,又怎能戛然而止?!” 伍子胥看了一眼太子友,那眼神吓了太子友一身冷汗,他摇头道:“殿下,赶快回宫去吧,留在这里不好。” “欸!”太子友气愤离去。 看着太子友离开的身影,张循叹气道:“哎,看来,我还是不了解太子殿下。” “呵呵,谁又能真正了解一个人呢?即便是你自己,你又真的了解自己么?” “是啊,我一直以为自己了解自己,可是这段时间来,我发现我也弄不明白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 “人的层面和角度是不同的,更是变化的,因时而异,因事而异。就拿太子殿下来说吧,他害怕举事不成,担心付出代价,这是他胆小怕事的一面;他担心父亲受难,不愿承担骂名,这是他忠孝善良的一面;如今我等放弃举事,他又心有不甘,这是他贪婪虚伪的一面。这些都是真实的太子殿下,这些截然不同的想法和观点,其实都是他自己,只不过是不同层面和角度罢了。” “其实……其实在这件事上,我也曾经胆小,甚至虚伪过……” “呵呵,那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抛开层面和角度之后,你内心深处最本质的东西,而那样东西,才真正决定着你的一生。” 张循深深行礼道:“谢谢伍相国,相国的教诲,我终身难忘!” “嗯,我时日无多了,这恐怕也是我最后一次对你说这些话了,记住,我走之后,吴国就交给你了。” “相国!” “呵呵,谢谢你,大将军,你拯救了吴国!好了,你走吧,以后,我们恐怕不会再见了。” 听到这话,张循的眼眶竟然有些湿润,他不敢抬头看伍子胥,只是再次深深行礼道:“相国保重!” “走吧,孩子。”伍相国慈祥的说道。 当正堂只剩下娰苏明和伍子胥时,伍子胥对娰苏明说道:“苏明啊,你要赶快离开吴国了,说不定哪天,夫差就会迫害你。” “老师,苏明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又怎会在乎是否被迫害?” “你呀,还是学不明白,生死为大啊!” 娰苏明笑道:“老师不用再劝了,学生会一直留在老师身边。” “哎……”伍子胥无奈的摇了摇头。 次日上午,会稽城,越王正和众大臣商讨国事。 越王心情甚好,斜着身子跪坐在粗糙的草席上,对众大臣说道:“今年春耕顺利,应该会有个很好的收成,而且大将军陪我视察了新征上来的兵,虽然人数不多,但各个都是好样的。” 范蠡说道:“当前我国人口大幅上升,但成年人口仍然不足,所以还不宜于大量征兵,眼下还是要以生产为重。” 越王点头道:“嗯,六年前,本王采纳你的方案,制定了‘十年生聚、十年教训’的长期战略,如今那些新生代的孩子们,恰好到了长身体的时候,呵呵,他们可是咱们越国的希望啊。” “大王鼓励生育、安定民生,尊重人才、知人善任,此乃强国之道,如今越国上下团结一心,励精图治,相信用不了多久,咱们就能得更加强大!” “哈哈,还要靠在座的各位共同努力才是!” 越王又问姬政:“大将军,新法练兵成效如何?” 姬政行礼道:“大王,自用新法练兵之后,士兵战斗力大大增强,只是还缺乏实战经验。” “大将军不妨给我们说说,新法练兵有何讲究?” “新法练兵核心在于严格组织纪律,结合攻防战术演练,形成有效的兵团战斗力。不同于旧法练兵士兵们只顾各自练习拳脚,如今新法练兵更着重于以伍为单位的战术演习。” “不过,前段时间,李子达来找本王抱怨,说新法练兵以来,士兵受罚斩首以及在训练中伤亡的数量明显增多,他管理民治嘛,对这种人口损失难免会有不满。” “大王,新法练兵讲究集合作战,要实现集合作战优势,严格的组织纪律是前提条件,所以在训练中严格执法非常必要。另外,过去练兵的强度太低,根本不能有效提升士兵战斗力,而且原先的训练方法脱离实战,各种操课最终沦为无用的花架子。” “姬大将军说的对啊,从前的越国军队战力萎靡,不过是一群散兵游勇、乌合之众,那样的部队怎么可能打胜仗?” 姬政从越王的眼神里看到了充分的信任,再度行礼道:“新法练兵的训练强度要远远大于从前,如今的训练贴近实战,时刻在挑战士兵的极限,虽然训练场上有人受伤,甚至有人死亡,但在训练场上的每一份付出都会在战场上得到回报!只有拼上性命训练才能在战场上获得生存的可能和胜利的希望!” “好!说的好!”越王赞许道:“大将军!继续按照新法练兵,我相信,在你的带领下,我越国军队一定会所向披靡!” 这时,萧摄说道:“大将军新法练兵成效显著,不过,大将军是否觉得在部队构成上也可以做一些优化呢?” “的确如此,为了适应新的战斗环境,还须改变部队构成,增加盾甲兵和弓弩手,这样可以进一步加强阵地战实力。” “不知姬大将军是否擅长盾甲格杀和弓弩射术?” 姬政摇头道:“虽有涉猎,但并不精通。” “呵呵。”萧摄笑着问道:“不知道在座的各位可否听过越女族?” “越女族?”姬政疑惑不解。 “越、楚、吴三国交界处有一片山谷,名为越女山,越女族就世代居住在那里,我之前曾在那越女山中居住过一段时间,与越女族接触不少。” 越王疑惑道:“越女族?既然名为‘越女’,为何本王从未听说过。” 萧摄答道:“越女一族世代隐居,大王没有听说过也实属正常。” “范某倒是听说过这个越女族。”范蠡笑道:“越女族与越人同源,而且女权至上,向来以女子为首领,所以名为‘越女’。” “正是。”萧摄答道。 “范某听说越女族尚未开化,不尊周礼,乃至茹毛饮血,其人口稀少,但族人尚武,民风彪悍,越女武士可以以一当十,尤其擅长格杀和射术。呵呵,既然萧将军在那里居住过,不知范某听闻之事是否属实啊?” 萧摄答道:“越女族并非蛮夷,其开化程度很高,但越女族与华夏之人确实大有不同。在下见识过他们的格杀之术,着实精湛,但更令人惊叹不已的却是其射术之神奇!” “神奇?”越王听到这个词,顿时兴趣盎然。 “是的,神奇。” “哦?萧将军不妨说来听听。”越王说道。 “越女族人各个精通射术,下至黄口小儿,上至白发老者,不论男女,皆可百步穿杨,族中射术最强的武士甚至可以同时射出三支箭,并分别命中百步之外的目标。” “有这等奇事?!” “是的,在下所言皆是亲眼所见。越女族射术非常精妙,不论是近射、远射、高抛射击甚至弓弩方阵,越女族人都有非常深入的研究,如果他们能将射术技法传授我们,会对我们有非常大的帮助。所以,姬大将军如果想改善兵力配制,训练盾甲兵和弓弩手,很应该去越女山走一趟,若能请得几人出山传授我军格杀之术和射术,那便是再好不过了!” 姬政道:“嗯!听萧将军一说,我对这个越女山真是向往之至!只是眼下吴国即将与齐国交战,不然我恨不得明日就启程去往越女山。” 越王笑道:“呵呵,本王与大将军一样迫切,只是眼下国事要紧,咱们还是等到秋冬时节再去吧。” “那就只能等到明年了。”萧摄说道。 “为何?”越王不解。 “越女族世代隐居,每年只在夏季允许族人外出,或者外人进入,其他时节均会将唯一的通途毁掉,所以如果打算今年前往,最好就是这几日。” “嗯,如此说来,还真是不好办啊。”越王皱眉道:“不过……既然萧将军在越女族住过一段时间,想必对那里的风土人情有所了解,不如就由萧将军前去,若是碰上熟识之人,更是事半功倍。” 萧摄说道:“眼下交战在即,我如果去往越女山,岂不是有怯战之嫌?” “哈哈,萧将军不必有此疑虑。这次吴国对齐国作战,我们不过是辅助罢了,完全不必拼力而为,所以,大将军一人统兵足矣,萧将军若能请回越女族高人前来指导我们,也是大功一件!” “正是,有高人相助,我们就可以建立盾甲部队和弓弩部队,极大提升我军战斗力。”姬政也附和道。 “既然如此,在下遵命。” 议会之后,众人散去,范蠡却叫住萧摄,二人来到无人处,范蠡对萧摄低语一番,萧摄则连连点头。随后,二人施礼作别。 第二天,萧摄启程前往越女山。 姬政送走萧摄,便来到演武场视察士兵们的操练情况,自新法练兵以来,士兵们的组织纪律性已经大幅提升,姬政看到这些进步,由衷感到高兴。 这时,一人快马加鞭赶到姬政身边,说是越王有非常紧急的事情要商议,令姬政火速赶去议事。 姬政不敢怠慢,便随那人来见越王,下马入堂才发现,越王和范蠡已经在等他了。 越王见到姬政,随即屏退左右,对姬政说道:“大将军,事情不妙,吴宫生变了。” 姬政一听这话,神情紧张起来,问道:“大王,吴国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何如此紧急?” “具体的情况还是让范大人来说一下吧。” 范蠡道:“吴宫生变,伍子胥向夫差发难,要求夫差先灭越国,而后再图争霸。” “嗯?有这种事?夫差能同意?”姬政疑惑不解道:“我在吴国时就知道,夫差早已疏远伍子胥,而且忽略了越国的威胁,如今又怎么会突然同意伍子胥的谋划?” “具体原因并不清楚,这次事情非常突然,而且姑苏紧张,全面戒严,消息几经周折才得以送出。不过诏书已经下达,所以事情千真万确。” 越王紧锁眉宇,问道:“大将军,如果吴国攻来,我们能否取胜?” “不能。”姬政摇头道:“我了解吴军的实力,现在的吴军刚刚战胜陈国、鲁国,正处于巅峰状态,而我们越军尚不成熟,与吴军相比实在不堪一战。” “嗯……”越王沉思片刻,说道:“眼下必须忍耐,范大人,可有什么谋划?” “呵呵。”范蠡笑道:“大王不必着急,此种情形我早有预案。” “哦?如何?”越王问道。 “不管具体情况怎样,夫差和伍子胥之间的隔阂猜忌都是现实存在的,只要利用好这一点,就没有什么事情解决不了。眼下,大王不必着急,只需交由我来处置此事即可,当然,大将军还是要做好应战的准备,以防万一。” 姬政道:“我会尽最大努力备战,但还请范大人尽力而为,如果此时吴国攻来,则是前功尽弃。” “呵呵,我自当尽力而为。”范蠡捋着胡须笑道。 ------------ 第一百一十八章 大婚之日 十天后,五月十五,又是一年荷灯佳节,今年荷灯节对于张循和霜荼来说与以往大不相同,因为这一天是他们二人成婚的大好日子。 鸡鸣三声,天边泛起微光,晨霞透过窗子,洒下一抹粉色氤氲,朦胧了闺中紫纱帷幔。 妆台上,烛火轻摇曳,铜镜里,佳人正梳妆。 对镜梳妆,霜荼显得有些紧张,她轻轻抿住胭纸,染红双唇,嘴角轻起,笑容如花般绽放,那容颜清澈娇嫩,只在绯红之间初现一点柔情,恰是世间最美的景致。 太阳刚一出山,大将军府门外就噼里啪啦响起鞭炮声,红衣铺满一地鲜艳,恰似一张红毯,与张灯结彩的大将军府相得益彰,呈现出喜庆欢悦的气氛。 张循头戴紫金荣冠,身穿翔龙红锦,脚踏玄纹云履,在众人的簇拥下,他一跃跨上高头大马,带领一队亲兵,拉运十六车彩礼,浩浩荡荡向郡尉府前去。 一路上,百姓夹道欢庆,恭贺大将军喜迎佳人。 行至郡尉府前,娰苏明、娰和予、季武等人已经在门外恭候,张循跳下马,向娰苏明深深行礼道:“小婿拜见岳父。” 娰苏明急忙扶起张循,回礼道:“大将军人中豪杰,能够迎娶小女实在是娰某大幸。” “岳父过奖!” “请!” “请!” 娰苏明拉着张循,正要进入郡尉府,谁知就在这时,街角突然转出一大队禁卫军,他们身着重铠,手握刀兵,杀气腾腾。 “娰苏明何在?!”领兵大喝道。 张循见状,手指领兵骂道:“大胆狂徒,竟敢在本将军面前放肆!” 谁知那领兵毫不在乎,高举诏书嚷道:“奉大王旨意,捉拿娰苏明全家!若不束手就擒,格杀勿论!” 说完这话,领兵随即拔出佩剑,其他禁卫军也纷纷亮出刀兵,围观百姓见状,纷纷惊慌失措,四下逃窜,一时间场面大乱失控。 张循拔出炎炽剑,带领亲兵挡在娰苏明前面,季武也带领郡尉府家兵站至身旁,双方人马持剑对峙,张循大声呵斥道:“让我看诏书!” 那领兵将诏书一展,正对张循等人。 张循定睛一看,发现这诏书确实不假,上面只说捉拿伍子胥及娰苏明全家,罪名是谋反,其余再无详细内容。 张循问道:“诏书只说谋反,可有确凿罪状?” 领兵答道:“那我管不着,我只管奉旨拿人!还望大将军不要袒护逆贼!” “哼!今日是我与郡尉大人家小女成婚的日子,你若要捉拿郡尉大人全家,不知是否要把本将军也一道捉拿回去!?” “大将军若已经与逆贼家女成婚,自然要一并捉拿!” “你好大胆子!” 话言刚落,张循便猛然突进,瞬时劈掉领兵手中短剑,然后翻身勒住领兵咽喉,将炎炽剑架在他脖子上。 其他禁卫军大惊失色,只得连忙将张循围住。 领兵被张循掐住咽喉,脸色铁青,艰难说道:“大将军……还望您不要为难我等……大王并未说要拿下大将军!” “哼!今天有我在,你们休想!” “我……死不足惜,大将军……你这是在自寻死路!” 眼看事态无法平息,张循拖起领兵退回府内,并命令众人退入郡尉府,紧锁大门。 其余禁卫军在门外一边吵嚷,一边撞击大门,眼看大门不停震颤,似乎随时都有可能破损,季武赶忙动员家丁,搬来各种杂物将大门从内部死死堵上。 张循问了领兵几句,发现领兵除了抓人,其余事情一概不知情,张循也只得命人将领兵绑起来押了下去。耳听外面越发骚乱,情急之下,张循对娰苏明说道:“事发突然,原因尚不明朗,我们不可盲目行事!” 娰苏明咒骂道:“夫差果然言而无信!” “大王不是无信之人,既然说了不再追究,就不会翻脸不认账,我看事情没有那么简单,肯定另有隐情。” “哼!我当时真应该起兵诛杀夫差!” “无论如何,眼下第一要务是自保,留守此处无济于事,我们必须赶快想办法逃出去!之前没有任何迹象,就说明事发突然,很可能城门守卫还未接到消息,此时出城,应该还来得及;此外,我会立即派人四处打探,查明事情起因,然后图谋解决之策。” 和予十分认同张循的说法,点头道:“好在爷爷奶奶去年就回到义阳村养老了,咱们几个跑出去还方便一些。内院西墙边上有一处偏门,可以通往后街,那里比较冷清,从那里走会安全很多。” “好,叫上霜荼立即动身吧!” 和予一抬手,指着彼此身上的锦绣华服,苦笑道:“这身衣服太扎眼,必须换成市井装扮才行。” “好,各自带上短刃,以便不时之需吧。” 张循、和予正欲动身,却见娰苏明无动于衷,和予不解,问道:“父亲,为何还不动身?” 娰苏明并未回答,只是对张循说道:“大将军,请将你手中这些兄弟借给我,我必须带人杀出去!” “为何?!外面人多势众,杀出去无异于送死!” “如果我就这么逃出城去,伍相国该怎么办?我必须去救伍相国!” 和予一把拉住娰苏明,“父亲!且不说我们这点人根本杀不出去,就算杀出去又能怎样,我们根本没有能力救援伍相国!” 张循也说道:“没错!既然这里来了这么多人,伍相国那里一定也少不了!眼下最好先逃出城去,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待我们弄清楚事情状况,之后再作打算也不迟,我认为事情定会有转机!” 娰苏明狠狠咬牙,摇头道:“不会有什么转机了!当初相国就不应该放弃举事!可恶!我当初就应该坚持!” 门外吵嚷声越来越大,大门摇摇欲坠,张循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没时间劝娰苏明了,张循拉住和予道:“和予,带父亲离开!我去找小霜!” “好!” 说罢,和予强拽娰苏明离开,张循则径直奔向深闺。 霜荼听到外面有一些嘈杂的声音,起初她以为是来了客人,或是放了鞭炮,但越听越觉得不对劲,她推开门,想要出去看个究竟,谁知刚打开房门,却被慌忙赶来的张循撞了个满怀。 二人脚步不稳,几乎摔倒,慌乱之下,张循连忙将霜荼抱在怀里,好在及时扶住门框,才稳住身子没有摔倒。 虽然事态危机,但看着怀中身穿嫁衣的霜荼,张循还是忍不住赞叹霜荼的美丽。 “小霜,你真是太美了。” 霜荼害羞极了,她抓住张循,轻声说道:“小循哥哥,你怎么突然出现在这里?” 张循简述了当下的状况,惋惜的说道:“哎,想不到会突然发生这种事情,对不起,害你跟我受苦了。” 霜荼紧紧抱住张循,贴在张循胸口,摇头道:“小循哥哥,一切都会没事的,只要跟哥哥在一起,我什么都不怕。” 张循很是感动,急忙说道:“我们必须马上出城,你快去换衣服。” “嗯。” 霜荼摘下金饰,擦去容妆,虽然褪掉了雍容华贵,却留下最纯净的美丽,她就像出水莲花一般纯净无暇,令张循原本焦躁不安的内心一下子平静了下来。 张循依靠门框,静静看着霜荼,他真希望这一切都不曾发生,他真希望当夜幕降临的时候,能将霜荼拥入洞房,从此平淡共度一生。 “小循哥哥……”霜荼带着一丝羞涩,轻声说道。 张循这才明白过来,赶忙转过身去,将房门带上。 片刻之后,霜荼打开房门,此时霜荼已经换上寻常衣物,就如邻家小妹一般。 “小循哥哥,我们走吧。” “好!” 二人找到娰苏明父子,张循也换了一身寻常衣物,就在四人准备离开时,突然听到外面一声巨响,府门被禁卫军攻破了。季武带人奋力厮杀,然而禁卫军源源不断,季武寡不敌众,眼看就要招架不住了。 张循见状,拔出炎炽剑,一跃上前,与季武共同御敌。 季武连忙说道:“大将军!你快带着郡尉大人走啊!这里我来抵挡!” “我怎能把你们扔下!” “大将军!快走!再不走就真的拖不住了!” 禁卫军越来越多,二人根本无力抵抗,张循无奈,只得对季武说道:“季将军!拜托你了!” 季武一边厮杀一边大笑道:“哈哈!为了郡尉大人!我死而无憾!” 虽然不甘,但张循知道再不走只有死路一条。于是,张循狠心转过身去,快步逃向偏门,当他最后回头看的时候,季武已经被人斩去首级…… 四人从郡尉府偏门逃了出去,果然来到一条人迹稀少的小街,张循问道:“这里距离最近的城门有多远?” 和予答道:“向西一里。” “好,我们快走。” 来到小街尽头,前方与城西一条主要街道交叉,街道上人流众多,张循探头张望,发现城中已经戒严,禁卫军四处巡逻,事情的恶化程度已经远远超过了他的想象。 张循压低声音说道:“这样出去可能会非常危险。” 和予也焦急万分,“可是我们必须尽快逃出去,他们很快会找到这里。” “好吧!我们得冒险出去了!”张循仔细观察禁卫军走向,打算伺机混入人群。 就在这时,一队车马从后面走来。 “有人来了!”张循压低声音警示道。 四人连忙低下头,假装若无其事的漫步,当车马经过交叉口将小街完全挡住时,一个马夫突然奔至张循面前,一把拉住张循,低声说道:“大将军!快随我来!” 张循惊讶不已,但定神一看,这才发现马夫竟然是俞显尧。 来不及解释,俞显尧立即安排四人混入车队,随后,一路有惊无险,辗转几次,将四人带至一处安全院落。 四人惊魂未定,俞显尧招呼四人坐下休息,而后惋惜的说道:“哎,想不到会发生这种事情,真是可惜了大将军的好日子啊!” 张循轻叹口气,问道:“俞老怎么知道我们在那里?” “原本,我正同公皙大人一道赶去大将军府上道贺,可谁知,禁卫军突然出动,全城戒严,闹得满城大乱,公皙大人一看这情况,就意识了到危险。他立即带我赶往郡尉府,到了才发现,府门外已经被禁卫军围上了。公皙大人当即推定,大将军一定会从后门逃脱,于是就令我在郡尉府后身的所有地方留下眼线,一旦看到大将军,就立刻带人前去营救。哎呀,还好这一路有惊无险。” 张循心有余悸,感叹道:“关键时候还是要靠公皙兄,对了,公皙兄现在哪里?” “大人第一时间前往太宰大人那里打听消息去了!” “嗯,公皙兄这样做是最有理智的,我当时乱了方寸了,就连现在也没想清楚该如何是好。” “哎,这也不能怪大将军,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了,说起来也是奇怪,怎么就突然下旨抓人了?一点迹象都没有。” “俞老可曾听说事情原委?” “没有听到一丁点消息,不知道郡尉大人犯了什么事儿?” 娰苏明冷笑道:“信了不该信的人,没有做该做的事。” 俞显尧被娰苏明的神情吓了一跳,也就不再追问。 众人沉默片刻,和予说道:“我们得先出城才行。” “对,对!公皙大人就是这么说的。”俞显尧连忙说道。 张循摇头道:“可是眼下全城戒严,要想出去谈何容易。” “晚上,晚上出城会容易一点,而且,南城守备官是我的一个侄儿,他会帮忙。” “嗯,那就拜托俞老了!”张循向俞显尧行礼道。 “拜托了!”和予和霜荼也向俞显尧行礼。 “这都是老朽应该做的!”俞显尧连忙回礼道。 随后,张循说道:“好吧,既然要到晚上才能有所动作,那么现在我就进皇宫去探个究竟。” “哎哎,不可啊!大将军,公皙大人千叮咛万嘱咐,最要紧的就是让我看住您啊!” “什么意思?” “公皙大人说了,大将军既然帮助郡尉大人逃脱,就已经成了共犯,所以无论如何,千万不能在这个时候露面,而且必须先出城避避风头!” 张循冷静一想,觉得公皙然叮嘱的确实有道理,这个时候事态并不明朗,他作为娰苏明的女婿,即便不出手相救,也很有可能被牵连,与其此时露面冒险,不如暂避锋芒。 于是张循点头道:“好,我先一同出城,待事态明朗之后再想办法。” “没错,没错!”俞显尧突然又想到了什么,便皱着眉头说道:“只是到了晚上,出城也并不容易,这次大王悬赏颇丰,那些守卫各个都想借机发财。所以啊,虽然我侄子会想办法帮咱们,但他那些手下可都不是省油的灯,他们天天把守城门,你们几个达官贵人,他们都认识!万一将你们认了出来,可就危险了!” 张循点头道:“要是有什么办法能掩人耳目就再好不过了。” 这时,霜荼突然说道:“小循哥哥,咱们买的柜子还没有送来吧?” 张循一惊,睁大眼睛看着霜荼,问道:“你是说藏在柜子里?” ------------ 第一百一十九章 事出有因 与此同时,公皙然正在太宰府等待伯嚭,虽然他心中焦急万分,表面却显得平静安宁。 这时,伯嚭终于来到正堂,公皙然见到伯嚭连忙起身行礼道:“见过太宰大人。” 伯嚭坐下来,笑着对公皙然说道:“坐,坐。” “太宰大人,属下见全城突然戒严,似乎有什么突发事件,而且,各路禁卫军领兵不时出入太宰府,属下担心有什么事情,就过来看看太宰大人。” “呵呵,公皙大人多虑啦。”伯嚭笑道:“哎,荷灯佳节也不让人休息,大王一早把我叫去皇宫,突然给派了这么个事情,呵呵,真是令人头疼啊。” “哦?什么事情?” 伯嚭并未直接回答,而是叹了口气,说道:“哎,你那个兄弟,张循,惹上大事了。” 公皙然故作惊慌,问道:“他怎么了?还望太宰大人指点。” “他呀,老老实实的当个大将军多好,非要跟伍子胥往一块混。还有啊,你说说,天下女人有的是,他哪想不明白,非要跟娰苏明家的闺女成婚,他难道不知道娰苏明是伍子胥的门徒么?” “小弟时常糊涂,虽然战功赫赫,朝局之事却甚是幼稚,还望太宰大人帮帮属下,救他于水火。” “那是自然,就凭他是你兄弟这一点,我也会想办法救他,但怕就怕啊,他真是伍子胥一党,那别说是我,就算是天子求情,恐怕也不管用啊。” “哦?伍子胥犯了什么事儿?” “你不知道啊?他和娰苏明一党密谋刺杀大王!” 听到这话,公皙然心中大惊,虽然他知道一些内情,却无法想象也不敢相信,伍子胥竟会刺杀大王,他连忙说道:“有这种事?” “可不?虽然我跟伍子胥向来交恶,但毕竟跟他斗了大半辈子,我还是很了解伍子胥为人的,刺杀大王?呵呵,这种事情不像是他的做法。” 公皙然点头道:“太宰大人言之有理。” “可事情真的发生了,当时是这样的。” 伯嚭向公皙然讲述了事情的起因,原来就在这天凌晨,皇宫中竟发生了行刺事件。 彼时,天还未亮,天空中仍然闪着朦胧星点,西施突然从梦中惊醒,依偎在吴王怀里轻声抽噎起来。 娇柔的哭声惊醒了睡梦中的吴王,吴王搂住西施,睡意朦胧,问道:“爱妃,为何悄然哭泣啊?” 西施连忙道歉:“臣妾罪过,吵醒大王了。” “哎,别这么说。”吴王一把搂紧西施,帮西施擦去眼角泪水,问道:“梦到什么不好的东西了么?” 西施摇了摇头,悲切的说道:“没有梦到什么,只是在睡梦中突然想到一些事情,不由得悲从中来,伤心之余,就从睡梦中惊醒了,等臣妾睁开眼,才发现已经沾湿了枕边。” “哎。”吴王叹了口气,坐起身来,将西施紧紧抱住,缓缓说道:“爱妃,可是因为本王即将攻打越国而哭泣?” 西施没有说话,只是低下头,咬紧嘴唇,任由眼泪啪啦啪啦往下掉。 吴王连忙帮西施擦去泪水,安慰道:“爱妃,本王也是不得已啊。哎,伍子胥那个老东西,竟然将本王逼得无处可退。” “臣妾只是女流之辈,家国大事本不该过问,只是臣妾毕竟出生在越国,终究还是不愿意看到越人国破家亡……” 吴王轻轻抚摸着西施的脸庞,心疼的说道:“如今诸侯纷争,总免不了征战杀伐,有些事是不可避免的。” 西施点头,抽噎道:“臣妾都明白,只是心中仍不免悲伤,毕竟越国上下最希望得到的就是大王的庇护,越人敬大王如神明,只希望大王能早日成为华夏霸主。” “哎……”吴王叹了口气,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在越国,就连刚懂事的小孩都知道,是托大王的福,他们才有了粮食和衣服,他们最大的愿望就是长大了能成为大王的勇士,为大王征战天下,可是现在,大王却要杀掉他们……呜呜,臣妾……臣妾想到这些就忍不住流泪……”说罢,西施再度失声痛哭。 “哎,是啊,可这事情到了伍子胥那老东西嘴里就成了养虎为患!”吴王突然愤恨的骂道。 西施连忙摇头道:“伍相国这么说自有他的道理,可是他哪里知道越人的真实想法!他哪里知道越国上下对大王是多么的崇拜!如果大王真的要剿灭越国,那根本不需要出动军队,只需要下旨,命令越人自杀就是了!他们自然会以死来表达自己的忠诚!” 吴王被西施这番话说的有些动摇,轻轻抚摸西施的后背,安抚道:“好了,好了,本王知道了,这件事情我再考虑考虑。” 西施没有说话,只是钻进吴王的怀里痛哭起来。 此时,天边泛起微光,熹微的晨光映入寝宫,竟然在门窗上投下一个人形的身影。 “是谁!”吴王警觉,大喝道。 话音刚落,寝宫大门被一脚踹开,一名刺客手如饿狼一般向二人扑来,那手中的匕首滴躺着鲜血,就如狼牙上未干的血迹。 吴王猝不及防,眼看那刺客就要将匕首插向吴王胸膛,谁知就在这时,西施愤然起身,用自己娇小柔弱的身体帮吴王挡住了这致命一击,而后她奋尽全力,拼死抱住刺客,想不到那刺客竟被她死死缠住,一时无法抽身。 “大王!快跑啊!”西施嘶喊着。 话音落下,吴王已经站起身来,从床头取下宝剑,一剑刺入刺客大腿,那刺客一疼,便松开西施,倒在地上。 吴王紧接着又奋力一斩,砍去了刺客的右手,断腕处,鲜血顿时喷射而出。此时,禁卫军也闻声赶来,将刺客制服。 “传太医!太医!”吴王抱起西施,只见她胸膛鲜血喷涌,面色苍白,额头满是汗水,她急促的呼吸着,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剧烈的痛苦。 吴王连忙抓起被子按在西施伤口处,很快洁白的丝绒就被染成鲜艳的红色。 “大王……臣妾……臣妾……” “你不要说话!你不会有事的!不会有事的!本王不准你有事!”吴王用颤抖的声音命令道。 西施艰难微笑,气若游丝说道:“大王……现……现在……大王……相信……了吧。” “太医呢!怎么还没到!西施娘娘要是有三长两短,你们都得死!”吴王按住西施的伤口,心疼的说道:“相信,相信!你说什么我都相信!” 西施强忍剧痛,却仍带着一点微笑:“每一个……越人……都愿为……大王……去死……” 说完这句话,西施便闭上了眼睛。 “爱妃!爱妃!”吴王慌乱摇晃着西施苍白而美丽的脸庞,两道泪痕在晨光中闪耀出明媚的光芒。 这时,太医终于匆匆赶来,来不及行礼,太医急忙把住西施的脉搏,虽然脉搏微弱,但仍有跳动。 “大王,娘娘已经呈现假死的症状,需要立刻缝合伤口才行。” “快啊!那就快啊!娘娘要是医不活,你就跟他陪葬!”吴王歇斯底里大骂道。 “喏,喏!”太医连忙应道。 半个时辰后,西施脱离了危险,她终于睁开眼睛,看到吴王正紧紧抓着她的手,这个戎马半生的王者,脸颊上也挂着晶莹的泪痕。 “大王……” “不要说话,本王就知道,你一定会回到本王身边。” “嗯……臣妾……也知道,因为……大王……始终没有……松开手……”西施虚弱的笑着。 听罢事情经过,公皙然终于明白吴王为什么会突然下令捉拿伍子胥和娰苏明。 “太宰大人,如此说来那个刺客就是伍子胥派去刺杀大王的了?” “那还不是明摆着的事儿嘛?不然干嘛抓他们一党呀,哎,这些乱臣贼子,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刺客招认了?” “可不?禁卫军随后将刺客移交到了蔡扩大人那里,蔡大人审了没多久,那刺客就招了,原来啊,那刺客名叫丁三,是相国府管理杂事的管家,蔡大人派人到丁三宅里一搜查,竟真的查出了伍子胥的亲笔信简,信中说的明明白白,命他今日务必刺杀大王,事成之后许他享用不尽的荣华富贵,哼,这下人证物证俱在,事情就错不了了。” “哦,原来如此。”公皙然点头道。 “大王今早传我到宫中去,令我责办捉拿事宜。哎,虽然我跟伍子胥是老冤家,但毕竟共事了大半辈子,真要是格杀勿论,我还有点舍不得,不过既然大王有令,我也不得不严格执行。” “正是,人情虽在,法令却不容松弛。”公皙然附和道。 这时,一名禁卫军领兵大步走来,向伯嚭行礼道:“太宰大人,我等已将伍子胥全家捉拿归案,只是他儿子并不在府中,据府中下人所说,伍子胥去年已经将儿子送往齐国。” 一听这话,伯嚭气不打一处出,大声骂道:“哼!好你个伍子胥,刚刚我还同情你来着。可恶!怪不得你不同意攻打齐国,原来你早把儿子送过去了,恐怕是早就被齐国买通了吧!吃里扒外的老东西!” 领兵接着汇报道:“我等已将伍子胥及其家眷转交司寇府,蔡扩大人正在审讯。” “娰苏明呢!”伯嚭问道。 “娰苏明命令家丁负隅顽抗,我等奋力厮杀,已将其家丁全部斩杀,不想娰苏明家眷却被大将军张循救走,如今已经不知踪迹!” 听罢这话,伯嚭冷眼看着公皙然,摇头道:“哼,你兄弟这是在找死啊,他这样别说职务不保,就连能否保住性命都不好说啊,呵呵,我看他跟谋反这事脱不开干系。” 公皙然连忙说道:“小弟愚钝,不知道这其中套路,恐怕婚姻之事也是乱党为了争取势力而刻意拉拢利用,还望太宰大人念他年少无知,帮他洗脱罪名。” “哼,他若不是同党,我自然不会强加罪名给他,但他若真是同党,你也不要被他连累了。” 公皙然点头道:“多谢太宰大人提醒……” 夜幕降临,姑苏城里仍然布满了巡逻的禁卫军,整个城市正处在严密的戒备状态,原先热闹的荷灯节庆典也被取消了。 俞显尧带着车队来到了南门附近的一条小巷子里,其中一辆马车上,躺放着一面硕大的梨花雕纹柜,原来白天的时候,俞显尧已经替张循将其从木匠店取了出来,那载着雕纹柜的马车下面车辙很深,看来这雕纹柜重量不轻。 负责南门查验的守卫一共有十一人,其中领队的守备官名叫俞刻,他正是俞显尧的侄子,白天的时候,他已经得知了俞显尧的计划,此时他正在焦急的等待着。 俞显尧见巡逻禁卫军远去,连忙带领车队离开小巷子向城门走去,俞刻远远看到俞显尧的车队驶来,便命令守卫上前查验。 俞显尧笑眯眯上前,对查验的守卫们说道:“各位官爷,我们运些家什,嘿嘿,还望各位官爷查验的时候稍微小心一些,有劳各位官爷啦!” 说着,俞显尧不动声色的给每人塞上了二十枚铜币,守卫们收了钱,自然也就放松了警惕,只是大致查看了一下车队上的货物,没发现什么异常,正准备查验人员的时候,俞刻突然大声质问道:“你这柜子里面装的是什么?今天朝廷捉拿要犯,所有箱柜必须打开查验!” 听到这话,守卫们也纷纷聚了过来,他们拔出兵器,将载着柜子的马车围了起来。 俞显尧连忙解释道:“官爷啊,这柜子里面什么都没有。” 俞刻撇嘴一笑,说道:“哼,大晚上的运送家什?白天干什么去了?!” “您有所不知啊,这柜子是上好的梨花木制成的,而且用了特殊的漆,怕太阳晒,所以才晚上运送。” “哼!你骗鬼呢?!”俞刻故作愤怒,吵嚷道:“怕晒盖上不就行了!” “这……”俞显尧一时无话可说。 “弟兄们,把柜子抬下来!”俞刻大声命令道。 ------------ 第一百二十章 金蝉脱壳 俞显尧见官兵上前要抬柜子,赶忙说道:“轻点……各位官爷轻点……” 两个守卫跳上马车,解开捆在柜子上的绳索,两个人试了好一会儿,怎么也抬不动柜子。 一名守卫说道:“头儿,这柜子沉得要死,根本抬不动,里面肯定有东西!” 一听这话,俞刻立刻拔出佩剑,指着俞显尧说道:“说!里面是不是朝廷要犯!” “不是……真的不是啊!”俞显尧一脸无辜。 俞刻命令道:“你们几个,去把柜子打开!” “喏!” 可是守卫们试了半天,发现这柜子虽然没有上锁,却无论如何都无法打开。 “头儿,这柜子打不开!” 俞刻提起佩剑,将剑锋贴近俞显尧,恶狠狠问道:“到底怎么回事?里面到底是什么?!快说!不然就地正法!” 俞显尧慌乱不已,带着哭腔说道:“官爷啊!我说!我说!小人这柜子里面装的都是……都是……” “是什么?!” “哎!我打开就是了!”俞显尧说罢,走到柜子旁边,摸索到柜子下面,抠出一个楔子来,没想到楔子一拔掉,刚才怎么也弄不开的柜子轻轻松松就打开了。 守卫们围了过来,柜子打开的一瞬间,所有人都惊呆了,只见柜子里面码放了十几个大竹筐,竹筐里面密密麻麻装满了铜币,每个竹筐都有上万枚,所有铜币加起来足有十几万,对于每月只能挣到二百枚铜币的守卫们来说,这个数字实在是太惊人了。 俞刻问道:“这么多钱是怎么回事?!” 俞显尧坦白:“我们是出去做生意的商队。” “商队?商队在朝廷都有备案,你们做备案了么?!” “哎!官爷有所不知啊,近几年大王频繁征战,税费激增,备案之后就要缴纳大笔税费,那可就不挣钱了!所以……所以这次出去……我们没有备案,还望各位官爷可怜我们小本生意人,给通融通融啊……” “哼,你这事儿虽然不归我管,但到底是违法的事儿,要想通融也可以,呵呵,总得意思意思吧。” “明白,明白。” 于是俞显尧转身对两个伙计说道:“你们俩,去,抬一筐出来。” 两个伙计爬上马车,抽出一根扁担,费了好大力气才抬起一筐,摇摇晃晃放到了地上。接着,俞显尧又从怀中摸出一枚金元,悄悄塞给俞刻,“官爷,筐子里面的钱就分给弟兄们吧。” 虽然俞显尧声音不大,但他话音刚落,所有守卫都两眼放光,各个死死盯住地上那筐铜币。 “呵呵,算你识相,放行!”俞刻走到手下们面前,点头示意了一下,然后轻声说道:“巡逻队过来之前,赶紧分了。” 话音一落,守卫们再也没有心思查验车队了,所有人一股脑围上那筐钱币,生怕自己少分了一些。 俞刻向俞显尧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们赶快离开。 于是,众人迅速通过城门,离开姑苏城消失在漆黑的夜色之中。 车队向南行进了一个时辰,众人在一处空地停好马车,围绕篝火坐下休整。俞显尧笑道:“呵呵,多亏了霜荼姑娘的好主意,咱们才能顺利过关啊!” 和予也赞许道:“是呀,是呀,妹妹刚开始说到柜子的时候,我还以为要让我们藏在里面呢,哈哈,那样的话,就算是没被发现也要被憋死啦!” “霜荼姑娘这法子可比直接给钱好多啦!那帮守卫一听要分钱,哪还顾得上查验?哈哈!” 霜荼显得有些不好意思,微笑着说道:“其实我是想,柜子的钱都付过了,要是不取回来,怪可惜的……” 众人一听都哈哈大笑起来。 张循紧紧搂住霜荼,贴着耳朵轻声说道:“放心吧,以后咱们买更好的!” “嗯。”霜荼用力点了点头。 俞显尧挑了下篝火,说道:“今天咱们就在这休息吧,这里很安全,只是明日天一亮,咱们就得分别了。车队目标太大,如果继续跟着四位,既不安全,也不方便,还望四位不要怪罪才是。” 张循行礼道:“俞老已经帮了大忙了!实在万分感谢!但还有一件事,我必须拜托俞老。” “大将军请讲。” “和予的爷爷奶奶现在义阳村养老,我担心大王抓不到人,就会拿他们二老出气,还望俞老明日就去趟义阳村,将他们二老接到安全的地方。” 和予和霜荼也深深行礼道:“拜托俞老了!” “大将军、和予公子,不必多礼,不必多礼!请诸位放心,天亮我们就去义阳村,把二老接到安全的地方。” 俞显尧说罢,从身后的马车上取下一只小箱子,然后将箱子交给张循,“大将军,这箱子里面有五十两黄金,足够各位用上一段时间,如果还有需要,可以托人告诉我,我再想办法。” 张循接过箱子,再次向俞显尧行礼道:“多谢俞老!” “大家都赶快休息一会儿吧,明日还要赶路呢,我去安排一下伙计们,放好哨。” “有劳了!”张循再度行礼。 良久,和予和娰苏明都睡着了,张循却始终无法入睡,他抬起头,看着天空的圆月,脑中回想这一整天的经历。真想不到,不过一天的时间,权利、地位、甚至美满的婚姻生活都如同破碎的泡沫,瞬间就消散不见了,从巅峰跌落到低谷,或许也只是人生起起落落的平常瞬间。 他想起伍子胥之前对他说过的话,什么辅佐天下,拯救吴国,他有点想笑,有那么一段时间,他还真把自己当成了拯救吴国的伟大人物。但这才过了多久,他这个拯救了吴国的人,竟然又变成了落荒而逃的嫌犯,更可悲的是,他连逃跑的理由都还不清楚。 看着依偎在身边的霜荼,他多少感到一丝欣慰,至少他还拥有真挚的爱情,可就在这时,一团黑云掩盖了明亮的月光,大地漆黑一片,一个可怕的想法也在这无边的阴影中冒了出来,如果今天他不是帮助娰苏明一家人逃跑,而是放弃婚约,协助禁卫军将这一家人抓获呢?是不是就可以保住地位和权势,是不是就不用风餐露宿,四处逃亡? 他被这个歹毒的想法惊出一身冷汗,狠狠闭上眼睛,使劲拧着眉头,努力摒空思绪,试图还原灵魂本质的色彩。 不,他不会那样做,绝对不会!如果他是那样的人,当初他就不会拼上一切去找吴王谈判,也就不会明知娰苏明在利用他,而始终坚持与霜荼的真爱,更不会一次又一次做出愚蠢幼稚的选择。 想到这些,紧皱的眉头缓缓舒展,他睁开眼睛,黑云已经飘散,皎洁的月光再次洒向大地,在这明亮的世界里,他看到了自己那颗不曾改变的赤子之心。 难道伍子胥说的,他所拥有的可贵心性,指的就是这颗赤子之心么? 如果真是那样,伍子胥就大错特错了,这颗赤子之心俨然已经将他逼上了绝路。但这就是真实的自己,就是他难以改变的样子,就是他希望永远坚持的本心。 或许,真的要等他经历了人间世事,直至须发斑白,这一切才能有一个答案。 “小循哥哥。”霜荼的声音就仿佛轻盈的微风,安抚着张循凌乱的内心。 张循搂住霜荼,轻轻吻在她的额头,问道:“冷么?” 霜荼摇了摇头,将身子紧紧贴住张循胸口,“只要能在哥哥身边,我就不觉得冷。” 张循低下头,看着火光中的霜荼,她的微笑是那么的甜美可爱,令张循感受到由衷的幸福,不知不觉,眼眶有些湿润,他将额头贴住霜荼的发丝,轻声说道:“小霜,对不起,我没能给你幸福的婚礼,事情发生的太突然了,我根本来不及反应。” “小循哥哥,不要自责了,我不在乎婚礼,我只在乎你,我只想跟你在一起,只要两个人都平平安安,其他都不重要。” “小霜……我不知道朝廷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也不知道这场风波什么时候才能平息,可能……可能今后你要跟我受苦了。” “哥哥……不要这么说,只要能跟你在一起,受什么苦我都不在乎,因为……”摇曳的火光里,霜荼脸色绯红,“因为,我已经是你的妻子了。” 张循感到无比幸福,“我……我们还没有洞房花烛……太委屈你了……” “没关系,我已经嫁给你了……” “小霜,我爱你。” “我也爱你,夫君……” 第二天,天刚微亮,张循突然听到远处传来急促的马蹄声,他立即站起身来,向马蹄声方向望去。 只见一人骑着快马飞奔而来,张循刚要拔出炎炽剑,俞显尧连忙说道:“大将军,莫要惊慌,那是我侄子——俞刻。” 俞刻来到众人面前,翻身下马向张循行礼道:“大将军,我受公皙大人嘱托,前来报信。” 张循也赶紧回礼道:“多亏兄弟相助!万分感谢!” “昨晚人多眼杂,好在有惊无险,事情缘由公皙大人已经全都告诉我了,但我怕节外生枝,当时不敢多说什么,只能等到天亮换了班,这才出城追赶各位。” “究竟是什么原因?” 于是,俞刻将事情的原因告知众人,听罢,张循叹气道:“哎,这恐怕是越国人的美人计、苦肉计和离间计啊!” 娰苏明焦急的问道:“伍相国呢?他现在如何?” 俞刻答道:“伍相国现在被囚于天牢,正等待进一步调查。” 娰苏明情绪顿时崩溃,恶狠狠的咒骂道:“夫差!我当初就应该亲手杀了你!” 俞刻安抚道:“郡尉大人,伍相国的调查是由蔡扩大人负责的,蔡扩大人为人正派,刚直不阿,我相信他一定会还伍相国清白。” “没用的,这显然是越国人的阴谋,朝廷上下只有大王一人看不清楚罢了,既然此事总体上由伯嚭负责,那他就一定会想尽一切办法弄死伍相国,而我们这些人恐怕也会遭到永无休止的追杀。” 张循心里明白,娰苏明说的一点不假,但他已经想清楚了,既然这是他自己选的路,那么,就算这条路注定要亡命天涯,他也会一直走下去。张循对众人说道:“事已至此,我们只能先躲一下,如果日后出现转机,我们再想办法救出伍相国。” 俞刻点头道:“大将军说得对,哦,对了,公皙大人还嘱咐了,如果两日之内附近的村子里也出现通缉令的话,就说明事态进一步恶化了,他让您带着家人立刻离开吴国,去这个地方。” 俞刻从怀中取出一张皮布交给张循。 张循一看,只见那皮布上画着一张简易的地图,图上标示了一个位置,那个位置位于吴、越、楚三国的交界处,名为越女山。 “越女山?”张循从未听说过这个地方。 娰苏明原本对那张地图丝毫没有兴趣,但当他听到越女山三个字的时候,神情骤变,赶忙凑过去,看着地图上的标注,没错,越女山就在那里。 俞刻补充道:“公皙大人说让您到越女山去找一个叫陈音的人,他是公皙大人的故交,只要说明来意,他就一定会倾尽一切帮助各位。” “可是仅靠这么一张草图,我上哪去找这个越女山啊?” “公皙大人说了,郡尉大人会带大家找到越女山的。” 一听这话,众人都疑惑的看着娰苏明,张循问道:“岳父大人,难道您曾经去过这个越女山?” 娰苏明点头,却并未言语。 “那这个陈音呢?您是否认识?” “不认识。”娰苏明摇头道。 “不认识人不要紧,认识路就行了,我们这就出发吧。” 娰苏明犹豫了一会儿,似乎有话要说,但想了片刻,只是低声说道:“好,我们走吧,城中如果有变,还望尽快通知我等。” “诸位大人请放心!俞刻定然不辱使命!” 随后,一行人在此地分道扬镳,俞显尧带人前往义阳村方向,张循则带着家人向西南方向策马而去。 ------------ 第一百二十一章 越女山 一路上,张循发现沿途的村庄都贴上了捉拿他们四人的告示,事情的恶化程度果然如同公皙然预测的一样,于是四人不再犹豫,径直向越女山赶去。 五天后,张循等人来到一片群山脚下,遥望那片山岭,奇山兀立,苍翠峭拔,层峦叠嶂,嵯峨黛绿。 此时,艳阳晴空,苍穹湛蓝,清风和煦,祥云缥缈,九天之上云随风流,万丈金光在那群山之间投下变化交错的光影,分不清到底是影影绰绰的树荫,还是斑驳陆离的云影。 张循被这美景吸引,不知不觉便陶醉在天地之间,赞叹道:“此间大美!” “是啊!真是美不胜收啊。”和予也跟着感叹道。 娰苏明只是冷笑一声,摇头说道:“果然是年少无知,此时此刻居然还有心情欣赏什么风景。” 张循笑道:“岳父此言差矣,天地万物从来都不会因为人的悲欢离合或是喜怒哀乐而发生任何改变,即便日复一日,斗转星移,山水终究还是老样子,所以既然身处此地,倒不如开心一点,及时行乐,纵情山水。” “小循哥说的是啊。”和予附和道。 “哼!”娰苏明突然愤怒的说道:“你们懂什么?山河不改,人却稍纵即逝,物是人非之后,你们还有什么心思寄情山水?!” 娰苏明说完这番话,气氛顿时尴尬起来。 和予打圆场道:“父亲,小循哥的意思是咱们现在除了去越女山,也没别的事情可做,倒不如放松放松,欣赏一下景色,好在一家人平平安安,这就已经很难得了。” “没事情可做?呵呵,三个月内若是没有任何向好的迹象,那才真是什么都干不了了!” “三个月?岳父这话是什么意思?” “等进了山,你们就明白了!哼!驾!” 娰苏明拉下脸,驭马向群山深处飞奔而去。 不多时,平坦的大路变成了一条蜿蜒狭窄、若隐若现的山路,四人沿着山路继续向前行了半个多时辰,发现眼前这条山路从两座高耸入云的峭壁之间穿行而过,彻底消失在峭壁身后茂密的林木之中。 张循走近峭壁,发现峭壁两边堆满了硕大的石块,这些石块和峭壁上布满了新鲜的磨痕,显然,这条山路之前应该是被地上这些石块堵住的,看样子也是在不久前才被人疏通。 “应该是这条路吧?”张循问道。 娰苏明没有回答,而是指了指峭壁的上方,张循顺着娰苏明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两边的峭壁上分别篆刻着七个大字。 “凡尘空空世外地。” “岚霭悠悠越女山。” 张循情不自禁念出声来,没等他念完,娰苏明便已经跳下马,率先牵着马匹进入了峭壁之间的越女山。 随后,山路变得更加狭窄陡峭,已经完全无法再骑马通过,四人只得下马步行,沿着崎岖的山路继续向前。两个时辰后,已是日薄西山,暮色初降,山间腾起黯淡的氤氲,斜阳西下,夕雾萦绕。 眼看天色就要黑了,张循问道:“岳父,不知还要多久才能到达越女族寨?今晚是否需要在山里过夜了?” 娰苏明说道:“再往前走一会儿,天黑之前就可以到达。” “哦,看来这越女族寨并不难寻。”张循心里有些疑惑,又追问道:“既然通往这越女族寨的路途还算便利,路程也并不遥远,为何这越女族却名不见经传,少人听闻?” “越女族一心隐居,自然名不见经传,抓紧时间赶路,不然天黑之前就到不了了。” 张循见娰苏明显然没有心情多做讨论,也就不再多说什么,他也希望能够赶快到达族寨,毕竟他也明显感到体力不支,甚至有些恶心晕眩。 张循转身走到霜荼身边,关切的问道:“小霜,怎么样,累么?” 霜荼微笑着摇头,已经没有力气说话了,她脸色惨白,少气乏力,显得很不舒服。 “怎么了?小霜,不舒服么?我看你的样子很不好。” “我没事……” “我们休息一会儿吧,大不了找地方过夜。” “不用了,我能坚……” 没等霜荼说完,张循就朝前面带路的娰苏明喊道:“岳父,霜荼身子不舒服,咱们休息一会儿吧,实在不行就明天再走。” 谁知娰苏明却毫不关心的说道:“不行!不能休息,今晚必须赶到族寨!” 张循见娰苏明对霜荼如此冷漠,有些生气的说道:“岳父,霜荼明显体力不支,我们必须休息一会儿!” “让她坚持住!今晚必须进入族寨,不然就危险了!” 此时,夕阳已经快要下山,天色越来越暗,山中更是迅速阴冷起来。 “危险?岳父这话是什么意思?我感觉您今天遮遮掩掩,总是欲言又止,这里到底有什么?您不妨直说!”张循有些生气。 “看到了么?”娰苏明随手指了下路边的一种寻常藤蔓,“这种藤蔓名为葵蔓,会释放有毒的雾气,你们现在头昏乏力,就是因为吸入了毒气所致。” “啊?!”张循震惊道:“为何您不早点说?!” “早说有什么用?早说就可以不用吸气了吗?!那样不过是徒增恐惧罢了!”娰苏明讥讽道。 张循竟然无法反驳,“那……难道就没有别的路可以走了么?!” “想要进入这越女山,只有这么一条路!” 张循刚想再说什么,却被霜荼拉住衣袖,霜荼少气无力的摇头,示意张循不要再说了。 娰苏明目光坚定,“只有进入族寨才能解毒!” 听到这话,张循也只能跟随娰苏明继续赶路。 刚走没一会儿,只见不远处有一团明火,火焰晃动飘忽,显然是一支火把。 “那应该就是越女族的人!”张循兴奋不已。 “你们俩……去看看吧……”娰苏明也因吸入毒气而体力不支,只得让张循、和予二人前去查看。 二人快速向前方跑去,来到火光处,只见一支火把正插在树杈上,火把周围却不见人影,张循四下寻找,这才惊讶发现,面前一处峭壁之上竟然攀爬着一个小女孩。 那女孩身手矫捷,如同山猫一般灵活迅速,虽然岩壁陡峭,对她来说,却如履平地。女孩很快便爬上了峭壁顶端,只见她取出镰刀,将山顶盛开的一簇红色花朵割下,然后放入背后竹篮中。 女孩摘完花朵,准备爬下峭壁,张循二人看得心惊胆战,却不敢出声,生怕惊到她。她顺着峭壁下了几步,起初甚是顺畅,谁知下到将近一半的时候,突然脚下一滑,差点失足跌落,幸亏她及时抓住一旁的藤蔓,这才稳住了身子。 好在有惊无险,和予却惊出声来,而这一出声,就引起了女孩的注意。 张循见她向下张望,便赶忙行礼道:“在下失礼,还望姑娘千万小心!” “哼!”那女孩似乎有些生气的说道:“小心什么?!就这么个小坡,我有什么可小心的?” “姑娘说的是,姑娘身手不凡,但也务必当心才是,一定不要摔了!” “哼!真是多管闲事!” 可能是因为之前失手丢了人,女孩想要重新找回面子,不停做出惊险的动作,每次出手都要故意求险。 就在这时候,女孩重心一偏,一个没抓稳,竟然摔了下来,好在和予就在下方,他连忙举高手臂,将女孩稳稳接住。惊声尖叫之后,她才发现,自己已经被和予紧紧的抱在怀中。 和予连忙将女孩放下,郑重行礼道:“姑娘,在下失礼了。” “哼!谁用你救我!我没事!”女孩生气的说道。 “欸?你这姑娘?怎么这么说话呢?既然已经说是‘救’了,怎么又说自己没事呢?”和予说道。 “你!哼!用不着你管我!反正我没事!”女孩吐出舌头做了个鬼脸。 “你这姑娘真是奇怪?”和予有些不高兴的说道。 张循却笑了笑,走过来说道:“反正怎么说都是我们理亏,若不是我们惊吓到了姑娘,姑娘也不会有事。” “哼!就是!” 此时,张循才来得及仔细打量,只见女孩不过十四五岁,脸上稚气未脱,浑身散发着活波可爱的气息,她身材很是娇小,虽然很瘦,却显得力气十足。衣着打扮与华夏之人也大不相同,上身穿着青色粗麻短衫,下身穿着靛蓝短裤,裸露着小腿和手臂,头发很短,没有任何饰物,只是耳朵上却打着耳孔,带着银制的耳环,装扮给人一种异样的感觉。 “请问姑娘,你是越女族人么?” “是呀!” “哦,在下希望能到族寨落脚,还望姑娘带我们进去吧。” “我凭什么要带你们进去?哼!看你们就不像好人!” 和予一听就不乐意了,说道:“小姑娘,你怎么能这么说呢,刚才要不是我接住了你,你现在恐怕就摔残了。” 话音刚落,女孩竟狠狠捶了和予一拳,生气的说道:“你胡说!哼!我绝不带你们进去!” “好啦,和予,快给人家姑娘赔不是,是咱们惊吓到了姑娘。” 和予撇着嘴说道:“对不起,是我们不好。” 张循急忙打圆场,“姑娘,刚才一直忘了自我介绍了,在下张循,这位是我弟弟娰和予,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见月。” “很好听的名字啊,见月姑娘,之前多有得罪,还望见月姑娘不要生气。”张循说罢向见月行了个礼。 “哼,算了,我娘说过,不要跟外人太计较。” “见月姑娘,天色不早了,请带我们进寨子吧,我们同行的还有两人,他俩吸入毒气太多,已经体力不支了。” “啊?!人呢?!”一听这话,见月顿时焦急万分。 “就在后面。” “快!带我去看看!” 三人向来路走了没多远,就看到娰苏明和霜荼正坐在地上休息,两人几乎昏厥。 看到张循回来,霜荼虚弱的说道:“小循哥哥,你回来了……” 张循紧紧的抓着霜荼的手,说道:“嗯,我回来了!” 见月赶忙从后背竹筐里将她刚刚采摘的红色花朵拿了出来,她把红花捏在手中,摘除花萼,露出花蕾,贴在霜荼嘴边,说道:“张嘴,把花蜜吸进去。” 霜荼有些疑惑的看了眼张循,张循对她用力点了点头,于是霜荼不再犹豫,从见月手中接过花朵,将花蕾含在口中,用力吮吸了几下。 “好甜啊!”霜荼微笑着对见月说道。 “嗯,肯定甜啊!这花名叫宵灵花,是我们越女族的神草!可以治百病的!而且宵灵花蜜专门解除葵蔓毒,你马上就会没事了!” “谢谢你!” 张循也连忙道谢:“谢谢你!见月姑娘!” “见月?真是好听的名字,和你一样美。”霜荼赞美道。 见月脸上泛出一丝红晕,有些不好意思的挠头道:“等进了族寨,喝一些宵灵花酿的宵灵酒,就能彻底好了。” “嗯!谢谢你!见月!” “不……不用谢……遇到外人,我们族人都会帮着解毒……”见月一边说,一边帮娰苏明解了毒。 “见月姑娘,葵蔓的毒气是怎么一回事?”张循从路边割下一段葵蔓,拿在眼前观察着,“我看这葵蔓也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啊。” “葵蔓是越女山的一种普通藤蔓,族寨外面遍地都是,不过它会释放毒气,它的毒气会让人头昏眼花,浑身没劲,如果一直待在有毒气的地方,时间长了就会浑身瘫痪,最后在睡梦中死去!” “是么?可是我感觉葵蔓的毒性也不是很强,我跟和予倒还能挺得住。”张循说罢,将手中的葵蔓扔在了路边。 “哼,因为现在是夏天,而且你们两个年轻力壮,所以才能撑这么长时间,要是春天、秋天或者冬天,你们两个就死定了呢!” “那是为什么?” “葵蔓一年四季都会释放毒气,但夏天的时候,葵蔓会开花,释放的毒气会减少很多,毒性也就没那么强烈了。到了夏天,我们族人只要隔三差五喝一点宵灵酒,就可以在山里随意活动,外人进山的话,至少也能撑一两天,不过就是身体会难受些。如果能吸上一些宵灵花蜜,或是坚持到族寨,喝上一点宵灵酒,也就不会再有事了。可要是另外三个季节,葵蔓毒气可是真的会要命呢!我们族人也不敢在那些时候出寨门,而且必须每日饮用宵灵酒呢!” ------------ 第一百二十二章 世外之地 听到见月这么说,张循很是疑惑,“哦,原来如此,可如果有人不知情,在春天、秋天或者冬天进山,那岂不是就遭殃了?” “不会的!夏天一过,我们族人就会把山路的入口堵住,防止外人进山,而且,我们还会把族寨门前的吊桥拆掉,防止族人出寨。” “哦,原来是这样,怪不得越女族很少为人所知。” “嗯,我们是有祖训的。” “什么祖训?” “嗯……大概是两百年前,祖先来到这里,并在这里定居。祖先在来路上种下了葵蔓,并订立了隐居的规矩,凡是越女族人,必须隐居在越女山。” “完全不允许出山么?” “倒也不是,如果遇到必须与外界交易或联系的情况,族长也会派人在夏天的时候出山,但出山的族人必须在夏天返回,而且一律不得宣扬越女族的所在。” “外来者呢?” “我们越女族人虽然隐居,但对外人却并不排斥,毕竟,我们也需要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而且……嗯……也没什么了……” 见月的话似乎没有说完,却突然脸色微红,支支吾吾了几个字之后,就什么也不说了。 随后,四人在见月的带领下,继续向越女族寨走去。 走了没多久,见月便带四人来到一处悬崖边,悬崖中间搭了一座狭窄的吊桥,吊桥对面站着两个越女族男性守卫,他们衣着与见月相似,而且也没有蓄发,都只留着一寸长的短发。守卫身后,一座山门依山而建,上面雕刻“越女山”三个字。 “我们到了。”见月指着山门说道。 张循小心翼翼走到悬崖边,手扶吊桥立柱向下方一看,不禁惊呼道:“这悬崖真是深不见底啊!” 说罢,张循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向悬崖下面一扔,过了很久也没有听到回响,这才咋舌道:“怪不得这越女族不怕外人来呢。” 随后,见月连蹦带跳跑上吊桥,兴奋的对四人招手道:“快跟过来。” 张循有些害怕,虽然久经沙场,可这样深不见底的悬崖还是令他感到心慌。见张循迟迟不来,见月竟在吊桥上唱起山歌来,“啦啦啦,越女山前呦,来了胆小的客人呦!啦啦啦!客人别害怕呦,咱家有好酒呦!” “这有什么可怕的!” 张循虽然声音大,却明显底气不足,他深吸一口气,给自己壮了壮胆,正当他要打头阵过桥的时候,却见娰苏明眉头紧皱,若有所思的牵着马走上了吊桥。 娰苏明走至一半,突然停了下来,他扶着吊桥两侧的绳索,向悬崖下方望去,然后自言自语道:“这山门还和当年一样,只是这桥,应该是每年都不相同……” 娰苏明顺利通过之后,张循也牵着马走上了吊桥,他刚走出一半,正赶上一阵山风,山风呼啸,吹得吊桥猛烈摇晃,张循下意识抓紧绳索半蹲下来,好不容易等风停了,桥重新稳定下来,张循才站起身准备过桥,可是马匹受到惊吓,死活不肯走了。 见月又跳上吊桥,笑着唱起来:“客人害怕呦,马儿也慌张!一条小桥呦,怎么过来哟!” 张循轻抚马匹后颈,好一会儿,马才战战兢兢跟着张循走过了吊桥。 之后,和予、霜荼也分别通过了吊桥,四人跟随见月通过山门,进入了越女族寨。 山门之后,果然别有洞天,整个越女族寨北靠悬壁,东西环山,南面虽然没有山峰阻隔,却紧邻张循等人刚刚通过的悬崖,可以说,那座吊桥就是越女族与外界联系的唯一通途。 族寨里约有数百户人家,各自住在竹木修建的小屋里,这些小屋紧贴着东、西两边的山峰,依地势修建,彼此连接成两条高低起伏的巨大弧形。两个弧形中间是一片开阔平坦的广场,广场北面是一片茂密的竹林,竹林背靠着万丈悬壁,悬壁高耸,在顶部向内勾回,水流从悬壁顶部流下,形成了一条悬空的瀑布。 广场北部,修建了一座十几人高的女神雕塑,那女神面容美丽,神情泰然自若,她面向南方挺身而立,长发绕过左肩,垂于胸前,女神上身穿着甲胄,下身长裙飘然,背着一支短弓和箭袋,袋中弓箭的箭羽也雕刻的清晰可见,她左手持盾,微微提起,右手握着一只短剑,稍稍倾斜直指前方。短剑剑柄正好位于悬空瀑布的下方,瀑布水流落入剑柄,顺着剑身倾斜而下,汇聚在雕塑前圆形的淡蓝色水池中。 张循被眼前的景象震惊了,之前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在这群山之中竟然会有如此华美的族寨,他不禁赞叹道:“好一个越女族寨!真可谓是巧夺天工!” “那当然,我们越女族寨是人间仙境呢!”见月高兴的说道。 “是啊!是啊!想不到此行虽是逃难,竟能有如此境遇!实在是不幸中的万幸!” “逃难?怎么回事啊?”见月好奇的问道。 “哦!对了,见月姑娘,在下光顾着赞叹了,竟然忘了说明来意。” “嗯?” “我们从吴国来,因为受到陷害,才不得已逃难至此,我想找族寨中一个叫陈音的人,他应该会帮助我们。” “啊?!”见月一听到这话,突然惊讶的说道:“你们要找我爹爹?” “啊?!”张循也大惊道:“陈音是你父亲?那……那见月姑娘的全名是陈见月喽?也很好听啊。” 见月连忙摇头,说道:“不,不!我没有姓!我们越女族人是没有姓的!” 张循有些茫然的说道:“可是你不要跟随你爹爹的姓么?” “当然不要啊,我们越女族可是女人做主呢!怎么能跟爹爹的姓?奇怪……” 张循愣了一下,笑着说道:“呵呵,果然是风俗特异呢,那就麻烦见月带我们去见见你的父亲吧。” “好,跟我来吧,爹爹现在应该在陪客人呢!” 与此同时,在族寨西侧的一栋三层竹屋里,两个男人正坐在第三层的窗边饮酒畅谈,其中一人正是萧摄,而另外一人,年龄将近四十岁,身材健硕,眼神犀利,身穿越女族服饰,留着一寸多长的短发,这人正是陈音。 萧摄依靠着窗户,摇晃着镶金的竹筒,竹筒里的花酒散发出醉人的芳香,萧摄笑道:“陈兄,你当真不愿意随我出山?越女族人有祖训,不得出山,但你并不能完全算越女族人,只要你愿意,还是可以离开这里的吧?如今天下与当年可是大不相同了,像兄长这样的奇才,埋没在此实在是可惜了。” 陈音摇头笑道:“哎,有什么不一样呢?当年是诸侯纷争,现在还是,兄弟所谓不同,不过是强弱交替罢了。我呀,一把老骨头了,当年没闯出名堂,还差点送了命,现在更是折腾不起了呀,来,兄弟,咱们喝酒!” “兄长,当年我和师兄将你从吴国救出来,躲在这越女山中,本想等待时机报仇雪恨,建立一番功业。没想到,兄长却在这安乐窝里扎了根,呵呵,兄长啊,虽然已经十五年了,但你的仇还没报呢!有道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但也不是不报呀!” “哎,冤冤相报何时了,算了,算了,我觉得现在这样挺好,十几年过去了,这仇我也忘得差不多了。” “兄长,再听兄弟一句劝,如今越王与夫差也是深仇大恨,越王励精图治,卧薪尝胆,越国更是上下一心,发奋图强,为的就是报仇雪恨,如果兄长能够出山相助,不仅大仇得报,更是能够建功立业啊!” “哎……”陈音苦笑,摇了摇头,然后给自己竹筒中倒满花酒,没等萧摄举杯,便独自一饮而尽,他打了个嗝,沉思了片刻,说道:“云轻兄弟,这几日兄长每晚与你饮酒,心中所想只有咱们兄弟之间的情分。虽然我也知道你所说的都是为了我好,但这十五年来,我也想清楚了,报仇雪恨、建功立业、国家天下,呵呵,这些跟妻子和女儿比起来,真的一点都不重要。我知道你一定理解不了,我也不求你能理解,但你得明白,兄长是真的铁了心思,无论如何也不能随你出山了。越女山与世隔绝,越女族人更是无心天下,我现在是越女族长老,也真正理解了与世无争的玄妙。所以,兄弟随时可以来找兄长喝酒,但出山一事,兄弟还是另请高明吧。” “呵呵,若是十五年前我们赢了那场武神试炼,真不知道现在会是个什么样子。” “且不说我们根本赢不了,况且已经过去了十五年的事情,现在再去假设,也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 “哎,好吧,既然兄长说得不能再明白了,我也就不再强求,出山之事我绝不再提。呵呵,已经叨扰数日,明天也该打道回府了,来,兄长,今日咱们不醉不归!” “好兄弟!喝酒!” 二人刚碰完竹筒,正要喝酒,突然从外面来了个侍卫,侍卫报道:“长老,小主来了,还带了四个客人,说是要找长老。” “哦?找我?” “那人说自己名叫张循,是受一个叫公……什么然……的人的嘱托,来见您的。” “公皙然?!”萧摄惊讶的说道。 “对!对!就是这个名字。” “啊!是公皙兄弟的朋友啊!快!快!请进来!”陈音高兴的说道。 “且慢!”萧摄制止道:“兄长,这个张循是我和公皙师兄的师弟,他为人阴险恶毒,向来不受师父喜爱,但你也知道,我公皙师兄这个人太过心慈,把什么人都当成自己兄弟来对待,就这个张循,他可没少坑害我师兄,但师兄从不计较。” “哦?有这等事?” “哼!这次还不知道他是犯了什么事呢!虽然师兄托付您来帮他,但您可千万要小心才是!谁知道这个混蛋藏了什么坏心眼!” “嗯,我知道了。”陈音皱着眉,点头说道。 萧摄指着竹屋墙边的一只梯子说道:“兄长,待会我就躲在上面的隔层,听听这张循到底是怎么回事。” “嗯?你不见他么?好歹你们也是师兄弟,为何不能相见?” “兄长有所不知啊,有一次张循想要陷害师兄,被我发现,我们二人大打出手,我脸上这道伤疤就是拜他所赐!自那以后就结下仇来,只是我那师兄一直都不清楚真相,还以为张循是个好人呢!更何况!他现在是效忠夫差的!所以,我无论如何都不能跟他见面,您也千万别说我来过!” “好,你放心吧!” “嗯!” 说罢,萧摄便蹑手蹑脚爬上梯子,躲进了上面的隔层中。 陈音命令随从收拾了一下席面,然后令人带张循等人进来。 “爹爹!” 见月一边喊着,一边欢快跑上三楼,陈音见到女儿,十分开心,一把将其抱了起来。 “见月啊,今天有没有练习射术?” “练了!练了!爹爹整天催促这些,真是烦死了。” “要想练好射术,关键就在于每日坚持练习,可是容不得一日荒废啊。” 张循等人上了三楼,见到陈音便行礼道:“在下张循,有礼了!” “哦!在下陈音,幸会!来,请坐!” 张循说明来意,并介绍了一行人之后,众人在席间就坐,陈音命人摆上酒宴,举杯向众人说道:“诸位远道而来,乃是越女族的客人,更是我公皙兄弟的朋友,来,请同饮此杯。” 张循端起竹桌上的竹筒,发现这只竹筒酒杯竟然镶了一圈黄金,再看房间里其他地方,金光闪闪的饰物随处可见。张循不禁感叹道:“越女族可真是富饶之地啊!” “哦?哈哈!”陈音指着屋里的金饰说道:“你是说这些金子啊?哈哈,这些东西在华夏是昂贵之物,但是在越女山却没有什么价值,只不过它们闪闪发光,甚是好看罢了。” “嗯?神奇!神奇!” “越女族人来到这里时携带了大量黄金,只不过二百年来,越女族隐居其中,这些黄金也就没有什么价值了,族人们拿这些金子也就是做个装饰。” “哦,原来如此。” ------------ 第一百二十三章 宵灵酒 一番寒暄之后,陈音便招呼众人喝酒,他举杯笑道:“来,诸位请不要拘束,咱们喝酒,喝酒!” 张循举起竹筒,仔细一看,这才发现竹筒中的酒是一种淡红色琼浆,再一闻,更是被这从未闻过的酒香所陶醉,酒香甘醇浓烈,还有一种山花盛开时香甜芬芳。 张循举起竹筒,细品一口,不禁赞叹道:“好酒!真是与众不同的好酒啊!” 见月说道:“这就是我之前说过的宵灵酒,原料是宵灵花,味道很好吧,嘻嘻,喝了宵灵酒,大家中的葵蔓毒就彻底没事啦!” “我还以为会像药酒一样难喝呢,想不到,竟然如此甜美!真是美酒啊!不过……呵呵,这酒还真够劲呀!才一杯下去,竟有些飘飘然。” 陈音说道:“呵呵,张先生不必着急赞叹,这酒真正的妙处啊,你还远没有尝到呢!” “哦?真正妙处?” “呵呵。”陈音笑着对随从说道:“取些冰竹来。” “冰竹?”张循迷茫不已,“那是何物?” “一会儿你就明白了。”陈音故意卖关子道。 过了一会儿,随从拿上来一个小盒子,陈音将这小盒子打开,对众人说道:“这就是冰竹。” 张循探身一看,只见盒子里面装满了拇指大小的方形冰块,那些冰块显得有些浑浊,而且冰块中心似乎还冻着什么东西。 众人斟满竹筒,然后各自在竹筒中放入一块冰竹,只见那块冰竹刚刚沁入酒中,就立即融化,伴随着几串细小的气泡,冰竹原本浑浊的表面也开始变得晶莹剔透。这时,张循才看清楚,冰竹里面冻的竟是一小段竹笋。过了一小会儿,冰竹完全融化,竹笋也沉入底部,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原本淡红色的宵灵酒竟然变成了粉色。 张循赞叹不已,连忙问道:“神奇啊!这简直是太神奇了!这冰竹究竟是何物?” 陈音笑道:“冰竹,简单来说,就是将春笋切段,冻在冰块里。只不过冻冰的水和所用的竹笋,可是有些讲究。” “还望陈长老指教啊。” “呵呵,不妨先尝尝?” “好!” 于是陈音举杯,示意众人同饮。 张循将竹筒中粉色的琼浆细细品尝,当美酒入喉的一瞬间,那奇特的酒香便彻底陶醉了他的味蕾,虽然他品尝过数不清的好酒,但越是好酒,就越需要温烫,想不到今天这酒却反其道而行之。以冰竹降温,冰爽的口感凸显了酒的甘甜,而甘甜之后,却还有一丝淡淡的咸涩,可这一丝咸涩不仅没有毁掉琼浆的美味,却更是神来之笔,令美酒回味无穷,芳香绵长。 随后,张循将美酒饮尽,此时,他仿佛看到乍暖还寒的青山里,融化的冬雪正静静升腾挥发,一滴露水,沿着松叶上的霜脉慢慢向下滑动,叮咚一声,落入冷冽的山泉,山泉安静流淌,穿过冰冷的岩洞,抚摸着矿石上的青苔,触碰到一片红花的温床,露水困倦了,就沉睡在湿润的春泥里,泥土轻微颤动,春笋露出新鲜的幼芽,清晨的阳光柔和爱抚,在萦绕着迷雾的淡紫色竹林中,酝酿出醉人的气息。 看到张循陶醉的表情,陈音问道:“张先生,此时能否猜出这冰竹有何神奇之处?” “山泉、春笋、矿盐,这三者,缺一不可。天时之赐,地利之合,这二者,缺一不可。当然,若是没有越女族人的工艺,就算尽享天时、地利,坐拥整片山脉,也无济于事!” “哈哈!张先生果然是知酒之人啊!不错!这制作冰竹用到的水,正是越女山岩洞中含有矿盐的山泉,春季时分,采集新生春笋,将春笋切成小段,浸泡在盛满山泉的陶罐里,山泉日益蒸发,随后再不断加入新的山泉,泉水中矿盐浓度会不断增加,竹笋的鲜味也会在水中缓缓发酵,一个月之后,当水面呈现出一点混浊之时,将水和竹笋分离,导入模具,再拿到冰窖里冷冻,之后,这冰竹也就制成了。” 张循不住点头,赞叹道:“此时正值夏日,能够喝上这样一口冰酒,真是莫大的享受啊!” “哈哈!”陈音亲自为张循斟满竹筒,举杯说道:“张先生,来!请再饮一杯!” “好!” 二人互敬之后,将竹筒中美酒一饮而尽。 “哈哈,张先生,此时再品,又觉得如何?” 张循却面露忧伤,摇头道:“再品却让人惋惜啊!” “惋惜?难道这酒品味不足?” “非也,非也,惋惜不能每日品尝这份佳酿,惋惜自己终究无法逃离尘世隐居在这群山之中!” “好一个惋惜!哈哈!诸位!请再饮!” 陈音原本对张循心怀戒备,但听到张循这番话,却对萧摄之前的评价产生了一些质疑,或许,好酒之人自然可以通过饮酒之时的表情和语言进行心灵上的互通,而且在他看来,品酒就是品味人生,此时他几乎确信,张循能有这样的感悟,就绝不会是卑鄙之人。或许,张循与萧摄之间,只是有一些难以言说的误会。 张循放下酒杯,有些歉疚的说道:“只顾贪杯,也忘了说明我们来此的缘由了,还望陈长老不要介意才是。” “诸位既然是公皙兄弟的朋友,那就是我的朋友,俗话说,英雄不问出处,张先生即便只是来此喝杯酒,我非常欢迎!” 随后,张循将此行的缘由大致向陈音进行了说明,陈音听罢,神情有些凝重,“夫差到底是个反复小人,轻信他,是个致命的错误。” “长老似乎认识我们大王?” 陈音轻微点头,低语道:“认识……不过都是陈年旧事罢了。” 张循有些疑惑,“我听见月说越女族人都是没有姓氏的,而长老却姓陈,还与我师兄相识,不知长老原本是哪里人?” “我本是楚国人,十五年前因为躲避追杀,我和公皙兄弟一起来到越女山逃难,呵呵,这一点,倒是与诸位相同。后来,因为与族长心生情愫,便结为夫妻生下了见月,而我也就留在越女山中,从此再没有离开过。” “哦,原来如此。” 陈音与张循又喝了一杯,然后感叹道:“一晃眼十五年过去了,我也习惯了这里的生活,外面世界虽然精彩,却纷繁嘈杂,比不得此处人间仙境。” 张循点头道:“是啊,如果有一天我能处理完所有的牵绊,或许也会找一处世外之地,安享天年吧。” 陈音笑着摇了摇头,“世间牵绊是永远也处理不完的,只有你放不放的下啊,呵呵。” “也是……” 众人又喝了会儿酒,吃了点东西,陈音说道:“时候不早了,各位一路劳顿,早点休息吧,明天我带各位去见族长。” “有劳安排了。”张循行礼道。 “呵呵,族寨里面条件简陋,比不得外面花花世界,还望诸位不要嫌弃。” “长老哪里的话,我们感谢还来不及呢。” “呵呵。”陈音看到张循和霜荼挽手亲昵的样子,笑着问道:“不知晚上要如何安排屋舍呢?” 没等张循说话,娰苏明突然说道:“一人一间吧,有劳了。” 陈音有些疑惑,茫然的看着张循和霜荼,问道:“你们不住一间么?” 娰苏明抢话道:“他们还未过门,算不得夫妻,还望长老安排他们各自居住,有劳了!” “哦,哦,原来如此。” 张循无话可说,偷偷对霜荼撇了下嘴。 随后,宴席结束,侍从带张循等人离开竹屋去往客房。 此时,屋子里面只剩下见月和陈音,见月趴在窗户上,看着四人远去的身影,便问道:“爹爹……嗯……他们,嗯……他们几个是不是坏人?” “呵呵,不知道哦,外人有好有坏,不像咱们越女族人,各个心地善良,你可别把他们想得太简单了。” “嗯……我知道,可是,我觉得他们是很好的人啊……” “为什么呢?” “嗯……不知道,就是感觉吧……” “见月你还小,好人坏人并不是那么简简单单就能感觉出来的。” “那爹爹是不是好人?” “哦?哈哈。”陈音笑着走到见月身边,坐下来说道:“嗯……爹爹应该算是个好人吧。” “因为爹爹是好人,所以娘亲才娶了爹爹,是么?” “哈哈,算是吧。” “那娘亲娶爹爹的时候,不也和我岁数差不多么?娘亲能感觉出来爹爹是好人,为什么我就不能感觉出他们是好人呢?” 陈音无言以对,只是笑着说道:“哈哈,见月啊,我的好女儿,说得倒是很有道理。” “哼……本来就是嘛……” “见月是不是看上谁了?” “嗯……”见月一听这话,脸颊突然红到了耳根。 “娰和予么?” 见月不置可否,仍是红着脸低头不语。 “张循?他可是有未婚妻的。” “未婚妻怎么了?那不是还没有成亲么?!” “哈哈,我的女儿啊,虽然咱们有祖训,可这样终究是不太好吧。” “哼!我不管!祖训里面说了!族长的女儿禁止与族人成婚,必须迎娶外人!所以娘亲娶了爹爹!我就要娶张循还有娰和予!他们两个我都要娶!” 陈音有些无奈,“见月啊,你要是娶了娰和予,那还好说,但你若是娶了张循,你让他那还没过门的未婚妻怎么办才好啊?” “那我不管,外面世界那么大,什么样的男人没有啊?她完全可以娶其他的男人啊!我们这儿每年就从外面来几个男人,净是歪瓜裂枣,好不容易来了两个年轻英俊的,反正我就是喜欢!哼!我不管!反正我不管!我就要娶他们两个!” “哈哈,见月啊,在外面那可不叫‘娶’,而叫‘嫁’。外面是男人迎娶女人,女人嫁给男人,男人呢,可以娶几个女人,而女人却只能嫁给一个男人。呵呵,只有咱们在越女山啊,才是反过来的。” “哼!反正我看上他们两个了,爹爹同不同意我可不管!我就是要娶他们两个,一会儿我就去跟娘亲说!她一定会同意的!” “可要是他们两个不愿意呢?” “哼!入乡随俗,既然进了咱们越女山,就必须听族长的话!” “呵呵,是啊,说起来,爹爹当时也不愿意嫁给你娘亲呢!” “我听娘亲说过,爹爹当年要求武神试炼了,结果还是输了,最后嫁给了娘亲。” “哈哈,是呀,当年爹爹不想嫁,可是武神试炼输了,也就不得不嫁给你娘亲,然后留下来了。” “才不是,娘亲说,其实爹爹见到她的第一眼就喜欢上她了!” “哈哈,也对,也对啊。” “哼!不跟爹爹说了,我去找娘亲去!” 说罢,见月便欢快跑离开了竹屋。 随后,萧摄从隔层里顺着梯子爬了下来,他笑着对陈音说:“兄长,难不成当年是故意输掉的?” “呵呵,呵呵。”陈音并没有回答,只是笑着给自己斟满一杯酒,欣慰的说道:“见月就和她娘亲一样。” 张循等人住进了一座三层竹楼里,他们住在第二层,每人住一间客房。 晚上,张循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一时无法入睡,他开始回想这些天的经历,想着想着,便不禁感叹,人生起起落落,变化实在太快,所有成就不过是过眼烟云,他甚至想,如果像陈音那样就此隐居深山,倒也未尝不是一种选择。 突然,他听到门外传来轻微的敲门声。 “小循哥哥。” 张循连忙爬起来,打开房门。星光将霜荼那婀娜修长的身影定格在门框的光亮里,她洁白的长裙似乎映射着银河一般的光彩,乌黑的长发笔直垂在身后,如同黑夜里倾泻不息的瀑布,她微微笑着,美丽的容颜就仿佛永不凋零的花朵。 她,太美了。 张循将霜荼搂进怀里,沉浸在她身上醉人的芳香之中,他缓缓撩起霜荼额前的发丝,在霜荼额头轻轻亲吻。 霜荼也闭上眼睛,紧紧贴在张循胸膛。 “小霜,还不睡么?” 霜荼摇了摇头,指着旁边的房门低声说道:“父亲可能还没睡吧。” “不知道啊……”张循显得有些不高兴。 “我刚刚沐浴了,头发还没干,睡不着。” 张循呼呼对着霜荼的头发吹了几口气,笑着说道:“我吹上一会儿,就干啦!” 霜荼在张循胸口轻轻捶了一下,“讨厌。” “来,小霜,我带你去个地方。” “啊?” 没等霜荼明白过来,张循已经拉着她的手经过门口走廊,来到了走廊最左侧,他顺着墙壁上的梯子往上爬,然后回过头来伸出手,“来,快上来。” 霜荼抓住张循爬上梯子,二人一直爬上屋顶,并排坐在一起,张循揽住霜荼,二人遥望银河,享受星光下的无限安宁。 就在这时,一只白鸟突然从二人眼前飞过,伴随着清晰的扑翅声,鸟儿穿过银河,逾越了东边的山峰。 张循紧紧搂住霜荼,指着鸟儿飞去的方向,“等一切都过去,我们就离开姑苏,像那只鸟儿一样自由飞翔,好么?” “嗯。”霜荼用力的点了点头。 正当张循和霜荼沉浸在星光下的幸福中时,他们殊不知道,注视着那只鸟儿的却并不只他们两人,在不远出的阁楼里,萧摄看着远去的白鸟,脸上露出了诡异的笑容。 ------------ 第一百二十四章 入乡随俗 第二天,早饭过后,陈音便来到张循等人住处,带领他们去见越女族族长。 四人跟随陈音来到位于女神雕像前方的一栋高大建筑前,这栋建筑是越女族的祭祀神殿,是越女族最重要的建筑,象征了族长的权利和祖先的神性,越女族所有重大事宜都会在这里进行,每个月月初,也会在这里进行祭祀活动。 祭祀神殿与周边竹屋完全不同,它由玄武岩建造而成,神殿外围圆形分布着七根高大立柱,撑起整个建筑的悬顶,悬顶下方,十八级台阶由内而外弧形展开,沿着台阶向上,在十八级台阶顶部便是一片开阔的殿堂,殿堂中心,一座纯金打造的祭坛熠熠生辉。 张循一进入神殿,立即被这美轮美奂的建筑所吸引,不禁赞叹越女族工匠的鬼斧神工。当他走至第九级台阶时,突然看到地上映射着明亮的光斑,他好奇的抬头向上一看,立即被那华美绝伦的景观震撼。 只见,悬顶之上,一只神凰浮雕栩栩如生,她浑身燃着火焰,振开双翅,翱翔于长空之上,每支翅膀后端都有九根晶矿雕琢而成的火羽,阳光透过这十八根火羽,衍射出烈焰一般的光芒,在刺眼的强光中,环绕在她周身的祥云也仿佛熊熊燃烧起来。神凰尾部七条长着炫彩飘翎的凰尾分别拂过立柱,在凰尾末端,各有一枚颜色相异的硕大晶石,对称着将赤、橙、黄、绿、青、蓝、紫七种颜色光柱投射在殿堂中央的祭坛之上。而在那金光闪闪的祭坛的正上方,神凰张开锋利的喙,释放出眼中的烈火,正注视着祭坛前那个威仪而美丽的女人。 她就是越女族的族长——纷洛。 陈音带四人走上神殿,率先向族长行礼,令张循意想不到的是,陈音行礼的方式与华夏人并无二致,陈音说道:“族长,这四人是我公皙兄弟的朋友,如今他们有难,因而来到我们越女山中躲避。” “嗯。”纷洛点头应许。 这时,张循才看清纷洛的样子,她化着精致的妆容,身穿刺绣精美图案的华丽长裙,配饰各式璀璨晶莹的戒指、项链、耳环,衬托出她的雍容华贵,这些打扮似乎都与华夏的贵妇没有太多区别,唯一不同的就是她的头发。在华夏诸国,女子们总会将头发盘起,并配上各种首饰,而她却将头发绕过左肩,在胸前自然垂下,没有一丝一毫修饰,就与那女神雕塑的发型一模一样。 张循向前一步走到纷洛面前,向纷洛行礼,并进行了自我介绍,当他正要介绍娰苏明的时候,却听见纷洛说道:“苏明,别来无恙啊。” 这一声问候震惊了在场所有人,就连身为纷洛丈夫的陈音也惊讶不已。 所有人都看着娰苏明,只见他半仰头,眼中带着一丝温柔,微笑着对纷洛说道:“纷洛,我老了,你却还和当年一样美丽。” “是么?可你当年却丝毫没有留下来的意思。” 娰苏明没有回答,只是笑着摇了摇头。 纷洛缓缓抬起手,指着和予问道:“你就是娰和予吧?” 和予连忙行礼,答道:“正是,见过族长。” “呵呵,你身上有你父亲当年的影子。” 和予有些尴尬,更多的却是迷茫,他无言以对,只得挤出笑容勉强对付着。 纷洛又指向霜荼,问道:“姑娘,你是谁?” 霜荼向纷洛行礼,恭敬答道:“我叫娰霜荼,见过族长。” “女儿么?” “是的。”霜荼点头道。 纷洛有些疑惑,看着娰苏明问道:“怎么当年没有听你提起过这个女儿?” “那时还没有她。” “嗯。”纷洛点了点头,接着说道:“你们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这段时间,就在越女山暂住吧,但你们应该知道,过了夏季我们就会封闭族寨,所以也不要误了外面的俗事。” 张循连忙行礼道:“多谢族长!” “不必言谢,越女族本就欢迎外来人,更何况是旧相识。” “多谢!” 这时,台阶下面突然传来见月欢快的声音。 “娘!” 只见她蹦跳着跑上台阶,然后一头扑进纷洛的怀抱,嬉笑着贴紧纷洛的耳朵,低声说着悄悄话。 纷洛慈祥的爱抚着见月,脸上笑容幸福而喜悦,她站起身来拉着见月的手对张循等人说道:“华夏人讲究入乡随俗,那么既然在越女族居住,就要遵守越女族的规矩,这一点,不知各位是否认同?” “那是自然。”张循答道。 “在越女族,所有人都必须遵从族长的旨意不得违背,否则好客的越女族人也会露出不客气的一面。” 听到这话,张循感觉到有些不对劲,但寄人篱下不得不低头,他只得点头道:“族里的规矩我们定会遵守,族长若有什么吩咐,我们也会照办,但华夏人行事之时却也从来不能丢了原则。” “呵呵,越女族虽然远离尘世二百余年,但寻根溯源,也是脱胎于华夏,所以你们放心,我也绝对不会利用族长之,强迫各位做什么离经叛道之事。” “多谢族长理解。” “苏明。”纷洛突然指着娰苏明问道:“关于婚配之事,越女族有一条祖训,不知你是否还记得?” 娰苏明笑道:“记得。” “不妨说给大家听听。” “族长之女,一律不得与族人成婚,必须与外人婚配。” “难得你还记着。” 娰苏明道:“又怎么能忘记呢?” 纷洛抚摸着见月的额头,对众人说道:“那我便直说吧,见月看上了张循、和予二人,你们二人留下来,嫁给见月为夫吧。” 话音刚落,张循、和予、霜荼三人都大吃一惊,张循瞪大了眼睛,诧异的问道:“族长?您,您再说一遍?” 纷洛将脸颊绯红的见月推到身前,对二人说道:“见月看上了你们两人,希望将你们两人娶为丈夫,这事情我已经同意了,所以你们两个就不要走了,留下来准备成婚吧。” 张循声音颤抖着说道:“不行!不行!我与霜荼已有婚约,我们就差过门了,她是我的未婚妻!我是她的未婚夫!所以!我无论如何也不能跟见月结婚!” 和予也慌张的说道:“我……我!我也不行!” 纷洛笑道:“怎么?你也有未婚妻?” “没有……不!不是!不是这个原因!” “那是为什么?难道你嫌弃见月?” “不不不!不是的!只是!只是……我跟见月一共也没说过几句话!” 这时,见月生气的左手掐腰,用右手拽着纷洛的袖子,任性的吵闹道:“我不管!他们两个我都要!我已经十五了!该成婚了!我喜欢他们俩,我要娶他们俩!” 纷洛指着张循和娰和予说道:“既然我已经同意你们的婚事,你们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不然的话,我立即命人将你们永远关押起来!” 张循既尴尬,又慌乱,连忙转身对娰苏明说道:“岳父!这……这可怎么办?!” “怎么办?”娰苏明笑道:“我哪里知道怎么办?” “您当年是怎么办的?!” “嗯?我说过我当年也被逼婚了么?” “可是……” 正当张循、和予焦急慌乱的时候,陈音突然说道:“族长的旨意自然不可违抗!但你们若是无论如何也不愿遵从的话,倒也有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张循似乎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 “神武试炼!”陈音说道:“当年,我来到越女山,纷洛便要求与我成婚,起初我并不同意,但任何人只要来到越女山,如果想要违抗族长的旨意,就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通过越女族的神武试炼。” “具体是怎么回事?”张循着急的问道。 “族长会选出她的勇士与你们比试,如果你们赢了,就可以违抗族长的命令,否则就必须遵守。” “比什么?” “盾甲格杀和射术,如果这两场比试你们都取胜了,就算你们赢了。” “如果只赢了一场呢?” “那就再比第三场。” “第三场是什么?” “呵呵,你不用知道,还从没有人赢过任何一场比试。” “哼!我们会赢的!”张循坚定的说道。 纷洛看着张循笑道:“那好,十天之后正好是六月初一,我们就在女神像前的广场举行神武试炼,希望你们能有机会赢得试炼,如果没有取胜,就做好准备嫁给见月吧。” “好!等着瞧吧!” 说罢,张循一把抓住霜荼的手,坚定的说道:“小霜,相信我!我一定会赢的!” “嗯……” 霜荼眉头紧皱,忧心忡忡的点了点头。 与此同时,在姑苏城的天牢里,一缕阳光透过狭小的窗户照射进来,在幽暗的牢狱里撕开了一个光亮的缺口,伍子胥蜷缩在那块光亮中,手里握着一卷《齐语》,正全神贯注的阅读着。 “相国,您的饭菜来了。”牢头恭敬的将一篮子丰盛饭菜从牢门下方的小洞里推了进来。 “哦,先放着吧,我一会儿吃。” “嗯,别放凉了,那我就不打扰您了。” 牢头向伍子胥行了个礼,然后轻手轻脚的退了回去。 这时,天牢大门突然打开了,阳光在门框中投射出一个拉长的身影。 牢头连忙迎上去行礼,“蔡大人,您来了。” 蔡扩对牢头点了下头,然后径直向伍子胥的牢房走来。 蔡扩隔着牢门向伍子胥恭敬行礼,“伍相国,您还是不愿见大王一面么?” 伍子胥仍是看着手中的书卷,脸也不转道:“不见。” “我已经调查过了,相国府管理杂事的管家丁三,他根本是越国人,而且我相信,之前搜查出来的亲笔信简一定是伪造的!只是……到现在我还找不到确凿的证据。大王限我十日定罪,可眼看就剩下三天了,我劝您还是去见一下大王,向他求求情吧!” 伍子胥将手中书卷卷上,转过身子看着蔡扩,笑道:“见了他又有什么可说的?” “大王毕竟是您扶上王位的,我相信他对您一定还存有感恩之心!” “呵呵。”伍子胥摇了摇头道:“或许吧,但我已经深陷囹圄,就算是大王心念旧情,伯嚭也不会放过我的。” “哎……”蔡扩摇头,无奈的说道:“太宰大人的确给了我极大的压力,他要求我尽快定罪,恐怕三之后我也不得不将罪状定死,到那时候就真的无力回天了!所以,无论如何,您现在也应该跟大王见上一面啊!哪怕只有一线生机呢!” “算啦,我这辈子做的事情已经够多了,我老了,累了,也做不了什么了,呵呵,剩下的事情就交给年轻人做吧。” 蔡扩紧紧抓住牢门,抽紧了脸上肌肉,再一次央求道:“伍相国!请您千万不要放弃啊!” “呵呵,不是放弃,而是放手。行了,你回去吧。” 伍子胥说完,从篮子中拿出碗筷,吃起东西来。 “相国!保重!” 蔡扩无奈,只得转身准备离开,他刚走出几步,又转回头来,对伍子胥说道:“相国,张循和娰苏明等人至今没有下落,您大可放心!” “嗯,我知道了。”伍子胥一边吃饭一边点头答应。 蔡扩再次转身,刚走出两步,身后却传来伍子胥的声音,“大王打算何时攻打齐国?” “六月初一。” “嗯,我知道了,就这样吧。” 随后,蔡扩离开了天牢,而天空中也飘来一块乌云挡住了阳光,伍子胥的牢房里再次一片幽暗。 蔡扩离开了天牢,他明知伍子胥是被冤枉的,却怎么也找不到证明他清白的证据,他是伯嚭下属的官员,被伯嚭施加了极大压力,但在他心中,正义和真相永远是第一位的,所以只要有一丝机会,他都会不遗余力的想方设法去证明伍子胥的清白。 蔡扩一脸郁闷的回到府中,刚一下马,管家就跑上来对蔡扩说道:“蔡大人,公皙大人来了,正在内堂等您呢,他说他发现了关键的证据。” ------------ 第一百二十五章 定罪 一听这话,蔡扩兴奋不已,他立即把缰绳塞给管家,小跑着奔向内堂。 “公皙兄!公皙兄!我回来了!”蔡扩还没进入门,就在门外大声喊了起来。 公皙然正坐在客位上,拿着两卷竹简仔细查验,听到蔡扩的喊声,他站起身来,向小跑而来的蔡扩行礼道:“蔡大人。” “欸,公皙兄,你我兄弟二人在我家里还用得着这么客气么?来来来,快坐!快坐!” 公皙然坐下问道:“蔡大人,有效果么?” 蔡扩叹了口气,无奈的摇头道:“哎,没用,跟公皙兄料想的一样,伍相国完全没有见大王一面的意思,他好像已经彻底放弃了,对即将发生的额任何事情都全然不在乎了。我就想不明白了,相国他怎么就不能争取一下呢?这可是关乎性命的大事儿啊!” “相国可能已经死心了,他人存心陷害,我们又没有确凿证据,相国知道求情没有任何意义,低三下四的摇尾乞怜反倒有辱气节。” 蔡扩点头道:“不过,回来的路上我仔细想了想,在事情没有新的进展之前,还不如不见大王,如果真的能有重要发现,到那时再见面,说不定还有转机。” “嗯,眼下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三天内,务必发现新的证据,否则罪名一旦定下来,伍相国就凶多吉少了。” 蔡扩挠了挠头,郁闷的说道:“哎!要说这事也真是奇怪,最开始大王的心思就是攻打齐国,后来张将军找大王深谈了一次,大王就下了诏书,改变政令转头要先灭越国,政令没下几天,一场刺杀又令大王改了主意,现在又要攻打齐国。根据我多年断案的经验啊,这恐怕是越国人搞的鬼!你知道么?那个丁三啊!原先就是越国人!” 公皙然点头道:“我也查了他的底,确实如你所说。” “可是,单凭他是越国人这一点还不足以说明问题,我相信问题一定出在那份亲笔信简上!” 这时,公皙然将手中的两卷竹简摊开,说道:“这就是我今天来找你的原因。” “哦?公皙兄有什么发现?” 公皙然指着竹简说道:“这两份竹简中,有一份是我刚刚撰写的民治记录,而另一份是伪造的,你能分辨出来么?” “有一份是伪造的?我看看!” 蔡扩说罢,一屁股坐在地上,目不转睛的盯着两卷竹简看了起来,看了好一会儿,他几乎要将眼睛完全贴到竹简上了,却仍是一无所获,最后,他无奈的摇头道:“分辨不出来,这两份几乎一模一样!” 公皙然微笑了一下,指着左边的竹简说道:“这份是真卷,另一份是伪造的。” 蔡扩赶忙将伪造的竹简再次对齐真卷,又快速的比对了一次,仍是没有任何发现,他只能摇头说道:“没有任何区别。” 公皙然指着真卷中的一列字,说道:“你看这个词,‘民用之物’,我在书写的时候,‘用’字这一撇的末端超出了所在竹片的左边缘,在旁边那一块竹片上留下了一点墨迹,这点墨迹正好连着了“物产之丰”的“之”字。” 公皙然还没说完,蔡扩却猛地摇头说道:“哎!公皙兄啊!我还以为你有什么大发现呢!原来就是这个啊!我在查看竹简的时候肯定会注意到这一点的!我首先想到的就是,那份所谓的伍相国的亲笔信简极有可能是拼凑而成的!那个丁三是干什么的?他可是相国府的杂事管家,伍相国废弃的竹简都是他负责销毁和处理的,这么多年,伍相国书写的竹简多得数也数不清,如果从中拆出来几句话,再找人模仿笔迹补充一两个竹片,凑出来一份伪卷简直再容易不过了!所以,我特意查看了所有笔画超出的字,每一个都有你说的这种情况,就算是造假,这一点,造假的人还是能想到的,他们一定会将墨迹补上。” “你听我说完。”公皙然将两卷竹简拿起来,分别在“民用之物”和“物产之丰”之间的缝隙处向外折叠,露出了两块竹片原本紧贴在一起的侧面。 这时,蔡扩清晰的看到,在真卷上,“用”字超出的部分在“之”字的侧面留下了一点点墨迹,而伪造的那一份竹简,竹片的侧面却很干净,几乎没有什么墨迹。 蔡扩连忙将所有出现笔画超出的细节进行比对,发现伪卷的缝隙处都干干净净。 蔡扩兴奋不已,惊呼道:“啊!原来如此!我懂了!造假的人会补上笔画,却很可能想不到侧面的墨迹!” “嗯!”公皙然点头道。 “公皙兄!快!跟我一起去天牢!我们现在就验证一下!” “好。” 很快,二人便来到天牢,蔡扩命人将那份作为证物的竹简从上着锁的铁柜中取了出来,二人沿着缝隙将竹简折叠,只见所有笔画超出的地方都干干净净。 蔡扩兴奋的笑道:“果然!这份所谓的亲笔信简是伪造的!这下就足以证明相国的清白了!” 与姑苏城的阳光明媚不同,此时会稽城里正下着绵绵细雨。 越王伏在案上,似乎被雨水敲打青瓦的声音惊醒,他睁开迷离的双眼,惺忪的看了看几案上还没有批阅完的竹简,不禁懊悔的摇了摇头,他站起身来,捏住房梁上悬下的苦胆,使劲嘬了一口,那苦味几乎沁入骨髓,一下打消了睡意,令他下意识皱紧了眉头。 越王伸了个懒腰,又坐下来将剩余的竹简全部批阅完,当完成了这些工作之后,他才松了口气缓缓走到屋檐下,出神望着泥洼里泛起的水花。 “报!大王!范大人和姬大将军求见!”侍卫跑进来报道。 “请!” 随后范蠡和姬政在门外摘去斗笠,抖了抖身上的雨水,然后步入厅堂,在案前坐下。 三人行礼之后,越王便迫不及待的问道:“范大人,夫差那边怎么样了?” 范蠡捋着胡子笑道:“大王,一切都和我们预期的一样,夫差不仅下令捉拿了伍子胥一党,还改变了主意,准备攻打齐国。” “哈哈!好!”越王满意的点头道:“如此甚好!我之前非常担心计谋不成,反倒招致夫差攻打。” 范蠡笑道:“呵呵,大王不必有此担忧,夫差与伍子胥之间的隔阂非常深,他根本不信任伍子胥,虽然之前他一度下令要攻打咱们,但那不过张循凭着一张三寸不烂之舌一时把他给说迷糊了而已,呵呵,只要咱们稍用计谋,夫差自然就原形毕露了。” “嗯,这个张循的确是不好对付。对了,夫差抓到张循了么?” 范蠡笑着看了看姬政,说道:“姬大将军,我听闻你跟张循感情非常深,可有此事?” 姬政毫不忌讳的答道:“确实,张循是我兄弟。” 范蠡眯起眼睛,脸上浮现出一丝难以觉察的笑容,“呵呵,如此来说的话,这对你而言应该就是个好消息了。” 姬政摇了摇头,向范蠡行了个礼,郑重的说道:“作为张循的兄长,我自然希望他平安无事,但作为越国的大将军,我希望张循丢官罢爵,再不能与我国为敌。” “哈哈,说的好!”范蠡拍手大笑道:“那姬大将军是希望他平安无事?还是希望他丢官罢爵呢?” 姬政面无表情,冷眼看着范蠡,平静的说道:“他此时若是平安无事,日后不免继续与我国为敌,但到了吴国灭亡之时,只怕就会遭遇更大的灾祸。他若此时丢官罢爵,大王就应该立即将他收入麾下,如此便是我最希望看到的局面。” “哈哈,哈哈。”范蠡听罢更是放声大笑。 越王抬起手对范蠡轻微摆了摆,然后对姬政说道:“姬大将军别往心里去,私情归私情,公事归公事,我相信大将军想得明白,更分得清楚。张循是个大才,如果能够为我所用,本王自然是求之不得。” 范蠡随后向姬政郑重的行了个礼,带着一丝歉意道:“姬大将军,范某无意挑衅,还望大将军不要介意。” 姬政回了个礼,却没说什么。 “据探报,张循以及娰苏明等人当日便逃出城去了,至今依然没有下落,我想,以张循的本领定然不会有什么危险,所以大将军大可不用担心。” “多谢范大人告知。” “不用谢,这本来就属于军机国事,大将军本来也应该知道。” 这时,越王似乎想到了什么,有些焦虑的说道:“范大人,夫差虽然抓住了伍子胥,但那伍子胥毕竟是天下名士,更是将他扶上王位的恩人,他真能把伍子胥怎么样?” “呵呵,大王放心,范某还有致命的一步棋。” “哦?怎讲?” “就算夫差下不了狠心,有个人却一定会置他于死地。” “谁?” “伯嚭。” 此时,清风吹散了云雾,阳光穿过清新的水气再次洒向大地,会稽城里的雨停了,淅淅沥沥的雨声消失不见,雨露从青瓦上滴落,在水缸边缘敲打出清脆的响声。 “伯嚭……”越王一手托着下巴,轻声念叨着这个名字。 “呵呵,五百两黄金买伍子胥的死,这买卖可是相当划算啊。”范蠡笑道。 “嗯,别说五百两,只要能弄死伍子胥,伯嚭就算是要五千两黄金,也马上给他!” “哈哈!放心吧,大王,五百两足够了!” 姬政沉默注视着越王和范蠡,脸上浮现出一丝难以觉察的厌恶之情,若是放在以前,他根本不屑与这种人为伍,甚至可能会当面痛斥这种卑鄙的、令人不齿的行径。 但现在,在经历了那么多痛楚之后,他已经接受了这样的做法,在他的内心深处甚至正在进行着激烈的思想斗争,他一面要努力克制自己仅存的厌恶情绪,一面又要在这种厌恶情绪的抑制下,强迫自己去学习这些卑劣的手段。 因为他知道,未来的路会更加险恶,原本他引以为傲的正直和君子之道只会成为葬送他性命的累赘,现在他似乎明白了一个道理,或许有的时候,最崇高的理想必须靠最卑劣的手段才能实现。 他勉强挤出一些笑容,不自然的附和道:“一个伯嚭,已经赶上三个旅了。” 听到姬政这话,范蠡和越王哈哈大笑。 就在这时,一只白色的鸽子突然从外面飞了进来,在屋内绕了一圈,然后停落在范蠡的肩膀上。 范蠡轻轻抚摸着鸽子的后颈,然后小心翼翼捏住鸽子将它拿至面前,并从它的左脚上取下一枚细小的丝卷。 随后,范蠡站起身来,走到屋檐下,又轻柔的爱抚了几下鸽子的后颈,接着张开双手向上一撒,那鸽子便自由的飞走了。 “有什么要事?”越王一脸好奇的问道。 “呵呵,萧将军那边有消息了。”范蠡一边说着,一边将那枚丝卷展开。 只见那丝卷虽然不大,却薄如蝉翼,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字,范蠡仔细看完之后,笑着对二人说道:“哈哈,夫差一定想不到,最先知道张循下落的竟然是咱们。” 于是,范蠡向越王和姬政阐述了萧摄在越女山遇到张循等人的事情。 听罢,越王有些疑惑的问道:“如此说来倒真是有意思了,张循几人竟然也去了越女山,不是说这越女山不为外人所知么?却又为何大家一股脑都扎了过去?” 范蠡摇头道:“呵呵,任何事情都不会只是巧合,既然如今有此机缘,过去就少不了旧故。” “嗯,言之有理。”越王点了点头,又问道:“萧将军是否能请到高人出山?” “萧将军说他本来已经打算无功而返了,但看到张循等人之后,他却有了个一石二鸟之策。” “哦?萧将军打算要如何行事?” “呵呵,只需我们帮点小忙就行了。” 听到这话,姬政心中咯噔一下,只见范蠡眯起眼睛,笑容里似乎暗藏着阴险的杀意,他开始担心张循的安危,但又有一点点期待,或许,自己最希望的局面就要到来了。 ------------ 第一百二十六章 旧情复燃 这天晚上,越女山上空阴云密布,透不出一点星光,族寨里山风不时刮起,吹灭了所有路边照明的火把,整个族寨笼罩在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之中。 张循悄无声息的推开房门,蹑手蹑脚走到和予门前,轻轻敲了两下,门立即开了。 二人检查了一下所携带的物品,确认之后便一前一后来到霜荼门前,此时霜荼也已经在等待他们了。 张循又敲了敲娰苏明的房门,里面没有任何回应,张循摇了摇头,压低声音对和予和、霜荼说道:“岳父果然不在房间,没办法,咱们先走吧。” 和予叹气道:“哎,真不知道父亲是怎么回事,我感觉他从进入越女山开始就变得非常奇怪。” “没办法,咱们只能先逃出去了。” 和予显得有些犹豫,支支吾吾道:“这样……这样好么?咱们总不该把他一人留下吧……” “我也不想把他留下啊,是他自己不愿意走的,你忘了,岳父说,要逃咱们自己逃,不用管他,他不走。” 和予咬着嘴唇点了点头,“奇怪,真是莫名其妙。” “没事,岳父不会有危险的,他对这里很熟悉,难道你看不出来么?他和那个族长似乎有段旧情。” “好像是的,只是……嗯……我总觉得不能这么就走了……而且,外面也不安全,咱们还在被通缉呢……” 张循嬉笑道:“那好,不如你留下来吧,我看见月姑娘人长得漂亮,而且心地善良,虽然是任性了一点,但人家毕竟是小主,你留下来嫁给她吧,那样再好不过了!” 和予连忙摇头,慌乱说道:“小循哥,什么时候了还拿我开心!” “那你走不走?” “走!” 二人正嬉笑时,霜荼拿出一个水袋,递给二人,然后轻声说道:“这里面是我攒的宵灵酒,你们两个先喝一点吧,我担心葵蔓的毒性在夜间会加强。” 和予问道:“会么?这跟白天晚上有什么关系?” “葵蔓夏天毒性弱,其他时候毒性强,会不会是跟冷热有关呢?所以我担心晚上毒性会变强。” 张循点了点头,赞同道:“小霜说的也有道理,咱们还是有备无患好。” “嗯!” 三人各自喝了一点宵灵酒之后,便小心翼翼开始了逃跑行动。 好在月黑风高,三人顺利来到了族寨门口,只见山门下面点着两口明亮的火盆,火盆旁边各站着一名越女族守卫。 门前悬崖之间山风呼啸,吊桥被吹得剧烈摇晃,盆中火焰也跟着疯狂舞动,在那不安的光影中,两名守卫的影子躁动抽搐,仿佛呲牙裂嘴的鬼怪一般。 张循指了指左边的守卫,又指了指自己,然后盯着和予,指了下右边的守卫,和予点头,表示明白。 突然,风停了,稳定的火焰平息了原本躁动不安的光影,还原出一个静谧的世界。 张循伸出三个手指,比划出手势。 三! 二! 一! 说时迟,那时快,二人一左一右,对两名守卫发起了突然袭击。 两名守卫猝不及防,都被打翻在地。 张循勒住守卫的脖子,又紧紧捂住他的嘴,随后转身对着霜荼露出了胜利的微笑。 正当张循自以为大获全胜之时,谁想那名守卫竟突然用肘部向后猛击,重重打在张循侧肋,张循一疼,却被那守卫抓住机会用力挺身,一下将张循撅翻在地,然后那守卫迅速起身,三下五除二,便把张循反扣住了。 张循刚想向和予求救,却看到和予也已经被制服,就在张循羞愧不甘之时,从寨门里面走来了几个人,他们手中拿着火把,将周遭照的通明。 “就知道你们要跑!哼!”见月银铃一般的声音打破了此时安静。 两名守卫分别放开张循和娰和予,然后向见月行礼道:“小主!” 见月摆了摆手,指着两名守卫说道:“哈哈,见识了吧,这就是我们越女族的武士!” “哼!”张循一甩头,不服的说道:“被你埋伏了!” “欸!怎么能说是我埋伏你呢!分明是你们两个先偷袭的!”见月争辩道。 “他们两个功夫这么高强!怎么可能只是一般的守卫嘛!分明就是你事先安排的!” “哼,我才没有事先安排,我们越女族各个功夫高强,打不过就是打不过,找什么借口。” “哼,我不服!” 见月站到张循面前,双手掐腰道:“你有什么不服!再打一次你也打不过!” 和予也跟着说道:“我也不服!” 见月生气的跺着脚,又来到和予面前,耍着小性子对和予说道:“哼!你的武功虽然比张循强一点,但是一样打不过我们越女族的武士!” “你们这是欺负人!” “哪里欺负你了?刚才还是你们两个先偷袭的呢。” “凭什么我们要参加那个什么神武试炼才能不跟你结婚?你们这样分明就是逼婚嘛!” 见月有些生气的嘟起嘴,睁大眼睛瞪着和予嚷道:“哼!我们越女族就是这样的!谁让你们来越女山了,来了就要按我们这里的规矩办事!” “哼!强人所难,这跟土匪有什么区别!” “你!”见月指着和予,刚想发飙,却又甩了下头,噘着嘴说道:“不跟你一般见识,我可是女人。” “哼!嫁不出去的女人!” “气死我了!再跟你说一遍,在我们这里是女人娶男人!”见月一拳捶在和予胸口,虽然这一拳并没有用力,但见月却显得有些后悔,她连忙收回拳头,有些羞涩的用手指玩弄着短发,“再说了!我可是越女族里最漂亮的,哼!要不是有祖训,想嫁给我的人多了去了!” 和予抬起头看着见月,似乎从她神情中看到了一些少女的青涩,在那青涩之下是一张可爱的脸,和予一噘嘴,讥讽道:“你哪里好看了,哼,头发连扎都扎不起来,在我们华夏,你这种姑娘根本就找不到婆家。” 这话似乎说到了见月痛处,她红了眼睛,撅起嘴说道:“越女族只有族长才能留长发,等我继承了族长就可以留长发了,到那时候我就像我娘一样美丽了!” “哼!反正你一点都不好看!” 虽然光线暗淡,但和予似乎看到见月被他这句话说哭了,见月难过的转过身去,带着哭腔说道:“我哪里不好看了!呜呜……” 和予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虽然见月任性刁蛮,但毕竟是个小女孩,他连忙道歉:“对不起!见月,我一时着急说错话了,其实……其实你还挺好看的。” “是么?”见月破涕为笑。 “嗯,是的。” “你不是骗我?” 和予摇头说:“我没骗你,我真觉得你挺好看的,要是留了长发就更好看了。” “哈哈!那你觉得我好看就是喜欢我,就应该嫁给我啊!” “不是!这……”和予一时百口莫辩。 张循看着两人打情骂俏,嬉笑道:“和予,干脆你嫁了算了,见月也别那么贪心,放过哥哥,只爱和予一个人就好了,要不然我跟和予天天打架,这日子也过不好。” “小循哥!你这不是捣乱么?!” 见月点头一想,说道:“倒也不是不行,要是娶两个人的话,会不会太贪心了?” “就是,就是,和予人真的特别好!我跟和予比起来简直不足挂齿啊!” 正当张循嬉笑得意之时,见月一努嘴,掐腰说道:“哼!我才不会被你们骗呢!我就是要你们两个!” “嘻嘻,小循哥,让你笑啊……”和予斜着眼睛,瞟着张循笑道。 张循耸了耸肩,无奈的说道:“哎,看来逃也逃不掉,咱们也就只有神武试炼见了。” “哼!我到时候肯定让你们输得心服口服!” “好吧……”张循说罢,缓缓踱步到霜荼身边,抓起霜荼的手,坚定的说道:“小霜,相信我!我们一定能赢!” “嗯!” 霜荼也坚定的点了点头。 一阵夜风穿过窗户的缝隙,摇曳了床头烛火,幻动的微光透过红幔紫纱,投影出女人婀娜的身姿。 纷洛乌黑的长发披散在洁白的胸前,她静静躺在娰苏明身旁,侧着脸,轻柔贴在娰苏明的胸膛,她修长的手指如同拨弄琴弦一般,轻抚着娰苏明那硬实的小腹。 娰苏明陶醉在纷洛那无尽的温柔里,他爱抚着纷洛光滑的后背,感受着那迷人的曲线,良久,他才依依不舍的在纷洛额头上深深吻了一口,然后坐起身来,披上了衣服准备离开。 纷洛却紧紧搂住娰苏明的腰,用下巴抵着他的胯骨,歪过头含情脉脉的看着娰苏明。 “不要走了。”纷洛轻轻说道。 娰苏明一边爱抚纷洛,一边穿好衣服,微笑道:“你当时也是这样。” 听到这话,纷洛有些生气,她轻轻在娰苏明腰间咬了一口,有些任性的说道:“当时我也没能留住你。” 娰苏明摇了摇头,然后弯下腰,用嘴唇紧紧贴住纷洛的耳朵,轻声说道:“我该离开了。” “为什么?如果说当年是因为她,那现在又是因为什么?她不是早已经死了么?” 娰苏明站起身来,一边整理衣服,一边说道:“虽然她早已经去世了,但你现在却有丈夫了。” 纷洛之前只是有些不高兴,听了这话,却是彻底的生气了,她一把推开娰苏明,靠着床头坐起身来,她用丝被紧紧裹住胸口,一脸怨气的瞪着娰苏明。 “你少揣着明白装糊涂,你们华夏人的道德观念在这儿根本不是问题!别说是今晚留下来,就算是以后都不走了,谁又能说什么?” 娰苏明连忙坐到床边,抚摸着纷洛的秀发,温柔说道:“纷洛,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你留下来怎么了?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了?!” “不!不是的……只是……” “只是什么?” 娰苏明有些犹豫,支吾道:“陈音……他……” “你看不惯他的话,我立即将他休掉!” “不……不是的,陈音是个好男人。” “那是为什么?两夫一妻你接受不了?” 娰苏明点了点头,却又连忙摇头道:“不是,这不是主要原因!” “那你倒是说清楚!” 娰苏明摇头叹了口气,又在纷洛额头上亲吻了一下,说道:“纷洛,我喜欢你,爱你,从见到你的第一天开始就永远也无法忘记你了,说真的,我多希望能够像陈音那样忘却外面的恩恩怨怨、是是非非,在越女山中与你共度一生,但是,我终究做不到。” “呵呵。”纷洛推开娰苏明,带着一丝轻蔑的讥笑,侧眼看着他,说道:“做不到,做不到!为了我,你什么都做不到!但是为了她,你什么都能做到!现在她都死了快二十年了!你还是不愿意为了我做任何一点点牺牲!” “不是的!纷洛!我只是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办完!等我处理完外面的杂事就回来,再也不走了!相信我,好么!” 此时,纷洛的情绪有些激动,她蜷缩在床头,眼眶里充盈的泪水终于沿着脸颊滑落,“我不相信你,不相信,当初就因为你的一句话,我苦苦等了你三年,虽然你离开那天的星象就已经预示了你不会回来,但我仍然选择等待。在那三年里,我每天都在期待,尤其是到了夏天,我眼看着寨口建起新的吊桥,却盼不到你的影子,等夏天过去,天气渐凉,我必须下令拆除吊桥,可你知道么!毁掉那座桥,就像撕破自己的心一样!一样痛!然而,最残忍的是,夏天到来时的期待,和夏天离去时的绝望,我却经历了三次!整整三次!最后,当陈音来到这里时,我已经是心如死灰……” “对……对不起,纷洛……”娰苏明一边说,一边试探着想要爱抚纷洛的肩膀。 当他的手刚刚触碰到纷洛的肩膀时,却被纷洛厌恶的拍落,纷洛抹掉脸颊的泪水,转过身去,强忍着抽噎,压低声音说道:“你走吧。” “纷洛……” “走吧!我再也不想见到你……今晚……” 娰苏明叹了口气,然后无奈起身离开了纷洛的寝宫。 [翠微居手机版 ] ------------ 第一百二十七章 两个故事 夜空依旧漆黑,但是呼啸的山风却平静了一些,娰苏明转身看了一眼纷洛寝宫里缥缈的光亮,他能想像到纷洛一定在伤心的哭泣。 “之前我就听说纷洛有个心上人,如今总算知道是谁了。”一个黑影不知何时出现在娰苏明身后,幽幽的说道。 “呵呵。”娰苏明没有回头,只是自嘲般轻声笑道:“越女山啊越女山,因为这里,我深深伤害了两个女人,最后,也都失去了她们。” “我看得出来,纷洛依然非常爱你,我想他爱你是远远胜过爱我的,如果能够让纷洛幸福,我希望你可以留下来,而我会选择离开。” 娰苏明摇头道:“不用了,你我都已经不是血气方刚的年轻小伙了,纷洛也早已身为人母,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 “能告诉我你和纷洛的过去么?”陈音拿出两只装满了宵灵酒的水袋,递给娰苏明一只。 娰苏明笑了笑,接过水袋,跟陈音示意了一下,然后一口气喝了大半袋,喝罢,娰苏明一屁股坐到地上,长出了一口气,说道:“这件事情藏在我心中快二十年了,我从没有跟任何人说起过,也好,今天就和你聊聊吧。” “十八年前,我居住的村里发生了一场瘟疫,很多人都身染重病。身为村中的官员,我自然要想些办法。” “父亲从外面请来了一个年轻人,说是年轻人,倒不如说他还是个孩子,那孩子医术高超,却不择手段,他为了试验药性,不惜拿人命做试验,很多人都死在他手中,渐渐的,再也没有人敢吃他的药了,村民都避之不及。” “瘟疫仍在蔓延,村中的疫情进一步恶化,甚至连我和那个大夫也染上了瘟疫。就在我们一筹莫展的时候,我们注意到了一个傻子。那个傻子一年前游荡到村子里,村里人看他可怜,就把他留了下来。他人高马大,却连话都说不清楚,整天除了傻乐什么都不会,我妻子心地善良,时常留他在家吃饭。” “傻子除了傻,似乎与别人没有什么区别,可是他似乎不会感染瘟疫。为了确定傻子是否真的对瘟疫免疫,并了解他免疫的原因,大夫决定拿傻子做试验。放在以前,我肯定不会同意他这种做法,即便那人只是个傻子,他也有生存的权利,任何人都没有资格如此草菅人命。” “或许是为了救治村民,或许更是为了救治自己,最后我还是同意了大夫的做法,甚至帮助他拿傻子做试验,我想,我后来承受的所有罪责或许都是上天对我的惩罚。” “我们把傻子跟瘟病患者关在同一间屋子,甚至把他捆在尸体上,呵呵,傻子是真傻,刚刚被我们欺凌的痛哭流涕,却又因为一块瘟猪的肉而高兴的手舞足蹈,虽然我们反复折磨着傻子,他却始终没有感染。” “我对自己的做法感到悲哀,一度非常自责,但大夫却异常兴奋,在确定了傻子对瘟疫免疫之后,他相信他找到了治疗瘟疫的关键,他喂傻子吃下各种各样的药物,做了各种各样的试验,却依旧没有取得一点进展,眼看村中死者越来越多,大夫和我的病情也日益严重,我陷入了极度的绝望之中,可那傻子却仍是乐呵呵的看着我们傻笑,哼哼,这或许就是命运的一种嘲弄吧。” “后来有一天,我从外面听到傻子的惨叫,我急忙跑进屋里,只见气急败坏的大夫将傻子绑在柱子上,正拿着皮鞭用力抽打着,我非常想要制止大夫,可脚下却像是扎了根一般,一动也动弹不了。最后,我只是莫名其妙的站在门口,冷漠的看着傻子挨打,不知道为何,我甚至有点想笑。” “大夫问他,到底从哪里来,傻子也不回答,只是不停地哭喊,最后,大夫打累了,傻子也快被打死了,就在傻子临死之际,他似乎恢复了神智,说了三个字——越女山。” “几经询问,我打听到了越女山的所在,抱着一线希望,我和大夫准备前往越女山,临行前,我担心妻子和儿子也染上瘟疫,就托人将她们母子二人送到我堂哥那里躲避,我对妻子说,如果半年内我没有回来,那就说明我死了。” “经过一番波折,当天气不再那么炎热,当夏末的蝉鸣时有时无,我和大夫终于走进了这座越女山。” 说到这里,娰苏明将剩下的宵灵酒喝完,然后停顿片刻,又接着说道:“因为是夏末,我们刚刚进入越女山没两天,越女族就拆除了吊桥。在那两天里,我喝了很多宵灵酒,瘟疫也得到了治愈,看来那个傻子应该就是从越女山出去的,因为喝过宵灵酒,所以他对瘟疫是免疫的。” “虽然我和大夫的病情得到了治愈,但因为封锁族寨的缘故,我们两人也无法在当年离开越女山了,最快也只能等到次年夏初。开始,我并不相信毒雾封山这样的鬼话,执意要在初秋时节离开,越女族人拼命阻挠我,挽留我,却改变不了我的意志,毕竟我曾对妻子许诺,半年内一定会回到她身边。然而直到一次不经意的对话,我才放弃了离开的念头。我从一名越女族老者那里了解到了傻子的过去。” “傻子原本是个书生,多年前来到楚国求官,虽然谋得官职,却只是在离越女山不远的一个小县城里当了个芝麻大的粮草官,虽然官小,但傻子这人确实有些才华,而且踏实肯干,没多久,这芝麻小的官还真让他干出了点名堂,他也得到了县令的赏识,并跟县令的女儿好上了。” “傻子想娶县令的女儿,县令却不同意,县令觉得傻子没钱没权,配不上他女儿,他更想把女儿嫁给县里大财主家的儿子。可是傻子的爱却很顽固,傻子下定决定心,一定要当上大官,好迎娶心上人。后来,正赶上楚王改革军制,计划大力发展弩兵,傻子也不知是从哪里听说了越女山的事情,便辞别县令,约定半年归来,如果半年内傻子功成名就,县令就要将女儿许配给他,如果他没能成功,就任由县令将女儿嫁到财主家。” “傻子来到越女山,在这里学会了很多关于弩射的知识,就在他胸有成竹准备回去向楚王复命的时候,却已是深秋了。虽然越女族人反对他离开,甚至一度将他软禁,但他还是找到机会,用一根绳子从越女山逃了出去。” “最后,他坚忍着逃出了越女山,但毒雾却对他造成了致命的影响,从那以后,他就成了傻子。” 娰苏明苦笑了一下,看着陈音说道:“如果我不放弃而是坚持离开的话,可能现在就和傻子一样,傻笑着被人用一块烂肉骗进屋里,然后被活活打死。” 陈音抬起手,犹豫了一会儿,最后还是轻轻在娰苏明肩膀上拍了拍。 “在那漫长的秋、冬、春,我认识了纷洛,她深深爱上了我,而我也爱上了她。她愿意为了我放弃族长的身份,放弃自己的族人,甚至背叛自己的祖先,她愿意跟着我永远离开越女山,哪怕只是做我的一名小妾。” “可是……我又怎能让她做出那样的牺牲,我不配!” “夏天终于到了,我欺骗她说,等我,等我为村民救治疫病之后,就带着妻儿回到越女山里与她长相厮守。” “她相信了,作为一名族长,她甚至不在乎我的妻儿,她甚至打算彻底颠覆越女族的传统。我想,她一定承受了很大的压力和痛苦。” “然而,我并没有回来,这一走,就是十八年……” 娰苏明的故事讲完了,他抢过陈音手中的水袋,又咕嘟咕嘟的大喝了几口,然后笑着说道:“该你了。” 陈音将水袋拿了回来,一口气喝光了剩下的酒,然后仰望着漆黑的夜空,说道:“如果傻子没有变傻,如果他能健康的离开越女山,如果他能主持楚国的弩兵建制,如果他能迎娶爱人,或许,我的人生就会大不相同。” 娰苏明笑道:“傻子跟你有什么关系。” “呵呵。”陈音苦笑,“或许是有的。” “我本是楚国人,天性沉郁,甚至有些木讷,我没什么想法,只喜欢射箭,每天所想的、所做的就只有射箭,或许是因为心念专注,我的弓弩射术在当时的楚国可谓一绝,而且从未遇过敌手。” “十六年前,因为精通射术,楚王命我为弩兵总领,负责三万弩兵的建制。说起来,如果傻子没变傻,或许就轮不到我了吧。” “我有一个弟弟,他跟我性子正好相反,他性如烈火,胸怀天下,一心想要成就一番大事业,而且,他最喜好刺客之事,他希望有朝一日能像那些刺客一样,做出惊天动地的壮举,从此名垂青史。” “弟弟自幼上山,跟着老师学艺,学成之后,他去了吴国,而且阴差阳错结识了当时还是公子的夫差。” “夫差将我弟弟收为上宾,每日盛情款待,但天真的弟弟哪里知道,夫差所谓的赏识其实只是想让他献出自己的生命而已。” “呵呵,俗话说,上梁不正下梁歪,夫差收买人心的做法,和他爹简直一模一样。当年夫差他爹——阖闾,为了争夺王位,意欲刺杀其堂兄——吴王僚。阖闾经伍子胥推荐,结识了一位名叫专诸的勇士,并将专诸视为上宾,那勇士感恩,决心为了阖闾赴死。” “听说吴王僚喜好吃鱼,专诸便终日在太湖边学习烧鱼之术,最后,专诸将鱼肠剑藏于鱼肚之中,借献鱼之由,刺杀了吴王僚,而专诸也被乱刀斩为肉泥。” “哼,自古帝王将相,最擅长的就是这类玩弄人心的把戏,只是我那个傻弟弟,竟然也甘心赴死。” “最后,我弟弟学着专诸的样子,准备刺杀当时的太子,可是,事情败露了,太子并没有出现,我弟弟却被人逮了个正着。” “我弟弟被人严刑拷打,折磨的不成人形,却始终没有招出夫差,而夫差也始终没有施救,只是任由我弟弟死在狱中。” “弟弟死后,我打算找夫差报仇,一个偶然的机会,我打探到了夫差的行程。” “我在姑苏城郊蹲守了三天三夜,终于等到了夫差。那次夫差应该是陪同阖闾出巡,阖闾的王辇位于队伍中部,而夫差戴着头盔,骑着高头大马,始终走在王辇一侧。我只有一次机会,然而距离比较远,我只能瞄准他的心脏,好在他正好将心口暴露在外。我静静拉开弓,将箭头对准了夫差。” “当我撒开弓弦的那一瞬间,我的心情并没有因为大仇得报而变得轻松,相反,我的情绪更加凝重了,我甚至怀疑这样寻仇究竟有没有意义,即便我杀了夫差,一样会有玩弄人心的王侯,一样会有坦然赴死的刺客。” “看着夫差中箭落马,我收起弓箭,离开了吴国。” “我对自己的射术非常有信心,那一箭必然射中了夫差的心脏,但我至今也想不明白,夫差为何没有死。” “阖闾以为是夫差帮他挡住了那一箭,他爱子心切,要求立即对那一场行刺展开调查,很快,吴国人将我锁定为凶手,向楚王提出了抓捕我的要求,当时吴国刚刚战胜楚国,楚王只得妥协,并下令捉拿我。” “就在我无处可逃之时,两个年轻人将我救了出来,并带我躲进了越女山,后来他们告诉我,我弟弟正是他俩的同门师兄。” “来到越女山,我遇到了纷洛,纷洛要求我与她结婚,开始我并不同意,倒不是因为我不喜欢纷洛,而是因为那时的我心思紊乱,仍想着外面的是非,仍不愿放弃报仇的念头。” “于是我要求进行神武试炼,其中一个年轻人出赛了第一场格斗比武,结果他失败了。” “第二场是射术,这场比赛我胸有成竹,与我比试的越女族武士虽然射术高明,但比起我来,还是要差了一点。” “最后一箭,只要我能射中,就可以进行第三场比试,据说,还从来没有人见过第三场。” “可是,当我拉开弓瞄准了目标之后,我瞟了一眼站在祭坛一旁的纷洛,她就像一只神凰,那么美丽,那么令人心动。” “或许是因为我心猿意马,乱了准头;或许是因为我故意认输,给自己找一个放弃报仇的理由,总之,那一箭我射偏了。” “我和纷洛成了婚,一年后,我们生下了见月,而我,也再没有离开过越女山。” ------------ 第一百二十八章 多事之晨 娰苏明有些微醉,摇晃着空水袋笑道:“这仇就这么算了?” 陈音点了点头,释然说道:“算了吧,虽然这么说不太好,但我现在也想明白了,可能在我弟弟看来,他也算死得其所吧,毕竟他在行事之前就已经做好了慷慨赴死的准备。如果他真的把夫差招了出来,反倒是有悖于他的信念。” “你的意思是这事儿不能怨夫差?” “也许是的,毕竟我弟弟在信念和生命之间选择了信念,嗯……”陈音沉默了片刻,又说道:“信念往往比生命更加重要吧。” 娰苏明反驳道:“哼,胡扯,年轻的时候我也觉得信念大于一切,只要能够按照自己的信念行事,什么后果都不用考虑,生死之大却看得如同儿戏一般。后来年龄越来越大,所背负的东西也就越来越多,不但愈发怀疑自己曾经坚持的信念,也愈发的胆小怕死了。” “是啊,这么说来,还是年轻的时候好,不用考虑那么多。” “哼,年轻的时候傻。” “哈哈,说的对,说得对啊!”陈音拍了拍娰苏明的肩膀,笑着说道。 娰苏明也笑着摇了摇头,气氛很快又安静下来,尴尬了好一会儿,娰苏明才说道:“信念与生命,到底哪个更重要?” “我不知道。” 娰苏明自问自答:“因人而异,因时而异,因事而异吧……” “你以后还会回吴国么?” “我必须得回去,我得救伍相国。” “如果需要付出生命的代价呢?” “在所不惜!” “呵呵,其实你心里很清楚呢。” 娰苏明自嘲道:“看来,即使了这个岁数,我依然是个傻子。” “别这么说。” “哎,年轻的时候我也有自己的信念,并决心为了信念而奋斗,无论会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可是,在追逐信念的道路上,我一次又一次做出了违背信念的事情,最后我一事无成,而那个曾经坚持的信念也被消耗的无影无踪,成了追逐信念过程中所付出的代价。如今,我就像一具行尸走肉,煎熬等待着剩余的生命。” “我没有你那样的信念,若不是弟弟的事情,我可能只会平平淡淡的射上一辈子箭。” “那你是幸运的,至少免去了很多痛苦。” 陈音摇了摇头,“并没有,我的痛苦和你一样多。” “哈哈,好吧,你说一样就一样吧。”娰苏明站起身来,拍了拍屁股上的尘土,准备离开。 “娰兄!”陈音叫住娰苏明。 “嗯?” “孩子们的事情呢?” “呵呵,随他们吧,按规矩来就是了。” “可是你的女儿和张循已有婚约了。” “没关系,他们的事儿我一点儿都不在乎,况且,未来会发生什么,可能都是命运安排好的,不要试图去改变什么,就顺其自然吧。” 说罢,娰苏明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次日清晨,姑苏城里,公皙然正打算出门,突然听到门外传来急促的敲门声。 “公皙大人!公皙大人!” 公皙然打开院门,只见门外跪拜着三个人,带头的那个正是香料厂的工头,工头见到公皙然,便赶忙磕头道:“还望大人为小人们做主啊!” 公皙然连忙将三人扶起,行礼道:“三位,请慢慢说吧。” 工头一脸愁容的说道:“大人!您有所不知啊!和予公子遭迫害出逃之后,弟兄们各个都没松懈了,一直在好好做工,大家都相信和予公子的人品,知道他一定是被人陷害的!” “是啊!” “是啊!” 另外两个工人点头附和,工头继续说道:“和予公子可真是心善!对我们穷人特别好!是我们的大恩人!我们都在等着公子回来!” “就是!等公子回来!” “公子是大好人!” 公皙然说道:“大家先安心工作吧,过几天,我会到香厂去看看的。” 工头脸上露出惶恐的神情,急切说道:“大人!难道您还不知道么?香厂出大事了!” 公皙然没有说话,面无表情。 工头急忙解释道:“大人!昨天太宰大人家的尺略公子把香厂接管了!难道您不知道哇!?” “哦……”公皙然点了点头。 “那尺略公子说以后香厂就由他管了!而且还告诉我们,谁要是知道了和予公子的下落,就揭发给他,他有重赏!” “那个尺略肥头大耳!一看就不是好人!” “就是就是!哪像咱们和予公子啊!” 两个工人议论纷纷。 公皙然轻轻皱眉,关切的问道:“尺略是否削减了你们的收入?” 这话一下戳到了工头痛处,工头连忙跪下哭嚎道:“大人啊!您不知道啊!那个尺略可是把我们害惨了!他不仅要求我们每天多干一个时辰,还扣减了一半的工钱。更甚至啊,原本昨天该吃肉的,却也换成了糙饭!” 公皙然轻叹一口气,“我知道了,我会去找尺略谈谈的,你们先安心工作吧,这事情我会处理。” 三个工人一齐痛哭起来。 “大人啊!为小人们做主啊!” “大人啊!和予公子什么时候回来啊?!” “您管管我们好不好啊!求求您了!” 就在这时,一个尖锐的声音劈头盖脸砸了过来,“大胆刁民!竟敢在公皙大人门前造次!” 工人们转身一看,又是惊慌又是痛恶,却又连忙收住声音,身体也因为害怕而下意识的蜷缩起来。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尺略,只见他挪动着肥大的身躯,带着四个打手招摇而来。 尺略斜眼瞥了下地上跪着的三个人,拧着厚厚的嘴唇说道:“公皙大人,这些刁民是什么东西,要不要我帮你收拾收拾。” 话音刚落,打手们就撸起袖子,摆出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 公皙然连忙摆手回绝,“无碍,无碍。” 公皙然向工头使了个眼色,又压低声音对他说道:“你们先回去吧,尺略克扣的工钱,我会想办法给你们补上,放心吧。” 工头十分感动,又有些为难,“大人,这样合适么?” “放心吧。”公皙然在工头的后背轻推一把,示意他赶快带人离开。 工头感动的流出泪水,他带头在公皙然面前重重了磕了三个头,然后贴着墙,远远躲着尺略逃走了。 尺略不屑的朝工头啐了一口,骂道:“刁民。” “尺略公子,多日不见了。”公皙然向尺略行礼道。 尺略嘿嘿一笑,“是啊,公皙大人,多日不见。” “不知公子有何贵干?” “哼哼,公皙大人,你是打算让本公子就这么站在门口说话么?” 公皙然连忙行礼,道歉道:“哦,实在抱歉,是在下多有得罪,请,里面请。” “哼!”尺略轻蔑的哼了一声,然后带着打手们大摇大摆走进公皙然的院子里。 “请几位院中暂坐,我去沏些茶水。” “都说公皙大人高洁,却也不至于来了客人不让进屋吧?是不是藏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啊?哈哈?”尺略哈哈大笑,几个打手也跟着讥笑起来。 “见笑了,在下这宅院实在是没有个像样的堂屋,倒不如这院子里清爽,还望公子不要嫌弃。” “呵呵,公皙大人别当真,我不过是说笑而已,呵呵。” 不多时,公皙然端上来一套茶具,他用手帕垫着壶柄,提起仍冒着蒸气的铜壶,给几人沏上了刚煮好的茶水。 尺略刚喝了一小口,却又吐了出来,说道:“哎!公皙大人!你说你住的差点也就算了,怎么连个好茶都舍不得?回头我让人给你送点好茶过来!别总喝这些劣茶。” 那几个打手一听这话,也不喝了,有个打手甚至直接将茶杯中的茶水泼在了院墙上。 公皙然轻微皱了下眉,似乎有些心疼那些茶水,却又微笑着说道:“那就多谢了。” “呵呵,公皙大人,你知道么?大王交给我一个苦差事!” “哦?什么事?” “就是你跟娰和予弄得那个烂摊子呗!” “香料厂么?” “可不!” “哦。”公皙然点点头。 “哎,要知道这香厂可是国库出的本钱,是属于大王的买卖,这个娰和予糟蹋国家财产,把多好的一门生意快搅和黄了!眼下他跟他爹密谋造反的事情东窗事发,却甩下这么一个烂摊子交给我,你说我糟心不糟心!” “有劳公子费心了。” “呵呵。”尺略一笑,脸上肥肉横起,泛起一层油光,“不过,既然大王把这事情交给我了,我就得把它办好,您说是不是?公皙大人?” “那是自然。” “要我说啊,这娰和予就是个蠢材,费了那么多功夫,也没见他挣到多少钱,我看了账本,营收情况很糟糕,为什么要把出厂价定的那么低?殊不知利润都让那些商人们赚去了?还有!工钱给的太多了!你见哪个官办工商给那么多工钱了?给工人的钱,那可都是属于大王的钱!哼!那帮流民整天就知道偷懒,要我说,一开始就不该留那么多人!应该把那些流民全部赶出吴国去!” 公皙然没有回答。 “呵呵,我有一个非常好的想法,既不需要养那么多没用的流民,又可以挣到很多利润,甚至连生产都可以省了。” “嗯?”公皙然不解的看着尺略。 “呵呵,虽然这个蛇棘香各国都有生产,但是就数咱们吴国的品质最优秀,据说比起其他国生产的蛇棘香,咱们吴国的香啊,还有一些独特的芬芳。我有个朋友,是晋国人,他说咱们的香料配方可能跟别的不太一样,他想买咱们的配方,价钱可是不菲啊!呵呵。” “公子想卖配方?” “嗯!我就说嘛,这个娰和予就是个蠢材,费劲吧唧的进料,生产,出售,最后还挣不到几个钱,哪里比得上卖配方啊?只要在布上写几个字,就能卖上大把大把的黄金,你说这好事,咱们何乐而不为呢?” 公皙然敷衍道:“公子聪颖。” “欸。”尺略用肩膀顶了下公皙然,笑眯眯说道:“听说这配方只有娰和予和你知道,公皙大人,可不要藏着掖着啊。你得清楚,这可都是属于大王的财产。” 公皙然摇头道:“我只在建厂的时候出了把力,后来生产和经营就没再管过,至于配方的事情,我并不知道。” 尺略挑起眼睛笑咪咪看着公皙然,然后贴在公皙然耳边,低语道:“公皙大人,嘿嘿,放心嘛,等这生意做成了,好处少不了你的。” “我真的不知道。”公皙然仍是摇头。 “欸,大人,咱又不是只卖一次,好几个诸侯国的朋友都想要呢!我算了算,够咱们挣一把的。” “公子,我说的是真的,我不知道。” “真的不知道?”尺略面带怒色。 “真的不知道。” 尺略拉下脸,指着公皙然恶狠狠道:“公皙然!你可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公子的想法固然好,但我确实不知道,配方这种东西,恐怕只能问和予要了。” “哼!好你个公皙然!你等着瞧!” 尺略生气的站起身来,一把将石凳踹倒在地,然后转身向院外走去。 打手们也纷纷将石凳踹倒,打砸了石桌上的茶具,而后扬长而去。 公皙然摇了摇头,默默清扫了地上的碎片,然后捡起铜壶,给自己沏了一杯茶。 他细细品了一口,这采自百年古树的新绿,入口苦涩,却回味甘甜。 这时,外面突然传来急促的敲门声,公皙然再次打开院门,只见蔡扩府上的管家正站在门外,那管家焦急万分,见到公皙然就扑通一下拜倒请求:“公皙大人啊!您快去府上看看蔡大人吧,他快要发疯了!” “怎么回事?” “蔡大人一个劲儿乱打乱骂,我们怎么拉都拉不住!现在城里面紧张,我担心隔墙有耳啊,大人,您快去帮帮我们劝劝蔡大人吧!” “好,我们走!”公皙然已经猜出七七八八,急忙锁上院门,跟随管家去往蔡扩府上。 ------------ 第一百二十九章 以死报国 公皙然来到蔡扩府上,还没进屋就听到里面传来吵嚷声。 蔡扩正愤怒的打砸着屋里的家什,嘴里骂个不停,“伯嚭!混蛋!奸人!吴国迟早败在你手上!” 管家慌乱抓住蔡扩衣袖,恳求道:“大人啊!嘘!别说了!别说了啊!这么大声会被人听到的!” “我偏要说!伯嚭!混蛋!奸人!” 管家无奈,苦巴巴看着公皙然,哀求道:“公皙大人啊!快让蔡大人别乱说话了!这可怎么行啊!外面风声正紧,他又这么口无遮拦,万一让太宰大人知道他这么说,那可就完了。” 公皙然点头称是,刚要上前劝慰蔡扩,谁知蔡扩竟一把拉住公皙然,大声嚷道:“公皙兄!气死我了!气死我了!那个伯嚭真是个混蛋!” “嘘,有什么事进屋慢慢说吧。” 蔡扩虽在气头上,但还是很听公皙然的话,他用力出了口气,来气公皙然进了堂屋,二人坐定之后,公皙然问道:“怎么回事?新的证据有反馈了么?” “哼!可不是么!公皙兄,我们发现的新证据绝对可以证明伍相国是被陷害的!但伯嚭根本没有受理,只是强行把我提交的证据压了下去!” 公皙然摇了摇头,叹气道:“哎,这也是可以预料到的,你见过伯嚭了?” “嗯!今天一大早我就跑去见他,提交了这份新的证据,本以为这么明显的证据伯嚭会认真对待!谁知他根本没当回事,只是勒令我抓紧定罪!这……这简直是无法无天!他眼中根本没有王法了!” “哎,算了。” “什么算了?!” “证据的事情。” “公晳兄难道打算放弃了?!” “不是放弃,其实一开始我就猜到了这种可能,之所以去寻找证据,只是想借此试探大王的态度,看来,大王是下定决心杀人了。” “可是!公皙兄……我们就这么放弃了?伍相国明明是清白的!” “哎。”公皙然摇了摇头,拍着蔡扩的肩膀说道:“没有什么清白不清白,只有大王想不想杀。” “可是!伍相国这样为吴国立下了汗马功劳的重臣,难道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就这样被冤枉?” “我们已经无能为力了,我想,伍相国恐怕早就猜到现在的结果了吧。我们救不了他了……” “不行!”蔡扩愤慨起身,高声说道:“我不能就这么放弃!我要面见大王!我必须公布这份证据!” “弟弟!”公皙然也站起来,强行按住蔡扩,将他按回座位上,然后平静的说道:“我不想看着你无故遭难,听哥哥的劝吧。” “哥……可是,我不甘心啊……不甘心……活了三十多年,我从没有这么窝心过,我这人不聪明,不太懂得变通,唯一信奉的事情就只有公正,我会用尽全力去维护法律的公正。我判了十几年案,百姓和大王都夸赞我铁面无私,可是,现在我明明知道伍相国是清白的,却要给他定罪,成为杀死忠良的罪魁祸首!这样的案子我定不下,这样的事我做不出来!如果我真的给伍相国定了这个莫名其妙的罪名,我就一定会遗臭万年!” “不会的。”公皙然脸上带着些许无奈的神情,眼神里似乎也暗含着对自我的否定和质疑,摇头说道:“后人会给你一个真实的评判。” 蔡扩笑了,有些绝望的说道:“后人知道什么?他们不过是从史官的记载中看些只言片语罢了,那些被埋没的真相,有谁会知道?我此时的真心,又有谁会理解!?我付出的代价,又有谁会在乎!?” 公皙然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沉默了片刻才说道:“后天就必须定罪了,到时候就按照伯嚭的意思来吧。” “如果我不按他的意思来呢?” “那也没有意义,你定不定罪,他都会把罪名定下来。” “哼哼,那就让他定吧。” 公皙然皱起眉头,注视蔡扩,为难的说道:“你要干什么?难道你不清楚伯嚭的势力么?他会放过你么?你得记住,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蔡扩沉思了一会儿,低头说道:“哥……会不会就是因为我们这些人从来没想过站出来反抗伯嚭,才让伯嚭的势力一步一步变得像现在这样强大?” 这句话如同一把利剑,刺穿了公皙然的内心,他一直以来坚持的观念似乎正承受着前所未有的拷问,沉默良久,他才低声说道:“我们的力量太渺小了,根本不能与伯嚭抗衡,我们只有先活下来,才能实践自己的抱负。” “可是,如果所有微小的力量都这么想,又有谁来驱散这片黑暗?难道我们就只能这样在黑暗的笼罩下苟活么?” “我们确实是在黑暗中苟活,可这世界是我们无力改变的,我们只能坚定信念,守护一片光明。” “不……不……”蔡扩笑着摇了摇头,“我们只会变成黑暗的一部分,或者在黑暗侵吞整个世界时,彻底的死去!” 沉默。 死一般的沉默。 过了很久,公皙然才站起来准备离开,临行时,他望着蔡扩,几次欲言又止,最终只能说道:“弟弟,别做傻事,好么?” 蔡扩脸上露出了释然的笑容,“哥,谢谢你。” 两天后,熹微的晨光照亮了姑苏城的每一个角落,在公皙然的院子里,那棵桃树上不知什么时候多出了一只鸟窝,雏鸟探出头来,睁开迷茫的眼睛,打量着这个陈旧而又崭新的世界。 或许它还没有学会飞翔,或许它还没有睡醒,它只是站在窝边,迷迷糊糊的晃动着脑袋。 仰望这日复一日湛蓝的天空,它似乎没有一丁点兴趣。 突然,它的眼睛有了神采,聚焦在墙角绽放的一朵小花上,它目不转睛的盯着那朵小花,抖擞着翅膀,跃跃欲试。 终于,它鼓足勇气,从枝头一跃而下,它试着振翅,翅膀却好像不听使唤,它如同一块石子,笔直砸向地面,而在它快要落地的瞬间,它突然展开双翅,紧贴地面滑翔,然后又忽的一下飞上高空,它绕着桃树飞了三圈,当它将视野放向远方时,它才发现原来的小窝是那么的渺小,而世界又是那么浩瀚。 它似乎忘记了墙角的那朵小花,只是纵情的飞着,飞着,忘乎所以沉浸在自由的天空里。 而就在这时,一阵狂风刮来,它稚嫩的翅膀根本无法与狂风抗衡,它挣扎着,拼尽全力扇动着翅膀,却仍是徒劳无功,最后,狂风吹乱了它的羽毛,狠狠将它摔在屋顶的残瓦上。 它似乎摔伤了爪子,忍着疼痛趔趄了两步,又再次站到屋顶的边缘,它整理翅膀,打算再次飞向高空,可狂风又席卷而来,它用爪子紧紧勾住瓦砾,这才艰难的稳住了身体。 当狂风过去,天空再次平和,它望着蓝天,似乎失去了之前的勇气,只是从屋顶飞下来,滑到墙角,停落在那朵小花旁。 它歪着脑袋看着那朵小花,然后它低下头,从花朵旁边叼了一只虫子。 公皙然抬头看了眼那只小鸟,它已经叼着虫子飞回了鸟巢。公皙然收起书卷,简单整理了一下院子,然后准备去府上办公。 这时,院外传来了急促的敲门声。 公皙然打开院门,发现来的人还是蔡扩府上的管家。 管家着急万分,慌乱说道:“公皙大人!公皙大人!不好了!我家蔡大人可能出大事了!” 公皙然见管家比上次还要恐慌,不由心头一颤,连忙问道:“什么情况!?出什么事了?” 管家急匆匆拿出一卷信简,塞给公皙然,说道:“我一早去给大人送饭,发现大人房间里空无一人,案头上只有这卷信简!信简是写给公皙大人的,小人不敢打开,也不知道里面写的什么,但是这几天蔡大人行为很古怪,总是一会哭一会笑,嘴里还念念有词,今天突然消失,还留了书信,我总觉得心里不太踏实,所以立即来找公皙大人了。请大人赶紧看看里面写了什么吧!” 公皙然一看,只见这信简的外面写着“公皙兄亲启”的字样。 公皙然脑中迅速闪过了所有可能发生的情况,他来不及做心理准备,只能暗自祈祷蔡扩不要做傻事,可是当他打开信简快速浏览之后,才知道事情恐怕比他想象的还要严重。 原来,蔡扩在信中说自己要带着证据去面见大王,如果大王不能正视他的证据,他就以死明志,他嘱托公皙然在他死后照顾他的家人,字里行间甚是坚决。显然,蔡扩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公皙大人!怎么样啊!蔡大人信里写了什么?该不会要做什么傻事吧?!”管家焦急的问道。 公皙然没有回答,他神情凝重,思索片刻之后,对管家命令道:“迅速将蔡大人家属带离姑苏城!快!” 管家虽然不明所以,但他完全能从公皙然的表情中了解到事态的严重性,他不敢再多问,连忙点头离开,按照公皙然的意思去办了。 随后,公皙然快马加鞭,向皇宫方向飞奔而去,就当他快要到达宫墙大门时,只见宫墙外的台场上聚集了大量百姓,这些人嬉笑着,议论着,交头接耳,朝着垓心指指点点,而被人群围在中心的不是别人,正是蔡扩。 蔡扩站在台场边缘,面向皇宫方向深深叩了三次头,他高声喊道:“大王!我既不是伍相国的同党,也从未有过忤逆之心,我心中信奉的,坚持的,就只有公正!我找到了证明伍相国清白的证据,可伯嚭根本无视证据的存在。如今,大王也无视我的证据,我明知伍相国清白,又如何给他定罪?!” 听到蔡扩这番呼喊,人群中议论纷纷。 “看来伍相国真是被冤枉的,我就说嘛,伍相国这么好的人怎么可能谋反?” “是啊,蔡大人刚正不阿,向来铁面无私,他既然说有证据,那就假不了。” “嘘!别乱说,乱说话是要掉脑袋的。” “哼,谁知道真相,当官的有一个算一个,都不是好人,咱们只管看个热闹,这官难不成要自杀么?” 最后,蔡扩再次向皇宫方向叩首,高声喊道:“大王!臣不得已,只能以死报国!” 说罢,蔡扩站起身来,双手揽住一条从头顶树干上悬下来的白绫,然后将白绫套在脖子上,当一切都准备好时,他急促的喘息着,空气进入鼻子,穿过白绫绕成的环形,在他胸腔里翻腾出滚烫的气息。 他非常紧张,却没有丝毫恐惧,毕竟跟自己所坚持的公正比起来,生命又算得上什么呢! 他不再犹豫,纵身跳下台子。 紧接着,气管瞬间被闸死,他拼命想要呼吸,却被白绫紧紧扼住,胸中气息无处逃逸,膨胀成血雾在肺里翻江倒海、横冲直撞,似乎随时会撑破他的胸口。 他眼里密布着血丝,在他视野中,原本花花绿绿的世界,逐渐变成了鲜血涂抹在白纸上的腥红墨染。 耳朵开始蜂鸣,那蜂鸣声几乎掩盖了周围嘈杂的人声,他拼尽全力想要分辨那些声音,他听到有人在讥讽,有人在惋惜,更有人幸灾乐祸。 突然他有一点后悔,这些愚昧的群众又怎么知道,他牺牲性命也要捍卫的并非伍子胥一个人的生死,而是整个国家的公正,是唯一可能捍卫这些平民尊严的法律。 他的身体开始痉挛,不断抽搐着,整个人如同烈风里飘摇的茅草,不自然的摇摆,他浑身上下每一个毛孔似乎被深深扎了一支绣花针,周身剧痛不断刺激着他每一寸肌肤。 不知挣扎了多久,他的气息平静了,他似乎嗅到了雪后深林的清新,他眼前的血海淹没了视野,整个世界变得一片漆黑,如同暗夜的深空,他的耳中安静了,再没有一点声音,仿佛置身幽旷的山谷,他身体再感受不到一丁点疼痛,取而代之是舒适的触感,就如同婴儿被爱抚时的温柔。 最后,他似乎听到一个声音。 这样做,你后悔么? 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因为一切都已经没有意义了。 ------------ 第一百三十章 神武试炼 蔡扩的身子逐渐平静下来,只是时不时蹬一下脚,每当他的身体做出动作时,都会在人群中引发一阵哄吵。 突然,一匹快马向着人群横冲直撞而来,人群吵嚷着向两边推搡,马头正前方迅速腾出一条道路。 来者正是公皙然,当快马与蔡扩只剩几步之遥时,只见公皙然从马背上飞身跃起,于空中拔出佩剑,转身横斩,瞬间将那白绫斩断。 蔡扩的身子如同凋零的枯叶一般飘散下来,公皙然顺势将其接住,而后抱紧蔡扩轻盈落在地面。 蔡扩猛烈咳嗽,原本舒适的感觉消失殆尽,浑身上下又如同针扎一般剧痛无比,耳中再次充斥着嘈杂的吵闹声,眼前飘荡的尘土覆盖在肮脏的街道和城墙上,他贪婪的呼吸污浊的尘埃,虽然每次呼吸都伴随着火辣辣的疼痛,他却感觉到无比舒畅。 公皙然低下头,看着怀中的蔡扩如释重负的说道:“还好我赶上了。” 蔡扩想说些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口,最后他紧紧抓住公皙然的衣袖,把头埋进公皙然胸口,放声痛哭。 这时,一个熟悉而又刺耳的声音从人群外传来。 “你们这群刁民!围在这儿干什么呢!?都给我滚!滚!” 话音刚落,原本围观的人群便立即作鸟兽散了。 公皙然抬头一看,来者正是尺略,他带着几个打手大摇大摆走上前来,笑着说道:“哎呦?!你俩这是唱的哪一出啊?哈哈!” 公皙然扶起蔡扩,帮他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而后向尺略行礼,指着树杈上的一个鸟窝说道:“蔡大人一时心血来潮,想要掏树上那个鸟窝,不料摔了个跟头。” “哼哼,甭跟我来这套,我知道是怎么回事!”尺略轻蔑的瞥了眼蔡扩,笑道:“蔡大人?上吊好玩么?” 蔡扩喘息着,脸色仍因为淤血而显得铁青,他不知说些什么,只是双目空空看着尺略。 “蔡大人,是不是对大王的决断不服啊?要不要本公子带蔡大人再去见见大王?” 蔡扩迷茫了片刻,然后呆滞的缓缓摇头。 “哈哈!”尺略大笑,指着公皙然说道:“公皙大人!你就不该救他!你倒是让他死啊?” 公皙然没有回应,只是冷眼看着尺略。 这时,尺略从腰间抽下腰带,肥硕的肚子一下子弹了出来,他将镶金腰带扔到蔡扩脸上,笑道:“蔡扩大人,我这条金带就送给你了,不如你就用它再上吊一次吧。” 蔡扩听到这话,突然情绪崩溃,他将那条金带踢得远远的,然后下意识抓紧公皙然,拼命的摇头,哭着央求道:“我不想死了!不想死了!我听话!太宰大人说的对!伍子胥有罪!有罪!他密谋造反!是欺君罔上的忤逆之罪!罪大恶极!罪不容诛!” “哈哈!哈哈!”尺略大笑着转过身去,挺起肚子,带上打手扬长而去。 上午的阳光毒辣、刺眼,几乎垂直劈砸下来,在每一个麻木的人身后钉下一个矮小的影子,蔡扩没再说一句话,他不敢再看公皙然一眼,只是低着头挪动步子,拖拽着影子默默混入污秽的人群之中。 六月初一,越女山,女神雕像前的广场上人山人海。 越女族人们纷纷穿上盛装,载歌载舞,欢腾雀跃,对于越女族人来说,神武试炼可是族中一等一的大事。 在试炼开始之前,先是盛大的舞蹈演出,只见一群越族女武士,不分男女,一色利索短发,手持短剑盾牌,以舞蹈的样式演绎着精妙的格斗技法。 张循不住赞叹,对和予说道:“越女族的格斗技法确实精妙绝伦,单从他们的动作就能看得出来,所以你第一场比试可不容易,一定要谨慎。” 和予显得有些紧张,皱起眉说道:“我对自己一点信心都没有……” 张循笑了,嘻嘻哈哈说道:“待会儿要是发现对手太强,你干脆就认怂,让人打个落花流水,屁滚尿流,说不定你四仰八叉的丑态被人嫌弃了,还就不娶你了呢!” 和予一脸难堪道:“小循哥!都什么时候了还拿我开玩笑,我现在正紧张呢!我第一场要是输了,你第二场可就必须得赢才行,但是越女族人同样以射术著称,想赢第二场又谈何容易!”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吧!我有信心!” “小循哥……我可从来没见你练过射箭啊……” “是啊,我不会射箭。” “那你还选射箭?!” “选格斗会被揍。” 和予一脸不爽,正要数落张循,张循却连忙指着舞台上说道:“快看!” 这时,舞蹈结束了,数名武士走上前来,其中几人手持短弓,其他几人则拿着强弩。 只见那几名拿着强弩的武士,分别将一个巴掌大的蜡球装载在强弩上,然后同时将蜡球垂直射向天空,紧接着,其他几名手持短弓的武士,同时开弓放箭,在蜡球飞至最高点时,将蜡球全部射破。崩裂的蜡球中,数不清的花瓣犹如飘洒的细雨一般纷繁洒落,美不胜收。 纷飞的花雨中,见月缓缓走上前来,见月身穿拖尾长裙,化着精致的妆容,完全没有了平时顽劣的样子,取而代之的是一副温婉婀娜的少女形象。 当花瓣飘落在地面,覆盖出一层轻盈的花毯时,优美的音乐响了起来,见月伴着音乐唱起了凄婉悠扬的歌曲。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和予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这样天籁一般的歌声竟然出自见月之口,在他印象里,见月刁蛮暴躁,声音尖利,或许唱些聒噪的曲调还算合适,又怎么能演绎出如此高山流水一般的韵律。 然而此刻,和予却深深陶醉在见月的歌声中,那歌声时而低婉,如清晨娇嫩的花瓣上将要滑落的露水;时而宁谧,如深夜璀璨的星空下相依恋人的细语绵言;时而空灵,如长满芳草的旷野中嬉戏的莺声燕语。 一曲歌罢,和予仍陶醉其中,过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鼓掌喝彩。 张循见和予一脸爱慕,又讥笑道:“和予,你看看见月,只要稍微打扮打扮,那绝对是个美人胚子,我真觉得你俩挺般配的。” 和予连忙摇头:“不行,不行!她要是华夏女子,我还……嗯……还行……但要让我遵循着族寨里的规矩,今后就留在这里,我可做不到。再说了,小循哥!你别总想着牺牲自己人好不好!” 听到这话,霜荼用衣袖掩面笑道:“小循哥哥又在开玩笑了。” “就是!就是!你倒是不慌!要是输了,我妹妹怎么办啊!”和予焦急的说道。 “哼!真要是输了,我也想好了!我就死活不同意!任你越女族怎么折腾,我只管不说话,不吃饭,让那见月守个活寡!气死他们!” “好!那咱俩商量好了!就这么办!”和予附和道。 “嗯!咱俩就死猪不怕开水烫!当两块滚刀肉!” “嗯!” 这话把霜荼逗得噗嗤一声乐了出来,她目光坚定的看着张循,伸出手紧紧握住张循一根手指,说道:“小循哥哥,加油!” “嗯!我们一定能赢!” 女神雕像手中的剑刃投下细长的影子,随着阳光角度的改变,影子偏转至广场正中央。这时,纷洛出现在广场中,她一身雍容华贵的衣裙,端庄典雅,向人群款款走来,她是越女族中唯一留着长发的人,乌黑的发丝长垂在背后,随着步子轻微摆动。 纷洛走上广场前的高台,在一把巨大的椅子上坐下,然后纷洛向族人简短介绍了张循等人,并大致说明了举行神武试炼的原因,随后,她向女神雕塑跪拜,所有越女族人也纷纷跪下,向女神雕塑跪拜行礼。 礼仪过后,纷洛一声令下,伴随着节奏明快的鼓点,神武试炼开始了。 第一场试炼是盾甲格斗,出战的是娰和予,跟和予对战的是一名女性武士。双方持木盾和木剑进行格斗,掉下擂台或者认输则视为失败。 张循帮和予穿好护具,然后拍着他的肩膀笑道:“哈,对面是个女的,应该会好打一点!” 和予一脸苦相,“小循哥……人家叫越女山,而且在这都是女的说了算,说不定这个女武士是最强的!根本不会好打!” “嗯!是啊!我也这么觉得,哈哈。” “那你还说会好打些……” “安慰安慰你嘛,行了,别紧张,只管上去战斗就是了!你想啊,你之前跟姬政哥、公皙哥学了那么久,要知道小姬的功夫可是天下第一!公皙兄也是高手中的高手,所以你师承两大高手,怎么会弱嘛!” 霜荼也说道:“是呀,哥哥的功夫其实很厉害的!” 听到这话,和予显然有了一些信心,他坚定的点了点头,然后提起木剑和木盾,对张循和霜荼说道:“好!我上了!” “哥哥!加油!” 这时,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呵呵,勇气可嘉!勇气可嘉!但是只会徒劳无功!哈哈!” 张循寻着声音抬头一看,说话的竟然是萧摄,他万万没想到,萧摄竟然会出现在这里。 “呵呵!好久不见了!张将军!”萧摄上前行礼道。 “萧将军?你……你为何会在这里?!” “我为何不能在这里?越女山,你们能来,我也来得了,再者,我还好奇呢,张将军倒是为何会出现在此地啊?” 张循原本对萧摄就有防备,见萧摄不愿说明缘由,更是觉得来者不善,于是说道:“呵呵,天下如此之大,我们却能在这个角落相见,就算各有各的理由,但也是有些机缘吧。不过,萧将军既然此时露面,想必是有些高见?” “哈哈!高见谈不上,我只是不忍心看你们就这么落败罢了,你们没有跟越女族人交过手,自然不知道他们的厉害。” “我们知道,越女族人盾甲格斗的技巧非常高超,即便是徒手格斗,也甚有章法。” “哼。”萧摄摇了摇头道:“你们最多只是知道一些皮毛罢了。” “哦?怎讲?” 萧摄接着说道:“华夏人向来只喜欢剑,君子佩长剑,侠客佩短剑,虽然也有其他兵器,例如刀、斧、戟、钺、弓、弩、叉,却很少有人喜欢用盾,殊不知,纵是你兵器各式各样,技法变化多端,在盾甲面前,也只不过是张牙舞爪罢了。” “非也!”张循反驳道:“盾兵不是没有,阵法中也时常要用到盾。再说了,持盾就会迟钝,防护有加,却逊于进攻,战场上或许还有用,但一对一的决斗中,盾就没有什么优势了。” “胡说,只不过在华夏没人愿意研究盾甲格斗的技法罢了,待会儿,跟越女武士一交手,你就知道这盾甲格斗的威力了。” 听萧摄这么一说,张循突然猜到,萧摄之所以会来越女山,可能就是为了学习盾甲格斗技法,于是他继续说道:“莫非萧将军知道如何克制越女族的盾甲格斗术?” 萧摄摇头道:“以我的观察,目前尚没有任何一种技法可以克制越女族的盾甲格斗,所以我敢断言,娰和予必败!” 和予一听就急了,生气的说道:“你过来就是为了说这个?你说必败就必败?我要是赢了,你以死谢罪么!?” “哈哈!”萧摄狂笑道:“有趣!有趣!虽然你必败,但我还是不希望你败啊!” “哼!不希望我败?你会安什么好心?虽然跟你不熟,但我听说你不是什么好人!” 霜荼连忙拽了拽和予的衣袖,轻声说道:“哥哥,别激动。” “哈哈!你说对了!我从来都不是什么好人!”萧摄瞪大眼睛,脸上露出凶恶的笑。 “哼!你走吧!我要上去试炼了!你说我赢不了,哼,那你是不知道我跟谁学的剑法!我师父剑法天下第一!待会儿我就打赢女武士给你们看看!” “别着急!别着急!和予公子,我并不是那个意思,其实,我非常希望你能赢,而且,我能让你赢!” ------------ 第一百三十一章 盾甲格斗 听到这话,和予产生了一点兴趣,他将信将疑的看着萧摄,略有不屑的说道:“你能让我赢?你刚才不是说越女族武士非常厉害,我根本打不过么?” “对!正常情况你根本打不过,但是,我能帮你创造出不那么正常的情况,呵呵。” “哼,肯定是什么歪门邪道!” “哈哈!算是吧!按照你们所谓的道德,我的做法的确是歪门邪道,但是只要能取胜,只要能达到自己想要的目的,又有什么不可以呢?”萧摄说着,取出两只小瓶子,一红一白,然后一把拉住和予的手,没等和予拒绝,就将两只瓶子塞进和予手中。 “毒药?” “呵呵。”萧摄笑道:“红色的是毒药,白色的是解药,你现在吃下解药,然后把毒药涂在衣袖上,一会儿上场打斗,毒药就会挥发,那个武士会中毒,而你却不会有事。” “你要杀人?” “哈哈,怎么会?这种毒药只会让人意识模糊,失去战斗能力罢了。” 和予十分犹豫,他握着两只小瓶子,内心无比纠结,如果用毒药,或许可以取得试炼的胜利,但手段却卑鄙下流,有悖于自己一直以来为人处世的原则;如果不用毒药,就很可能输掉试炼,不但自己要和不熟悉的见月成婚,张循和妹妹的婚约也会遭到破坏,结果是他不能接受的。 不行!不能输!对付越女族这种无理的要求,讲什么仁义道德?! 和予捏住了白瓶的瓶塞,几乎要打开瓶子时却又停住了。 不管面对什么样的境遇,都不应该改变初衷,也不该打破自己的原则。如果真的用了毒药,所付出的代价恐怕比输掉试炼还要惨重。 还是放弃这种卑鄙的想法吧,谁说自己一定会输呢?万一赢了呢?要是输了就认命,见月虽然刁蛮了一些,倒也算是个好姑娘。 不!不行!自己的事情倒还好,张循和妹妹怎么办?必须为他们考虑! 道德,原则,都见鬼去吧! 必须赢! 和予屏住呼吸,用力捏住瓶塞,几乎要用全身的力气将瓶子打开。 就在这时,张循按住了和予的手,他将两个瓶子从和予手中拿了出来,然后塞给萧摄,说道:“和予,这种方式不适合你,你只管去打!放开了打,不要有负担。” “可是……可是,咱们输不起!” “呵呵。”张循微笑道:“相信我!即便你输了,下一场我也一定会赢!” “能……能么?下场比试射术,越女族射术更厉害,而小循哥,你……你连十步开外的鹿都射不中……”和予完全不能相信张循那毫无根据的自信。 “嘿嘿,多嘴。”张循笑着拍了下和予的脑袋,然后他收起笑容,严肃的注视着和予,坚定说道:“不用多想,我说能赢,就一定能赢!相信我!” “嗯……”和予勉为其难点了点头。 随后,和予便在众人的欢呼声中走向擂台。 看着和予的背影,萧摄不屑的说道:“哼,愚蠢。” “你有什么企图?”张循问道。 “企图?我能有什么企图?在这里遇到故人,我自然是想要帮你们啊。” “哼。”张循轻蔑的哼了一声,说道:“这种说法,你自己都不信。” 萧摄突然大笑道:“哈哈,你说的对,说的对,我也觉得自己的借口实在是太拙劣了。” “说说吧,你是为了什么?你既然希望我们赢,一定有原因吧。” “嗯,我听说在神武试炼之后,还藏着一个重大的秘密,一个越女族人守护了两百多年的秘密。然而,想要揭开这个秘密,首先要通过神武试炼。” “所以,你才希望我们能赢。” “是的,我很好奇那个秘密是什么,呵呵,我们的目标重合了,怎么样?让我帮帮你们?” “不必了。”张循摇头道:“我们一定能赢!” 和予登上擂台,女武士也准备就位。和予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提起木剑,架上盾牌,做好了格斗的准备,透过盾牌和剑身之间的缝隙,和予看到女武士利索的短发正在风中颤动,她肌肉发达,身形矫健,脸上除了杀气,再没有任何表情。 和予能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他非常紧张,持着盾牌的左手有些僵硬,毕竟他从没有使用过盾牌,也不了解任何盾甲格斗的技巧,他试图效仿女武士的动作,不停变动着盾牌的位置,然而一抬手,盾牌的上边缘竟重重撞在自己下巴上,笨拙的姿态惹得众人哈哈大笑。 “哈哈,跟你对决的可是我们越女族第一武士呢!”这时,嘈杂的人群里传来一个清脆的声音。 和予向台下一看,只见见月正趴在台边,歪着脑袋,睁着水灵灵的大眼睛,笑眯眯看着他。 和予冲着见月做了个鬼脸,见月也连忙回敬了一个更夸张的鬼脸。 正当二人隔空嬉闹之时,一声铜锣的脆响宣告了试炼的开始。 没等和予反应过来,女武士已经冲至面前,紧接着高高跃起,挥剑向下劈砍而来,和予下意识抬起左手,以盾牌格挡,“咚”的一声闷响,和予左手被震得生疼,虽然成功挡住了第一击,但和予的身子因为剧烈的冲击力而倾斜,险些失去重心。 和予刚站稳脚步,女武士便转身顺劈,从和予右侧横砍而来,和予出剑挡住,不料这一剑竟是佯攻,只见女武士猛然向前突进,用身子顶住盾牌向和予左侧重重撞去,和予来不及防御,被撞飞出去,狠狠摔在地上。 “和予!”看到和予被揍的狼狈样子,见月忍不住叫出声来:“你赶紧起来!快给我打回去!” 和予躺在地上,看着见月双手握拳,一副不服输的样子,反倒觉得十分好笑。见月啊,你倒是希望我赢,还是希望我输啊? 和予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然后架好盾牌,向女武士冲杀过去,他学着女武士的样子,飞起跳劈,只见那女武士毫不慌张,将身子半蹲回缩,抬起盾牌护住顶部。 乍一看,这与之前第一次交锋似乎没有什么区别,只不过攻守方反转而已。但当剑锋与盾牌接触的一瞬间,区别却显现了出来,不同于第一次的闷响,这次撞击几乎没有什么声音,和予的剑并不是垂直砍在盾牌上,而是贴着盾牌滑了下去,剑身一滑,和予立即失去了支撑,整个身子趔趄了一下。女武士完全没有给和予站稳的机会,她猛蹬小腿,利用之前半蹲时储备的能量,向前奋力一顶,将和予整个人顶飞出去。 原来,女武士看似平淡无奇的格挡却蕴含着精妙的技法,她半蹲时,重心下移,腿部半弯,腰部却丝毫没有放松,这样的动作不仅是防守,更是为接下来的反击做好了准备。此外,她的盾牌并非垂直格挡,而是倾斜出一个精妙的角度,这个角度正好会偏转攻击的力度,不仅可以减少盾牌承受的力量,还会使攻击者受到侧向的反馈力,从而失去重心。 好在和予及时用剑抵住地面,勉强将已经悬空的身子撑住,这才没有掉下擂台,他爬回台面,坐在擂台边缘休息,这一下摔得非常狠,口中竟然吐出血来,正当他打算抹掉血再起身战斗时,见月却心疼的拉住了他,见月递给他一块洁白的手帕,心疼的说道:“疼不疼啊?” 和予看着见月眉头紧皱,一脸心疼的样子,更是觉得又好气又好笑。除此之外,他似乎对见月产生了一些好感,他笑着接过手帕,然后将手帕塞进怀里,接着他用袖子抹掉嘴上的鲜血,然后站起身来。 接下来发生的一幕,令所有人意想不到。只见,和予竟将盾牌狠狠砸向女武士,女武士抬手一挡,将和予的盾牌弹到台下。 和予平举右手,单手持剑,直指女武士。冷笑挑衅道:“来吧。” 女武士抡起木剑向和予展开了密集的攻击,虽然和予扔掉了盾牌,看起来少了防护的兵器,但对于从未使用过盾牌的和予来说,现在单手持剑反倒是得心应手。和予很快恢复了沉着冷静,现在的他机敏迅捷,时而招架,时而躲闪,将女武士的凶猛攻势一一化解。 但女武士毕竟功夫高强、技法精湛,一时仍占据优势,和予找不到机会,根本无法发动有意义的进攻,只能被动躲闪、防御,和予被步步紧逼,眼看就要掉下台去。 眼看和予一只脚已经退至擂台边缘,那女武士乘胜追击,猛然向前突刺,这一剑极具攻击性,和予已经无处逃脱,如果他想要躲闪,就一定会跌落台下。 谁料和予完全不顾跌落的风险,身子向右侧一闪,竟然躲过了这一突刺,不过这次躲闪却令和予再无退路,他失去重心,向台下跌落。可就在他即将落台之时,和予突然伸出左手,一把抓住女武士突刺而来的右手手腕,猛然用力一拽,硬生生将自己拽回台上。 女武士也吃了一惊,想不到和予竟然出此险招。和予紧抓女武士的右手不放,并将其木剑死死夹在腋下,这要是真刀真枪的格斗,和予恐怕已经死了。但比武用的毕竟是木剑,这样的危险动作并不会对和予造成什么伤害,反倒令他绝地逢生。紧接着,和予抬起右手,向女武士持盾的手腕处砍去。 这一下正砍在女武士的手背上,她一吃疼,盾牌掉落在擂台上。和予快步上前,向女武士挥剑砍去,女武士侧身闪避躲过了和予的进攻。女武士本以为和予会继续追杀,没想到他竟放开女武士不管,径直转向女武士的盾牌。他从地上捡起盾牌,然后用力一扔,将盾牌远远扔了出去。 众人看的惊呆,想不到这场盾甲格斗在十几个回合之后,竟然变成了剑术比拼。 此时,见月眉宇不展,神情矛盾,她清楚在双方都没了盾牌的情况下,胜利的天平正在向和予这边倾斜,这对她而言,应该不是个好消息。 但是看着和予脸上那自信的微笑,她内心却荡漾起欣喜的波澜,她希望这个男人能一步一步克服困难走向胜利,或许只有那样,才足以证明这个男人是一个真正的勇者,配得上自己的爱。 可是,如果和予真的胜利了,和予就再也无法属于她了。 想到这里,她不由自主低下头,她不知道该庆幸还是该紧张,她弄不清楚自己的内心,她从来没有喜欢过一个男人,殊不知这种矛盾而纠结的心理,正是源自一颗萌动的少女心。 突然,和予向见月这边望了一眼,两人目光交汇的瞬间,见月痴迷了,和予是那样的英俊,他的笑容是那样迷人,见月感觉自己心跳在加速,脸几乎红到了耳根,见月连忙转过头去,避开和予的目光。 和予也回过神来,将注意力集中在女武士身上,两人都没了盾牌,现在和予已经再无劣势,他将木剑一横,直指女武士,身姿矫健如虎,双目犀利如风,“该我了!” 说罢,和予提起木剑向女武士猛冲过去,展开了凌厉的攻击,木剑掀起万丈巨浪,席卷千层仞雪,气势如虹,不可阻挡。原本女武士还能抵抗和予的进攻,但是现在没了盾牌,她显然难以招架这样刚猛的攻势。 和予跟随姬政努力学习剑法的成果终于得以彰显,几个回合之后,和予连连进攻,步步紧逼,女武士彻底无法抵御,一个不小心被和予挑飞木剑,她不愿投降,仍徒手向和予进攻,和予抓住空挡,将剑身一抖,正打在女武士后背,紧接着一个转身侧踢,将女武士踢倒在地。 和予走上前去,木剑向下一指,正抵在女武士咽喉,“你打不过我,认输吧!” 场下传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和予也高兴至极,频频向众人挥手示意。然后他转过身去,望向台下的见月,脸上洋溢出灿烂的笑容。 ------------ 第一百三十二章 射术对决 见月做出一副生气的表情,但不知为何,却难掩内心的喜悦,她嘟起嘴,冲着和予做了个鬼脸。 可就在这时,那女武士竟突然起身,趁和予不注意,用同样的方法紧紧抓住和予持有木剑的手腕,她用力向下一拽,将和予整个人拉了下来,和予径直向下摔倒,正趴在女武士身上,只见武士一个兔子蹬鹰,双脚蹬住和予小腹用力向上一踹,将和予整个人蹬飞了出去。 当和予重重摔落在地之后,他才发现自己已经跌落擂台了。 此时,铜锣声响起,纷洛从高台的座位上站起来,向众人宣告,“神武试炼第一场,盾甲格斗,娰和予落败。” 和予羞愤交加,狠狠一拳捶在地上,他觉得人群里满是对他的嘲笑和讥讽,他低下头,逃一般的向场外走去。 “和予!”见月追了过来,一把拉住和予的衣袖,她帮和予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歪着脑袋,抬起头看着和予,她脸颊微红,眼神里满是爱慕之情,“你真厉害,几乎就赢了!” 和予十分懊恼,显得十分低落,“哼,可我还是输了,这下你高兴了吧……” “嘻嘻,你要是赢了我确实会不高兴,但你要是毫无招架之力,被痛揍一顿然后输掉,我会更不高兴!”见月紧紧握住和予的手,摇晃着手臂说道:“嘿嘿,这样的结果是最好的!嗯!最好的!” “哎,真可惜……”和予摇了摇头,没再说什么,只是落寞的回到了广场边缘。 “小循哥,我……哎……我大意了……”和予郁闷极了。 张循安慰道:“没关系,你已经很厉害了,谁也想不到你能打成这样,你几乎是赢了。” “欸,大意了……大意了……”和予依旧悔恨不已。 “好了!接下来该我了!”张循伸了个懒腰,俨然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霜荼抓住张循的手,目光坚定道:“小循哥哥,加油!” “嗯!相信我!我一定会赢的!” 第二场试炼比的是射术,规则也很简单。在广场北面的竹林外,每隔二十步就从高处用绳子悬下一支靶子,射中二十步开外的靶子,算一分,射中四十步开外的靶子,算两分,以此类推,射中一百步开外的靶子,算五分,一共五支箭,射完之后计算得分,分数多者胜利,若是五箭之后打成平手,就一箭一箭继续加射,直到分出胜负。 张循眯起眼睛,望着百步开外的靶子,不由自主咋舌道:“啧啧啧,这也太扯了……” 只见,那所谓的靶子不过是一个比桃子大不了多少的草团,草团很轻,正随风在空中来回摇晃,想要从百步开外射中这个小草团,简直是天方夜谭。 张循迎着鼎沸的人声,缓缓走向赛场,赛场边缘画出一条白线,这条线就是射击的起点。 在白线左边,放置着各式各样的弓,有长臂弓、短猎弓、反曲弓,种类繁多,不一而足。白线右边放置着不同类型的弩,有木质的,铜质的,单手的,双手的,令人眼花缭乱。 张循摇了摇头,自语道:“我这辈子还是头一次见到这么多样式的弓弩。” “呵呵,选一把趁手的吧。” 不知什么时候,陈音也来到了赛场上,他手中握着一柄青木短弓,背上背着一支箭袋,箭袋里面只有五支红羽箭矢。 “陈长老。”张循行了个礼,有些疑惑的问道:“难不成我要与您对决?” “正是。”陈音回了个礼,“越女族人向来重视神武试炼,一定会选派最强的人来参与试炼,虽然我原本是外人,但现在早已经是越女族一员,我来到越女山后,学习了越女族的射术,技法更加精进,如今趁着还未老死,暂居越女族第一射手之位。” “哦,原来如此。” 陈音向身后弓弩一挥手,说道:“请选一把弓吧。” 张循摇了摇头,故意提高音调笑着对众人高声问道:“我有个疑问,若是我不用弓弩,只是随手一扔就把箭扔到了最远的靶子上,那样的话算不算分?” 听到张循这话,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哄堂大笑,人们议论着,讥讽着,嘲笑张循只会吹牛。 “哈哈,用手扔?这家伙疯了吧?!” “吹牛呢!真是胡扯?能用手扔出一百步?就算是石块也难!” “哼!你看他那样子,肯定是吹牛呢!我打赌,他连最轻的弓都拉不开!哈哈!” 在一片唏嘘声中,张循走到弓架前,顺手拿起一把长臂弓,他扣住弓弦,想要拉开长弓,谁知这把弓的臂力远比想象中要重,他呲牙裂嘴,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长弓拉开一半。 “太轻!” 张循将长弓放回原处,高声说道。 这句话配上之前滑稽的动作更是引得众人哈哈大笑。张循也不理睬,又踱步至弩架前,顺手拿起一把青铜强弩,这次光是把弩举起来都相当吃力,更别说上弦了,他举了片刻便觉得胳膊酸疼,只得将青铜强弩放回原处。 “还是太轻!”张循又高声说道。 人群再次哄堂大笑,人们指着张循肆意讥讽。 “小循哥在干嘛?”和予焦急之于又感到一些尴尬。 霜荼摇了摇头,“不知道……” “他这不是在闹笑话么?” “不是的,小循哥哥这么做肯定是有原因的!”霜荼握紧拳头,仍然非常坚定。 张循来回踱步,抬头望向高台上的纷洛,大声说道:“这么重要的神武试炼,我竟然找不到一把趁手的弓弩,哎,难不成我只能用手扔箭?” 一直冷眼看待张循胡闹的纷洛终于发话了,她一甩长袖,说道:“可以,如果你用手扔中靶子,也算你得分。” “神武试炼难道不应该公平么?陈长老可以用弓,而我却因为找不到合适的弓弩只能用手扔箭?这显然不公平!” “那你想怎样?” “要我说,即便我找到了趁手的弓弩也一样不公平,毕竟陈长老用的是自己用惯的弓,而我却要现抓一把。” “那你可有惯用的弓弩?” “来的时候并未带着。” “胡闹。”纷洛眼睛一横,面露怒色,但随即又轻轻一笑,“哼哼,随你怎么样,只要不过白线,不管你用什么办法,能把箭插到靶子上,就算你得分。” “如此便好!” “那就开始吧。” “且慢!”张循再次问道:“我看这会儿风大,如果一会儿我射中靶子的箭被风吹落了,还算么?” “那说明射得不够精准,着力不足,掉了就自然不能算分。” “原来如此,那好,开始吧!” 陈音走上前来,向纷洛行礼道:“族长,既然为了公平,不如让张循先射几箭练练手,熟悉一下环境。” 纷洛点头应允道:“好,张循可以先射五十箭,权当练习。” “不必!”张循突然高举右手,断然拒绝。 这一举动引得众人疑惑、惊叹,他们想不明白张循为什么要放弃这难得的练习机会。 陈音也劝道:“族长既然答应让你练习,你就可以先练一练,哪怕是先熟悉一下山谷中的风力。” “不必了,风力什么的我根本不在乎!” 陈音眉头紧皱,不知张循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他只得无奈摇了摇头,“那就开始吧……” “小循哥!”和予在场外高呼道:“别放弃这机会啊!干嘛不练练?!她都说了让你练的!” 张循冲和予摆了摆手,笑道:“放心吧,没事的。” 霜荼没有说什么,依旧坚定注视着张循,二人四目相对,自是脉脉含情。 “随你吧。”纷洛低声说道。 而后,纷洛一声令下,神武试炼第二场开始了。 一阵铜锣敲过,陈音走至张循面前,说道:“按照神武试炼的规则,我先射,然后你再射。” 张循点了点头,暗地里握紧了拳头。 陈音缓缓走至白线前,左手挺出青木短弓,右手从背后取出一只红羽箭,轻轻搭在弓弦上。 人群安静了,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似乎是怕呼吸声惊扰到射手,也似乎是怕气息影响到箭矢的轨迹,人们默默注视着,等待箭羽飞出的瞬间。山谷里,呼啸的山风始终没有停息,五个草团在风中来回摇曳,一副不知疲惫的样子。 张循手心渗出冷汗,汗水在风中吹干,带走了大量热量,双手冰凉冰凉的,更加剧了紧张的情绪。他看着不停晃动的草团,不知还要等多久风才会停,毕竟在这样的风力情况下,即便想要射中最近的靶子也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谁知,就在张循暗自摇头时,一道红色光影竟突然从那青木短弓中射出,红羽箭向着百步开外的靶子直飞而去,仿佛是晴空中一道爆裂霹雳。 转瞬之后,张循还没回过神,人群中却爆发出一阵热烈的喝彩。 只见那只百步开外的草团上正扎着一支红羽箭矢,摇曳在始终没有停息过的山风中。 张循目瞪口呆,暗自拜服,想不到陈音的射术竟然如此出神入化。 “接下来该你了。”陈音说道。 “嗯……” 张循似乎还没有回过神来,之前的嚣张气焰也完全消失不见,他默默走到弩架前,从上面拿下一支青铜弩。 “青铜弩虽然力度大,而且精度优秀,但是强弩本身太沉,不易操控,我劝你不要用。”陈音真诚相劝,所言并无虚假。 张循没有理睬,仍将那支青铜强弩端下来放在地上。接下来,他又从弩架上取下木质双槽弩、双臂弩等,并将各式弩器一一放置在地面上。众人看的迷茫,不知道张循打算如何应对。 不一会儿,张循就将原本摆满弩的架子腾了个干净,然后,他将架子放倒,平铺在地上,架子很高,与腰部齐平。 张循从地上端起最开始取下的青铜强弩,将强弩放在弩架上,然后他拿出几根绳子,将青铜弩与弩架紧紧绑住,固定好之后,青铜弩连同弩架就形成了一张稳固的弩床。 做好了这些准备工作之后,张循才拉开弩弦,从一旁的箭袋里取出一支蓝羽箭矢,他将箭矢扣入箭槽,弯下腰,脸紧紧贴在箭槽上,闭上一只眼睛,仔细瞄准,不停调整着弩的角度。 微调了好一会儿,张循才终于直起身子,目视着远处不停摇晃的靶子。 他在等风停。 草团在风中不停摇晃,似乎一直不知停息,过了很久,张循仍然没有发射,他还在耐心的等待。 人群都等得不耐烦了,他们开始怨声载道,埋怨张循迟迟不射,就连心如止水的陈音也流露出了一些急躁神情。 又过了好一会儿,风力似乎减弱了,草团摇晃的幅度也变小了,左右摆动几次之后竟真的停了下来! 说时迟,那时快,张循抓住难得时机,果断扣动扳机向着目标射出一箭,电光火石之间,蓝羽箭矢划破长空,向着目标直飞而去。 人们被这突如其来的一箭震惊了,原本喧闹嘈杂的人群顿时鸦雀无声,然而,片刻之后,短暂的安静却被一片哄堂大笑取而代之。 只见,五个草团又在风中摇晃起来,除了陈音之前射中的那支红羽箭以外,一切都没有任何变化——张循脱靶了。 人群不留情面的讥笑着。 “一开始我还以为他会很厉害,哈哈,看来根本是个不中用的家伙啊!” “就是就是!之前那么嚣张,现在傻了吧,哈哈,族长让他练练,他竟然拒绝?哈哈,真是丢人!” “就是!就是!也不知道小主看上他哪里了?比起和予公子,他差远了!” “可不?他还要等风停,哼!就算没风也一样射不中!哈哈!傻了吧唧的样子,真可笑!” 张循却没有理睬,只是蹲下身子,一边调整弩的角度,一边自顾自摇了摇头,笑着叹气道:“哎,高了一点点……” 陈音斜眼瞟着张循,脸上神情令人难以捉摸,他不知道张循究竟在计划什么,但看样子不像是在胡闹。 ------------ 第一百三十三章 意料之外 陈音再次走到白线前,缓缓拉开青木短弓,没等风停,他又迅速射出一箭,这一箭也不出意外命中了百步开外的靶子。 接下来,又轮到张循了。 张循再次蹲下身子瞄准,还是和上次一样,瞄准之后,他继续等风停息,人们等得不耐烦,在场外喝起倒彩。 良久,风又停了片刻,张循抓住转瞬即逝的机会,又射一箭。 这一箭与上次不同,蓝羽箭正中目标,张循握紧拳头暗自庆贺,可人群中却没有任何喝彩的声音,仍旧是一番讥讽。 原来,张循这一箭只不过射中了二十步开外的靶子。 “二十步的靶子?哈哈,倒是真的可以用手扔!” “可不?费了半天劲,又是做弩床,又是瞄准,还没完没了等风停,结果就是射了个二十步远的靶子啊?” “我家三岁的小孩都能比他准!二十步?哈哈,顶着风都没问题!” 听着这番讥讽,和予都有些难为情,他低声说道:“真不知道小循哥在想什么……” 这时,萧摄突然走来,对和予说道:“这还看不出来么?他是故意出丑,好让见月只留你一个人!” 一听这话,和予顿时一惊,眼睛里满是矛盾,他绝不肯相信萧摄的话,但仔细一想,张循之前的种种表现似乎就是在故意出丑,而且,张循之前口口声声说能赢,但张循根本不会射箭,以他的射术,又怎么可能赢得了陈音?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不可能……小循哥……他不是那样的人……”和予眼神茫然,言语没有一点自信。 “哈哈!哈哈!信不信由你,你就等着瞧吧!”萧摄大笑着离开了。 霜荼拉住和予的袖子,“哥哥!你要相信小循哥哥,无论什么时候他都不会做出那种事情的!” “嗯……我,我知道……”和予点了点头,目光黯淡,他向见月那边望去。果然,见月正瞥眼瞧着张循,脸上满是嫌弃。 接下来,第三箭,第四箭,陈音都命中了百步外的目标,而张循却连连脱靶,此时,陈音得二十分,张循得一分,而两人都只剩下最后一箭了。 “认输!” “认输!” “认输!” 人群高声呼喊着,人们指着张循,发出各种嘲讽的怪声。 张循毫不理会,只是收敛了笑容,凝神微调着弩的角度。 陈音走至白线前面,注视着最近的一分靶,那个靶子上,插着张循唯一命中的蓝羽箭。 “其实你已经输了,就算下一箭我脱靶,你得五分,也改变不了结果了。”陈音走来对张循说道。 张循笑道:“呵呵,真的么?陈长老,其实我的战术思路和你当年的战术思路是一样的。” 听到这句话,陈音大吃一惊,他瞪大眼睛看着张循,脸部的肌肉紧抽着,有些出乎意料的说道:“不可能,我的思路,不,你怎么可能知道?” “呵呵,我问了当年你们参与试炼时的情况,不得不说,我很受启发。” “哼,那又怎样,当年我毕竟是输了。” “那是你故意的,其实最开始,你的战术思路是非常精彩的。” “不,我当时根本不可能赢,第四箭,我没能射中五分靶,只得了四分,而越女族射手五箭全部命中最远的靶子,一共得二十五分,我根本赢不了。” “是的,最后你以二十四比二十五落败,但是,我有个疑问,你第四箭为什么会只得四分?我想,以你的射术,全部命中五分靶是没有问题的,就算你一时失误,结果也只能是脱靶,你之所以第四箭得四分,是因为你一开始就想好了,第四箭绝对不能射在五分靶上!” “呵呵,好吧,你说的没错,我当时的确是那样考虑的,但是同样的战术,我能执行,你却执行不了。” “或许吧,但结果最终会怎样,在最后一箭射出去之前,又有谁能知道呢?还望陈长老能给我一个机会。” “好!那我就给你一个机会。” “多谢!” 陈音说罢,挺出短弓,迅速射出一箭,这一箭不偏不倚,正好射中五分靶,此时,那个百步开外小草团上,密集的插着五支红羽箭。 人群中再次爆发出热烈的喝彩声,而在那片喝彩声中,也夹杂着一些对张循的嘲讽。 “陈长老不愧是越女族的第一射手!” “这样的人才配的上咱们的族长!” “就是!张循这家伙根本配不上见月小主,都这个时候了,早就没有意义了怎么还不认输!” 陈音对张循点了点头,而张循则向陈音深深行了个礼,“多谢陈长老成全!” “接下来就看你自己了,我只能帮你到这里了。”随后,陈音退至一旁,默默看着张循。 和予甚是难过,他无法不怀疑张循的意图,眼下败局已定,他只能做好牺牲自己的准备。 “妹妹,等会儿,我会跟见月求情,让她只留我一人……” 霜荼没有说什么,只是默默摇了摇头,然后转过身去,全神贯注看向张循。 张循缓缓走到弩床前,从一旁的箭袋里抽出最后一只蓝羽箭矢,他将蓝羽箭拿在面前端详了良久,然后取出一块抹布,在箭头上反复擦拭,擦完之后还不停的用嘴吹,吹完又拿起抹布擦个没完。 人群再次爆发出一阵哄堂大笑。 “他这是什么意思?擦干净就能射准了么?” “哈哈,瞧他那个样子,分明是在胡闹!” “半天了他一共才射了四箭,换了我,够射二百箭了!真是浪费时间!” “可不是么?!其实早就结束了,要不是为了等族长宣布,我早就回去了!” 张循擦了好半天,才终于把抹布放在一边,然后将那支蓝羽箭放入箭槽。 接下来,又是漫长的等待,草团在风中不停的摇晃,画出五个弧形的轨迹,仿佛是五张咧开的大嘴,正肆意嘲笑着张循。 张循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既不焦躁也不慌乱,只是冷眼看着前方,耐心的等待着。 又过了好一会儿,风力逐渐减弱了,五个草团摇摆的幅度也缓缓变小,终于,在一个瞬间,插着五支红羽箭的五分靶率先停了下来,正纹丝不动静止在半空中。 张循抓住机会,冷静扣动扳机,只见那支蓝羽箭向着最远的靶子飞射而去,在空中划出一道蓝色的闪电,精准劈在靶子上。 他射中了! 此时,那个百步开外的五分靶上,密集的插着六支箭矢,五支红羽,一支蓝羽。 人群骚动起来,但并非庆祝张循射中靶子,而是准备庆祝神武试炼的胜利。在他们看来张循早已经输了,只不过这一箭射出去之后,整个神武试炼就结束了。 场外,和予落寞的低着头,一言不发。霜荼神情纠结,也不知道该如何劝慰。 萧摄又走了过来,一脸鬼魅,“我说的没错吧,张循一开始就知道,他根本赢不了,他所做的一切就是为了牺牲你!哈哈!” 见月欢快的跑到和予面前,拉起和予的手,开心说道:“哈哈,和予,你终于属于我啦!” 和予神情低落,微微抬起头对见月说道:“见月,我会嫁给你的,但是,请你放过张循,可以么?” “好!我只要和予就足够了!” “哈哈!哈哈!我说什么来着!”萧摄在一旁狂笑不止。 与此同时,陈音走到张循面前,遗憾的说道:“我说过,我可以执行的战术,你或许执行不了。” “是么?”张循不慌不忙微笑道。 “当年,我之所以第四箭射在四分靶子上,是因为我有信心利用最后一箭射断五分靶上悬着的绳子。” “最后你放弃了。” “或许是因为我爱上了纷洛,也或许是为了给自己找一个离开俗世的理由,最后一箭,我没有射断绳子,而仅仅是射中了靶子。” “嗯,如果你射断绳子,就可以取胜了。” “没错,但是这样的战术思路并不适合你,我看得出来,你根本不懂射箭,之前四箭都是在找角度,老实说,光是射中最后一箭已是万分不易了,更别提将百步外的绳子射断,呵呵,那对你而言,那是完全不可能的。” 张循点头道:“没错,你说的一点没错,不过你还是给了我机会。” “嗯,如果我最后一箭射在四分靶上,你就一点机会也没有了。” “是的,如果你最后一箭射在四分靶上,即便我将五分靶上的绳子射断,也只会是一比四落败,所以,我还是要感谢你给了我一个机会。” 陈音没再说什么,只是笑着摇了摇头。 “安静!” 纷洛威严的声音打破了此间的嘈杂,人群瞬间安静下来。 纷洛站起身来,高声宣布道:“神武试炼第二场,射术,胜负已分,张循落……” “且慢!” 张循突然打断道。 “嗯?你有什么要说的?胜负已经显而易见。” “未必!” 张循猛然转过身,右臂向前一甩,指着远处的靶子说道:“看!” 众人顺着张循手指的方向看去,这才发现一丝异样,原来最远的靶子上竟然冒出股股黑烟,就在众人疑惑不解之时,那个草团竟突然燃起明火,转眼变成了一个燃烧的火球,山风袭来,火球在空中飞舞,分外骇人。 片刻之后,火球燃烧殆尽,化作一团黑灰,在风中消失的无影无踪。 此时,再看那五只靶子,只剩下最近的一分靶上还留着一支蓝羽箭。 “胜负如何?现在才算是显而易见!”张循高声说道。 震惊之余,纷洛疑惑的问道:“你是如何做到的?” “其实,我根本不懂射箭,但我又必须赢得这场比试,所以,我需要计划一套适合的战术。” “嗯,在射术比试中,射断绳子,射劈对手的箭,甚至射碎靶子,都是可行的策略,但用箭烧掉靶子,呵呵,我怎么也想不通。” “射最后一箭之前,我用抹布反复擦拭了箭头,原因就在于此。” “哦?” “越女族寨的北面是一片竹林,竹林之上是峭壁,而在那峭壁下面,有不少岩洞,泉水流过岩洞会带走矿盐,越女族人正是用这种泉水沉淀矿盐,制作了佐酒用的冰竹,而在这些岩洞里,也可以找到大量硝石和硫矿。” “原来如此,你并不是用抹布将箭头擦干净,而是为了抹上火硝和硫磺,对么?” “正是!箭头射入靶子,火硝和硫磺受到摩擦,燃起火焰烧掉靶子,这和射断绳子是一样的战术。” “呵呵,你赢了。”纷洛脸上浮现出一丝笑容。 随后,纷洛站起身来,郑重宣布:“神武试炼第二场,射术,胜负已分,张循获胜!” 听到结果,和予兴奋的跳了起来,他双拳紧握,兴高采烈的欢呼道:“小循哥!太厉害了!太厉害了!” 霜荼也兴奋的说道:“我就知道小循哥哥一定有办法!” “哈哈!是啊!是啊!小循哥真厉害!” “气死我了!”见月嘟起嘴,指着和予说道:“和予!下一场我一定会赢!你一定是属于我的!” “咧咧咧!”和予咧着嘴冲见月做了个鬼脸。 “哼!”见月也回了一个鬼脸。 见到两人这样,霜荼反倒捂着嘴笑道:“哥哥,说真的,你和见月还真是般配呢。” “哪有?!” “哼。”萧摄看着张循,哼了一声,自语道:“算你有两下子。” 陈音走上前来,拍了拍张循的肩膀,说道:“后生可畏。” 张循行了个礼,道:“多谢!” “还从没有人来到过神武试炼的第三场,既然你们能开启前无古人之事,我想你们也能创造新的奇迹,请务必努力。” “我们会尽力的,多谢陈长老!” “如果你们能赢得神武试炼,将有一个秘密等待你们揭晓,这是越女族祖训中所记载的预言,或许你们将会是解开那个秘密的人。” “什么秘密?” 正当张循疑惑不解时时,纷洛向众人宣布,“神武试炼已比试两场,张循等人一胜一负。第三场,虹光星象之术!择五日之后,六月初六,吉时举行。试炼者,见月!娰霜荼!” ------------ 第一百三十四章 出征齐国 上午的神武试炼结束之后,纷洛回到了自己的寝宫,此时,娰苏明正坐在淡紫色的纱幔下自斟自饮。 纷洛来到娰苏明面前,从娰苏明手中抢过酒壶,给自己斟满了一杯酒,然后伸出手在娰苏明的酒杯上碰了一下,没等娰苏明举杯,纷洛便一饮而尽。 “你为什么没有去看?”纷洛又给自己斟了一杯酒。 “呵呵。”娰苏明摇晃着杯中琼浆,嘴角微笑,两颊醉红,“有什么可看的?反正结果不还是一样?” “万一他们赢了呢?”纷洛笑着举起酒杯,轻柔环抱娰苏明,柔情卓态,尽显妩媚。 娰苏明双眼迷离,跟纷洛碰杯同饮,笑道:“那也一样。” “怎么讲?” “这些都是注定的事儿,强求也没有意义,若是他们注定会输,那就输吧,若是他们注定会赢,那就赢吧,何必强求呢?” “当年的你可不是这个样子。” “哦?是么?呵呵,当年的我是什么样子?” “当年的你,心中装下了整个世界,遇到了你,我才知道,这天,其实不止是头顶上方的圆圈;这地,也不只是四面封闭的孤山;外面花花世界,是那么的精彩,天下那么大,我们有太多事情可以去做。” 娰苏明歪着脑袋,自嘲道:“我当年居然那样愚蠢。” 纷洛笑着摇了摇头,“是啊,你当年就是那么愚蠢。” “好吧,不提当年了。”娰苏明摆了摆手,然后身子向后一倒,扑通一下躺在垫子上,“他们怎么输的?跟我说说吧。” “不,他们没有输,平了。”纷洛说罢,便站起身来,走到娰苏明面前,然后在娰苏明身边躺下。 “哦?想不到,真是想不到,他们居然能打平,这样的事情在越女族两百多年历史里应该是从未有过的吧?” “嗯,从没有发生过。” “那么,还会有第三场?” “嗯,会有,安排在五天之后。” “呵呵,无所谓了。” “和予若是嫁给了见月,你会高兴么?” 娰苏明转过身来,一把搂住纷洛,紧贴着纷洛的脸,“我想,当年如果我留在越女山,说不定我的人生会很幸福。” “现在的你才会这么想,当年的你可不会这么想。”纷洛笑着把手贴在了娰苏明胸前。 “纷洛,真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能持续多久。” “不要走了……”纷洛低声细语。 沉默良久,娰苏明将纷洛紧紧搂入怀中,终于说道:“好……” 越女山的盛大试炼刚刚结束,与此同时,正午时分,姑苏城东郊,一场出征仪式又拉开了帷幕。 吴王夫差一身戎装,昂首立于高台之上。在他脚下,三万步兵、五千水兵以及五十艘战船正整装待发。 这一次,吴王联盟陈国、鲁国、越国,共同进军齐国,吴陆军与陈国、鲁国联军由陆上进攻齐国。吴水军与越国联军,由水上进攻齐国。两路兵马计划在齐国内河入海口——柴湾汇聚,只要攻下柴湾,即可水陆并进,攻下齐国。 此时,战船整齐排列在湖面上,如同连绵起伏的山丘。战船上下,水陆两军英姿风发,士兵的铠甲在阳光下熠熠生辉,锋利的兵器鳞次栉比,整齐的队列里,鲜亮的旌旗随风飘展。 吴王向众人宣讲,而后亲自点将授印,下令水陆大军向齐国方向同时开进。一时间,陆军大气磅礴,一路向北,荡起尘埃百尺;水军浩浩荡荡,扬帆向东,卷起白浪千层。 仪式结束之后,公皙然仍然眺望着,直到军队消失在看不见的远方,他才回过头来准备离开。这时,他看到了不远处的蔡扩,二人目光交汇,蔡扩却连忙低下头,逃一般离开了。 公皙然身子一颤,他本想追上去说点什么,却又不知如何开口,只得定住身子,停在了原地。 “公皙大人!”一个尖锐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公皙然转身一看,只见一个肥硕的身影走了过来,来者正是尺略。 “尺略公子。”公皙然行礼道。 “公皙大人,何必多礼,你我之间不需要这么客气,呵呵。”尺略一手扶着肚子,一手摇摆着说道。 “公子有何事?” “没什么事,呵呵,就是看到公皙大人了,特意过来打个招呼。哦,对了,上次的事情还望大人不要放在心上,那几个手下不懂事,砸了公皙大人的茶具,我已经惩罚了他们,还望大人不要怪罪,呵呵,过两日啊,我让人给您送一副上好的茶具过去。” “不必,不必,公子见外了。” “呵呵,公皙大人,我接了手才知道,经营香厂还真是个苦差事,呵呵,那些工人各个都是混蛋,给他们那么多钱还不好好干活,真是气死我了。” “有劳公子管教了。” “可不,前天他们还闹了起来,我知道后,气不打一处出,拉了几个人把他们一顿痛打,哈哈!你是不知道,这一打可就老实了,他们各个跪地求饶,那样子太可笑了。” 公皙然微微皱眉,却装出一副笑容,点了点头道:“公子费心了。” 尺略一挑眉,用肥厚的肩膀顶了下公皙然,“欸,公皙大人,我又联系了几个买主,这次的出价更高,只要咱们把这配方一卖,什么都不用操心,大把大把的黄金可就到手了,怎么样?跟兄弟一块挣一把?” 公皙然摇了摇头,行礼道:“公子,在下真的不知道配方。” “哼,给脸不要脸!”尺略脸色突变,甩下一句狠话之后,愤愤离去。 半个时辰之后,姑苏城的天牢里,阳光角度向下倾斜,透过狭小的窗子,扩大了牢狱里的光亮。 伍子胥身边堆满了书卷,此时,他正一手啃着鸡腿,一手握着一卷《诗经》,他眯起眼睛,满脸笑意的读书,似乎很是享受。 牢头走过来,恭敬说道:“相国,公皙大人求见。” “哦,让他过来吧。” “喏。” 片刻之后,公皙然来到监牢前,向伍子胥深深行了个礼道:“下官见过相国大人。” “呵呵,坐吧,坐吧,咱们坐下聊。” 公皙然点了点头,然后在石板上跪坐下来。 “欸,你那样疼不疼啊,应该像我这样,你看,腿一盘,屁股着地,呵呵,舒服多了。” 公皙然摇了摇头道:“我这样就可以了。” “那随你吧。”伍子胥笑着说道。 “相国……”公皙然似乎有些难以启齿,犹豫片刻还是说道:“您的谋反罪名已经定死了,再无推翻的可能了。” “没关系,没关系,这结果我早就知道了。” “蔡大人一直努力想要帮您翻案,但是……他并没有成功。” “嗯,我知道,外面的事情我都很清楚,哎,我死不足惜,只可惜啊,毁了一颗好苗子……不过,都无所谓了,呵呵。” “相国的家人我已悉数安顿了,还望相国不用担心。” “嗯,我要多谢谢你啊。”伍子胥说着,向公皙然行了个礼。 “在下有愧!”公皙然连忙回礼。 “呵呵,你身上有你爷爷的影子。” “您认识他?” “嗯,认识,公皙玄鉴,他和娰桓澈,颜灵御,他们三个也是师兄弟,呵呵,就像你们三个一样。不过可惜啊,天妒英才,他的寿命实在是太短暂了。” “我自幼离家,能尽孝的时间并不长,但家翁的教诲却句句铭记在心……” 伍子胥抬起头看着窗外,似乎在翻阅着那些陈旧的记忆,良久,他摇了摇头,用低沉的语调说道:“算了,都是些陈年旧事了,我也不愿多想了,你回去吧……” “相国。”公皙然还想说什么,却无话可说,他再次向伍子胥深深行礼,起身说道:“保重……” 公皙然转身,向外面走去。 “我死后,把我的眼睛挖出来挂在城门上,我想看看,勾践是如何灭掉吴国的。” 公皙然停住脚步,他没有回头,也没有点头应允,只是轻轻地呼出一口气,然后离开了阴暗的地牢,走向了火辣的阳光中。 另外一边,会稽城萧条的街道上始终飘荡着动物粪便的臭味,刚刚下完一场小雨,更是满地泥泞,稀稀落落的行人们穿着破旧肮脏的衣服,踩着污泥,各自忙碌着。 姬政和越王正骑着马去往演武场视察士兵的操练情况。 越王说道:“姬大将军,今天吴国向齐国出征了,你怎么看?” “国力层面来看,吴国不如齐国。齐国虽然衰颓,但毕竟是大国,吴国虽然兴旺,但毕竟是小国,两国国力相距甚远,绝不是一两年时间可以赶上。军力层面来看,齐国不如吴国。近来吴国数年征战,皆是大获全胜,人心鼎盛,军势鼎盛,而齐国人心涣散,军力衰颓。所以吴国必然追求速战速决。” “嗯……嗯……”越王陷入沉思。 “吴王被胜利冲昏头脑,自以为已经具备了争霸天下的资格,其实就吴国真实国力而言,离真正霸主还差的很远。然而,这一仗,吴国若是毫无招架之力,大败而归,则有可能令吴王认清现实,打消争霸的念头,从对齐国作战的泥潭中脱身出来。而那样一来,吴国就会养精蓄锐,发展国力,巩固对周边的诸侯的控制,对于我们来说,可就是大难临头了。” “大将军分析的非常有道理!那我们应该怎么做?” “我们绝不能让吴国大胜,但更不能让吴国大败。如果战争初期进展顺利,我们就要暗中破坏,如果进展不顺利,我们就要倾力帮助。无论如何,我们都要将吴国推进战争泥潭,使其欲胜而不得,欲退而不舍。” “哈哈,好一个欲胜而不得,欲退而不舍!哈哈,我得姬大将军,胜过千军万马!”越王赞美道。 姬政有些不好意思,忙说道:“大王,月底我们就要出征了。这次出征正好可以检验一下军队战力,这两年来,我以新法练兵,士兵们的组织和协作远胜于从前,但军队的磨炼不能只停留在演武场上,还必须经过实战的检验和打磨,这次面对真正的战争,也是我们一次难得的实战机会。” “好!走!我们去看看这次新募的士兵!” “喏!” 二人来到一片演武场,这里,二百名新招募的士兵正在操练,这些士兵基本上都不到二十岁,他们稚嫩的脸上仍然写满了懵懂和茫然。 越王和姬政走上阅兵台,看着下面的士兵,问道:“大将军,这些士兵是否可用?” “尚不可用。” “为何?是因为他们身体不够健硕么?” 姬政摇了摇头。 “那是因为他们没有经验,武艺不佳么?” “也不是。” “那是为什么?” “因为他们还没有足够的勇气,大王需要引导他们,让他们知道自己为何而战,为谁而战。” “嗯,你说的对。”越王点头道。 于是越王跳下阅兵台,走到士兵们身边,近距离的观看士兵们训练,还时不时的帮助个别士兵纠正动作。 士兵们见大王如此用心,也各个拼命训练,过了一会儿,越王招呼大家休息,并示意众人围坐在他面前。 待众人坐定安静之后,越王背靠着阅兵台,对众人说道:“诸位将士,十年前,吴国侵略我越国河山,屠戮我军士百姓,践踏我社稷尊严,那时,你们在场的很多人都因此而家破人亡,流离失所!我和你们一样,经历了惨痛的过去,然而,我们都苟活了下来,既然我们都还活着,我们就必须为死去的亲人报仇,为饱受欺凌的越国报仇!” “报仇!报仇!”台下士兵群情激奋,齐声高呼。 “诸位将士,你们都是越国的勇士,是越国的骄傲,你们应征入伍,为的是保家卫国,为的是报仇雪恨!” “保家卫国!报仇雪恨!”士兵们高喊着。 越王猛的拔出宝剑,平举至身体右侧,刚要说话,谁知一只青蛙竟突然从阅兵台上跳到了越王的宝剑上。 众人被这一幕惊住了,有些小兵竟憋不住,嘻嘻笑起来。 这时,越王却表情严肃的将剑轻轻放到阅兵台上,然后恭敬的对着那只鼓着肚皮的青蛙行礼,并向众人说道:“这只青蛙非常有勇气,面对宝剑却毫无惧色,它的勇气值得尊重!” 一旁的姬政连忙向青蛙行礼道:“此乃怒蛙可式!” 众人纷纷点头,也都站起身来,向青蛙行礼。 “怒蛙尚且如此,何况我等?!”越王说着转身向众人行礼道:“你们的勇气更值得尊重!我相信,只要我们拥有勇气和信念,就一定可以战胜吴国!报仇雪恨!” “报仇雪恨!报仇雪恨!” 一时间,群情激奋,士气高昂。 ------------ 第一百三十五章 虹光星象 六月初六上午,强烈的阳光灿烂夺目,第三场试炼即将在祭祀神殿举行,此时,张循等人已经在神殿中等候了。 霜荼静静站着,眼眉低垂,从进入神殿开始就一言不发。张循侧身把霜荼揽在怀里,用下巴轻轻抵住她的额头,微笑说道:“小霜,你很紧张吗?” 霜荼并未抬头,只是轻声“嗯”了一声作为应答,显然,她还没有从紧张的情绪中缓解出来。 张循笑了笑,“小霜啊,你还记得铜板游戏吗?” 霜荼愣了一下,瞪大眼睛看着张循。 “我一直觉得自己是个很聪明的人,但是那次的铜板游戏,我却一直解不出来,但是你只看了一下就全解开了,我从来没遇到过像你这么聪明的人!所以你完全不用紧张,我相信你一定可以赢。如果是比体力相关的内容我可能还会担心,但这一场试炼比试的是智慧。哈哈,这方面你肯定比见月强多了!” “可是……我们连比什么都不知道。”霜荼面露难色。 和予站在一旁,双手环抱胸前,不服气的说道:“这越女族人也真是过分,之前两场比的都是他们擅长的项目,最后这一场连比什么都不说,只说是什么虹光星象之术,这是什么玩意儿啊?” 张循嘿嘿一笑,说道:“呵呵,人家出题难还不是为了把你留下?我看你直接嫁给见月好了,这样赛也不用比了,岂不是皆大欢喜?” “小循哥,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情开玩笑?还想不想当我妹夫了……真是的……”和予说罢,转身把霜荼从张循怀里拉出来,对霜荼说道:“妹妹,别有压力!哥哥知道你是最聪明的!你只管安心比试就好了!不管结果如何,我都会保证你幸福!” “哥哥……” “好了好了。”张循拍了下和予的后背,说道:“你越这么说小霜压力越大,放心,小霜会赢的!” “嗯!”霜荼看着张循用力点了点头。 这时,伴随一声钟鸣,厚厚的帘布几乎在同一时间从神殿四周放了下来,原本明亮的神殿突然黯淡无光,一时间竟宛若黑夜。 人们的眼睛还未来得及适应昏暗,突然,一道光芒从神殿顶照射下来。只见,头顶的那只神凰浮雕竟映射出夺目的光芒,双翅上十八根晶矿雕琢而成的火羽将阳光衍射得犹如烈焰一般。 在这片神圣的光辉之中,纷洛牵着见月的手从神殿外面缓缓走来,她们两人都穿着华丽的衣服,就如同悬顶上那只飞翔的神凰一样,庄重而美丽。 纷洛走上台阶,来到祭坛前,她双手举起,向着悬顶的神凰祈福,台阶下面,越女族人们也跟着举起双手,纷纷向神凰祈福。 和予目视前方,压低声音问张循:“哥,咱们举手不?” “举什么?万一人家是求姻缘呢?” “哦,也对……” 可话还没说完,和予一瞟眼,却看到张循已经将双手高高举起。 “欸?你不是说不举手么?” “我想了想,入乡随俗嘛,万一神凰保佑呢?”张循一脸坏笑。 “这……” 于是,三人也纷纷将双手举高,向神凰祈福。 片刻之后,纷洛放下双手,对着身后的族人做了个手势,族人应命,扳动了一个位于神殿边缘的机关。突然,原本沐浴在火焰中的神凰竟立即变得全无光彩,整个神殿陷入一片黑暗之中,紧接着,神凰的心脏处开启了一个圆孔,光线从圆孔中穿过,在祭坛前面的平台上投影下一片璀璨的星空。 人们被眼前的景象震撼,仿佛置身于浩瀚的宇宙,在浩渺的虚空和绚烂的星河之中穿行而过,自己的身躯不过是一粒尘埃,而人类千百年的历史也不过是繁星一闪。 “星空无垠,变化无穷,无论天下大势还是一人生死,在星空之中皆有应对,以此为卜,可知世间万事。” 纷洛转过身,向着所有人继续说道。 “常人所谓星象,不过二十八星宿,天分四极,北为玄武,东为青龙,南为朱雀,西为白虎,一极之中,分七宿,共为二十八星宿。” “知此二十八星宿,可通晓时令,辨别方位,预知凶吉,然而除此之外,也再无更多作用。” “而我越女族人所谓星象,绝不仅限于这四极二十八星宿,星空之中,可见者共五千三百七十二颗,其中主星四百九十一颗,归于八十八星宿。” “此八十八星宿实时变化,各有寓意,以这八十八星宿占卜,足可知晓世间一切。二百多年前,先祖正是通过观察星象,预知了瘟疫和战乱,及时迁徙才得以保全族人性命,之后,先祖以星象为指引,带领族人来到了此地。” “今日,以虹光投影一年之中的星象,是为虹光星象之术。这平台之上,每一个光点就是一颗星,明亮者为四百九十一颗主星,黯淡者为其余辅星,所有星星共计五千三百七十二颗。” 张循定神看着平台上密密麻麻的光点,这些光点有的明亮,有的黯淡,它们象征着天空的繁星,展示了四季重叠的星空,张循甚至找到了北斗七星和最为明亮的太白星。 张循又抬头看了眼神凰心脏处那不过井口大小的圆盘,不禁低声自语道:“越女族人果然厉害,能在那么小的圆盘上雕刻五千多个点,而且位置、大小都恰能通过阳光的投射,反映出星空的特点。” 和予却顾不上赞美,只是对张循说道:“可是这不公平,如果这是越女族的秘术,那么他们一定天天盯着这些星星看个没完没了,可是我妹妹从没有接触过这玩意儿,不管规则如何,都是不公平的。” 纷洛似乎听到了和予的质疑,却没有正面反驳,只是冷冷一笑道:“越女族的星象占卜非常玄奥,常人倾尽一生也只能学得七八成,只有极其聪慧之人才能习得全部精髓。我身为族长,每日研习,如今也不过学到了三分之一,见月岁数小,只是刚刚开始学习辨识星象。今天的试炼比的就是八十八星宿的辨识,所以,并没有什么不公平之处。” 和予不服,仍是低声念叨:“那也不公平……” 纷洛没有理会,继续说道:“稍后,我会命人启动机关,在一刻钟时间之内,这里会依次投射出八十八星宿的形状,见月以及娰霜荼二人,需要记住这八十八星宿的形状和名称,之后,二人各自抽选三个星宿,并从这五千三百七十二颗星星中将各自抽选的三个星宿标注出来,无误者获胜,若二人均能正确,先完成标注者获胜。” “这不合理!”和予突然高声抗议道。 “有什么不合理的?”纷洛看着和予问道。 “这种事情,人根本不可能做到。一刻钟内怎么可能记住八十八个从没有见过的星宿呢!更别说要找出来了。而且,见月之前肯定天天学习,早就对这些星宿很熟悉了。而我妹妹完全没接触过啊!两个人从一开始就有天壤之别啊!” “你吵嚷什么!”见月生气的反驳道:“我也是刚刚才开始学习,占不了她多少便宜的……” “那也不公平,小霜还一次没看过呢!” “那……那大不了……一会儿,我不看了!让她一个人看,总行了吧?”见月嘟着嘴道。 和予刚要说什么,霜荼却赶忙拽住他的胳膊,微笑着道:“哥哥,哥哥,没关系的。我会努力完成的。”接着,她转头对纷洛和见月继续说道:“我接受这样的规则。” “好,既然你可以接受,其他人怎么想就不重要了。”纷洛将手抚摸在祭坛上,转身对霜荼等人继续说道:“神武试炼并不仅仅是你们换得自由婚姻的赌局,神武试炼有着更为神圣和崇高的意义,是越女族存在的根本,之所以同意你们参与神武试炼,完全是上天注定的选择和安排,是命运对你们的眷顾!如果你们无法通过这次试炼,那也就不配解开越女族人守护了二百多年的秘密!”。 神殿里再次恢复了安宁,平台上投影的星空似乎不时的闪动,恰如夜空里的繁星。 纷洛站在星光前,仿佛执掌着整个宇宙的神女,她庄严的宣布道:“神武试炼第三场,虹光星象之术,开始!” 于是,见月和霜荼两人分别走上前来,相隔几步站立,同时面向满是群星的平台。 而后,只听见石阶下和悬顶上同时传来低沉的机械传动声,紧接着,神殿里顿时一片黑暗,伸手不见五指。 突然,平台上出现了七颗星,七星之间以直线相连,呈现出勺子一般的形状。 和予用胳膊肘碰了下张循,低声说道:“这个我知道,这是北斗七星。” “嘘,别出声,不要打扰到小霜。” “哦……” 七星呈现了片刻之后,在七星下面缓缓浮现出一个字——“斗”,这个字刚刚呈现清晰,却立即连同七星消失在一片黑暗之中。 紧接着,八颗星出现在黑暗之中,这八颗星两明六暗,连线呈交叉排布的样子,片刻之后,八星之下,逐渐浮现出一个字——“井”。 随即,十八颗星组成的“角”宿、十六颗星组成的“奎”宿等等分别呈现,仅仅一刻钟的时间内,八十八星宿全部依次出现在平台之上。 当第八十八个星宿——“泽”宿的十九颗星星在平台上呈现出蜿蜒的折线之后,神殿里顿时变得一片漆黑。 然后,黑暗中突然响起了凄婉的箫声,伴随着箫声,纷洛歌唱起来,那歌声犹如航船在天际的星河里穿梭,向着宇宙无限的黑暗缓缓而去。 张循觉得这首曲子似乎在哪里听过,但他并不通晓音律,也不甚喜欢,所以想不出这首曲子的名字,不过,他听得出来,这曲子虽然凄婉忧伤,却似乎描述着宏大的事情,蕴含着玄奥的哲理。 当歌声渐渐进入**,璀璨的星空再次出现在平台之上,人们陶醉在这浩瀚的宇宙中,几乎忘却了时间的流逝,仿佛伴随着繁星埋没在了无尽的永恒中。 一曲歌罢,已恍如隔世,此时,萧摄仍沉浸在这首歌曲之中,他的脸上似乎书写着无尽的忧伤,他知道,这首歌的曲子的名字是《涿鹿》。 随后,纷洛宣布道:“八十八星宿已经全部展示,接下来,娰霜荼先抽选需要标注的星宿。” 霜荼走上祭坛前来,只见在祭坛上摆着八十八枚铜钱大小的金板,每一枚金板上都写着不同的星宿名称。 随后,纷洛命人将八十八枚金板全部倒入一个青铜坛里,这坛子肚大口小,只能伸进一只手。 霜荼将手伸入坛中,从里面依次选出了三枚金板,上面的星宿分别是六颗星星组成的“关”宿,十一颗星星组成的“危”宿,以及十四颗星星组成的“曳”宿。 霜荼抽完之后转身离开祭坛,而后,纷洛说道:“接下来,由见月抽取。” 话音刚落,和予却立即提出了疑议,“我怎么知道这些金板是不是有标记?万一见月选的全是做了标记的呢?!” “我没有!哼!你干嘛总是怀疑我!”见月生气的说道。 “我……我不是怀疑你……只是,嗯……我们需要公平。”和予似乎意识到了自己有些失态,支支吾吾的答道。 “呵呵,没有关系,你可以上来替见月抽取。”纷洛说道。 “母亲!”见月不满的说道:“怎么可以让他抽取呢?他根本不配!” “没关系,让他来吧,这也是上天对他的一次考验。” “好!我来!” 于是,和予走上前来,将手伸进坛子里,从中取出了三枚,这三枚星宿分别是十六颗星星组成的“心”宿,七颗星星组成的“鬼”宿,以及三颗星星组成的“寰”宿。 “好了,就这样了。”和予说罢,就打算往回走。 纷洛却突然笑着说道:“好,我已经知道你的心思了。” “哦?什么意思?” “你所抽选的六枚星宿金板,已经预示了你们的命运和想法,行了,你回去吧。” 这话似乎引起了和予的好奇,他刚想要问些什么,却欲言又止,然后默默的走了回去。 ------------ 第一百三十六章 决定胜负 随后,众人各归其位,越女族人给见月和霜荼二人分别递上了一支粗大的毛笔,笔尖上散发着黯淡幽光,见月的笔尖苍蓝,霜荼的笔尖翠绿,两支笔上都沾满了荧光的矿物染料。 见月一脸愁绪,不时挠头,苦思冥想,而霜荼却始终面无表情的伫在原地,她闭着眼睛,仿佛融化在黑暗之中。 纷洛再次宣布道:“娰霜荼需要标注的星宿为‘关’、‘危’、‘曳’三宿;见月需要标注的星宿为‘心’、‘鬼’、‘寰’三宿,那么,见月、娰霜荼,你们可以开始标记了!” 平台上繁星密布,周围却是漆黑一片,而正是这片黑暗将原本有限的空间辐射成了无尽的世界。 见月绕着平台来回踱步,好一会儿才在平台的东侧找到了“心”宿的六颗主星,她走上前去,蹲在地上用毛笔将“心”宿的主星相连,并以主星为基础,继续连接剩余的辅星,不一会儿,便将“心”宿在群星之中标注了出来。 当东部星空的“心”宿泛着苍蓝色幽光呈现在众人眼前时,全场一片惊叹。 和予低声嘀咕道:“果然还是事先学会一些更好。唉,在那么短的时间内,人怎么可能记住这么多东西呢?况且,这密密麻麻的星点,完全没有规律可循,要怎么才能将星宿分辨出来?” 张循摇头道:“别太担心了。见月什么情况我不清楚,但是小霜的聪慧可是常人都无法企及的。你看,她现在表情多镇定,咱们要相信她,她一定能做到。” “但这根本不是相不相信的事儿啊,太难了……”和予说罢,望向仍然伫立在平台边缘的霜荼。 此时,霜荼仍然一动不动,只是目不转睛的盯着璀璨的繁星。 见月已经找到了“鬼”宿,虽然有些磕绊,但还是将“鬼”宿的七颗星连了起来,人群中再次响起一阵赞叹。 见月只剩下一个“寰”宿了,这个星宿只有三颗星,而且不是常见的二十八星宿,所以非常难以辨识,见月遇到了瓶颈,退至平台边缘搜寻。 这时,霜荼终于走上平台,她径直向平台北部走去,只用一笔便将六颗星星连接在一起,完成了“关”宿。接下来,她完全没有停顿,直接走向西部,将十一颗星之间连上翠绿的线段,完成了“危”宿。 眼见霜荼赶了上来,见月着急了,她甚至绕着平台跑了起来,可越是着急,越是找不到那三颗星。 霜荼确定了最后的“曳”宿,她走到西南边缘,落下笔,开始连接“曳”宿的十四颗星。 就在霜荼快要完成时,见月突然喊道:“我完成了!” 霜荼瞥了一眼,轻微了点了点头,然后继续连完剩下的星星,而后,霜荼站起身来说道:“我也完成了。” 此时,人群中再次爆发出一阵赞叹。 张循也赞叹道:“厉害,实在是厉害,即便是熟识星象之人,恐怕也难以在如此短暂的时间内将星宿标注出来。” “妹妹真的记住了么?太不可思议了!不敢想象啊!” “我相信霜荼,她一定赢了!” “可是妹妹用的时间比见月要多啊,想要赢得话,除非见月出错。” “呵呵,这还是拜你所赐啊。” “哦?什么意思?” “你给见月选的最后一个‘寰’宿,只有三颗星,而且还不常见,想找出来实在太难了,所以我估计,见月标注的‘寰’宿是错误的!” “是么?” 和予的神情突然变得有些复杂,他觉得自己有些对不起见月,他望向平台边缘的见月,虽然光线暗淡,但见月的脸上似乎满是焦虑和担忧,可能还有一点点伤心。 纷洛举起手,示意众人安静,而后她走上平台,检查着六个被标记的星宿,当她走至“寰”宿的三颗星时,却摇了摇头。 最后,纷洛回到祭坛旁边,向众人宣布道:“此次虹光星象之术的试炼,娰霜荼所标注的三个星宿全部正确,见月所标注的星宿,只有两个正确,‘寰’宿的位置错误。因此,娰霜荼胜利!” 随后,星空消失,阳光再次透过神凰的羽翅,点燃了火焰的光华,神殿周围的帘布缓缓卷起,将整个神殿沐浴在一片夺目的光辉之中。 “从没有人来到过第三场试炼,更没有人赢过整个神武试炼,呵呵,你们赢了,我不会再强令你们嫁给见月,你们随时可以离开。”纷洛脸上露出笑容,向霜荼等人说道。 张循一把将霜荼抱住,然后高高举起,张循开心的亲吻在霜荼额头,“小霜,你真是太聪明了!” 越女族人见到张循大胆示爱,也纷纷欢呼起哄,霜荼刷的一下红了脸,连忙说道:“小循哥哥,快放我下来,好难为情呀。” “哈哈!小霜,我真是太爱你了!” “羞死了,羞死了……” 和予也高兴的快要跳起来了,说道:“好!真是太好了!” 但当和予不小心瞥到角落里黯然神伤的见月时,他脸上兴奋的笑容却消失不见了,他突然感到有些怅然若失,一种莫名的惋惜涌上心头,或许他真的对见月产生了一些好感。 萧摄始终在人群中观望,他笑着自语道:“好吧,秘密终于要解开了。” “族长大人。”张循上前一步,行了个礼,对纷洛说道:“之前您曾经说过,如果我们无法通过神武试炼,就不配解开越女族守护了两百多年的秘密,那么,现在我们通过了神武试炼,是否就意味着我们获得了解开这个秘密的机会?” 纷洛点了点头说道:“没错,二百多年来,你们是唯一通过试炼的人,虽然你们的初衷是通过神武试炼来违抗我的意志,但神武试炼的意义却远不止于此,它是越女族最神圣的仪式。” “这一点我也意识到了,神武试炼远比我最初想象的要神圣,族长大人,能否将其中的玄奥告知我们?” “好,这本就是你们应得的,请上前来吧。” 纷洛一手扶在祭坛上,向张循等人问道:“来此之前,你们可曾听说过越女山?” 张循答道:“我们三人并不曾听说过,但我岳父却曾经来过。” “嗯,越女山虽然名不见经传,但也并非无人知晓,越女族人相信命运,因而对有缘到此的外来人,我们向来十分欢迎,此外,我们也会主动邀请一些人来这里。” “哦?邀请?” “是的,受到我们邀请的人只配是强大诸侯国的君主或者太子,二百多年来,我们一共邀请过十三人。” “还有太子?那可曾邀请过吴国的太子友?” 纷洛脸上露出不屑的笑容,说道:“他根本不配,呵呵,近二十年来,普天之下根本没有合适的人选。” “哦……”张循点了点头,又问道:“为什么要邀请那十三个人呢?” “因为他们拥有改变天下的潜力,如果命运选择了他们,让他们通过神武试炼,并破解越女山的秘密,那么他们就可以获得先祖留下的财富,进而改变这个混乱的天下。” “改变天下?可是……我们根本没有这个能力……” 纷洛微微一笑,说道:“没关系,命运的选择总不会有错,那十三个人既然没能通过神武试炼,就说明他们无法改变天下,而事实上,他们也的确没能做到。” “如果他们以一国之力都做不到,我们又怎么可能做得到呢?” “呵呵,在质疑自己之前,你不妨先想一想,何为天下?” “何为天下?” 张循重复着这句话,陷入了沉思,就在不久之前,伍子胥曾经就问过他这个问题,当时他没有想明白,经过伍子胥的一番点拨,他似乎对于这个问题有了更深的认识,但即便到了现在,他也依然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良久,张循才支吾着说道:“我……我不知道……” “那你最好多思考思考,既然通过了神武试炼,就说明你们已经拥有了改变天下的潜质,如果连天下是什么都不知道,又怎么去改变呢?” 张循连忙回避了这个问题,又问道:“究竟是什么样的财富才能使人借以改变天下呢?” “呵呵,这些财富并非金银珠宝,而是智慧。这其中,盾甲格斗和射术,你们是知道的,就连星象占卜,你们也初窥一二。” “嗯,盾甲格斗和射术,这两样确实厉害,可谓无敌于天下。星象占卜嘛……我总觉得太玄了,没法深信……” “呵呵,随你吧。”纷洛笑着摇了摇头,继续说道:“你们见识的不过是一些皮毛罢了,对于盾甲格斗来说,真正厉害的在于布阵的方法和用兵的诀窍;对于射术来说,某一个射手的本领并不能决定战争的结果,关键在于弓弩、箭矢的制作工艺和士兵的训练方法。” 张循不停点头,深表认同。 “而这些,却只是先祖留下财富中的一部分,先祖们对于天下的理解早已超越了他们所在的时代。可以说,这份财富正是超越时代的智慧!” “超越时代的智慧?”张循突然想到了什么,张嘴便问道:“如果先祖们拥有超越时代的智慧,又有改变天下的愿景,那他们自己为什么不去做呢?” 听到张循这句话,纷洛脸上露出了不悦的神情,她侧过身子看着张循,冷笑道:“呵呵,好问题,当你破解了秘密之后,你自然就知道是为什么了,如果你无法破解秘密,也就没必要知道了。” “我明白了……”张循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纷洛摊开双手,对张循等人说道:“秘密就藏在这座祭坛里面,你们三个上前来吧,你们可以仔细看一看,找出这个秘密到底是什么。” 张循刚上前走了一步,又停下脚步问道:“族长大人,您是否清楚这个秘密是什么?” 纷洛摇了摇头,“先祖有训,我们越女族人不得窥探秘密,因此,我也不知道这里面藏了什么。” “哦,是这个样子。”张循应了一声,然后带着和予、霜荼走到祭坛前,此时头顶的神凰辉映着绚丽的光芒,她的七条凰尾上,七颗硕大的晶石反射出赤、橙、黄、绿、青、蓝、紫七种颜色的光柱,七色光柱投射在殿堂中央的祭坛之上,将这座纯金打造的祭坛映照的熠熠生辉。 这是张循第一次近距离观察这座祭坛,原本他以为这会是一座宣扬愚昧和盲从的巫毒台案,但此时他才发现,这座祭坛竟然设计的如此精美巧妙。且不说那令人震撼的七色光柱,单看这座祭坛的雕工就已经达到了令人惊叹的地步。 祭坛的四个立面边缘有一些镂空的花边,花边中间雕刻了四幅黄金浮雕画,浮雕精细无比,就连人物的影子都栩栩如生,张循能感觉得到越女族的秘密一定就藏在这四幅画之中,他绕着祭坛缓缓踱步,仔细观察四幅画。 南侧立面上,画面描绘的是一片火海,火海中到处是断壁残垣,满地是残尸枯骨,那画面雕琢的无比精致,火焰仿佛在画面上燃烧了起来,残破的房屋也跟着塌垮,就连死者脸上的痛苦表情也清晰可见,张循不禁感叹道:“惨不忍睹。” 东侧立面上,画面描绘的应该是越女族人进入越女山的场景,一众人在一个长发女人的带领下,踩着星光,步入群山之中。 北侧立面上,画面描绘的就是神武试炼,一片星光之下,三人背靠着祭坛站立,一人手持盾牌和短剑,一人手握长弓,而另外一人手中拿着一支笔。 西侧立面上,画面描绘的是一片太平盛世,万丈阳光中人民安居乐业,五谷丰登,天下太平。 看完这四幅画,张循抬起头,问纷洛,“族长大人,这四幅画描绘的可是越女族的历史?” 纷洛点头道:“是的,越女族源自华夏,族人因为躲避战乱和饥荒才来到此处,你所看到的第一幅画,讲的就是当时的情况。” “嗯。”张循点了点头,他歪着脑袋,单手托腮,苦思冥想,却看不出这四幅画有什么玄奥之处。 ------------ 第一百三十七章 破解奥秘 和予、霜荼两人也围着祭坛仔细的观察着,和予愁眉苦脸道:“也没有什么提示么?就这么四幅画,谁知道里面藏了什么秘密?” 纷洛笑道:“没有提示,不过,你们既然已经通过了神武试炼,就说明你们已经证明了自己,眼下考验的就是机缘了。” “哦,原来如此。”和予点了点头,继续观察起来。 “我可以摸么?”张循指着祭坛问道。 “可以。”纷洛应许道。 张循蹲下身子,把耳朵紧紧贴在画面上,用手指轻轻的敲击着金质的浮雕,他试图辨别出声音的细微差别,但始终一无所获,良久,他才站起身来,无可奈何的摇头叹气。 “小循哥哥,你看这里,这里好像有些不对劲儿……”一直站在旁边的霜荼突然指着描绘火海的那副画说道。 “哪里不对?” “这幅画里面,人物的影子好像有些问题。”霜荼小声的说道。 张循一听,连忙蹲到那副画前,仔细观察起来。 再细看这幅画,星空之下是一片火海,火海中的断壁残垣位于画面的左侧,火焰吞噬了村庄和城市,向画面中部延伸,画面的右侧有几个人,他们正匆忙的向右侧逃避,试图躲过烈焰的吞噬。 乍一看,这并没有什么不对,可是经过霜荼的提醒,张循却发现了问题,如果天上有星星,那么就说明时间是晚上,如果晚上有影子,那么一定是大火映照出来的,既然火光在左侧,那么影子就应该出现在人的右侧。 可是在这幅画里面,人物的影子却出现在了身体的左侧,这显然不符合常理。带着这个疑惑,张循再看另外三幅画,却发现另外三幅画中根本没有刻画人物的影子。 张循站起身来环视神殿,此时,阳光从四周漫撒进来,照亮了神殿的每一个角落,七条凰尾映射出七色光柱,更是将整个建筑衬托的美轮美奂。 张循一扫眼,看到神殿的边缘有很多仪式用的铜镜,他突然笑道:“我想,我知道怎么破解这个秘密了。” “哦?如何?”纷洛问道。 张循自信满满的向纷洛行了个礼,然后说道:“族长大人,能否再次放下帘布,我需要绝对的黑暗。” 纷洛点了点头,示意族人将神殿周围的帘布放下,很快,神殿缓缓被黑暗吞噬,最终消失在一片漆黑之中。 “现在,请将神凰的光心打开吧,我需要一束光。” 张循说罢,神凰的光心缓缓打开,一束耀眼的强光从上方直射下来,正好照射在祭坛前面的平台上。 借着这一束强光,人们的视觉基本恢复了,张循缓缓走到光束前,将手伸入光束里,光束之中立即出现了手的影子,张循变换着手势,影子也跟着变化。 “光与影,明亮与黑暗,呵呵,这是多么对立的存在呀!”张循绕着光柱,一边慢慢走着,一边徐徐自语,“可是,虽然对立,它们却相互依存,人们只有在黑暗中才能看到光明,反过来,也只有在光明里也才能看到黑暗。” 张循一边说着,一边从神殿旁边搬来了一面仪式用的铜镜,他将铜镜摆在光束中,并调整了铜镜的角度,当他调整完时,铜镜恰好将光芒反射在祭坛的南侧立面,也就是那副描绘了火海的画面上。 这时,铜镜的反光在祭坛背面投下一个影子,祭坛上面镂空的孔洞在那片影子中叠加组合,竟然依稀呈现出几个字来,张循再次调整铜镜的角度,终于,那几个字清晰了。 这时,所有人都震惊了,他们怎么也想不到整日沐浴在光明之中的祭坛竟然会以这样的方式来展现它所隐藏的秘密。 “七光再塑,浴火重生。” “浴火重生?”纷洛皱起眉头,脸上闪过一丝不安。 张循将那几个字念了出来,然后对纷洛说道:“族长大人,可以收起帘布了。” 纷洛点头赞同,随后,神殿四周的帘布缓缓上升,光明再次充斥每一个角落,而伴随着耀眼的光亮,那几个字逐渐暗淡,最终消失在一片光亮之中。 “这八个字说得很明白了,我想,机关应该就藏在七条凰尾的晶石里吧。”张循指着盘绕在立柱上的凰尾说道。 “嗯,你去试试看吧。”纷洛应许道。 于是张循来到那根镶嵌着红色晶石的立柱下面,让越女族人搬来梯子,然后张循爬上梯子,一手扶住立柱,一手轻轻捏住那枚硕大的红色晶石。 张循缓缓施力,那晶石竟真的转动起来,只见那红色的光柱也从祭坛上方移开,并随着张循调整晶石角度向平台上缓缓移动,当红色光柱照在平台正中央时,只听“咔嚓”一声,晶石的位置锁住了。 “错不了了,一定就是这样!”张循顾不上下来,站在梯子上兴奋的对众人喊道。 随后,张循如法炮制,将剩余的六颗晶石一一转动,当所有的晶石都调整之后,七色光柱重新聚焦在平台中央。 这时,祭坛下方传来一阵复杂的机械传动声,那平台中央的石板竟突然下沉,露出一条暗道来。 张循目不转睛盯着那黑洞洞的入口,他跃跃越试,好奇心驱使他赶快进去一探究竟。 纷洛看出了张循的迫切,可她却一点也不着急,问道:“你是怎么想到这种方法的?” 张循行了个礼,眼神仍不舍得从入口处挪开,“我发现越女族人对光影有着非常深至的喜爱和透彻的理解,祭坛上的七色光柱和之前的虹光星象都说明了这一点,所以画面中的影子一定是种提示。” “越女族人崇拜神凰,神凰即是朱雀,属火,代表南方,而祭坛的南侧画的也是一片火海,这些都不谋而合,此外,火海那副画中,影子的朝向也并不能说是一种错误,如果想要呈现出那样的效果,只需要在人物的前方给出更强的光源就可以了,因此,我才想用铜镜反光来试试看。” 纷洛脸上露出一副释怀的神情,说道:“呵呵,你们成功了,现在可以进去了,越女族的秘密是你们的了。” 张循兴奋极了,一个步子跳到入口旁,刚要往里进,却又挠着头退了出来,笑嘻嘻的说道:“嘿嘿,里面黑咕隆咚的,什么也看不见,我需要火把。” 纷洛微微一笑,示意族人找些火把来,随后,纷洛命人把守入口,并带领张循、霜荼、和予以及见月,一同进入了这条尘封了二百多年的密道。 密道倾斜向下,挖土开凿而成,虽然有些粗糙,却足足有两人宽。与张循最初想象的截然不同,这条密道虽然漆黑一片,里面的空气却很清新,张循判断,这条密道后面肯定连接着外面的世界,而并非密闭的空间。几人沿着密道走了几十步,来到了密道的尽头,这里有一扇大门,大门由厚重的木头削凿而成,虽然没有上锁,却异常沉重。 张循、和予两人费了好大劲才将木门推开,当木门大开的一瞬间,众人眼前突然一亮,只见这里竟有一处圆形的密室,密室顶部光亮夺目,那光芒如水纹一般摇曳晃动。 张循十分好奇,不禁自语道:“怎么会是这种光影?难不成这上面是水?” 他急忙进入密室中心,抬头一看,只见散发出光芒的竟然是一块巨大的圆形晶石,这块晶石位于密室中心靠南的位置,晶石上面水流不息,阳光穿过变化的水纹,染上一丝淡蓝色,在密室里映射出变幻莫测的光影。 突然,张循脑中一闪,他竟有了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他回忆起初次攻打陈国的时候在地宫遇到陈王的情形,这个密室和陈国的地宫在设计上有很多相似之处。陈国宛丘城是自己师父主持修建的,所以那个地宫也应该是师父设计的。这里是越女族先祖设计修建的,如果他们的作品存在相似之处,难不成师父和越女族也有什么关系?张循越想越觉得奇怪,反正弄不明白,干脆不再去想了。 “呵呵,原来如此。”纷洛的话语打断了张循的思绪。 张循抬起头,看着头顶的晶石问道:“难不成,这上面就是女神雕像?” “没错,这块晶石就是雕像前水池的池底。” 张循赞叹道:“精妙!实在是太精妙了!” “这只是再简单不过的设计罢了,越女族真正的智慧远不止于此!” 纷洛说着,将衣袖一挥,示意众人向密室四周看去,只见密室圆周全是木质的墙壁,而墙壁上密密麻麻刻满了字。张循脸上露出兴奋的神情,他急忙举起火把跑到墙边,借着光亮查看墙上的篆刻。篆刻的内容异常丰富,而且字迹仍然清晰可见。 张循赞叹不已,想不到二百多年过去了,这些字迹仍然保存的如此完好。 “族长大人,二百年来真的没有人来过这里么?” 纷洛摇头道:“从未有人来过,就连我也不知道这里的存在。” 张循伸手摸了摸墙上的篆刻,发现这些篆刻上似乎涂抹着特殊的黏胶,张循感叹:“寻常木刻能保存几十年已经很是不易了,想不到这里的木刻竟然能够扛得住二百多年的时光。” 纷洛也走上前来,端详了一番,说道:“这些木刻应该经过了特殊的防腐工艺,但具体的工艺方法,族中早已无人知晓。或许在这些篆刻里面,你可以找到答案。” 张循迫不及待将面前的内容浏览了一遍,这部分讲的是光的原理,此时张循才知道,原来白光是由七种颜色构成。他小心翼翼挪动火把,生怕烧到木刻,随后他后退几步,站到密室中央,再次环视四周,他这才发现密室里的篆刻大致分为四个部分,每个部分上方分别刻了一个大字,分别是“理”、“兵”、“略”、“术”,这四个字对应了全部内容的四大分类。 这四个类别又各自涵盖了三百个章节,共计一千二百节。其中,“理”涵盖了越女族对于光、力、火、矿物等自然学识方面的认知;“兵”则是对格斗、射术、阵法、谋略等军事行为的总结;“略”讲述了国家治理层面的政治、经济和民生;“术”则涵盖了星象占卜、阴阳炼丹等方面的内容。 张循赞叹道:“果然是超越时代的智慧!” “这些智慧都是你们的了,善用这些智慧吧。”纷洛会心的笑道。 “族长大人。”张循再次行礼,恭敬的说道:“起初,您说越女族的财富是超越了时代的智慧,我不以为然,但现在我深深信服了,这些智慧的确超越了他们所生活的时代,即便到了现在,也一样远远领先!可是有一点,我还是想不明白,还望族长大人指点。” “你想问为什么先祖们拥有超越时代的智慧,又有改变天下的愿景,却不自己去做,对么?” “是的,这一点我想不明白,如果我拥有了越女先祖的能力和愿景,我想,我会去做的。” 纷洛摇了摇头,微笑道:“首先,你的提问就是错误的。” “错误的?” “先祖们并非不做,他们为了改变天下,做出了艰难的尝试,并为此付出了巨大的代价。即便是在彻底失败之后,也依然没有放弃希望,而是将所有的智慧保存在这个地方,等待着你们的到来。” “他们为什么会失败?” “任何改变都会招致阻力,想要改变的事情越大,阻力就会越大。而且,敌对的力量永远比你想象的要强大,它不仅来自于外部,甚至会来自于你的内心,二百多年过去了,你、你们,甚至是我,都无法想象先祖们在那样的时代,究竟经历了怎样的努力和挣扎。” 张循皱起眉头,环顾四周,这些超越时代的智慧穿过了两百年时光,赫然呈现在他的眼前。他难以相信当年发生了什么,但现在他明白了,改变永远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何况天下之大,又岂是轻易就能颠覆? ------------ 第一百三十八章 星宿心愿 张循叹了口气,没信心的说道:“如果他们都失败了,我们又怎么可能实现那样的愿景?改变太难了,何况是改变天下?那需要付出多大的代价,需要多大的力量?太难了,我根本无法想象。” 纷洛没有回答,她停顿了一会儿,却问道:“无论如何,命运选择了你们,我知道这份使命有多艰巨,实现它一定不容易。不过首先,我并不知道你们是否有如此的愿景?” 这话似乎问住了张循,他想了想,眼神有些迷离,“起初我只想做一些简单的事情,能养家糊口已经心满意足了,后来,我都不敢相信,自己竟然能够飞黄腾达,没几年光景,居然成了吴国的大将军,于是我想做一些大事,呵呵,现在想想倒觉得可笑,当时的我甚至真的有过改变天下的念头,可是,还没等我做出任何改变,却又变成了被通缉的对象。” “此时此刻呢?你是否已经放弃了那样的愿景?” 张循不知该如何回答,他脑中一片混乱,曾经历过的很多场景不断在眼前闪过。 刚离开师门的时候,姬政曾经说过,要带着他平定天下,匡扶周室,那时年少轻狂,意气风发。 到了姑苏城,进入了权利和政治的漩涡,公皙然告诫他,理想的前提是生存,只有首先活下来才能在黑暗之中探寻光明。 后来,他遇到了陈王,陈王振兴国家的信念是那样坚定,可是在衰亡的事实面前,信念又是那样的无力。 而就在此时,同样有心改变天下的伍子胥却身陷囹圄,只是将自己未完成的事业托付给了他。 “我……我不知道……”张循眉头紧皱,用低沉的声音说道。 纷洛缓缓走至张循身边,抬起手放在张循肩膀上,温柔的说道:“先祖用二百多年的时间等到了你们,因此,我也会选择信任。尽情享用这些智慧吧,希望你们能将其用于正途。” 张循重重点了点头。 纷洛刚要往回走,却又停住了脚步,转身对张循等人说道:“越女族一直以来都在守护着这些智慧,如今你们的成功也算是帮助我和我的族人实现了我们的价值,我要感谢你们才是,因此,我可以在能力范围内帮你们每个人做一件事,你们有什么要求,就说说看吧。” 张循嘿嘿一笑,说道:“我没什么要求,能让我在这儿好好把知识看完,就万分感谢了!” 纷洛面露笑容,点了点头,然后又看着和予,问道:“娰和予,你呢?” “我……嗯……我……没什么要求……哦,对了,族长大人,虹光星象的试炼中,您说过,我抽的星宿预示了我的命运和内心的想法,您能告诉我是什么意思么?” “好。”应许之后,纷洛缓缓踱步至见月身后,她双手搭在见月的肩膀上,把见月转过身来面对和予。 和予、见月,两人四目相对的瞬间,却又立即躲开了对方的眼神,和予低下头,似乎有些不好意思,见月却噘着嘴,生气的把头转向另外一边。 “当时你替见月抽选了三个星宿,分别是‘心’、‘鬼’、‘寰’,在这三个星宿中,‘心’宿,代表了你的心思和情感;‘鬼’宿,代表了疑惑和不决;所以,从这两者,我了解到你的内心是波动的,犹豫的。” 和予点头道:“您说的对,我最近的心思总是飘忽不定,情绪也不是很好,总是失眠。” 见月对着和予做了个鬼脸,嘟囔道:“哼!活该!” 纷洛抚摸着见月的头,继续说道:“你的情绪波动归根到底,是有原因的,你可知道‘寰’宿是什么意思?” “不知道。”和予摇头道。 “‘寰’宿每天晚上都会伴随着月亮出现,月圆之时,‘寰’宿明亮醒目,月缺之时,‘寰’宿黯淡无光,每天,当月亮落下的时候,‘寰’宿也就随之消失。所以,你明白了吧。” “什么?我不明白?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纷洛一笑,说道:“自己去想吧。” 然后,纷洛走到霜荼面前,她收起了脸上的笑容,略显严肃的对霜荼说道:“娰霜荼,在你提出要求之前,我想先问问你,你是否希望提前知道自己的命运?” 霜荼抿起嘴唇,显得有些忧虑,她想了想,说道:“族长大人,是不是我之前抽选的三个星宿也预示了我的命运?” “是的。”纷洛点了点头。 “预示了很严重的事情么?我有些害怕,我不敢提前知道自己的命运。” 这时,张循盯着墙上的内容,一脸不在乎的说道:“听听呗,反正就是占卜嘛,也不一定精准。” 霜荼想了想,却摇了摇头,说道:“不了,我不想提前知道,我只想平平淡淡过完一生。” 纷洛笑着点头道:“好吧,那我就不告诉你占卜的结果了,但我还是要提醒你,你的命运远比你想象的要复杂、艰难,如果你希望平平淡淡的过完一生,那你最好珍惜眼前平淡的时光。好吧,你有什么要求,说说看吧。” 纷洛的话对霜荼产生了很大的影响,她低下头,仔细思虑了好一会儿,突然,她抬头直视纷洛,脸颊有些红润,似乎很是不好意思,“我……我……我想和小循哥哥成亲!” 听到霜荼这话,张循一时目瞪口呆,他想不到一向腼腆的霜荼竟然会提出这样的要求,不过,短暂的惊讶之后,张循脸上却乐开了花,他一直在期待着这一天。 张循走到霜荼身边,一把将她搂入怀中,亲吻她的额头,微笑着说道:“小霜,我爱你。” 霜荼的脸一下子红到了耳根,她钻进张循的怀里,脸上满是幸福。 “好啊!好啊!”和予兴奋极了,无比喜悦的说道:“太好了!妹妹的婚事已经拖了那么久,这中间经历了太多变故,真的不能拖了,你们两个赶快成婚吧!” 纷洛点了点头,说道:“这是好事,我会亲自为你们主持婚礼,不知你们打算什么时候举办仪式?” 霜荼想了片刻,说道:“我不想拖了,越快越好,幸福的东西总是太容易破灭了……” 纷洛说道:“好,今日是六月初六,难得的好日子,不如就今晚吧。” “今晚?”张循有些诧异的说道:“婚礼需要准备的东西很多,时间来不及吧?” 霜荼却摇了摇头,坚定的说道:“那些东西都不重要,我什么都可以不要,只要小循哥哥!今晚,就今晚!” “好,那就今晚。”张循也坚定的点头。 纷洛看着他们坚定的样子,似乎回忆起了自己当年对于爱情的奋不顾身,她有些羡慕,而内心更多的却是祝福,最后她欣慰的点了点头,说道:“好!你们现在就去准备,今天晚上,我命全体族人共同为你们庆贺婚姻大事!” “多谢族长大人!”张循和霜荼一起向纷洛行礼道。 “不过,既然在越女族成婚,有一点就必须接受,那就是入乡随俗。” “哦?”张循有些疑惑。 和予却一下子反应过来,哈哈大笑道:“小循哥,入乡随俗的意思就是,我妹妹迎娶你啊!哈哈!今天晚上你就是新娘啦!” “这样啊?也好,也好,当了回新郎,现在又当新娘,我没什么遗憾啦,哈哈!” 张循说罢,众人哈哈大笑,一时间,幽蓝的密室里充满了欢快的气息。 下午,越女山中张灯结彩,好不热闹。为了给张循和霜荼举行婚礼,族人们不分男女老幼一起上阵,众人分别操持着各项事宜,忙的不亦乐乎。他们脸上洋溢着笑容,各个兴高采烈,毕竟,由族长亲自主持的婚礼可是一件值得庆贺的大好事,族人们欢聚一堂,就如同节日一般。 见月一个人坐在女神雕像前,看着熙来攘往的人群,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她还穿着上午那一身华丽的衣服,梳理着精致的妆容,在明媚的阳光下,她是那样的光彩照人,然而在她的心里,却只有一片阴雨连绵。 见月随手捡起一块石子,朝着雕像前的水池里一扔,水池中泛起层层涟漪,将水中的人影搅成一片模糊。 见月吃了一惊,急忙抬头向水池对面看去,看到和予又立即撇过头去,生气的双手环抱,说道:“你来干什么?” “我……我来看看你……”和予走到见月身边,坐在水池边,呆呆的看着见月。 “哼!我不想看见你! “见月,我看你好像很不开心的样子,我来陪你聊聊天吧。” “讨厌!我才不要你管!你给我走开!”见月使劲推了和予一把,把和予从水池旁边推开。 “哦……那……那我走了……”和予支支吾吾的说罢,就要转身离开。 “你走吧!哼!”见月捡起一块石子朝和予砸了过去。 没想到和予正心神凌乱,完全没有反应,这块石子不偏不倚砸在了他头顶。 “哎呦!”和予一吃痛,捂着脑袋蹲在了地上。 见月一下子慌了,连忙跑过去蹲到和予身边,关切的问道:“笨啊!都不知道躲开?!疼不疼啊!” “疼……”和予声音很是委屈。 “让我看看!”见月一脸关切,她把和予的手拨开,然后摸了摸和予的头顶,“糟糕,起包了,不过没破,嘿嘿,那就没事了!” “谁说没事了?疼着呢!” “哼!活该!” “我怎么就活该了?还不都是你害的?” “咧咧咧!”见月吐出舌头做了个鬼脸,“活该!活该!活该!” “哼!你一点也不淑女,难怪嫁不出去呢!” 见月一听就急了,她抡起拳头使劲捶打和予,生气的说道:“我哪里不淑女了!再说了,我才不要嫁人!我娶男人才对!哼!” 和予连忙抱头求饶,“好好好,淑女!淑女!不过淑女哪有娶男人的?都是出嫁才对!” “哼!你妹妹不就娶张循了吗?他不是淑女么?” “那是特殊情况。” “那我不管!反正我就是要娶男人!” “好吧,好吧,娶男人,娶男人,哪个男人敢嫁给你啊?真不知道谁会这么倒霉!” 一听这话,见月突然愣住了,她一言不发,只是痴痴的看着和予,看着看着,她眼角渗出泪水,最后竟然大哭起来。 和予连忙安慰道:“哭什么啊?怎么了?” “呜呜……你……呜呜……你不……你不嫁给我么?还……还要……呜呜……还要让别人倒霉……” “我……” “哇哇……呜呜……你不喜欢见月!” “不!不是!我没有不喜欢你……” “那你怎么不嫁给我!呜呜……” “我……” 和予紧皱眉头,抓耳挠腮,不知如何是好,他想要说出那句话,可理智又禁止他那样做,他内心反复斗争,情绪无法平息。看着见月哭红的眼睛,他心疼怜爱,那种从未有过的感受或许就是他对见月无法逃避的情愫。 突然,他脑中一闪,想起了纷洛说过的话,“寰”宿,伴随月亮升起,当月亮落下,又一同消失,这样的星宿难道不正是指代了“见月”么?相生相伴,永见月光。 “心”、“鬼”、“寰”,三个星宿的占卜,不就恰好揭示了他对见月的情感么?那种疑惑不决,那种心神不定,那种患得患失,不正是爱上一个人的感受么? 这时他的眼前浮现出了第一次遇到见月的情景,见月从山崖上跌落,就落在他的怀中…… 或许他在回避的不过是自己内心真实的感受,或许他在拒绝的不过是有悖世俗的形式,然而,他始终不能否定自己对见月的感情,那是一份质朴的喜欢,一份纯粹的爱。 一滴水沿着女神像的剑锋滑落,滴入他们身边幽蓝的水池,两人的倒影在水中摇曳…… 喜欢? 是的。 爱? 是的。 那为什么不能去喜欢呢? 那为什么不能去爱呢? 和予的嘴角似乎露出一丝微笑,虽然他的身体依然僵硬,但他还是走到了见月的身边,紧紧将见月拥入怀中。 ------------ 第一百三十九章 凶兆 在女神雕像不远处的一间阁楼里,娰苏明和陈音正醉醺醺的靠在窗户边,两人看着相拥在一起的和予、见月,不禁感慨良多。 “娰兄,孩子们到底还是走到一起了,呵呵,也是喜事,喜事啊,来再喝!”陈音摇晃着举起酒杯。 娰苏明眼神迷离,摆着手说道:“不行了,不行了,咱们俩从早晨喝到现在,真是喝不动了……” “欸?娰兄怎么就喝不动了?我看还行,再来!再来!哈哈!” 娰苏明摇了摇头,笑着举起酒杯,与陈音一饮而尽。 “娰兄的子女真是厉害,当然女婿也厉害,竟然能通过神武试炼!想不到呀!了不起了不起!”陈音赞叹道。 “那有什么了不起的?要我说这神武试炼都是小孩子的把戏。” “娰兄,话可不能这么说,神武试炼到底是越女族守护智慧的仪式,还是很神圣的!” “哼,什么智慧,还妄图改变天下?幼稚!这天下岂是谁说改变就能改变的?!” “呵呵,娰兄这话可不是出自真心,虽然咱俩认识时间不长,但几杯酒下肚,我能感觉到娰兄也是怀有赤子之心的人啊!” “哈哈!哈哈,赤子之心!?好一个赤子之心!来!陈兄!喝!” 二人一饮而尽,陈音抹了把粘在胡子上的酒水,又说道:“娰兄,其实咱们上午应该去看看,孩子们既然能赢得神武试炼,那过程一定很出彩。” “哼,陈兄,你不是都没去么?你一个长老都没去,我去干嘛?算了,算了,咱们只管听个结果便是了。” “那晚上娰兄总得出席了吧,到底是你女儿的婚事。” “呵呵,补办罢了,无所谓!无所谓!来,你我二人只管喝酒,休管外面天翻地覆!” 娰苏明又举起酒杯,刚与陈音碰杯,却有人跑来通报,说是有人想要求见他们两个。 “见咱们两个?”陈音有些奇怪,却又微微一笑道:“管他是谁,叫来一起喝酒!” 片刻之后,阁楼里走进了一个人,这人不是别人,正是萧摄。 陈音见到萧摄,连忙站起来,一把揽住他的肩膀,高兴的拉他坐下,并向娰苏明介绍说:“娰兄!这位是我的好兄弟,陆云轻!当年就是他把我救出来的!” “呵呵。”娰苏明冷冷一笑,说道:“陆云轻?萧摄?呵呵,我又怎么能不认识?” “郡尉大人!在下有礼了。”萧摄向娰苏明行了个礼。 陈音见状,甚是吃惊,他想不到这两人竟然彼此认识,一脸疑惑的说道:“你们?你们两个竟然认识?” 娰苏明哈哈大笑,“哈哈,认识,岂止是认识?!若不是他我又怎会知道越女山的所在?” “难道?”陈音想了片刻,不确定的说道:“难道娰兄此前说的那个治疗瘟疫的大夫就是云轻兄弟?” “哈哈,正是!正是!”萧摄笑着从案子上抄起一只酒杯,自行斟满,然后对娰苏明和陈音说道:“二位兄长,小弟敬二位一杯。” “呵呵,好。”陈音端起酒杯。 谁知娰苏明却侧过脸去,随手将杯中酒倒出窗外,然后起身说道:“告辞!” “娰兄?!”陈音连忙站起来想要拉住娰苏明,没想娰苏明却一拱手,断然离去。 陈音不明所以,转过身来,茫然而又尴尬的看着萧摄,谁想萧摄却全然不在乎,只是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然后满脸笑容的靠在床边,遥望远去的娰苏明。 “云轻兄弟?这是怎么回事?”陈音问道。 萧摄笑着摇了摇头,喃喃自语:“明明自己也做了恶,却因为无法正视自己,而将所有的过错都归罪于我这样罪大恶极的人,呵呵,随便吧,就把所有的骂名都甩到我头上吧,我也不在乎。不过,那些自我逃避的人,终究是些愚蠢而又可怜的家伙罢了!” 说罢,萧摄拿起陈音的酒杯,帮他斟满了酒,然后把酒杯推给陈音,“来,兄长,咱们喝酒!” “哦,哦,喝酒。” 陈音和萧摄碰杯之后一饮而尽,但他并不知道,就在萧摄给他斟酒的时候,竟然偷偷把藏有药粉的小拇指浸在了酒中。 夜晚,一弯峨眉月出现在天空中,皎洁的月光辉映漫天繁星,将一片祥和洒向越女山中。 越女山里灯火通明,星星点点的火光就如同天空中繁星的倒影,它们连成一片,幻化出一条绚丽的银河。 在祭祀神殿前的广场上,越女族人欢聚一堂,他们在广场中央燃起巨大的篝火,围绕着篝火载歌载舞,尽情享用着美酒佳肴。 这时,一位老者走到篝火旁,带领族人们祈福,随后,老者向篝火洒出一把粉末,只见那篝火竟突然变成了紫色的烈焰,族人们兴奋不已,纷纷欢呼起来。 在这片欢呼声中,纷洛牵着霜荼的手从祭祀神殿缓缓走出,二人缓缓向女神雕像前走去。 只见霜荼身穿锦绣红衣,胸前的金饰在火光中映射出绚丽的光彩,纱质的长袖随着轻风飘扬,垂地长裙更是彰显出雍容华贵的气质。 霜荼的打扮与华夏新娘没有太大区别,只是他长发并未盘起,而是如同纷洛一般自然垂在身后。 两人来到女神雕像前,纷洛对霜荼说道:“娰霜荼,你们三个人能够取得神武试炼的胜利,并有机缘解开暗藏的秘密,我想这一定就是命中注定的缘分,如果先祖有灵,也一定会感到欣慰。今天你即将迎娶张循,先祖也一定会为你们祝福。” 霜荼行礼说道:“谢谢族长大人。” “娰霜荼,向先祖行个礼吧。”纷洛一挥手,将霜荼引向那座矗立的女神像。 “嗯!”霜荼向前走上两步,来到女神雕像前,她抬起头,看着那高耸的女神像。 星光之下,女神是那样美丽,那样威严,然而在那份美丽与威严背后,霜荼似乎又感受到一种慈祥,不知为何,她突然借由女神的形象幻想出了自己从未见过的母亲。母亲将她拥入怀中,轻柔爱抚着她的额头,令她感到无比的安心和温暖。 霜荼脸上洋溢出幸福的微笑,她俯下身子,向女神像深深行了个礼。 “这就是我们越女族的先祖——凰墨大人。她,是超越了时代的存在,她的智慧和美丽远远超出了这个世界的界限,因而,她从来没有被世人理解过。但她的灵魂又是那样崇高,她不忍世人所经历的苦难,决心为了他们改变天下,但她失败了,最后,她带领着族人们来到越女山,并永远成为了一个传说。娰霜荼,凰墨大人不会选错人,而你和张循也不要让她失望。” “嗯!”霜荼仰望着凰墨的雕像,用力点头。 这时,老者略显焦虑的走到纷洛面前,转身指着南方天空问道:“族长大人,星象似乎有些异常,不知婚礼是否还要继续啊?” 纷洛抬起头,寻着老者指的方向望去,只见一抹薄云正笼罩在正南星空,挡住了大片星光,只有两颗星星透出光来,光芒却因为穿过云雾而略显黯淡。 那两颗星正是南方第一星宿——“井”宿的主星,在越女族的星象术里,“井”宿可以预示吉凶,如果“井”宿的两颗主星光彩明亮,则是吉兆,如果主星昏暗,甚至显出暗红的颜色,则是大凶之兆。 就在老者焦虑之时,薄云随风飘散,“井”宿重现天空,两颗主星明亮清晰,与其他六颗辅星经纬交织,恰似一个“井”字。 纷洛欣喜,对众人说道:“今日六月初六,正是‘井’宿掌管人间的第一天,今天‘井’宿八星清晰可见,两颗主星更是明亮净白,乃是大吉之兆!那么,娰霜荼和张循的婚礼,可以开始了!” 老者凑到纷洛身边,说道:“族长,这个时候按说小主也该在场祈福,今天晚上小主一直没有露面,不知道去哪了,咱们要不要等一等小主?” “算了,不用等见月了,她肯定跑哪里去玩儿了。” “哦,也好,也好。”老者点了点头,然后对众人说道:“仪式开始,请族长大人和霜荼姑娘回到祭祀神殿,准备接亲。” 与此同时,在靠近竹林的一处竹楼里,张循也一身锦绣,等待着霜荼来迎娶他。 张循焦躁的来回踱步,口中念叨着:“怎么还不来啊?我都在这坐了一个时辰了!” 旁边的和予笑着说道:“人家越女族给你留了一个时辰化妆打扮,这是好意啊,小循哥反倒不领情?哈哈!” “化什么妆?!真是的,有这功夫还不如让我去密室看会儿篆刻呢!” “哈哈,小循哥分明是急不可耐了!别着急,我妹妹一会儿就来娶你了!” “哼,别拿我寻开心,我看你啊,离嫁给见月也不剩几天了!” “胡说!胡说!我哪里要嫁给见月了!?” “嗯?你不喜欢见月?” 和予低着头,内心似乎有些纠结,“那……那倒也不是……” “所以嘛!要嫁就嫁,你看,哥不就嫁了?哈哈。” 张循说罢,趁和予不备,抓起放在床上的红盖头蒙在了和予头上。 “哈哈!好看!好看!你带上这个就跟新娘子一模一样!” 和予连忙抬手抓弄,把盖头扯了下来,然后猛的把张循扑倒在床上,嬉闹着试图把盖头盖到张循头上。 就在二人嬉闹时,窗外突然传来一声巨响,两人急忙趴到窗户边一看,只见天空中升起一枚红色的烟火。 “哈哈!小循哥!我妹妹要来接亲啦!” 看着天空中红色的火球,张循心底隐约泛起一丝不安,脑海中浮现出当年在义阳村与刺客搏杀的画面,那个时候,就是一枚红色的火球引来了残忍的杀戮。 不过今天是大喜的日子,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干嘛?张循随即一笑,转身回到室内,嘲弄自己不过是多心罢了。 然而张循并不知道,就在他的身后,窗外的南方星空中,“井”宿的两颗主星正在火球的映衬下闪烁着黯淡的红光。 此时,越女族寨的山门前,四个守卫都瘫倒在地上,其中三人已经完全没有了呼吸,只剩下一人还有一息尚存,他痛苦的挣扎着,拼尽全力向吊桥的方向爬去。 萧摄从阴影中出现,跟着守卫缓缓走着,萧摄半蹲身子,歪过脑袋仔细观察守卫的样子,只见那守卫脸色紫青,脖子上青筋暴起,胸腔里仿佛翻滚着沸腾的气息,他绷紧了嘴,几乎要迸发出撕心裂肺的呐喊,可他无论怎么努力都喊不出声来,他的嗓子里气若游丝,口中也只能含糊着沙哑的呻吟。 最后,他艰难的爬到了吊桥旁边,从腰间抽出匕首,想要割断吊桥上的绳索,可是当匕首刚刚接触到绳索时,一把短剑却从他的背心狠狠插入,穿透了他的心脏。 杀死他的是一名吴国士兵,士兵拔出短剑,一脚将他的尸体踹下悬崖,随后,三百多名士兵迅速通过吊桥,占领了山门。 “我看到了你放的烟火。”一个肥硕的身影跟着士兵走上前来,他看了看地上的尸体,笑着对萧摄说道:“不错,一个人干掉四个守卫,呵呵,你是怎么做到的?” “尺略公子,我用的是一种名叫赤沙的毒物。”萧摄说着,从袖中取出一个小木盒,打开木盒,露出一小块红土疙瘩一般的东西。 尺略凑上去,指着赤沙问道:“这玩意什么毒性?” “呵呵,尺略公子,别看它不起眼,但点燃之后,能瞬间封喉,锁闭人的所有气息,中毒者既不能出声,也不能喘气,用不了多久就会窒息而死。” 尺略一听这话,吓得往后退了两步。 “不过放心,毒雾的作用时间很短,作用范围也很有限,现在早已消散了。况且,不点燃的情况下,就算吃下去也不会有什么大碍。” “哼哼,这么说来,这赤沙倒是个好玩意儿啊,不妨卖一些给我。” “呵呵,虽然这赤沙极难炼制,不过若是尺略公子想要的话,日后我倒是可以送给公子一些。” “嗯,很好,那咱们就先干正事吧。” ------------ 第一百四十章 不期之祸 尺略整顿了一下人马,又问道:“萧摄,你确定他们藏在这鸟不拉屎的地儿?范蠡那老小子不是在耍我吧?要是害老子白跑一趟,那老子可饶不了他!” “公子放心,他们就在山中!此事事关重大,我们越国又怎么可能提供不准确的情报?” “呵呵,那就好,毕竟大王亲自下令捉拿娰苏明和张循,我可不能怠慢了!” “嗯,那二人竟然意欲谋反,实在是罪大恶极,范蠡大人嘱咐我务必全力配合公子行动,无论如何都要帮助公子将他们捉拿归案。我在山中潜伏多日,对他们行踪了如指掌,呵呵,公子此行必是大功一件。”说罢,萧摄又指着旁边的一大桶宵灵酒说道:“让弟兄们一人喝上一口,你们在山中染上了瘴气,这酒可以解毒。” “好!行事吧!” 于是三百吴国士兵纷纷各自喝了一大口宵灵酒,而后穿过山门鱼贯而入。 “糟糕,祸事了。”纷洛抬起头看着那颗即将熄灭的火球,自语道。火球的红光将井宿主星映成暗红色,这可是极大的凶兆。 纷洛急忙叫来一名武士,指着山门的方向说道:“你速去山门方向探查究竟,探查这颗信号弹是怎么回事!” “喏!” 武士立即向山门方向赶去,可是还没跑出几步,突然一支暗箭从暗处袭来,正中武士咽喉,将其射倒在地。紧接着三百多名士兵从山门那里蜂拥而入,他们手握火把,将整座山门辉映的如同白昼一般。 尺略挺着肥大的肚子,从一片火光中缓缓走出来,不屑的指着纷洛这边说道:“越女族?谁是管事的?你们私藏要犯娰苏明等人,可谓罪大恶极!如果乖乖交人,本大爷或许可以给你们留个种,不然,哼哼!” 眼看武士惨死,纷洛怒火中烧,她根本没有理会尺略,而是一手抓过族人的弓箭,将箭矢搭在弓弦上,愤然拉开长弓,准心正对尺略。 尺略见状,心中惶恐,连忙缩下身子,转身就往队伍后边躲。 可说时迟,那时快,没等尺略迈开步子,纷洛已经开弓放箭,那箭矢如同霹雳一般径直飞向尺略。 “啊!”尺略大叫一声,只见,箭矢恰好射在他肥硕的屁股上。 尺略哇哇大叫:“啊!疼啊!啊!疼死我了!杀!杀!杀光他们!” 吴国士兵听到命令,纷纷杀上前来,一时间喊杀声响彻山谷。 越女族人哪能容忍此般羞辱,各个怒不可遏,他们握紧手中的剑盾和弓弩,齐刷刷看着纷洛,等待她的命令。 纷洛容颜大怒,美丽的脸上只剩下愤恨,她长袖一挥,直指敌军,大喝一声道:“战!” 伴随一声令下,越女族人同仇敌忾,男女老幼一同上阵杀敌。只见,盾甲在前,勇猛无惧;弓弩在后,箭无虚发。吴国士兵虽然久经沙场,却怎么也想不到眼前这帮野人竟各个凶猛如虎。 越女战士们以一当十,没过多久,数十名战士竟然将三百多吴兵杀得节节败退。 尺略见势不妙,急忙招来两名士兵,架起他就往后撤,可是山门狭窄,吴兵乱作一团,根本来不及撤退。尺略急的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几乎要哭出声来。 谁知就在这时,十几个小火球竟突然飞进越女族的阵线之中,只见那些小火球剧烈燃烧着,火球周围焰星飞溅,伴随着嗞嗞的响声,红色的毒雾顿时翻腾而起,毒雾如同赤色沙暴一般,疯狂席卷战场。 很快,越女族战士纷纷中毒倒地,就连前排的吴国士兵也没能幸免,他们在地上挣扎着,没过多久便窒息而死。 过了一会儿,红雾散去了,地上只留下了上百具面色铁青、七窍流血的尸体。 尺略歇斯底里的喊道:“杀呀!你们这帮蠢货!快杀!把他们杀光!杀光!” 可吴国士兵却不敢上前,他们战战兢兢,生怕吸入毒雾。 “上啊!快上!谁能取下那女人的头颅,赏金一百两!不!二百两!上啊!”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果然,几个吴国士兵屏住呼吸,朝纷洛杀了过去。其他士兵见前面的人顺利通过了尸堆,也跟着杀了上去。 可这个时候,纷洛身边只剩下二十余武士,武士们虽然勇猛无比,但毕竟寡不敌众,他们根本无法阻挡上百人的冲击。纷洛见大事不妙,急忙下令撤退,武士们掩护着纷洛、霜荼,以及一干老幼,迅速向祭祀神殿方向撤退。 “围上去!快给我围上去!”尺略捂着屁股,指着纷洛等人怒吼道。 吴国士兵迅速向前突进,截住了退往祭祀神殿的线路,随后大批吴兵围了上来,将纷洛等人围在垓心。 “哼哼,看你们往哪跑!哎呦!我的屁股!” 这时,萧摄走到尺略身边说道:“公子,别忘了咱们的主要任务。” “萧摄?!你刚才跑哪去了!” 萧摄一转身,指着不远处的尸堆说道:“不用赤沙,咱们可不是越女族的对手。” “哼!用的时候也不看着点,我的人也死了不少!” “他们不被毒死也得被越女族人杀掉,呵呵,都一样。” “哎呦,我的屁股。” 萧摄瞄了一眼尺略的屁股,轻蔑一笑,指着远处说道:“公子你看那边。” “怎么了?”尺略寻着萧摄手指的方向望去,却什么都没看到。 趁尺略注意力转移,萧摄猛然抓住尺略屁股上的箭羽,用力一拔,将那箭头硬生生拔了出来。 “啊!呦!”尺略疼的哇哇大叫,“你!萧摄!你!啊!啊呦!” “公子,没事的,你屁股上肉厚,这箭并未伤及肌肉,只要敷上药膏,用不了多久就能痊愈。” “啊呦!那你也不跟我说一下就拔?!疼死我了!啊呦!” 萧摄取出一份药膏递给尺略,“先把这个贴在创面,很快就能止血了。” “好,好……”尺略一把抢过药膏,然后哇哇叫着把药膏贴在了屁股上。 “公子,该去抓他们两人了。” “哦!对!要活捉娰苏明和张循!那两个人呢!他们在哪儿?!” “你给我三十个人,我保证把他们两个抓过来。” “好!记住!要活的!” 尺略随后点了几个士兵,命令他们跟随萧摄去抓捕娰苏明和张循。 另一边,张循看着远处跳动的火光,感到一丝不安,他皱着眉头说道:“和予,我觉得那边可能出事了!” “出事?能有什么事?我看是迎亲的队伍出发了吧!”和予笑道。 “不对!”张循指着远处的火光说道:“你看!如果是迎亲的队伍,火光不会如此杂乱,而且,我似乎听到了喊杀的声音!” “哦?”和予向火光躁动处望去,果然觉察到一些异常,“好像是的,那边似乎发生了什么骚动。” “不行!我得去看看!” “你去什么呀!你老老实实的在这儿等着我妹妹来迎亲,我去看看吧!万一只是你疑神疑鬼岂不闹了笑话?” 张循一想,觉得和予说的也有道理,毕竟他的不安感只是一种没有确凿依据的直觉,于是他点头道:“也好,你先去看一眼,如果有什么异常,立即来通知我!” “好的,小循哥,我这就去探个究竟!”和予提起佩剑踏出了房门。 和予沿着狭窄的小路向广场方向赶去,眼前火光愈发明亮,耳边喊杀声也愈发清晰。和予已经可以确认前方出现了动乱,他拔出佩剑,贴着墙继续前进,此时他心急如焚,担心妹妹和见月的安危。 拐出路口就能看到广场的情况了,可当和予刚一探出身子,却看见一支队伍正朝着自己这边冲来,那队伍显然不是接亲的队伍,他们身穿吴国兵服,手持利刃,杀气腾腾。 好在和予及时将身子收回暗处,才没有被队伍发现,他连忙躲进一旁的灌木丛里,心中担忧,这支队伍恐怕是奔着张循去的。和予只恨分身乏术,他想去营救妹妹却又不能放任张循不管。就在这左右为难之时,突然,他灵机一动,大步奔向路边一盏火盆,那火盆里油料充足,火苗旺盛。 和予将剑身插入火盆中,挑住火芯用力一甩,将那燃烧的火芯高高抛起。只见火芯犹如一条火蛇,飞过屋檐扑在一栋竹屋的茅草棚上,茅草遇火即燃,只是火势微弱,在周围的火光中,并不显得突出。 紧接着,和予搬起火盆,将其中的油料猛地泼向屋顶,说时迟那时快,大火迅速燃烧起来,一时间浓烟滚滚,火光冲天。 和予心想,张循聪明过人,一定能猜出这团烽火的意思,于是,他转身向广场方向飞奔而去。 不多时,萧摄带着队伍来到了竹林外,只见一处小竹楼外张灯结彩,显得甚是喜庆。 萧摄下令道:“搜!一个人也不要放过!” 吴兵迅速进入小楼,并在周边四下搜寻,然而吴兵们一无所获,这小楼里竟然空无一人。 “禀报萧将军!没有发现一人!” 萧摄冷冷一笑,“呵呵,果然聪明,不过,我也有后手。” 随后,萧摄仰起头高声喊道:“张循!我知道你就在附近!哈哈,悄悄跟着我吧!我有你想要的!” ------------ 第一百四十一章 杀神临世 抹了萧摄给的药膏之后,尺略的屁股果然不太疼了,他扒开吴兵挤向前去,只见二十多名越女武士一手举盾牌,一手持剑,形成一圈坚固的人墙,将纷洛、霜荼以及一干老幼护在中间。 尺略打量着纷洛,然后色眯眯的说道:“你个臭娘们儿,敢射我屁股。嗯,不过你的姿色嘛,可真是不错,要是你给我做个小妾,哼哼,我倒是能网开一面,留你性命。” 纷洛并不回话,她一脸冷傲的举起弓箭,再次瞄准尺略,尺略吓得连忙抱头鼠窜。 纷洛收回箭矢,笑着讥讽道:“鼠辈!我越女族岂容你等欺凌!” 尺略从人群里探出头来,见纷洛收回了弓箭,又气急败坏的说道:“哼!我今天非把你们灭族不可!而且我还要欺凌你!蹂躏你!你等着!” 说罢,尺略手一挥,大喝道:“杀!除了那个女的一概不留!” 吴兵得令,向前步步紧逼,将包围圈越挤越小,纷洛等人退无可退,已经深陷死地。 就在这时,只听圈外一声大喊:“谁敢欺负我的女人!纳命来!” 话音未落,一匹快马已经冲入人群,瞬间将包围圈撕出一个缺口,吴兵还没反应过来,却见一柄苍青大扑刀横劈而来,紧接着一个回身侧斩,转眼已是三五颗人头落地。 吴兵被这突如其来的杀神吓得魂不附体,纷纷后撤,谁知那杀神毫不犹豫,立即拨转马头,向着吴兵再次冲杀,大刀借着马力横劈侧砍,吴兵们被杀得血肉横飞。 “战!死战!”纷洛厉声令道。 “吼!” 二十多名越女战士怒吼着,顶起盾牌向外猛冲,这下包围圈被彻底撕碎了,吴兵阵线全乱,慌忙逃窜。 纷洛望着跨在马上的那个人,他挥舞着沾满鲜血的大刀在乱军之中奋力搏杀,身上蒸腾着杀气,眉宇之间满是英武。纷洛回想起了第一次见到他时的样子,那时的他就是如此英姿飒爽,虽然十八年过去了,岁月侵蚀掩盖了当年的热血,但无法消磨的却是纷洛心中那最初的爱慕。 是的,纷洛爱着他,一直都爱着他,虽然为了一个不可信的承诺,纷洛等了他三年,可是三年又怎样呢?十八年又怎样呢? 至少,在刚刚,纷洛清楚的听到了他的那一句呐喊,“我的女人!” 纷洛流下泪水,眼前的惨烈厮杀变得迷离,耳畔的风声鹤唳变得模糊,在纷洛的世界里,唯一明晰的只有他,那个纷洛深深爱着的人——娰苏明。 娰苏明再次挺起大刀,纵马直取尺略。 “砍马腿!快啊!快砍!”尺略双手护头,歇斯底里的喊叫道。 只见娰苏明驭马而来,当刀锋与尺略近在咫尺之时,马头却突然一沉,娰苏明连人带马,重重摔了出去。 骏马前腿被狠狠砍断,血流不止,而娰苏明也被压在马下,一时动弹不得。 “抓住他!快!”尺略指着娰苏明大喊道。 吴兵纷纷上前,不料娰苏明竟从马下抽出大刀,顺势一斩,将数名吴兵开膛破肚。其他吴兵战战兢兢不敢上前,纷洛抓住空当,命令越武士们迅速扑杀过去,将娰苏明护在身后。 娰苏明挣扎了好一会儿,终于从马下抽出身来,可刚才那一跤却摔断了左腿,他将大刀竖起,拄着刀柄艰难的站了起来。他转过头望向纷洛,然后冲着纷洛微微一笑,纷洛却丝毫没有因为这样的笑容感到释怀,她双手紧紧握在心口,脸上满是担忧。 “娰大人,呵呵,你们已是死路一条,何不乖乖投降?” “哼,尺略,我本可以投降跟你回去请罪,但你竟然如此草菅人命,屠戮越女族人,事到如今我不得不为他们报仇雪恨!” “草菅人命?这些野人能算人么?杀几个野人有什么大不了的!呵呵,真是可笑!” “哼,既然你这么想,那就等着受死吧!” “哈哈!真会说大话!你也不看看你们还剩下多少人?再说了,你腿都断了,还打得动么?哼,反正大王说了,活捉最好,如果活捉不了,砍下你人头带回去也是大功一件!哈哈!” “多说无益,试试看吧!” 娰苏明说罢,绷紧右腿将身子定住,甩起大刀赫然横在胸前。 “上!给我上!” 吴兵向娰苏明扑了上去,越女武士紧紧护住娰苏明,与上前的吴兵奋力厮杀。然而吴兵人多势众,不一会儿就将娰苏明等人逼得无路可退。 就在这时,只见一团烈火从天而降,正好砸在吴兵阵线里,瞬间火油四溅,人群里大火肆虐,几个士兵被烈焰吞噬,嘶喊挣扎。 娰和予扔下火盆,拔出佩剑向吴兵冲杀过去,他趁着大火杀到娰苏明面前,架起娰苏明就往祭祀神殿撤退,然而娰苏明腿伤严重,两人行进缓慢。 “父亲!再坚持一下!” “和予!你别管我!快去保护纷洛!护送她进神殿!” “父亲,我怎能扔下你不管?!” 娰苏明举起大刀向旁边一捅,杀死一名冲上前来的吴兵。 “你快去啊!这是唯一的机会!” 正说时,几个吴兵已经向纷洛和霜荼冲杀过去,想要将退往祭祀神殿的道路彻底封住。 “快去!快!” 娰苏明说罢,一把推开和予,挺起大刀与杀上前来的吴兵鏖战起来。眼看时机稍纵即逝,而娰苏明又如此坚持,和予只得提剑向前,护在霜荼身边。 “哥哥!” “妹妹!你没事吧!” “我没事!哥哥,快救父亲啊!” “欸!我得先救你们!快!快到神殿里面去!” 和予护着霜荼,其他十几个武士护着一干老弱,紧急往祭祀神殿撤退。而纷洛却一动不动,只是呆呆的伫立在原地,注视着不远处的娰苏明。 此时,纷洛身边只剩下一名女武士,她正是同和予在神武试炼进行对抗的越女族第一武士,她手持盾剑紧紧护在纷洛身旁。 “纷洛族长!快撤啊!”和予着急的喊道。 可纷洛却没有理睬,仍是痴痴的看着娰苏明。 ------------ 第一百四十二章 纷繁陨落 吴兵凶恶厮杀,终于将娰苏明再次围困,武士们为了保护娰苏明纷纷战死,此时只剩下娰苏明一个人困守垓心,穿过骚乱的人群,娰苏明遥望纷洛,虽然仅有百步之遥,却那般遥不可及。 吴兵再次冲剿上来,娰苏明已经彻底深陷死地。 一个壮硕吴兵向娰苏明冲来,娰苏明高起大刀朝他迎面劈砍,就在大刀将要落在他脸上时,他双手一举,奋力抓住娰苏明手中大刀,然后抬脚踹在娰苏明左腿上。娰苏明左腿断裂而且久战力竭,这下再也撑不住了,他向后趔趄半步,重重坐在地上。 那吴兵将大刀往旁边一扔,就要上前生擒娰苏明,就在这时,一支箭突然飞来,正中那吴兵颈部,那吴兵捂着脖子跪倒在地上,抽搐了几下就死了。紧接着,又是一箭,另一个吴兵也中箭身亡。 纷洛一边开弓放箭,一边向娰苏明缓缓走来,一箭又一箭,全部正中要害,那些想要活捉娰苏明的吴兵很快堆成一座小山。 弓箭手刚要射杀纷洛,尺略却连忙阻止,他高喊道:“抓活的!我要活的!” 吴兵得令,朝着纷洛冲去,可纷洛箭无虚发,一步一杀人。吴兵战战兢兢,不敢上前,甚至有吴兵吓破了胆,拼命往后逃窜。 尺略大怒,指着纷洛大喊:“上啊!你们给我上啊!快!” 吴兵这才重组阵型,顶着箭矢向纷洛杀了上来,虽然死了两三人,但吴兵们还是杀到了纷洛跟前。 女武士顶至纷洛身前,只见那女武士大吼一声,架起盾牌冲入敌阵与吴兵厮杀起来,虽然吴兵人多势众却根本占不到便宜,那女武士以一当百,一人当关,万夫莫开,将吴兵杀得七零八落。 纷洛射出最后一支箭之后,终于走到了娰苏明身边,她揽住娰苏明,二人四目对视,眼中似有千言万语,却来不及说出口,她架起娰苏明向祭祀神殿缓缓走去。 娰苏明贴在纷洛耳边轻轻说道:“纷洛,我爱你。” 纷洛如同少女一般绯红了脸颊,只是微笑着说道:“不要再离开我了。” “好,永远也不离开了。” 这时,和予和武士们已经将霜荼及老弱送入祭祀神殿,和予让武士们守住门口,自己则冲出围堵,向娰苏明跑去。 很快,和予冲至跟前,和女武士一起顶住吴兵,二人掩护娰苏明和纷洛向祭祀神殿撤离。 眼看纷洛和娰苏明就要进入祭祀神殿,尺略有些慌了,他命令所有人集中起来,向娰苏明和纷洛发起总攻。 但和予与女武士奋力抵抗,吴兵的进攻始终没有效果,当纷洛等人距离神殿只剩下十步之遥时,尺略彻底急了,他终于下定决心咬牙切齿喊道:“放箭!杀!杀!全部射杀!一个不留!” 令声刚落,弓箭手们立即开弓放箭,一排利箭如同闪电一般向纷洛等人射来。 女武士见状,一把推开和予,顶起盾牌挡在前面,虽然盾牌挡住了大部分箭矢,但女武士的腿部还是中了两箭,她踉跄了一下,险些摔倒。 “放箭!” 紧接着又是一轮箭雨,女武士腿上受伤,来不及格挡。眼看箭矢就要射中纷洛,她猛然向上拔起身子,将飞矢全部挡住,十几只箭矢扎在她身上,几乎将她穿透。女武士已经气若游丝,用尽最后一口气将短剑狠狠插在地上,然后拄着短剑挺起了身子。 女武士的生命消逝了,然而,她已经化身为一堵高墙,她愿意用自己残存的躯壳,为纷洛再挡下一箭。 纷洛回头看了一眼那如同雕塑一般的尸体,来不及悲伤,祭祀神殿已近在咫尺,她必须抓住族人用生命换来的机会。 “放箭!”尺略高声大喊,这也是他最后的机会。 箭雨呼啸而来,和予下意识挥剑格挡,却还是被划破了手臂,他捂着流血的手臂,将纷洛和娰苏明送入殿内,然后立即关上了大门。 神殿内一片昏暗,只有几盏长明灯摇曳着微弱的火光。纷洛刚刚架着娰苏明迈进神殿就失去力气瘫软在地上,娰苏明也摔倒在一旁。 纷洛后背中了一箭,伤势十分严重,而娰苏明在箭雨来袭时竭尽全力用身体护住纷洛,现在身中数箭已经奄奄一息。 和予顾不上包扎伤口,急忙跑来跪在娰苏明身边,他眼里满是泪水,悲痛的哭泣着,“父亲……呜呜……父亲……” 霜荼也跑来跪在一旁,她低声抽噎着,泪水吧嗒吧嗒滴落。 娰苏明已经说不出话,他颤抖着抬起右手,看着和予摆了摆手,示意和予不要悲伤。 娰苏明缓缓伸出满是鲜血的手,用手指轻轻触碰纷洛的嘴唇。 纷洛眼里满是泪水,她抓住娰苏明的手,紧紧贴在自己的脸上。娰苏明的手渐渐失去了力气,眼神也愈发迷离,生命犹如一盏即将熄灭的残灯,摇曳着微弱的火光。 纷洛抱紧娰苏明,将娰苏明紧紧搂在怀中。 这或许是最后的厮守,也可能是永恒的开端。 娰苏明没有再说一句话,终于,他的身体彻底失去了力量,如同落叶归根一般,静静落在纷洛怀中。 纷洛轻轻抚摸着娰苏明,一遍又一遍。 纷洛知道,用不了多久,她就会陪在娰苏明身边,她咳出一口血,艰难撑起身子。 “我……咳咳……命不久矣……” “族长!族长!”越女族人放声痛哭。 “不……不用悲伤……这……这都是注定……的事情……娰……霜荼。” 霜荼听到纷洛在喊自己的名字,她擦去脸上的泪水,红着眼睛看着纷洛。 纷洛带血的嘴角露出一丝微笑,“好……娰霜荼……你是个好孩子,是被凰墨大人……选中的人。” 霜荼抬起头,看着悬顶上的神凰,眼前浮现出女神的形象。 “越女族……还有凰墨大人的遗产……就都交给你了……从现在开始……你……就是越女族的族长了!一定……一定……一定不要让凰墨大人失望!也……不要让我失……望……” 说完最后一个字,纷洛的心跳停止了,她的身体彻底失去了力量,倾覆在娰苏明身上,犹如凋零的花瓣,轻轻纷繁陨落,仿佛将娰苏明的遗体温柔的包裹在绚丽的花塚里。 越女族人纷纷失声痛哭,和予也泪流满面。 霜荼眼眶憋通红,泪水几乎决堤而出,她努力控制着泪水,只是向娰苏明和纷洛的遗体磕了一个头,坚定的说道:“我一定不会让你们失望的!” 然后,霜荼站起身来,对众人说道:“堵住大门,打开密道,快!敌人就要杀进来了!” 越女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纷纷向霜荼行礼道:“遵命!族长大人!” 祭祀神殿厚重的大门外,尺略正愤怒的指挥着吴兵撞击大门。这时,萧摄带着三十几人从北边赶了过来。 尺略见到萧摄,质问道:“抓到张循了么?!” 萧摄摇了摇头,“没找到张循,不知道他藏什么地方去了。” “废物!你不是说你了如指掌吗!现在连人在哪都不知道!” “呵呵,公子,别急啊,我自然有办法。” “什么办法?” 萧摄转身向后一指,只见几个吴兵正押解着一个女孩,那女孩被蒙住双眼,显得有些惊慌。 “这是什么意思?” 萧摄低声说道:“公子,她可不是一般人,她是越女族的小主——见月,而且跟娰和予有些感情,我想,用她来交换的话,张循肯定会出现。” “出现?你是说张循就藏在附近?” “呵呵,那是肯定。” “好!” 尺略说罢,从腰间抽出一支匕首,走到见月身边,一把揪起见月的头发,把见月拽到祭祀神殿前的广场上,尺略把匕首架在见月脖子上,高声喊道:“张循!我知道你就在附近,快现身!不然我就杀了见月!” 喊声在空旷的山谷间回荡,良久却没有任何回应。 和予在祭祀神殿里听到这声喊叫,急的来回踱步,他愤恨的骂着尺略,恨不得将其活剥。 “不行!我得出去救见月!” “哥哥!你冷静一点!现在出去就是送死!” “嗯……嗯……你说的对,冷静……冷静!可是我怎么能冷静得下来!”和予终究无法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拔出佩剑,来回踱步。 霜荼一把拉住和予的手,目光坚定的注视着和予,“哥哥!先进密室吧!大门支撑不了多久了!要快!我相信小循哥哥会想办法的!” “好……好……”和予心神不安,但他知道霜荼的做法是正确的,他将佩剑收回,跟着霜荼进了密室。 尺略把匕首紧紧贴在见月脖子上,听着见月急促的喘息声,他感到无比兴奋,“哈哈哈!张循,你还不出来?哈哈,你的小妹妹可是很害怕呀,哈哈!” 尺略一边笑着,一把竖起匕首,几乎将那锋利的尖端刺入见月洁白的肌肤。 “慢着!”只见人群中走出来一个满脸灰土的吴兵,他拉开一把弓,正对着尺略。 “呵呵,张循,想不到呀,你竟然一直藏在我旁边。” “尺略公子,此言差矣,我要是一直藏在你身边的话,你早就死了,也就不会容你犯下如此罪行!只可惜啊,我来晚了……” “哼哼,你就说大话吧!不过我还纳闷儿呢,我这边这么热闹,你张循人在哪呢?” “之前你派人去抓我,我打晕了一个混进队伍,刚刚跟着队伍赶过来。不过说来奇怪,大王派来抓我的人竟然是你?领兵的人都死哪去了?” “你还不知道吧,今天白天,大王对齐出兵了,而且是水陆同时开进。” “出兵?”张循感到一丝无奈,摇头道:“大王不理智啊。” “不理智?哼哼,这次大王派出重兵,志在必得,所以,抓你回去这种小事,就让我信手拈来吧。” “信手拈来?”张循看了看满地的尸体,笑道:“公子还真是有本事啊。” “哼!张循,乖乖跟我回去,我还能帮你跟大王求求情。” 张循一边向尺略靠近,一边说道:“多谢公子好意,既然公子有心,那我恭敬不如从命,这样吧,你就把女孩放了,然后我就投降。如何?” “呵呵,张将军到底是爽快人,好!我这就放人。” 尺略说罢,放开了见月,然后命手下给见月松绑,却没有解开蒙在见月眼睛上的布条。他看到张循却依然举着弓,正对着自己,便说道:“怎么?我都放人了,你这弓还不放下?怎么你还想射杀我不成?” “哪能呢?尺略公子,我要是射杀了你,你这些手下也不会放过我的。” “哼,聪明。” “只不过,我得让这女孩先走远了,才能缴械。” “好!我让她先走,反正你也跑不掉。” 尺略说罢,解开了蒙在见月眼睛上的布条,然后向前一推,把见月推倒在一具尸体上。 见月按了一手血,她慌张的爬起来,使劲眨着眼睛,想要尽快适应眼前的黑暗。当她看清楚时,才发现周围尸堆成山,血流成河,这骇人的一幕吓得她惊慌失措,她毕竟只是个十三岁的小女孩,哪里能经受得起这样的场面。她颤抖着,不知该如何是好。 “快跑呀!见月!”张循大声喊道。 虽然听到了张循的呼喊,见月却不敢回头,她抖如筛糠,呆呆杵在原地。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突然,她拔腿就跑,一溜烟消失在北边昏暗的小巷中。 张循伸着脖子向北边张望,当再也看不到见月的踪影时,他才缓缓放松弓弦,将弓扔在地上,然后高举双手,笑道:“呵呵,以我的射术,就算这么近恐怕也射不中呀。” “哼,给我绑了!” 吴兵上前按住张循,将他绑缚起来。 张循看着萧摄笑道:“喂,萧师兄,我还真没想到是你把吴兵引过来的。” 萧摄走到张循身边,蹲下来说道:“师弟啊,师兄可是为你好,你们这么逃下去也不是个事儿,还是回去跟吴王把话说明白了好。” “呵呵,那我还得谢谢你了。” “师弟啊,好自为之。” “哼哼,萧师兄,你也好自为之吧。” ------------ 第一百四十三章 密室玄机 这时,只听一声闷响,祭祀神殿的大门被撞开了,吴兵们蜂拥而入,他们手持火把,照亮了神殿每一个角落,四下搜索却发现这偌大的神殿里竟然空无一人。 尺略纳闷儿了,便问道:“张循,这神殿有没有别的出口?” “呵呵,我哪知道?” “不说是吧?好,我就不信我找不到!” 尺略带着吴兵走上神殿台阶,他抬起头一看,只见头顶神凰雕刻栩栩如生,尺略摸着肥厚的下巴自语道:“那上面是不是金子做的?” 张循也抬起头望向那精美的神凰雕刻,回想起这些天发生的事情,不禁唏嘘道:“哎,越女族的雕工恐怕要失传了。” “什么破玩意?来人!把上面的金子都拆下来!” “喏!”吴兵应命上前。 尺略转身说道:“萧摄,你之前说越女族遍地是黄金,就连家里的寻常器物都是黄金质地,呵呵,看来是真的啊。” 话音落下,良久没有回应。 “萧摄?萧摄?”尺略停下脚步,举着火把找寻萧摄,却没有发现他的身影。 “跑哪去了?刚才还在呢?”尺略挠着头,疑惑不解,突然他似乎明白过来,愤怒的嚷道:“糟糕!萧摄肯定是找金子去了!可恶!” 尺略带人走上台阶顶部,平台上方那座纯金祭坛正在火光中闪烁着耀眼的金光。 “金子!金子!”尺略踩着小碎步,急迫跑到祭坛旁,他把脸贴在祭坛上,不停的抚摸着。 几个吴兵也围了上来,他们刚把手放在祭坛上,尺略就怒不可遏的骂道:“混蛋东西!谁让你们碰的!都把手拿开!这是我的!” 吴兵们依依不舍的挪开手,却仍然目不转睛的盯着祭坛。 “越女山里面到处都是金子,想要的话就自己去找!谁抢到算谁的!” 听到这番话,吴兵们跃跃欲试,几个吴兵甚至偷偷摸摸跑出神殿,四下寻找金子去了。 尺略敲了敲祭坛,脸上露出心满意足的笑容,然后他转过身对吴兵们说道:“兄弟们!抓紧把正事办了,然后你们尽管到寨子里搜!只要是值钱的东西,就可以全部带走!” “喏!”吴兵们欢呼起来,兴奋至极。 尺略派人四下搜索,果然没有任何发现,这个神殿根本没有后门。尺略有些急躁,他踱到张循面前,抬起脚狠狠朝张循肚子上踹了一脚。 “张循!这神殿里面肯定有密道!快说!密道在哪?!” 张循忍痛讥笑道:“尺略公子,你不是说你能找到么?怎么还要问我?” “别废话!省的挨打!” “哎呦,我的公子啊!我怎么可能知道呢?!这神殿是人家越女族祭祀的地方,那密道在什么地方,能告诉我么?” 尺略一想,张循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他绕着祭坛走了几圈,突然下令道:“你们几个,过来把这个祭坛给我拆了!” “喏!” 几个吴兵奔上平台,试图用蛮力拆毁祭坛,吴兵们你一锤,我一斧,对着祭坛底部连砸带凿,没多久竟把祭坛推翻过去。 祭坛一倒,尺略惊讶的发现这祭坛底部竟然有一堆复杂的机关,其中一个撬柄还连在祭坛上。 张循连忙伸着脖子向祭坛下面的机关望去,他发现那些机关的很多部件因为蛮力破坏而扭曲变形,恐怕再也不能使用了,他多希望自己能有机会学习那些精巧的工艺,现在整个祭坛都被野蛮的外力破坏了,他感到强烈的心疼和遗憾。不过,除此之外,张循还感到一丝欣慰,他知道霜荼等人一定就藏在密室里,现在祭坛被毁,那么尺略就绝不可能打开密室了。 尺略歪过脑袋,盯着复杂的机关出神,似乎对祭坛下的机关表现出了一些兴趣。过了一会儿,尺略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握住了那根撬柄,他用力往下扳,没想到撬柄竟然动了。尺略兴奋起来,继续扳动撬柄,这时机关里传出一阵咔嚓咔嚓的金属摩擦声。 “公子!公子!这里有密道!”一个吴兵指着平台中央的一块大石板,兴奋的喊道。 “在哪?!” 尺略连忙跑去查看,只见平台上一块石板微微翘起,竟然露出一条两人宽的缝隙,尺略哈哈大笑:“哈哈!果然有密道!娰苏明就在下面!快!快去扳那根撬柄!” 一个吴兵急忙跑到机关旁边,使劲扳动撬柄,可这次撬柄却纹丝不动。 “你倒是扳啊!使劲!” 吴兵憋红了脸,用尽力气想要扳动撬柄,甚至将整个身子都压了上去,可那撬柄却纹丝不动。 尺略急了,快步走上前去,一脚把那个吴兵踹开,“蠢货!滚开!” 接着,尺略朝着手掌啐了一口,然后握住撬柄使劲往下扳,可撬柄依然没有任何动静,整个机关也完全没有发出一丝声响。尺略气急败坏,朝着撬柄狠狠踢了一脚,然后指着几个吴兵喊道: “可恶!可恶!你们几个!给我过来一起上!” 几个吴兵在撬柄两边站定,他们摩拳擦掌,一同握住撬柄,倾尽全力向下扳,可机关已经损毁,那撬柄就是没有一丁点动静。 眼看撬柄纹丝不动,尺略想了想,又对吴兵喊道:“都过来!直接撬这块石板!” 吴兵们来到石板前,排成一排,将拿着兵器插入石板下面的缝隙中,众多吴兵一同用力,结果兵器断了好几把,石板也一样没有丝毫动静。 “哈哈!哈哈!”张循大笑道。 “你笑什么!” “我笑你们蠢!这机关可是越女人智慧的结晶,何其精巧,岂是你们用蛮力就能破坏的?” “你!”尺略刚想爆发,却又轻蔑一笑,说道:“哼哼,张循,你别得意,我今天就是要让你看看什么是蛮力!” “好啊,需不需要我帮你们一起扳?我还是挺有劲儿的。” “张循,你就等着瞧吧,反正大王说了,能抓活的最好,抓不了活的也可以就地诛杀!” 密室里灯火昏暗,微光从头顶的晶石反射下来,泛出一丝幽蓝。 娰苏明和纷洛的遗体安详的躺在一起,就如同一对熟睡的夫妻。霜荼带着和予以及其他越女族人对着遗体磕了三个头。 “族长,现在我们该怎么办?”老者问道。 霜荼想了想,说道:“第一次进入这里的时候,我发现这里的空气竟然十分清新,按说一个封存了二百多年的密室不可能有这样清新的空气。” 族人们嗅了嗅,纷纷点头。 “所以,我认为这里一定还有别的出口,咱们不能坐以待毙,必须找到另外的出口在哪里。” “族长说的对!” “那么大家一起找找吧。” 于是,众人手忙脚乱找了起来,可是密室里光线实在太过昏暗,众人找了好一会儿也没有任何发现。 “族长,找不到。” “是啊,族长,根本看不清楚。” 和予也焦急的说道:“妹妹,这样不行,这里太暗了,连人都看不清楚,更别说找个暗门了。” 霜荼安慰众人道:“大家不要着急,慢慢找,一定能找到的。” 这时,霜荼看到墙上的火把摇晃了一下,她灵机一动,说道:“大家都把火把都熄灭掉,然后都不要动。” “那不是更看不见了?”族人们疑惑不解。 和予也想不明白霜荼的用意,但他相信霜荼一定有办法,于是他率先熄灭了火把,并对众人说道:“相信族长,她一定会有办法的!” “对!相信族长!”于是族人们纷纷将火把熄灭。 很快,密室陷入了完全黑暗,周围只剩下人们紧张的呼吸声。 突然,黑暗中出现了一团微弱的火苗,那火苗晃动着,就像是随时可能破灭的希望。霜荼拿着火折,悉心的保护着火折上那团微小的火苗,然后她缓缓走到密室中央,将火折高高举起。 只见那团火苗摇晃了一下,很快又稳定下来,只不过焰心却始终倾斜着,偏向南边。霜荼小心翼翼向北边走了几步,她努力控制着手臂,尽最大可能保持住火苗的平衡。随着霜荼的脚步,火苗摇晃的越来越剧烈,焰心倾斜的角度也越来越大。 最后,当霜荼走到密室靠北的墙边时,忽的一下,火苗竟然熄灭了,密室再次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风是从这里进来的,所以出口一定就在这附近!” 霜荼说着,点燃了一旁的火把,人们也纷纷点亮火把集中过来。借着明亮的光芒,人们终于清楚的看到,头顶竟然有一块乌黑的圆盘。那圆盘和南边的晶石处在对称的位置,而且大小一致,圆盘上有一些手指粗细的孔洞,微风透过孔洞吹进密室,更新了密室里的空气。 “这上面应该就是出口了,哥哥,你试试看,能不能转动圆盘。” “好!” 说罢,和予踩着一个越女族人爬了上去,他把手指伸进圆盘上的孔洞中,然后用力转动,只听圆盘边缘发出一声脆响,整个圆盘松动了。于是和予用力转动圆盘,很快圆盘被卸了下来,露出一个硕大的黑洞,风从洞口灌进来,将火把吹得不停摇晃。 “族长!出口!出口!”越女族人兴奋的喊道。 霜荼也感到一丝喜悦,她踮着脚向上望去,洞口后面黑漆漆一片,什么也看不到。 “族长!咱们快从这出去吧!” “对啊!快出去吧!” 族人们议论纷纷。 霜荼却摇了摇头,说道:“我们并不清楚外面的情况,也不知道这个出口通向哪里,如果贸然上去的话,可能会很危险。” “也是……族长说的有道理。” 霜荼拉住和予的衣服说道:“哥哥,你武功最高,先上去侦查一下情况好么?” 和予没有丝毫犹豫,“好!你们等着,我先弄清楚这个出口到底通往什么地方,然后就来接你们!” “谢谢哥哥!”霜荼的眼睛里充满了感激。 和予却淡然一笑,把霜荼搂进怀里,贴着她的额头轻声说道:“哥哥会永远保护你的。” 见月拼命奔跑着,周围房屋燃起熊熊烈火,将夜空映得暗红,大火中腾起的浓烟混合着四处弥散的血腥味,一股脑往鼻子里灌,呛得她咳嗽个不停。见月惊魂不定,无数恐怖而血腥的想象在她脑海中浮现,她不知道族人是否安全,也不敢去想父母现在何处,她多希望和予能出现在面前,然而当她回头望向身后的火海时,却想到了最坏的可能。 见月穿过屋舍跑进了族寨北边的竹林中,周遭安静下来,就连空气也变得清新,只有远处那片燃烧的房屋在提醒着她残酷的事实。见月摸索着向竹林深处跑去,当来到竹林的尽头时,她听到了潺潺的水声,清泉正从峭壁上涓涓流下,飞落在岩石上,腾起氤氲水雾。 见月摸着黑在峭壁下仔细寻找着,她摸索到一块长满青苔的岩石,滑腻的手感勾起了她最自由的回忆。那是峭壁之下的一个岩洞,岩洞的位置十分隐蔽,就连族人也很少知道。有时候,父亲要求她练习射箭,母亲要求她学习星象,可少女的心始总是往自由,她会偷偷跑出来,穿过竹林,躲进那个岩洞里。在那里没有厌烦的功课,没有父母的要求,只有水滴从钟乳石上不停滴落的声响,滴答、滴答,就像是律动的音符在欢唱着动听的乐曲。 见月找到了岩洞,她小心翼翼扒住峭壁,猛的向上蹿了两步,然后一猫腰钻进了那个狭窄的入口。 无论外面发生什么事情,这里都和往常一样,永远那样的安宁,只有水滴的声音在耳边不停的回响。见月在一块巨石上坐下来,她蜷缩着身子,把脑袋深深埋进两膝间。现在,环绕在身边的不再是自由,而是深深的孤独和恐惧,她多希望父母能再给她一点严厉的管教,但她知道这或许已经是一种奢求了。 终于,压抑了一晚上的泪水决堤而出,哭声在岩洞里回荡,那样令人心痛。见月哭肿了眼睛,她哭累了,抽噎了几下,不再发出声音,她静静的坐着,不知道在等待什么。 就在这时,她突然听到空寂的岩洞里传来了脚步声。 ------------ 第一百四十四章 离开密室 尺略绕着石板下翘起的缝隙走了两圈,然后一挥手,对吴兵们说道:“去!给我找些油来!我要烧死他们!” “喏!” 张循一听,顿时心急火燎,他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想不到尺略竟然能想到用火,他故作镇定,哈哈大笑道:“蠢啊!蠢啊!亏你也能想得出来,用火?哈哈!真有你的。” “用火怎么了?我不要活的了,哼哼,我就是要烧死他们!” “行,行,愿意烧你就烧,但你也得能点的着火才行啊。” “怎么点不起来了?” “哈哈,你把油倒进去,它就流跑了,你说说你得灌进去多少油才能点得着啊?哈哈!” “这?是呀……”尺略一想,张循说的好像有道理。 “哼!那我就灌水!淹死他们!” “哈哈哈,好!好!灌水!咱就灌水!快让你那帮手下去打水吧,一桶一桶往里面灌!没准明年这个时候就能淹死他们了!” “哼!张循!别给我耍花招,我知道你口才好,上下嘴皮一搭就能颠倒黑白,我今天还就不听你胡扯了!来人!把他嘴给我封上!” “别!别!公子!咱俩聊聊天多好啊!呜……”张循话还没说完就被吴兵堵住了嘴。 尺略看着张循哼哼一笑,然后对几个吴兵说道:“把他给我带出去,严加看守!” “喏!”几个吴兵架起张循离开了祭司神殿。 随后,尺略一横心,下令道:“都给我找油去!我就不信点不着!” 岩洞里,见月害怕极了,脚步声越来越近,她连忙躲到一旁的石头后面。昏暗的光线照进岩洞,映出变换的影子,一个人举着火把向她走来,她战战兢兢的探出脑袋,偷偷瞄过去。 那人穿着华夏人的服饰,见月兴奋极了,难道是和予么?! “见月!你在这里么?我来救你了!” 这个声音在空旷的岩洞里回荡,见月并不熟悉这个声音,她可以确信,这不是和予的声音,虽然这个声音有些耳熟,似乎有一点印象,但她无法确认说话的人是谁。 那人越走越近,火光也越来越明亮,见月看清了那人的相貌,虽然清秀,脸颊却有一道长长的疤痕。 见月与他并没有太多交集,只知道他的名字叫做萧摄,而且和予和张循似乎并不是很喜欢他,这让见月对他产生了本能的抵触。由于之前被蒙着眼睛,见月并不知道萧摄出卖族人的事实。见月躲在石头后面不敢现身,可是萧摄似乎知道见月在哪,正一步步的向见月靠近。 “见月,出来吧,我知道你就在附近,刚才我一直在后面跟着你,保护你。你不要害怕,我是你父亲的好兄弟,是他嘱托我来救你的。” 见月原本对萧摄没有一丁点信任,但当她听到萧摄提及父亲时,才稍稍放松了戒备。 萧摄继续说道:“现在外面一团乱,族人死的死,伤的伤,我也好不容易才活下来。你现在必须跟我走,你母亲危在旦夕,只有你才能救她!” “我娘怎么了!?”见月突然从石头后面窜出来,焦急的问道。 萧摄眉眼一挑,心中暗喜,他走到见月面前故作急迫的说道:“你母亲现在被人围困在祭祀神殿的密室中,咱们必须去救她,你现在就跟我走。” “好!我跟你走!” 见月慌乱不堪,急忙跟萧摄去救人,殊不知之前将她抓获的就是萧摄,只不过这次萧摄并不打算将她带给尺略。对萧摄来说,见月有着更长远的意义,只要控制住她,就拥有了对越女族的继承权,等这场浩劫过后,萧摄就可以借用她的名义搜刮越女族最有价值的财富了。 就当二人准备离开岩洞时,身后突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见月!是你么?你在哪?” 见月兴奋极了,她听出这正是和予的声音,急忙向声源的方向跑去,“和予!和予!我在这儿!我在这儿!” 只见岩洞深处透出一点微光,然后那光亮不断扩大,最后和予竟举着火把从一堆岩石的缝隙中钻了出来。 二人终于见面,四目相对的瞬间,见月扑向和予,一把抱住他,钻进他的怀里放声大哭起来。 和予轻抚着见月,用温柔的声音安慰道:“没事了,我来了,见月不哭。” 见月仍然痛哭着,一时说不出话来。 这时,萧摄走上前来,感兴趣的问道:“和予公子,你是从哪冒出来的呀?” “萧摄?你?你怎么在这儿?”和予心存疑惑。 “呵呵,这恐怕要问见月姑娘了,我是跟随见月姑娘来到这岩洞的。” 和予下意识的护住见月,又问道:“跟随见月?你有什么企图?” 萧摄一笑,说道:“企图?我能有什么企图?我跟陈音是好兄弟,自然要保护他的女儿。再说了,和予公子,分明是你们把吴兵招惹过来的,那帮吴兵见人就砍,我也险些送命,后来我看到了见月,为了保护她才一路跟来。” “抱歉,我并没有怀疑你的意思。” “没关系,我也不在乎,只要见月没事就行。不过,和予公子,你是怎么来的?难道这岩洞还不止一个出口?” “我是从密室过来的,那儿还有个出口,七拐八绕的就跑到这里来了。” 听到这句话,见月一愣,赶忙问道:“密室?我娘,我娘在那儿!我们快去救她!” 和予面露难色,轻轻拍了拍见月的头,难过的说道:“见月,你娘和我的父亲都去世了……” “啊?!我娘……去……去世?不……不可能……”见月显然受到了极大的刺激,根本无法相信和予的说法。 “哎……我没能救下他们……” “呜呜……不会的……我不相信……不会的……不会的……”见月再次哭出声来,虽然眼眶早已红肿,但泪水还是奔涌而出。 萧摄也摇了摇头,拧着眉毛说道:“哎,可惜,我本来想去救人,可还是晚了一步……哎……” 和予也叹了口气,“吴兵来的太突然了,都怪我们,连累了大家……” 萧摄问道:“现在是什么情况?” “越女族的幸存者都藏在密室里,大家不知道外面什么情况,更不知道出口通向哪里,所以我才出来查看,对了,这里是什么地方?” 萧摄答道:“咱们在族寨的最北边,峭壁中的一个岩洞里。” “哦,原来如此,密室的另一个出口竟然如此隐蔽,可是见月,你怎么会在这儿?” 见月抽噎着说道:“我……呜呜……我很早就发现这个岩洞了,以前经常跑来玩儿……今天下午我在房间休息,不知怎么回事,迷迷糊糊就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被绑了起来,而且还蒙着眼睛。后来坏人绑着我去了去了广场,是张循哥哥救了我……” “啊?小循哥救了你?” “嗯。”见月点了点头,抹着眼泪说道:“本来他藏在坏人中间,坏人们都不知道。可是那个大坏蛋说要杀我,张循哥哥就出来了,用他自己把我换了下来。” “那现在呢?小循哥怎么样了?” “我……呜呜呜……我不知道……哇……”见月再次大哭起来。 和予安抚着见月,说道:“咱们去看看吧,如果有机会,就把小循哥救回来!” “嗯……好……好……” 萧摄却有些不同意,“这?可能有些不妥吧?咱们好不容易安全了,回去岂不是自投罗网?我看咱们不如先去密室,把人都接出来。” “不,密室那边很安全,我们进去的时候锁死了,尺略不可能进得去。现在有危险的是小循哥,咱们要想办法救他!” “嗯……是我害张循哥哥被抓的,我要去救他。” 萧摄点了点头,赞同了和予的说法,虽然他有些担心,毕竟现在张循是唯一一个知道他的真实身份的人,如果救出张循,自己的目的和手段就会暴露,但眼下还必须伪装下去,于是萧摄眼珠一转,说道:“也好,也好,那咱们千万要小心。” 和予等人悄无声息的来到了祭祀神殿前的广场上,只见十几个吴兵正围着一个人,那个人正是张循。 见月有些兴奋,指着张循说道:“在那儿!张循哥哥在那儿!” “嗯!找到了就好办了!”和予也跃跃欲试。 萧摄却摇头道:“十几个人看着呢,咱们人手太少,根本不是对手。” “咱们也有人!” “嗯?人在哪里?”萧摄不解。 “咱们现在就去密室,那里面还有十几个越女族武士,大家一起上,足够救下小循哥。” “呵呵,人家愿意帮忙么?好不容易死里逃生,再自投罗网?只为了救一个不相干的人?” “他们会愿意的,纷洛族长在临死前任命霜荼为新的族长了。” “啊?有这事儿?”萧摄难以置信。 见月却毫不怀疑的说道:“我娘说过,霜荼姐姐是有机缘的,她能通过神武试炼,就有这个资格。说真的,霜荼姐姐比我更适合当族长。” “那好,咱们就回去搬救兵吧。” “好!” 很快,和予等人原路返回,经过岩洞和扭曲的石缝,他们回到了密室上方。和予率先跳进密室,见月紧随其后,和予接住见月,然后轻轻的把她放在地上。老弱们看到小主见月,纷纷哭了起来,见月也含着泪水看了母亲最后一面。萧摄进入密室之后,把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墙壁的篆刻上,他一边看一边赞叹,恨不得把那些篆刻全部搬走。 “哥哥,外面怎么样了?” “我们找到小循哥了。” 此时,就在祭祀神殿里,吴兵们搬来了几个大坛子。 尺略一惊,笑着说道:“这么多油?哈哈!这越女族倒是很富裕啊!” “禀公子,这是酒。”其中一个吴兵说道。 “酒?”尺略打开坛子一闻,大笑道:“哈哈!嗯!这酒够劲儿!肯定能点着!哈哈!” “是的,公子,我们已经试过了,能点着。” “嗯,算你们聪明,好!回去赏你五十两!” “谢公子!” “哈哈!倒酒!” 吴兵们倾过一个大坛子,对准缝隙往密道里倒酒,酒浆顺着地板上的缝隙汩汩流入,弥散出浓郁的酒香。 听罢和予的描述,霜荼高兴极了,她脸上露出难得的笑容,“只有十几个人看守的话,咱们应该能把小循哥哥救出来!那么哥哥,你带领大家去救人吧!” “好!” 霜荼向武士们行礼,“拜托大家了!” “族长放心!我们一定完成任务!”武士们纷纷回礼。 可就在这时,霜荼突然闻到了酒的香味,一个可怕的猜测在她脑海中闪过,她急忙向密道跑去。果然,她发现酒香愈发浓烈,而且酒浆正顺着密道往密室中流。 “糟糕!”霜荼大惊,她急忙转身,对族人下令道:“快!把大门堵住!快!他们要放火!” 众人赶忙关上大门,可是酒浆穿过大门下面的缝隙仍然绵绵不断往里流。 萧摄见状,也是大吃一惊,心里暗暗叫骂,他万万没想到,尺略竟然想到放火,这下怎么办,大火烧进来,墙上的篆刻可就全完了。 “筑土!大门挡不住的!大家一起来筑土!堵住通道!”霜荼说罢,用力拉开了大门,指着密道的顶部说道:“大家快把上面的土铲下来!堵死这个通道,不然大火就会烧进来的!” “是!族长!”武士们纷纷冲进通道,用短剑从密道的顶部刮土,可是短剑毕竟不是铲子,这样的效果很不理想。 霜荼焦急万分,可除此之外,她并没有更好的办法,一旦大火烧起来,虽然他们可以逃走,但密室墙壁上的篆刻就会毁于一旦。 很快,越女族武士们铲下了不少土,在密道中筑起了一个小土堆,但酒浆仍在远远不断注入,相比之下,那个小土堆显得捉襟见肘。 酒香愈发浓郁,恐怕尺略马上就会命人放火了。 ------------ 第一百四十五章 灰烬 和予焦急万分,连忙对霜荼说道:“妹妹,尺略要点火了!咱们快点出去吧!出去之后咱们立刻去救小循哥!” “可是……可是这些篆刻怎么办!?” “别管这些了!人命要紧!” “不行……越女族把这些智慧看得比生命还重要,我又怎能任凭它们毁于一旦?” “可是大火一旦烧起来,谁也挡不住的!” “一定要挡住……挡住……一定要挡住!”霜荼目光坚定的看着越女族武士们,命令道:“大家抓紧筑土!一定要把大火挡在外面!” “喏!”武士们齐声应命。 “可是小循哥怎么办?!没有武士们帮忙,我根本没办法救下小循哥!” “我……我……”霜荼左右为难,一边是对越女族的责任,一边是对张循的深爱,她难以取舍,紧紧皱起眉头,心中权衡着最艰难、最痛苦的抉择。 思虑良久,最后,霜荼坚定的说道:“小循哥哥那么想要学习这些智慧,我必须把这些智慧留给他,我想换作是小循哥哥,他也会这么做的……” “可是……这样的话,小循哥不就要被尺略抓走了么?!” “小循哥哥没有实质罪行,是为了保护我们他才逃离姑苏的,况且朝中还有公皙哥哥,他一定会帮助小循哥哥解脱罪名。另外,小循哥现在没有生命危险,如果我们贸然营救,大黑天里刀剑不长眼,反倒有可能发生意外。我相信小循哥哥不会有事的,总有一天,我和小循哥哥会再见面,到那时,我会把这些智慧全都交给他。” “欸!好吧……反正必须取舍,既然你已经做了决定,就按你说的办吧!” “哥哥,一起帮忙筑土吧!” 霜荼说完这句话,便大步走到墙边,目不转睛的盯住墙上的文字,开始飞快的记忆。 暗道外面,尺略拿起火把,围着缝隙绕了两圈,然后冲里面咧嘴一笑,挥手将火把扔到了缝隙里面。火把遇到酒浆,瞬间引燃了大火,火势顺着密道向下蔓延而去,没过多久,地下的火焰就从祭坛周围烧了出来,神殿周围的木质结构也开始燃烧,就连悬顶的神凰雕刻也着起火来。用不了多久,整个祭祀神殿就会被大火毁掉。 尺略大喜,下令道:“走!搜索族寨,把所有金子都带走!” “喏!” 于是尺略命吴兵扛走纯金的祭坛,然后心满意足的带人离开了祭祀神殿,随后,吴兵们也纷纷去往族寨四处搜刮财宝。 大火沿着密道向下烧去,众人已经明显感觉到热浪袭来。霜荼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篆刻上,她来不及察看火势,只是死死盯住墙上的篆刻,快速将上面的内容往脑子里塞。 密室里一团骚乱,儿童们惊慌大哭,大火迅速蔓延,虽然武士们筑起的土墙暂时挡住了大火,但火苗无孔不入,不停试图钻进密室里。 和予一边安排老弱们先离开密室,一边指挥武士们继续筑土挡火。 萧摄也跟着武士们卖力的筑土,他虽然对墙上的篆刻垂涎三尺,但他清楚,眼下最好的结果就是挡住大火,如果挡不住火势,就只能寄希望于霜荼将那上面的内容记忆下来,毕竟,以他的记忆力绝对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记下如此多内容。 霜荼精神高度集中,她快速扫过墙上的内容,极短的时间内,她竟然将“理”、“兵”、“略”、“术”四个类别中的“理”类全部记下。或许是因为精神高度集中,也有可能是因为大火消耗了过多的空气,霜荼感觉到剧烈的头痛,但她强忍着疼痛,继续记忆“兵”类。 此时,大火已经完全失控,火焰彻底烧进密室,十几个武士均被不同程度烧伤,其中一个甚至不慎被火吞噬,已经命在旦夕。 “族长!咱们快撤吧!”一个武士搂着刚刚死去的同伴哀求道。 霜荼没有理睬,仍目不转睛的盯着墙上的文字。她的眼睛已经模糊,视野周边全是血红,除了一片混乱的蜂鸣,耳朵也听不到声音,她头疼的已经麻木了,那种疼痛蔓延至全身,取代了所有触感。 她就像一座雕像一样伫立在那里。又过了一段时间,她猛然转身,她已经完全记下了“兵”类,眼神转而聚焦在“略”类。 大火将整个密室照的如同白昼一般,滚烫的热浪几乎把人灼伤,而且大火消耗了太多空气,密室里几乎无法呼吸。 记载着智慧的篆刻也燃起大火,上面的文字转眼灰飞烟灭。 和予见势紧急,连忙指挥众人撤离,武士们虽然不舍,却只能无可奈何离开密室。当其他人都离开之后,和予一把扛起霜荼就往出口处跑,霜荼说不出话来,只是伸出手指向一旁的墙壁,依依不舍。 和予用力向上一举,把霜荼送了出去,最后,在烈焰巨口即将咬合之前,和予纵身一跳,逃出了密室。 火焰从圆形的出口窜出来,就如同一个明亮的火盆,照亮了漆黑阴冷的洞穴。 霜荼躺在和予的怀中,最后看了一眼那片光明,然后昏厥过去。 终于,天亮了,阳光洒进岩洞,照出一块狭窄的光斑。 和予一人离开岩洞侦查,此时族寨里到处是死尸和灰烬,他遇到了不少幸存者,幸存者们告诉他吴国人已经离开了,而张循恐怕也被他们带走了。和予四处搜寻了一番,确实没有发现任何吴兵,在确认安全之后,和予打算回到岩洞通知霜荼等人。这时,他遇到了陈音。 陈音神情有些恍惚,似乎还无法接受眼前的事实。他告诉和予,昨天他喝了太多酒,从昨天下午到今天早晨,他一直昏睡不醒,当他醒来的时候,才发现村中竟然发生了如此之大的变故。和予告诉了他这一夜的经历,他听说见月还活着,终于从悲伤中找到了一点喜悦。 随后,和予带着陈音来到岩洞,当父女二人历经劫难再次相见的时候,两人都泣不成声。 陈音愤恨不已,紧握拳头发誓道:“我一定要为纷洛和越女族报仇!” 萧摄趁机说道:“陈兄,这次灾难皆是吴国人所致,灭族之仇不可不报,而且陈兄与夫差旧恨未消,如今新仇旧恨一起算!陈兄知道,我们越国与吴国也有亡国之恨,如今我们志同道合,陈兄何不到越国去,我们一同厉兵秣马,找吴国报仇雪恨!?” 陈音咬牙切齿,狠狠点了点头,“好!我跟你去越国!我一定要把吴国灭掉!” 萧摄窃喜,连忙紧紧握住陈音的手说道:“有陈兄相助,大事能成了!” 这时,霜荼苏醒过来,她神情慌张,左顾右盼,似乎在焦急的寻找什么。她离开岩洞,远远看到了女神雕像,她的注意力被女神像吸引,径直女神像方向走去。 “妹妹!?”和予想要叫住她,可她却根本没有理睬,只是匆忙向前走。 和予无奈,只得带上众人跟上前去。来到女神雕像前,霜荼突然停住了脚步,她呆呆望着那被烟熏的肮脏不堪的女神像,表情木然,一言不发,呆滞眼睛空洞无神,像是丢了魂一样。 看到霜荼的样子,和予很是担心,急忙安慰霜荼说道:“妹妹,别难过了,不管怎样,咱们现在安全了。小循哥也不会有事,总有一天咱们能重逢。” 霜荼没有回答,她突然蹲到地上,捏起一根树枝在泥土上写起字来。 “妹妹,先别写了,咱们休息一会儿再写,好么?” 霜荼没有理睬和予,仍然自顾自在地上快速的写着。和予见状,只得招呼人去找些竹简和笔墨来。族人送来一卷空的竹简和笔墨,霜荼一把抢过来,然后就像是疯了一样趴在地上拼命写起来。 “妹妹,回屋子里面写吧。” 见月也说道:“是呀,霜荼姐姐,先吃些东西,回屋里面写吧。” 霜荼完全不说话,她飞快的写满了手中的卷册,就连反面都写的密密麻麻。霜荼见竹简用完了,再没有可以下笔的地方,她突然暴躁起来,疯狂抓挠自己的头发,发出痛苦的呻吟声。 和予惊慌极了,只得让人找来更多的竹简,霜荼一拿到竹简立即不再抓狂,又继续奋笔疾书起来。 和予拿起霜荼刚刚写完的竹简,正反看了看,摇头说道:“这……这上面写的是什么呀……根本不成句。” 萧摄也赶忙一看,果然上面写的乱七八糟,完全不成句子,有些字甚至都不能算是字,倒像是鬼画符一般。 萧摄叹了口气,说道:“密室里的大火消耗了太多空气,而且她的精神高度集中,短时间内进行了大负荷的记忆,这可能对她的头脑造成了严重的损害。” “啊?这……这可怎么办啊?” “目前还不知道损害的情况怎么样,她记忆的东西太多了,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顺着她,让她赶快把脑子里的东西写下来。” “嗯,有道理。” “和予公子,我看不如这样,你和霜荼跟我去越国。一来,你和陈兄一样,现在都与吴国有深仇大恨,二来,我精通医术,可以帮霜荼治疗。” 和予没有立即回答,虽然他知道自己祖籍在越国,但他毕竟在吴国长大,对越国并没有太多好感,即便父亲身死,他也只是归咎于尺略,而不曾痛恨吴国。就在他犹豫不决时,没想到霜荼竟摇晃了两下,扑通一下栽倒在地。 “妹妹!” 和予赶忙抱起霜荼,可霜荼已经陷入了深度的昏厥,不管怎么呼喊,霜荼都没有任何回应。和予抱起瘦弱的霜荼,急忙送她到房间里休息,和予把笔墨和竹简放在一旁,生怕她再抓起狂来。 和予守在床边,看着妹妹瘦弱的身子,心疼不已。 从小,父亲就很不喜欢她,把她一个人丢在村里,后来她来到姑苏城,却一样得不到父亲的宠爱。好在她遇到了张循,眼看她就要迎来美满的婚姻,却遭遇了突发的变故。在经历了越女山的试炼之后,她用自己的努力争取到了幸福的机会,然而又是在洞房花烛之前,厄运再次降临。而且这一次命运似乎更加残酷。 想到这里,和予抓紧霜荼的手,眼角默默流下泪来。霜荼的手心渗出汗水,她神情痛苦,似乎正在噩梦里挣扎。突然,霜荼猛地惊醒,她慌乱找寻,当看到放在一旁的笔墨和竹简时,才稍稍平静下来。她抓起笔墨和竹简,继续疯狂书写起来。 “妹妹,吃些东西吧。”和予轻轻抚摸着霜荼的头发。 霜荼似乎感觉不到和予的抚摸,也听不到任何声音,她不说话,不看和予,只是不停的书写着,就像个木头人一样,对外界没有任何反应。 见月捧着一个水罐进了房间,她倒出一碗水捧到霜荼面前,说道:“霜荼姐姐,喝点水吧。” 霜荼还是一样,没有丝毫反应。 “哎,咱们先出去吧,让霜荼一个人静一静。” “嗯。” 说罢,两个人走到房门外。见月不解的问道:“霜荼姐姐这是怎么了?” 和予神情忧虑,“萧摄说她是脑部受损,需要医治。” “那……你要带霜荼姐姐去越国医治么?” “是的……虽然我不想去,但除了越国我们又能去哪里呢?而且萧摄说只有妹妹和我跟他去越国,越王才会同意接受越女族剩下的族人,我想,为了族人的生存,妹妹肯定会接受这个条件。” “父亲要跟萧摄去越国,他发誓一定要报仇。” 和予犹豫了一会儿,说道:“嗯……仇是一定要报的……只是,这个仇真的应该算到吴国头上么?” “我……我不知道……”见月低下头,脸颊有些微红,她突然抱住和予,眼眶湿润的说道:“我想跟你在一起。” “好,我们不分开了。” 和予看着见月,用力点了点头。 ------------ 第一百四十六章 大战柴湾 七月初一,齐国边界海岸。天气炎热,烈日下弥散着浓重的海腥味。 姬政身披轻甲站在海边高耸的悬崖上眺望着远处的海角。海风袭来,疯狂吹舞着他鬓角的发丝。 “青门,那里的情况调查清楚了么?”姬政指着海角问道。 青门上前一步,向姬政行了个军礼,“大将军,情况已经探明,那个海湾名为柴湾,海湾入口的海角上有座海防镇,名为柴口镇,是齐国的海防重镇。” “兵力情况如何?” “柴口镇有战船十四艘,军队三千,百姓人口约一万。” “嗯……”姬政点了点头,又问道:“吴军情况如何?” “吴陆军与陈、鲁联军进展顺利,现已攻破边界三县,预计十日内可以攻至柴湾,但水军进展不利,两次试图攻入柴湾都被柴口镇军民挡在门外。如今吴国已经在柴口扔了十二艘战船了,其中还有一艘旗舰,现在吴国水军还剩下战船三十八艘。” “嗯……所以吴军要求我们尽快打下柴口镇,以便他们水陆两军在柴湾汇合。” “正是,一旦吴军攻破柴口镇,水陆大军会师之后,就会沿内河向齐国腹地进发,那样一来,齐国就危在旦夕了。” “你说的没错,所以这一仗至关重要。” “大将军,有一点我想不明白,既然柴口镇如此重要,吴国人为什么会把这一仗交给咱们来打?” “哼,他们何尝不想自己打?但是柴口镇毕竟是海防镇,对抗海上来犯很有优势,所以吴国水军打了两次都没有效果,于是只能要求咱们先上去送死,借以消耗柴口镇的防御力量。” “那……那咱们真的要上去送死么?” 姬政冷冷一笑,颤抖的手紧紧握住重黎剑,“大王命令我们配合吴军作战,哼哼,既然吴军都这么要求了,咱们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后半夜,月黑风高,漆黑的巨浪汹涌澎湃,拍打在海岸的礁石上发出轰雷一般的巨响。 姬政带领三千越兵埋伏在距离柴口镇不远的草木中,狂风呼啸,掩盖了所有声音,越兵们潜伏身形,如同伺机而动的毒蛇,正死死盯着柴口镇中摇曳的火光。 青门压低身子跑到姬政面前,递上一支绑着布条的箭矢,“大将军,星月堂的弟兄们回信儿了。” 姬政摘下布条,借着微光一看,只见上面只写了两个大字——“就绪”。姬政转向青门问道:“青门,此次有几成把握?” “大将军请放心,星月堂的弟兄们今天下午就渗透进去了,现在已经做好部署,只要您一下令,他们就能迅速打开城门。” “你觉得星月堂的刺客们身手如何?” “绝对没有问题,虽然他们只有十五个人,但各个是顶尖高手,有他们里应外合,咱们绝对可以拿下柴口镇。” “好,让士兵们做好准备,即刻攻城。” “喏!” “记住!只攻城,不杀人,后门不可布置任何兵力!如果齐国人从后门突围,就放他们走。” “属下谨记!” “好,去传令吧。” “喏!” 夜空依然漆黑一片,草木中突然出现一个光点,那光点规律的闪烁着,三明三暗,之后又是三明三暗。紧接着,柴口镇的城墙上也出现了一个光点,三明三暗,之后也是三明三暗。 潜伏的星月堂刺客开始行动了,他们身穿黑衣,手持短兵、手弩,将重要位置的齐国士兵逐个暗杀。没过多久,伴随着一声闷响,柴口镇的大门缓缓打开。 “出击!”姬政下令道。 于是,三千越兵从草木突然中杀出,直奔城门冲杀过去。一时间,风声鹤唳,喊杀四起,就连澎湃的海浪声也淹没在战争的嘶吼中。 半夜激战,当天空泛白浪潮退去时,三千越兵已经成功占领了柴口镇,原本用铁锁连成一排封锁海口的十四艘战船也被越兵缴获,此时战船平静的在海面上漂浮着,就如同被押运的奴隶。 姬政光着脚站在黄沙上,静静望着日出的方向,海天相接处被染成一片金黄,一轮红日从海平线上缓缓升起。海风轻拂,浪潮平静,如果不是几具浸泡在海水中尸体仍然不自量力试图染红大海,谁也不会相信这样美丽的海岸竟然刚刚发生过一场残酷的厮杀。 青门快步跑来,向姬政行军礼,汇报道:“禀报大将军,此役我军大获全胜,成功占领柴口镇,杀敌三百四十人,缴获战船十四艘,我军亡六十五人,伤九十三人。” 姬政点了点头,平静的问道:“齐国人现在情况怎样?” “按照大将军的指令,昨晚我们全力攻打正门,完全放弃了对后门的攻击,因此齐国人的有生力量基本得以保全,绝大多数军民都从后门逃出了柴口镇,此时正在城外不远处扎营。虽然齐国人被我们偷袭,但主力都在,而且齐国军民复仇心切,同仇敌忾,我看他们气势旺盛,随时有可能反扑。” “好,去通报吴国水军吧,让他们的战船现在就进入海口。” “喏!” 上午,阳光逐渐明媚,翻涌的海浪映出粼粼波光。三十八艘吴国战船沿着海岸线浩浩荡荡向柴口镇开进。吴国水军主将站在旗舰舰首,遥望着飘满越国旗帜的柴口镇,心满意足的点了点头。 但吴国水军依然小心谨慎,排出防御阵型试探性向海口驶来。当吴国战船阵列进入柴口镇的防御圈时,依然没有遭受到任何攻击,柴口镇的城墙上越国旗帜迎着海风招展,似乎在欢迎吴国的舰队。 终于,吴国水军完全驶入柴湾,并收编了被缴获的十四艘齐国战船。吴国主将带领全体水军下船上岸,意外的是,竟然不见越国人前来迎接。他们走上街道,发现偌大的海防镇里面居然一个人都没有,而且镇子前后大门都敞开着,更令人费解的是,后门附近竟然堆满了兵器,而且是清一色的精锐铁械。 就在吴国主将心生不安时,齐国军民竟突然从柴口镇后门杀了进来。原本齐国百姓并无精锐装备,不过是抄着些木棒和农具上阵,这下可好了,竟然有满地精锐兵刃供他们随意取用。 百姓们扔掉木棒、农具,捡起地上的精锐铁械,冲着一头雾水的吴国人杀奔而来。吴国主将吓得抱头逃窜,可是没等他跑出几步,一支飞矢就刺穿了他的胸膛。眼看就要兵败如山倒,一个吴军偏将挺身而出,立即稳住局面,并组织士兵对抗齐国军民。 这个偏将名叫曹足,五年前吴国第一次攻打陈国时,曹足给时任参军职务的姬政做过副官,而后又一直在军中担任张循的副官,虽然他没有什么过人的能力,但跟随张循历练多年,也积累了丰富的作战经验。他出身贫寒,没有任何背景,所以直到现在也不过是个水军偏将。 曹足知道柴口镇对于吴国至关重要,因此,这一战他们没有退路,必须夺下这座要塞和它身后的海湾。于是曹足带领吴国士兵奋力厮杀,一时间,战火四起,黑烟滚滚。 激战一直持续到正午,小小的柴口镇已经塞满了尸体,海潮上涌,卷起数不清的残尸。 姬政远远眺望柴口镇,对青门说道:“咱们可以去收拾残局了。” “大将军,时机成熟了吗?” “可以了,镇中杀声平息,估计已经两败俱伤,接下来,我们兵分两路,同时围攻前后门,如遇反抗,格杀勿论!切记,一个人也不能放出去!” “喏!” 于是,越国士兵再次全军出动,从前后门同时挺进柴口镇。此时柴口镇犹如炼狱一般,满地伤残,只剩下少量吴兵和齐国人还在坚持厮杀。越国士兵没有遭遇到什么抵抗,一路势如破竹,很快就再次控制了柴口镇。 姬政命令士兵仔细搜索,将所有活人都带到镇子的海岸上。那些刚刚还在厮杀的齐国人和吴国人现在都成了俘虏,他们被绑缚着,如同一群待宰的羔羊。 姬政站在堤岸上,看着遍布沙滩的俘虏,脸上没有一丝表情。这时,青门带着浑身是伤的曹足来到姬政面前,曹足低着头,他双手被反绑在背后,衣服上布满了污血。 青门对曹足说道:“抬起头,大将军有话问你。” 曹足忍伤痛,艰难抬起头,他本想用轻蔑的言语嘲弄这个设下圈套陷害友军的越国大将军,可当他看清楚这位越国大将军的长相时,却感到万分诧异,想不到这个大将军竟然是自己五年前曾辅佐过的姬参军。虽然厌恶和痛恨并未消减,但那些过往的回忆却一下子涌上心头。 “姬……姬参军……” 一听这称谓,青门怒上心头,寒光一闪,他已从背后拔出一只短刀,正架在曹足脖子上。 “什么姬参军!是姬大将军!” “哼,我认识他的时候,他就是个参军,呵呵。”曹足高傲的昂起头,不屑的瞥了青门一眼。 青门刚想发作,却被姬政按住了手背。姬政面无表情,没有丝毫愤怒,他平静的问道:“曹足,是么?” “没错!当年攻打陈国时,你是参军,我是你的副官!” “嗯,五年前了……” “哼!想不到你竟然做了越国人的走狗!你说吴国哪里亏待你了!?你这样做对得起大王么?!” “呵呵。”姬政冷冷一笑,摇了摇头,然后问道:“陆军和你们约定的会师时间是哪天?” “哼!我不知道!” “我只给你一次机会,如果你说出会师时间,我可以让你继续做我的副官。” “哈哈,别白日做梦了!我可不会像你一样去做越国人的走狗!我对吴国忠心不二,对大王忠心不二!” 姬政见曹足神情坚定,知道他绝对不会透露机密,只能无奈的摇了摇头,然后转身准备离开。 姬政刚走出几步,青门就追了上来,向姬政禀报说:“大将军,我们俘获齐国军民和吴国水军共计七千余人,现在柴口镇和全部战船都在我军控制之中。” “好。”姬政点了点头,命令道:“房屋、战船全部烧毁,俘虏全部处死。” “全部处死?!”青门大吃一惊,身为刺客,他早已经习惯了杀戮,但一次性处死七千余人,还是令他难以接受。 “大将军,这里面有一大半都是平民……” “一样,全部处死,这里发生的事情绝对不能让其他人知道,务必将真相掩埋在此。”姬政冷峻的眼神里没有一丁点怜悯。 “可是……平民……平民是无辜的……” “青门,六年前你在义阳村屠杀的也是平民。记住,战争中没有任何人是无辜的,去做吧。” 青门犹豫了良久,最后还是向姬政行礼道:“喏!属下这就去办!” 就在这时,曹足竟用海滩上的贝壳磨开了绑缚在手臂上的绳子,说时迟那时快,曹足猛然撞开一旁的守卫,抄起一把短剑直指姬政而来。事发突然,青门猝不及防,只能一个侧步跨至姬政身前试图挡住。曹足身子一斜闪过青门,猛然伸出左手抓住姬政,右手随即刺出,这一击显然要将姬政置于死地。 青门来不及迟疑,他再次跨出半步,用身体挡住了曹足的攻击,这一剑正捅在青门腹部。青门强忍剧痛,狠狠抓住曹足手腕用力向下一拧,将曹足按倒在地,而后,他拔出短刀,狠狠扎入曹足胸口。 曹足身受致命伤,已然命不久矣,他一手撑着身子,一手指着姬政,用嘶哑的声音辱骂着姬政。 姬政赶忙撕下衣服帮青门止血,青门却满脸歉疚,“大将军,是我的错……我……我没有保护好大将军!” “没事,青门,你做的很好。” 姬政急忙招呼军医过来医治,军医帮青门按住伤口,做了应急处理,好在未能伤及要害,青门并无性命之忧。 姬政走到曹足面前,一把抓住插在他胸口的短刀,而后用力拔出,紧接着寒光一闪,姬政手起刀落,曹足也已人头落地。 短刀上滴着鲜血,姬政望着远方海面,厉声下令道:“传我命令,所有俘虏,杀无赦!” 一场屠杀从中午一直持续到傍晚,尸体堆满了整个沙滩,夕阳下,大海满是血红…… ------------ 第一百四十七章 峡谷迷途 当晚,姬政率领越军离开柴口镇返回越国,为了不被吴国人发现行踪,姬政命令全军放弃辎重,只带干粮轻装简行,军队途经吴国领地时,还刻意绕开官道沿小路急行军。 半个多月后,军队行进至吴越边境的一条峡谷外,只要穿过这条峡谷就可以回到越国。这条峡谷狭窄绵长,两侧绝壁高耸,犹如天堑一般。如果不是因为干粮几乎告罄,而这条峡谷又是官道之外的唯一通途,姬政是无论如何也不会选择从这里经过的,毕竟这种道路实在太过危险。进入峡谷之前,姬政派人缜密侦查,反复确认没有伏兵之后,才率领军队进入了峡谷。 越军在峡谷中走了一个多时辰,始终不见尽头,三千人依然被夹在峭壁之间。姬政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虽然险峻绵长,但半个多时辰也足够走出去了,可是现在却始终看不到出口。 姬政压抑住内心的不安,继续带领队伍向前开进。又一个时辰过去了,队伍依然困在谷中,眼看天色渐晚,阳光已经无法照入谷中,只能在左侧峭壁上切出一条清晰的界限,界限上下,一明一暗,泾渭分明。 队伍逐渐骚动起来,士兵们有些惶恐不安,姬政内心也愈发急躁,他挥剑向前,命令部队向前狂奔。可这种躁动没有任何意义,一刻钟之后,所有人都跑得气喘吁吁,而眼前仍是绵绵不绝的峡谷。 姬政深吸了几口气,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他抬起头望向峭壁上方最后的阳光,判断出队伍当前的位置和方向,随后,他取出一张羊皮纸,在上面涂画出队伍行进的轨迹。 半个时辰之后,队伍依然困在谷中,而姬政也在羊皮纸上画出了一个硕大的圆圈。 青门走上前来,前几日的伤还没有痊愈,他显得有些虚弱,“大将军,我们是不是遇到鬼打墙了?” 姬政对这种说法不屑一顾,但也无法说清眼下的情况,他紧锁眉头,沉思片刻之后,说道:“我们一直在走圈,肯定是哪里出问题了。青门,命令部队原地休息,派出侦察兵,全面搜索这个峡谷。” “喏!” 天色越来越晚,峡谷中已经暗无天日,阴冷潮湿的风从峡谷深处袭来,伴随着野兽的怪叫,令人毛骨悚然。 士兵们点燃篝火,围坐在火堆旁吃饭,看来这一晚要在峡谷中度过了。 姬政坐在一块磐石上,目不转睛盯着跳动的火焰,影子孤独的摇晃着,犹如头顶飘荡的黑云。 青门走到姬政身后,轻轻将一件披风披在姬政的肩膀上,他递给姬政一份干粮,“大将军,吃点东西吧。” 姬政摇了摇头,推开了青门递来的干粮,问道:“侦察兵有什么发现?” “大将军,这里草木旺盛,峡谷也有一些分岔,估计咱们只是一时迷路,明天天亮应该就能出去了。” “嗯。” 姬政点了点头,心里却没底,他总觉得事情不会那么简单,可眼下除了等到天亮再试,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半夜,姬政躺在篝火旁睡着了。睡梦中,他好像听到一阵箫声,那声音虚无缥缈,似乎远在天边,再仔细一听,恍惚之间又仿佛近在耳畔。他睁开眼睛,眼篝火在夜风中不安的跳动,青门守在身边,不时用烧火棍挑拨篝火里的木炭,火焰旺盛起来,发出噼噼啪啪的崩裂声。 “青门。” “大将军,抱歉,属下吵到您了。” 姬政摇了摇头,坐起身来,“一直没睡么?” “没睡,保护大将军是属下职责所在。” “青门,你听,是不是有箫声?” 青门四下张望,仔细搜寻风中的声音,“大将军,我只听到了风声。” “哦。可能是我多虑了。” “大将军,离天亮还有一个时辰,您再睡一会儿吧。” 姬政点了点头,然后缓缓躺下。青门帮姬政盖好披风,继续守在一旁。姬政闭上眼睛,耳畔又传来缥缈的箫声,他仔细听着,不知不觉又进入了梦乡。 天亮了,士兵熄灭篝火,袅袅青烟火堆上腾起,穿过狭窄的谷口升入长空。 用过早餐之后,姬政带领部队继续进发。尽管百般尝试,可峡谷还是和昨天一样,延绵不绝,没有出口。 正午,阳光直射进峡谷,峡谷里温度急剧攀升,高温大量消耗着士兵们的体力。他们疲惫不堪,而且饥渴难耐,然而峡谷中没有水源,士兵们也只剩下最后一顿干粮,很多人甚至中暑昏厥,眼看部队即将到达崩溃边缘,姬政只得命令士兵们在原地休整。 这下姬政真的着急了,他再也无法保持镇定,脸上露出紧张又慌乱的神情。他亲自带人搜索峡谷,不管是沿途标记,还是拉着绳子进入岔口,不管他们怎么尝试,终究都是在原地打转。 峡谷中的白天十分短暂,吝啬的阳光即将离开这片峡谷,谷中开始变暗,温度也急剧下降。姬政坐在地上休息,经过一天的折腾,他已经筋疲力尽,饥困交加。 青门走上前来,张开干裂的嘴角,用沙哑的声音说道:“大将军,喝点水吧。” 姬政接过青门递上来的水袋,喝了一小口,然后推到青门面前,“你也喝点。” “大将军,属下不渴。” “喝!”姬政命令道。 “喏。”青门接过水袋,贴在嘴边抿了一下,然后又小心翼翼将水袋收了起来。 天色再次变暗,夜晚又一次降临了,对于被困在峡谷中的越国士兵来说,这一夜尤其艰难漫长。 半夜,姬政半梦半醒,突然,耳边又传来昨晚那时远时近的箫声。姬政猛地坐起身来,“青门,听!箫声!” 青门竖起耳朵,拼尽全力搜索风中的声响,可他依然只能听到风的声音。 “大将军,我真的听不见,我想那应该是风声。” “不对!”姬政披上披风,拔出重黎剑,寻着耳畔的箫声向峡谷深处摸索过去。 青门跟着姬政在漆黑的峡谷中寻觅了良久,始终没有任何发现,半个时辰之后,二人彻底迷失在峡谷中,就连营地的位置也无法找寻了。青门惶恐不安,他想劝姬政原地等待天亮,可姬政却坚定不移要追寻箫声,青门无法制止,只得拔出双刀紧紧跟随。 二人绕过一个折弯,眼前竟突然闪现出一个光点,那箫声愈发清晰。姬政相信,那个光点就是箫声的源头,而这峡谷的出口也一定隐藏在那片光亮之中。 来到光亮下方,姬政发现那光亮源于峭壁上方的一个石洞,石洞位于头顶往上一人高的位置,那箫声也正是源自此处。 “青门,扶我上去。” “喏!” 青门半蹲下,让姬政踩在自己肩膀上,他抓住姬政的脚,扶着峭壁缓缓站起身来。他感觉到姬政的身体正因为吃力而轻微震颤,如果放在从前,这样的高度姬政只要一跃就可以上去,可是自从姬政被黄蕴射伤之后,功夫就丢了七八成。想到这些,青门不禁为姬政感到惋惜,而且倍感自责。 因为伤残,姬政的手完全使不上劲,他奋力踮起脚尖,将整个胳膊搭在石洞外沿上,费了好大力气才借着肘部的力量将自己托了上去。 姬政发现,这个石洞只有半间屋子大小,石洞里燃烧着数个火盆,火焰将狭小的空间映照的灯火通明。石洞中心摆着一张棋案,棋盘上有一副残局。一位须发花白的老者跪坐在一侧,他手中捏着白子,目不转睛盯着盘面,完全没有理会姬政的到来。 “老人家。”姬政深深行礼。 老人没有抬头,只是伸出手,指向对侧。 姬政会意,在放满黑子的棋篓前坐下。他扫过残局,顿感棋局精妙,只见棋盘上,一条黑龙正被白龙压制,黑龙奋力奔突,白龙穷追不舍,黑龙遍体鳞伤,却气息正旺。眼下生死一线,如果一着不慎,黑龙必将万劫不复,若能突破重围,便可涅槃重生。 姬政陷入棋局,顿时忘乎所以,他夹起黑子落于盘上。只见那黑龙也挥起利爪,狠狠撕下白龙一大块鳞片。 老者缓缓提起被姬政吃掉的白子,脸上露出一丝微笑。 青门费了些功夫,也跃上了石洞。眼前场景令他万分诧异,但他不敢言语,只是静静伫立在姬政身后。 这时,他才终于听清了那所谓的箫声,那是一种非常奇怪的声音,声音和风声完全融合在一起,风起则音高,风息则音低,就好像风在吹奏一般。他四下寻找,终于发现了演奏的乐器,原来石洞的洞口正挂着一个奇怪的竹排,那竹排由七根长短不一的竹箫组成,每当风吹过,竹排就随风飘动,发出风吟一般的箫声。 姬政与老者交锋数十手,其间风云变幻,险象环生。姬政手中一条黑龙,只见那黑龙横冲直撞,左右奔突,硬是杀掉白龙,斩下一片江河。老者手中白龙虽死,残骸却化作无数银虎,到处攻城略地,大杀四方。 最后,姬政落下一黑子,老者观察良久,不再落子,拱手道:“虚手。” 姬政也不再落子,拱手回礼,“虚手。” 此局结束,姬政挥手拂过棋盘,“请先生数目。” 老者却笑着摆了摆手,说道:“胜负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一局下来,我已知你心念如何。” “哦?这棋局里有什么深意?请老先生赐教。” 老者点头,徐徐说道:“这盘残局对你用的黑子来说并不公平。残局之初,你虽有一条黑龙,可那黑龙备受压制,处处受限。大局上看,更是先机已失,难以回天。” “先生所言不假,我也觉得不公平,但既然接手了,我就要拼尽全力杀出一片天来。” “即便希望渺茫?” “即便希望渺茫!” “嗯,很好。将军确实做到了,以极其劣势的盘面开始,能拼到这地步。嗯……不容易,不简单。而且,你手中那条黑龙着实厉害,若不是靠它,恐怕这盘棋早就结束了。” “那黑龙就是我取胜的希望,也是我所拥有的优势。既然要取胜,就要接受局面,充分发挥优势,利用好一切可以利用的力量。” “将军说的没错,从棋局中,我能看出来将军是擅长用兵之人。” “先生过奖,在下虽然带兵打过几年仗,但毕竟棋艺不精,远无法将兵法与棋法融会贯通。” 老者笑道:“呵呵,棋法就是兵法,棋盘上杀子,战场上杀人,都是一样的。” 姬政却摇头道:“不一样,棋局可以重来,战争却是生死,是人的生死,国家的生死,天下的生死。” “哦?将军心中装有天下?” “从不敢忘却。” “哈哈哈,好!好!” 姬政不再接话,而是低下头再看盘面,叹道:“这一盘着实不容易,现在黑白交错,胜负恐怕就在毫厘之间。既然是下棋,就要有胜负,先生,我们何不数目看看胜负呢?” “呵呵。”老者捋着胡子笑道:“如果将军仍然执着于胜负,那反倒令我迟疑了。” “迟疑?先生何意,还请明示。” 老者不紧不慢,缓缓将白子收回棋篓,姬政也帮着收拾黑子,良久,盘面清理干净,老者才缓缓说道:“将军被困在此处多久了?” 姬政一愣,定神说道:“两天了。” “两天?队伍可曾生乱?” “没有。” “嗯,算你治军有方,这谷中没有水源,白天燥热,夜晚寒冷,被困两日还没有生乱,呵呵,不错,不错。” “如今军士们饮水枯竭,干粮已尽,早已命悬一线,如果再不离开这里,三千人随时可能葬身谷中。” 老者神情微妙,“三千人?呵呵。那你在柴口的海滩上又杀了多少人呢?” 话音刚落,空气瞬间凝固。姬政注视着老者,一言不发。虽然他能猜测到眼前的这位老者绝非平凡之人,但他万万没有想到,这位老者竟然无所不知,看来这谷中困局也是此人所设。 ------------ 第一百四十八章 会稽重逢 青门拔出双刀,凶神恶煞走至老者面前,横刀说道:“肯定是你搞的鬼!快让我们出去!不然我杀了你!” 姬政一拍棋案,怒斥道:“退下!不得无礼!” 青门不得已收回双刀,退至姬政身后。 老者并未生气也毫无惧色,始终面带微笑。 姬政起身,再次向老者深深行礼,“先生,您召唤我来下棋就说明我还有存有一线生机。既然如此,还请先生明示。” “将军聪慧。”老者点了点头,指着已经收拾干净的棋盘,说道:“将军的生机就在黑白之间。” “黑白之间?” “这一局棋,将军的一举一动我都看在眼里,刚才与将军交谈,寥寥片语更是令我明白了将军的心念。呵呵,将军的表现令我很满意,放心吧,明天一早你们就能出谷了。” 听罢这话,姬政才知道这局棋竟然是一场生死考验,他百感交集,低声问道:“敢问先生尊姓大名。” “呵呵,隐居之人无所谓姓名。不过,你先告诉我,你是谁?” “在下姬政。” “我知道你的姓名,我问的是你的身份?” “我?我是越国大将军。” 老者摇了摇头,“我问的不是你这个身份,我问的是你最初的身份。” “最初的身份?”姬政心中一颤,低声说道:“在下周国人。” “哈哈!”老者捋须大笑,“大将军果然谨慎,但我与你叔父姬尚相识数十年,自然也知道一些事情。” 听到叔父的名字,姬政寒毛乍立,无数画面在脑中闪过,沉默良久,姬政才稳住情绪问道:“先生知道什么?” 老者看了一眼姬政腰间的佩剑,问道:“你那把剑,拿来给我看看。” 姬政刷的一下抽出重黎剑,横过剑身,双手捧给老者。 老者先是一楞,然后又端详起来,不禁赞叹道:“好剑!真是一把绝世好剑!想不到铁剑竟能有如此工艺!” “此剑名为重黎剑。” “嗯,丝毫不逊于炎炽剑!” 姬政大吃一惊,“先生竟然知道炎炽剑?!” “呵呵,当然,那把炎炽剑是一个朋友送给我的,它曾跟随我征战多年。你九岁那年,我又通过你叔父将炎炽剑转赠给了你,怎么?它现在坏了么?” “不不不,我把炎炽剑和一个兄弟交换了,就是那个兄弟为我打造了这把重黎剑。” “嗯,很好,能打造出这把重黎剑的人,一定也配得上炎炽剑。” “那……那先生……知道我的身世……” 老者点头,意味深长的说道:“我一直在关注你,但你屠杀七千俘虏的事情还是令我震惊。因此,我设下此局等你前来。如果你心念尽失,我就不得不忍痛将你埋葬此地。” 听到这话,姬政一惊,他不惜屠杀七千俘虏,为的就是掩人耳目,不想这位老者虽然相隔千里,却洞若观火,他定了定神,解释道:“七千俘虏……我又何尝不心痛,但是为了更大的事业,我就必须掩埋真相,杀掉他们。而这份罪责,也必须由我来背负。” “你变了很多。” 姬政摇头,“我没变,我还是原来的我。只不过这些年我经历了太多,心虽已死,念却未绝。” 老者看着姬政,眼神慈祥,仿佛关爱自己的孩子一样,缓缓说道:“哎,这些年你受苦了,虽然苦难可以使人强大,但同样能够毁掉一个人,好在你没有被毁掉。” “苦难如果将我摧毁,我便不会如此痛苦了。” “哎……你痛苦的根源在于你选择了一条极其艰难的路。” “呵呵。”姬政苦笑,神情中却有一丝释然,“天下之大,总要有人来背负痛苦,总要有人选择这条艰难的路,何况我身世如此。” “好吧……”老者叹了口气,从身后取出一卷竹简交给姬政,“我一生共著有兵书两卷,年轻时撰写的那一卷早已闻名于世;而这一卷刚刚写完,还未问世,或许也不会问世了,你拿去读吧。” 姬政接过兵书,只见卷册上封写着“全策”二字。 “记住,大道质朴,用兵之事不过一个‘全’字。” “先生,难道……难道您是……” 姬政话还没说完,只见一旁的火盆里突然腾起一股浓烟,他和青门呛了几口气,二人顿时觉得天转地旋,倒在地上昏睡过去。 当二人清醒过来的时候,阳光已经照入峡谷,石洞里早已空无一人。姬政手中的兵书提醒他昨晚发生的一切都是真实的。 二人离开石洞,没多久便找到了部队。此时,三千士兵已经处于崩溃边缘,他们只能通过舔舐枝叶上的露水勉强止渴,虽然饥肠辘辘却不敢吃掉最后的干粮。 阳光越发明媚,峡谷中的温度也开始回升,姬政知道如果今天再不出谷,三千人就必死无疑。因此,他下令部队开饭,所有人将干粮吃掉,然后整军向峡谷深处进发。 队伍走了半个多时辰,峡谷中的道路似乎与之前没有什么区别,一样蜿蜒曲折,一样狭窄幽闭。就在姬政忧心忡忡,开始质疑老者的时候,峡谷竟豁然开朗起来,随着视野逐渐变宽,他们终于走到了峡谷的尽头。 一片美丽的芳草地呈现在眼前,蜿蜒的河水从花草间流过,水声潺潺,美不胜收。士兵们兴奋欢呼,不仅是因为他们逃离了死地,更是因为他们回到了自己的家乡。 姬政终于松了口气,他命令部队原地休整。士兵们得到命令,狂欢着奔向河流,他们渴坏了,现在可算是久旱逢甘露。士兵们有的双手捧水喝,有的直接趴在岸边牛饮,还有的干脆跳进河里嬉闹。 姬政坐在草地上休息,看着这些士兵,他的嘴角露出一丝久违的笑容。 “大将军,喝些水吧。”青门拿给姬政一个水袋。 姬政喝了几口,问道:“青门,你的伤怎么样了?” 青门拍了拍伤处,“好了,已经没事了!” “嗯,这里距离会稽城还有多远。” “三天内可以到达,但咱们已经回到越国,沿途补给不成问题,最近的村子离这里只有半个时辰路程。” “好,估计大家都饿了,再休息一会就准备出发吧。” “喏!” 姬政这才从行囊中取出昨晚的那卷兵书,他拿在手中端详了良久,缓缓将兵书打开。开卷寥寥数句,已令姬政无比震惊,这卷兵书字字珠玑,内藏天机。继续读下去,更是句句点石,段段成金,其中思想高深莫测,令姬政茅塞顿开。一个“全”字,更是概括了天下兵法的要义。 当姬政草草读至末尾,将整卷兵书完全打开之时,一段细小的白绢竟突然呈现卷册之中。姬政拿起白绢一看,顿时大惊失色,白绢上的字眼犹如晴空一道霹雳,瞬间将世界撕得天开地裂——“太子将薨,汝可取而代之。” 三天后,姬政率领军队回到会稽城。 越王喜出望外,亲自出城迎接,姬政连忙下马行礼,越王却一把拉住姬政的手,兴奋的说道:“大将军凯旋归来,此役大获全胜!哈哈!” “惭愧,本将并无建树。” “哎,大将军怎能这么说呀。对于咱们越国来说,这一仗就是大获全胜!况且吴国人还不知道,正是在咱们的‘协助’下,他们才铩羽而归,哈哈!哈哈!” “大王,其实我们还是有些低估吴国人的实力了。柴湾之前的战斗他们都打得非常顺利,若不是在下用计使其折戟柴湾,恐怕吴国就要打败齐国了。” “嗯,既然吴国人实力强劲,那么夫差就一定不会善罢甘休,我相信,他定会重整旗鼓再图北上。” “大王说的没错。” 这时,萧摄跟了上来,向越王和姬政分别行礼,“恭喜大将军凯旋而归。” 姬政回礼道:“萧将军已经从越女山回来了,如何,有没有请得高人出山?” 萧摄点了点头,然后引荐身后一人,向姬政介绍道:“大将军,这位便是我请来的高人——陈音,陈将军。” 陈音向姬政行礼道:“见过大将军。” 萧摄继续说道:“大王已经任命陈兄为右将军,目前负责教练盾甲兵和弓弩兵。陈兄果然名不虚传,仅仅十日,新兵便颇具战力。” 姬政回礼道:“还望陈将军多多指教!” “大将军!”陈音向姬政深深行礼,“日后若与吴国交战,还望大将军务必用我!我与吴国深仇不共戴天!” 越王听罢,哈哈大笑道:“好!好一个不共戴天!我们君臣共同努力,到时候定要将国仇家恨一同清算!” “喏!”姬政、萧摄、陈音三人异口同声道。 晚宴上,越王大喜,陈音大醉,萧摄喝得东倒西歪,姬政也有些飘然。 萧摄举着一杯酒,踉踉跄跄走到姬政面前,笑眯眯说道:“师弟,来,师兄敬你一杯。” 姬政点了点头,没说什么,只是举起酒杯喝了一小口。 “师弟,嘻嘻,你……你有心事!” “萧将军心事最重,还说我有心事?” “不对,不对,你说的不对,师父可是说过,咱们这些师兄弟里面,你的心事……嘿嘿,最重。” “呵。”姬政轻蔑一笑,“行,我心事最重。不过,萧将军何必装醉?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萧摄呵呵一笑,在姬政身边坐下,灌了一口酒,说道:“果然瞒不过大将军。” “说吧。” “好,一会儿晚宴结束,大将军随我来吧。有两个人,你应该想要见一见。” 晚宴结束之后,姬政跟随萧摄来到一处宅院。萧摄在院外敲门,院内传来一个男声,“来了,来了。” 这声音虽然相隔久远,却甚是熟悉,姬政感觉到一股暖流在周身涌动,过往的画面一一浮现在眼前。 门刚刚打开一条缝隙,姬政的眼眶便已通红,“和予……” 和予也愣住了,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可眼角流下的泪水却提醒着他,眼前的这个人就是自己四年未见的兄长。 “姬政哥……” 和予拉开院门扑向姬政,一把将姬政搂住,眼泪如同决堤的洪水淹没了脸上的笑容。 姬政仰起头,艰难控制着自己的情绪,生怕泪水从眼眶滑落。四年了,如今再见到和予,就如同再见到自己四年前的人生,虽然和予还是那个翩翩少年,还和当年一样热情直率,而自己却再也回不到过去了。 萧摄悄无声息离开了,和予则带着姬政走进院子,院子的布局和当时他们在姑苏城居住的宅院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只不过院子里少了一颗桃树。 和予敲开了霜荼的房门,当霜荼打开房门看到姬政的时候,脸上神情兴奋而又喜悦。 “霜荼……”姬政脸上也露出一丝笑容,四年前的霜荼恰值豆蔻年华,刚刚玉立婷婷,如今她已是玉貌花容,绝世佳人。 霜荼突然意识到房间凌乱,赶忙将手中书卷放下,蹲下身子收拾铺满地面的书卷。姬政也蹲下来帮着收拾,他这才打量了一番霜荼的房间,房间里密密麻麻堆满了竹简,漆台上、矮柜上,就连地上都码放得满满当当,几案上摆着笔墨,一卷竹简甚至墨迹未干。 和予拉起霜荼,“妹妹,别收拾了,咱们去堂屋聊吧。” 霜荼却依依不舍,睁大眼睛盯着几案上那卷尚未写完的竹简。 “不碍事,就在这儿吧。”姬政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了下来。 霜荼则回到几案前,继续埋头书写。 随后二人聊起当年往事,姬政不禁哀叹。过往种种仿佛就在昨日,曾经那些美好的画面似乎历历在目,可光阴如梭,转眼已经物是人非。 恍惚之间,姬政似乎看到了哈娜美丽的容颜,听到了她柔美的声音。可是那样美好的事物只能是幻象,当姬政再次从回忆中清醒过来,他看到了哈娜孤零零的坟墓和萧瑟的风声。 姬政苦笑,人总不能活在记忆中,虽然记忆那样美好,可消逝的永远无法再寻回,失去的终究不能再拥有。 人,总要往前看。 ------------ 第一百四十九章 狱中指教 接着,和予又讲述了他们在越女山的经历,最后他叹了口气,说道:“哎,自那天之后,霜荼就再没有说过一句话,萧摄说她是因为高度紧张和缺少空气,头脑受到损伤得了失语症。都怪我!我真应该早点带霜荼离开那里!” 霜荼看着和予微笑摇了摇头。 姬政问道:“萧摄能不能治好这个病?” “萧摄说这个病需要慢慢调养,他给妹妹开了一些方子,只是说这些药对病情可能会有帮助,至于霜荼最终能不能再开口说完,还要看她的造化。” “嗯……”姬政心疼的点了点头,“我再找些名医给霜荼看看,只要能有机会治好霜荼,无论什么代价都无所谓。” “谢谢姬政哥。” “哎,谢什么,霜荼是你妹妹,也是我妹妹,我现在和你一样心疼。”姬政说着,从身边拿起一卷霜荼书写的竹简,草草读了几段,不禁赞叹道:“这卷册里面的内容确实非常有价值。” “霜荼已经整理的差不多了,她之前写字告诉我,她只能还原四分之一,为此,妹妹她十分苦恼而且还很自责。” 姬政摆手道:“不要自责,能还原四分之一就已经很厉害了,霜荼的记忆力实在惊为天人。” 霜荼脸上露出一丝难堪的表情,不由得低下头去。 和予继续说道:“越女族的智慧包含了四个部分,‘理’、‘兵’、‘略’、‘术’,霜荼当时没来得及看‘术’,所以这一部分有关占卜、星术的知识完全都丢失了,她记忆‘兵’和‘略’的时候,火势已经很大了,现在霜荼只能勉强记得其中的一些片段,不过写下来也连不成章节,没有什么意义,也相当于遗失了。好在‘理’这一部分,霜荼看得最早,如今倒是基本都能还原。” 姬政又快速的翻看了几卷,发现这些被霜荼还原的书卷里记载了大量关于自然学识的内容。 “这些知识循弟一定会非常喜欢的,只是代价实在太大了。”姬政看着霜荼心疼的叹了口气。 “姬政哥,有没有关于小循哥的消息?” “没有,我只知道你们逃出了姑苏,之后的事情我也一概不知。” “不知小循哥怎么样了,希望他一切平安。” “放心吧,有公皙兄在,循弟他不会有事的。” 听到这句话,霜荼停下了手中的笔,她出神的盯着竹简,片刻之后,又落笔疾书。 此时,在姑苏城天牢外,尺略正领着几个狱卒,拖着伤痕累累的张循往天牢里走。 在进入天牢之前,尺略笑道:“张循,你说说你,真是蠢到家了。放着好好的大将军不做,非要跟着伍子胥和娰苏明谋反,呵呵,蠢货,真是蠢货。” 张循抬起头,眯起被打肿的眼睛,看着尺略微笑说:“是啊,我也觉得自己蠢到家了。出逃之时事发突然,不然还可以有更好的处理办法。不过,你要说我谋反,我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承认的。就像今天审讯的时候说的一样,我从未想过谋反。” “呵呵,不承认?那看来还是打得轻!” “哈哈!公子这么聪明的人难道也只会刑讯逼供啊?” “哼,张循!别耍嘴皮子!我告诉你,你这罪名早就坐实了!只不过念你是从犯,罪名可轻可重。哼哼,你是聪明人,知道该怎么办。” “公子,我明白你的意思,只是……我现在落魄至此,早已身无分文,我兄长公皙然为官清廉,更是没有什么积蓄。公子,不如这样,你先帮我轻判,之后我就想办法筹些钱财,到时候再交给公子。” “哼!别扯了,既然没钱就老老实实的等死吧!”尺略不再理睬张循,对狱卒喊道:“押进去!” “喏!” 狱卒将张循拖进天牢,随后扔进一间囚室内。张循躺倒在肮脏的地上,身上的伤口疼痛难耐。 这时,对面的囚室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张将军?” 张循爬起身子,趴在囚室的栅栏上张望,这才借着一点月光看清楚说话的人,那人不是别人,正是伍子胥。 “伍相国!”张循慌忙隔着栅栏行礼。 伍子胥也回礼道:“张将军受苦了。” “我没事,只是伍相国年事已高,竟然还要遭此责难,实在令人心痛!” 伍子胥笑着摆了摆手,说道:“无碍,无碍,都是注定的劫难罢了。” 随后,张循向伍子胥讲说了自出逃之后在越女山的经历,而伍子胥也向张循讲述了吴国对齐国征战的消息。 原来吴国水军全部沉没在柴湾的两天之后,齐国援军抵达了柴口镇,一里地开外就已经臭不可闻,城中惨状更是触目惊心。整个柴口镇找不到一个活人,海面上七零八落的漂浮着战船残骸。齐国援军用了两天的时间才将尸体清理干净,然后重新控制了柴口镇。 又过了七天,吴国陆军和陈、鲁联军抵达柴口镇附近,因为迟迟没有得到水军的通报,所以联军只得在柴口镇开外二十里扎营。经过一番打探,陆军才得知水军已经全军覆没,而且联军也无法联系到越国军队,似乎越军也已经全部覆灭。 接下来,陆军只能绕开柴湾,独自向齐国腹地深入,但缺少了水军的并肩作战,陆军接下来的进攻非常不利。在一次攻城战中,联军损失了大量兵力,却依然无法拿下城池。联军主将下令撤退,撤退的途中又被打了个埋伏,不仅兵力折损大半,就连主将也被斩落。 联军丢盔卸甲,几经苦战,好不容易才逃出齐国,陈、鲁联军也作鸟兽散。现在,这支出征时由三万步兵、五千水兵以及五十艘战船组成的吴国大军,只剩下三千残兵败卒,预计下月才能回到吴国。 听罢战况,张循啧啧摇头,叹道:“哎,真是可怜了这几万士兵,但愿经此一战,大王不再穷兵黩武。” “呵呵。”伍子胥摇头笑道:“你不了解大王,我辅佐了他十年,最清楚他的秉性,这一仗虽然失败,却主要是因为海战失利。陆军的头几仗打得可是非常出彩,所以,大王必然重整军力,再图北上。” “哎,伍相国说的也对,大王恐怕不会善罢甘休,他的争霸之心太重了。”张循停顿思索了片刻,继续说道:“下一仗如果必须要打,希望是三年之后,那样不仅胜算更大,而且也不会伤及国力。若是两年之后开打,就会对国家造成很大的损伤。如果是明年开战,即便仗打赢了也是亡国之兆呀!” “哈哈!好一个亡国之兆!”伍子胥捋着胡子哈哈大笑,“你说得没错,但是大王一定会明年北上的,他太想称霸了。” “可是……如今新败,国家已经元气大伤,再接连大战……” 张循话还没说完,这时,天牢的大门打开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天牢外,那人正是公皙然,他塞给牢头一小块银子,然后提着一个竹篮走进了天牢。 “公皙兄!”张循兴奋的喊道。 公皙然摆了摆手,示意张循安静,然后他走到二人面前,并向伍子胥行了个礼。随后,他将竹篮递给张循,张循接过竹篮,打开一看,里面是丰盛的食物,张循高兴极了,抓起食物大快朵颐。 “公皙兄……你说的一点没错,尺略果然也向我索贿了!” 公皙然从牢头那儿拿来一个水壶,给张循倒上一碗水,递过去说道:“嗯,我知道了,我一直在想办法,俞显尧也在帮我筹备钱的事情。” 张循伸出满是伤痕的胳膊,说道:“你看,尺略给我打的。” 公皙然轻抚着张循胳膊上的伤痕,心疼的说不出话来。 “嘿嘿,还好我皮糙肉厚,倒也没什么事,我就知道有公皙兄在,我不会有什么大事的。” “哎,最终还是要看大王的意思,好在伯嚭已经答应帮忙了,命起码是保住了。” “哼,他收了公皙兄多少钱?!” 公皙然摇了摇头,示意张循不要追问,然后他又给伍子胥递上一碗水,并从怀里取出一卷书籍,“伍相国,这卷书是朋友从秦国寻得的一本奇书,很是有意思,我想相国应该会喜欢,只不过很多字的字形差异较大,读起来可能会有些困难。” “哦?”伍子胥连忙接过书卷,端起烛台一照,只见书卷上书有“山海经”三个字,不过这三个字的字形和吴国字形有些差异,虽然能辨识,却不是很方便。伍子胥打开书卷,草草翻阅,然后笑着说道:“这卷书我读过,只不过我读的是周国官版。” 张循好奇的问道:“官版?有什么区别么?” “内容没有什么区别,只不过这其中的字形却偏差极大。” 张循点头,“秦国地处偏远,字形差异也实属正常嘛,只要勉强能看懂就行。” 伍子胥却摇头道:“现在你能勉强看懂,再过十年呢?再过一百年呢?再过一千年呢?你还能看懂么?” “这……”张循不知该如何回答,他思索片刻,说道:“一千年以后咱们早就不在了,看懂看不懂就是后人的事情了。” “不,后人的事情就是咱们的事情。” “人生不过百年,怎么可能管得了后人呢?” “呵呵,张循啊,你还记得我曾问过你的问题么?” “记得,当时相国问我,何为天下。” “好,如今我再问你两个问题。” “相国您请问。” “一个人死后,最终能留下的是什么?一个国家灭亡后,最终能留下的是什么?” “最终留下的?” “呵呵,你要好好思考,我时日无多,你却刚刚启程。” 伍子胥借着昏暗的烛火,打开了那本山海经,饶有兴致的读了起来,他一边读一边说道:“大王明年必然出征,而我……呵呵,也一定会死于出征之前。” “伍相国,我们一定会想办法救您的!” 伍子胥笑着摆了摆手,“不用管我了,我这辈子早就活够了。另外,如今新败,将领稀缺,大王急于开战,时值用人之际,他一定会重新启用你。日后当好自为之,你一定要记住我曾经问过你的三个问题,希望你能完成我们没有完成的事业。” 张循看着伍子胥,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陷入了深深的思绪。 何为天下? 一个人死后,最终留下的是什么? 一个国家灭亡后,最终留下的又是什么? 张循现在还不能给出答案,但这三个问题却在他的心中埋下了种子,他试图探索问题的答案,试图理解这背后的真理。 人,国家,天下。 天下,国家,人。 这之间到底蕴含了何种深挚的道理? 两个月后,伍子胥一党叛乱的事情盖棺定论。伍子胥被定为首犯,革除官职爵位,继续监禁天牢,等待日后处置。 为了给张循脱罪,公皙然不但满足了伯嚭的条件,还将蛇棘香的配方交给了尺略。伯嚭父子十分满意,不仅帮张循求情,还用三颗人头交了差事,对外宣称娰苏明及其子女三人因为拒捕,已被就地正法。张循为了和予、霜荼的安全,也只得心照不宣,与尺略保持一致的口径。 最终,朝中众多官员遭到牵连,丢官罢爵者不下百人。张循倒是得以从轻判罚,官降三级,罚俸一年。然而,吴国连年交战,兵力大损,能打仗的将领更是所剩无几,吴王虽然对张循心存芥蒂,却又不得不委以重任。 出狱那天,公皙然陪着张循回到了被查封的大将军府,这里依然保持着婚礼那天的样子,只不过那些张灯结彩的装饰上都覆盖了一层厚厚的尘土。气派的大门前,一只蜘蛛正趴在硕大的蛛网上,一动不动。 张循推开大门,看着院内的一片凌乱,不禁哀声叹息。 人生起起落落,就如同海浪一般时而高企,时而低落,何尝不令人感慨万千? ------------ 第一百五十章 相国之死 二人在大将军府中伫立良久,见张循心中忧郁,公皙然拍了拍张循的肩膀,安慰道:“好在霜荼、和予现在都没事了。” “可是……也不知道他们现在怎么样了?” “你放心吧,我已经托人嘱咐过萧摄了,他会好好对待霜荼、和予。” “会么?我不相信萧摄,我担心他会暗中加害。” 公皙然摇了摇头,微笑道:“晚一点我安排人来帮你整理府邸,先好好休息吧,这些时日你也没少吃苦。” “可是……公皙兄,我,我很担心小霜!” “我知道,我也一样担心他们。” “可是……我心里真的好焦虑啊,该怎么办,不行!我得去找小霜!我想偷偷把他们带回来!” “小循!你冷静一点,你要知道,至少三五年内,和予、霜荼无论如何都不能回到姑苏。” “那……那我就去趟越国,至少看看他们过得好不好。” 公皙然有些无奈,只能实话实说:“小循,你不过是刚刚脱罪,千万不要肆意妄为。虽然分离之苦难以承受,但你还是要忍耐。相信我,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张循低下头,言语中带着抽噎,“嗯……我知道,只是要等到什么时候……要到什么时候我才能再见到小霜……我好想她……还和予、小姬……” 说着说着,张循终于泣不成声,他搂住公皙然呜咽着,“那个时候我们多快乐啊……有哈娜姐姐,还有冬牙,我们大家摘桃子吃,围着火炉喝暖茶,在院子里打雪仗……呜呜……我真的好想回到过去啊!真的好想啊!呜呜……” 公皙然缓缓抱住张循,他眼眶通红,眼角泛起了晶莹的泪光。 时间飞快,转眼已经入冬。这一天天色阴沉,还没到中午,会稽城里就飘起雪花,薄雪覆盖在大地上,宛若一层银霜。 和予站在屋檐下,伸手接住一片雪花,还没来得及看清雪花的形状,它就消失在温热的手心里,化成一滴水露。 和予将一封写在白绢上的信简揣进怀里,刚要出门却被霜荼拉住了。霜荼帮他束紧衣领,又理了理他身后的褶皱。 “妹妹,我走了,等我回来吃午饭。” 霜荼点了点头,目送和予离开。 会稽城的街道十分简陋,无法与姑苏相提并论,但和予显然已经适应了这里的生活,他快速穿过拥挤的小巷和狭窄的街口,只在身后留下一串灰白的脚印。 和予来到一处较大的宅院前,轻轻敲了敲门。 没多久,门开了,管家连忙行礼,“和予公子,您来了。” “嗯,大将军在么?” “在,在,大将军今天正好在家。” “哦,我有事想见大将军。” “好,公子随我来吧。” 和予跟随管家来到了姬政的房间,姬政烤着炉火,手中握着一卷兵书。见到和予到来,姬政连忙起身招呼和予坐下。 一番寒暄之后,和予拿出那封信递给姬政,“姬政哥,这是我妹妹写给小循哥的信件,还要麻烦您托人送给小循哥。” 姬政点了点头,吩咐管家收下信件,然后对和予说道:“我明天就安排人去趟姑苏。” “谢谢姬政哥。” “谢什么谢,这本来也是我应该做的事情。对了,我听说吴国那边宣称你和霜荼已经死亡了,这事情你知道么?” “我知道,之前小循哥来的信里面说了。” “嗯,即便如此也还是要小心,如果发现什么异常要及时跟我说,我担心吴王故意放风引诱你们两个露头。” “应该不至于吧,父亲已经去世了,再捉拿我们两个还有什么意义呢?” “吴王并不知道你父亲去世的事实,所以,还是小心为上吧。” “嗯,我知道了,姬政哥。” “对了,霜荼的病好些了没有?” 和予摇了摇头,“还是那个样子,完全没有好转的迹象。从那天算起已经几个月了,妹妹一句话也不说,甚至都没有哭出声过,也没有笑出声过。” “哎,霜荼真是可怜,原本就要与循弟喜结连理,却又突然遭此变故……”姬政话没说完,突然闭口不言了,他想到自己和哈娜也是一样,原本美好的生活瞬间毁于一旦。 姬政内心泛起一丝悲苦,回忆起刚刚与哈娜天人两隔时的绝望,或许,他才是最能理解霜荼的人。如今霜荼失去了说话的能力,内心的痛苦无法诉说,她一个女孩子又该如何承受这些伤痛? 想着想着,姬政突然站起身来,对和予说道:“和予,我跟你去看看霜荼,说起来,已经有一个多月没见她了。” “不用不用,姬政哥公务繁忙,日理万机,还是不用去了吧。” 姬政摆手道:“走吧,我也很想念霜荼。” “那……那好吧……” 两人踩着积雪来到了和予、霜荼的住处,这里和上次一样,虽然整洁,但仍然显得有些简陋。 霜荼见到姬政,显得有些惊讶,但更多还是高兴,她连忙放下手中的笔和竹简,起身倒茶给姬政。 姬政点头以示感谢,霜荼微微露出一丝笑意,点头回应。 姬政从旁边拿起一卷竹简,草草翻看之后,发现竹简上的内容已经比之前更加完整了,于是问道:“霜荼整理这些资料多久了?” 和予答道:“已经三四个月了,现在终于快把‘理’卷还原好了。不仅如此,妹妹为了弄清里面的条理,她把整个卷章都研究透了,不仅做了详细的批注,还将自己的一些想法写了出来,编辑了一卷新书,要我说妹妹已经可以开山立派创立学说了!” 霜荼一听,连忙摇头,她皱着眉,似乎在极力否定和予的说法,可是不管怎样,她就是张不开口,发不出声音来。 姬政点头以示赞许,又问道:“还要多久才能完成呢?” “一个月吧,对了,姬政哥,妹妹想拜托你把这些送给小循哥。” “好,放心吧,这些书简如此珍贵,我会亲自交付给他的。” “亲自?那太好了!姬政哥,你什么时候能跟小循哥见面啊?” 姬政长出一口气,“应该是明年春天的时候吧。” “哦,明年啊……哎,真不知道什么时候大家才能重新聚在一起……” 霜荼低着头,嘴角不停颤抖,她眯上眼睛,两片朱唇几乎就要开启,口齿间似乎已经发出了轻微的声响。 这时,门突然开了,见月端着饭菜进了房间。 霜荼呼出一口气,重新回归了平静。 和予慌忙介绍,“对了,姬政哥,这位是我的未婚妻,见月。” “未婚妻?”姬政显然有些惊讶。 “嗯,见月是陈将军的女儿,我们两个在越女山时认识的。前一阵子,征得了陈将军的同意,我们就订立终身了。” “哦……好,很好,很好。”姬政点头说着,眼神里有一丝羡慕。 见月向姬政行了个礼,“我总听和予说起大将军,今天终于见到了,嘻嘻。” 姬政微笑着打量了一番见月,然后对和予说道:“见月岁数小,你可要好好待她。” “嗯,我一定会好好呵护见月的。” 见月却不服气的一甩头,“哼,我才不用你呵护呢!反倒是我要照顾你和霜荼姐姐呢!” “好吧,好吧,谢谢见月啦。”和予笑着点头,眼神里满是幸福和喜悦。 “好,时间不早,我先回去了。”姬政这便准备起身离开。 “姬政哥,留下一起吃饭吧。” “不了,我还有事,对了,过几天我派人送些过冬的衣被和肉食过来。”姬政说着,从衣袖里摸出两块金元放在几案上,“买些东西给见月和霜荼,不要委屈她们,如果还有需要,随时去找我。” 和予犹豫了片刻,还是收下了金元。 “谢谢姬政哥,我送送你吧。” “不用了。” 姬政摆了摆手,然后在一片纷飞的大雪中离开了。 冬去春来,吴王重整兵马,念念不忘对齐国作战。 这一天,张循正在操练兵马,公皙然却出乎意料来到了演武场。张循见到公皙然,高兴的上前问候,“公皙兄,怎么有时间来找我?平日里你都忙得不可开交。” 公皙然神情黯然,说道:“伍相国刚刚自刎了。” “什么?!”张循大惊,这消息犹如晴天霹雳令他无法接受。 “大王赐给伍相国一只宝剑,命他自刎。相国没有太多犹豫,只是大笑着让人把他的眼珠挖出来挂在城墙上,他说要亲眼看着勾践灭掉吴国。然后,就自刎身亡了。” “欸!可怜相国一片赤诚!”张循扼腕悲叹。 公皙然摇头叹息,“哎,伍相国对大王,对吴国,都已经尽忠了,这对他来说也算是一种解脱吧。” “可是……可是为什么是这个时候?!”张循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公皙然递给张循一卷信简,说道:“这是我最近收集的战事情报,你看看吧。” 张循接过信简,迅速读过之后,良久无言。 信简上的内容很简短,却非常重要。去年吴国联合陈、鲁、越三国攻打齐国,虽然水上失利兵败而归,但齐国却怀恨在心。十天前,齐国对临近的鲁国发动了报复性袭击,但这场袭击却并未凑效,鲁国不仅挡住了齐国的攻击,甚至一度将齐国打得难以招架,现在齐国退兵国内,形势颓然。 鲁国已经向吴国发出国书,准备联合陈、越,再度进攻齐国,现在国书刚刚送达吴王手中,吴王决定大军亲征,一场大战已经不可避免。 公皙然拍了拍张循的肩膀,说道:“此次大王亲自统领大军征讨齐国,必定倾注大量兵力,届时国内必然空虚。伍相国虽然身陷囹圄,但拥护者仍然不在少数,大王担心朝中生乱,所以临战之前将他赐死……” “哼!他如此不分忠奸,迟早亡国!昏君!……” 公皙然连忙捂住张循的嘴,过了一会儿才松开手,“小循,对于相国的逝世,我和你一样悲伤,但我们总要做好眼前的事情。如今战事逼近,你必须摆平心态,做足准备。” “嗯……我知道,放心吧。” “好……” 与此同时,会稽城议事厅里,越王、姬政、范蠡、萧摄、陈音等人正在议事。 范蠡向越王行礼,喜上眉梢道:“恭喜大王!” 越王疑惑,“何喜之有?” 范蠡伸出两根手指,笑道:“有二喜。” “哦?二喜?范大人不妨说出来听听。” “这其一,伍子胥被夫差赐死,现已自刎身亡。” 越王大惊:“什么?伍子胥死了?!夫差竟真的如此愚蠢?!消息可靠么?” “呵呵,千真万确,夫差确实蠢到家了,他赐死伍子胥,今后忠良之臣就再无人敢言了。而且,他还落了个残害忠良的恶名,从此天下英才恐怕会避之不及。” “好啊,伍子胥死了就解了寡人一块心病。”越王面露浅笑,但那份笑容随即消失了,取而代之是一脸哀愁。越王起身,从身后的几案上取来一壶浊酒,斟满杯子,缓缓走到厅外,他将酒洒在地上,然后面向北方深深行了个礼,自语道:“如果夫差肯听你的话,我等早死无葬身之地了。哎,可怜一代忠良。” 随后,越王回到议事厅坐下,问道:“这第二喜呢?” 范蠡答道:“齐国袭击鲁国,却兵败而归,如今鲁国正打算再度联军,攻打齐国。” “哦?这么说来,战事临近了,可这又何喜之有呢?” “大王,上次多亏姬大将军才令吴国铩羽而归,大大挫伤了他们的战力,这次只要我们帮助吴国大获全胜,夫差离亡国就不远了。” “为何相隔一年,策略却大相径庭?” 范蠡呵呵一笑,对越王说道:“大王,上次就是多亏姬大将军的谋略,这次不妨也让姬大将军来说说看。” 越王和范蠡同时看向姬政,越王道:“姬大将军,你有何看法?” 姬政答道:“我也认为这次征战我们要帮助吴国取胜。” “请大将军详说。” ------------ 第一百五十一章 再征齐国 姬政于是说道:“上次我们的目标是削弱吴国,如今吴国新败,夫差不思养精蓄锐,却要接连再战,这可谓是自取灭亡。因此,这一次我们需要帮助吴国取胜,夫差大胜之后,争霸之心就变成了称霸之实,为了维护霸主地位,他必然会不断增加兵力,穷兵黩武。那样一来,吴国军费大增,百姓税赋繁重,只要一两年光景,吴国经济必然崩溃,民心必然动摇,国力必然衰颓。到那时候,只需要一个机会,就可以将其彻底击溃。” “嗯,大将军说的有道理。” “另外,这一年来,我们按照新法练兵,取得了很大的成效,陈将军组建的盾甲军和弓弩军更是战力超群,虽然只隔了一年,我们部队的战斗力已经今非昔比。现在即便与吴国全面开战,我们也能有三成胜算。若是再过一两年,此消彼长之间,我们必然可以全面胜过吴国。” 听罢,越王大喜,笑道:“哈哈哈!如此说来这的确是大喜之事!复仇指日可待了!好!待吴国向齐国进军之时,我们越国出兵两万,由姬大将军统领,萧将军、陈将军为副将,全力帮助吴国征伐齐国!” “喏!”众人齐声应命。 五月初,吴国出兵十万,联合鲁国三万、陈国一万、越国两万,共计十六万大军浩浩荡荡挺进齐国边境。大军分为左、中、右三军,吴王亲自统领全局,并率领中军,为主力部队;张循率领左军,为先锋部队;鲁王率领右军,为预备部队。 越国军队遇上梅雨,错过了汇兵时点。吴王率领大军按时展开攻击,起初进展顺利,不出十天,便已经攻入齐国,成功拿下博城、赢城,大军在赢城驻扎,准备攻击齐国主力部队。 五月十二日清晨,天色微亮,张循突然从梦中惊醒,虽然时间尚早,他却睡意全无。张循坐在床边发呆,双目无神的盯着床边的沙盘,沙盘上两军对峙,直线距离不过数十里,然而在两军之间,却有一处隘口。 “艾陵……决战之地……”张循自言自语道。 “将军,您醒了。”帐外走进来一个人,这人正是俞显尧的侄子——俞刻。 “嗯。” “不过现在为时尚早,距大王召集的军机会议还有两个时辰,将军不妨再睡会儿。” “不睡了。”张循摇了摇头,对俞刻说道:“取我的铠甲来。” “喏!” 俞刻从一旁架子上取下张循的铠甲和炎炽剑,并走上前来帮张循穿戴。 “俞刻,你看这里。”张循一边穿着铠甲,一边指着沙盘上的隘口,说道:“此地名为艾陵,山势陡峭,延绵不绝。现在敌我双方均位于群山之中,东西两侧对峙,中间只有这一个隘口连接。” “将军,您让我读过孙子先生的兵法,我记得《孙子兵法》中讲过有一种地形名为‘支地’,这里应该就是支地吧?” 张循点了点头,“没错,兵法云,‘我出而不利,彼出而不利,曰支;支形者,敌虽利我,我无出也;引而去之,令敌半出而击之,利。’” “将军,这是什么意思呢?” “意思就是说,支地这种地形,不利于我们出兵,也不利于敌人出兵。即便敌人诱惑我,也不要出兵,最好带领部队假装离去,诱使敌军出击,当他们出来一半时,我们就突然回身反击,这样最有利。” “原来是这样。”俞刻恍然大悟,连连点头。“那我们是否要像兵法中说的那样,引诱齐国人出来呢?” “哎,谈何容易。我们远道而来,补给本就难以维系,齐人此战又意在防守,所以,他们必然坚守不出。相反,出师远征,日耗千金,大王又求胜心切,我倒担心齐国人会引诱咱们进去啊。” “那该如何对敌呢?” “两军中间只有这么一条隘口,我们要想攻入齐国,就只能拿下它,不过强攻并不可取。” “将军,您身经百战,这次也必然全胜,我能跟随您实在是三生有幸。” 张循摇头道:“且不说这一役胜负难料,就算取胜我们也必须付出巨大的代价,而那份代价是我们吴国现在所无法承受的,因此从出征的那一天起,这一场战争我们就已经输了。” 俞刻有些迷茫的说道:“将军,为什么这么说?” 张循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问道:“俞刻,你原本是守城官兵,按说应该守护都城,又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因为将军赏识提拔,我才能有机会成为您的副官。” “呵呵,去年你帮了我大忙,多亏了你我和家人才能逃出城去,你对我有恩,如果有机会,我自然是要提拔你的。但我问的不是这一点,我问的是你为何会出现在这个战场上。” 俞刻想了想,答道:“大王这次对齐国用兵,动员了大量储备兵力,守城的弟兄里面,十个有七八个都进了战斗部队。” “嗯,就是这样,我国的常备兵力不过六七万,如今竟然动用十万大军,倾全国之力,长途跋涉赶来与齐国交战,此乃亡……”张循话没说完,却收了口,他微微一笑,叹道:“呵呵,算了,大战在即,有些话不能再说了。不过,为将者也好,为王者更甚,绝不能只考虑战场上的胜负得失,国力角逐,很多时候并不只在沙场之上。” 俞刻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将军说的道理有些深奥,我虽然不太懂,但是我觉得将军说的很有道理。” 张循平举双臂,令俞刻帮他佩好肩甲,问道:“对了,越军的情况如何?” “越军出发时正好赶上梅雨,道路泥泞难行,行军缓慢错过了汇兵的时间。不过他们昨日抵达了赢城,现在就驻扎在咱们旁边。” “走,随我去越军营地转转。” “喏!” 张循离开鼾声四起的吴军营地,来到了越国军营,只见越军士兵已经起床操练,这些士兵年龄都不大,平均也就十六七岁的样子。他们面容稚嫩,不经世事,在张循看来,这些士兵其实更像是一群孩子,然而他们认真操练着,一招一式都有板有眼,坚毅的眼神里流露出无畏的勇气和必胜的信念。 张循不禁赞叹道:“后生可畏!” 俞刻也连连点头,他从一旁的兵器架上取下一支短剑拿在手中端详,惊讶的赞叹道:“将军,您看!这铁剑竟然会如此锋利!” 张循接过那只短剑,仔细一看,发现这短剑由纯铁打造而成,锋利无比,而且剑身上下没有丝毫锈迹。虽然这种量产的兵器无法与自己精心打磨的重黎剑相提并论,但也算是铁剑中的优品了,相较而言,吴国士兵现在装备的青铜剑却相形见绌,不值一提。 张循用手指轻轻摩挲着铁剑锋利的剑刃,心中隐隐不安,感到一种莫名的危机。 这时,不远处的营帐传来一阵舞剑的风声,张循寻着风声望去,那正是越军的将军营帐。只听那剑啸风吟,气破长空,威震四野。张循手心渗出汗来,心跳也越来越快,那舞剑的声音无数次出现在清晨的屋外,不管春夏秋冬,酷暑严寒。 张循记得进入师门之后的第一个清晨,他裹在被窝里睡懒觉,屋外的积雪没过脚踝,白茫茫的天地之间一片冰封。 房间里温暖的炉火懒洋洋的晃动着,在梦乡中点缀出甜美的暖阳。屋外传来舞剑的声音,那剑声似乎带着寒气,直往被窝里钻。张循打了个长长的哈欠,勉强睁开惺忪的睡眼,他迷糊了一会儿才晃晃悠悠下了床,趴在窗户边小心翼翼推开窗子。窗户上的积雪稀稀拉拉落了下来,寒风灌进屋子,吹得他直打激灵。 院子里,一个赤膊少年正握着炎炽剑在厚厚的积雪中狂舞,虽然天寒地冻,少年却周身火热,大汗淋漓,那坚实的肌肉上蒸腾出白色的雾气,他就如同一团烈火,纵情燃烧着青葱年少。 少年看到了张循,冲张循微微一笑,然后翻身起跃,从地上卷起一团雪,只见那炎炽剑顺势一挑,便将雪球甩出,正砸在张循脸上。张循连忙抹掉脸上的雪,再睁开眼睛才发现少年已经凑了过来,两人四目相对,近在咫尺。 “你是新来的?你叫什么名字?”少年问道。 张循点了点头,隔着窗子毕恭毕敬行礼,“我叫张循,师兄好。” “不用这么拘礼,我叫姬政,师门里面我年纪最小,大家都叫我小姬。” “师兄,我今年十三岁,你呢?” “我啊,我今年十四岁,哈哈,那以后你就是师门里面最小的了,你就是我循弟了。” “嗯,师兄。” “哈哈,没事你也可以叫我小姬。” “可以么?师兄。” “当然可以。” “小……小姬……” 张循回忆着第一次见到姬政的画面,不知不觉间,已经来到了将军营帐外,隔着围栏,里面舞剑的声音是那样清晰。 “什么人?!”越军守卫架起长戟,指着张循呵斥道。 “大胆!”俞刻上前指着守卫,厉声训斥:“你连左军统领张将军都不认识!?” “张将军?”稚嫩的守卫迷茫的挠着脑袋。 “速去通报!”俞刻不满的斥责。 “喏!” 守卫应命,赶忙转身跑进营帐通报。 “哼!越国人一个比一个不知礼!”俞刻生气的埋怨道。 “没关系,他还是个孩子。”张循却并不在意。 “那也太没有礼数了!” 很快,营帐里的舞剑声消失了。然后守卫冒冒失失跑了出来,对张循和俞刻说道:“张将军,我家将军有请!” 张循心跳越来越快,耳边似乎又回响起那熟悉的剑啸声。他紧紧握住腰间的炎炽剑,过往的一幕幕在脑海中飞快闪现。 五年前,兄弟三人第二次出征陈国。出发之前,因为担心哈娜,姬政拨马回程。可想不到的是,那次一别,便是五年光阴。 张循走过围栏,进入了将军营帐,果然见到一个人正提着短剑站在院中,可那个人并不是姬政,而是一个他不愿意见到的人——萧摄。 张循大失所望,他四下张望,努力寻找姬政的身影,可终究徒劳无功。 “张将军,您在找什么?”萧摄堆着笑脸走来行礼。 “没……没什么……”张循回过神来,看着萧摄,只见他脸上没有一丝汗水,衣冠干净整洁,头发梳理的一丝不苟。 “一年没见了,张将军,别来无恙啊?” “呵,拜你所赐,还行。” “听说伍相国自尽了?哎,伍相国可是一代忠良啊,他的死真是天下贤才共同的悲哀啊!” “我国内政,你无需评议。” “欸?”萧摄左右摆动右手食指,笑着说道:“张将军此言差矣,你我两国现在是盟国,盟国政局对我们有很大影响,我又怎能不关心呢?说到底,我们现在是一家人嘛,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哼!萧摄,不用花言巧语,公事在身,你我方能相安无事。不要忘了,你身上还有越女族一族的血债要还!” “哈哈!冤枉啊!实在是冤枉!屠杀越女族的可是尺略啊,跟我有什么关系?张将军要知道当时可是我把霜荼、和予还有残存的越女族人救回越国的,对了,吴国那边还不知道和予、霜荼的事儿吧?” 张循瞥了萧摄一眼,狠狠说道:“总有一天我会把霜荼、和予救出来,到时候他们要是少了一根毫毛,我定会将你碎尸万段!” “嘿嘿,张将军放心,你是我师弟,那霜荼就是我妹妹,我怎么会亏待她呢,再说了,我不光把她照顾得好好的,我还帮她治病呢!” “治病?!霜荼怎么了?!” “啊?你不知道?她失语了。” “什么?!霜荼给我写的信里面从没有说过她失语的事情啊!” “哎呦,那是我多嘴了。”萧摄假装抽了自己一个嘴巴,然后笑着说道:“看来霜荼妹妹是不想让你担心哪。” ------------ 第一百五十二章 久别重逢 听到霜荼失语,张循焦急万分,一把抓住萧摄的肩膀问道:“她怎么样?!能治好么!” “能不能治好得看我这个大夫能活到什么时候了,张将军口口声声说要杀了我,我死了还怎么给霜荼妹妹治病?” 张循松开手,将萧摄推出半步开外,然后指着萧摄说道:“萧摄你听着,必须把霜荼的病治好!不然……” “不然怎么样?哈哈,行了,行了,张将军,咱俩好歹是同门师兄弟,何必手足相残呢?放心吧,我会尽力治好她的。”萧摄走开几步,指着堆放在一旁的一个硕大木箱子说道:“另外,这些是霜荼托我转交给你的。” “这是什么?”张循不解。 “还记得越女族密室里的篆刻么?那些超越了时代的智慧。霜荼在火海之中把其中的‘理’卷记忆了下来,然后又花了一年时间来整理,喏,就是这些了。要不是为了给你这个,她又怎么会失语呢?” 张循打开箱子,看到里面码放了上百卷竹简,心里百感交集,他拿起其中一卷,轻轻抚摸上面清秀的字迹。 两个时辰后,中军大营,众将领正围在沙盘前议论战事。 张循四下寻找,却始终没有看到姬政的身影。眼看议会时间将至,他实在按捺不住,便走到萧摄面前问道:“萧摄,姬政呢?他没来么?” 萧摄眯起眼睛,鬼魅一笑,“他是越国的大将军,怎么会不来呢?再说了,我国将领的名册不是早就报给张将军了么?” “我知道是他领兵,但他人呢?” “呵呵,那我就不知道了,是不是睡过了?毕竟我们出师不利,遇到了倒霉的鬼天气,这两天紧赶慢赶才进了齐国,累死了,我今个儿都差点没起来呀。” 张循点了点头,没再追问。 这时,大帐掀开了一角,张循连忙望去,然而进来的人并不是姬政,而是吴王。 众将领立即安静下来,纷纷向吴王行军礼,吴王在主位坐下,并示意众将坐定,随后,吴王环视一番,对众将说道:“我们开始议事吧。” 谁知话音刚落,大帐再次被掀开,一个将领走进大帐,那将领向吴王行礼道:“越将姬政来迟了。” 吴王点了点头,示意姬政赶快就坐。 姬政一身青衣,青衣之外披负着乌黑铁甲,他大步走向前来,铠甲摩擦出清脆的响声,宽大的披风轻轻扬起,露出了他腰间的佩剑,那正是张循为他打造的重黎剑。 姬政昂首挺胸,目光始终注视着前方,他径直走到座位前,撩起铠甲跪坐下来。当他在张循的斜对面坐定之后,才终于无法逃避了。五年来,他第一次与张循四目相对,他发现张循的眼中似乎有泪光在闪动。 姬政的呼吸急促起来,心跳声甚至在耳边回响。他虽然无数次假想和张循重逢的场景,却终究编不出重逢之时的话语。今天早晨,当守卫前去通报的时候,他慌乱不堪,急忙躲起来令萧摄救场。其实,他真想亲手将霜荼托他转送的书卷交给张循,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做不到。就连刚才,他也悄悄躲在大帐外面,等到会议开始才姗姗入场,或许只有这样场景才是最好的重逢。 然而姬政并不知道,从他进入大帐的那一瞬间开始,张循的世界就已经变得一片灰白。除了他,其他所有人,甚至是高高在上的吴王都融化在灰暗的背景中。 议会在进行着,张循和姬政注视着彼此,十三年的相识,五年的离别,其间种种就在两人脑海中闪现。 彼时少年凌云志,匡扶天下济苍生。 沙场酿血君王醉,不知何以论败成。 张循终于还是忍住了眼泪,他的情绪逐渐平复,通红的眼眶也恢复了原状。 这时,他听到吴王在问他作战计划,便起身向吴王行礼,而后走到沙盘前向众人说道:“我军自攻入齐国以来,不出十日,便以微小的伤亡攻下了博赢二城。虽然开局顺利,但很大程度上也是因为齐国人无心守城。博赢二城防御薄弱,而我军又来势汹汹,因此,齐国人才故意放弃博赢,将主力退守腹地,其意图是保存力量,准备在艾陵阻击我军。” 张循拔出腰间炎炽剑,指着沙盘说道:“此地名为艾陵,山势陡峭,地脉连绵。整个艾陵犹如一只平放的葫芦,我军驻扎在西边,敌军驻扎在东边。葫芦腰的位置是一条狭长的隘口,名为翼谷,是两边唯一的通途。我军若想进入齐国腹地,只能通过此处,然而翼谷狭窄陡峭,两边草木繁盛,极易设伏。而且,齐国人在还在翼谷内修建了城关,可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吴王皱起眉头,盯着沙盘问道:“能否全军开拔,绕道而行?” “不能,我十六万大军长途跋涉而来,粮草只够维系三个月,如果全军绕行,至少一个月才能绕进齐国腹地。而这期间,齐国人也必然会探明我军动态。届时,齐国人只需以逸待劳,就可以将我们打个落花流水。” “那眼下该如何应对?” 张循思考片刻,说道:“齐国新败,主力虽然得以保存,但兵力不过十万,几乎全部驻守在翼谷关内。如果我们分出两万精锐,轻装绕行,十天时间就可以绕过翼谷关抵达齐国腹地,届时两万精锐直接向齐国都城临淄发起攻击。齐国储备兵力短时间内难以动员集结,只能依靠翼谷主力回救,一旦主力回救,我关外大军就趁势进攻翼谷,那样应该会有很大胜算。” 吴王点了点头,神情中却还是有些犹豫,“有没有更好的办法?” 张循摇头道:“臣能想到最好的策略就是这样了。” 吴王抬起头望着其他将领,“谁还有其他想法?” 众将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纷纷摇头无语。 “也好,那就这样吧。只不过这个策略的不确定性还是太大了……” 就在这时,姬政突然起身行礼道:“末将有话说。” 吴王看着姬政,眼里闪过一丝异样,他当然记得这个人,他们兄弟三人刚刚来到吴国的时候,他们的师父颜灵御就来信嘱咐过,希望他能重用这三兄弟。兄弟三人确实有才华,他本意重用,但姬政却迟迟得不到推荐,也没有分寸功劳,所以始终得不到应有的官职。后来,因为黄蕴谗言,导致姬政离开吴国,虽然哈娜的死他有一定责任,但是对于一个王来说,一个异族女子的生死又算得了什么?姬政对他或许存有仇恨,但那又怎样?他是即将成为天下霸主的吴王,就任凭姬政怀恨在心吧。 吴王随即轻蔑一笑,略有不屑的说道:“姬将军,说说看吧。” 姬政走到沙盘前,先是对张循行礼道:“张将军。” 张循一愣,匆忙回礼:“姬将军。” 随后姬政站到张循身边,抽出腰间的重黎剑,指着沙盘说道:“翼谷狭窄陡峭,的确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但这种地形对于防守一方有优势也有劣势。” 张循看着姬政,两个人终于又一次如此紧密的站在一起,还记得当年在义阳村的时候,他们就是这样在几块石头堆成的沙盘前研究对付阴兵的策略。那时候的姬政拿着炎炽剑在石头上指点战术,就像今天一样。 吴王好奇,问道:“劣势?这种地形对防守方有什么劣势?你说说看。” 姬政将重黎剑指在翼谷上,继续说道:“翼谷如此狭隘,我军难以通过,但齐军又能在这狭隘的翼谷布置多少兵力呢?我估计齐军在翼谷的兵力最多三千,剩余的主力还是集中在翼谷关内。如果我军不计伤亡,强行向翼谷发动攻击,我认定最多付出三万人的代价就可以攻下翼谷。而后我军以翼谷为依托,展开阵型与关内齐军决战,接下来以优势兵力拿下整个艾陵就可谓易如反掌。” 此话一出,大帐里顿时一片沸腾,众将领议论纷纷。 “三万人?!我们才刚刚攻入齐国,后面还有很多仗要打,上来就损失三万人,这仗还怎么打?!” “就是就是!用这种战术只会损害我军的气势!” “呵呵,三万人?你们越国来得最晚,而且一共才来了两万人!哼,都不够送死的!” 姬政看都不看身后那些将领,只是转身盯着吴王。 吴王大笑:“哈哈哈,我当姬将军有何高见呢,原来就是这样的策略啊。不对,不对,这根本算不上策略,这完全就是蛮干!呵呵,越国那帮蛮人倒是适合这样的风格,哼,好在我当初没有重用你,不然把士兵交给你就是去送死。” 姬政没有回应,只是俯身向吴王行礼。 张循在一旁盯着姬政,他看到姬政嘴角似乎浮现出一丝浅笑,他感到疑惑,在他的印象中,姬政绝对不会采用如此残暴的策略。然而张循并不知道,自从姬政从老者那里得来《全策》之后,其用兵之道早已今非昔比,所谓大道质朴,真正高明的策略有时候就是那么残暴直接。 吴王对众将领摆了摆手,示意众人安静,而后吴王下令道:“按照张将军所说的策略,点齐两万精锐,由张将军亲自领兵,绕行齐国腹地,直接攻击都城临淄!” “喏!”张循行礼领命。 吴王轻蔑的看了看姬政,摇头笑道:“姬将军,你随张将军前往,看看你兄弟是怎么打仗的,我就当是帮勾践调教将领了。” “喏。”姬政也平静的行了个礼。 晚上,姬政陪着张循做了最后一次巡视,两万精锐已经准备就绪,只待次日太阳升起,便绕道行军,奔赴齐国腹地。 姬政对张循说道:“循弟,时间不早了,明日还要早起赶路,我们各自回去休息吧。” 张循先是点了点头,却又很是犹豫,他踱着步子,有些期待的看着姬政,说道:“小姬,咱们两个五年没有一起喝过酒了。我有一壶珍藏的绡裾酒,始终舍不得喝,我一直想着要等到再见你的时候和你一起喝。嗯……今天晚上,就陪我喝两口吧?” 姬政摇了摇头,“五年里,若非公务,我滴酒不沾,起初是因为手腕的伤,后来干脆就戒掉了。” “伤?”张循一把抓起姬政的手腕,借着营火,看到了他手腕上触目惊心的伤疤。张循轻轻抚摸着姬政的伤疤,心疼不已的说道:“现在好了么?还会疼么?” 姬政摇头,“不疼了,只不过武功基本废了,最多只能舞剑,劈砍之类却全然使不出力气。” 张循抓住姬政的手腕,久久不肯松手,他低下头,过了好一会儿才平复情绪,“那咱们下盘棋吧,五年没和你下棋了,不知道咱们两个谁更精进一些了,也有可能咱们两个还和当年一样,两个臭棋篓子,哈哈。” 姬政微笑着点头,“好。” 二人在营帐里布下棋盘,烛火中黑白相争,犬牙交错,不知不觉已是夜半。张循投子认输,赞叹道:“小姬的棋艺真是大有长进啊!我显然不是对手了。佩服,佩服!” 姬政起身行礼,“循弟,时间不早了,我们休息吧,明日还有很多路要走。” “不再来一盘么?”张循显然尚未尽兴。 姬政摇了摇头,“睡吧,如果你明天没有好精神头,怎么能带好这两万精锐呢?” “那……哎,那好吧……”张循低着头,如同孩子一般失落。 “告辞了。”姬政说罢,转身准备离开。 张循也起身回礼,当姬政撩开营帐准备走出去时,张循却突然上前一步,猛然拉住了姬政的手腕。 姬政的手腕被这么一抓,伤疤处骤然传来一阵剧痛,他皱起眉头,好不容易才扛了过去。 “不要走了……住在我这里吧,就像从前那样……” 姬政微微一笑,四目相对,久久无言。 ------------ 第一百五十三章 投诚 次日,张循和姬政率领两万精锐绕道行军,避开艾陵北侧山脉,向齐国腹地进发。萧摄并未跟随,而是留在营中负责部队后勤。 行军六日之后,行程已经过半。时值中午,部队经过一处山村,这山村不过二三十户草屋,不知什么原因,村中已经空无一人。 突然,侦察部队在山村外围发现了十几个可疑人员,张循随即命令俞刻前去搜捕。俞刻带人快马加鞭,捉住其中十人,只可惜剩下几个人却钻进山林之中,没了踪影。 一番审讯之后,张循得知,那些可疑人员是齐国细作,他们守在这里是为了探查吴国联军是否绕道前来。 俞刻跪在张循面前,自责道:“都怪我,放跑了几人,这下齐国人肯定知晓我军行踪了,属下有罪!” 张循摆手道:“无碍,我们两万人行军,本来就不可能不被发现。更何况,我们这次的目标并不是攻下临淄,而是迫使翼谷主力回救,为大部队创造进攻腹地的条件。所以,齐国人知道就知道吧。” 姬政点头道:“没错,我们不仅要让齐国人知道,还需要让齐国人重视,接下来几日甚至可以大张旗鼓,诱使齐军分兵抵御。” “嗯,姬将军说的对,如此一来,我们也必须做好交战的准备了。” “正是。” 俞刻还是心神不安,他拧着眉头,问道:“大将军,这十个俘虏如何处理?” 张循想了想,说道:“先押着吧。” 随后,张循命令部队原地休整,埋锅造饭。这些日子行军艰难,而且战事临近,张循特令后勤加餐,全军上下均有肉食。 俞刻在山中射来一只野鸡,烤好之后给张循送了过去,张循欣喜,命俞刻叫姬政来一起食用。 可是俞刻找了一圈,却没有发现姬政。 此时,姬政带着士兵给十个俘虏送来了饭菜,俘虏们一看饭食,兴奋极了,想不到身为俘虏竟能吃到肉食。这些日子里,他们天天蹲守在山林边,有上顿没下顿,苦不堪言,如今能吃到这顿热乎乎的饭简直就像是在做梦一样。 俘虏们狼吞虎咽起来,有个二十出头的俘虏甚至一边吃,一边哭诉,他说自己是难民,逃难到齐国当兵,但齐国待遇很差,他说自己不想留在齐国了,打算到吴国去谋生。 姬政坐到他身边,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让他慢点吃,他哭着点了点头。然而就在他捧起碗,舔掉碗里最后一粒米饭时,姬政突然拔出重黎剑,一剑刺穿了他的胸膛。 随后,几个士兵也纷纷拔出刀剑,向俘虏们刺去。 “不!住手!” 张循大喊着,然而姬政已经将重黎剑刺入了最后一个俘虏的胸膛。 “小……小……不,姬将军,你,你在干什么!” 姬政表情冷漠,一抬手,指着倒在地上的尸体说道:“我在处理俘虏。” “处理俘虏?他们……他们已经投降了!干嘛要杀他们?!” “不然呢?我们是急行军,而且已经出来六天了,总不能将他们再押送回博城的俘虏营吧。” 张循支支吾吾道:“我们……我们可以带着他们……” 姬政割掉俘虏身上的一块衣服,拿着那块布擦拭手中的重黎剑,平静的问道:“带着他们?难道一直带到齐国么?呵呵,要不然就只能放了他们,等他们再拐回来杀我们。” 张循无话可说,只是注视着姬政,在他看来,此时的姬政竟是那样陌生。 “我们已经仁至义尽了,至少他们刚刚吃了一顿饱饭,而且死的时候也没有更多痛苦。” 张循深深吸了一口气,血腥的味道顿时灌满了他的鼻息,他不愿意再看姬政,转身大步离去了。回到营地,看着那只香喷喷的烤鸡,张循只觉得恶心,他命令俞刻端走,然后他找出那壶珍藏的绡裾酒,狠狠灌了一大口。 离开大部队第十天,两万精锐已经绕过翼谷抵达了齐国腹地,这里距离翼谷关内不足百里,距离都城临淄也只剩三百余里。张循率部来到一片开阔地,果然在这里发现了大量齐国军队,看来齐国人分兵阻击了。 俞刻探明之后向张循汇报,“张将军,前方有四万多齐军,是我军两倍。我们无法避开他们,该如何应敌?” 张循看着姬政,问道:“姬将军,有什么想法。” “不交战。” “怎讲?” “我们的任务是牵制齐军,如果齐军分出四万人来阻击我们,那么留守翼谷关内的人马就不多了。所以,我们要保持对峙,牵制齐国兵力。” 张循点了点头,命俞刻传令,“建立阵地,严守防线,没有我的命令,不得出击。” 姬政补充道:“另外还须派人严密监视翼谷方面的动态,我估计吴王准备行动了。” “嗯!大战在即了!” 与此同时,驻扎在艾陵以西的联军营地里突然来了一个人,这人名为郭术,自称是齐国副将,他来此的目的是代表主将向吴王投诚。 吴王好奇,他虽然并不相信齐国人会投诚,但还是打算见一见这个叫郭术的人。 郭术四十岁的样子,身材高大,器宇不凡,他大步走进营帐,恭敬而不失体面的向吴王行礼,而后递上了主将亲手撰写的投诚书。 吴王接过投诚书,读了一遍,不禁大笑道:“哈哈,投诚?这种骗三岁小孩的把戏,你们真的以为本王会相信?” 周围众将领也跟着哄堂大笑。萧摄站在最后面,却并没有跟着大笑,他只是歪过脑袋,好奇的看着郭术。 郭术不急不躁,笑道:“如果这是骗局,那么的确连三岁小孩都骗不了,可是陛下不妨反过来想想,如果我军不是真心投诚,我又为什么要拿着这种低级的骗术来送命呢?” 吴王想了想,点头道:“好,姑且不论你是真心还是假意,既然你们要投诚,总要有个理由吧。” “陛下分兵绕行,按照行军速度推算,那两万精锐应该已经绕过翼谷抵达我国腹地了。” 吴王看了眼一旁的沙盘,点头道:“嗯,看来你们侦查做的还可以。” 郭术继续说道:“两万兵马远道而来,其实本不足为惧,临淄城中还有守军五千,禁卫三千,周边三城还共有守军一万。如果将这些兵力全部集结,完全可以依托临淄的高大城墙守上半年。但我王得知吴国精锐绕道来袭,惶恐不安,无论如何也要从翼谷关内调动四万大军阻击。单是这样还不够,我王担心会有更多的吴军绕过翼谷,便继续从翼谷关内抽调主力回防都城。如此一来,翼谷空虚,根本不可能守住。因此我才代表将军前来投诚。” “哈哈,不错,本王等的就是你们分兵!其实我军已经侦查到了你们的动向,这几日翼谷关内兵力频繁调动,人马也越来越少,据本王估计,翼谷关内的兵力已经不足两万!” 郭术点头,无奈的说道:“陛下的估计很准确。” “本王原本就计划在这两天攻入翼谷,哼哼,看来你们投诚的时机很正确。说吧,你们的诚意如何?” “陛下如果接受我们投诚的条件,今晚我就撤下翼谷守军,打开翼谷关城门,并清空关内驻军。” “呵呵?只怕我们大军刚刚进入翼谷隘口,就会被你们的伏兵杀个片甲不留吧?” “陛下的顾虑在所难免,但陛下也要知道,机会往往稍纵即逝,如果陛下不接受我们投诚,我们也只能负隅顽抗,拼力死战。到那时,翼谷两万齐人即便全部战死,恐怕也要拉上五六万吴国人垫背!” “大胆!”一名小将抽出佩剑,就要上前,却被吴王制止。 吴王示意众人安静,他沉思了片刻,说道:“好,本王接受你们投诚,今晚,本王会派三百人为先头部队,待占领翼谷之后,大军再进入关内。” “一言为定!明日上午,将军和我会带兵向陛下投诚。”郭术行礼道。 “好,你回去吧,事成之后,我会重用你。但如果这背后有什么把戏,待我攻破临淄之时,定将你及家人碎尸万段!” “陛下放心!” 晚上,吴王命人前去勘察,发现此时的翼谷与往日大不相同。过去几天,翼谷关内总是能看到明亮的篝火,翼谷两侧的山林中也常常有火光闪现,而今晚,整个翼谷一片漆黑。 于是,吴王命三百人为先头部队,沿着山林两侧搜索前进。先头部队没有遭遇到任何敌情,很快便通过翼谷抵达了翼谷关。 果然,正如郭术说的那样,翼谷关城门大开,没有一个守军,先头部队立即占领了翼谷关,并以翼谷关为依托,继续进入关内侦查。 关内也一样,没有一个人。 吴王大喜,看来投诚之事并非虚假,虽然他内心深处仍有一丝顾虑,但他已经在此地驻扎十余天了,早就浮躁难耐,强烈的求胜心驱使他挥师入关。于是,吴王命令大军向翼谷关内挺进。朦胧的月光下,大军缓缓穿过狭窄的翼谷。 一个时辰之后,六万主力顺利通过了翼谷,并立即在关内修建防御阵地。吴王见状,便由中军护卫,继续深入翼谷。 很快,吴王穿过了翼谷,他登上翼谷关城楼,眺望着狭长的翼谷,不禁感叹道:“这里的确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啊,如果强攻的话,恐怕还真要搭上三万人性命。” ------------ 第一百五十四章 翼谷大劫 谁知话音刚落,一颗红色的火球竟突然从翼谷城楼上升起,不祥的红光将整个翼谷映出一片血红。紧接着,一阵天崩地裂般的轰雷声从翼谷两侧传来,只见城关两侧的山脊仿佛崩塌一般,无数巨石排山倒海而来,一时间,地动山摇,尘土飞扬。 侍卫们连忙护住吴王撤下城楼,行至城门外的士兵正好位于巨石落点,士兵们乱作一团,四下逃窜,跑得慢的被巨石活活砸成肉酱,跑得快的也不免相互踩踏,或死或伤。 良久,滚雷声终于平息,翻腾的尘埃缓缓落下,没等关内吴军回过神来,原本空无一人的关内竟突然杀出数不清的齐军,这些齐国人拉出弧形阵地,将刚刚入关的吴兵全部围困在翼谷关内。 吴王大呼上当,立即命令部队撤出翼谷关,然而他发现,翼谷关已经彻底被巨石堵死,城楼几乎淹没在巨石中,短时间内根本不可能清出道路来。此时,十四万主力被截成两段,他和关内的六万士兵求生无路,而关外的八万大军心急如焚,却爱莫能助。 趁着吴军阵脚未稳,齐军嘶吼着杀来,整个弧形阵线同时进发,快速向关内逼近。 面对突如其来的变故和完全未知的敌情,士兵们心生恐惧,无力应战。 吴王仓惶下令防御,然而部队阵型拥挤,组织混乱,根本无法抵御齐军强大的攻势,六万吴军被困瓮中,很快被杀得七零八落。 当天边泛白时,六万吴兵已经死伤过半。剩下的吴兵艰难建立起防御阵地,疲惫等待着齐军的下一次进攻。 睡梦中的张循听到了帐外舞剑的声音,他知道姬政已经起来了。他穿好衣服,披上铠甲,来到屋外,坐在一旁静静看着姬政舞剑。 姬政手腕虽然残疾,但是身法依旧不俗,只可惜这样精妙的剑术却再也无法实战了。 突然,俞刻惊慌失措的跑来,拜在地上向张循报道:“张将军!大事不好了!” 张循心头一震,感到强烈的不安,起身问道:“怎么了?!” “探马火速来报,我主力部队在翼谷被伏击了!” 姬政也收起重黎剑,走来问道:“具体情况如何。” “我军主力昨晚深夜入关,进入一半的时候突然被巨石隔断,一半人马被困关内,另一半人马被困关外无法救援。齐军随即对我关内部队发起进攻,目前形势危急!” “深夜入关?”姬政疑惑不解,“吴王还未与我们这边沟通过,怎么就行动了?而且,翼谷那边守备森严,他们怎么可能进得去?” “坏了……”张循眉头紧锁,低语道:“支地……引而去之,令敌半出而击之,利。” “呵呵。”姬政冷冷一笑,“《孙子兵法》虽然成于吴国,但看起来齐国人似乎应用的更好一些。” 张循焦急万分,又问道:“大王呢?!在关内还是关外?!” 俞刻摇头道:“不清楚,但据探马情报,昨晚巨石滚落之前,我军中有人向天空发射过信号弹。” “欸!”张循捶胸顿足,“军中混有奸细,如此说来,大王一定被困关中了。不行,我必须立即前往救援!” “将军!我们距离翼谷关内将近百里,全力奔袭也需要将近一天的时间,恐怕我们到达之时,大王他们就支撑不住了!” “时间上肯定来不及。”姬政一手搭在张循肩膀上,一手指着不远处的齐军营地,说道:“而且你不要忘了,还有四万齐兵正虎视眈眈盯着咱们呢。恐怕你一调动,他们就会杀上来。” 张循焦虑不堪,只得将希望寄托在姬政身上,他注视姬政问道:“姬将军,眼下该如何是好?” 姬政冷静的说道:“眼下最好的办法就是以不变应万变。”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我们依然原地驻守。” “啊?!”张循睁大了眼睛,不可思议的瞪着姬政,“你是说不去救援?!” 姬政点头,“没错,我们距离太远,又被敌军牵制,贸然施救无异于自投死路。而吴王那边无非是昨晚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罢了,现在天已大亮,只要组织好防御,一定可以坚守很长时间,这段时间里,如果关外主力能够疏通巨石扫除障碍,就可以让关内主力重新退回谷中。” “不行!”张循厉声反对,“这样风险太大了!我绝不能置大王于危险而不顾!必须施救!” “好吧。”姬政摊手说道:“请张将军下令。” 张循低头沉默,迅速思索片刻之后,猛然拔出炎炽剑,下令道:“立即拆毁所有战车,集结军中全部马匹,整编两千骑兵,由本将军亲自带领,火速前往救援!” “喏!” 俞刻领命之后,立即离开前去筹备。 突然,张循转向姬政,下令道:“姬将军听令!” 姬政楞了一下,然后跨过半个身子,拜于张循面前。 “姬将军统领剩余一万八千人,丢弃全部辎重,即刻向翼谷关开进!” “喏。” 姬政向张循行礼,接下了命令。随后,姬政转身便要离开,突然,张循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注视着他的眼睛,似乎有千言万语要说,最后却只缓缓吐出一句话,“小姬,拜托了。” 姬政轻轻拍了拍张循的手,便离开了。 张循亲率两千骑兵火速奔袭,上午,骑兵部队终于抵达翼谷关东侧。张循登上一处高峰,远远眺望翼谷,只见翼谷关被巨石封死,短时间内根本不可能清出道路来。而翼谷关内,齐军正围成一条硕大的封锁阵线,猛烈冲击吴军的防御阵地。 阵地前到处是吴兵尸体和七倒八歪的旗帜,关内吴军俨然已经伤亡大半,张循粗略一估计,应该还接近三万人,齐军兵力不明,但应该相差不大,然而齐军指挥有效,气势高涨;吴军组织混乱,坐以待毙。 张循知道自己必须立即帅军杀入,虽然两千骑兵不足以改变双方力量的对比,但可以带来希望,只要有了希望,就能恢复部队的组织力和战斗力。再接下来要做的就是坚守,等待姬政率领援军到来。 于是,张循整备兵力,选择齐军阵线上一个薄弱环节突击而来。齐国人根本想不到这突如其来的冲击,一时来不及调整,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张循也不恋战,并未与齐军缠斗,而是率领两千骑兵继续突进,径直冲入吴军阵地。 来到阵地,张循拜倒在吴王面前,行礼道:“末将救驾来迟,还望大王责罚!” 吴王大喜,连忙扶起张循,赞赏道:“我有张将军,称霸天下又有何难?!哈哈,哈哈!” “末将惭愧!” “张将军带了多少兵马?!” “两千骑兵。” “什么?两千?怎么才两千?你不是带了两万人么?!” “事发突然,我今天早晨才得到消息,为了尽快救驾,我只得临时组建骑兵,火速奔袭而来。” “剩下的兵力呢!?” “已经在路上了,我命姬政率兵赶来,最快下午就可以抵达。” “好……好……”吴王刚刚燃起的信心似乎又消退了,他疲惫的摆了摆手,对张循说道:“既然张将军来了,这里就由张将军接管吧,只要援军来了,我们里应外合杀回去!可恶的齐国人!张将军,务必……务必坚守到援军到来……” “喏!” 随后,吴王转身离开,准备睡上一觉,彻夜未眠,吴王的眼睛已经快睁不开了。 于是,张循迅速组织防御,他深入前线亲自排兵列阵,士兵们看到张循出现在阵地上,顿时重拾信心。 自张循接手防御之后,齐军共组织了七轮进攻。这七轮进攻一轮比一轮猛烈,虽然张循全部成功抵挡,但部队却损失惨重,好在齐军也付出了相当的代价。 时间飞快流逝,毒辣的阳光逐渐变得温和,斜阳中,残尸满地的沙场显得格外凄凉。张循来到前线,踮起脚尖眺望远方,他满心期待着,因为按照时间推算,姬政应该快要来了。 这时,远处突然出现一支部队,虽然光线昏暗,张循看不清队伍的旗帜,但他笃信,一定是姬政来了。张循连忙组织人马,准备与姬政里应外合,反击齐军。 然而接下来的事情却令张循大失所望,那支部队竟然与齐军汇合在一起,看来赶到的并非姬政的援军,而是齐军的增援部队。张循向齐军阵地观望,心中暗暗叫苦,齐国的援军一到,双方力量的天平立即发生了严重倾斜,扣除伤患,张循手中可以应战的兵力已经不足两万,而齐军却有四万多人。 士兵们也更加绝望了,虽然张循身先士卒与他们同生共死,给他们带来了极大的精神力量,但他们的生理却已经到达了极限。他们已经整整一天没有进食和饮水了,齐国人进攻频繁,就连眯上一会儿也成了一种奢望,或许只有死亡才能让他们永远摆脱饥渴和疲倦。 ------------ 第一百五十五章 殊死一战 眼看齐国部队继续增加,而自己的援军迟迟不能到来,吴王气急败坏,恶狠狠质问张循,“姬政呢!他人呢!在哪!在哪?!” “禀报大王,姬将军应该快要到了。【】” “你不是说下午就能到么?!现在天马上就要黑了!他人呢!” “可能……或许他们遭遇了齐军的牵制和阻击,耽搁了……” “耽搁?!耽搁到明天我们都得死!”吴王已经歇斯底里,完全不忌讳周围兵将的眼光,肆意宣泄着心中的惶恐,“齐国人的进攻一轮比一轮凶猛,援兵再不到,我拿你是问!” “是……大王……”张循想要拉开吴王,避免他将这种不安情绪传染给士兵,但吴王似乎彻底陷入了癫狂,只是自顾自愤恨的咒骂着。 “姬政这个丧心贼子!当初是本王好心收留他!现在他不思报恩,迟迟不来救驾!实在可恶!本王一定要将他治罪!一定!” 就在吴王骂个不停的时候,齐军阵地上突然传来一阵鼓声,伴随着鼓声,齐军迅速调整阵型,弧形阵线犹如一把死亡镰刀,正准备将吴兵全部收割。 “快!将大王带离前线!齐国人要发起总攻了!” 侍卫护住吴王将其带离前线。随后,张循然后迅速组织残存兵力,准备抵御齐国人最后的进攻。 俞刻走上前来,对张循说道:“将军!前线危险,您撤回营地指挥吧!” 张循摇了摇头,挺起身子,对着周围的将士们喊道:“弟兄们!这次是齐军最后的总攻,他们必然会在天黑之前结束战斗,咱们再没有退路了,存亡就在这一战了!弟兄们!死战!死战!” “死战!” “死战!” “死战!” 士兵们齐声高呼,响彻云霄。 张循唰的一下拔出炎炽剑,亲自顶至阵前。然而就在目光跳转的瞬间,他好像看到了一张似曾相识的面孔,再细细看去,却一无所获,只寻到了一个背着双刀的背影。 夕阳西下,天色更加昏暗,血红的沙场上,双方兵马严阵以待,大战之前的战场鸦雀无声,万籁俱静。 突然,齐军阵地响起了震天的战鼓,顿时地动山摇。张循紧紧握着炎炽剑,他能清晰的从剑柄上感受到来自战鼓的共振,这样的鼓声不仅在提升齐军的士气,更在堆积着兄弟们心中的恐惧。张循心急如焚,如果一味被动防御,坐等齐军冲锋,就势必陷入极大劣势,他必须扰乱齐国人的进攻节奏,力求主动。 只见张循挺身向前,迈上一处高坡,挥剑喊道:“弟兄们!冲啊!” 紧接着,张循跨上一匹战马,率先冲了上去,士兵们见状,也紧跟着发起了冲锋。两万人同时向前,怒吼声盖过了战鼓的喧嚣,就连大地也为之颤抖。齐军被这不合常理的冲锋扰乱了阵脚,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由于齐军摆出的是攻击阵型,所以并没有安排弓箭阵,眼看张循带人冲了上来,齐军才慌忙组织弓手放箭。 箭矢刚刚从齐军阵地飞出,却见沙场中央腾起一片尘埃,那两千骑战马正朝齐军阵线飞扑而来。战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首先突入齐军阵地,将挡在面前的敌人撞得血肉横飞,张循带领骑兵们横冲直撞,他们凭借马速横劈侧砍,或斩首,或突刺,一瞬间将齐军前线阵地冲得七零八落。 很快,吴国步兵也冲过半场。此时,天空中落下数不清的箭矢,如同夺命的黑雨倾注在步兵们头顶。大批步兵倒地,其他人便踩着同伴的尸体继续向前,又扛过两轮箭雨,他们终于杀至齐军阵前,与张循一同奋勇杀敌。 两军交错,短兵相接,尸堆成山,血流成河。 张循自知寡不敌众,拖延下去必然全军覆没,若想取胜必须擒贼先擒王。他眺望四周,远远寻到了齐军的将旗,只见将旗上写着一个“郭”字,张循并不记得齐国有郭姓的将领,不知这是何方神圣,然而不管他是谁,要想取胜就必须将其斩首。 谁知就在张循出神的瞬间,一名齐国士兵突然挥剑砍来,一下斩断了他胯下战马的前腿,马匹应声跌倒,张循也摔下马来倒在一片污血之中。那齐国士兵大跨一步跳至张循面前,举起短剑便向他胸口刺去。 张循翻身一躲,短剑便狠狠刺入泥土之中,他趁那士兵拔剑的功夫将炎炽剑向那士兵腰间捅去,炎炽剑刺破铠甲,深深扎入士兵侧身。张循嘶喊着,用力将炎炽剑向外劈斩,炎炽剑从那士兵后腰破斩而出,几乎将其撕为两段。 张循刚刚站起身来,又有两名齐兵砍杀而来,他闪身侧劈,将其中一人砍翻,不想后背却露出了破绽。另一名齐兵抓住破绽,挥剑向他后背刺去,眼看剑刃已经穿透背甲,这时,一道电光闪过,那短剑竟顿时失去了力道,连同手掌一起掉落在地上,原来那齐兵手腕竟被齐刷刷斩断了。 那齐兵跪地大叫,手腕上鲜血喷涌,张循回过头来,只见一个身影闪来,双刀一挥,便将那齐兵头颅斩落在地。 好身手!张循不禁赞叹,他终于想起了这个似曾相识的人是谁,七年前,就是这个人带领一众刺客血洗了义阳村。 “青门?!”张循冲着那身影喊道。 可那身影并未回答,只是紧紧守护在张循身边。 一名骑兵冲至张循身边,张循连忙将其叫住,扯着嗓子对骑兵喊道:“你去传令!集结骑兵!” 骑兵刚刚点头,却被长戟捅穿了后心,张循无奈,只得翻身上马亲自传令。一番奔袭下来,只集结到数十名骑兵,虽然力量微弱,张循却不得不孤注一掷。他收起炎炽剑,从地上捡起一支长戟,然后将长戟挺在马前,紧接着,他一声令下,带着数十名骑兵向将旗处发起了猛烈冲击。 这一异动立即就被齐军察觉了,齐国将旗迅速向后撤离,大批齐军向核心收缩,立即将张循等人牢牢困住。张循尝试多次,根本无法冲开包围,无奈之下,只能带人回撤。 两军继续厮杀,死伤无数,战场上尸体堆砌,隆起五六座小山,小山彼此相连,形成一条起伏的山脉。 吴军损失惨重,只剩下两三千人,而齐军兵力仍然在两万以上。张循等人背靠尸山,已再无退路。他见大势已去,急忙指挥部队撤退,可部队还未绕过尸山,齐军竟突然变换阵型,由两翼包抄而来。齐军三面围堵,转眼形成一个包围圈,将残存吴兵围困在尸山之下。 齐军挺出兵刃,一步步向前紧逼,那包围圈缓缓收缩,将残存吴兵捏成一团。几个吴兵想要突围,可是刚冲上去就被乱刀砍成肉泥。 齐军不断挺进,包围圈也在逐步收缩。吴兵们簇拥着,好似一滩死水,外围的士兵想要后退,却被里面的人挤住,稍有不慎就被齐军斩杀;里面有人不慎摔倒,紧接着就被自己人踩在脚下,再也没了站起来的机会。 太阳已经落下,只剩下一片血红的光影,残阳将污血灌溉在尸山上,无数狰狞的残肢伸向天空,就好似繁盛的树木在野蛮生长。 张循抹去从发丝流到嘴角的血水,深吸一口气,血腥的味道顿时灌满鼻腔。他嘶喊着,试图指挥这些绝望的士兵,然而声音刚一出口就被淹没在一片痛苦的哀嚎声中。 死局已定,这可能是最后的日落了。 张循神情释然,他挺起炎炽剑缓缓走向外围,准备亲自向包围圈发起冲击。而就在这时,几个吴兵突然转身向尸山的方向逃去,他们慌乱不堪,竟一把将张循撞倒在地。 张循摔倒在一滩污血中,刚想起身,却被人踩倒,他绷紧肌肉,再次试图站起来,然而半个人从天空飞来,正砸在他的身上,张循扒开那半个人,只见那人已经没了双腿,只剩下上半身,拼命的扒着张循求救。 张循无法施救,他甚至连站起来都做不到,张循艰难转身,向士兵们奔逃的方向望去。吴兵已经彻底溃散,成百上千的吴兵就如同蚂蚁一样,拼命往尸山上攀爬。然而,当第一个爬上尸山的士兵以为自己终于能够逃出生天的时候,却被一排乱箭射成了筛子。 而后,所有爬上尸山的士兵都被射杀,他们有人滚下山去,有人则直接化作山石,将尸山不断累高。齐国士兵从另一侧爬上尸山,他们将那些想要从尸山逃跑的吴兵一一斩杀,甚至连那些躺在尸堆里装死的人也没有放过。 张循握紧炎炽剑,将剑身狠狠插入泥土,他拼尽全力想要挺起身子,可没等他坐起身来,却又被慌乱的人群踩倒,无数脚步从他身上踩过,死人一层层堆积在他身上,视野越来越狭窄,由于胸腔被压迫,呼吸也越来越困难,他感觉自己的意识似乎在一点点变得模糊,周围嘈杂的喊杀声也变成了空寂的蜂鸣。 就在这时,眼前最后一丝缝隙里,青门突然伸进一只手,他不顾一切抓住青门的手,那是他最后的希望。青门用力向上拉扯,张循也拼尽最后一丝气息,撑开挤压在自己身上的尸体,伴随着一声撕心裂肺的嘶喊,张循终于站了起来。 他扒着拥挤的人群向上攀爬,当他终于从人群中探出头时,就如同溺水得救一般,猛灌一口气,窒息良久的胸腔疯狂翻涌。他喘息着继续向上爬,身边的人耷拉着脑袋,早已没了气息,却被人群挤着无法倒下。青门也被困在一旁,纵然武功高强却无法施展。张循按着周围的肩膀艰难撑起双臂,将半个身子挺出攒动的人头,这时,他才清楚的看到全景。 尸山高耸,死水难流。 张循绝望的抬起头,望向逐渐漆黑的天空,几颗星星开始闪耀。听说将领阵亡之后会化作天空的星星,真不知自己会是哪一颗。 突然,天边闪出一颗明星,那颗星跳动着,泛着红光。张循向那颗星星望去,红色的星光瞬间铺开,在地平线上连成一片绯红。 那不是星星! 那是无数的火焰! 火焰的面积继续扩大,转眼照亮了天空。紧接着,一声号角传来,火焰如同遇到了干枯的草原,顷刻席卷而来。 在那些火焰下方,一万士兵向齐军阵地冲杀而来,齐军猝不及防,根本无力招架,转瞬便溃不成军,兵败如山倒。 火焰很快烧到了张循眼前,那原本如蟒蛇一般凶狠的包围圈瞬间被火焰吞噬,挣扎着化作一滩灰烬,齐军大乱,四散溃败。张循挥剑高呼,率领残兵趁势追杀,斩首无数。 半个时辰之后,天色彻底漆黑,无数星星爬上夜幕,静静欣赏着人间的杰作。 张循就像周围的尸体那样,一动不动躺在地上,他已经筋疲力尽,身心空乏。 姬政走了过来,放平身子躺在张循身边,看着满天繁星,姬政不禁感慨:“人间的苦难太多了,什么时候百姓才能像繁星那样永享太平?” 张循没有说话,只是疲惫的呼吸着。 “循弟,还记得刚出山的时候,我们聊过的心念么?” “嗯……”张循少气无力的哼了一声。 “那个时候真是无知,还以为只要坚定信念,不懈努力就一定可以实现理想,哎,殊不知这个过程中要付出多少代价。” “代价总是难以避免的……” “是啊……难以避免的。循弟,如果那代价过于巨大,而且是你曾经最珍视的东西,我们是否还应该继续坚持呢?” “不知道啊……但我认为你应该坚持,因为我认识的你就是那样的,永远不会放弃。” “呵呵,呵呵。”姬政一番苦笑,然后闭上眼睛说道:“谢谢你,循弟。” “是我要谢谢你才对,小姬,这是你第几次从鬼门关里把我拉回来了?” “我哪里知道?” “第三次吧,第一次是在陈国,第二次是在鲁国,这一次是在齐国,小姬,要不是你……” 张循话还没说完,却突然被姬政打断,“别说了循弟,都过去了……” “谢谢你,小姬。” “不,循弟,对不起……” 艾陵大战之后,齐国丢失翼谷,兵力损失惨重,不得不将全部兵力撤回临淄防御。 联军用三天时间清通翼谷,八万主力终于进入关内,随后吴王带领剩余的八万多人继续向临淄进发,联军未逢一战,直接攻至临淄城下。吴王下令围困临淄城,两个月之后,齐国投降。 经此一战,吴、鲁、陈、越,四国联军共损失八万兵力,其中吴国损失最大,共死伤近五万人。虽然齐国赔付了不少金银和粮草,但与这场大战的消耗比起来,几乎不值一提。 至此,诸侯列国听闻吴国便闻风丧胆,吴国终于成为了华夏大地上新的霸主。 ------------ 第一百五十六章 萧瑟之秋 艾陵大战之后,齐国丢失翼谷,兵力损失惨重,不得不将全部兵力撤回临淄防御。 联军用三天时间清通翼谷,八万主力终于进入关内,随后吴王带领剩余的八万多人继续向临淄进发,联军未逢一战,直接攻至临淄城下。吴王下令围困临淄城,两个月之后,齐国投降。 经此一战,吴、鲁、陈、越,四国联军共损失八万兵力,其中吴国损失最大,共死伤近五万人。虽然齐国赔付了不少金银和粮草,但与这场大战的消耗比起来,几乎不值一提。 至此,诸侯列国听闻吴国便闻风丧胆,吴国终于成为了华夏大地上新的霸主。 九月中旬,时值金秋,吴王率领六万大军回到姑苏。 张循因为战功卓越,被重新提升为大将军,官复原职的基础上,又进三级爵位,位极人臣。 班师当晚的庆功宴上,众官员纷纷向张循敬酒,张循表面上弹冠相庆,内心却莫名烦躁,每次饮酒也是浅尝辄止,好不容易挨过宴席,张循才回到府中休息。 偌大的大将军府,除了仆从之外,再无一人。张循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不仅毫无醉意,而且无论如何也无法入睡。他穿上衣服,独自一人离开了府邸。 夜晚已经有些寒冷,凛风吹来灌进衣袖,令他打了个寒颤,张循缩起脖子,裹紧衣领继续向前。姑苏街道上空无一人,显得格外萧条。走着走着,他看到一支桃枝伸出院墙。 到了,那座熟悉的院子。 张循轻轻敲门,“公皙兄,睡了么?” 没多久,门开了。 “小循,你来了。” “嗯,公皙兄,我……我睡不着,过来找你说说话。” “进屋说吧。” “好……” 走进院子,看着熟悉的景象,张循的脚步停住了,他抚摸着那棵桃树,突然回想起那年大家在桃树下面打雪仗的情景。只不过现在树枝上并没有晶莹的霜雪,有的只是金黄的枯叶。 “进屋吧,外面冷。”公皙然拍了拍张循的肩膀。 “哦……” 公皙然的房间依然如记忆中那样干净整洁,房间里陈设简单,除了床和柜子,就只剩下堆满几案的竹简。窗户边的炉火上悬着一只铜壶,壶嘴咕噜咕噜冒着蒸汽,漫溢着温馨的花香。 “好香啊,这个味道我有印象!” “嗯,这个茶名为百花,你喝过的。” “对!我记得每当天冷了,公皙兄都会煮百花给我们喝。” “是啊,百花茶性温,最适合寒冷时节饮用。” 公皙然说罢,拿出一块白色手帕,叠了两次之后,捏住壶盖将其提起。然后,他取来一只精致的木盒,放入了一些新鲜的谷物。 “这是什么?” “这是刚刚打出来的谷物,十分新鲜。谷物最补中气,与百花茶同煮,很是相得益彰。” “哦,原来是这样,公皙兄果然厉害,喝茶都有这么多讲究!” 公皙然却摇了摇头,说道:“只不过是喜欢人世间一些美好的事物罢了。” 过了一会儿,小壶沸腾起来,百花争艳的芬芳里茗茶飘香,现在再混入一些谷物的醇味,房间里几乎充盈着整个大地的味道。 公皙然摆出两只小碟,说道:“好了,可以喝了。” 张循急不可耐,伸手就要去抓壶柄,公皙然却轻轻拍开张循的手,微笑道:“烫。” 公皙然用手帕垫好,提起铜壶,然后将两个小碟斟满。 张循端起小碟,放在鼻子前面深深吸了一口。 “啊!真香!” 张循使劲朝小碟吹了几口气,急不可耐的忍烫喝了一口,脸上不禁露出幸福的表情。 “好温暖啊。” 公皙然也抿了一小口,说道:“嗯,多喝一点吧,你今天没少喝酒,这能让你的胃舒服一点。” “哎,我今天根本没怎么喝,现在一点醉意都没有。” “是么?我看你喝得不少。” “才没有,我都是放嘴边比划一下而已,反正那些人也不敢说什么。” “嗯,你现在身居高位,那些人只求攀附,又怎么敢逼你喝酒呢?” 张循把碟子里的茶喝完,皱着眉说道:“最近,总感觉酒越来越难喝了。” “是么?”公皙然又给张循斟满百花茶。 “也不是……其实酒是越来越好了,或许只是没心情了吧……我还记得刚来姑苏的时候,咱们三个大街上随便打些散酒,再买一点小吃,就能开心聊上一整晚。什么君王啊,诸侯啊,功名利禄啊,都不如酒杯里的天地。还记的有一次,早上起来才发现,我和小姬居然一人脸上扣了一个酒坛子。哈……”张循嘴角刚要上扬,笑声却戛然而止,接下来便是低眉沉默。 铜壶咕噜咕噜翻滚着,沸腾的声音在这片沉默中显得格外响亮。 良久,公皙然终于开口问道:“姬兄现在怎样?” “他……嗯……他现在……”张循看着公皙然,似乎有很多话想说,却怎么也组织不好语言,最后只能点头道:“他挺好的。” “哦……那就好……” “这次又是他救了我。” “嗯,第三次了。” “是啊,第三次了,哎,恐怕没有下一次了……” 公皙然注视着张循,心里有很多话,却一句也没有说。因为他知道现在的张循和以前不一样了,以前张循很多道理想不明白,需要他来指点,但现在,张循的心里和他一样清楚。 张循一口喝下碟子里的百花,起身说道:“好了,公皙兄,我回去了。” “这么晚了,不如就别走了,你的房间我还留着呢。” “嗯……”张循犹豫了一下,还是摇头道:“算了,我还是回去吧。” “也好,我送送你吧。” “不用了,公皙兄,我自己回去就行了,也不算远。” “好。” 公皙然送张循走出院门,二人行礼挥别之后,张循转身离开,刚走出两步,张循又转过身去,对公皙然说道:“公皙兄,下次我来找你喝酒吧。” “好的。” 随后,张循转身离开,公皙然也关上了院门。 十天后,会稽城外。 秋风萧瑟,树叶凋零,姬政带领军队回到会稽城。越王早已摆出仪仗,带领百官在城下迎接,姬政翻身下马,刚要行礼,越王便快步上前一把将他扶住,拉着他的手,大笑着对众官员说道:“哈哈!祝贺姬大将军凯旋而归!” “祝贺姬大将军凯旋而归!”百官齐声贺道。 姬政受宠若惊,连忙向越王行礼。 “大将军不必多礼!快随我来,今天我们君臣不醉不归!” 酒席上,越国君臣觥筹交错,一派喜庆。 越王举杯道:“此次出征,姬大将军大获全胜!战功卓越!实在是可喜可贺!来!姬大将军,本王与你同饮!” 姬政连忙也举起酒杯,“末将惭愧。” 越王一抬手,便与姬政共同饮下杯中酒。 越王放下酒杯,笑道:“大将军何必惭愧?” “我军并非主力,臣也不是主将,所以实在不敢妄自居功。” “哈哈!大将军此言差矣!若不是大将军及时赶去翼谷救援,此役必然功亏一篑!就连夫差也要死无葬身之地!哈哈!” 范蠡也举起酒杯,笑道:“大王,如果仅仅以此来评判大将军的功劳,未免也太小看大将军了,其实,对于我越国而言,大将军的功劳可远不止于此。” “哦?”越王来了兴致,“此话怎讲?” 范蠡却不直接回答,而是转向姬政,笑问:“大将军,当时你帅军前去翼谷救援,是否遭遇了阻击?” 姬政点头道:“当时齐军有四万兵力与我联军两万精锐对峙,张将军帅两千轻骑离开时,四万齐军就侦查到了我军动向,并立即对我率领的支援部队进行了封锁。” “嗯,那么……大将军,面对四万人的阻击,你又是如何摆脱封锁前去救援的呢?” “我从剩余的一万八千人中分出八千精锐,命令其向临淄方向全力突进,那四万齐军害怕都城有失,只得固守阵地。虽然八千精锐全部牺牲,但也为我争取了时机。” “然后呢?” “然后我带领剩下一万人焚烧剩余粮草,丢弃全部辎重,尽全力向翼谷方向开进,这才及时赶到。” 越王听罢,举杯大笑道:“哈哈哈!大将军果然用兵如神!来,再与本王同饮。” 姬政也举杯,刚要向越王敬酒,却见范蠡突然起身,捋须大笑道:“大将军避重就轻了。” 姬政面色难堪,放下酒杯低声问道:“范大人何意?” “呵呵,据我了解,大将军率领一万人全力奔袭,刚过中午就已经到达翼谷附近,只不过大将军居然在那里迷了路,行军速度骤降,最后十几里路愣是走了整整一下午!” 姬政低下头,神情凝重,紧锁眉头,他狠狠捏住酒杯,迟迟不发一言。 越王不解,问道:“大将军应该不会迷路吧?怎么回事?当时境况可谓十万火急啊。” 范蠡大笑:“哈哈,大王!这就是我们姬大将军的过人之处啊!” “哦?” “据我了解,到达翼谷附近之后,大将军加大了侦查力度,实际上大将军对翼谷的情况了如指掌。之所以到了晚上才出击,正是为了将吴国和齐国的兵力消耗到最大限度,进而坐收渔翁之利啊!哈哈!大将军救援的时机恰到好处,一个下午,齐国和吴国一共拼掉了六七万的兵力,现在两国都已经实力大损,再也无回天之力了!” “原来如此!哈哈!大将军深谋远虑,实在是天下第一名将!来!本王敬你!请!” “谢……谢大王。” 姬政勉强做出一丝喜悦,举起酒杯,大口喝光了杯中琼浆。 宴席结束,姬政大醉,青门搀扶姬政回到府邸。青门把姬政扶到床边,帮他脱下衣服。 姬政迷迷糊糊就推开青门,大肆笑道:“我……我,呵呵,我没醉……” 青门还是帮姬政脱下了衣服,恭敬行礼道:“大将军,早点休息吧。青门告退了。” “呵呵,我……我没醉……” 青门轻轻出了一口气,便准备转身离开,刚走到门边,却听到姬政一声干呕。青门立即折回,见姬政趴在床边似乎要吐,青门赶忙取来一只痰盂,轻轻拍打姬政后背。 姬政难受的干呕了一会儿,却并没有吐出东西来,他摆了摆手,示意青门扶他躺下。 青门将姬政扶好,依靠在床头,然后取来一碗水喂姬政喝下。姬政灌了两口水,长舒了一口气,这才舒服了一些。 姬政躺在床上喘着粗气,渐渐安静了下来。 青门坐在床边守了好一会儿,觉得姬政入睡了,这才起身准备离开。没想到青门刚一起身,却被姬政抓住了手腕。 “大将军,有何吩咐。” 姬政迟迟没有说话,只是死死抓着青门的手腕。 许久,姬政才开口道:“青门……” “属下在。” “你说实话,张循是不是差点就没命了。” 青门沉默了一会儿,才支支吾吾道:“大将军,这个……嗯……张将军他……他吉人天相,并无大碍,最终也只是受了一点皮外伤而已。” “不对,我问的不是这个。”姬政的呼吸突然变得急促,话语说着说着变成了歇斯底里的怒吼:“我不是问你他最后怎样了!我是问你!他!张循!是不是命悬一线!是不是差点就死了!是不是!” “大将军,张将军他没事……” “回答我!!” “是的!大将军!是属下无能!没能保护好张将军,多次置张将军于险境!请大将军责罚!” “哈哈!哈哈!不!不是你的错!是我的错!是我的错!哈哈!是我故意把循弟置身死地的!是我故意拖延救援的!哈哈!都是我的错!” “大将军!您没有错!” “不对!如果我没有错,那是谁的错?!” “谁都没有错!大将军!” “呵呵……”姬政突然平静下来,苦笑道:“呵呵,谁都没有错?呵呵,谁都没有错……” ------------ 第一百五十七章 寒冬腊月 时间飞逝,转眼便是寒冬腊月,眼看年关将至,姑苏城里大雪纷飞。 寒风不时拂过,将大片大片雪花吹得漫天飞舞,地上积雪已经没过脚踝,院墙旁边的桃树上也开满了洁白晶莹的绒花。大地银装素裹,安静祥和,只有雪花在飘落着无声的音符。 一阵箫声从空寂的角落响起,声音凄婉悠扬,仿佛倾诉着无尽的低语。 公皙然独自坐在屋檐下,身边的火炉不温不火燃烧着,在地上融出一片温润。他吹奏着竹箫,白皙的指尖冻出一丝微红,虽然手指有些僵硬,但丝毫没有影响演奏,箫声依旧优美动人。 一曲演奏罢,天地之间顿生萧瑟。 公皙然放下竹箫,注视着院子里的雪景,仿佛在回味箫声的残响。 门外传来一阵愉悦的敲门声,“咚咚咚。” “师兄!师兄!我来了!” 公皙然踩着积雪打开院门。 “来了,云轻。” “师兄,我可算把事办完了。咝咝咝,冻死我了,赶紧,赶紧给我弄点热的喝喝,哎呀,冷死了!”萧摄一脸喜悦,兴奋的跳进院门,拉着公皙然就往屋里走。 公皙然微笑着摇了摇头,“别急,我都已经给你煮好了。” 二人来到屋里,公皙然给萧摄倒了一杯热乎乎的百花茶,萧摄捧起杯子,在鼻子前深深嗅了一口,脸上露出幸福的表情。他呼出一口寒气,然后喝了一口百花茶。 “好喝,好喝,这个是百花茶吧。” “是的,是越国的贡茶。” “可是,怎么和我平时喝的不太一样呢?” “我放了一些谷物同煮,可以补一补中气。” “哦,怪不得有一股醇香,嗯,嗯,精妙,精妙啊!师兄果然厉害!” “怎么样?年底贡奉的事情都办完了?” “嗯,办完了。对了,师兄啊,我都服了你了,你平时是怎么跟伯嚭那帮人打交道的啊?这老贼也太过分了吧?你说他巨贪也就罢了,他手下那帮虾兵蟹将也一个个贪得无厌,屁大点儿事都得意思意思,打点打点,哎,这差事办的真是让人恶心。” 公皙然笑道:“习惯了就好。” “哎,不是我说啊,师兄,吴国迟早要完蛋,你干脆跟我去越国吧。” 公皙然摆手道:“好了,好了,不要胡说八道了。对了,云轻,你见到齐国使团了么?” “见到了,我跟他们前后脚办的入库手续。说来奇怪,使团里面带队的使者跟我说,今天下午想约我谈一些事情,我总觉得那个人好生面熟,似乎在哪里见过一样。” “嗯?有这等事情?” “确实有印象,就是怎么都想不起来。” “嗯,不必多心,该知道的时候自然就知道了。” “是啊,师兄。” “对了,云轻,姬师弟还有霜荼他们在越国生活的怎么样?” 萧摄似有一些不悦,敷衍的说道:“挺好的,姬师弟现在是大将军,自然没什么好说的;和予跟见月订婚了,我看也挺好的;就是霜荼确实有些可怜,孤零零的,也说不了话。” “怎么?治不好么?” “说真的,我真不是不用心给她治。师兄,你是了解我的,虽然我跟霜荼没什么交情,但遇到这种疑难杂症我向来欣喜若狂。只不过这次我真的什么办法都尝试了,就是不见好,哎,我担心这病可能真的治不好了,霜荼以后恐怕再也不能说话了。” 公皙然面露愁绪,哀叹道:“哎,霜荼实在可怜……” 萧摄撅起嘴,嘀咕道:“欸,师兄,你总是关心这个关心那个,也不说多关心关心我?” 公皙然微笑着拍了拍萧摄的肩膀,说道:“师兄一直都很关心你啊,嗯……这次准备呆多久?” “明天一早就回去。” “哦,那时间很紧张。” “是啊,我还想好好跟师兄叙叙旧呢。” “晚上吧,下午你办完事可以过来,晚上咱们好好聊一聊,我这里有空房,晚了的话,你也可以住下。” “好,那就这么定了,晚上我一定过来!” “嗯。” 下午,萧摄来到了醉柳楼顶层的厢房——岚水阁,岚水阁里炉火正旺,齐国使者正在静坐一旁,使者大概四十岁的样子,留着山羊胡子,身材很是高大。 一番寒暄之后,二人在窗边就坐,窗外大雪纷飞,一层白雪覆盖在明心湖的冰面上。 使者举起酒杯,说道:“感谢萧将军赏脸,请。” 萧摄举杯,与使者同饮,他总感觉这个人好似在哪里见过,可无论如何又想不起来,这种感觉令他有些不安,于是萧摄问道:“为什么我总感觉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你。” “呵呵。”使者面露笑意,点头道:“咱们是见过,上次是在艾陵。” “艾陵?”萧摄定睛一看,这才恍然大悟,原来眼前的这个齐国使者就是当时前来诈降的齐国副将——郭术。萧摄大笑道:“呵呵,郭将军不是死了么?” “没错,齐国投降之后,应吴王要求,郭术及其家人全部被齐王处死了。” “郭将军,你可真是胆识过人啊,这样还敢来姑苏。” “呵呵,认识我的,我见不着;能见着的,不认识我。如此一来,我有什么不敢呢?再说了,我这不是留胡子了么?”郭术捋须笑道。 “哈哈!”萧摄大笑,举杯道:“好!郭将军,敬你!” “请!” 放下酒杯,萧摄赞叹道:“郭将军那一仗打得确实精彩!” 郭术摇头,“我也是临危受命,我军主将一直身患重症,那天突然发病身亡,我不得已才接管全军。” “哦,原来是这样,可如果是这样的话,郭将军就有些冒险了。毕竟郭将军那个时候已经掌管全军,身担重任,我觉得你不该再亲自去往敌营诈降。” “呵呵,当时联军粮草紧张,夫差又求胜心切,因此,我算定他必然中计。” 萧摄点头道:“是啊,我也是那么认为的,所以,事发当晚我特意去往后方视察粮草配给了。” “哈哈,萧将军精明!来,再饮!” 二人又饮下一杯酒,萧摄问道:“郭将军约我过来,不会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些吧?” “嗯,当然还有更重要的事情想跟萧将军商量。” “郭将军请讲,既然郭将军以真面目示人,我自然也会以诚相待。” “只不过,在下的诚意不仅仅是个人的诚意,也是大王的诚意,齐国的诚意,不知道萧将军能否代表越王,代表越国呢?” “你我此行皆是使者。所谓使者,就是代表大王和国家,因此,我的诚意,就是我家大王的诚意,也即是越国的诚意。” “好!如此甚好!” 二人相谈甚欢,不知不觉已经天黑。 最后一杯酒下肚,萧摄起身辞别,郭术行礼相送,随后,二人便分别回去休息。 萧摄踩着积雪来到公皙然的院子外,醉醺醺冲里面喊道:“师兄,嘿嘿,师兄,我来了,我来找你啦!我有好多事要跟你说!嘿嘿!” 没多久,公皙然打开房门,他急忙摘下披风给萧摄披上,关切的责备道:“瞧你冻的,快,进屋吧。” “嘿嘿,师兄我不冷!” 第二天,公皙然送走了萧摄,刚回到院子外面,看到张循正站在门口。 “小循,你来了,是为了铁械和那批攻城器械的事么?” “是的,我来问问资金的情况。”张循似乎有些不高兴,嘀咕道:“萧摄昨天在这睡来着?” “嗯,他来办贡奉的事情。” “哼,令人反感的家伙。” 公皙然微笑着摇了摇头,说道:“他刚走,好在昨天下午雪就停了,不然今天他们就无法启程了。” “哦,越国那边估计也下雪了吧。”张循神情有些忧伤,叹了口气,说道:“不知道小霜怎么样了,会不会冷……” 公皙然拍了拍张循的肩膀,安慰道:“霜荼没事的,放心吧,来,进屋说吧,外面冷。” “好。” 公皙然在铜壶里面灌上水,泡进去一些百花茶和谷物,架在火炉上煮了起来,没多久,茶煮好了。公皙然给张循倒上一杯,茶杯冒着热气,整个屋子也暖融融的。 张循捧着茶杯,迟迟没有饮下,公皙然看他神情落寞,便问道:“怎么了?有什么心事?” “啊?没……没有……我就是突然想到萧摄给小霜治病的事情,不知道小霜现在能不能说话了。” 公皙然摇了摇头,无奈说道:“还不能。” “哎……小霜为了我牺牲太大了……” “别多想了,都会好起来的。” “嗯……”张循喝下一口暖茶,继续说道:“公皙兄,小霜的确是我见过最聪明的人,她把越女族流传下来的智慧完全吃透了。我在看她写的批注时就已经惊叹不已了,再看她自己编写的那卷书,更是佩服的五体投地。她把那些关于‘光’、‘力’、‘火’的原理讲的清清楚楚,还提供了很多发展的思路。我就是顺着她的思路才设计了这种攻城器械。” “嗯,我看了你提交的图纸,确实很先进,华夏之大,却从未见过这样的攻城器械,其射程和威力都达到了常规攻城器的两倍以上。” “是啊,所以我才向大王提议,开春就打造十台,装备到攻城部队。” “嗯,这个不难,虽然器械造价不低,但毕竟只需要十台,资金上没有什么压力。只不过更换铁械这件事……” “怎么了?我已经摸索出铸造铁剑的技术了,甚至还设计好了水车工坊,明年只要在河边修一座水车工坊,然后找些工匠,再把被尺略赶走的香厂工人重新召集起来,就能开干了!这花不了多少钱,应该不会有什么困难吧?” 公皙然摇头道:“这个真的很难。我看过你锻造的铁剑,确实锋利无比,但造价也着实昂贵,即便不计算建设工坊的成本,铸造一把铁剑也要花费半两黄金。如果按你的提议全军更换,就要打造六万把,那就是三万两黄金。去年一年,我国财税收入一共也就十三万两黄金,我上哪给你弄这笔资金呢?” “可是现在军械紧缺,公皙兄可以去营地看看,咱们现在装备的青铜器械几乎都锈成破烂了,本来也该更换装备了,趁这次直接升级成铁械,难道不好么?再说了,大王都同意了,还说要给我划拨五万两黄金?” “哎……大王是同意了,可是钱呢?钱从哪里出呢?这两年战事连连,国库的积累早就花得干干净净,百姓税赋也是越来越高,根本无以为继了。” “可是……可是越国都装备铁剑了,他们的铁剑可比咱们的青铜剑厉害太多了,将来要是跟越国交战,咱们根本就不是对手。” “这个我知道,但越国铸剑的方法可能成本更低,而且他们应该也不是全军装备吧。” “这个……这个我就不清楚了,但我已经尽可能研究工艺来降低成本了,我到底是个大将军,总不能天天泡在工坊不出来吧。” “工匠呢?他们研究不出来么?” “哎,别提了,大王根本不重视,那些官办工坊一个个破破烂烂的,工匠们整天挨饿,怎么可能研发出新的技术?所以我才亲自设计了一个水车工坊啊!” “你说的也对。小循,我看这样吧,短时间内装备所有部队是不现实的,我明年想办法给你筹措一万五千两黄金,五千两用于打造攻城器械和修筑工坊,剩余一万两足够你打造两万把铁剑。这次对齐国作战,我国兵力损失严重,正规部队只剩下两万多人,到时候这两万把铁剑就先装备给正规部队,民兵和预备役暂时不予装备,之后每年更换一批,等两三年之后,咱们正规部队的兵力恢复了,也基本上装备的差不多了,你看怎么样?” “好,那资金的事情就拜托公皙兄了!” “嗯,放心吧,这钱该花,更换铁械很有必要,也很有意义。” “对了,公皙兄,有件事情我终于下决心了,我……” ------------ 第一百五十八章 梦中之人 张循似乎想要说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话到嘴边却欲言又止,“算了,也没什么……” “怎么了?什么事?” “没……没事……” 公皙然能看出张循心事重重,但张循显然你不愿再说,公皙然也不好再继续追问,只能点头道:“没事就好。” “那……公皙兄,我走了。” “好,我送送你。” “不用不用。”张循慌忙摇头,“公皙兄请留步吧,外面冷。” “也好……” 张循辞别公皙然,离开了院子,他没有回大将军府,而是跨上快马一个人向城郊飞奔而去。 下午,张循已经远远离开姑苏城,周围白茫茫一片早已没了人烟。他绕过一座小山,穿过一片树林,来到一潭湖水前,湖水结出一层薄冰,上面覆盖着洁白的雪花。 湖边有几间茅屋,茅屋外面拴着十几匹马,窗子里透出火光,柴烟从烟囱里飘上天空,让人感到一丝暖意。 张循推开柴门走进茅屋,只见屋里有十五六个人正在烤火。众人见到张循,立即起身行礼,其中一人正是俞刻,他上前说道:“大将军,兄弟们已经准备就绪,就等您下令出发。” 张循点了点头,对众人说道:“很好,兄弟们喝点暖酒,最后检查一下装备,我们这就出发。” “喏!”众人齐声应命。 俞刻引张循到火边坐下,递上一碗热酒,说道:“大将军,天气寒冷,您也喝一点吧。” 嗯,张循点了点头,然后一口气喝光了碗里的热酒,顿时感到一阵暖意。 俞刻赶忙给张循重新倒满,并问道:“大将军,这里实在偏远而且人迹罕至,我们这些土生土长的姑苏人都不曾来过,您怎么知道这儿有几间房子呢?” 张循笑了笑,“因为这些茅屋都是我和一个朋友盖的。” “哦,原来是这样啊。”俞刻恍然大悟,随即赞叹道:“这里可真是不错,等过了冬天,风景一定好极了。” “是啊,好极了……”张循走到窗户边,推开窗子看着窗外结冰的湖面,一只小船一动不动,冰冻在湖水中心,张循感叹道:“多好的景致啊,只可惜我们从来没有来得及欣赏过……” 这时,众人收拾好了装备,一同上前向张循汇报,张循点了点头,对众人说道:“兄弟们,出发!” “喏!” 与此同时,会稽城西郊的工坊里,工匠们光着膀子,正干的热火朝天。几个壮汉齐声喊唱调子,协力将一锅铁水倾倒进石槽。一片雪花飘进工坊,还没来得及触碰赤红的铁水,就已经化作一丝蒸汽。 姬政望向外面,洁白的雪景在铁水上方扭曲,仿佛海面上缥缈的海市蜃楼。 “大将军,这批铁剑年前就能打造出来,我们改进了技术,这一批不仅更锋利,更轻便,而且还更廉价!”渠扶指着石槽中的铁水,满脸得意的介绍道。 姬政点了点头,问道:“现在造价如何?” “一两黄金足够打造六把。” “渠扶,不必过分考虑造价,大王说过,无论如何也要全军装备新式铁械。” 渠扶点头道:“大王长谋远虑,不拘小节,但在下身为臣子,却不得不精打细算。我们锻造铁剑的成本越低,就越能增强全军的战斗力。” “嗯,现在产能如何?” “我们的工艺日渐成熟,现在每月可以打造三千把铁剑。” “很好,那样的话,到明年年末,全军八万将士就都可以装备铁械了。” “是的,大将军,届时我军战斗力将不可同日而语。” “嗯。”姬政环视四周,眼前这片欣欣向荣都是渠扶长期坚持的成果,想到多年前渠扶为了给他送药,在溪谷云涧的悬崖上一等就是一夜,他由衷赞叹渠扶的忠心耿耿和兢兢业业,“渠扶,你做的很好,辛苦你了。” 渠扶赶忙行礼道:“多谢大将军,渠扶定会加倍努力。” 姬政咳嗽了一声,随后对工坊里的工匠们说道:“诸位辛苦,明日我会安排人来犒劳大家。” 众工匠喜上眉梢,齐声道:“多谢大将军!” 姬政点了点头,便转身离开了,渠扶跟随姬政送他到工坊外。这时,渠扶小声说道:“大将军,在下帮大将军寻到了一个人。” 姬政疑惑不解,“一个人?什么意思?我几时让你帮我寻人了?” 渠扶却并不回答,只是转身向后面拍了拍手。 这时,一个披着黑色斗篷的人从工坊后面绕了过来,那人低着头,完全看不到相貌,轻踩着积雪向姬政缓缓走来。 那是一个女人,她的脚步是如此轻盈,婀娜的身姿在积雪上轻轻踩出曼妙的舞步。雪花飘落在纯黑的斗篷上,好似漆黑的夜空中点缀出无数繁星,星河轻裹她的身体,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姬政感觉自己的心跳越来越快,因为在那片星空之下,他仿佛看到了自己的久违的梦境。 她走到姬政面前,终于摘下了斗篷,而姬政的心跳也好像骤停一般,连同整个世界陷入了无边的虚妄。 姬政曾经和哈娜一起想象过未来的样子,他们要找到一个寥无人迹的地方,那里有一潭清澈犹如镜面一般的湖水,远山上云烟缥缈,竹林间紫雾萦绕。在湖边盖起一座茅屋,茅屋旁种上哈娜最喜欢的雏菊,然后在湖面上荡起一只小船,就那样安静的划着船,直到岁月终老。 可是,一切都在一瞬间消散,那梦幻中的林间花圃、镜水茅屋,竟变成了他痛苦噩梦中最残忍的炼狱。 五年来,姬政再不敢去妄想那些梦中的画面,再不敢去怀念那些片段的温存,只有出离的瞬间,他才会祈祷时间倒流。 如果能再见到哈娜,他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哈……哈娜……”姬政的嘴角颤抖着,轻声念叨着哈娜的名字。 脸上露出幸福的笑容,内心泛起无尽的喜悦,热血在周身涌动,就连凛冽的寒风也变成了春日的温煦,他情不自禁向前迈出一步,想要抓住那双只有梦中才会出现的双手。然而,就在这时,他却听到了一句恭敬的尊称。 “大将军。” 女子向姬政毕恭毕敬行礼。姬政却心头一颤,顿时一落千丈,美好的幻境瞬间支离破碎,变成了残酷的现实。 不对,不对,不对,这不是哈娜,这不是哈娜!我的哈娜从来没有这样叫过我,也永远不会!我的哈娜早已化作尘土,又怎么可能出现在我的眼前! 不对,这不是哈娜! 姬政的呼吸越来越急促,甚至感觉到一阵天晕地旋,他急忙转身,却险些摔倒在雪窝里,踉跄了一步,他像是逃跑一样赶忙离开了。 傍晚时分,天色却已经彻底黑了下来,天空中再次飘起鹅毛大雪。姑苏城里,家家户户点亮灯火,燃起了炊烟。 公皙然走进一条小巷,巷子尽头有一个蜷缩成一团的人,那人瘦得皮包骨头,躺倒在雪窝里一动也不动。公皙然赶忙走上前想要将那人扶起来,却发现那人早已经被冻死了,公皙然无奈的摇了摇头,放下尸体继续向前走去。 又穿过几条街道,公皙然先后看到好几个坐在路边乞讨的人,他们衣衫褴褛,不名一文,那些人呻吟乞求,等待着一口饭食或是死亡的降临。 公皙然将身上仅有的钱分给了那些乞丐,但也只够他们数天口粮,天气如此寒冷,恐怕他们不一定能扛得过去。 又穿过一条巷口,街景亮堂起来,处处张灯结彩,喜气洋洋,一派祥和。公皙然继续走了没多远,便来到了这条大道上最富丽堂皇的宅邸——太宰府。 公皙然刚要上前通报,一个小老头正好从门前经过,他看到公皙然便急忙迎了上去,脸上堆满笑容,嬉笑行礼道:“公皙大人,好久不见啦。” 公皙然向小老头行礼,“韩老,好久不见。” 韩账房连忙去扶公皙然,嘴里念叨着:“哎呀,公皙大人怎能向我一个下人行礼呀,来来来,快快请进,太宰大人一直再等着公皙大人呢。” “哦,那烦请韩老带我去见太宰大人吧。” “请,公皙大人请。” 韩账房带公皙然来到正堂,只见堂内鼓乐笙歌,舞女们翩翩起舞,好一派欢愉。伯嚭坐在主位上,一边饮酒,一边欣赏歌舞,几案上摆满了精美食物,正中间一只乳猪更是香嫩可口。 伯嚭抓起一块猪腿,刚吃了两口,恰看到舞女们跳到动情之处,便随手将猪腿扔到一边,撩起袖子鼓掌笑道:“哈哈,好,跳得好!赏!” 舞女们纷纷行礼道谢。 借着这个当口,韩账房赶紧上前通报,伯嚭这才看到公皙然,便朝着公皙然点了点头,示意他在一旁坐下。 公皙然向伯嚭行礼之后,在次位就坐。 “来啊,给公皙大人上菜。” 伯嚭冲下人喊了一嗓子,没多久,一桌佳肴便摆上几案,正中间也是一只乳猪。公皙然看着一桌子美食,却微微皱起了眉头,他丝毫没有胃口,甚至觉得有些反胃。 ------------ 第一百五十九章 暗中盟约 伯嚭朝公皙然一挑下巴,脸上的肥肉也跟着晃了两下,“公皙大人,这一年你辛苦了,我早就想单独请你吃顿饭,无奈近日公事繁忙,好不容易才有点空闲,呵呵,别客气,尽管吃好喝好。” “多谢太宰大人。”公皙然再次行礼。 “今年财税之事着实令公皙大人费心了吧?” “不瞒大人,确实如此,今年大王对齐国作战,消耗巨大,军费开销超过十万两黄金,国家财税几乎捉襟见肘。” “公皙大人说的没错,我看了今年的财税统算,国家几年积攒下来的财富几个月就打没了。呵呵,不过说回来,国家有钱之后,终归还是要用来打仗的嘛。不然要钱又有什么用?总不能都花到那些穷酸人身上吧?公皙大人得想清楚,大王的心思和咱们臣子可是不一样的。” 公皙然点了点头,虽然他并不赞成大王的穷兵黩武,但他清楚,大王的心思确实如伯嚭所说。身为臣子,他虽然想要劝阻大王的亡国之举,却终究无能为力,他只能尽自己最大所能做好该做的事情。 公皙然继续说道:“我国军费已经不堪重负,不仅如此,其他各项费用也在激增,为了维系开支,属下不得不增加税赋,这两年财税激增,百姓已经难以负担了……” 话还没说完,伯嚭却急忙抬手,打断道:“欸,公皙大人可别这么说,怎么能说百姓难以负担了呢?我看咱们国家的百姓过得还是很好的嘛。你去跟陈国、越国、甚至楚国比一比,咱们百姓日子好多了,说起来,这还真是多亏了公皙大人呀。” “在下惭愧。” “公皙大人不用谦虚,我这几年最大的成就就是提拔了你。自从公皙大人升为上卿,主管全国财税,咱们的日子可是好过多了。百姓吃饱了穿暖了,大王打仗也不愁钱了,呵呵,说起来,这可都是拜公皙大人所赐啊。” “属下职责所在。” “公皙大人不必整日属下属下的,虽然你是我提拔起来的,但你好歹也是朝中要员,要是让人知道咱们关系这么密切,还以为咱们结党营私呢,哈哈,哈哈。来,公皙大人,喝酒。” 公皙然心中烦闷,却不得不举起酒杯与伯嚭同饮。 伯嚭又切下一块猪腿,一边大快朵颐,一边对公皙然说道:“别光喝酒,吃肉,呵呵,吃肉,这乳猪可嫩着呢!” 公皙然点了点头,却并没有吃肉,只是嚼了一点粟米。 “对了。”伯嚭大口吃着肉,笑道:“听说张循向大王申请了一匹工程器械和铁械?” 公皙然心头一颤,顿生不安。他故意装作不知情,说道:“是的,我听说了,只是还不知道大王是否批准。” “哦?公皙大人居然会如此后知后觉?”伯嚭挑着眉毛,声音有些古怪。 公皙然微微一笑,摇了摇头道:“确实不知。” “那我告诉你吧,大王同意了张循的申请,还准备给他划拨五万两黄金,专门用来做这个事情。” “哦……”公皙然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怎么?公皙大人犯愁了?” “是,大王张口五万两,但我无论如何也变成不出这么多钱来。” “哈哈,是啊,我听说这事的时候也是大吃一惊,你上哪去弄五万两黄金啊?你能筹到一万五千两就算不错了,是不是啊?公皙大人?哈哈。” 听到伯嚭说出这个数字时,公皙然心中大惊,虽然他知道伯嚭通晓财税,但万万没想到伯嚭竟然对财税的情况如此了解清晰,如果不是熟悉全部账务,又怎么可能说得出这个数字? 公皙然内心惊恐,表面却显得波澜不惊,“太宰大人算的很准确,我应该只能筹措这么多钱了。” “呵呵,真是难为公皙大人了啊,这样吧,我有个主意,倒是可以帮公皙大人一个忙。” “哦?帮我?” “是啊,我能帮你。只要公皙大人一如既往聪明行事,这事儿啊,呵呵,就不难办。” 四天后,除夕。 上午,天气晴朗,阳光明媚,会稽城里冰雪消融,俗话说下雪不冷化雪冷,这个时候即便是站在阳光下也冻得人瑟瑟发抖。 和予踩着泥泞来到姬政住处,他想要给姬政送一些霜荼包的饺子,当然,要是姬政同意的话,他希望姬政能去他们的住处和他们一起过年。可是来了之后,管家却告诉他姬政并不在家而是一早去了皇宫议事。和予本想放下饺子回去,但转念一琢磨,还是应该亲手把饺子交给姬政,就算姬政不跟他们一起过年,有些祝福的话还是要放在年前说。 于是,和予便提起装着饺子的竹篮,向皇宫方向走去。 没多久,和予就来到了皇宫外面,陈旧狭窄的宫门外只有两个守卫在把手,低矮的宫墙也显得十分破败。所谓的皇宫不过是一处高台和几栋宅院,实在没法跟吴国相提并论。 和予在门外等着,不知不觉半个时辰过去了,他冻得双脚麻木,只得来回踱步,就在他百无聊赖瞎转时,突然看到不远处矗立着一根高高的石柱。那石柱上镶嵌着数个青铜兽面,各个龇牙咧嘴甚是夸张,其中一张兽面上有一道倾斜向下的剑痕,这道剑痕勾起了和予的回忆。 记得还是在很小的时候,和予跟随母亲来过越国,他们在会稽城居住了将近一年时间。由于那个时候年岁尚小,和予对会稽城已经没有了任何印象,唯独这根石柱,他却依稀记得。 有一次和予在外面玩耍,跑着跑着就跑到了这根石柱旁边,开始他没注意,但猛的一抬头看到石柱上的兽面时,却被吓得哇哇大哭,佣人怎么哄都哄不过来。 恰好伯父走了过来,一把抓起和予带他走到石柱前。伯父将佩剑交给和予,令他双手握紧宝剑,用剑去砍那些兽面,伯父告诉他,克服恐惧的唯一办法就是直面恐惧,并战胜它。 年幼的和予停止了哭泣,他似乎从伯父的话语中明白了一些道理,他双手握住剑柄,用尽全身力气将宝剑高高举起,伴随一声呐喊,和予向那张恐怖的兽面狠狠砍了下去。 此时,会稽皇宫里,越王正摩挲着那把始终陪伴在自己身边的宝剑。 “大王,这位是齐国使者——郭术,郭将军。”萧摄向越王介绍道。 郭术上前一步,向越王行礼,“在下郭术,拜见陛下。” 越王点头道:“郭将军,久仰久仰,翼谷一战,郭将军胆略过人,深入敌营诈降夫差,略施一计便将那十四万大军分为两截,实在是智勇过人啊!” “郭某计谋拙劣,实在是惭愧,当时形势所迫,在下没有办法才铤而走险,好在吴王中计了。” “呵呵。”越王摆手笑道:“不拙劣,不拙劣,只要有效,就是好计谋。夫差必然会中计,他太想赢了。” “陛下明见。不过,郭某最后还是输给了姬大将军。”郭术说罢,将目光转向另一边的姬政。 姬政一拱手,说道:“郭将军谦虚了,在下不过是坐收渔翁之利而已,不足挂齿。” 越王起身走下王位,来到郭术面前说道:“郭将军应该知道,若是让夫差知道你我二人密会,必然会立即出兵征伐,那样不管越国还是齐国,恐怕都会遭遇灭顶之灾。” “陛下说的没错,所以我一个已死之人才不得不乔装打扮,在除夕这天登门造访,为的就是掩人耳目。” “看来我们都承担了很大的风险,既然如此,我们不妨就开诚布公的聊一聊吧。” “好,陛下。我主年幼,且刚刚继承王位,但他志向高远,又怎能忍受这份奇耻大辱?吴国兵临城下,险些亡我齐国,此仇之大,不共戴天!我王愿与陛下私下缔结盟约,共同讨伐吴国!” 听完这番话,越王大喜,上前一把抓住郭术的手,大笑道:“哈哈,哈哈,如果我们两国结盟,那么夫差就死到临头了!” “正是!” “好!郭将军,有何计划不妨说说看!” “陛下,如今吴国新胜,夫差多年来称霸天下的愿望终于就要实现了,但是对于他来说,这霸主却只有其实,并无其名。” “哦?只有其实,并无其名?此话怎讲?” “当今天下,吴国的实力自然毋庸置疑,天下诸侯闻风丧胆,除了晋国,再无可以比肩者,而且,就连晋国恐怕也要让上三分。” “嗯,你说的没错,当今天下当属吴国最强。” “但是,吴国就算再强,只要还没有会盟诸侯,这天下霸主就依然不是他夫差。” 越王恍然大悟,点头道:“嗯,对,若想真正成为天下霸主就必须经过这样一个仪式,夫差只有歃血称霸,并得到天子册封,才能算得上真正意义上的霸主。” “一百多年前,我齐国先王——桓公,北击山戎,南伐蛮楚,解救天子于危难之际,因此得到天子册封,在诸侯会盟时被推举为华夏大地上第一位霸主。至此,才有了称霸天下的说法,诸侯们也才有了追逐霸主之位的野心。所以,夫差此时最想做的事情,就是会盟诸侯,歃血称霸!” “歃血称霸,呵呵,没错,夫差一定想疯了!” “对!待到会盟之日,夫差为了彰显威仪,必定带领大军前往中原,届时国内必然空虚,如果陛下率兵突袭吴国,直奔姑苏,那夫差就只能仓皇回救,而我国则在沿途伏击,届时,必然将夫差杀个片甲不留!” “好!如此甚好!只是……夫差兵力充裕,即便带上大军前去,国内也不至于空虚吧?” 郭术摇了摇头,笑道:“吴国虽然战胜我国,但兵力损失惨重,伤亡接近五万人。据我了解,吴国正规兵力不过六七万人,此次攻打我国,之所以能聚齐十万之众,是因为动员了大量的民兵和预备役。我估计,现在吴国的正规兵力就在两万左右!” 越王点了点头,说道:“我太了解夫差了,他把颜面看得比什么都重要,所以前往中原会盟之时,他至少会带上两万之众!” 郭术轻蔑一笑,“如果夫差三年后会盟,吴国兵力或许还能恢复,但倘若是两年内就前往中原会盟,那吴国国内就必然空虚!” “哈哈,夫差称霸心切,必然会尽快北上中原!三年?哈哈,他等不了那么久!” “陛下所言极是!” “哈哈!好!如此甚好!那么你我两国便暗中订立盟约,待到夫差北上之时,联手报仇雪恨!” “好!”说罢,郭术向越王深深行礼。 “今日除夕,晚上就由萧将军陪你吧,越国与齐国相隔甚远,风俗也大不相同,郭将军不妨好好感受一下越地的年味。” “多谢陛下!” 议会结束之后,众人便各自离开了皇宫。姬政刚出宫门,就看到了不远处的和予。和予正依靠着那根石柱,摩挲着一个青铜兽面上的剑痕。 “和予?你怎么在这儿?” “哦,姬政哥,我在等你呢。” 姬政看到和予的脸冻得通红,急忙拉着和予往回走,“等我?有什么急事?” “没……没什么急事……”和予吸了下鼻子,颤抖着说道:“妹妹包了些饺子,让我给姬政哥送过来。” 和予说着,提起了手中的竹篮。 姬政接过竹篮,有些感动的说道:“谢谢了,帮我谢谢霜荼。” “别……别客气,姬政哥。另外……” “嗯?” “晚上……嗯……晚上姬政哥有什么安排么?” “我?”姬政苦笑道:“我一个人能有什么安排?” “那……那我们一起过年吧。” 听到这话,姬政心头一热,他突然想到了几年前的一个除夕,那天,大家都聚在一起过年,一个也不缺,虽然今天缺了很多人,但好歹也强过自己一个人。 “好,晚上我过去,咱们一起过年。” “好!太好了!太好了!” ------------ 第一百六十章 旧相识 傍晚,昏暗的天空中飘起零星雪花,没过多久,雪越来越大,凛冽的寒风呼啸不停。会稽城里爆竹声声作响,一团团焰火升上天空,在空中绚丽绽放,散出无数绚烂花瓣,将会稽城大街小巷照得宛若白昼。 城外,一行人缓缓走来,为首的正是张循。 张循远望整座会稽城,这里虽然不像姑苏那样繁华,但正值除夕,也是阖家团圆、其乐融融,城里家家户户灯火通明。 “俞刻,大过年的,本应阖家团聚,却让你们远离家人跟着我到这儿来,实在是辛苦兄弟们了。” “大将军何出此言,兄弟们真心敬佩大将军,甘愿跟随左右,即便是赴汤蹈火也在所不惜。再说了,咱们这次过来不过是接嫂嫂回家,也不是什么艰巨的任务。” 张循笑着点了点头,然后问道:“俞刻,城里接应的弟兄联系上了么?” 俞刻摇头道:“还没有,可能是因为咱们晚了一天,错过了接应的时间。” “哎,可恶的风雪,不然咱们此时已经返程了!” “大将军,咱们进城之后再去接头,应该也不会有什么问题。” “好。” 张循点了点头,于是带领众人向城门走去。 “站住!什么人?!”城门守卫拦住张循问道。 张循走到守卫面前,笑咪咪说道:“我们是出去做生意的商人,本想赶着回家过年,谁知却赶上风雪延误了时机,哎,再不回家都不知道吃不吃得上饺子呦。” “商人?文牒呢?” 张循从怀里取出一份文牒递给守卫,守卫看了看,没发现什么问题,又反复检查了张循等人的行李,之后才放他们进城。 俞刻抱怨道:“越国查的可真严,在咱们姑苏,给点钱就能通过,也不会这么仔细的检查行李,还好咱们事先弄到了文牒。” “是啊,管中窥豹可见一斑,如此小事都有严明的制度,军队的组织纪律只会更严格。所以,我们绝对不能小看越国啊。” “是,将军说的没错,越国的确是潜在的威胁。” “行了,咱们赶快去接头吧。” “喏!” 与此同时,萧摄和郭术正坐在府邸的二层阁楼里喝酒,萧摄举起酒杯,对郭术说道:“郭将军,请!” 郭术回敬,二人一饮而尽。 “郭将军辛苦呀,大过年的,一个人身在异国他乡,也没法跟家人团聚。” 郭术苦笑道:“没关系,就算在齐国也是一样的。” “哦?此话怎讲?” “郭某并无家人,何况名义上来说,郭某早就是个死人了。” “那齐国呢?也不是故乡么?” “并非故乡。”郭术点了点头。 萧摄冷冷一笑,举杯说道:“郭将军是楚国人吧。” 郭术一听这话,顿时来了兴致,注视着萧摄问道:“萧将军终于想起来了?” “是啊,再说了,郭将军不是希望我能想起来么?” “我希望你能想起来?为什么这么说?” “郭将军曾故意提醒你我并非初次相遇,你我在姑苏会面的时候,我问你咱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当时对我说‘上次是在艾陵’。” “没错,我是这么说的。” “上次?既然有上次,就说明那不是第一次。” “哈哈,萧将军果然敏锐,不错,艾陵的确不是咱们第一次见面。” 萧摄点头道:“是啊,之后我苦思冥想,终于想起来了,咱们第一次见面不是在艾陵,而是在义阳村!” 听罢,郭术大笑:“哈哈,哈哈,是啊,是在义阳村,我的确希望你能想起来!毕竟,咱们两个都是已死之人,而且咱们之间还有杀身之仇!” 气氛一度紧张,两人彼此对视,均没有话语。这时,萧摄看到一队人马正从不远处的街道走过,便笑着感叹道:“熙来攘往,不过是为了一个‘利’字啊。” “呵呵,那萧将军当年险些杀死我,又是为了什么?也是为了这个‘利’字么?” “是,也不是。” “怎讲?” “我拿你试验药性,试图破解瘟疫,这可以说是为了一个‘利’字,毕竟追求医术的精进,就是我的‘利’。但为了这个‘利’字,我并没有杀你的必要。” “那萧将军为什么要置我于死地?” “不为什么,捏死一只虫子需要什么理由么?当时的你,就是一只虫子,渺小的虫子,哈哈,哈哈。” “哼,萧将军说的一点都不错,当时的我神志不清,口齿模糊,是个被全村人笑话的傻子,就像一只虫子一样,就算被你捏死了也没人会在乎,甚至没人会知道。” “是呀,不管是因为什么原因,只要你弱小无力,你就活该被欺辱,活该被蔑视!只有你强大了,你才能被别人看见,才能被别人看得起,才能有资格去掌握自己的命运,甚至他人的命运。呵呵,郭将军啊,这一点,我陆云轻可是感同身受。哈哈!” “哼,陆云轻,你终于想起自己原本的名字了。” “是啊,我就是陆云轻。咱们两个都是死过一次的人。” “死过一次?我可不止一次了。算起来,应该是三次吧。” “三次?最后一次应该指的是艾陵大战之后吧。那前两次呢?郭将军,不妨说来听听?” “也好,话说到这里,就跟你好好聊一聊吧。”郭术举起酒杯,注视着萧摄。萧摄鬼魅一笑,也举起酒杯,与郭术同饮。 郭术喝光杯中酒,缓缓道来。 “二十年前,我还在楚国做一个小小的粮草官,我和县令的女儿彼此相爱,但是县令觉得我没钱没势,根本配不上他的女儿。当时楚王改革军制,计划大力发展弩兵,我听说越女山有世间最高超的弓弩技法,所以打算上山求艺,如果求得技法,我就能功成名就迎娶心爱之人。” “来到越女山,我确实学有所成,但当我准备离开的时候,已经是深秋时节。我和县令有半年之约,如果半年内我功成名就,县令就要将女儿许配给我,如果我没能成功,就任由县令将女儿嫁到财主家。” “为了能和心上人在一起,我不顾劝阻,偷偷在深秋时节离开了越女山。山中的毒瘴侵蚀了我的身体,令我难以呼吸,我强忍着胸口的剧痛,迷迷糊糊往山下走,就在我几乎看到山下那条大路的时候,我的呼吸停止了。那,是我第一次死去。” “后来,我竟奇迹般活了下来,但意识却像是被封存了一般,再也如何也无法操控自己的身体。是的,我变成了一个傻子。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到的义阳村,更不知道我在义阳村是怎么活下来的,我几乎忘掉了那里的一切,除了两个人。” “一个就是你,陆云轻,置我于死地的人。” “还有一个人,祁雨初,拯救我的人。” “在我混乱而又破碎的记忆中,任何一丁点关于她的印象都是那样美好,她美若仙子,温柔善良,即便是对我这样肮脏污秽的傻子,她也从不嫌弃。那个时候,我疯疯癫癫,别人都避之不及。是她收留了我,她给我饭吃,给我衣穿,给我地方住。虽然我的意识混乱不清,但我依稀知道,有她的庇护我就可以活下去。” “后来,瘟疫爆发了。你把我抓了起来,那些试验对我来说就是痛苦的折磨,可是你终究没有任何发现。最后,你气急败坏,为了泄愤,你把我绑在柱子上,一鞭又一鞭,几乎将我打死。” “就在弥留之际,我说出了‘越女山’三个字。然后,我的意识消失了。那,是我第二次死去。” “晚上,是她发现了我,她用温柔的手唤回了我的灵魂。当我再一次睁开眼睛,看到的是她美丽的脸和晶莹的泪痕。那应该是我见过最美好的画面了。她担心我继续被你折磨,就放走了我,她还给了我一个背囊,那里面装满了美味的干饼。” “我的确是命大,离开义阳村之后,我迷迷糊糊到处瞎晃。想不到的是,我竟然遇到了一个游医,那游医说我的症状他恰好能治。一年后,我的症状竟然真的好了,神智也彻底恢复了。” “当时,我最想做的事情就是回到义阳村,找到雨初报恩,可是我没有想到,当我回到义阳村的时候,雨初,她……已经去世了……” 说到这里,郭术的眼眶已经湿润了,他灌下一大口酒,指着萧摄质问道:“陆云轻,为什么恶人总能好好活着,而好人却会无辜殒命?” “哈哈!哈哈!”萧摄大笑,“郭将军啊,你也是不惑之年了,怎么还能说出如此幼稚的言语?” “幼稚?哼,我不过是还有些感情罢了,过去的恩恩怨怨总要有个结果。” “呵呵。”萧摄冷笑,举起酒杯说道:“好吧,那郭将军就说说看吧,这恩你打算怎么报答?这怨你又打算如何报复?” “报复?呵呵,陆云轻,咱们清算的日子还没到,你也不用急于求死。” “哼。”萧摄嗤之以鼻。 “不过我此次来越国,确有报恩之意。” 萧摄不解,问道:“哦?来越国报恩?” “正是。” ------------ 第一百六十一章 伊娜 飞雪飘进院子里,还未落在和予身上,已被剑风卷起,在家空中画出优美的舞姿。 姬政不禁拍手称赞,“和予,你的身手已经在我之上了。” 和予有些不好意思,收起剑说道:“哪里哪里,我的剑法还不是姬政哥教的,我怎么可能好过师父呢?” 姬政露出手腕上的伤疤,笑道:“我都残疾了,你要是还打不过我的话只能说明你太不用功了。” 和予挠着头,笑道:“我当然用功啦,虽然做不到姬政哥那样每天练习,但我也很刻苦。” 姬政点了点头,“和予,你天资聪颖,确实更容易成功,但同样不能忽略努力的重要性。” “我知道了,姬政哥。” 这时,见月冲着院子里面喊道:“饺子煮好啦,快过来吃吧!” 和予拉上姬政就往屋里跑,“哈哈,姬政哥,咱们吃饺子啦!” “好。” 谁知姬政刚刚迈出脚步,院子外面却传来敲门的声音。 “咦?这个时候会是谁啊?”和予疑惑不解。 “我去看看。” 姬政径直向院门走去,刚拉开一条门缝竟大吃一惊,他赶忙侧身挤出门去,并立即带上了院门。 只见一名月氏女子穿着轻薄的纱裙,正站在雪地里瑟瑟发抖。这女子正是四天前渠扶带给姬政的女子,之所以令姬政无比慌张,是因为她有着一张和哈娜几乎一样的脸,只不过比那时的哈娜还要稚嫩一些。 姬政看着她瑟瑟发抖的样子,又心疼又心急,赶忙将自己的披风给她披上,然后面带怒色的斥责道:“你来这里干什么?快回去!” 女子无动于衷,只是睁大眼睛看着姬政。 “回去,快回去。”姬政说着就往外推女子。 女子被姬政推开,每走一步,就抬头看一眼姬政,水汪汪的大眼眶流下泪来,抽噎着说道:“将军,我没地方可去……呜呜……渠扶大人说,如果今天将军不接纳我,就把我一个人冻死在大街上。” “欸!”姬政左右为难,紧皱着眉头来回在地上踱步。 这时,吱呀一声,门开了。 “哈……哈娜姐姐……”和予站在门口颤抖着说道。 “哎……”姬政叹了口气,无奈的摇了摇头。 几案上摆满了香喷喷的饺子,饺子上冒着热气,显得格外诱人。 女子坐在几案前,狼吞虎咽吃着饺子。和予一脸喜悦,在一旁盯着女子说道:“慢慢吃,慢慢吃。” “嗯……嗯……”女子嘴里塞满了饺子,吃得非常开心。 霜荼在一旁看着女子,脸上也洋溢着笑容,心里满是关于过往的回忆。 和予凑到姬政身边,低声问道:“欸,姬政哥,她是谁啊?怎么跟哈娜姐姐长得一模一样啊?” 姬政面露难色,尴尬的说道:“我哪知道她是谁啊?” “啊?你不知道?那她怎么找上门来的啊?” “这……”姬政一时百口莫辩。 “好吃,太好吃了!”女子放下筷子,满意的说道。 “哈哈,哈娜姐姐第一次吃饺子的时候也是这么说的!”和予笑着说道。 突然,姬政严厉的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女子被吓了一跳,战战兢兢答道:“我……我叫伊娜……” “你怎么会到这里来?!” “我……我是被渠扶大人买来的……” “怎么回事?” 伊娜低下头,沉默了一会儿,才缓缓说道:“五年前,我跟随族人从月氏来到华夏,刚在齐国定居了三年,就遭遇盗匪洗劫。族人被屠杀殆尽,我和其他女孩被盗匪抢掠,卖到了临淄城。岁数大点的女孩被卖给了青楼,我因为岁数小,被卖到了一个大地主家做丫鬟。前几个月,是渠扶大人把我买了回来……” 说着说着,伊娜泣不成声,再次流下泪来。 这时,霜荼默默走到伊娜的身边,将她紧紧搂在自己怀里。那一年,哈娜就是这样用体温温暖了自己的心灵,现在,霜荼也希望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伊娜的心。霜荼歪过头紧紧贴在伊娜身边,眼眶也湿润了。 和予觉得心疼无比,就问道:“那现在呢?你现在住在哪里?” 伊娜抽噎道:“之前渠扶大人给我找了住处,可是今天渠扶大人把我赶了出来,说如果大将军不接纳我,就让我一个人冻死……呜呜……” “姬政哥……”和予抬起看向姬政,霜荼也默默看着他。 姬政手足无措,终于无奈摇头道:“吃完饭先跟我回去吧,我给你找个房间。” “谢谢大将军。”伊娜连忙行礼道谢。 姬政则无奈的摆了摆手。 和予大喜,开心的说道:“今天真是好日子,来,姬政哥,咱们喝点酒吧。” 姬政叹了口气,点头道:“好。” 风雪呼啸,很快将会稽城披上一层厚厚的雪绒,越王正坐在简陋的宫殿里,看着外面出神。 “大王,正可谓是瑞雪兆丰年啊。”范蠡笑道。 越王点了点头,却没有说话。 “大王有心事。” “自我们君臣从吴国回到越国,已将近八年了。” “是啊,时间飞逝如白驹过隙啊。” “八年来,本王卧薪尝胆,励精图治,为的就是报仇雪恨。如今终于看到了苗头,按说应该高兴,可是本王心里就是高兴不起来,甚至还有些隐隐的不安。” “越是到跟前儿,就越是容易慌乱,呵呵,这也是人之常情嘛,大王不必烦恼。” “说起来,对于夫差,我还是有些忌惮的。” “嗯,现在的吴国如日中天,所有诸侯都难免忌惮。不过,咱们的实力早已今非昔比,我看未必比吴国弱。” “嗯……”越王沉默了片刻,对范蠡说道:“算了,不说这些了。范蠡,陪本王出去走走。” “喏。” 越王和范蠡踏着积雪,在会稽街道上缓缓向前。城中虽然没有富丽堂皇的宫殿,没有繁华喧闹的街道,但是每一个人都有饭吃,有衣穿,千家万户灯火通明、炊烟袅袅,比八年前的破败景象不知好了多少倍。 范蠡不禁感叹道:“大王,繁城华舍绝非一日之功,富国强兵仍须全民之力,只要越国上下一心,发奋图强,大业就必然可以实现。” 越王的心情好了很多,脚下的土地令他感到踏实,勤劳的子民令他感到欣慰,勇敢的将士令他感到振奋。对于未来,他充满了信心。 这时,一队商人从旁边街道经过,看到这些除夕之夜还在匆忙赶路的勤恳子民,越王甚是欣慰,他想要嘉奖这些商人,于是就让范蠡上前问话。 范蠡叫住商队,问道:“你们为何除夕之夜还不回家?” 带头的商人不是别人,正是张循,他们刚刚接过头,并从接头人那里取得了兵器。现在,一行人正按照接应人的指示去往霜荼住处。张循虽然没见过范蠡,但他一眼就看出范蠡绝非凡夫俗子,于是赶忙恭恭敬敬向范蠡行礼,学着越国人的口音答道:“我们外出做生意,赶上风雪,刚刚回到会稽来。” 范蠡觉得张循口音怪异,刚想追问,没想越王却走上前来,笑着问道:“你们这是从哪里回来啊?” 张循一看,立即认出眼前的人正是他曾经押运过的越王,他急忙答道:“姑苏。我们今年一年都待在姑苏,口音都拐了,嘿嘿。” “哦,姑苏啊,我也在那里待过三年,好,大过年的,快回家去吧。” “谢大王!” “哦?你认得本王?” “草民曾经远远见过大王。” “呵呵,原来是这样,辛苦一年了,也不容易,回家好好过年吧。”越王说完,朝范蠡一抬手,便转身离开了。 范蠡给了张循一块金元,说道:“快回家吧。” 张循连连道谢:“谢大人!谢大人!” 走出很远之后,俞刻才凑到张循身边,小声的说道:“大将军,刚才吓死我了,那人竟然是越王啊!” 张循点了点头,说道:“是啊,八年前,是我和其他人一起押送他回到越国的。” “真险,真险啊,刚才要是露馅了还不知道会捅出多大的娄子来啊!” 张循也长出一口气,“行了,没事了,咱们赶紧去接霜荼吧。” 俞刻从怀中逃出一张绢布,绢布上画着简易的地图,他比照了一下街道,指着前面说道:“大将军,咱们快到了,还差两个街口,前面一拐就到了。” “嗯。”张循指向前方岔口,“是那个街口么?” “应该是的。对了,大将军,接应咱们的兄弟真不仗义,一共也没多远,他带咱们过去就好了,干嘛还非要画个图?” “人家也要过年嘛,算了,别想这些了,咱们得抓紧行事,越拖沓就越容易出差错。” “喏。” 另一边,萧摄和郭术又干了一杯酒,郭术放下酒杯,神情有些恍惚。 “雨初已经去世了,大恩大德我是没法向她回报了,但冥冥之中似乎是有注定一般,我却可以将这份恩情回报给她的女儿。” “哦?她的女儿?你是说娰霜荼?” “没错!就是娰霜荼。多年来,我一直在关注着她。我知道她现在就在会稽,而且她得了失语症,情况和我当年多少有些类似之处。” “类似?呵呵,郭将军,我虽然在军中任职,但我首先是个大夫,你跟霜荼的情况哪里类似了?你是中毒,她是窒息,怎么能类似呢?” 郭术轻蔑一笑,问道:“古有神农尝百草以身试药,然而越女山的毒瘴是什么性状,你这个大夫尝试过么?” “呵。”萧摄被说得哑口无言,只能尴尬的摇了摇头。 “越女山的毒瘴会封锁人的气息,中毒者气管收缩,呼吸困难,最后的死因就是窒息,这和霜荼的情况怎能说不是类似呢?” 听完这番话,萧摄突然来了兴致,急忙问道:“难不成你有治疗霜荼失语症的方法?” “虽然不知道能不能治好,但这味药或许会有效吧,毕竟,它把我这个傻子都治好了。” “什么药?!” “茱栗。” 郭术说罢,从行囊中取出一个小包裹放在几案上。萧摄急忙将包裹打开,只见里面装满了红色的小干果。 萧摄从中取出一枚,捏在眼前仔细观察,自言自语道:“茱栗……山中生长的野果,从未见之于药典,竟然能治病?天下到底还有多少未知的药材啊!” “用这些茱栗给霜荼试试看吧,我带来的这些足够吃到明年开春,等到吃完的时候,山里面就会长出新的茱栗了。” 萧摄脸上露出兴奋的神情,“好,好,值得一试,值得一试!” “希望雨初在天之灵能够保佑霜荼恢复健康。哎,霜荼真是个可怜的孩子。” 萧摄点头道:“这倒是,从小没妈确实可怜,但据我所知,祁雨初是因为难产才去世的,所以这恐怕就是命吧。” “或许吧。哎,只可惜我没能见到雨初最后一面……” 郭术说罢,又灌下一杯酒,眼神中尽是哀伤。 萧摄将茱栗收下,也陪着喝了一杯,可是这杯酒刚刚下肚,他脑中却突然闪过一个念头,似乎想到了一件十分不得了的事情。他内心激动,胳膊上顿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深吸一口气,故作镇定,稳住语气问道:“郭将军,你说你回到义阳村是什么时候?” “那年深秋。” “那年?是祁雨初放走你的第二年么?” “是的。” “你确定?难道不是第三年,第四年么?” “不是,就是第二年,雨初救下我,让我离开义阳村,之后一年时间,我的症状得以康复,然后我就立即回了义阳村。” 听到这番肯定的回答,萧摄心中有了确定的答案,没错,他发现了一件非常关键的事情,这件事情背后隐藏了一个重大的秘密。 就在这时,屋外突然传来了急促的敲门声。 萧摄问道:“谁啊?进来。” 一个侍卫着急火燎的跑进来,报道:“将军,有紧急状况!” ------------ 第一百六十二章 重逢 侍卫凑到萧摄耳边一阵低语,萧摄越听眉头皱的越紧,最后竟暗暗叫到:“糟了!大事不好!” 侍卫问道:“将军,咱们要不要捉拿他们?” “捉!必须捉拿!快,召集人马!” “喏!” 侍卫离开后,萧摄问郭术:“郭将军,马上有一场好戏就要上演了,要不要跟我去看一看啊?” 与此同时,张循已经带领人马穿过街道来到了霜荼的住处,看着眼前这座略显简陋的宅院,他心中百感交集。 过往的画面似乎都历历在目,霜荼的一颦一笑也在他脑海萦绕。虽然他很清楚,现在来找霜荼是很不理智的选择,但迫切的思念早已将他的理智抛向天边,现在他只想看到霜荼,只想和霜荼永远厮守在一起。 张循抬起手,在院门上轻轻敲了两下。 “谁啊?稍等。” 院子里面传来了熟悉的声音,没错,说话的人就是和予。伴随挪动门闩的声音,张循似乎听到了自己的心跳。 大门打开的那一瞬间,和予惊呆了,他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急忙转身看了一眼屋里的伊娜,又迷茫看向张循,一时不知所措。 张循却猛地上前抱住了和予。 和予感觉自己的泪水就要涌出眼眶,激动的支吾着:“小循哥……小循哥……真的是你……” “是我,是我,哥哥来接你们回家了。” “小循哥……” 和予的泪水终于从眼角滑落,没等眼泪落下脸颊,幸福的喜悦就已经跃上眉梢。他兴奋的对屋里面喊道:“你们看啊!快看是谁来了!” 姬政和霜荼探出身子,一看张循竟然站在外面,他们急忙走进院子,张循也迫不及待跨进院门。当他们在院子里看到彼此时,时空仿佛回溯一般,那一天,也是除夕,他们曾那样欢乐。 霜荼积累了太久的情绪终于在这一刻爆发,她扑向张循,一头扎进了张循的怀抱。 “小霜,我来接你了。今天就跟我走,无论如何我都不能再失去你了。” 霜荼把头深埋在张循的胸前,使劲点头,她不想让张循看到自己的泪水,可眼泪还是汩汩流下,她想控制自己的抽噎,可是哭泣的声音还是穿过胸口,传到了张循的耳中。 张循紧紧抱住霜荼,温柔的轻抚着她的秀发。 “没事了,没事了。” 良久,霜荼才抬起头注视着张循的双眼。张循擦去了霜荼脸上的泪痕,然后贴近她的脸庞,在她温润的嘴唇上深深吻了下去。 大雪仍然下个不停,很快,院子里的人身上都多了一层雪霜。 “循弟。” “小姬。” 二人四目相对。 “进来喝点热酒再走吧。”姬政说道。 张循犹豫了,他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见姬政,他原本计划见到霜荼之后就立即返程,甚至连行李都不要收拾。但现在,他却十分渴望和他们一起度过这个除夕。 如果还能像以前那样该多好,在院子里打雪仗,看着窗外的大雪,吃些热气腾腾的饺子,然后再喝一碗热酒,带着几分醉意,指点天下诸侯。 是不是可以再感受一次? 是不是可以花上一点点时间,再和最亲密的人一起享受一下幸福的时光。 为什么不可以呢? 有什么不可以呢? 终于,张循点了点头。 他拉起霜荼走进了温暖的房间。 半个时辰里,张循经历了这些年来最幸福的时光。 他不仅再次和姬政同饮了绡裾酒,甚至还见到了和哈娜一模一样的伊娜。张循借着醉意,嬉笑着想让姬政娶了伊娜,伊娜满脸通红,羞怕的不敢抬头,姬政却满脸扭捏,故作生气要他住口。 张循觉得和予跟见月十分般配,和予应该早点明媒正娶,省的夜长梦多,见月对张循的说法十分赞同,和予却羞红了脸。 霜荼虽然一句话也说不出口,但张循能从她的眼神里感受到她的喜悦,以及霜荼深藏在心中的爱。 时间飞快消逝,张循知道他必须走了。 这,或许就是他们最后一次相聚。 张循举起酒杯,似乎有很多话想说,可是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内心涌起无限伤感,通红的眼眶也泛出了泪光。 “愿……愿我们……一切安好……” “愿一切安好。” 众人一同举杯,喝下了杯中的琼浆。 放下杯子,张循起身说道:“和予,小霜,你们赶紧简单收拾一下,咱们这就出发。” “好!”和予点头道。 “我去外面安排一下。” 张循走出房间,踏着院子里面厚厚的积雪来到了院门前,然而还没等他打开门闩,外面却突然出来了急促的叫门声。 “将军!不好了!不好了!” 张循连忙打开门,只见手下们已经拔出刀兵。大队越国兵马出现在街道上,已经将出口完全堵住。 “怎么回事?!” “越国人发现了!肯定是接应的人把咱们出卖了!” “糟糕!”张循命令手下撤进院子,然后冲着里面大喊:“小霜!和予!快!我们被发现了!” 谁知话音刚落,一支利箭突然从院墙上飞来,正落在张循的面前。张循抬头一看,只见院墙上竟探出一排弓箭手来。 和予带着霜荼和见月跑进院子,被眼前的场面吓了一跳。这时,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呵呵,我就感觉有些似曾相识,果然,你就是张循。” 张循转身一看,只见越王正站在院门外。他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向越王行礼道:“在下张循,见过陛下。” “呵呵,本王原本在街上视察,正好看到兵马向这边聚集,所以才过来看个究竟,要不然今天就不能再见到张将军了。不过说来奇怪,张将军怎么还做起生意了?” 张循微微一笑,说道:“吴越乃是盟国,关系友善,我自然想要来这边试试机会,看看当年的人情还有没有用。” “哈哈哈!”越王大笑,“都说张将军巧舌如簧,今日一见,果然不一般啊!你这话是在提醒我,当年你对我有一壶水的恩情。” “陛下言重了,我当年给陛下省下一壶水,甚至让马给陛下,这些都算不上恩情,要算的话,应该算是陛下和我之间的缘分。” “好一个缘分!想不到八年后还能与张将军相见,也不能不说是缘分使然啊!” “陛下所言极是。” “好吧,张将军,说说看吧,除夕之夜,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原因陛下想必都已经知道了,如果我再玩弄口舌,遮遮掩掩,反倒是对陛下不敬。既然陛下也认为今日之事是缘分使然,不如就借此机缘让我带霜荼他们回去。” “张将军,你可能误会了,正因为你我之间有些缘分,我才收留了我的侄子、侄女。如果你带他们回去,夫差不仅会杀了他们,还会降罪于你!到那时,可真是害了你啊。” 没等张循开口,萧摄从人群中走上前来,说道:“师弟,大王说的没错,带回霜荼对大家都没有好处。” “哼。”张循对萧摄不屑于顾,他轻蔑的白了萧摄一眼,然后向越王行礼道:“陛下,霜荼、和予乃是一介平民,对大王没有任何价值,我来接他们也不过是儿女私情,希望大王念在往日的缘分上,成全我的私念。如果大王宽容大度,放我们回吴国,在下必然不会忘记大王恩德,日后若在战场相见,在下必定退避三舍!” 越王思考片刻,捋着胡须问道:“如果我不让你带他们回去呢?” 张循反问:“陛下要将在下杀于此地?” “你私闯他国,杀了你又有何不可?” 话音刚落,和予、霜荼都慌了神,他们紧张的看着张循,心中忐忑不安,谁知张循却坦然一笑,不慌不忙的说道:“当然可以,之后这消息就会不胫而走,到时候天下人都会这么说——吴国大将军张循,除夕之夜被越人掳走杀害,客死他乡。哈哈,就怕我家大王会一怒之下出兵荡平越国!” “哈哈,哈哈。”越王大笑:“不愧是张将军啊!三寸不烂之舌果然令人佩服!几句话说下来,竟逼得我放也得放,不放也得放。” 张循连忙行礼道歉:“大王息怒,在下绝对没有逼迫大王的意思,只不过在下觉得,如果举手之劳便能成人之美,顺便还能赚上一个大人情,大王又何乐而不为呢?” “嗯,你说的也有几番道理。只不过,我侄子、侄女跟你回去之后,你又要如何安置呢?毕竟他们都是已死之人。” “在下曾经与一个兄弟寻得一处世外之地,并在那里修建了屋舍,可以将先他们暂且安置在那里,等三五年之后,事情平息了,再将他们接回姑苏。” 说完这番话,张循从余光里看向姬政,虽然看不到姬政脸上的表情,但他想象得到,姬政应该也在回忆那片美丽的林间花圃、镜水茅屋。 越王点了点头,对张循说道:“希望张将军能记住今天说过的话,另外,回去之后也要多加小心。” “多谢大王!”张循急忙道谢,和予和霜荼也满脸喜悦,急忙向越王行礼。 “好了,张循。你可以带他们回……” 谁知越王的话还没说完,却突然被萧摄打断。 “大王!不可!”只见萧摄上前一步,向越王行礼道:“大王!您要让张循带走您的女儿么!?”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震惊了,众人目瞪口呆,就连越王也大吃一惊,瞪大眼睛盯着萧摄问道:“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大王!娰霜荼是您的女儿!” 张循震惊道:“不可能!这……这不可能啊!?” 和予看看越王,看看自己的妹妹,不停摇着头,嘴里念叨着:“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 霜荼也错愕不已,她拧紧眉头,使劲咬着嘴唇,根本不能接受这样的说法。 这时,郭术从后边走了上来,向越王行礼道:“大王,萧将军说的恐怕是真的。” 越王一脸惊愕,疑惑不解道:“郭将军?你?你怎么?你……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郭术点了点头,深吸一口气,说道:“我认识娰霜荼的母亲——祁雨初。” 听到这个名字,越王心头一颤,随即感觉到一阵绞痛,他轻声念叨着那个名字:“雨初……” 郭术转向众人,徐徐说道:“起初我也不知道霜荼的身世,只是刚刚和萧将军聊起往事,才发现了这一真相。那一年霜降时节,霜荼出生了,然而霜荼刚刚出生之后,雨初就因为早产和剑伤去世了……” “不对!”张循指着郭术厉声斥责道:“你说的不对!” 郭术向张循行了个礼,“张将军,在下郭术,翼谷一战未能与将军谋面,实在是莫大的遗憾。在下久仰张将军之威名,如今得以一见,乃是三生有幸。” 张循敷衍的回了个礼,接着反驳道:“你说的不对!霜荼根本不是霜降出生的!霜荼的生日是四月初八,是在春末夏初,荼蘼花开的时候!” 郭术摇了摇头,说道:“在下亲耳听到霜荼的第一声哭泣,又怎么可能有错?那一年,我回到义阳村,想要找雨初报恩,刚来到她的住处,就听到里面正在接生。在下不敢辱没恩公,就只能在屋子外面等候,没多久,我听到了霜荼呱呱坠地的哭声,也听到了娰苏明和雨初最后的对话。” “雨初说她最喜欢荼蘼花,而那天又是霜降,所以她要给女儿起名霜荼。女婴有了名字,而雨初的生命也走到了尽头。最后雨初怀抱着霜荼,轻轻的哭泣着,她说,她真想再多抱一会儿自己的女儿……” “很快,屋里传来了娰苏明的嚎啕痛哭,而我也悲痛欲绝,我知道,雨初,她去世了……” 听着郭术的讲述,霜荼已经泪流满面,虽然她还不知道这个故事到底是不是真的,但这么多年来,她这是第一次听到关于自己母亲的故事。她想象着母亲慈祥而美丽的面容,想象着母亲温暖而柔和的怀抱,想象着那些永远不可能拥有的美好…… ------------ 第一百六十三章 冰封 就在霜荼幻想着母亲的时候,萧摄再次接过话,向众人继续讲道:“十八年前,也就是霜荼出生的前一年,为了治疗义阳村爆发的瘟疫,我和娰苏明去往越女山寻找解法。临行之前,娰苏明将自己的妻儿送到了越国的堂兄那里,娰苏明的堂兄也就是大王——当时的越国太子。” “越女山的毒瘴会在春、秋、冬三个季节爆发,每当这三个时节,越女族都会摧毁道路,封锁整个越女山。一年之中,只有夏天毒瘴才会消散,外人才可以进出。我和娰苏明刚刚进入越女山,夏天就结束了,越女山也恢复了锁闭的状态。” “我和娰苏明在越女山停留了三个季节,直到第二年立夏,我们才离开越女山。离开越女山之后,我携带宵灵花酒径直回到义阳村,只用了三天时间,我就治好了全村人的瘟疫,然后我便离开了义阳村。” “而娰苏明并没有直接回义阳村,而是先转到越国去接自己的妻儿。他离开越女山的时候已经是立夏了,可是霜降的时候霜荼就出生了,所以……” 萧摄话没说完,只是侧过脸看着越王。 越王叹了口气,摇头道:“哎,是我害死了雨初……” “苏明送雨初、和予到越国的时候,曾经对本王说过,他已经身染瘟疫,必须孤注一掷外出寻找解法,如果半年不归,恐怕凶多吉少,他嘱托本王,如果他不幸身故,希望本王能代他照顾妻儿。” “本王答应了,转眼秋去冬来,雨初望穿秋水,却始终不见丈夫的踪影。我见雨初日益消瘦,心疼不已。或许雨初并不知道,这世上除了娰苏明,还有一人也深深爱慕着她,只不过她一开始并没有选择那个人。” “那日大雪,天地茫然一片,就如同今日景象,本王带了一些温酒,想要给雨初暖暖身子,当我来到雨初的住处时,正看到她伫立在雪中的身影,那身影是如此空灵,如此动人,如此惹人怜爱,本王一时热血上头,便做了不该做的事情……” “随后,雨初终日将自己关在门内,无论如何也不肯见本王,本王无奈,也只能命人好生照料。那时,本王以为苏明已经身死,自己理应履行诺言,照顾好他的妻儿,甚至对和予,本王也有了一些为父的心态。” 听到这话,和予看向越王,并注视着越王佩在腰间的那把宝剑,六岁的时候,他就是用那把宝剑在石柱的兽面上砍下一道剑痕。 “但实际上,对雨初的爱却在那天之后重生了,那份爱犹如燎原的烈火,在本王心中熊熊燃烧,从那以后,本王每天都要去雨初的门外守上半个时辰。这样守了两个月之后,雨初终于肯见本王了,虽然只是和我说说话,但我心想,她或许已经接受了娰苏明身死的现实,而这样下去,她也可能会重新作出选择。” “然而本王错了,甚至还错上加错!当天气再次热起来的时候,娰苏明来了,他来找本王要人了。可是本王已经不愿意将雨初还给他了!我们两个男人当着雨初的面大打出手,无意之中,我的剑划伤了雨初,眼看她沁血的伤口,我吓得六神无主。” “本王急忙命人去找大夫,可是雨初无论如何也不同意,她只是不停的央求我放他们一家人回吴国去。我看着她的眼睛,她的眼神是那样坚定,我知道,她还是选择了娰苏明。于是,我放下了手中的剑,让娰苏明带她还有和予离开了越国。” “从此,雨初这个名字就从我的心中彻底消失了……” “然而我并不知道,那个时候雨初竟然已经怀上了我的骨肉。直到今天,我才恍然大悟,原来当时雨初无论如何也不让大夫给她医治,是因为怕被我知道她已经怀孕的事实。” 说罢,越王注视着霜荼,他这才发现,霜荼的身上竟然真的有自己和雨初的影子,他大步走上前去,一把将霜荼揽入怀中,“女儿,我的女儿……” 霜荼惊恐的推开越王,不知所措的摇着头,她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更不敢相信眼前这个人就是自己的父亲。但她不得不相信,毕竟由三个人的经历所拼凑出来的故事已经不只是故事了,而是切切实实发生过的真相。 霜荼回忆着过往种种,为什么自己从来不被“父亲”喜爱,为什么爷爷奶奶从来不谈及她的母亲,为什么她名字里有个“霜”字,生日却在春天。现在,一切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可是然后呢?然后又要怎样?即便接受了新的身世,她依然无法再见到自己的母亲,也依然不愿生活在越国,她还是想要跟随张循离开这里。 只是,不知道这个刚刚相认的父亲,还会不会放她离开。 “岳父!”只听张循突然冲越王叫道。 这一声令所有人都大吃一惊,只见张循立即向越王深深行礼,“岳父大人,请受小婿一拜!” “嗯?” 趁着越王还没缓过神来,张循起身说道:“在下与霜荼已经结为夫妻,虽然历经波折、鸳鸯两散,但霜荼毕竟是我的妻子!我身为霜荼的丈夫,又怎能让您的女儿独自忍受孤独?所以,我必须寻回爱妻!今日,爱妻身世得以明朗,实乃一大幸事!从此有岳父大人恩泽,我们夫妻之间终于再不用忍受相思之苦!岳父大人在上,请再受我们夫妻一拜!” 张循说罢,大跨一步,猛然拉住霜荼,一同向越王深深行礼。 越王一时不知所措,完全没有反应过来,张循紧紧抓住霜荼,迟迟不肯直起身来。越王无奈,只得上前半步想要扶起张循。 就在这时,萧摄猛然挺出,将身子挡在越王面前,“大王!张循还不是您的女婿!” 张循大怒,弓着身子嚷道:“萧摄!你给让开!” “哼哼。”萧摄却不着急,缓缓转过身子对张循说道:“据我所知,你和霜荼还没过门吧?” “你知道个屁!我们早就结为夫妻了!”张循焦躁的骂道。 “哈哈,哈哈!张将军慌了?你慌什么?我知道你的如意盘算,只要大王扶你起来,就相当于承认了你和霜荼的婚事,如此一来,霜荼的去留就成了你们的家务事,家事就要按照家事的方法处理,那样,你的胜算也就大了很多。可是,霜荼毕竟是我们越国的公主!她的去留乃是至关重要的国事!” 听罢萧摄的解释,越王终于回过神来,下意识向后退了半步。 张循见状,只得缓缓直起身来,他咬牙切齿瞪了一眼萧摄,而后深深吸了一口气,稳住情绪说道:“我知道霜荼是越国的公主,但她毕竟已经嫁给我了,是我的妻子,不管你怎么掰扯,国事也好,家事也罢,这都改变不了我们是一家人的事实。” “呵呵,是么?”萧摄笑道,“既然要说事实,那你和霜荼之间真的有夫妻之实么?呵呵,师弟,别着急信口雌黄,这种事情一验便知,可千万不要辱没了人家黄花大姑娘的清白。” 张循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应对。 霜荼想要解释,却说不出话来,她紧紧皱着眉头,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此时,她多希望自己能开口说话,可是无论怎么努力,脑海里的意识就是无法形成语言。她强迫自己张开嘴,可是除了喘息,却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 越王心疼极了,看着刚刚相认的女儿,顿时心生怜爱,便问道:“女儿,你真的已经嫁给他了么?” 霜荼连连点头。 “你愿意跟他走么?” 霜荼再次狠狠点头,目光坚定如铁。 “哎,也罢,也罢,为父欠你太多,这些年,让你受苦了……”越王说着,走上前将霜荼搂入怀中,轻轻抚摸她的头发。 霜荼第一次感受到了真正的父爱,那是一个坚实的怀抱,怀抱的温暖令她产生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全感。霜荼的眼眶湿润了,泪水沿着脸颊流下,滴落在厚厚的积雪中。 越王叹了口气,对张循说道:“好吧,张循,我把女儿交给你了,你一定要善待她。” “谢谢!谢谢岳父大人!”张循兴奋极了,急忙向越王行礼道谢。 霜荼也一把扑向越王,紧紧搂住了自己的父亲。 眼看越王被温情蒙蔽,就要放走张循和霜荼,萧摄心中大急,突然,他恶由心生,冲上前来紧贴在越王身前,大喊道:“保护大王!放箭!” 话音刚落,只见数支利箭从院墙上呼啸而来,说时迟那时快,飞箭已经刺入胸膛,洁白的积雪上顿时洒满了鲜血。 只见,张循带来的手下已经悉数被射杀,他们在雪地上抽搐着,呻吟着,痛苦不堪。萧摄再次一声令下,又是一排飞箭射来,那些濒死的伤者纷纷中箭,很快停止了呼吸。 张循大惊失色,急忙扑向一旁身中数箭的俞刻,俞刻艰难抬起染满鲜血的手,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来。箭矢射穿了他的胸腔,他只能吞吐着满口的血水,呜咽出模糊不清的声响。 张循紧紧抓住俞刻的手,将他的手贴在自己的胸前,很快,俞刻的手失去了力气,缓缓垂了下去。 张循大怒,指着萧摄质问道:“萧摄!你这是什么意思!?” “来人!将贼首张循抓起来!”萧摄冲着卫兵大喊一声。 紧接着,一群卫兵涌入院子,将张循反扣了起来。 张循挣扎着,怒吼道:“萧摄!你!你为何无故杀人!” “哼!吴国刺客暗中行刺大王,还好我及时发现,并将其射杀!张循!我倒要问问你,大王仁至义尽,你为何还要让手下暗下杀手!” 张循怒不可遏,痛斥道:“你!你!萧摄!你太过阴毒!暗中行刺?我的手下根本没有动一下!是你故意射杀他们!萧摄!你给我记住!我一定不会放过你!” 萧摄冷冷一笑,转身向越王行礼道:“大王!张循手下暗中行刺,现已被射杀,贼首张循也已被擒,至于如何发落,还请大王千万不要因为儿女私情一时心软!” 越王被这突然发生的一幕震撼了,他明白萧摄这一突然举措的动机,自己那颗被儿女情长暂时融化的心骤然恢复了冷峻和理智,身为一个王者,他理应将一切情感都搁置在利益之后。 越王的脸上再无温情,下令道:“暂将张循扣押,日后再做处理。” “喏!” 就在这时,只见一个身影突然飞来,一脚将萧摄踹翻在地,紧接着寒光一闪,重黎剑已经横在越王颈前。 雪花飘落在重黎剑锋利的剑刃上,火神的气息即便是在这样寒冷的雪夜也散发着不可言喻的力量,那力量将冰雪化作水露沿剑刃缓缓流下。 越王冷笑道:“你果然出手了。” 姬政没有回答,而是转过头对张循说道:“循弟,你快走吧。” “小姬……这……这是你第四次救我了。” 姬政摇了摇头,只是轻声说道:“走吧。” “可是……你呢?” “不用管这些,你走吧。” 张循狠狠点了下头,然后拉起霜荼的手就要往外走,突然,他听到了姬政的声音,“你不能带霜荼走。” 听到这句话,张循突然愣住了,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呆呆伫立在原地,一动不动。 “什么?为什么?” “霜荼是越国公主,所以你不能带走她。” “可是……可是……可是她是小霜啊!” 姬政深深呼出一口气,摇头道:“循弟,你快走吧。” “可是……我真的不想再离开小霜了……真的不想,我真的好想跟小霜在一起……”张循说着,眼眶逐渐变得通红,然后泪水涌了出来。 霜荼也早已哭成了泪人,风雪在她的睫毛上凝出一层白霜,冻红的脸颊上,泪痕几乎结成冰河。 ------------ 第一百六十四章 妥协 这时,萧摄指向卫兵厉声下令,“还愣着干什么?!快保护公主!” 卫兵们得令,立即上前将霜荼和张循隔开。 霜荼悲痛哭泣,她奋力挣扎着,拼尽全力向张循伸出纤细的手,她洁白的手腕暴露在风雪中,很快冻得僵硬通红,她多想抓住张循的手臂,让那温暖的手再一次将她拥入怀中。她甚至后悔知道自己的身世,如果她还只是一个不被父亲喜欢的普通女子,她就可以永远和爱人在一起,然而一切都不能假设,现在,她不得不面对这悲惨的离别。 卫兵架起张循,将他远远隔开。张循无可奈何,除了流下泪水,他什么也做不了。他仰起头,望着漆黑的夜空,那里不时燃起绚丽的烟花,爆竹声在耳畔回响,人间的欢乐祥和却成了他心里最大的悲伤。 最后,张循只能望着霜荼,轻声低语,“小霜,我爱你。” 霜荼无力的瘫软在雪窝中,泪水肆意流淌,她拼命张开嘴唇,除了无声悲泣,她什么也说不出口。 终于,张循转过身去,踩着地上被鲜血染红的积雪,离开了这里,良久,张循消失在会稽街头,只有天空绚丽的烟火在雪地里投下孤独的影子。 转眼就过了正月,天气渐暖,春回大地,人们也开始了新一年的耕耘。 这天阳光明媚,天朗气清,虽然寒风依旧凛冽,但站在阳光下就会感到一丝暖意。院子里的桃树上长出了娇嫩的新芽,一窝小鸟在树冠的枝杈上筑起了新家。 公皙然给张循斟满一杯暖茶,慢斯条理的说道:“小循,先别生气,喝点茶暖暖身子吧。” 张循愤恨不已,拍打几案咒骂道:“可恶!这个伯嚭太可恶了!他儿子尺略跟他一样,简直可恶至极!气死我了!这两个祸国殃民的混蛋!” 公皙然只是微笑看着张循,等张循骂累了才问道:“骂够了没有?” “哼,可恶,骂了也没用!” “是啊,骂了也没用,在我这儿出出气也就算了,出去可别这样了。” “知道,知道。我就是想不明白,他们父子贪的钱早就十辈子也花不完了,干嘛还要这样贪得无厌?就连军费都不放过?!” 公皙然叹了口气,摇头道:“人各有志吧。” “哼,这也算志向?同样生活在世界上,真不知道他们的人生到底在追求什么!” “不要去想这些东西,每个人活在世上都有自己的理由,我们现在还是想办法解决当前的问题吧,你之前向大王申请的军费我实在是没有别的办法了,只能向伯嚭妥协。” “可恶!大王明明把军费都批给我了!怎么能没钱呢!伯嚭老贼!除了贪污就不能干点正事么!” “哎,我也没办法,虽然大王批了五万两给你,但实际上,国库里面根本没有那么多钱,上次我也跟你说过了,我只能筹到一万五千两给你。过年之前,伯嚭曾请我去太宰府上吃饭,他特意向我提起了这笔军费的事情,没等我开口,他就说出了一万五千两这个数,所以说,伯嚭其实早就盯上这笔资金了。” “哼!他这样跟明抢有什么区别?!难道大王就不会追究么?!” “没办法,后来我才知道,这笔军费就是伯嚭向大王建议的,在向大王建议的同时,伯嚭就提出了由他儿子尺略负责生产铁剑的方案,如果不接受这一点,大王根本就不会同意划拨这笔钱。年前伯嚭找到我的时候,我还不知道这其中的内情,他嘴上说帮我筹措资金,其实是在帮自己的儿子敛财。” 张循怒不可遏,再次拍打几案,咒骂道:“大王用人不查,对这一家混蛋委以重任,哼!国家迟早要完蛋!” “哎,先别说这些了,现在朝中一党独大,大王对伯嚭一党深信不疑,我们也无法改变现状。算了,先说说尺略做的怎么样?” “哼!怎么样?!一想起来我就气不打一处出!我今天去看了一眼,那做出来的剑都是什么破烂啊!锈迹斑斑不说,剑身一砍就断!我刚要指责尺略偷工减料,他却说是我提供的工艺有问题!可恶!可恶!可恶!尺略根本造不出铁剑来!他只能造出一堆破烂!这下可好,一万五千两黄金全打水漂了!” “行了,你先别急,我当然知道尺略造不出剑来,所以我也没有完全让步,这钱,也并非全部打了水漂。” “什么意思?!快说说,快说说。” “其实伯嚭心里也很清楚,这一万五千两黄金划拨下来,总要见着点成效,如果全部交给尺略来弄,就真成了打水漂,那样的话,大王也难免怪罪下来。” “是啊!一点不错!” “所以,我跟伯嚭达成了一个约定,资金下划之后,先交由尺略生产,但随后具体的工作可以交给我来负责,尺略的工坊也就是做做样子罢了。” “哦,原来如此,那什么时候咱们才能真正开始锻造铁剑呢?” “等再过一段时间吧,最快下个月就可以了。明天我先派人给你拨一批钱,这些钱足够你建造水车工坊,等你的水车工坊建造好了,资金的问题也基本可以解决了。” “太好了!” “只不过……”公皙然面露难色。 “只不过什么?” “哎,只不过这一万五千两可能要被伯嚭扒掉一大半,修建工坊和攻城器械之后,你可能只剩下三千两黄金用来生产铁剑了。” “什么?!”张循大惊,“三千两?!那只够生产六千把铁剑!根本不够啊!” “没办法了,这已经是我能争取到的极限了。” “可恶!气死我了!这个老混蛋!贪的都是民脂民膏!”张循愤然起身,在地上来回踱步,突然他定住身子,坚决的说道:“不行!我要找大王揭发他!弹劾他!不管会有什么后果,我都不能让我的士兵拿着一堆破烂上战场,我得为他们的性命负责!” 公皙然看得出张循愤怒至极,他有些紧张,急忙劝慰道:“小循,你一定要冷静,你现在浑身戾气,只怕会把事情越办越糟。” “冷静?!我没法冷静!而且,公皙兄说的没错,我现在就是浑身戾气。哼!伯嚭老贼,我正好拿他出气!” “哎,我知道你情绪很糟糕,除夕那晚的事情令你很痛苦,但是你这样冲动也于事无补啊。伯嚭在朝中一手遮天,其党羽势力极大,这是现状,我们也只能暂时妥协,以后再想办法,好么?” “不好!妥协,妥协,妥协!就是因为太多人只知道妥协,才导致伍相国身死,才导致伯嚭一手遮天!现在伯嚭就好像一条巨大的蠕虫,在啃食着国家的命脉,如果任由他这样下去,国家就必然灭亡!” “你说的道理没有错,可是我们的力量和伯嚭相比实在太过微弱,正面对抗无异于以卵击石,我们只能在黑暗中坚守自己心中的光明。” “我们?呵呵。”张循苦笑道:“公皙兄,你可能不知道吧,在很多人眼中,你公皙大人就是伯嚭一党的要员啊!” 这句话犹如一把利剑,直插公皙然心口,他内心一阵剧痛,久久说不出话来。 张循叹了一口气,转身准备离开,就在这时,公皙然叫住了他,“小循,我下午再去找伯嚭谈一次,不管你打算如何行事,都等到明天再说吧。” “好。” 张循没有回头,只是应了一声,而后径直离开了。 下午,公皙然离开了宅院,不知为何,他特意绕到香厂去看了一眼,那里早已荒芜,工坊的棚顶千疮百孔,房梁和底柱腐朽不堪,随时都可能倾塌,覆满灰尘的工具和器械乱七八糟的堆放在地上,旁边满是残砖碎瓦。 看着这破败的景象,公皙然不禁感到一阵忧伤,他有些后悔,如果当时自己强烈要求,或许就可以接管香厂,而不是任由香厂落在尺略手中。 公皙然终于明白了张循所说的那句话,可能在很多不知内情的人看来,自己的种种无奈之举就是与伯嚭的同流合污、沆瀣一气,然而自己的苦衷又有谁知道呢?说到底,自己的能力也是有限的,力量也是渺小的,又怎么可能独自一人与这世界的肮脏污秽对抗? 公皙然依靠着香厂残破的栅栏缓缓蹲下身子,他感觉到强烈的疲惫,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力不从心。 是不是只有义无反顾的直面黑暗才算是无畏的正义? 是不是只有拿出以卵击石、舍生取义的决心才算是真正的勇敢? 或许是吧,可那样又有什么意义? 那些英勇的近乎莽撞的行为,往往只会换来愚蠢的恶果,很多时候,如果不是他权衡利弊,在一片污秽之中摆弄手段,又怎么可能取得有效的结果? 是的,自己一直以来的做法并没有错,懂得变通,知道取舍,像水一样以柔克刚才是政治的意义。 可是,为什么自己如此努力,却依然无法真正破除国家和人民所面临的困境? 公皙然的内心第一次动摇了,也许自己一直以来践行的准则并不一定是有效的,自己向来笃信的理念也并不一定是正确的…… 拖着疲倦的身体,公皙然浑浑噩噩的站在了太宰府的院门前。 韩账房看到了公皙然,连忙上前寒暄,公皙然丝毫没有往日的神采,只是疲惫的应对着。 “公皙大人,您今天的气色不太好呀,是不是身体不舒服?”韩账房笑眯眯的问道。 公皙然微笑着摇了摇头,行礼道:“多谢韩老关心,在下并无异样,只是最近繁忙,有些难以入睡而已。” “哦,原来如此啊,公皙大人千万注重身体,可不要累着了,累坏了身体可就不好了,虽然大人公事繁忙,但还当以身体为重,大人可是国家的中流砥柱呀!” “多谢韩老。” “对了,今年新的百花茶很快就要上了,到时候我给大人送去一些。” “那就有劳了。”公皙然说罢,从怀中取出一锭金元塞给了韩账房。 “使不得,使不得。”韩账房假意不收,但架不住公皙然硬塞,还是半推半就将金元自然而然收入怀中。 “多谢,多谢公皙大人!” “韩老客气了,有劳韩老帮我送茶了。” “一定!一定!等新茶一上,小人立即选上品给大人送去!” “谢谢!对了,韩老,太宰大人此时可在府中?” “在在在,太宰大人正在后花园赏花,大人今天心情甚好,正适合闲谈啊!公皙大人请稍等片刻,容我去通报一下。” “劳驾了。” 不多时,韩账房从内宅小跑了出来,带着公皙然进去见伯嚭。 来到后花园,公皙然见到伯嚭正在悠闲摆弄着花草,便上前行礼道:“太宰大人。” “来了。”伯嚭笑着朝公皙然招了招手,示意他上前说话。 伯嚭指着几盆精美的植株说道:“你瞧瞧,这些小苗子多好看。” 公皙然有些疑惑,不解的问道:“太宰大人的盆栽确实精美,只是属下少见多怪,有些想不明白,为何刚过正月,万物尚未复苏,大人的盆栽却能生长的如此茂盛?” “哈哈,这个嘛,不难,不难。等秋天一过,天气刚冷的时候,就把这些盆栽都搬进暖房去,暖房里面必须时刻点着炉火,这炉火不能太弱,不然盆栽会被冻死,当然也不能太强,不然就要被热死。须得日日夜夜、时时刻刻有人监守,一点也不能松懈。这不,趁这会儿暖和,我赶紧让人把它们搬出来晒晒太阳,等会儿冷了,还得搬回去,呵呵,它们可是娇贵着呢。” 公皙然也向不远处望去,果然看到一座巨大的暖房,那里面足足有上百盆盆栽,几个仆人正小心翼翼伺候盆栽出来晒太阳。 伯嚭冲仆人嚷道:“你们当心点!这些小苗可比你们的命值钱多了!” ------------ 第一百六十五章 忠奸 公皙然轻轻叹了口气,问道:“太宰大人,一个冬天下来,光烧火也得不少钱吧。” “欸。”伯嚭笑着摆了摆手,“这能花几个钱儿?十几两金子足够啦。” “十几两……”公皙然心中默默的盘算着,一两黄金足够一个百人吃上一个月,十几两黄金,足够一百人一年的温饱…… “对了,公皙大人来找我有什么事情么?” “哦。”公皙然回过神来,向伯嚭行礼道:“属下过来是想跟太宰大人再商量商量锻造铁剑的事情。” 伯嚭满脸笑容,问道:“怎么了?还有什么困难么?别担心,有什么困难我会帮你的。” “多谢太宰大人,属下确实有些困难。” “好,说说看吧。” 公皙然支吾道:“嗯……还是……还是钱的问题。” “哦,怎么?钱不够用么?一万五千两可不是小数目呀,大王本来是不打算批的,要不是因为你我的关系,我才不会拼尽全力去说服大王呢。”说罢,伯嚭用力的拍了拍公皙然的肩膀。 公皙然沉默了片刻,终于提高声调说道:“可是这一万五千两最后真正能用于锻造铁剑的只有三千两!” 伯嚭一愣,在他的印象里,公皙然从来都是温文尔雅,不管什么时候都不会像今天这样不冷静。但伯嚭旋即一笑,问道:“怎么?你那个兄弟不乐意了?你可别忘了,越国人状告他除夕之夜私闯会稽城的事儿,还在我这儿压着呢。” 公皙然眉头紧皱,深吸一口气,说道:“太宰大人,三千两真的不够!外人不清楚内情,大多以为我们吴国国富民盛,兵强马壮。但实际情况您是知道的!经济上,财政吃紧,国库亏空,苛捐杂税与日俱增,百姓苦不堪言!军事上,兵力严重受损,而且兵源不足,武器破旧残缺,储备的军粮甚至无法维持半年的开销!此外,在政治上,国家连年征战,四处树敌,诸侯忌惮我国霸权,纷纷联合起来对抗我国,陈、鲁、越、齐表面臣服,私底下却对我们虎视眈眈!面对这样的局面,您怎么一点都不着急,怎么还有心思吃下这笔救命的军费!?如果任由国家灭亡,您的好日子还能过几天?!” 伯嚭歪过脑袋,微笑着摇了摇头,“公皙大人今天是怎么了?以前可从没见过你这个样子啊。” “实在抱歉,属下失礼了,但属下所言皆是发自肺腑!” 伯嚭摆了摆手,笑道:“这有什么可抱歉的?你说的一点不假,都是真话。但你觉得这一万五千两就能救命了么?就能改变现状了么?” 公皙然被伯嚭问得哑口无言,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公皙大人,其实我一直很器重你,因为你和我很像,我们都是一类人,有着十分相似的处事态度和行为风格,唯一的区别就在于,我比你大了三十岁。而三十年前,我们一模一样。” 公皙然下意识的向后退了半步,他有些惶恐的抬起头,注视着伯嚭,根本无法认同伯嚭的说法。 “呵呵,你不相信?那你不妨去找些老臣们问问,问问他们三十年前,我刚到吴国的时候是否也如你一般,心中只有国家和百姓。” 伯嚭半蹲身子继续摆弄盆栽,似乎对公皙然的突发状况毫不在意,他一边修建枝叶,一边娓娓道来。 “我本是楚国贵族,父亲乃是楚国上卿,他为人耿直,贤明有能,深受百姓爱戴,但也因此遭到了其他人的嫉恨,那些人向楚王大进谗言,说我父亲贪污受贿,甚至密谋造反,可这些根本就是子虚乌有的诬告。楚王昏庸,到底听信了谗言。后来,我父亲还是被楚王杀害,全族也遭到了株连,只有我一人,因为外出游学才恰巧得以保存性命。” “于是,我离开楚国投奔了吴国。在这里,我遇到了伍子胥,因为我和他有着相似的经历和共同的目标,于是我们二人携手共事,励精图治、一心报仇。我为吴国出谋划策,尽心尽力,后来对楚一战,我军五战五捷,几乎将楚国灭亡!” “当我带领大军杀入楚国都城的时候,我看到了父亲破败的墓碑,碑文上写满了他的罪状,而那些根本就是污蔑!父亲在世的时候是何等清廉!可这背后的真相又有谁会知道?!又有谁会在乎?!史书上只会记载我父亲因贪污和谋反而被诛杀全族!” “可恶的楚国!可恶的楚王!你们活该经受这样的惨败!我终于为父亲报仇了!终于为我的家族报仇了!” “可是……我并没有因为大仇得报而快乐,相反,那一天,我哭了。我看着远处燃烧着大火的农田,心中万分纠结,甚至感到无比痛苦。毕竟这片被我践踏在脚下的土地才是真正生养了我三十年的土地啊!而那些流离失所、妻离子散的楚国人,才是我苦难的同胞啊!他们又有什么错!?他们又为何要蒙受这般苦难?!” “从那以后,我的心思变了,反正像我父亲那样的贤人都难免留下骂名,我又何苦鞠躬尽瘁、克己奉公?再说了,像伍子胥那样兢兢业业,最后为的是谁?强的是谁的国?富的是谁的民?而遭殃的又是谁的土地和同胞?!” “呵呵,公皙大人,虽然你从来不提及过往,但我知道,你本是齐国人。去年你兄弟带领大军攻至临淄,兵临城下,险些将齐国灭亡,你当时又是什么心态?不要忘了,前些年吴国迅速强大,财政军事大幅增强,所以才敢跟齐国开战,而这里面可少不了你的功劳!” “公皙大人,放轻松一点,这世界上没有什么是永恒的,楚国不是,吴国也不是,你我更不是。千年之后,哪还有这帮诸侯?百年之后,现世之人也早已化作尘土。所以,还是多为自己考虑考虑吧,多为现在考虑考虑吧,一切都没什么大不了,自己活得舒心才最重要。” 伯嚭的话说完了,公皙然盯着伯嚭,几乎缓不过气来。他感到一阵强烈的痛苦,内心前所未有的混乱。 公皙然没有想到,就连伯嚭这样的人也会有如此令人唏嘘的过去,看来没有谁是纯粹的,任何人都有别人看不到的一面,其实,自己又何尝不是呢?此时,公皙然重新思考着伯嚭的说法,他们两个真有相似的地方么? 或许是的,他们都时常一副笑脸,都会给人如沐春风的感觉,他们都不喜欢蛮干,而是用政治的手段,在制衡的前提下,追求利益的最大化。 从这些方面来看,他和伯嚭真的很像,但更深层次呢? 伯嚭的思想并没有错,父亲、土地、同胞,这些都深深影响着伯嚭的追求,而影响自己的又是什么呢?自己的追求又是什么呢? 虽然自己八岁的时候就离开了齐国,但记忆中仍会浮现出家乡那细腻的黄沙和月下的潮汐,没错,齐国才是真正生养自己的祖国。去年对齐开战,虽然自己极力掩饰心中的感受,但还是会格外关注战场的情况,对于吴国的胜利,自己不知是喜还是悲。 那么,自己一直以来的追求到底是什么呢? 沉默良久,公皙然终于开口说道:“对啊,太宰大人,自己活得舒心,才最重要。” 晚上,公皙然来到大将军府找到了张循,二人相对而坐,把酒畅谈。 “公皙兄,今天是我不对,我话说重了,其实我知道你很不容易,你已经尽力了。” 公皙然微笑着摇了摇头,说道:“没关系,我仔细想了想你今天说的话,其实你说的很对,很多时候我过于追求平稳,立场不够鲜明,被人以为是伯嚭同党也在所难免。” “哎,公皙兄也有自己的苦衷。” “算了,不说这些了,好在伯嚭最后又让出了三千两,小循也不要过于强求,这些钱足够打造一万两千把铁剑,也勉强可以维系一时了。” “嗯,我替弟兄们谢谢公皙兄!”张循急忙向公皙然行礼。 公皙然立即扶起张循,说道:“你我兄弟之间何须如此?” 张循忙帮公皙然斟满酒杯,向公皙然敬酒。公皙然点了点头,端起酒杯喝了一小口,却突然张口问道:“小循,我问你一个问题。” “嗯,公皙兄请讲。” “我是不是很多地方跟伯嚭很像?” 张循一听这话,嘴里的酒差点喷出来,“我呸!这话谁说的啊?伯嚭?他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了!他连公皙兄的一根汗毛都不如!他伯嚭是什么东西?又老又丑!还是个险恶的大贪官!公皙兄可是天下第一美男子!而且还是万民敬仰的好官!他伯嚭跟公皙兄连半点相像都没有!” 公皙然连忙摆手,微笑着示意张循不要再说了,他饮尽杯中酒,抬起头望向天空,空中寒月未圆,阴云时而遮住天空,时而露出皎洁的月光。 ------------ 第一百六十六章 初见 转眼半年时间过去了,炎炎烈日下,知了不知疲倦的叫个不停。 公皙然正在府上处理公务,突然守卫前来通报,说是越国使者求见。公皙然连忙放下手上的活,让守卫叫那使者进来。 没过多久,外面就传来了萧摄兴奋的呼喊声,“师兄!师兄!我来了!” 公皙然也甚是高兴,急忙招呼萧摄坐下,他给萧摄沏上一杯凉茶,说道:“公事办完了?” 萧摄大口将凉茶灌下,一抹嘴,说道:“是啊!刚从吴王那出来,我就跑来找公皙兄了!” “不过你倒是不该来这里找我,这里毕竟是办公的地方,你我在公职上本不该有所往来。” “欸。”萧摄笑着摆了摆手,“谁说咱们公职上不该有往来?你管的是吴国的政务,我来也是为了政务,咱们交流一番也没什么问题嘛!再说了,我这不是等不及要见师兄了嘛!” 公皙然微笑着摇了摇头,“真拿你没办法。” “嘿嘿!” “对了,你没向吴王提及去年除夕夜的事情吧。” “当然不能提了,毕竟师兄都交代了嘛。” “哎,云轻啊,虽然我理解你也是为了越国的利益,但这个事情你做得太绝了,让小循很痛苦。” “那我也没办法啊,在其位谋其事,霜荼是越国的公主,我必须把她留在越国。虽然张循师弟不得不忍受相思之苦,但我无论如何都不会让越王伤他性命的。不过说起来,其实越王心里也明白,没到彻底撕破脸的时候就不能伤害张循。反倒是姬师弟有点傻,根本犯不着胁迫越王嘛!” 公皙然却摇了摇头,说道:“姬师弟不是为了胁迫越王放走小循,而是为了保护小循。如果不是他亲口拒绝小循带走霜荼,谁知道小循会做出什么傻事?” “或许是这样吧,师兄总是把人往善了想,我倒是觉得姬师弟成熟了,能分清公与私、理与情了。” “后来呢?越王惩罚姬师弟了么?” “没有,越王什么都没说,只是带霜荼回皇宫了。” “越王对霜荼怎么样?” “哎呀,那可没话说,越王这些年励精图治,卧薪尝胆,什么苦都吃了。但唯独对霜荼,那可是百般呵护啊!吃穿住用样样都是最好的,要我说,霜荼才真是享福了呢!而且,霜荼的失语症快治好了!那个郭术给我的茱栗还真是管用,现在霜荼已经可以结结巴巴的说话了,估计再有大半年,霜荼的病就能彻底治好了!” “那就好,那就好……” “另外,还有一件事,娰和予不见了。他一开始还留在越国,天天想进皇宫去看他妹妹,可是越王就是不让他见。估计他知道自己再也见不着霜荼了吧,春天的时候就带着他的未婚妻离开了,我也不知道他去哪了,是不是找张循去了?” “没有,和予并没有回到吴国,我和小循也没有他的消息。” “呵呵,算了,管他呢,反正他也不是小孩儿了。” “是呀,和予也已经二十四岁了,第一次见到和予的时候,他还是个翩翩少年。”公皙然叹了口气,“哎,时间真是快啊。” “可不,师兄,咱俩都已经过了而立之年了。” “是呀。” “欸,对了,师兄,咱们两个认识的时候你才八岁吧?” 公皙然点了点头,说道:“是的,那一年我也刚刚拜入师门。” “嗯,我印象特别深刻,第一次见到师兄的时候和今天一样,特别特别热!” “是啊,那天确实很热。” 二十四年前,公皙然八岁,那年,他被爷爷送上鸢灵山,拜颜灵御为师,起初,颜灵御只是让他每日在山中采药、挑水,偶尔才会教习他一些药理和武学。 日子平淡如水,但那年夏天的一个晌午,公皙然至今仍清晰的记得。 那天,烈日当头,空气湿热,山林里充斥着慵懒的蝉鸣。公皙然挑着两只水桶,来到山脚的溪水边,他爬上一块巨石,在那巨石上的树影中躺下。阳光穿过树叶,映出叶脉清晰的纹理,一阵风吹过,枝叶摇摆震颤,衍射着耀眼的光晕。 公皙然伸了个懒腰,从腰间抽出一支竹箫,轻声吹奏,箫声悠扬缥缈,在山涧久久回荡。 “喂!小孩儿!”一个女人的声音喊道。 箫声戛然而止,公皙然坐起身来,向溪水边望去,只见一个衣衫褴褛,灰头土脸的女人正在不远处喊他。 “叫我?”公皙然疑惑的问道。 女人走到巨石下,反问道:“这儿还有别的人么?你下来,下来。” 公皙然站起身,翻身一跃,跳下了巨石。他站在女人面前,这才发现女人大概二十五六岁的样子,虽然脸上脏兮兮的,五官却很好看,女人身后还藏着一个孩子,那孩子面容清秀,仔细分辨才能看出来是个男孩,男孩岁数似乎与公皙然差不多,却显得十分瘦弱。 “这附近有人家么?我们母子逃难到这儿,两天没吃东西了。” 公皙然从行囊中取出一块干饼,递给女人,“我这里只有这块饼了。” 女人一把抢过干饼,如狼似虎的啃起来,身后孩子拽着女人的衣服,眼巴巴的看着她,女人也不管那孩子,只是自顾自的吃着,最后剩下铜钱大小,才百般不舍的给了孩子。 孩子抓过剩下的那点饼,一口塞进嘴里,也没来的及嚼上几口,就咽了进去,然后他伸出舌头,拼命的舔了几下手指。男孩显然没有吃饱,反倒是更饿了,他可怜兮兮的看着公皙然,却始终一言不发。 “小孩儿,这附近有人家么?我们娘俩想讨口饭吃。”女人焦急的说道。 “没有了,不过我师父在山上开了书院,他会管你们饭吃。” “啊!那好啊!快走吧!带我们去找你师父。” “好,我打了水,咱们就上山。”公皙然说着,指了指山顶。 女人抬起头,顺着公皙然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那座山峰高耸入云,别说书院了,就连山峰的轮廓都隐藏在云雾之中。 女人抱怨道:“这山怎么这么高啊!我们怎么可能上的去?!” “上去了才有饭吃。” “要多久?” “一个半时辰吧。”公皙然答道。 “啊?!一个半时辰的山路,没等到山顶吃上饭,我们就累死在半山腰上了。” “哦,那你们稍等下吧。” 说罢,公皙然从一旁折下一根树枝,用随身携带的小刀将树枝末端削尖。接着,他脱下鞋子,卷起裤腿,缓缓走进小河中。只见他一手抓着树枝,一手掐着腰,警觉的盯着水流。 欢腾的溪流律动着雀跃的波纹,水下的卵石摇曳出斑驳的投影,这时,一条肥美的鲤鱼摇摆着尾巴,缓缓游来,它时而绕着水草嬉戏,时而在石缝里徘徊,不知不觉已经游到了公皙然的面前。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公皙然将那树枝猛的向下一插,然后迅速拔起,大鱼刷的一下就被带出了水面。 那孩子显然被公皙然这行云流水的动作震惊到了,他目不转睛的盯着公皙然,眼神里满是崇拜。 “先吃点鱼吧。”公皙然说罢,便开始用小刀收拾抓上来的大鱼。 女人似乎有些不乐意,说道:“生的?可怎么吃呦?” 那孩子也疑惑的看着公皙然,虽然饥肠辘辘,但他显然不太想吃生鱼。 公皙然朝着那孩子微微一笑,说道:“稍微等我一下。” 公皙然四处收敛了一些干燥的枝叶,取出火折,生起了一团篝火。然后他剃掉鱼鳞,取出内脏,又在鱼身上划出几条刀花,最后将大鱼穿上树枝,架在火上烧烤起来。 三人围坐在篝火边,女人和孩子眼巴巴的盯着火上的烤鱼,焦急的等待着。很快,鱼皮变得焦黄,刀花中露出的鱼肉也变得嫩白鲜美,浓郁的香味四散扑鼻,那孩子口水直流,盯住大鱼不停的舔着嘴唇。 女人也馋的不行,焦急的问道:“小孩儿,小孩儿,现在能吃了么?” 公皙然转了转篝火上的大鱼,举起来看了一眼,说道:“熟了,可以吃了。” “快,快给我!”女人伸手就去抢。 “别急,我先切一下。” 公皙然拿出小刀,将大鱼一分为二,把大一些的递给了女人,女人接过鱼,不管不问的大吃起来。 公皙然又将小一些的递给了那个男孩,男孩接过这香喷喷的鱼肉,刚要下嘴,却又停了下来。他吸了吸口水,低下头,抬起眼睛看着公皙然,接着他把鱼肉递给公皙然,说道:“哥哥,你吃一些吧。” 公皙然笑着将鱼推了回去,说道:“我不饿,你吃吧。” 男孩有些羞涩,还有些惭愧,却又十分欣喜,他举着鱼,一时忘了下嘴。 “吃吧,趁热好吃。”公皙然看着男孩,微笑道。 “嗯!”孩子用力的点头,然后吃起鱼来。 公皙然双手抱膝,将头放在膝盖上,他歪过脑袋看着男孩狼吞虎咽的样子,温柔的说道:“小心点,别卡着了。” 男孩听到这话,用力的点了点头,然后慢慢吃起来。 “你叫什么名字?”公皙然问道。 “陆云轻。”男孩的声音十分轻柔,好像女孩子一样。 “很好听的名字呢,你多大了?” “七岁。” “哦,那我比你大一岁。” “嗯,哥哥叫什么名字?” “我姓公皙,名然。” “哦,公皙哥哥。哥哥,你刚才吹的曲子真好听,我好喜欢。”陆云轻一边吃一边说。 “喜欢的话我可以教你。” “好啊!好啊!”陆云轻高兴极了。 “好什么好?!赶紧吃!”女人突然斥责道。 陆云轻被吓了一跳,赶紧低下头,闷声吃起来。 女人吃完了鱼,却还是没有吃饱,她冲着公皙然说道:“小孩儿,这点儿也不够啊,再去抓一条。” “要是能扛一会儿的话,我们就先上山吧,我也得赶快打水回去了。” “真是烦,我还没吃饱呢!算了,算了,先上山吧!”女人十分不悦,她将吃完的鱼骨随手往旁边一扔,转头对陆云轻嚷道:“赶紧吃!吃完上山!” 陆云轻也不敢答话,只是低着头吃鱼。吃完之后,他捡起女人扔在一旁的鱼骨,连同自己手中的一起扔进了火堆,然后他和公皙然捧起沙土盖灭了篝火。 女人不耐烦的说道:“赶紧上山,管它干嘛?真是多此一举。” 公皙然反驳道:“必须灭掉火,不然会失火的。” 女人白了公皙然一眼,小声嘀咕道:“哼,小屁孩儿。” 随后,公皙然将两只水桶打满,然后挑在肩上,说道:“我们走吧。” “哥哥,我来挑吧。”陆云轻赶忙上前,想要帮公皙然挑水。 “不用了,我习惯了,这个不算沉。”公皙然笑了笑,挑起水桶就往前走。 陆云轻跟到公皙然身后,试着用力提了下水桶,发现水桶一点都不轻,就赶紧说道:“哥哥,这个水桶好沉啊,要不,我帮你提一只吧。” “不用了,提着更费劲,挑着反倒更省力呢。” “那,那等哥哥累了,我再帮哥哥挑一会儿吧?” “不用啦,你能爬上去就很好了。” 说罢,公皙然指了指云雾缭绕的山顶。 三人走了半个时辰,女人突然坐在一块大石头上不走了,她累得喘不过气来,陆云轻也显得十分疲惫。 “还,还要多久啊?我,我不行了。”女人喘息道。 “还有一个时辰吧。”公皙然擦了把汗。 “悔死我了,我就不该上来,说不定往前走也有人家,我上什么山啊,啊呼,啊呼,累死我了。” “哥哥,我,我挑一会儿,啊呼,我挑一会儿吧。”陆云轻脸色苍白,气喘吁吁的说道。 公皙然对着陆云轻微微一笑,“不用了,我没问题,倒是你,还要再坚持一下呀。” 休息了一会儿,三人继续上路,平常一个半时辰的山路,这次却走了两个多时辰,天色渐晚时,三人终于爬到了山顶的书院。 ------------ 第一百六十七章 快乐时光 三人好不容易爬到山顶,女人一屁股坐在书院的石门下,大口喘着气,陆云轻也扶着书院的门柱气喘吁吁,他抬起头,指着门框上雕刻的三个字,一字一顿念道:“鸢,灵,山。” 公皙然有些惊讶的问道:“你认识‘鸢’字?这个字可不常见。” “我跟父亲学过一些字。” 女人突然生气的斥责道:“别提那个混蛋玩意儿!” 陆云轻被吓了一跳,赶忙点头闭上了嘴。 “二位跟我来吧,我带你们去见师父。” 女人嚷嚷道:“走走走!快走吧!我都要饿死了!” 公皙然将水桶里的水倒入水缸,然后带着二人来到了后院。 此时,夕阳在书院里投下了温暖的辉光,将屋舍拖出细长的影子。后院雪白的院墙上顶着灰色的瓦片,青砖铺成的地面偶尔有几簇花草从砖缝中探出,院子中间,一块巨大的岩石拔地而起,围着岩石,砌出一圈水池,里面养着金色的锦鲤。 女人刚要踏入后院,却被公皙然拦住,女人怒目而视,问道:“干嘛?还不让进?” “请稍等一下吧。” 女人不悦的哼了一声,然后岔开腿,倚着石墙蹲了下去。 公皙然走到院门旁,向里面喊道:“师父,我回来了。” 这时,一个声音从里面传来,“然儿,今日为何这么久才回来?” “我遇到一对母子,他们逃难到此,两天没有吃饭了,徒儿想着师父平日教导我要与人为善,所以就带他们上山吃饭休息。” “嗯,你这样做是对的。”颜灵御说着,绕过了巨石,来到公皙然面前。 女人寻着声音抬头一看,只见一个男人正站在面前,他赤裸着上身,手里提着一把粗大的硬弓。男人显得十分年轻,他身材健硕,有着宽大的肩膀,硬朗的胸部,腹部的八块肌肉赫然显露,可能是正在锻炼的缘故,他身上挂着一层薄汗,在夕阳的照射下,似乎浑身散发着令人迷醉的气息。 女人看得入了迷,等男子转过俊朗的面庞,用一双炯炯有神的丹凤眼看向她的时候,女人才突然反应过来,她慌忙把头埋进双腿间,借起身的动作为掩护,用力拿袖子抹了把脸,然后扶着墙站起身子,搔首弄姿斜靠在墙上,娇羞的说道:“师父,小女子多有打扰了。” “不碍事。”颜灵御摆了摆手,又对公皙然说道:“然儿,带他们母子去吃些东西,然后安排他们住在西客房吧。” “嗯,知道了,师父。”公皙然向师父行了个礼,遂对母子二人说道:“二位请随我来吧。” 女人不忍离去,回身对颜灵御说道:“师父,我可以帮忙做些饭,洗洗衣服什么的,还请师父千万不要嫌弃啊。” “请先吃些东西,好好休息一下吧。”颜灵御说道。 走出院门,女人低声问公皙然:“小孩儿,你家师父叫什么啊?” “家师姓颜。” “哦。”女人自顾自的点了点头,又问道:“你们这儿有没有什么地方能洗个澡?” “西侧的浴室就可以,但是半个月都没有下雨了,储存的水并不多。” “你今天不是刚打了水么?” “那个要用来喝的。” “没事,没事,明天让云轻也跟你去打两桶。”女人不在乎的说道。 “他挑不动,而且那些水是要用来做早饭的。” “哼,算了,小气。”女人不悦的说道。 晚饭后,陆云轻一个人在书院晃悠,书院里人不多,大概只有十来个人。这些人应该都是颜师父的徒弟,岁数各个比他大,大概都是十三四岁的样子。 这时,陆云轻突然听到一阵优美的箫声,他追寻箫声走出书院,沿下山的石阶走了几十步,石阶一旁有一片空地,这是一处悬空的石台,石台下面就是万丈深渊,那箫声正是从石台上传来的。借着最后的夕照,他小心翼翼走上石台,果然看到公皙然正坐在悬崖边吹着竹箫。斜阳绯红,金色的光晕将公皙然的身影无限拉长,与周遭的树影一起消失在云海缭绕的群山中。 陆云轻不敢说话,生怕自己的声音会玷污这动听的天籁,山间不时有云雀飞过,似乎只有那孤寂的啼叫才能和上这凄婉悠扬的曲调。一曲吹罢,余音在山间久久回荡,陆云轻几乎忘却了自己的存在,只是跟随箫声感受着曲中的忧伤。 公皙然回过头,看向陆云轻说道:“吃过饭了么?” 陆云轻突然感到有些紧张,他点了点头,“吃了。” 公皙然招呼陆云轻过来,问道:“你喜欢这首曲子?” “嗯!喜欢!”陆云轻走到公皙然身边,靠着他坐下,问道:“这曲子叫什么名字?” “《涿鹿》。” “什么意思?”陆云轻十分不解。 “我也不太清楚,只是知道个大概,传说上古时期,黄帝在涿鹿之野大战蚩尤,蚩尤兄弟八十一人,各个铜头铁臂,人面兽身,厉害的不行。最后,黄帝联合炎帝,好不容易才战胜蚩尤,此后,各路诸侯纷纷归顺,拥戴黄帝为天子。这个曲子大概就是讲的这件事情。” “哇,那么厉害的事啊,可是讲述这种丰功伟绩的曲子为什么会如此凄婉呢?” “我也不知道,我问过师父,师父说我长大了就会明白了。” “哦,长大了就会明白么?可是我不想长大,长大了就会变成坏人。” “为什么啊?” “我妈说的,他说我父亲就是坏人,说我长大了千万不要像他一样。我说我不会的,但是我妈还是摇头,说我跟我父亲太像了,长大了一定会变坏,所以我才不想长大,我不想当坏人。” 公皙然坚定的看着陆云轻,“不会的,我相信你,你心地善良,长大了一定会是一个好人。” “嗯……我不知道,我希望自己能成为像哥哥那样的人。” “哈哈,我才比你大一岁,将来什么样你怎么知道,万一我变成坏人呢?哈哈。” “不会!”陆云轻笃定的看着公皙然,说道:“哥哥是好人,长大了也一定是好人!我要成为哥哥一样的人!” “我们长大了都会是好人的!”公皙然把手搭在陆云轻肩上,确信的说道。 第二天,公皙然一早起床晨练,做了一百个倒立之后,他感到有些口渴,便掀开水缸上的盖子,打算舀些水喝。可是他发现昨天刚打满的水缸,现在却几乎见了底,他勉强探身,才舀出一瓢水来。 公皙然喝了一小口,又把瓢里的水倒了回去。没一会儿,师兄们纷纷起床,有些师兄过来喝水,见水缸里水少得可怜,便斥责公皙然昨日偷懒没有打水。 公皙然也不解释,只是默默挑起两只水桶,准备下山打水。 这时,陆云轻跟了过来,也不知他从哪找了两只水桶和一杆扁担,有模有样的挑在肩膀上,非要和公皙然一起下山。 公皙然笑了笑,说道:“这两个水桶是坏的,你回去休息吧,我自己下山就行了。” 陆云轻却很坚持,“不行,我要跟哥哥一起去打水。” “回去吧,陪你妈妈待着吧,要不然她自己会很寂寞的。” “不用……我都不知道她在哪。”陆云轻低下头,小声说道。 “昨晚没有和你一起睡么?” 陆云轻没有回答公皙然,只是指着厨房门口的水桶说道:“走吧,哥哥,我和你去打水吧,厨房门口的水桶总能用吧。” “能。”公皙然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 于是,公皙然带着陆云轻一起下山打水,二人一路有说有笑,甚是开心。快到中午的时候,两人又来到了昨天相遇的地方。 公皙然将扁担和水桶放下,一跃跳上溪边那块巨石,他在巨石上的树影中躺下,伸了个懒腰,然后抽出竹箫,随便吹起一支小曲。 陆云轻笨拙的趴在巨石边上,他小心翼翼的抬起腿,用脚扒上巨石,然后用力向上攀爬,然而试了几次却都没能成功。 他有些懊恼,可当公皙然转头看向他时,他却又不好意思的假装轻松,摆出一副根本不打算上去的样子。 箫声停下,公皙然转身看着他,伸出手说:“云轻,上来坐会吧,这里很凉快的。” 陆云轻第一次听到公皙然这样叫他的名字,突然害羞的脸颊绯红,他低着头伸出右手,然后紧紧的抓住了公皙然的手。 陆云轻终于借着公皙然的帮助爬上了巨石,公皙然往一旁挪了一下,腾出一块地儿,说道:“躺下吧,很舒服的。” 说罢,公皙然没等陆云轻回答,便一把将陆云轻按在了巨石上。 这时,陆云轻感受到一股清凉的触感从背脊传来,巨石光滑湿润的表面如同冰晶一般,沁润身心,瞬间消除了空气中的燥热。 两个人躺在树影下,闭上眼睛,感受着山谷的寂静与空灵,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这无声的角落,一只鸟从天空飞过,尖锐的鸣叫划破寂寥的天空。微风吹拂,树叶沙沙作响,满山蝉鸣充斥耳畔,水流也跟着欢腾起来,鱼儿嬉戏,骤然越出水面,又噗通一声落回水里。 公皙然猛地站起身来,脱掉短衫,顺手往巨石上一扔,便赤身跳入水中,他笑着喊道:“云轻,快来呀!哈哈!” 陆云轻看到公皙然在水中欢快的玩耍,也跃跃欲试,但他又有些不好意思,公皙然看他犹豫,便一个猛子窜到巨石旁,捧起水向陆云轻泼去。 “哈哈!快下来!好凉快!啊!快看,那有鱼!我们去抓鱼!”公皙然嬉笑着。 陆云轻终于下定决心下水玩耍,他脱掉衣服,赤身坐在巨石上。他仔细的将衣服叠好,又把公皙然扔在一旁的衣服也叠得整整齐齐,最后还细心的将两人的衣服放在阳光下的干燥处。终于最好这些准备工作之后,他小心翼翼的扒住巨石,一小步一小步往下挪,他心生惧怕,虽然离溪水只有几步之遥,却尴尬的挂在巨石上,进退两难。 “跳下来!我接着你!”公皙然冲着陆云轻喊道。 “嗯……可是……”陆云轻害怕的转过头,看着下面的公皙然。 “哈哈,不要害怕,一点都不高,你看,我都能抓住你的脚。”说罢,公皙然伸手抓住了陆云轻的脚。 陆云轻脚下一痒,便松了手,整个人从巨石上滑了下来,在他落水之前,公皙然一把将他抱住,笑道:“哈哈,一点不高吧。” “谢谢哥哥。”陆云轻低声谢道。 然后公皙然放开陆云轻,一个猛子游出好远,陆云轻也学着公皙然的样子,趴下身子,可是没等他游出去,却已经沉了底,陆云轻赶忙站起来,可还是呛了一口水。 公皙然游回来说:“你不会游泳呀?没关系,我教你。” “嗯!”陆云轻用力点头道。 两个人在水中嬉戏玩耍,开心至极。 下午的时候,二人打完水,回到了山顶的书院。 公皙然小心的将扁担放下,然后摘下钩子,提起一只水桶,踮着脚尖将水桶里的水倒入跟自己肩膀差不多高的水缸里。两桶水倒完之后,公皙然想要帮陆云轻倒水,陆云轻却摇头说:“哥哥,我自己来。” 公皙然微笑道:“嗯。” 陆云轻挽开袖子,露出细细的胳膊,尽管上山这一路,他挑的两桶水都洒得只剩下半桶,但面对几乎和他一样高水缸,他那瘦小孱弱的身材依然显得捉襟见肘。他用力提起一只水桶,另一只手托住桶底,然后踮起脚尖,艰难的将水桶举过头顶,他的身子颤抖着,好不容易才把水桶架在了水缸的边缘,而就在他几乎要成功的时候,水桶却突然滑落,水洒了陆云轻一身。 陆云轻非常难过,花了大半天时间打上来的半桶水,竟然在最后关头全部洒在了自己身上。他觉得自己十分无能,失落的看着公皙然,几乎要哭出来。 陆云轻小声说道:“哥哥,要不你来帮我把剩下的半桶水倒进去吧。” 公皙然没有同意,而是鼓励他说:“再试一次吧,这次一定可以的,加油!” “我行么?我觉得自己特别没用,什么事都干不好。” “行!我相信你一定可以!” “嗯……那我再试试……” “来吧!这次没问题的!”公皙然把手搭在陆云轻的肩膀说道。 陆云轻将另外一只桶举起,踮起脚尖,将水桶举过头顶,他的脸憋得通红,好不容易才把水桶架在水缸的边缘。 “稳住,拖住底面往里倒。”公皙然轻轻扶着木桶说道。 “嗯。” 陆云轻双手拖住木桶,在公皙然的帮助下,他终于把水桶里的水倒入了水缸,这对于他来说着实不易。 “哈哈!云轻,你真棒!” 陆云轻羞涩的低下头,说道:“多亏哥哥帮我。” “是你自己努力的结果!来!跟我来,你身上都湿透了,先换我的衣服穿吧。”公皙然拉着陆云轻就往自己的房间走去。 “嗯……嗯,谢谢哥哥,哥哥对我真好。” 没过一会儿,陆云轻换上了公皙然的衣服,两人回到庭院,打算把水桶和扁担放回厨房。刚进厨房,正好看到陆云轻的母亲正在准备做晚饭,与昨天见面时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样子完全不同,今天的她身穿艳红纱裙,绣花鞋子,梳洗妆扮,分外精致。 “云轻,你跑哪去了?这一天也没看见你。”陆云轻母亲问道。 “我和公皙哥哥去打水了。” “公皙?小孩儿,你姓公皙?” “是的。” “哦,昨天颜师父跟我提到你,我还以为你姓公呢?呵呵,原来姓公皙啊,没听说过这个姓。对了,也没来的及介绍一下呢,我叫彤云,你叫我云姨就行了。” “云姨好。”公皙然行礼道。 “嗯,你师父说了,让我和云轻先在山上住着,以后我就给你们做做饭,洗洗衣服什么的。” “真的?那太好了!”陆云轻听到这话兴奋不已。 “嗯,咱母子俩也不用逃难了。”彤云蹲下来搂住陆云轻说道。 “嗯!”陆云轻把头贴在彤云身上,高兴的点头。 “小孩儿,哦,不对,公皙小先生,我得感谢你才是,来,过来,给你看个好东西。”彤云招呼公皙然过来。 公皙然好奇的走过来,问道:“什么东西?” 彤云从厨房的角落拿出一个小坛子,放到公皙然面前,“这个,喝过么?” “这是什么?”公皙然问道。 彤云把坛子上的盖子揭开,顿时一股清香扑鼻而来,公皙然面露难色,说道:“这是酒啊。” “嗯,对啊,是酒,叫‘绡什么’,我也没记住,反正你师父说这可是越国的名酒,今天上午他的一个老朋友托人给送来了十坛,说是刚刚酿成的,他给了我一坛,来,我们一起喝点儿。” 公皙然连忙摆手,“不用了,云姨,我没喝过酒,也不会喝。” “没事,没事,你将来肯定要喝酒的,哪有男人不喝酒的?少喝点,没事。” “不行,不行,我真的不会喝。” 彤云没有理睬公皙然,只是自顾自的从灶台上拿下两只碗,在两只碗里面分别倒上一点酒,自己举起一只,一口饮尽。 “啊!真是好酒!好喝!来吧,你就尝一小口,没事的,你师父就喜欢喝酒,而且喝了酒之后,非常有魅力。”彤云脸颊微红。 公皙然听到这话,有些心动,于是举起碗,试探的喝了一小口。 “哇,好辣。” “哈哈!到底是小孩儿,哈哈!算了,给你也是浪费,就这点酒,你和云轻分了吧。”彤云讥笑道。 陆云轻看看公皙然,觉得他呲牙咧嘴的样子非常有趣,就从公皙然手中接过碗来,也喝了一小口。 “哇!辣死人了!” “哈哈!哈哈,是吧,好辣。”公皙然笑着说道。 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哈哈大笑。 ------------ 第一百六十八章 厌恶之人 彤云见公皙然连连推辞,便笑道:“没事,没事,你将来肯定要喝酒的,哪有男人不喝酒的?少喝点,没事。” “不行,不行,我真的不会喝。” 彤云没有理睬公皙然,只是自顾自的从灶台上拿下两只碗,在两只碗里面分别倒上一点酒,自己举起一只,一口饮尽。 “啊!真是好酒!好喝!来吧,你就尝一小口,没事的,你师父就喜欢喝酒,而且喝了酒之后,非常有魅力。”彤云脸颊微红。 公皙然听到这话就有些心动,于是举起碗,试探的喝了一小口。 “哇,好辣。” “哈哈!到底是小孩儿,哈哈!算了,给你也是浪费,就这点酒,你和云轻分了吧。”彤云讥笑道。 陆云轻看看公皙然,觉得他呲牙咧嘴的样子非常有趣,就从公皙然手中接过碗来,也喝了一小口。 “哇!辣死人了!” “哈哈!哈哈,是吧,好辣。”公皙然笑着说道。 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哈哈大笑。 日子如溪水一般,欢腾的流淌,转眼三个月时间过去了,陆云轻每日跟随公皙然打水、读书、采药、习武,虽然不曾正式拜入师门,但也算颜灵御的半个徒弟了。 彤云做菜的手艺很好,人也和善,跟大家相处的很不错,颜师父对她也很关爱。 原本,陆云轻以为日子会一直这么幸福的过下去,谁知深秋的一天,书院却迎来了一个他不喜欢的人,或者说一个令他非常厌恶的人。 那一天,天气清冷,霜华浸染,满山红叶在萧瑟的寒风中战栗不安,陆云轻和公皙然各自挑着满满的两桶水,一路说笑着爬上山顶,还没等二人进入书院,却听见书院里传来一个男人叫骂的声音,而那个声音陆云轻非常熟悉。 “你个下三滥的臭娘们儿!居然跑到山上来了!” “你还有脸骂我?你管过我们娘俩么?整天就知道赌钱!” “快跟我回去!云轻呢!他人呢!” “不!我不跟你回去!我们在这挺好的!” 公皙然和陆云轻来到书院门外,看到几个师兄正趴在院墙上围观,两人挑着水桶走进院内,只见一个衣衫褴褛,头发凌乱的瘦弱男人正抓着彤云的胳膊,做出一副要打人的样子,这人正是陆云轻的父亲。 陆云轻没有理睬男人和彤云,只是默默从他们身边经过,轻车熟路的将水桶里的水倒入水缸。 男人看了好一会儿,才发现从他身边经过的少年正是自己的儿子陆云轻,便冲着陆云轻喊道:“云轻!你过来!跟我回家去!” 陆云轻没有理他,只是默默坐在一边的石阶上,把脸托在膝盖上,呆呆看着他们。 男人见陆云轻不理睬他,便跨步冲到陆云轻面前,一个巴掌甩在陆云轻脸上,骂道:“敢不理你老子!混蛋玩意儿!” 陆云轻捂着脸,瞪大眼睛愤恨的看着男人,却始终不说一句话。 男人提手又要打,公皙然见状,一个箭步冲到陆云轻面前,护住陆云轻。 “你是什么东西!让开!老子教训儿子,天经地义!你管的着么!”男人骂道。 公皙然也不说话,只是坚决的挡在男人面前。 彤云跑过来,一把拽开男人,骂道:“陆风!你个混蛋!三个月前,你把我们母子卖了抵债么?今天怎么还有脸来找我们!” “哼!老子赢了把大的!现在有钱了!”陆风晃着脑袋笑道。 “赌赌赌!就知道赌!你说你!还算个男人么!” “呦呵?你个妓女还好意思说我?!忘了当年是谁把你从青楼里面赎出来的了!”陆风讥讽道。 彤云听到这话,顿时羞愧难当,她看到几个围观的学生开始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脸一下子红到耳根,彤云情绪失控,蹲在地上掩面哭泣。 见到自己的女人当众哭泣,陆风却仿佛打了胜仗一般,笑着继续向众人说道:“这个贱女人,当初她就是个妓女,别看我现在穷,但当年我可是姑苏城有名的小少爷。哼,也不知怎么的,我当初就喜欢上她了,为了她,我跟家里人闹翻脸,断绝了关系,带着她搬到城郊住。哼!贱女人,我一没钱,她就立刻跟别人勾搭上了!水性杨花的贱货!” 彤云仍是蹲在地上痛哭着,她抽噎着,指着陆风说道:“呜呜,陆风!你还有脸说,呜呜,本来,日子好好的,你那时还有点积蓄,你去教书,我做女红,云轻一天天长大,有什么不好?可是你!非要赌!败光了家产,还卖掉我和云轻,你!呜呜!你有什么脸面骂我!” “我为什么赌?!你说为什么?还不是为了让你过得好些?还不是为了给你买些好衣服,好首饰?可是你呢?没等我把输掉的钱赢回来,你就跟别人上床!” 彤云听到这话更是哭得撕心裂肺,她一屁股坐到地上,满面泪水的说道:“等,等你赢回来?呜呜,你!你!我!我要不去跟人睡!云轻就病死了!呜呜!” 陆风听罢,一时语塞,却又接着胡搅蛮缠道:“我……我总能赢回来的!哼!反正用不着你去卖!反正你就是本性难改!反正你就是贱!” “呜呜!我是贱!你休了我吧!呜呜,反正我已经这样了,你还来找我干什么?!” “废话!休不休你是我说了算,你既然还是我媳妇,就得跟我回家去!还有云轻,快跟我走!”陆风嚷道。 彤云呜咽道:“呜呜,我不走!我不走!” 两人争吵着,陆风咄咄逼人,彤云痛哭流涕,而坐在一旁的陆云轻却始终一言不发,只是面无表情的看着二人。 这时,一个声音从后院传来。 “都读书去!” 众学生寻着声音一看,才发现是师父来了,便纷纷跑开了。 颜灵御从后院缓缓走来,他站到陆风面前,面对着矮小瘦弱的陆风,壮硕的颜灵御就如同山峰一样屹然挺立。 “你叫陆风?” “哼,正是,你是什么人?”陆风不服气的反问道。 “颜灵御,是这书院的主人。” “呦呵,主人?哼!神气什么?藏匿别人老婆,看我不去官府告发你!” “三个月前,彤云和云轻逃难到我这儿,我好心收留,怎么成了藏匿别人的老婆?” “我不管!反正我媳妇和儿子丢了三个月,现在在你这找到了,你跟我去官府走一趟!”陆风说着,出手想要抓颜灵御的袖子。 颜灵御身子一闪,躲过陆风,接着顺势一推,轻而易举将陆风放倒在地。颜灵御摇了摇头,拉起陆风问道:“陆风,我问你个问题,你是怎么找到这儿来的?” “我……”陆风一时语塞,支吾一番之后突然挺着腰杆嚷道:“那你别管!反正我就是找着了,走!你跟我去官府!我要告发你!” “无耻之徒!”颜灵御突然厉声呵斥陆风,吓了陆风一跳,陆风战战兢兢的看着颜灵御,心中甚是慌张。 颜灵御指着陆风说道:“怕是彤云娘俩被你卖了之后,二人在这附近逃掉,买主丢了人,又威胁你去找人,你这才找过来的吧!” “我……我……哼!是又怎样!我的媳妇!我的儿子!我想卖就卖!”陆风无耻的说道。 沉默片刻,颜灵御突然问道:“你父亲可是叫做陆渊?” 听到这话,陆风大吃一惊,问道:“你?你认识那个老东西?” 颜灵御摇了摇头,叹气道:“哎,陆风啊,你怎么成了如今这幅模样。” 陆风心头一颤,满面狐疑的看着颜灵御,不解的问道:“你?你这话什么意思?” 颜灵御叹气道:“当年我兄弟三人曾在姑苏游历,与你父亲——陆渊,交情甚好,你出生之时,我还曾去恭贺陆兄,谁知今日,你却成了这幅模样?” 听到这番渊源,陆风惊讶万分。 颜灵御顿了顿,接着说:“陆兄待我等如兄弟一般,他为人坦荡,颇有君子之风,却又怎能料想家门不幸,竟然出了你这样的败类!” “呸!”陆风愤怒的唾了一口,接着骂道:“老东西!他哪里君子了!当年我与云儿私定终身,我跟他说了之后,他气得揍了我好几顿!揍就揍吧!那也不行!他就是不同意,他就是看不起云儿!我!我……我就是要跟云儿在一起!哼!我怎么就没把他气死!老东西!” 彤云听到这话,突然抬起头,满面泪水的看着陆风,眼中流露出疼爱之情。 “你怎么知道你没把他气死?”颜灵御摇了摇头,又接着问道:“之后,你与你父亲大闹一番,断绝了关系,离家而去,对么?” “哼!你都知道,是么!”陆风愤恨的说道。 “是的,我都知道。” “你离家之后,陆兄大病一场,是我赶去救治,大病虽然治好,心病却难以痊愈,此后他身体每况愈下,数年便撒手人寰。” “哼。”陆风扭头哼道。 “你并不知道,后来陆兄其实想通了,想让你回家去,但他过于在乎颜面,竟然始终不愿开口,而你也跟他一样,死活不肯再回一次家,最后直到他去世,你父子都不曾再见一面,哎,人生苦短,又何必执拗?” “还不都是他的错?如果,如果后来那几年他派人来找我,让我带着云儿回去,我是会回家的,就算她还是不能接受云儿,至少,至少他去世的时候我会回去看他最后一眼……”陆风有些难过的低声说道。 此时,彤云突然泪崩,她站起来一把抱住陆风,痛哭不止。 陆风也抱住彤云,眼角留出眼泪。 “陆风,我跟你回家吧,以后别赌了,行么?” “云儿,我……我不赌了……咱们好好过日子,我会好好养活你们母子的。” “嗯!”彤云用力的点头道。 “只是……只是我在姑苏欠下太多赌债,咱们的宅子已经被人占了,恐怕我们是回不去了。” 颜灵御说道:“我有一个哥哥,住在离此不远的义阳村,你们若是想重新开始,可以去找他,他会安排你们的生活。” “当真?”陆风激动的问道。 “嗯,当真,我会篆刻信简,你带着去见他便是,看在你父亲的份上,他绝不会亏待你们,只是,你们安顿之后,记得给陆大哥上一炷香。” “嗯……”陆风默默点头道。 彤云抹了把眼泪,走到陆云轻面前,拉起陆云轻的手,说道:“云轻,咱们走吧。” “我不走。” 陆风也说道:“云轻,我以后不赌了,走吧,我会好好带你们母子的。” “我不走。” 彤云蹲下来,看着陆云轻说道:“云轻,走吧,我们一家人重新开始吧。” “我不走。” 陆云轻嘴里重复着这句话,脸上始终没有表情。 颜灵御觉得陆云轻可怜,便说道:“如果想要留下的话,我可以收你为徒。” “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没等其他人反应过来,陆云轻已经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向颜灵御叩拜。 颜灵御也被陆云轻这突然的一拜惊到,但转瞬,他十分高兴的说道:“好,很好,是个好苗子,今日起,我收你为徒,你就先跟着然儿吧。” “谢师父!”陆云轻叩谢道。 公皙然也十分高兴,拉起陆云轻,说道:“师弟!” “师兄!”陆云轻开心的叫道。 彤云对自己的儿子依依不舍,扑过去搂住陆云轻大哭起来,陆风则是赶忙向颜灵御致谢,“多谢颜师父,犬子就有劳颜师父调教了,只不过……只不过我身无分文……学费我难以支付啊……” 颜灵御摆了摆手,严肃的对陆风说道:“云轻与我颇有缘分,这个徒弟我收下了,但你切不可向任何人透露我收云轻为徒的事情。” “知道了,知道了,谢谢颜师父!” 颜灵御摸出一些银两,交予陆风,嘱咐道:“这些盘缠足够你们在义阳村安身,从此不可肆意妄为,愿你迷途知返,浪子回头。” “谢谢颜师父!谢谢!” ------------ 第一百六十九章 恶习难改 随后,陆风和彤云二人下山去往义阳村,陆云轻则留下来跟随颜灵御求学。 次日,陆云轻一早起床,准备跟着公皙然下山打水,他们二人刚在厨房收拾好扁担和水桶,却听见外面师兄们正在探讨。 “知道么?最后那个小孩儿留下了。” “是啊,他妈是妓女呀!” “哈哈,可不是么,而且他爹是个赌徒,师父怎么能收这样的徒弟?他们家交得起学费么?咱们这儿不是富贵人家的孩子可读不起呢!哼,我才不要跟这样的孩子做师兄弟!他看着就让人觉得恶心。” “就是!就是!说来也真是奇怪了,真不知道师父怎么想的,那家伙就像只虫子一样。” “哈哈!就是就是!你说得对!像虫子一样!真是恶心死了,咱们不要理他!” “可不是么!那个公皙然也是有病,还天天带着他,以后咱们也不要跟公皙然走太近了,省的沾染一身虫臭!” “哈哈!是啊!是啊!” 公皙然拉着陆云轻,低声道:“别理他们。” 陆云轻没有说话,脸上也没有表情,只是默默的点了点头,二人挑着水桶走出厨房,却与几个师兄撞了个正着,陆云轻不敢抬头,快步跟着公皙然离开,但身后的师兄们仍然窃窃私语,指指点点。 二人照常打水,回来时已经又近黄昏。 晚饭时,公皙然没有见到陆云轻,他仍能听到饭桌上师兄们在嘲笑陆云轻,于是他随便吃了两口,就默默离开了食堂。 公皙然走出院门,沿着下山的石阶走了几十步,来到路旁悬空的平台,果然,陆云轻就坐在悬崖边上。 公皙然默默走到陆云轻身边,靠着陆云轻坐下,然后,他拿出一块干饼递给陆云轻,他没有说话,只是温柔的看着陆云轻。 陆云轻抬起头,抿着嘴,想说些什么却又开不了口,心中有很多苦楚,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公皙然只是侧着脸看着他,始终微微笑着。 突然,陆云轻突然鼻子一酸,哭出声来,“师兄,呜呜。” 公皙然一把抱住陆云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吃点东西吧,好么?” “好……呜呜……好……” 然后陆云轻抓起干饼,狼吞虎咽起来,公皙然轻抚他的后背,说道:“慢点吃,别噎着了。” “嗯!呜呜!嗯!”陆云轻一边嚼着饼,一边抽噎着点头。 天色渐渐黑了,山顶的秋夜格外清冷,陆云轻不禁打了个寒颤,公皙然紧紧靠住陆云轻,好让他暖和一些。 “公皙师兄,我觉得其他师兄说的对,我也觉得自己像虫子一样。” “怎么能这么说呢?我觉得云轻很可爱。” “师兄,你不用安慰我了,我出身卑微,身体瘦弱,也没什么才学,跟师兄们比起来,简直就像一只可憎的小虫。” “我不这么觉得,我觉得你心地善良,是个难得的好孩子。”公皙然摸了摸陆云轻的头。 “我,我确实十分卑贱,我有自知之明,师兄,以后你不要再带着我了,他们会连你一起嫌弃的。” “才不呢!随他们便,我会一直带着你,毕竟我是你师兄呀!”公皙然言辞坚定。 “师兄……你,你不会嫌弃我这只丑陋的小虫子么?”陆云轻自卑的问道。 公皙然两手捂住陆云轻的两颊,把他转过头来与自己面对面,然后笑着说道:“哪里丑了?多俊俏的小孩儿呀,哈哈。” 陆云轻刚被公皙然逗乐,却又伤心的说道:“师兄,我……” “嘘……”公皙然突然嘘了一声。 陆云轻奇怪的低声问道:“师兄,怎么了?” “看!看那!”公皙然指着不远处的峭壁上的一片草木说道。 “怎么了?那有什么?”陆云轻看了半天也没有发现任何异样。 “等一下。” 公皙然说罢,站起身来随手在地上捡起一块小石子,然后朝那片草木扔去。 顿时,草木之中无数金灿灿的星火腾空而起,萦绕着变幻莫测的轨迹,在空中勾勒出绚丽斑斓的图案,这些星火如同梦境的微光,在二人周围久久环绕。 “云轻,看啊,萤火虫,真美啊!”公皙然拉着陆云轻的手感叹道。 “嗯!好美啊!”陆云轻也不禁赞叹道。 公皙然看着陆云轻坚定的说道:“如果一定要说你是虫子的话,那么我觉得你是美丽的萤火虫,在黑夜里照亮天空的萤火虫。” “师兄……” 陆云轻的眼角湿润了,寒夜的冷风渗入骨髓,但公皙然的体温却温暖了他的心,萤火飞舞,与天空的星河交相呼应,仿佛灵动的星辰点亮了人生的路。 虽然公皙然百般呵护,但在师门中,陆云轻始终是被人瞧不起的学生,他身材瘦小,弱不禁风,卑微的身世更是惹人耻笑。他时常被人欺负,但每次被欺负的时候,他都会忍辱负重,从来不会反抗。 可能正是因为这些原因,陆云轻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学习上,他从不玩耍,即便是别人都在休息的时候,他依然在拼命学习。他不仅努力,而且十分聪慧,时常举一反三、触类旁通。颜灵御非常喜欢这个学生,所以也会尽可能多的传授本领给他。 时光飞逝,一转眼五年过去了。陆云轻主修医术,已经小有成绩。此外,颜灵御还传授了陆云轻一些基本的武学和兵法,对于这些内容,陆云轻也同样如饥似渴,照单全收。 这天,陆云轻来到藏书阁,踩着梯子从书架的最上层取下了一卷药典。虽然这卷药典的内容十分高深,远非他这个阶段所应该接触,但除了这些高深的药典,其余药典他都已经记得滚瓜烂熟,为了学到更多的东西,他想要试着读一读。 读了一会儿,他突然发现其中有一段,讲了一种草药的毒性。 这种草药名叫薄茴,一般外用,可以治疗跌打损伤,是一种山林里随处可见的药材。前段时间,陆云轻不小心扭伤了脚,公皙然就是用薄茴帮他外敷的。但关于薄茴的用法,药典中却还有记载,如果将薄茴点燃就会产生毒性,可短时间内致人昏迷。 看到这些,陆云轻不禁感叹,药材的性状竟然如此多样,同一种药材,换个用法,就会产生如此之大的区别。 惊叹之余,陆云轻听到师父在身后喊他。 “云轻,你过来。” “师父!”陆云轻赶忙放下书卷,起身行礼。 颜灵御点了点头,说道:“你跟随我学医已经五年时间了,虽然时间不长,但你十分努力,医术也算小有所成。眼下有件差事需要你下山去办,也算是一次考试吧。” “考试?”陆云轻竟有些莫名兴奋。 “嗯,义阳村有人得了怪病,村中娰长老请我下山医治,但我有事脱不开身,你代我前往吧。正好,五年时间了,你从不曾下过山,也可趁此机会去看看你的父母。” “徒儿遵命。” “好,今天休整一下,明日出发吧。”颜灵御说着,从怀中取出一些钱财交到陆云轻手中,“这些钱财拿着路上用。” 陆云轻接过钱,说道:“师父,我今日就可以出发。” “也好,随你吧。” 于是,陆云轻稍作准备,就独自下山去了。 陆云轻到达义阳村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义阳村里家家户户灯火通明,炊烟袅袅。 陆云轻心想,时间已晚,不如先去探望父母,次日再到娰长老家报到。 于是,他来到一家屠户门前,买了一块肥肉,顺便问屠户:“请问,陆风家在哪?” 屠户一听到陆风这个名字,顿时满脸鄙夷,嗤之以鼻道:“哼,你说的是那个赌鬼么?他欠你钱啦?” 陆云轻心中一颤,支吾道:“不……没……没有……” “呵,那你找他干什么?真不知道长老怎么想的,竟然让这样的人在村里落户。” “他……他还在赌么?” “哼,除了赌,那个败类还能干什么?” “哦,哦……原来是这样啊……” “那儿。”屠户将肥肉递给陆云轻,顺便向村西边一指,说道:“他就住那边,最破的那户就是。” “谢谢,谢谢……” 陆云轻接过肥肉,付了钱之后,逃一般的跑掉了。 按照屠户指的方向走了没多远,陆云轻果然看到一处破败不堪的住户,这是一个小土院,里面有一间极其简陋的土屋,就连房顶的茅草都残缺不堪。陆云轻走到门前,刚要敲门,才看见腐朽的木门已经从中间断裂,露出巨大的缝隙。透过缝隙,陆云轻看家屋子里面一片残破,除了一块草席,几乎家徒四壁。 陆云轻轻轻的敲了敲门,没有任何回应。他感到一阵失落,转身准备离开,就在他刚刚转过身子的时候,却看到自己的父亲正站在院子里,那肮脏邋遢的样子仍和当年一模一样。 “你是……云?云轻?”陆风似乎有些不敢相认。 陆云轻有些激动,毕竟五年没有相见,此时再见到父亲多少有些激动,他急忙点头道:“父亲,我是云轻。” 陆风兴奋的走上前去,一把搂住陆云轻,笑道:“哈哈,云轻都长这么大了!这都多少年了?得有三四年了吧?” “五年了……父亲。” “哦?!都五年了?哈哈!时间真快呀!快快,进屋说!” 陆风一推门,那扇破门就晃晃悠悠的打开了,陆风大摇大摆的走进屋子,然后就往草席上一躺。 “父亲吃饭了么?我买了一块肉,要不我做饭给父亲吃吧。” “好!好!快做饭吧,别说,我还真是快饿死了!” 陆云轻点了点头,开始生火,他一边收拾,一边问道:“父亲,我娘呢?” “嗯……你娘她……嗯……”陆风支吾了一会儿,才说道:“你娘她回娘家去了。” “娘家?我娘不是父亲从……”陆云轻话没说完,也没法再说了。 陆风恍然大悟,慌忙改口道:“你娘又跑了!可恶的臭婊子又跟人跑了!我是怕你伤心才不敢跟你说实话的!” “是……是么?她跑去哪里了?” “哼!我哪知道!”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啊?” “就前几天!可恶!” “那父亲去找了么?” “找什么找!我才不去找呢!她死了才好呢!行了行了!你别问了!大人的事儿,小孩儿瞎操什么心!”陆风气急败坏的嚷道。 “父亲,您是不是还在……” “还在什么?!”陆风一脸怒气的看着陆云轻。 “没什么……”陆云轻忧郁的低下头,没再说什么。 吃过饭后,天黑了下来,陆风躺在草席上,没过多久就睡着了。 陆云轻侧躺在另一边,泪水悄无声息的从眼角滑落。 夜半,陆风突然坐起身来,他轻声的喊道:“云轻,云轻,睡了么?” 陆云轻没有回应。 于是,陆风蹑手蹑脚的来到门前,轻轻拉开房门,尽管他已经很小心了,但残破的木门还是发出了吱吱呀呀的声音。陆风担心这声音惊醒陆云轻,又倚在门边轻声喊道:“云轻,云轻。” 陆云轻依然没有回应,陆风自顾自点了点头,然后离开了土屋。 陆风趁着夜色离开了村子,然后向着西边的山林里走去。他摸着黑走过了村西的坟山,接着又走了一个时辰,终于在山坳里面看到了一处灯火。 只见一个彪形大汉正在那里等他。 大汉见到陆风,便呵斥道:“怎么这么晚才来!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哼!你再晚一会儿出现,我可就要杀你老婆了!” “我哪敢不来啊?!家里有点事儿,来晚了,呵呵,来晚了……”陆风害怕的说道。 “哼!陆风!”大汉一把就将他揪了起来,“你要是敢跟我们耍花招,我一定让你生不如死!” “不敢!不敢!我老实得很!老实得很……嗯……我想见见我老婆……” “哼!跟我过来!” “好,好……” 陆风跟着大汉走进了旁边的一个山洞里,在他们身后,一个瘦小的身影悄无声息的跟了过来,猫着腰躲进了洞口。 ------------ 第一百七十章 瘟疫之源 山洞里面有十几个人,这些人相貌粗鄙,各个佩戴兵器,一看就是一窝土匪。刚才那个彪形大汉显然是这伙土匪的头头。 大汉冲着手下一招手,那伙土匪便从山洞里面拖出了一个衣衫不整的女人,那女人不是别人,正是陆云轻的母亲——彤云。 彤云被蹂躏的奄奄一息,她少气无力的看着陆风,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陆风却低着头,不敢看彤云。 大汉笑道:“哈哈,陆风啊陆风,你可真不是个东西,也不知道这个小美人当初是怎么看上你的!哈哈!” 众土匪一阵哈哈大笑。 陆风羞愧的不敢抬头,只是低声说道:“云儿……你再坚持几天,我就快成功了……” 谁知听到这话,彤云竟突然愤怒起来,她直起身子朝着陆风狠狠啐了一口,骂道:“陆风!你个无耻败类!” “云儿……我……也是为了救你才不得已而为之啊……” “放屁!你自己说!你这是第几次拿我抵赌债了!?你说啊!说啊!” 陆风无话可说,只能低头沉默。 彤云哭了起来,她一边哭,一边骂道:“呜呜,你,你跟土匪赌钱,输了就拿我抵债!呜呜,他们玷污我,**我,我都忍了,我命苦,上辈子欠你的。但村民们有什么错?!他们都是好人啊!当初是他们好心收留我们的啊!给我们粮吃,给我们衣穿,还分给我们地种!他们把我俩当成自己人!这样的好人,你怎么忍心出卖他们啊!” “我……我……我没办法!我欠的债太多了,如果不出卖村民,咱们俩就都没命了……” “我宁愿去死!”彤云说罢,猛然起身去抢大汉腰间的短刀,想要自杀。 那大汉一脚将彤云踹翻在地,恶狠狠骂道:“哼!臭娘们儿!想死可没那么容易!” 陆风赶忙爬到彤云身边,抱住彤云流下泪来。 彤云一把推开陆风,蜷缩在地上,痛哭流涕,“你滚开,我再也不想见到你了!滚……呜呜……滚……” 大汉笑道:“听到没,小美人不想再见你了,哈哈,赶紧滚回去办事!三天之内要是还不能洗劫村子,我就先去杀了你!把你扔进水井里!哈哈!” 陆风跪着求饶道:“不行啊!三天时间真的不够啊!我已经在所有的水源里都埋上动物尸体了,现在已经陆续有人生病了!但瘟疫爆发恐怕还需要一些时间啊,最少十天!” “我管不着!这三天里,你是投毒也好,暗杀也罢,只要到时候村中还有力量反抗,我就只杀你一人!当然了,事情要是办好了,洗劫之后也少不了你的好处!哼哼。” “我……我知道了……” 这时,山洞里突然泛起一股奇怪的味道,这味道越来越浓,竟令人感到一些迷醉。大汉眯了眯眼睛,感到一阵晕眩,他以为自己是困倦了,打了个哈欠想要精神精神,谁知这一大口气吸进去,竟更加迷糊了,他晃悠了两下,险些摔倒在地。 大汉一回身,这才发现手下们已经纷纷躺倒在地昏迷不醒。大汉大吃一惊,意识到定是有人放毒,他刚想拔出刀来,却发现手脚已经不听使唤了,他跌倒在地,只能干睁着眼睛,一动也动弹不得。 片刻之后,山洞里的奇怪味道渐渐消散了,洞口的火光映出一个瘦小的人影来。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陆云轻,原来是他从附近收集了一些薄茴,点燃之后扔进山洞中,迷倒了这些人。 陆云轻走进山洞,跨过昏倒在地的陆风,径直向彤云走去,他跪在地上,抱起彤云,轻轻的拍打着彤云的脸颊。彤云的眼皮颤抖着,好不容易才睁开眼睛,彤云看着陆云轻,迷迷糊糊露出一丝笑容,轻声道:“云轻……” 随即,彤云又昏迷了过去。 陆云轻将彤云缓缓放在地上,然后站起身向那些横七竖八躺倒在地上的土匪走去。他从一个土匪身上拔出一支短剑,抵在了那个土匪的胸前,土匪昏迷着,甚至打起了呼噜,根本不知道自己已经命悬一线。 陆云轻大口喘着粗气,心口怦怦狂跳,他握着短剑,一会儿将短剑竖起,一会儿又将短剑横在土匪颈前,他不停的比划着,就是迟迟无法下手。 过了很长时间,他终于横下心来,咬紧牙关,用身子压住短剑狠狠插进了土匪的胸口。那土匪猛然睁开眼睛,恶狠狠瞪了陆云轻一眼,土匪嘴里吐出鲜血,发出模糊不清的呻吟声,很快就死掉了。 看着这具刚刚死去的尸体,陆云轻的呼吸反倒渐渐平复下来,他拔出短剑,喘息着走向另一个土匪。接下来,他一剑又一剑,将这些玷污了自己母亲的土匪逐个杀掉,他的脸上甚至露出笑容,心里莫名感到一阵快乐。 最后,他来到那个彪形大汉面前,举起短剑,准备像之前那样将其杀死。而就在短剑即将落下的时候,那大汉竟突然睁开眼睛,挥手就是一拳,硕大的拳头狠狠砸在陆云轻脸上。陆云轻被这一拳打飞了出去,在地上滚了好几个跟头,正好倒在彤云身边。 大汉晃晃悠悠的站起身,拔出腰间的短刀,一步一颤向陆云轻走来。陆云轻被刚才那一拳打得迷迷糊糊,一时回不过神来,眼看大汉已经提着短刀来到了面前,却根本无力起身反抗。 “可恶的混蛋!我要……把你碎尸万段!” 大汉大骂一声,挥刀向陆云轻砍去,陆云轻根本来不解躲闪,就在这时,只见彤云突然扑向陆云轻,在紧要关头用自己的生命替儿子挡下了这一刀。 一滩鲜血瞬时飞溅在岩壁上,陆云轻大吼一声,一剑捅穿了大汉的心脏。大汉挣扎了几下,很快就停止了呼吸。 彤云胸前鲜血直流,她轻轻抚摸着陆云轻的脸,强忍痛苦说道:“云轻,十二岁了……都是个小大人了……” 陆云轻拼命的点头,却呜咽着什么也说不出口。 “云轻……长大了……娘……娘很高兴……” 说完这句话,彤云带着一丝微笑,离开了人世。 “娘!” 陆云轻紧紧抱着彤云仰头大哭,悲痛的哭声在山洞里久久回荡。 良久,陆云轻的眼泪流干了,他擦了擦红肿的眼睛,放下了怀里的母亲。然后,他拔出插在大汉身上的短剑,缓缓走向陆风。 陆云轻踢了踢陆风,陆风这才苏醒过来,他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却被眼前的一片狼藉吓了一跳,弥散的血腥气味和遍地死人吓得他屁滚尿流。 惊恐之余,他看到陆云轻正站在眼前,“云轻,这……这……这是怎么回事啊?” 陆云轻没有回答,而是冷冷的问道:“你还有什么要说么?” “嗯?你什么意思?”陆风看着陆云轻手中沾满鲜血的短剑,感到一丝寒意,他惊慌的往后爬了几步,指着陆云轻骂道:“你个混账玩意儿!你要干嘛?!” 陆云轻跟上前去,将短剑抵在陆风心口,什么话都没有说。 陆风这下彻底害怕了,他慌乱的求饶道:“云轻啊!你……你别冲动!一切都不是你想的那个样子!我……我……你娘她……她……” 陆风话没说完,却感到心口一阵剧痛,他大叫一声,喷出一口鲜血来。只见陆云轻已经将那把短剑深深插入了他的心脏。 鲜血顺着剑锋往外滴淌,陆风的视野越来越模糊,最后,他只看到陆云轻背起彤云离开了山洞,他想呼救,却根本发不出声来,慢慢的,慢慢的,他的意识彻底消失了。 陆云轻背着彤云离开了山洞。没过多久,天亮了,天空布满乌云,始终灰蒙蒙的一片。之后,小雨淅淅沥沥的下了起来。陆云轻将彤云背到义阳村西边的坟山上,淋着小雨,他挖出了一座坟墓,然后将彤云的尸体埋了进去。他从荒地上搬来一块岩石,插在母亲的坟前,并在上面刻下了几个字——“慈母萧彤云之墓”。 埋葬完母亲之后,他伫立在坟前一动不动,雨水彻底浇透了他的衣物。这时,从义阳村来了一群人,原来是娰长老来迎他了。他最后转身看了一眼母亲的坟墓,便跟着娰长老到义阳村治疗瘟疫去了。 夏天的天气说变就变,刚刚还艳阳高照,立马就黑云压城,暴雨如注。萧摄看着外面的大雨,感叹道:“好大的雨啊,只不过这种天气最容易滋生瘟疫,师兄一定要格外注意。” 公皙然点头道:“是的,防疫是夏季的重点工作,这几日我还须命人下发防疫的药材给城中的百姓。” “嗯,遇到严重的病患一定要及时隔离开,不然后果会更加严重。” “这个就难办了,毕竟谁也不愿意看到自己家的病人无缘无故就被关押起来。” “那你也必须狠心去做。在越国,夏天的时候只要有人感染疫病,我都会立即将其关押,能治好就放回去,治不好就必须让他死在牢里。” “哎,你这样做也未免太过残忍了。” “什么残忍?一时心软只会让更多人遭殃!当年在义阳村治疗瘟疫的时候,还有那次,师父收留难民的时候,如果不是我及时毒死那些严重的病患,阻止疫情蔓延,只怕那些无知的人一个也活不下来!” “可是你这种做法又怎能令人信服呢?大家都把你当索命的阎罗看待。” “别人怎么看是别人的事,我怎么做事我的事。如果我对那些严重的病患说,你们快死了,为了不传染更多的人,你们就服毒自尽吧。那些人会按我说的做么?不可能!人都是自私的!哪怕是为了自己万分之一的希望,也愿意搭上一万个人的性命!” 公皙然笑了笑,摇头说道:“我说不过你,但当时你也犯不着给姬师弟下毒吧。” “我只不过是想威胁他一下,没打算要他的性命。我不想让师父知道我毒杀病患的事情,毕竟我这种理论恐怕没有人会理解的。” “是的,你这种理论跟医者救死扶伤的济世之心是完全相悖的,所以你也不要埋怨师父,师父对你的责罚并不算重。” “不!师父从不曾责罚我,他对我的理论是理解的,是完全赞同的!” “哦?”公皙然疑惑的看着萧摄。 “当年我对姬师弟下毒的事情败露之后,师父就把我关进了禁山,师兄弟们都鄙视我,但他们根本不知道,其实我才是第一个有资格进入禁山的人!” “资格?” “正是!禁山里面是什么样子?呵呵,恐怕除了我,同门之中就再无人知晓了。那并非囚禁之地,而是封存之地!禁山之中一共四只巨大书柜,里面封存着师父多年来收集的各类典籍,分别是医典、工学、兵法、政略,所有典籍都是传世珍品!世间难得一见!现在想想,我总觉得师父封存的典籍和越女山中的智慧有些渊源,但我也不能确信。” “哦?竟然这般神奇。” “是啊!师父打开了封存医典的书柜,他对我说,我可以随意阅读医典,但除此之外,其他任何书籍都不许查看。我当时就痴迷了,这些医典中记载的内容是我从来都没有学过的,与之相比,当时我所掌握的医术简直就是些皮毛罢了。” “我沉浸其中,整日如饥似渴的读书。禁山里每日会送来一餐,但即便如此,我还时常沉浸其中忘记吃饭。师父每十天为我解一次惑,每次只有半个时辰,所以我必须将所有的疑惑都一口气问个清楚。” “一年后,我把一柜子书都背的滚瓜烂熟,该问的东西也全问了,我跃跃欲试,急切的想要把自己所学的东西实践出来。终于有一天,师父找到了我,他说他已经教不了我了,而我也可以下山了。代价是他必须将我逐出师门,从此,我与他老人家不再有半点瓜葛,而我也不得再踏入鸢灵山半步。” “我痛哭流涕,苦苦哀求师父收回成命,可师父却无比决绝。最后,我只能向师父狠狠扣了十个响头,当我抬起头的时候,师父已经离开了。地上只放着一枚锦囊和一张布条,布条上写着一句话——‘生无所求之时,方可打开锦囊’。” 萧摄从怀中取出一枚锦囊,摩挲着上面的缝线,说道:“从此,原来的那个陆云轻死了,我更名为萧摄,永远离开了鸢灵山。” 这时,外面的大雨停了,天边画出一条绚丽的彩虹,萧摄走到屋檐下,看着彩虹说道:“师兄,吹一下那首《涿鹿》吧,想听了。” ------------ 第一百七十一章 初春 一曲涿鹿,道尽天下英雄事。 夏去冬来,人间沧桑又一春。 转眼便是新的一年,大地上又开满了绚烂的野花,春耕之后,吴王便开始了北上会盟的计划。 这天上午,吴王召集朝廷要臣议事。吴王心情甚好,对群臣说道:“今年春耕祭天,占卜得来大吉之象,本王决定,即日北上会盟,以正霸主之名。” 群臣急忙行礼,异口同声赞许道:“大王圣明。” 吴王哈哈大笑,示意众臣平身。 张循直起身子,暗暗叹了口气。对于北上会盟这件事情,张循和公皙然的态度是一致的,他们都不赞同此时北上。毕竟距离战胜齐国还不足两年时间,吴国根本没有从那场大战中恢复过来。如今吴国虽然表面强盛,但实际上兵力短缺,经济吃紧,根本不具备北上会盟的条件。 此前,公皙然和张循曾一同找到吴王阐明利害关系,希望吴王能暂时搁置北上的计划,却遭到了吴王的严厉拒绝。二人反复恳求,却始终无果,因此,今日二人也只能保持沉默。 吴王继续说道:“本王已经请命天子,并邀约诸侯各国,定于五月初一在黄池会盟。届时,出动三万精锐,由张将军亲自率领,定要彰显风采!扬我国威!” 听到这话,张循头皮一麻,几乎震惊失色。虽然他无力阻止吴王北上会盟,但关于会盟的兵力,他一早就跟吴王沟通过了,此前一直说的都是出兵一万五千人,怎么今天突然就变成三万人了?吴国现在的常备兵力不过三万出头,如果此次会盟带走三万精锐,无异于倾巢而出,城里只能留些老弱病残,一旦外敌来袭,姑苏必然失守。 他忍了良久,还是咬了咬牙,上前一步说道:“大王,臣有话要讲。” 吴王眉宇一紧,面露怒色,瞪着张循点了点头,“说吧。” “大王,我军兵强马壮,将士各个勇猛无敌,此次会盟并无征战之忧,何须出动三万人?臣认为一万五千人足以彰显我军气势,人数过多反倒可能让人觉得我们没有底气。” 吴王笑着摇头道:“张将军此言差矣,虽然我国已有霸主之实,但若要获得这霸主之名,除了天子应允,恐怕还须晋国答应才行。晋国乃是当今天下最强大的诸侯之一,而且资历深甚,它可曾经是华夏大地上的第二位霸主。如果不在会盟之时充分展现我军实力,只怕其他诸侯难以臣服啊,呵呵。” “可是大王,兵在于精而不在于多啊。” “你说的是打仗,这次会盟并非攻伐,而是邦交。天子见到我国兵强马壮、军力强盛,才会认为我国有能力匡扶周室,进而允诺我为霸主。诸侯们也只有见到我们的强大军力,才会心生忌惮,从此再不敢与我吴国为敌。呵呵,如此一来,不战而屈人之兵,难道不是上策么!?” 张循见旁敲侧击没有效果,便斗胆说道:“不过……臣担心此次精锐尽出,姑苏防备可能会有些空虚,只怕外敌突然来袭啊……” “外敌?哈哈!哈哈!哪来的外敌?十多年来,本王荡平楚、越、陈、鲁,打得他们心服口服,甘愿附庸。如今本王挥师北上,值此霸业将成之际,谁敢造次?!” “大王明鉴,只是俗话说,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啊……” “那又如何?本王此行会留下太子镇守姑苏,如果谁敢趁机偷袭,就动员预备兵力,瞬时就是十万大军!之后,待本王回师之时,便是那贼人灭国之日!” 张循见吴王态度决绝,知道再坚持下去也没有任何意义,只得行礼赞美道:“大王圣明!” 众臣也纷纷行礼:“大王圣明!” 议会之后,张循心中郁闷,便来到公皙然住处诉苦。 “公皙兄,你说我能不着急么?三万人?三万人都带出去,城里面就空了!还说没有外敌?楚、越、陈、鲁,哪个不虎视眈眈?这要真是打过来,我们拿什么防御?!最可气的是动员十万大军?开什么玩笑?!难道大街上随便拉来一个老妪,扔给她一把烧火棍,这就算一个士兵了么?!” 公皙然却微微一笑,说道:“小循,你比以前圆滑了。” “哎。”张循无奈的摇了摇头,“我能怎么办?当堂跟大王吵起来?那样他更不会接纳我的意见,说不定还会把我关押起来。真到了那个时候,谁来指挥部队?谁来随机应变?我已经尽力了,该说的都说了,该提醒的都提醒了。哎,接下来,我也只能在这盘死局里面尽力寻求生路了。” “是啊,尽力求生吧。” 与此同时,会稽城里,越王的议会还未结束。 范蠡捋着胡子笑道:“哈哈,夫差可真是自寻死路啊。本来他计划率领一万五千人前往黄池,但听说晋王会率领两万人前往,他就一下子把北上会盟的兵力提升到了三万人。如此一来,姑苏就是一座空城了!” 越王点头道:“呵呵,如此甚好!甚好!” “大王,此次会盟您不必前往,由我和姬将军前去即可。” 越王有些迟疑,“只是夫差要求我亲自前去,届时,如果我不到场,是否会引起夫差的怀疑?” “呵呵,任由他怀疑去吧,这次我们就要报十年之仇了!从此再没有假意臣服的机会和必要了,所以,这一战我们必须攻克姑苏!” “好!集结兵力,待夫差黄池会盟之时,攻克姑苏!” 议会结束后,姬政的内心有些凌乱,不知为何,对于即将到来的大事,他总感到一阵莫名的不安。 这时,他突然看到霜荼正在不远处的花圃中赏花。霜荼穿着华丽衣裙,发髻精致盘起,显得格外美丽,只是那冷若冰霜的脸上始终没有一丝笑容。几个丫鬟半步不离的伺候着,她们叽叽喳喳,不时发出银铃般的笑声。 姬政转身离开,刚走出几步,却听到霜荼在后面喊道:“姬政哥!” 姬政缓缓转过身子,走上前向霜荼行礼道:“公主殿下。” 虽然已经一年多的时间了,但对于这个称呼,霜荼似乎还是有些不适应,她迷茫了片刻,才点头说道:“姬大将军,请起。” 姬政起身,问道:“公主有何吩咐?” “我……”霜荼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摇头道:“没……没什么事情,就是……嗯……就是,好久没见到……姬政哥了。” 霜荼的失语症还没有完全康复,虽然已经可以说话,但语句仍然有些不连贯。这一年来,姬政始终躲着她,可能是因为除夕那晚拒绝张循将她带走而感到愧疚。但实际上,霜荼心里十分明白,姬政也是无奈之举,因此,她并不怨恨姬政。 “公主的病情好了很多。” 霜荼点了点头,说道:“是……是的,萧……将军,每日给我……诊疗,我已经,已经好很多了。” “那就好,萧将军曾跟我说过,公主的病情恢复的很好,再过一年半载应该就能彻底康复了,请公主一定要坚持服药。” “嗯……姬政哥……要出征了么?” “是的,跟随范蠡大人前往黄池会盟诸侯。” “那……那小循哥哥……会去么?” “会的,他应该会去。” “嗯……”霜荼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 “需要我帮忙带书信给他么?”姬政问道。 霜荼忧伤的摇了摇头。 自从那个除夕之后,她再也没有跟张循通过书信。她住进了皇宫,纵然锦衣玉食,对外的联系却被阻断了。虽然她现在可以私底下委托姬政代为转交,但这样的书信除了徒增相思之苦,又能有什么意义呢? 所以,还是算了吧。 随后,二人相视无言,只得行礼作别,各自返回。 姬政回到住处,刚刚踏进院子,才发现院墙一旁的桃树上竟然开出了几簇桃花。这棵桃树是他去年秋天命人从郊外移栽过来的,早上走的时候没有注意,此时才发现,鲜艳的色彩已经挂上了枝头。 姬政缓缓走到桃树下,坐在一旁的侧廊上,目不转睛的盯着这一片粉嫩,不知为何,他郁闷的心情竟然好了很多,甚至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祥和。 或许,过去的事情终将过去,人,总要向前看。 这时,伊娜走了过来,她毕恭毕敬的在姬政的身边跪下,然后轻轻放下一杯淡茶。 “大将军,喝点茶吧。” 姬政点了点头,然后端起杯子喝了一小口。 “伊娜。” “将军?”伊娜低着头,羞怕的看着姬政。 “月氏有没有桃树?” “没有,我来到华夏才第一次见到这么漂亮的树,花朵粉嫩粉嫩的,真美呀。我特别喜欢桃花,特别特别喜欢!”伊娜说着,从地上捡起一片被风吹落的花瓣,拿在手中仔细玩赏。 伊娜深吸一口气,脸上满是幸福,“啊,真香,华夏的春天都被桃花染成了粉红色,真是太美了!” “那月氏的春天是什么颜色的?” “嗯……是黄色和白色的。” “哦?为什么是黄色和白色?” “是雏菊的颜色,到了春天,月氏就会开满雏菊,满山遍野,全都是漂亮的雏菊花,也非常好看呢!” “雏菊……” 姬政转过头,仔细看着伊娜的侧脸,她太像哈娜了。 伊娜看到姬政正在注视着自己,也缓缓抬起头来,羞涩的看着姬政。二人目光交融在一起,姬政顿时感到周身火热,他一把抱住伊娜,贪婪的吮吸着她白皙的脖颈,然后他将伊娜推到在地板上,粗鲁的撕开了伊娜的衣服。 伊娜大口喘息着,洁白的胸膛汹涌起伏,她紧张而又迫切。 自从那个除夕之后,她就住进了姬政的府中,每天无微不至的照顾着姬政的起居。但是一年多过去了,姬政却从来没有对她动过任何念头。有的时候,姬政会痴迷的看着她,但那样的眼神中,却是对另外一个人的思恋。 她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是用来代替另一个人的。 她向渠扶追问了很多关于哈娜的事情,她想知道,这个幸福的女人到底有着怎样的过去。 哈娜是族长的女儿,而自己只是个卑贱的奴仆;哈娜与姬政传奇的邂逅,而自己却始终被人买来买去;哈娜被姬政深深的爱着,而自己却连替代的资格都没有。 有一天,她来到湖水边,湖水平静的犹如一面镜子,倒影出一张美丽的脸。她出神的盯着那张脸,却不知为何流下泪来,她知道,自己已经深深的爱上了这个英武伟岸,外表冷峻实则温柔痴情的男人。 她的泪水落入湖面,模糊了那美丽的容颜。 她和那个女人拥有相同的面容,命运却为何有着如此巨大差异? 为何那个女人如此幸福?而自己却只能卑贱的觊觎着那个女人曾经拥有的一切? 又或许,自己才是幸福的,毕竟那个女人已经不在了,而自己却能陪伴在姬政的身边。 是的,自己才是幸福的,即便只是个替代者,自己也一样可以享受幸福! 身体的欢愉不断撞击着伊娜的心灵,掩盖了被撕裂的痛楚,她紧紧抓着姬政的后背,那硬朗坚实的背脊充满了力量,也布满了伤痕,她用纤柔的手指轻轻**着那些伤疤,眼眶里充盈了幸福的泪水。 云雨消散,伊娜的呼吸渐渐平静,那红润的双唇轻咬着白皙的指尖,无瑕的胴体蜕变出一丝妩媚和温柔。她仰望着姬政伟岸的身躯,犹如平静的海浪轻抚着刚毅的碣石。 她撑起柔软的身体,从身后抱住姬政,光洁的肌肤摩挲着姬政的伤痕。 “将军……” “嗯?” “我……我喜欢你……”这句话染红了她的双颊,她刚刚平复的呼吸又急促起来。 “好,回来之后,我娶你。” 伊娜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然而正当她震惊之时,姬政竟突然抽出一把匕首。 伊娜吓了一跳,身子下意识的回缩。 姬政轻轻的摩挲着匕首,说道:“这只匕首,名为月刃,就送给你吧,你留在身边,防身用吧。” 说罢,姬政将匕首收回刃鞘,然而递给了伊娜。 伊娜接过月刃,仔细的端详着这把名为月刃的匕首,她从未见过如此精美的匕首,优雅而又致命。她相信,这支姬政贴身携带的匕首一定有着特别重要的意义,现在姬政将月刃送给她,是否也象征着什么样的寓意呢。 突然,伊娜用水汪汪的大眼睛注视着姬政,轻声问道:“将军,刚才……刚才说的算数么?” “嗯?” “娶我……算……算数么?” 姬政轻轻的**了一下伊娜的额头,微笑着说道:“算数。” “嗯!”伊娜狠狠的点头,她的眼眶中再次充满了泪水,那是对未来和幸福的期待。 ------------ 第一百七十二章 黄池 四月下旬,吴国三万大军抵达黄池。 黄池乃是上古神土,相传黄帝曾在此斩妖兽祭天,这里沃野千里,三条河水奔流交汇,一座巨大的圆形祭天神台赫然矗立在水流汇聚的洲渚。 夫差骑在高头大马上,挺立于大军最前方,昂首向神台的方向眺望。只见神台附近已经驻扎了不少营地,各路诸侯的旗帜迎风飘扬,神台正前方飘扬着周国旗帜,而在周国一旁,则是晋国的旗帜。 夫差即位十余年来,从未参与过如此盛大的祭典,内心不免有些紧张,他命令军队立即驻扎,随后便带领张循前往周国大营朝见天子。 来到天子营帐,只见天子正在与晋王下棋,夫差向天子行礼问候,天子朝着夫差点了点头,示意他先坐在一旁等候。 晋王并未对夫差说话,只是学着天子的样子朝他点头,这令夫差很是恼火,却也只能坐在一旁生闷气。 天子须发斑白,一副老态龙钟的样子,应该已经年近古稀了。对面的晋王看起来要年轻一些,但也已经年过半百。二人身后各站着一人,天子身后之人,年纪比张循小一些,英姿勃发、气宇轩昂,此人名为姬任,是周国的小王子。晋王身后之人,名为赵无恤,年过而立,是晋国上卿赵鞅之子。 只见天子用颤抖的手夹起一枚棋子,刚要落子,却突然咳嗽起来,棋子掉在棋盘上,砸乱了一小片盘面。 晋王将那枚掉落的棋子捡起来,并将被砸乱的棋子一一复位,笑着说道:“天子这一手棋厉害,只用一子,便扰得天下大乱啊,哈哈。” 天子也笑着摆手道:“呵呵,老了,老了,不中用了,连手里的兵将都不听话了,呵呵。” “谁敢不听天子之命?若真有如此大逆不道之人,我第一个灭了他!” “哈哈,是啊,还是老人儿贴心啊。” 晋王急忙行礼道:“我晋国必将永世效忠天子。” 天子点了点头,随即转过身来,和蔼的对夫差说道:“吴王,你来了。” 夫差急忙行礼,“姬夫差拜见天子!我吴国也必将永世效忠天子。” “嗯,好啊,很好啊,呵呵,咱们姬姓宗族可都是一家人呀,本应相互扶持。是不是啊?” 天子说着看看夫差,又转头看看晋王。 二人会意,连忙点头称是。 一番寒暄过后,晋王对夫差说道:“吴王啊,这几年里,吴国可真是变强大了呀,我上午看到了你带来的队伍,着实吓了一跳。哎呀,真可谓是军强马壮,赳赳雄兵啊,厉害,实在是厉害!” 夫差笑道:“晋王过奖了,当今天下不太平,一些诸侯竟然妄图挑战天子的权威,我吴国自然要强军备战,随时准备捍卫周室尊严!” 晋王赞许道:“吴王真是上马可治军,下马可治国的明君啊!” 听到如此之高的评价,夫差心里乐开了花,竟不自觉有些飘飘然,之前对晋王的敌意也减轻了很多。 晋王看到夫差正在极力掩饰内心的喜悦,暗地里轻蔑一笑,继续说道:“七日之后就是会盟祭天的日子了,如此盛典,要讲究的礼仪自然也多得很。我印象中,吴王从没参与过这种级别的盛典吧?要不,吴王就跟在我后面,学着我的礼仪祭天吧。” 夫差心中的喜悦还未平复,却又被晋王彻底激怒,他强压着怒火,一时说不出话来。殊不知方才三言两语,自己便已经被晋王玩弄于股掌之间。 这时,张循上前向天子和晋王行礼,随后向晋王说道:“多谢晋王好意!只不过这祭天之礼,我家大王早已深谙于心了。六百年前,周室灭商,将华夏大地分封姬姓宗族。宗族之中,吴氏先祖排行第一,每逢祭天之时,我吴氏先祖都会紧随天子之后。因此,历代吴国君王,都会将这祭天之礼铭记于心,实践于行。七日之后,我王自当效仿先祖,紧随天子行祭天之礼!” 话音刚落,吴王大喜,晋王大惊。 晋王万万没有想到,这个年轻人竟然直奔关键,寥寥数语便取得了他处心积虑想要获取的效果。此次会盟,谁能紧随天子之后第一个歃血祭天,谁就是诸侯的盟主,也就是天下的霸主。当今天下,吴国已经具备霸主之实,但晋国作为老资历的霸主,也不愿放弃对这霸主之位的争夺。虽然花落谁家还须一番博弈,但此时斗嘴也没有谁会愿意甘落下风。 “张将军此言差矣!”只见赵无恤上前一步行礼道:“会盟祭天乃是天下第一大盛典,绝容不得半点含糊。百年前,齐国称霸,齐王桓公率领诸侯,紧随天子之后歃血祭天。自此,但凡率先祭天者,必为天下之霸主!我晋国,继齐国之后第二个称霸天下,自然应当紧随天子行祭天之礼!” 张循微微一笑道:“何为霸主?诸侯之盟主也!只有兼具强大的实力和对天子的忠诚才能称之为霸主。十年来,我吴国先后扫平楚、越、陈、鲁,皆是因为这些诸侯对天子存有不敬之心!就连昔日霸主,齐国,因为起了不臣之心,也被我王率领十六万大军攻至临淄城下!虽然霸主之位偏移百年,但今朝,这霸主之位理当回归正统!” “非也!我晋国……”赵无恤话还没说完,却被王子姬任突然打断。 姬任说道:“祭天之礼如何进行,我兄长自会有所安排,二位也不必在此争论。说到底我们姬姓宗族是一家人,不论谁挑大梁,最终还得看家长的意思,对吧?” 张循、赵无恤连忙点头,之后便不再言语了。 这时,天子笑着说道:“好了,孤累了,得回去休息了,任儿,你陪你舅舅把这盘棋下完吧。” 说罢,天子站起身来准备离开,晋王、吴王也急忙起身相送。天子挥手示意众人留下,只是由姬任搀扶着离开了营帐。 姬任扶着天子,低声说道:“父王,孩儿棋艺不精,恐怕会输了父王开创的盘面。” 天子捋须笑道:“不会,不会,盘面已经制衡,只需维系住当前的局面,争取新的支持,就一定不会输。” 姬任点头,“孩儿明白了。” ------------ 第一百七十三章 兄弟相见 就在吴王、晋王暗中斗狠的同时,姬政也率领越国一千兵马来到了黄池,驻扎之后,姬政望向飘扬的周国旗帜,终于明白了自己近来心神不宁的原因。 安顿兵马之后,姬政只身来到周国营地,走至一座营帐外。 “站住!什么人!”营帐外守卫拦住姬政,质问道。 “在下越国将领姬政,求见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正忙于公务,如无要事不见客!” “哦,原来如此,那我改日再来吧。”姬政刚要离开,却又站住了脚步,回过身对守卫说道:“烦请通报太子殿下,就说来者姬政,有要事求见。殿下听到我的名字,就会见我。” 守卫打量姬政一番,犹豫片刻,还是进入营帐去通报了。 没过多久,守卫便出来请姬政进去,姬政跟随守卫进入营帐,营帐里陈设简单,除了笔墨未干的几案和四处堆放的竹简,只剩下一张行床。一个瘦弱的男子正扶在营帐的立柱旁,焦急的等待着。此人名为姬志,乃是周国太子。 “大哥!”姬政的声音有一些颤抖。 姬志踉跄着走上前去,激动的将姬政搂在怀中,“二弟!” 虽然二十年不曾相见,但看到彼此的瞬间,二人就已经认出了对方。重逢的喜悦令二人无比感怀,姬政脑海中浮现出当年的情形,那时,大哥就像是冬日里的暖阳,在这残忍冷漠的世界上,始终爱护着他。 “大哥!二十年……二十年没见到大哥了!” “是啊,二弟,想不到这一别就是二十年!咳咳……” 姬志话还没说完就捂着胸口咳嗽起来,姬政急忙扶着姬志坐下,关切的问道:“大哥,身体怎么样了?” 姬志摇了摇头,苦笑道:“还是老样子,二十年了,一天比一天严重,最近时常心口剧痛,乃至昏厥,呵呵,恐怕真是大限将至了。” “大哥不要乱说,大哥贵为太子,吉人自有天相,我相信大哥的病一定会好起来的。” 姬志表情释然,摆手道:“二十年前我第一次病发,太医断言,我心肺有疾,活不过二十岁。但是到现在,我已经三十五岁了,呵呵,足够了。于我而言,早已品尽人世美好,此生足矣,足矣。咳咳!咳咳!” 伴随着一阵剧烈的咳嗽,姬志竟咳出血来。姬政见状心急如焚,急忙上前扶住姬志,姬志却不慌不忙的取出一块锦帕,轻轻擦掉了嘴角的鲜血,他苍白的脸上始终带着微笑,显然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症状。 “大哥千万不要轻生,一定要坚持医治!” 姬志拍了拍姬政,欣慰的说道:“二弟,你真是一点都没变,还和小时候一样,永远都不会放弃希望。放心吧,大哥也不会放弃的。” “嗯!” “二弟,我听说你现在在越国为将?” “是的。” “嗯,很好,很好啊。越王励精图治,必然大有可为。” “嗯……”姬政俯首,轻微点了点头,他思索着越王的计划,或许这个时候,越国军队已经在吴越边境集结,准备偷袭姑苏了吧。 “二弟,你说有急事要见我?” “没……没有什么要紧事,就是想见见大哥……” “呵呵,没关系的,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越国对姑苏的偷袭应该就在这两三天吧。” 姬政大惊,瞪大眼睛看着姬志,支支吾吾道:“大哥……你怎么知道?” 姬志摆手,示意姬政放轻松,然后他微笑着说道:“吴国近年来穷兵黩武,早已外强中干,而越国十年生聚,现在兵强马壮。夫差不是不知道越国的威胁,但他现在一心称霸,也只能将剿灭越国的计划放在今后两年内。俗话说,破船也有三千钉,吴国毕竟基础雄厚,两年之后,等吴国缓过劲儿来,夫差就会将矛头重新指向越国,那样,等待越国的就只有灭亡了。因此,现在是越国报复的最佳时机,也是唯一的时机。” 姬政佩服不已,赞叹道:“大哥足不出户,便将天下之事运筹于帷幄之中,小弟拜服!” “我只是一个将死之人,天下纷争早已与我无关。父王心疼我,不愿将我废黜,只想待我身死之后,再立三弟为太子。没想到,本来二十岁就该死的我,竟然又多活了十五年。呵呵,既然还活着,既然还在太子之位,那我就应该做太子该做的事情。” 姬志说罢,指了指案头的书简,继续说道:“这是祭天之礼的策划,七天后,就是祭天的盛典了,吴国、晋国,谁在前面,谁就是新的霸主。呵呵,二弟,你觉得他们谁该在前?谁该在后?” 姬政想了想,答道:“应该晋国在前,大哥既然已经知道了越王的计划,也就必然能够想到吴国的下场。此次大战之后,吴国轻则重伤,重则亡国,所以霸主之位应当让予晋国。” 姬志摇了摇头,“你说反了,此次祭天,我会安排吴国在前,晋国在后。当然,父王也是这样打算的,只不过我们的心思并不相同。” “哦?如何不同?” “父王并不知道越国偷袭的计划,他仍希望一个强大的吴国能够给予三弟新的支持。在我身死之后,父王就会立三弟为新的太子。晋王的姐姐是三弟的母亲,晋王也即是三弟的舅舅。因此,无论如何,晋国都会无条件支持三弟。为了争取到吴国的支持,父王早就打算应允吴国的霸主之位,他命我安排吴国在前祭天,就是为了借助吴、晋两家的力量来维系稳定的局面。” “嗯,父王这样做很有道理。”姬政点头赞许,又问道:“那大哥是如何思虑的呢?” “我的心思正好相反,我并不认为这样就可以稳定局面,我认为天下早已分崩离析,过往的稳定再也无以为继。你觉得父王那种制衡策略有用么?根本没用!自从周室衰颓以后,历代天子总想号召诸侯匡扶周室,处心积虑的拉拢强者,然而吴国当霸主也好,晋国当霸主也罢,诸侯之间的攻伐战乱永远不会停止,但这背后的根本原因是什么?就是因为天子太过弱势!数百年前,周国强大,诸侯臣服,天下太平!然而现在世道早就变了,诸侯强,而天子弱,谁还把天子放在眼里?如果天子没有强大的实力,就根本无法制约诸侯,也就不能平息世间的征战杀伐!” “大哥说的没错,可是如何才能做到?” “这天下需要一个强势的天子,一个有能力开创时代的人!二弟,大哥希望你能取代我,在将来成为新的太子,最终成为那个开创时代的天子!这也就是我要安排吴王在前的原因!” 姬政大惊,他呼吸急促起来,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姬志双手抓住姬政肩膀,继续说道:“如果晋国成为霸主,晋王必然号召诸侯全力拥戴三弟。如此一来,你就绝无希望,而三弟会毫无疑问的成为新的太子,并在父王崩殒之后成为天子。但那并不是我所希望看到的局面,我必须为你创造机会!” “可是……三弟他……他……而我……我……父王甚至不知道我还活着……” “三弟品性温雅,与人为善,体恤百姓,从无劣迹。若是放在百年之前,他比你我都更适合做天子。但面对当今之天下,他却一点都不适合,当今天下需要你来开创新的秩序。” “新秩序?大哥是什么意思?” “呵呵,孙武老先生没有告诉你么?” 听到这话,姬政回想起自己和青门被困在谷中的事情,果然,当晚的老者就是孙武先生。突然,姬政背脊一寒,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紧张的问道:“大哥,难道……难道是你让孙武先生去考验我的?” 姬志微笑道:“算是吧,我也一直在关注着你。我和孙武先生交往甚深,我们二人有着相同的见解。他赠你兵书之后来找过我,他对我说,这天下需要你来力挽狂澜,而我也对此深信不疑。” “可是孙武先生并没有向我说起过有关新秩序的事情。” “嗯,可能老先生还是希望我亲口告诉你吧。所谓新秩序就是新的稳态,当今天下,诸侯纷争,百姓苦不堪言,归根结底,原因就在于诸侯雄起,而周室衰颓,原有的稳态遭到了破坏。我大周屹立六百余年,虽然历代先王殚精竭虑,就是想要维持诸侯之间的稳态,但殊不知这种稳态早已在百年之前就已经被彻底打破,而且永不可复原。只是父王也好,三弟也罢,他们谁都不可能认识到这一点,他们无论如何也不愿意相信,诸侯各国早已视天子如无物,而天下也早已不是周室的天下了!但我清楚的知道,若想建立新的稳态,就必须依赖强权,彻底颠覆诸侯分封的政治格局!” 姬政注视着姬志,他没有想到二十年未见的大哥竟然对天下之势有着如此深刻而理性的认识。他多希望大哥身体无恙,那样的话,大哥就可以平定天下,建立新的秩序,百姓也可以免于战乱,安享太平。怎奈天妒英才,大哥的身体已然病入膏肓。 “二弟,我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使命,你也必须肩负起自己的使命,你必须成为新的天子!用强权建立新的秩序!” “可是……我……我连自己的母亲是谁都不知道……我只是一个私生子……” “那又如何?!你身体里流淌着周室宗族的血液,在我身死之后,你就是长子!自古都没有废长立幼的道理,你理应成为新的太子!” “可是二十年前,大哥十五岁,我九岁,那一年大哥第一次病发昏厥。三弟之母听闻大哥只剩下五年寿命,便想方设法置我于死地,若不是叔父悄悄送我离开洛阳,恐怕我早已没命了!如今,叔父已经身故,如果大哥再离我而去,又怎么可能会有人支持我这个私生子呢?!” “有!越国!” “越国?” “是的,可能连越王自己都不知道,经过了十年的韬光养晦,现在的越国是何等的强大。我相信,这次的偷袭,越王必定大获全胜,即便此次不能灭亡吴国,十年之内,吴国也必然灭亡!而越国也必然会在十年之内成为天底下最强大的诸侯!此次一战,越国就会在诸侯之中崭露头角。一个战胜了霸主的诸侯,无论是谁也不敢小觑。如此一来,在越国的支持下,你就可以与三弟分庭抗礼,进而争夺太子之位!二弟,你要相信大哥,大哥一定会在临死之前尽最大可能为你扫平障碍!而你也必须全力以赴!” 听着姬志的豪言壮语,姬政默默的低下了头,过了好一会儿,才缓缓说道:“大哥……这条路,真的太难了……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坚持走下去……” 姬政抬起手,抵在额头上,手腕上露出触目惊心的伤疤。 姬志看到了那块伤疤,他知道弟弟这些年一定经历了太多太多的苦楚,而他为弟弟设计的这条路恐怕会更加艰辛、更加困苦,他轻轻的**着姬政的头,哀叹了一声,说道:“是啊……若想成为新的太子,你就必须得到支持。建立强权,又需要更大的支持。而在那之后,支持的力量又可能成为新的桎梏。未来,你要牺牲太多太多,哎……这条路对你来说艰巨而又漫长……但你必须义无反顾的走下去,无论付出什么代价!这就是你的使命!” “无论付出什么代价……” 姬政低下头,一字一顿的重复出这句话,无数画面飞快的在他脑海中闪现,哈娜凋殒时的容颜,七千俘虏染红的海滩,还有星空下的尸山血海。 姬政的胸腔顶起一腔热血,颤抖的身体抑制着强大能量,终于他的双目燃起烈火,他注视着姬志,狠狠的点了点头。 “无论付出什么代价!” ------------ 第一百七十四章 偷袭长邑 当天晚上,吴越边境,长邑县。 万家灯火刚刚熄灭,残月当空,整座长邑县城沉浸在一片安静祥和的氛围中。 萧摄站在城外五里的一座小丘上,翘首眺望整座县城。随后,他转过身去,对李子达、李市叔侄轻轻一笑,问道:“李大人,听说你在长邑任县令的时候救过大王?” 李子达连连点头道:“不足挂齿,不足挂齿,大王洪福齐天,吉人自有天相,在下不过是做了该做的事情嘛。” “呵呵,李大人,你还真是谦虚啊。好吧,说说看,我交代给你的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萧将军放心,将军交代的事情属下已经办妥。今天下午,我让侄子李市带人化装进城,在所有的水井里都了投毒,现在城里的人应该都已经中毒了,估计这会儿没几个醒着的。” “所有水井?你确定?” 一旁的李市连忙答道:“确定,确定,嘿嘿。我就是在长邑县城出生的,熟悉城里的每一个角落。将军请放心,别人投毒不一定能行,但我李市干这个,就绝对没问题!” “好,既然如此,你去传令吧,命令大部队即刻迂回城后,包围长邑县城,务必严防死守,不得让任何人逃离。” “得令!” 李市刚要转身,又被萧摄叫住,“回来。” “嘿嘿,将军还有什么吩咐。” “李市,半个时辰之后,你带着星月堂的弟兄们偷袭城门,切记,要隐蔽行事,不得走漏风声。” “喏!将军放心,属下了解长邑县城所有薄弱环节,今晚必定旗开得胜!” “好,传令去吧。” 李市离开之后,李子达也向长邑县城望去,情不自禁感叹道:“长邑县,哼哼,我李子达回来报仇了!” “呵呵,李大人的仇家是谁啊?” “张循!”李子达咬牙切齿的说道。 “哈哈,张将军啊,他可是我的师弟啊。” “啊?”李子达有些惶恐,急忙解释道:“属下……属下不知啊……” “没关系,我跟这位师弟素来不和,而且他对我也是恨之入骨。你找他寻仇我没什么意见,只不过他此时不在姑苏呀。” “那也没关系,我不止恨他一人,我还恨所有吴国人,只要有机会,我一定要杀光他们。” “哦?如此深仇大恨?李大人难道不就是吴国人么?” “哼!从我离开长邑那天起就不是了!我现在是越国人!” “哈哈,好!好一个忠心耿耿的越国人!” 李子达看着萧摄脸上诡谲的笑容,顿时有些心虚,急忙转移话题,问道:“萧将军,属下有一事不明。” “说吧。” “据说夫差带领大军倾巢而出,国内空虚无人,咱们两万大军杀过来,怎么还这么谨慎啊?” “嗯,夫差带张循去了黄池,留下太子友防备。呵呵,这个太子友是个废物,不足为惧,但是城中还有一人,那人却十分了得。因此,我们不得不谨慎行事,在抵达姑苏外围之前,尽量选择夜间行军,保持隐蔽状态,不得走露半点风声。” “哦?这人是谁?” “哼哼,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李子达见萧摄不愿回答,便也不敢继续追问。 半个时辰之后,长邑县城低矮的城墙上,一个守城的士兵正困得打盹,可能是因为中毒的原因,他根本无法保持神志。他勉强拄着长戟,脑袋耷拉着,怎么都睁不开眼睛。 这时,一只飞爪叮的一声勾住了城墙外沿,那士兵似乎听到了声响,他努力顶了顶沉重的眼皮,却还是没能醒过神来。 转眼,一个身手矫健的黑衣刺客顺着飞爪下面的绳子爬上了城墙。只见那刺客蹑手蹑脚的绕到士兵身后,猛地捂住士兵的嘴,紧接着一刀捅进了士兵的心脏,士兵挣扎了几下,滑倒在地上死掉了。 刺客向城下招手,紧接着,又有十几个刺客陆续爬上了城墙。 没过多久,长邑县城的城门缓缓打开,刺客们站在城下招呼大军入城,手中的短刃还滴淌着鲜血。 次日傍晚,公皙然焦急的来到皇宫求见太子友。 侍卫却拦住公皙然,说道:“公皙大人,太子殿下正在与太宰大人下棋,不愿意被人打扰,还请公皙大人明天再来吧。” 公皙然脸上露出一丝焦躁,向侍卫行礼道:“劳驾再行通报,在下有十万火急的军情要向太子殿下汇报!” 侍卫面露难色,但见公皙然如此急切,犹豫片刻之后,还是点头说道:“好,请大人稍等片刻,我这就去通报。” 过了一会儿,侍卫出来对公皙然说道:“公皙大人,太子殿下有请。” 公皙然再次向侍卫行礼道:“多谢了!” 公皙然快步走入内阁,向太子友和伯嚭行礼道:“太子殿下,太宰大人,在下有要事汇报。” 太子友没有理睬公皙然,手里夹着一枚棋子,目不转睛的注视着棋盘,他刚要落子,却又抬起手摇了摇头,过了好一会儿,才将手中棋子落下。 轮到伯嚭落子了,他却笑着对太子友说道:“太子殿下,公皙大人神色急切,呵呵,看来确实是有要事,不如先听听是什么事情?” 太子友不耐烦的点了点头,转身问道:“公皙大人,父王黄池会盟,留下我陪你们守城,呵呵,天下诸侯共聚一堂,天下最大的事儿都在那边儿,咱们这儿能有什么要事啊?” 公皙然再度行礼,说道:“边界可能有军情发生。” 伯嚭笑道:“可能?呵呵,公皙大人,你一向行事谨慎,说话从来都是有凭有据,怎么今天如此异常啊?” “属下尚未确定,但事情紧急,不得不在没有确信的情况下前来汇报。” “不过,公皙大人,你一个管理政务的文官,干嘛要插手军务?” “属下在职务之余恰好发现异常,因此前来汇报!” 太子友一抬手,“行了,行了,说吧,什么事儿?” “喏。自大王率军北上之后,臣提高了边疆重镇民情通报的频率,并以此作为预警。预警者会每日不间断的向我汇报边防情况。目前多数边防预警都处于正常状态,唯独长邑县的预警中断了。往常,长邑县城的预警者会在晚间出发,次日下午抵达姑苏向我汇报,一个月来,从未出现过差错。但今日,预警者到现在还没有抵达,臣担心长邑县城发生了意外。” 伯嚭听罢,笑道:“呵呵,公皙大人多虑了吧,偶尔中断一次也没什么大不了,估计是路上发生了什么意外吧。放轻松,说不定你安排的那个什么预警者一会儿就出现了呢?” 太子友也点头附和道:“是啊,公皙大人太过紧张了。你说军情?能有什么军情啊?谁会攻打过来呢?诸侯们都忙着庆祝父王成为天下霸主,怎么可能在这个时候前来找死?” 太子友本想打发走公皙然,不料公皙然却严肃的说道:“当然有可能!来犯者极有可能是越国!长邑县城位于吴越边境,是我国边防重镇,越国若想大军进攻姑苏,就必须首先占领长邑县城!” “越国?”太子友顿时怒上眉梢,一拍几案,不悦的说道:“别跟我提越国!越国能有什么威胁?我看这些诸侯里面,最安分的就是越国!三年前,伍子胥一党就是因为死死盯着越国不放,才落得诛灭的下场。哼,那次叛乱,就连本太子也受到牵连!我觉得父王至今仍积怨在心,不然,为何不带我去黄池会盟!” 伯嚭连忙安抚太子友,说道:“太子殿下息怒,在下倒是觉得大王是因为信任太子殿下,才将防守国门的重任交予殿下呀。” “哼,重任?什么重任,根本不可能有外敌来袭。黄池会盟才是天下最大的事情,父王要是真想委我以重任,就应该带我去黄池,跟天下诸侯谈笑风生!” 公皙然知道,自从那场所谓的叛乱之后,太子友就彻底消沉了。现在的他早已没有了十年前的英姿勃发,也没有了三年前的长谋远虑,只剩下了对继承王位的渴求。然而大王身体康健,正如日中天,他对于王位的期待也逐渐变成了无望的等待。 虽然公皙然能够理解太子友,但他们二人都有职责在身,公皙然必须尽到臣子的义务,而太子友也不该在如此紧要的关头妄自沉沦。 公皙然深吸一口气,义正言辞的说道:“太子殿下,一个时辰之前,我已派遣探马前往长邑调查,最快一天之后就可以获得准确的情报。但长邑距离姑苏不远,大军开进的话,三天左右即可到到。如果我们现在不加以重视,那么等到消息确认的时候,我们就只剩下一天时间做准备了!” 太子友仍不以为然,嬉笑道:“呵呵,那不还有一天么?着什么急?” “殿下!正所谓未雨绸缪,有备方能无患!我们绝不能坐以待毙啊!” 太子友被说得烦闷至极,摆着手说道:“行了,行了,你愿意怎么办就怎么办吧,反正城里也没有兵力,就算你现在确认敌军来袭又能怎么样?随便你吧。” 伯嚭伸出手,指向门外,笑着说道:“好了,公皙大人,太子殿下已经应允你去处理了,请便吧。” “谢太子殿下!谢太宰大人!” 说罢,公皙然行了个礼,转身离开了。 公皙然并没有感到太多的意外,太子友的反应早已在他意料之中,其实他之前就已经决定,无论太子友态度如何,他都要尽臣子的职责,全力守卫都城。 公皙然径直走向明心湖一旁的醉柳楼,此时,俞显尧已经召集城中富商在岚水阁中等候了。 公皙然向众富商行礼,众富商也纷纷回礼。 没等公皙然开口,俞显尧就焦急的问道:“大人!太子殿下态度如何啊?” 公皙然轻微点了点头,“太子殿下已经应允我防备都城,但城中空虚也是事实。” “大人,越国人真的打过来了么?” “尚不能确信,但越国人极有可能已经拿下长邑县城,正向姑苏隐秘开进。如果情况属实,那么最快三天后,越国人就能抵达姑苏城下。” “那……那可如何是好啊……”俞显尧焦急不安,其余富商也交头接耳,一片惊慌。 公皙然继续说道:“大王北上会盟,将三万精兵悉数带走,如今城中只剩伤残兵力三千余人,皇宫禁卫军也只有两千人。而且,城中箭矢短缺,兵器残破,以当前的情况来看,我们很难守住姑苏。” 话音刚落,众富商乱成一团。 “糟糕啊!越国人杀过来了,咱们快点收拾家当,逃命吧!” “逃什么?越国人是咱们的手下败将,这过来不就是送死么?” “你懂什么?!越国人这十年励精图治,厉兵秣马,早就不容小觑了!” “那也不能逃!不管怎样,咱们都要为国家贡献力量啊!咱们都是吴国人!不能逃!” “对!不能逃!公皙然大人一定有办法!” 公皙然抬手示意众人安静,随后语重心长的说道:“诸位,这些年来,我国经济繁荣,国力显著增强。十年来,国家大小征战无数,从无败绩,虽然诸位不曾在战场厮杀,但国家之强大依然离不开诸位的努力。” 众富商纷纷点头,脸上洋溢出自豪的神情。 “当然,国家的强大,也让各位获得了更多的收益,拥有了更大的财富。可以说,国强与民富相辅相成,互为依托。倘若此次越国攻破姑苏,那么诸位的家产也将被付之一炬。所以,如此国家危亡之际,我等必须挺身而出,尽自己最大努力守住姑苏,守住我们自己的家园!” 话音刚落,众富商又是一片哗然,只不过,这次再也没有人想要逃跑,大家同仇敌忾,气势高昂。 俞显尧起身说道:“公皙大人,我们商贾向来地位卑贱。但如今危难关头,我等也甘愿为国尽忠!如果有任何可以效力的地方,还望大人指示!我等唯马首是瞻!” 众富商纷纷赞同。 “好,那就有劳各位了!” “大人请讲,我等该如何行事?” 公皙然点头说道:“并不需要诸位上场厮杀,但需要各位借钱给我。” “借钱?大人,此时紧要关头,钱有何用?” 公皙然微微一笑道:“呵呵,用处很大,而且至关重要!” ------------ 第一百七十五章 围猎 五天后,祭天之礼的前一天。上午,天子与各路诸侯各率领五百兵士进入黄池西面山林,行围猎之乐。 茂密草丛中,一对毛茸茸的灰耳朵竖了起来,那对大耳朵机警的搜寻着,四下一片安静,似乎没有任何危险。大耳朵缓缓收了起来,悄悄隐藏进草丛中,转眼就没有了一丝踪影。 突然,一阵风刮来,将草丛压低,只见一支硕大的野兔猛然越出草丛,飞快向半坡上跑去。眼看野兔就要消失在林木之中,这时,一支利箭呼啸而来,正中野兔。 众人一片欢呼,晋王急忙上前奉承道:“天子箭法举世无双!” “呵呵。”天子微微一笑,将猎弓收回,说道:“老了呀,只此一箭,再多也没力气了。” “天子过谦啦,天子年近古稀,还能在百步开外射中奔跑的野兔,这已经是神力了!” “哈哈,哈哈。”天子大笑,“晋王说话向来中听,好,这只野兔就赏给你了!” “谢天子!”晋王急忙行礼。 看完晋王的一番表演,吴王既反感又嫉妒,于是催马上前,向晋王说道:“听闻晋王善于骑射?今日何不露上一手?” 晋王知道吴王用意,便昂头一笑,“欸?本王倒是听闻吴王擅长左右开弓,哈哈,不如也露一手?” 二人针锋相对,场面很是紧张。 这时,吴王向天子行礼道:“天子,今日围猎,大家意兴正酣,不如组织各路诸侯比拼射术,竞选天下第一勇士,如何?” “哦?”天子饶有兴致的看看晋王,问道:“晋王意下如何?” “好!本王正欲如此!” 吴王笑道:“如此既可以取乐,又可以竞选勇武之士,一举多得,好是好,只怕……” “只怕什么?”晋王斜着眼前瞥向吴王。 吴王也瞥了眼晋王,轻蔑一笑,说道:“只怕其他诸侯不敢与我吴国勇士比试啊!呵呵!” 晋王不悦,愤怒的说道:“哼!有何不敢!比就比!” 天子微微一笑,压了压手,示意二人不要争执,然后转身看向太子姬志,问道:“志儿,今日能否安排比试?” 姬志咳嗽了一声,虚弱的说道:“父王,下午就可以开始比试,孩儿备有预案。” 天子点头道:“好,那就让诸侯们比试比试吧。” “喏。咳咳……” 吴王转身对张循低声说道:“快去找范蠡要人,他已经给我备好射手了。” 听到这话,张循心中一惊,低声问道:“大王,为何要让越国出人?咱们也有百步穿杨的射手。” “不行,咱们的射手最多算是高手,跟其他高手比起来并没有十足的胜算。我知道范蠡囊括了很多能人异士,而且还找了陈音教习弓弩之术,所以本王早就让他帮我准备好人了。” “喏……喏。” 张循赶忙离开去找范蠡,此时他的心中极为震惊,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吴王居然会让他去找范蠡要人。更没有想到的是,吴王居然还知道陈音这个人,甚至还知道陈音现在的下落。 晋王见夫差摩拳擦掌,自己当然也不能落了下风,于是也转身对赵无恤耳语了几句,赵无恤点了点头,立即拨马回营地准备去了。 这时,二王子姬任上前几步与天子并马,低声问道:“父王,晋、吴如此明争暗斗是否不利于制衡呢?” “呵呵。”天子微微一笑,摇头说道:“只有他们相互争斗,才能彼此限制,相互消耗,而这就是制衡的基础。今天的事情,你要多看,多学。” “是的,孩儿明白了。” 这时,太子姬志低头擦去嘴角咳出的鲜血,他看向正在低声耳语的父王和三弟,露出了诡谲的笑容。 张循来到越国阵列,找到了范蠡,没等张循说明由来,范蠡便问道:“张将军可是前来寻找射手?” 张循明知故问道:“范大人如何知晓?” “哈哈。”范蠡捋须笑道:“张将军时常伴随吴王身边,难道还不如我了解他么?” 张循莫名的察觉到一阵不安,但一时想不清因果,只得点头道:“没错,我奉大王之命,前来寻一个善射之人。” 范蠡从身后引出一个年轻人,只见此人中等身材,相貌平平,双目无神,一副半睁不睁的样子。 “张将军,此人乃是越国第一神射手,他从小天赋异禀,苦练十余年,箭法早已出神入化,后来又经陈音将军手把手调教了三年,现在他的箭法盖世无双,只要飞矢离弦,必然箭无虚发!” “哦?如此神奇?”张循再次打量着这个年轻人,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没有名字,大家都说我长了一副死鱼眼,所以都叫我死鱼眼。” “死鱼眼?如此不雅。不行,一会儿要见天子,怎么能用这个名字。这样吧,我看你双眼无神,就给你取名——离目,如何?” “谢谢将军赐予姓名!”离目拜谢道。 “好,拿上你的弓箭,跟我走吧。切记,从现在起,你是吴国人。” “喏!” 张循不放心,又问道:“我问你,你叫什么名字?是哪国人?” “在下名叫离目,吴国人,在下誓死效忠吴王。” “好,如此甚好。” 张循刚准备带离目回吴国营地,范蠡却拉住离目,贴在他的耳边轻声说了一句话。 这一举动令张循倍感不安,他疑虑的问道:“范大人,你对离目说了什么?” 范蠡捋须一笑,说道:“呵呵,没什么,只不过是告诫他要明白事理,不要丢了吴王的颜面。” “范大人,不知为何,我总有一种非常不好的预感。这次会盟,越王本来是要参加的,可是为什么最后却没来?大王为何会从你这要人?还有,大王怎么知道陈音的事情?” 张循问出一连串的问题,范蠡却笑而不语,只是向张循行礼道:“张将军,好自为之。” 张循见范蠡不愿回答,也只能带着离目回到了吴国营地。 与此同时,萧摄已经率领两万大军悄无声息的贴近了姑苏城,大军在城池东南百里开外的一片山林中休整。 萧摄喝了口水,问李子达,“李大人,姑苏城你熟悉么?” 李子达摇了摇头,说道:“下官当年不过是个长邑县的县令,很少有机会到都城去。再说了,姑苏繁城华舍,比会稽大了十倍不止,除非常年生活在那里,不然,想要熟悉这偌大的姑苏城可不容易啊。” “是啊,我很小的时候就已经离开了姑苏,虽然这几年时常因为公务去往姑苏,但这些年姑苏城又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现在姑苏已经是座繁华的大城市了,所以我也谈不上熟悉。” “哦?将军小时候在姑苏生活?” “是的,我原本就是姑苏人,只不过离开了之后就没再回去过。” “哦,原来如此。那此次将军也算是回家了。” “不,姑苏不是我的家,但我的家,此时却在姑苏。”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萧摄的脸上竟流露出一丝真情的感动,然而这份感动稍纵即逝,取而代之的又变成了他那招牌式的邪魅冷笑,“呵呵,李大人,说说看吧,姑苏城现在的情况如何?” “喏,刚才探马回报,姑苏尚未发现我军动向,那边依然城门大开,城内也还是集市熙攘,车水马龙。将军,我们现在距离姑苏只有百里,不如就直接杀将过去,应该能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不行,我总感觉事情有些蹊跷,虽然我们行军格外谨慎,但这五日来,竟没有遇到任何侦查,这很不合理。” “将军多虑了,咱们基本都在晚上行军,白天也只在山林和小路休整,五天来,将士们每餐只吃冷食,从未生火做饭,所以没被发现也很正常。” “李大人,你能确定长邑县没有走漏风声么?” “确定!那晚我们将县城围得水泄不通,绝对没有人能去往姑苏报信。” “嗯,这样说来,难不成姑苏那边真的没有防备?” “下官觉得确实如此。不过,将军打算如何攻打姑苏?” “姑苏城墙高大,想要强攻恐怕会非常困难,虽然姑苏兵力有限,但一心死守的话,我们也会付出巨大的代价。所以,智取仍是上策。” 李子达问道:“智取?还像上次一样投毒么?” 萧摄摇头,“不行,姑苏城巨大无比,而且还有明心湖作为水源,不管投入多少毒剂都不可能有理想效果。” “那就让星月堂的弟兄们混进去,晚上偷开城门。” 萧摄思考了片刻,笑道:“嗯,虽然有难度,但或许可行。我在城中有一个内应,如果他能帮上忙,我们就能偷开城门。” “内应?” “呵呵,是的。去传令吧,集结二十名星月堂刺客,化装成商人,准备随我进城。” “将军要亲自进城?这样太危险了吧?” “无碍,我自有分寸,去传令吧。” “喏!” ------------ 第一百七十六章 行刺 下午,黄池风和日丽。围场上旌旗招展,各路诸侯纷纷派出射手,射手们整齐队列,已经准备好竞争天下第一勇士,伴着一阵喧天的锣鼓,一场激烈的射术大赛拉开了帷幕。 天子等人坐于高台上观赏比赛,只见射手们各个身手不凡,无论是马上倒射,还是精准远射,各种绝技令人叹为观止。 晋王贴到天子身边,指向一个刚刚十发十中的射手,笑着说道:“天子您看,那个就是我们晋国的射手,他可是不一般啊,两百步开外,能将箭射进钱眼儿里。” 吴王嗤之以鼻,讽刺道:“晋王啊,今天可不是说大话的时候,你这一通胡话,倒是让射手怎么办?呵呵,两百步开外射进钱眼儿,别开玩笑了。” 晋王一想,也觉得自己确实说过头儿了,顿时羞红了脸,指着吴王斥责道:“哼!夫差,你的射手呢?!他有什么本事?!” 夫差向远处一指,说道:“那个站在旁边发呆的就是我的射手。” “哈哈!”晋王大笑道:“你看他傻了吧唧的样子,他能有什么本事?” “哼哼,他没什么本事,不过就是比其他所有的射手都更厉害罢了。” 这时,恰好轮到离目开弓,只见他慢慢悠悠的走上前去,盯了一眼靶子,然后竟取出一块布条,将双眼蒙了起来。紧接着,他速放十箭,箭箭中靶。 天子被离目的射术震惊,不禁赞叹道:“厉害!吴王手下果然神奇!” 吴王也暗吃一惊,虽然他知道离目射术高超,但怎么也想不到竟会如此神奇。吴王愣了一会儿,才向天子回礼道:“吴国子民励精图治,只为捍卫天子!” “哈哈,好!好!”天子十分高兴,连连称赞。 吴王脸上露出笑容,心中大喜,晋王却撇起了嘴,甚是不悦。 目睹了离目的精湛射术,张循也大为震惊,可越是惊讶,他心中莫名的不安就越发强烈。他转身向越国队列望去,却怎么也找不见范蠡的身影。 几个回合之后,离目果然毫无悬念的胜出。天子大喜,决定召见离目。 吴王却喜上眉梢,暗地里和太子姬志对视了一眼,二人都会心一笑。 离目被卸下弓箭,搜身之后,被送至高台下方。他半睁着一副死鱼眼,缓缓走到高台下方,朝天子跪拜。 “赏!”天子大喜,朝内侍一挥手,示意行赏。 离目紧紧绷着身子,僵硬的向天子拱手行礼,不知是否因为过于紧张,他的脸色很是苍白,嘴唇也没什么血色。 天子微微一笑,平易近人的说道:“呵呵,你不必紧张,孤向来欣赏你这样的勇士,你得为天下人做出表率才行啊,哈哈。” 内侍端着一盘金子,走到离目面前。盘子上面码放着闪闪发光的金元,离目却丝毫不为所动,完全没有任何兴趣。 “小人不要赏赐。” “哦?”天子又惊又喜,问道:“为何?” “小人要钱没用,小人只喜欢射箭,钱对射箭没有意义。” “呵呵,不能这么说。”天子笑道:“有了钱,你可以买下更好的弓和更好的箭。” “不能,我的弓是天下最好的弓,再也没有更好的了。箭的话,什么样的都无所谓,只要用我的弓发射,树枝也能百发百中。” “哦?你的弓?有什么奇妙之处?” “嗯……有!我的弓臂是凤骨打造的,弓弦是妖兽的筋鞣制的。只要是我的弓射出的箭,就会自己奔向靶心。” “嗯?怎么可能有这种神奇之物?快,拿给孤看!” 内侍见天子急切,便赶忙去取离目的弓。 晋王瞥了眼吴王,笑着说道:“呦呵,凤骨、妖筋,吴王手下说起大话来,可真是厉害啊!” “呵呵,呵呵。”吴王不知何故,他也想不明白离目为何说出这种奇怪的话,不过此时也只能一脸尴尬的笑了两声。 张循心中的不安到达了极限,这种话绝不可能出自离目之口。他注视着离目,想从他的神情里寻找一些异常,可是除了面色苍白之外,就再没有任何神情了。 内侍将离目的弓拿给天子,天子反复查看,却没有发现任何异样,便问道:“这弓怎么看都只是一把普普通通的弓而已,你说它神奇,究竟奇在哪里?” 离目抬起眼睛,说道:“我指给您看。” 天子点了点头,示意内侍将弓拿给离目。 “不可!”张循脱口而出。 众人被这一声吸引了注意,所有人都望着张循,不知他要做什么。 张循有些无措,支吾道:“不能给他弓。” “为什么?”天子笑着问道。 “嗯……为了天子的安全。” “哈哈,无碍,无碍。孤相信天下子民都是为了捍卫周室而生,谁会对孤居心叵测呢?更何况,这位勇士一看就是忠诚之人,绝不可能有非分之想。去吧,把弓给他。”天子想要利用这个机会展示自己的爱民之心,但说完这话,还是给内侍使了一个眼色。 “喏!”内侍走上前去,又亲自将离目仔仔细细的搜了一遍身,最后甚至摘去了离目的发簪。确定离目身上没有任何锐器之后,才将弓给了离目。 离目接过自己的弓,无比珍爱的将弓贴在脸上,轻轻的亲吻了一下那朴实无华的弓臂,然后他将弓挺在胸前,说道:“神奇之处就在这里!” 只见离目左手将弓挺出,右手绕至颈后,做出拔箭的姿态。他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伴随着一声剧痛的嘶吼,他竟然从背脊的皮肉中拔出一支细长的铁针来。原来离目之前脸色苍白并不是因为紧张,而是因为正在忍受着剧烈的疼痛。 说时迟,那时快,离目已经将那染满鲜血的铁针架在弓上,紧接着,他拉开弓弦,瞄准了高台之上的天子。 众人大惊失色,高台两侧的侍卫刚要上前护驾,却听离目大喝一声:“不准动!” 此时,铁针正对天子头颅,只需一瞬间,离目就可以结束天子的性命。 天子强作镇定,压了压手,示意众人不得贸然行事,“你……你想要什么?” “要你的命!” “为何?” “不为什么!你当天子当的太久了!该让位了!” “勇士,你的主子是谁?他能给你的,孤都能给你!” 离目没有回答,而是侧过脸,将目光精准投向天子身旁的一个人。天子顺着离目的眼神看去,发现离目所注视的不是人,正是小王子姬任,而姬任的脸上似乎正挂着期待的神情。 危情万钧,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注意力都集中在离目身上,殊不知有一个身影已经悄无声息的来到了高台上。 “多说无益!纳命来!” 话音刚落,离目撒开弓弦,铁针呼啸而出,然而就在这电光火石的一瞬间,那个无人注意的身影竟然如同闪电一般挡至天子身前。 刹那间,铁针已经射入了那身影的胸膛。 离目大笑一声,向高台的底柱拼死撞去。 只听“咚”的一声闷响,高台都被震得晃了一番,众人向台下望去,只看到了离目的尸体。 天子这才回过神来,他急忙蹲下身子揽住替他挡箭的人,当他看清这人的脸时,心头一阵惊颤。 天子颤颤巍巍的说道:“你……你是……” “父……父王……” “你是……你是政儿……政儿?” 姬政点了点头,抓住天子的衣袖,艰难的说道:“父王,孩儿救驾来迟,让父王受惊了……” “不迟……不迟……”天子的眼角流下泪来,他慈祥的看着姬政,心疼不已,“是父王的错,这些年让你受苦了,你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父王……父王没事就好……”说罢这话,姬政昏了过去。 天子抱着姬政大喊道:“太医!太医何在?!” 太医匆匆忙忙的跑上高台,立即给姬政把脉。 天子命令道:“务必救活我的王儿!务必!” 半个时辰之后,吴王怒气冲冲的闯进太子姬志的营帐,大骂道:“姬志!你这是搞的什么鬼!” 姬志笑而不语,只是抬手示意吴王坐下。 吴王怒不可遏,站在姬志面前继续吵嚷:“是你让我提议竞赛的,还说范蠡能给我必胜的人选,结果呢!结果就是给我找了个刺客?!还有!范蠡呢!他人呢!” “他们两个时辰之前离开了。” “明天就是祭天大典,越国人这个时候走了?!你告诉我!你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说!” “呵呵,吴王莫急。” “莫急?!现在天下人都知道吴国射手意欲刺杀天子!可恶!那个死鱼眼明明是个越国人!我现在该如何辩解?!可恨!可恨至极!” “吴王,这一切都是为你好啊。” “为我好?!你别胡说八道了!我现在都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天子!” “呵呵,刺客是哪国人并不意味着他就为哪国君主效命。放心,天子不会责怪你的。” “哼!如何不会?!” 姬志站起身来,走到吴王身边,心平气和的说道:“咱们来设想一下,如果你是天子,现在有人要刺杀你,你觉得会是什么人指使的?” “我哪里知道!哼!” “吴王,愤怒没有任何意义,思考一下吧,对你有好处。” 吴王喘着粗气,过了片刻,才没好气的说道:“刺杀者一定是为了达成他主子的目的,所以天子的死必须对某人有利才行。” “嗯,这就对了。”姬志笑着点了点头,他拍了拍吴王的肩膀,继续说道:“然后呢,那天子的死对谁最有利呢?” “想当天子的人……” “哈哈,是啊,想当天子的人。”姬志大笑,而后,又平静的问道:“是我么?吴王,你觉得会是我么?” “不……不是你,天下人都知道你大限将至了。” “没错,我活不了多久了,这个太子的位置一直都是留给王子任的。” 吴王恍然大悟道:“天子会以为想刺杀他的人就是姬任!” “没错,一旦父王这样认定了,他就必然心生芥蒂,进而对姬任的舅舅——晋王,产生防备心理。如此一来,向来追求制衡的父王就会把霸主之位让予你啊。吴王,你放心,我保证这霸主之位一定是你的!” 听了这话,吴王的怒气消散了一半,他脸上露出一丝笑容。然而,他突然意识到哪里不对,急忙收敛笑容,说道:“不对,不对,你把我说糊涂了。” “哦?哪里不对了?” “这一切的一切分明都是你安排的!虽然天子会以为是王子姬任想要杀他,但实际上想杀他的人是你才对!所有的行动最后都是为了达成你的目的!” “哈哈!哈哈!吴王啊,你没有证据可不要乱说。” “竞赛是你让我提议的,人也是你给我推荐的,他之所以行刺也一定在你计划之中,更奇怪的是,那个死鱼眼射术如此高超,最后竟然会射偏?姬政又是怎么出现的?他居然是天子的儿子?哦,我明白了,这一切都是一场精心策划的苦肉计!我不过是被你利用的棋子罢了!今天发生的一切都是你的阴谋!目的就是让姬政在天下诸侯面前华丽登场,进而帮助姬政争夺天子之位!对不对?!” “哈哈,哈哈!吴王真会胡说八道,污蔑起人来,也是够能联想的。但吴王不要忘了,我好歹还是周国太子,如果吴王不想要这个霸主之位的话,我倒是可以帮些忙。” “哼!霸主之位是你欠我的!” “呵呵,算是吧,那我便许诺给你,明日霸主之位非你莫属!” “哼!” 吴王知道他已经与姬志达成了利益的共识,于是不再更多言语,甩袖准备离去。 当吴王走到营帐门口时,身后又传来了姬志的声音,“吴王,明天就是祭天盛典了,还是一切照旧,放心,今天发生的一切都不会产生任何影响。” 吴王没有回头,甩起帘布离开了姬志的营帐。 ------------ 第一百七十七章 内应 离开姬志的营帐,吴王回到营地休息,他躺在行床上,将手贴在心口,轻轻**着那里的一块伤疤,往事顷刻涌上心间。 十六年前,夫差还不是吴王,甚至不是太子,他只是一个不受重视的世子而已。虽然如此,他却并不打算向自己的身世妥协,他渴望权利,渴望高高在上的王位,为了争夺太子之位,他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一个偶然的机会,他认识了一名勇士,那个勇士姓陈,他将那名勇士收入麾下,并视为上宾,终日诚心优待。那勇士感恩,决心为他赴汤蹈火。 终于机会来了,太子外出视察公务,这正是刺杀他的大好机会。勇士向夫差辞别,此次有死无生。但是勇士并没有成功,刺杀计划败露了,勇士被太子逮了个正着。 太子勃然震怒,命人将勇士关押起来严刑拷打,无论如何都要问出是受和人指使,勇士被折磨得不成人形,却始终没有供出夫差。 最后,勇士死在了狱中,也将这个秘密永远埋藏了起来。 夫差并没有为勇士的死感到太多悲痛,令他痛心的是,这次的失败很可能意味着他再也没有机会杀死太子了。 然而就在夫差一筹莫展的时候,一个叫颜灵御的高人找到了他。颜灵御告诉他,那个勇士有一个哥哥,名叫陈音,陈音决心为自己的弟弟找他复仇,而这次复仇将会为他创造一个施展苦肉计的机会,能够极大的帮助他争夺王位,不过他也要承担很大的风险。 夫差不在乎风险,只要能够成为太子,他愿意承担任何风险,付出任何代价! 颜灵御告诉了他陈音伏击的时间和地点,到时候,他必须戴上头盔走在王辇一侧,并将心口暴露出来,目的就是为了方便陈音射击。 颜灵御还给了他一块护心镜,那护心镜很奇特,很薄,很脆。颜灵御说,这块护心镜无法完全挡住箭矢,但可以抵挡致命伤。当箭矢射穿之后,护心镜就会碎裂,这样他才不会穿帮。 果然,在颜灵御告知的时间和地点,陈音向他射出了复仇的一箭。他高呼着“保护大王”,假装替父王挡下了这一箭。这一箭射碎了他贴在心口的护心镜,护心镜果然挡住了致命伤,但箭矢还是扎入了他的身体,他疼的翻身落马,在落地之后,他急忙取下碎裂的护心镜,并将碎片悄悄埋进了土中。 父王以为是夫差帮自己挡住了致命一击,从此对夫差疼爱有加。 没过多久,太子意外身亡,而夫差则在颜灵御和伍子胥等人的帮助下,从其他世子中脱颖而出,逐步走向胜利,并最终成为吴国太子,进而登上了权利的王座。 夫差从回忆中缓过神来,斟满一杯酒,自言自语道:“呵呵,为了权力,又有何不可呢?” 这时,张循正在周国营地外面焦急的等待着,他来回踱步,不时踮起脚尖向营地里面张望。 天子贴身的内侍从营地里面走了出来,张循急忙凑上前去。他从怀里摸出一块金元,悄悄塞进内侍手中。 张循恭敬的问道:“公公,姬政的伤势怎么样啊?” 内侍笑眯眯的说道:“没事,没事,王子政吉人天相,万幸那铁针没射中要害。太医已经帮王子敷上草药并且包扎好了,只要休养一段时间就能痊愈了。” 听到“王子”这个称谓时,张循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一些关于姬政的片段,他不禁自责,其实自己早应该猜想到姬政的身世。不过今天,姬政的身世也已经大白于天下了。 “那就好,那就好。”张循点了点头,又问道:“公公,姬政既然是王子,为什么会流落民间啊?” 内侍叹了口气,“没娘的孩子没人疼呗,哎,这些年王子政可真是不容易啊。哎呦,我看了,那浑身的伤呦,啧啧,让人心疼呦。” “哦,那就麻烦公公照顾他了。” “张将军就放心吧,王子政也是我从小看大的,我肯定会好好照顾他的。那行,我先回去了。” “嗯,多谢公公!” 姬政躺在床上,刚刚包扎的伤口仍沁出血来。天子坐在一旁,心疼的**着姬政身上的伤疤。 “父王……”姬政睁开了眼睛,看到天子正在自己身边,于是连忙撑起身子,想要向天子行礼。 “躺下,快躺下。”天子急忙扶住姬政,慈祥的眼眶里竟然闪出泪光,他懊悔的说道:“政儿啊,孤怎么都没想到,这些年你吃了这么多苦,你叔父一直跟我说你已经溺死了……” “父王,这不能怪叔父,如果不是叔父将我送出洛阳,恐怕孩儿早就……” 天子摇了摇头,叹气道:“哎,都怪孤啊。” 姬政急忙摆手,撑起身子说道:“父王,这本就是我的命,如果不是命中注定,我今日也没有机会为父王挡下这一箭。” “哎,是啊,命中注定。”天子伤感的点了点头,而后问道:“政儿,你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啊?” “这些年孩儿一直在越国为将。此次会盟,孩儿正是代表越王前来。若不是今天事发突然,孩儿一直不知道该不该与父王相见。” “哎,傻孩子,为什么不早点来见孤呢?这么多年来,孤一直都在思念你和你的母亲。” “我的母亲?”姬政低下头,他的记忆中,母亲的样子早已模糊不清。他不知道自己的母亲是谁,更不知道母亲的身份,他只知道母亲的名字从未见于庙堂,也正是因为如此,他的身份才只是一个私生子。 “算了,过去的事情不要再提了。”天子皱起眉头,避开了这个话题。 “嗯……”姬政见天子不愿再提,也就不敢再追问。 “好了,以后就不要离开孤了。越国羸弱,留在那里也没有什么意义,明日祭天之后,就跟孤回洛阳吧。” “喏……”姬政不敢反驳,点了点头。 “你好好休息吧,孤要回去了。” “嗯,孩儿送送父王。”姬政说着就要起身下床。 “不用送了,你好好躺着吧。”天子说罢,便转身准备离开,刚走出几步,又回过身子对姬政说道:“政儿,今日多亏你了。” 说罢,没等姬政回话,天子便离开了营帐。 日近黄昏,千里之外的姑苏城下迎来了一支商队,领队之人正是萧摄。 城门外,商贩们仍在叫卖,农户们正陆陆续续从城外返家,熙攘的人群从城门中穿行而过,道路上车水马龙,一派热闹景象,丝毫没有大战将至的样子。 李市跟在萧摄身后,挑起贼眉鼠眼四下观望,他抬起头,仰视着高大厚实的城墙,说道:“将军,大街上一点异常都没有,看来吴国人根本没有发现咱们。” “那也不可掉以轻心,此次攻城必须有内应相助才行。” “将军说的内应是什么人啊?” “呵呵,很快你就知道了。” 商队来到城门外,守卫拦住了萧摄,问道:“站住,你们是做什么的?” 萧摄笑容满面的凑上前去,他悄悄塞给守卫一些钱财,说道:“我们是来做买卖的生意人,好不容易天黑前赶到了姑苏城,要不然今天晚上又得在野外过夜了。” 守卫点了点头,派人搜查了萧摄等人以及他们所运送的货物,并没有发现任何异常,于是就放萧摄等人进了城。 城中热闹非凡,与往常别无二致,萧摄带领商队经过几条街道,来到一处华丽的宅邸前。 一番通报之后,萧摄一人进入了宅邸。 萧摄跟随管家进入偏室,偏室里面没有一个人影,萧摄刚要坐下,屋子里却传来一个声音,“萧将军,呵呵,这么稀罕啊?怎么今儿个想起来到我这儿来了?” 萧摄寻着声音一看,才发现尺略正挺着肥硕的肚子慵懒的躺在席座上。 “呵呵,尺略公子,难道我就不能来看看老朋友么?” “哼哼,老朋友?好吧,这次又想让我帮你什么忙?” “嘿嘿,公子果然是爽快人,这次事成之后当然也少不了公子的好处。” 萧摄说着,从怀里取出一支精美的小木盒,毕恭毕敬递给尺略。 尺略挺起身子接过木盒,迫不及待的打开了盒子,只见里面是一枚精致的玉簪。尺略取出玉簪,仔细端详了一会儿,点头赞许道:“嗯,萧将军总能搞到不错的货色。” “一点小意思,不成敬意。” 尺略收起玉簪,说道:“好,萧将军的忙我肯定会帮,具体说说吧。” “嗯,这次兄弟我要走私一批昂贵的药材,大概有三十几车。现在货物已经在城外了,我计划今天晚上把货运进城,所以还望尺略公子帮忙打点,事成之后,还是老样子,你拿一成。” “三十几车啊?呵呵,我说萧将军啊,你现在的手笔可是越来越大了。” “嘿嘿,托公子的福。” “只不过……”尺略面露难色,“三十几车货,要想悄无声息的运进城来,那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需要打点的人更多,花费也就更大……” 萧摄笑道:“公子拿两成。” “好,晚上子时,守城的弟兄会放你们进来。” “呵呵,公子爽快。” “对了,萧将军,之前你给我的那种毒物——赤沙,能否再送我一些?” “哦?”萧摄眯起眼睛,笑道:“赤沙可是至毒之物啊,上次给了公子四丸,足够毒杀数十人,难不成公子都用光了?” “呵呵,那东西确实好用,我拿着处理了一些麻烦事儿,今后可能还有用得着的时候,所以,有备无患嘛。” “好!下次,我就给公子带来。”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将近子时,姑苏城里一片静谧,城池大门已经关闭,旁侧的偏门还开放着,一队卫兵守备在旁边。 这时,尺略出现在城门下,他跟领头的卫兵说了几句话,卫兵连连点头,随后带人退至一旁。尺略举起一支火把,向城外挥舞了一番。 没多久,一纵车队缓缓向城门走来,萧摄走在最前面,看到尺略便急忙迎上去行礼,“尺略公子果然神通广大!” 尺略撇嘴一笑,说道:“呵呵,这算什么?” “多谢公子!” “别光顾着谢我,这帮兄弟也都不容易,是吧。” “明白,明白。”萧摄向身后一招手,一个伙计从车队里跑了过来,伙计挨个向守卫行贿,守卫们拿到钱财,也纷纷喜笑颜开。 第一辆车刚刚通过城门,尺略却突然叫道:“停!” 萧摄急忙示意车队停下,他嬉笑着问道:“公子?怎么?难不成还要验货么?您的那份我自然会送到府上去。” 尺略没有理睬萧摄,而是径直向马匹后面的货车走去。他一把掀开货车上覆盖的篷布,发现货车里面果然装满了药材。 尺略扒了扒药材,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他用怀疑的目光瞥了眼萧摄,“真的就只有这些药材?哼,是不是还藏了什么值钱的东西?萧将军肯直接分两成给我,应该还有什么更值钱的东西才对,要不要我叫弟兄们逐个搜查一番?” “呵呵。”萧摄邪魅一笑,说道:“公子果然明察秋毫啊,算了,兄弟我就直说吧,后面有些车里藏了点珠宝。不过这些珠宝公子要是再分了去,我可就真的没有赚头了。” “哼!”尺略一瞪眼,对守卫们喊道:“兄弟们,给我搜!” “别别别!”萧摄急忙喊停,然后凑到尺略耳边说道:“二成半,不,三成!这次公子拿三成!只不过,千万别让弟兄们搜了。” “哼哼。”尺略喜笑颜开,拍了拍萧摄的肩膀,说道:“这还差不多。” “嘿嘿,公子真厉害,只怕以后跟公子做生意都不赚钱喽。” “别废话,赶紧进城,再过一会儿,就该换班了。” “明白!” 随后,守卫们放开大门,任由车队开进姑苏城。 ------------ 第一百七十八章 离开 夜半,姬政突然睁开眼睛。他已经睡了整整一个下午,这个时候怎么也睡不着了,他反复回忆着白天发生的一切,他以为自己迈出了第一步就不会再心存彷徨,但现在他发现自己的内心其实仍然存有疑惑。 这时,姬政听到营帐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他警觉的坐起身子,握紧了放在床边的重黎剑。 营帐的帘布掀开了,一个瘦弱的身影走了进来。 借着一点微弱的火光,姬政看清进来的人正是自己的兄长——姬志,于是他急忙起身,说道:“大哥?你怎么来了?” “嘘。”姬志嘘了一声,示意姬政不要出声。他走到床边,轻声问道:“伤势如何?” 姬政轻轻按了按伤口,答道:“伤得不重,那一箭避开了所有要害,伤口也不算深,疼痛尚可忍耐。” “嗯,那就好,不过在旁人看来这一箭正中胸口,几乎是致命的。” 姬政点了点头,哀叹道:“哎,离目箭法登峰造极,真是可惜了他一生的造诣。” “不可惜。”姬志微微一笑,说道:“我们最初找到他的时候,他就已经做好了舍生取义的准备。他的牺牲非常有价值,非常有意义。” 姬政注视着大哥的眼睛,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沉默了片刻,才问道:“大哥,这么晚了,你来找我有什么事情么?” “大哥来送你离开。” “啊?送我离开?去哪?” “去找范蠡,他还没走远,你现在就出发,很快就能追上。” “可是……可是父王让我留在洛阳,我也答应了啊。” “留在洛阳干什么?眼下你必须离开,而且要马上就离开!随从和马匹我已经帮你备好了。” “可是,大哥不是让我与三弟竞争太子之位么?如果离开洛阳哪里还有机会?” “不,只有暂时离开才有机会,要想成为太子就必须战胜三弟,然而战胜他又谈何容易。你还记得自己为什么会在九岁那年离开洛阳么?” 听到这话,往事顿时涌上心头,他当然记得,九岁那年大哥第一次病发昏厥。三弟之母听闻大哥只剩下五年寿命,便想方设法置他于死地。叔父不忍他被三弟之母暗害,悄悄送他离开了洛阳,对天子也只能说他在水中溺死了。 离开洛阳的那天,他回望故土,猜想自己这辈子可能都无法回来了,他无心争夺王权,宁愿放弃自己的身世,只求做一个普通的人。但是命运无常,他又怎会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之后,他竟然会回到漩涡之中,去争夺那已经不属于他的王位。 姬政神情暗淡,叹了口气道:“三弟的母亲还在世么?” “前几年因病去世了,但她给三弟留下了非常丰厚的政治财富,现在的你根本无法与三弟竞争。甚至十多年前我也差点死在她手中,那时,三弟之母见我过了二十岁仍没有死掉的迹象,就派人暗中刺杀我,若不是一名侠客舍命相救,我早就没命了。如今三弟在洛**深蒂固,而且党羽遍布,你现在去了洛阳不但孤立无援,甚至会身陷囹圄,性命不保。” “我明白了……” “放心,现在离开不代表永远离开,你一定要回到洛阳,至于什么时候回,待时机成熟之后,范蠡会告诉你的。” 姬政点了点头,却仍有些犹豫,他思索片刻,说道:“可是……可是明天就是祭天大典了,父王那里我该如何交代?” “成大事者何须在意小节?!” “嗯,我明白了。”姬政说罢,起身开始穿衣服。 姬志一边帮姬政整理衣服,一边说道:“切记!此次攻吴,务必取胜,务必攻破姑苏!务必擒获吴国太子友!” “嗯!”姬政用力的点头。 “在那之后,范蠡会告诉你该如何行事。” “我知道了!” 穿好了衣服,姬志亲手将重黎剑佩带着姬政腰间,随后,他从怀中取出一封写在锦帛上的信,用力塞进姬政手中,嘱咐道:“大哥还有一些安排,已经写在信中了,你离开营地之后方可打开。” 姬政紧紧篡住锦帛,发现大哥一向犀利的眼神中竟流露出些许愁怨。突然,姬志一把将姬政拥入怀中,他轻抚着姬政的头发,用暖人心脾的声音说道:“大哥会永远保佑你的。” “大哥……”姬政也缓缓抬起手,将大哥紧紧抱在了怀里。 “好了,走吧……” “大哥,保重!” 姬志点了点头,却没再说什么。 姬政撩起营帐的帘布,回过头看着大哥,他想要再说些什么,却终究开不了口。最后,他一把掀开帘布,头也不回的迈出了营帐。 吴国营地中,张循正在睡觉,不安的梦境却令他无法安眠。 突然,营帐外传来紧急通报,“大将军!姑苏来人,说是有紧急军情要通报!” 张循猛然从床上坐起,他擦去额头上渗出的汗水,喘息着问道:“紧急军情?什么事?进来说!” 话音刚落,一个士兵慌忙奔进营帐,跪地报道:“禀报大将军!大事不好了!长邑陷落!越国人打过来了!” “啊?!”张循大吃一惊,虽然他早已料想到越国人可能趁机偷袭,但他没有想到越国人的行动竟然会如此迅速。他深吸一口气,稳住情绪问道:“情报准确么?现在情况如何?” “千真万确!越国人五天前夜袭了长邑县,他们围堵县城封锁了消息。好在公皙大人此前设置了预警,在发现异样之后,公皙大人立即派人前往长邑县城核实消息。三天前,我们确认了长邑陷落的事实,于是公皙大人立即派我前来报信!现在姑苏城中只有老弱病残,根本无力抵抗越国两万大军。还望大将军尽快向大王通报,回救姑苏啊!” “我知道了!快,随我去见大王!”张循急忙起身穿衣,抓起炎炽剑就往外。 张循跨上马匹,绕出营地,打算沿着各国营寨之间的大道快速奔向另一头的吴王营帐。 这时,一人一马从对面飞奔而来。 张循心中急切,并未多想,但当他们擦肩而过时,张循却突然勒住了马匹,他回身向那人望去,而那人也勒住了马,回望着张循。 昏暗的火光中,二人的目光刹那交汇。还未来得及多看一眼,只听那人高呼一声“驾”,骏马奔腾疾驰,转眼消失在漆黑的夜空中。 “小姬……” 张循暗暗自语,而后挥手扬鞭,向吴国营寨的另一头飞奔而去。 吴王被营外的一阵喧闹吵醒,没好气的叫道:“来人啊!外面为何如此喧闹?” 侍卫跪地报道:“张将军说有紧急军务要汇报,我等不忍吵醒大王,暂时没让张将军进来。” “哦?进阶军务?能有什么军务?” “张将军没说,只说是非常要紧的情况,必须向大王单独汇报。” 吴王不耐烦的摆了摆手,“算了,让他进来吧,真是的,能有什么事儿?” “喏!” 片刻之后,张循迈进营帐,行礼道:“大王!臣有军情要事报告!” “说。” “喏!据姑苏来报,越国两万大军趁机偷袭我国,现已攻陷长邑!” “什么?!”吴王大惊,顿时吓出一身冷汗,“你说的都是真的?!” “千真万确!估计越国人已经攻至姑苏城下!此时,姑苏城中只有老弱病残,根本无力守城!大王!我们必须立即班师回救!请大王下令!” 吴王慌乱,一时左右为难,他拧着眉头来回踱步,迟迟无法做出决定。 张循焦急,再次请命道:“大王!越国两万大军攻打姑苏一座空城,姑苏百姓能守几天?!哪怕片刻犹豫,姑苏都可能陷落啊!我们必须立即回救!” “不行……不行……现在不能回去……天亮就要举行大典了……”吴王一边搓着手掌,一边含糊的嘀咕着。 “大王!请即刻班师回救!军情十万火急,容不得半点犹豫!”张循扑通一声拜倒请命。 “不行!再急也不在这一时!”吴王瞪大眼睛,怒视张循,斥责道:“天亮之后就是祭天大典!此时怎能突然班师?!” “可是一旦姑苏陷落,大王即便得到了霸主之位又有什么意义?!” “那也不行!姑苏丢了,还可以再夺回来!霸主之位没了,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欸!大王!霸主之位不过是个虚名!姑苏才是国家的根本啊!一旦姑苏沦陷,损失不可估量啊!” “不要说了!我意已决!暂不班师!另外!此事绝密,对内对外绝不可走露半点风声!” 张循仍打算做最后的努力,他恳求道:“大王!请大王让臣率领一万军队回救!臣保证!天子和诸侯绝不会发现任何异样!” “不行!天子和各路诸侯如果见到本王仓惶回救,就一定会猜测我们国中生乱,就会将霸主之位让予晋国!再说了明日祭天大典之前的阅兵礼上,晋王会率两万人参与,我必须比他多!只有那样,天子和诸侯才能认识到我的强大军力!” “大王啊!这都什么时候了!这样的比较还有意义么!?” “别说了!退下!去做好准备,祭天之后,立即全军班师!” “可是大王……” “退下!” 张循被吴王厉声呵斥,无奈之下,张循只得默默行礼,退出了吴王营帐。 ------------ 第一百七十九章 惊夜 月上星河,夜风微凉。 此时,萧摄已经率领车队进入姑苏城中,萧摄拍了拍尺略的肩膀,说道:“这次多亏公子了,在下不胜感激。” “哼,别说没用的,天一亮就赶紧把我那份儿给送过去,不然,哼哼!大爷我保你吃不了兜着走!” “公子放心,放心,在您的地盘上我哪敢乱来啊?”萧摄说罢,突然冲尺略使了个眼色,耳语道:“对了,公子,我还有个礼物要送给你。” “哦?礼物?”尺略一听到有礼物,立即显得有些兴奋。 萧摄走到一架货车前,对尺略招了招手,尺略立即满怀期待的跟了上去。萧摄掀开货车上的蒙布,笑眯眯的对尺略说道:“公子,你看。” 尺略探头一看,顿时吓得双腿直打颤,他往后退了半步,险些摔倒。 只见一名独眼的黑衣刺客正将刀架在尺略脖子上,缓缓从货车中站起身来。紧接着,数十名刺客从货车中探身,伙计们也纷纷从车底摸出兵器来。 一转眼,整条车队竟变成了一支将近百人的队伍。 守卫见状,急忙拔刀对峙,可是这队守卫不过十余人,又怎能是这些刺客的对手? “萧摄……你……你这是要干什么?”尺略惶恐的问道。 萧摄冷冷一笑,“干什么?呵呵,做买卖啊。” “你……你这做的是什么买卖?” “哈哈,用姑苏城换你的命,怎么样?公子,这买卖值么?” “行……行……怎么都行,只要别杀我,怎么都行!”尺略吓得瑟瑟发抖。 “哈哈!我就知道公子是明白人!让守卫们投降!” 尺略慌乱,指着守卫嚷道:“你们!快!放下兵器!快!” 守卫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尺略急了,怒骂道:“你们还愣着干什么?!快投降啊!” 守卫们只好纷纷放下武器,缴械投降。突然,一个年轻的守卫突然拼命向警钟跑去,然而就在他即将触碰到警钟时,那独眼刺客竟朝他扔出一把飞刀,飞刀如闪电般刺来,正插在守卫的后心,守卫踉跄了几步,重重跌倒在警钟前。 其他守卫见状,纷纷压低身子,不敢动弹半分。 “这下……这下可以放我走了吧?”尺略战战兢兢的问道。 “别急嘛,公子,我还需要你帮我点儿忙。” “帮什么忙?我都已经命令他们投降了,你还要干什么?!快!放我回去!你不能不讲诚信!” “哈哈!公子放心,我萧摄向来最讲究诚信了,你不用急,等我攻下姑苏,一定会放你回去的。”说罢,萧摄转身下令道:“把尺略还有这些守卫都给我绑了!” “喏!” 随后,萧摄立即组织刺客,准备占领城门。谁知就在这时,紧邻城门的街道上竟亮起无数火把,嘈杂的喧嚷声接踵而至。 萧摄心中一惊,急忙命令刺客们做好战斗准备。萧摄一把拽起尺略,将刀架在尺略脖子上,紧张眺望着逐渐靠近的火光。 不多时,城门处被火光彻底点亮,萧摄这才看清,来者竟然是成百上千的百姓,他们手持农具、棍棒,队伍凌乱没有章法,根本就是一群乌合之众。只是这些乌合之众面对手持精锐兵器的刺客,却显得没有丝毫的畏惧,他们用手中的棍棒不停的杵着地面,发出混乱的噪音。 双方对峙着,战斗似乎一触即发。 这时,人群中走出一人来,此人正是公皙然。 公皙然刚一走上前,百姓便立即安静下来,众人注视着公皙然,眼中满是敬畏。 “萧将军,你来了。”公皙然平静柔和的说道。 萧摄却显得有些紧张,他手足无措,急忙避开公皙然的目光,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我……我……师……公皙大人……” “吴越亲善,按说萧将军来访,我们本该以礼相迎。只是不知萧将军为何会深夜出现,这恐怕并不符合邦交之礼。再说了,萧将军的手下各个手持兵刃,难不成是想夜袭姑苏么?” 萧摄不知该如何面对公皙然,在他的设想中,今晚偷开城门,明日拿下姑苏,一路兵不血刃。这倒不是因为他体恤双方军士的性命,而是他实在不敢让自己的师兄有哪怕一丁点危险。 萧摄心有不甘,问道:“你……你是怎么知道我在这儿的?” “危急之时,姑苏百姓全民皆兵,下午你一进城就已经被百姓们盯住了。所以,萧将军若是真想要攻打姑苏,最好也不要大意。” 萧摄沉默了良久,突然怒吼道:“没错!我此行就是要攻下姑苏!此时,我越国两万大军已经兵临城下!你们城中没有一兵一卒!根本不可能抵挡!赶快投降吧!如若投降,我萧摄保证不杀一人!不然!破城之日,一人不留!” “哎。”公皙然摇了摇头,将温柔如水的目光投向萧摄,就好像在安抚一个犯了错之后暴跳如雷的孩子,“萧将军,放了尺略公子,然后你就走吧,明日尽管攻城,咱们沙场见。” 听到这话,萧摄彻底慌了神,他歇斯底里的喊道:“为什么!为什么你就不能放弃抵抗!你根本没有胜算!根本没有!如果一味坚守的话,你可能会死的!” “我会与姑苏百姓同生共死。”公皙然平静的说出这句话,百姓们的心中却燃起了必胜的烈火。 这时,人群中,一个声音怒吼道:“为了公皙大人!死战!” “死战!” “死战!” “死战!” 人群沸腾了,百姓们重复着这个词,他们将目光汇聚在公皙然身上,就如同敬仰着神明一般。 萧摄低下头,神情落寞至极,他招了招手,示意刺客们随他撤出城去。 独眼刺客心有不甘,吼道:“萧将军!咱们不能就这么撤啊!跟他们拼了吧!这些乌合之众根本不是咱们星月堂的对手!” “撤……”萧摄摇头低语。 “将军!大军半个时辰之后就能抵达城下!咱们一定能撑到大军赶来!” “撤!我命令你们撤退!听不见么!” “欸!”独眼刺客无奈的挥手,示意同伴集合,准备撤离。 萧摄一把推开尺略,对刺客们再次下令:“撤!” 刺客们迅速撤出,萧摄扶在门口,一动不动的盯着公皙然,他似乎有很多话想说,却终究没有开口。 尺略跑回公皙然身边,急忙命人给他松绑,刚一松绑,尺略就从地上捡起一把刀来,他指着萧摄破口大骂:“萧摄!你个混蛋!居然敢这么玩儿我!看我不弄死你!” 随后,尺略又转向公皙然,恶狠狠的嚷道:“公皙然!你怎么能放走这个混蛋!快!把他抓起来!” 公皙然摇了摇头,平静的说道:“萧将军释放公子,我放萧将军回去,这是方才的约定,公子不可强求。” “可恶!越国人都是一帮混蛋!猪狗不如!跟他们讲什么约定?!上!给我上啊!” 公皙然不为所动,只是说道:“在下必须保证公子的安全,请公子先回府,这里就交给在下处理吧。” 尺略一把揪起公皙然的衣领,怒吼道:“公皙然!你故意放走敌将,你知道这是什么罪么!你这是通敌!是叛国!” 公皙然没说什么,只是任由尺略歇斯底里的发狂。 周围的百姓看不下去了,他们纷纷用愤怒的目光瞪着尺略。尺略感到有些心虚,松开了公皙然,又指着百姓们嚷道:“你们这些乡野村夫,愣着干什么?!还不给我上!” 百姓们根本不予理睬,他们只听从公皙然的命令。尺略使唤不动百姓,自己又不敢上前,只能站在阵前不停叫骂。 这时,刺客们基本都撤出了城门,只剩下萧摄和独眼刺客。 尺略气急败坏,一时羞愤难当,突然,他从怀中摸出一只木盒,然后从盒子里面捏出一枚赤红色的小土丸,只见他将土丸靠近火盆一点,那土丸竟立即剧烈燃烧起来。说时迟,那时快,尺略已将烧成火球的土丸向萧摄砸去。 萧摄心惊,这不正是此前他送给尺略的赤沙么! 火球飞驰,宛若一枚赤红流星,在身后拉出不祥的红雾,就在这时,独眼刺客一闪身,正挡在萧摄前面,他一把将萧摄推出城门,抓起赤沙不顾一切向尺略冲去。 尺略惊慌失措,拔腿就往回逃跑,可是他太过肥胖,根本跑不动。转眼,独眼已经扑了上来。尺略被独眼扑倒在地,他一边叫嚷着,一边挥刀乱砍,独眼身中数刀,但他吸入太多毒气,已经没了动静。 尺略扑腾了一会儿,也再不动弹了,一个守卫刚要上前施救,也瞬间被毒杀。 公皙然大吃一惊,想不到这毒物竟有如此剧烈的毒性。他急忙惊呼道:“快躲开!有剧毒!” 百姓见状,立即各自奔命,不顾一切四散而逃,一时间场面极度混乱。 过了好一会儿,毒雾才彻底消散。在确定没有了毒性之后,公皙然立即派人锁闭城门,打扫现场。 现场一共死亡十四人,伤三十余人,其中十名死者和全部伤者皆是因踩踏而死的百姓。赤沙一共毒死了三人,尺略、独眼还有那个试图施救的守卫,最后,还有一个被独眼杀死在警钟旁的守卫。 这时,俞显尧也赶了过来,见到公皙然便急忙行礼。 “公皙大人,您派人找我说有急事,我就赶紧过来了,这……这里发生什么事了呀?!怎么死了这么多人?” 公皙然神情低落,微微皱起的双眉之间透露出一丝不安,“尺略死了。” “啊?尺略公子?他……他怎么死了?” 公皙然一指尺略的尸体,说道:“玩火自焚,但太宰大人必然会将他的死归咎在我的身上。不过当时事发突然,而且我并不知道那红雾有剧毒,确实有保护不力的责任。” “公皙大人不必自责,我们都相信公皙大人的为人,尺略公子的死并不应该怪罪大人。只是……眼下该如何向太宰大人交代?” “哎……”公皙然叹了口气,说道:“是啊,这就是最难办的地方。原本我并没有什么可逃避的,是非对错自有公道,太宰大人非要迁怒于我,我也无话可说。只不过眼下大战在即,越国人很有可能天亮就会发起攻城,我担心太宰大人的情绪会影响到战局。” “那……大人需要我做些什么?” “找人为尺略公子抬灵,将公子的遗体送给太宰大人吧。让全城的百姓都知道,公子是为了守护姑苏城而战死的英雄。” “哦,明白了,明白了,我立即着手去办。” “另外,之前我交代你的事情还要加大力度。眼下,太子殿下不同意我调用禁卫军,城中休养的伤兵我已经全部征用,但能作战的不过数百人,算上你花钱征召的百姓,我们现在可以动用的防御力量仍不足三千人,所以,你还须继续帮我招募人力。” “好,我知道了,只是……公皙大人,老百姓就是老百姓,给了钱就能打仗么?” 公皙然转头望向不远处,地上整整齐齐摆放着一些尸体,其中一些人正是因踩踏而死,他无奈的说道:“哎,百姓们终究不是士兵,他们没有良好的组织,也没有经过有效的训练,但现在,他们必须站出来守卫自己的家园,他们献出的是自己唯一的生命。所以,不要吝惜钱,要继续加大征召力度。” “行,我会提高征召金和抚恤金。只不过,上次找商人们凑的钱已经快用完了,等天亮了,我立即召集他们过来,再凑点钱出来。” 公皙然点头道:“嗯,有劳了,这些钱算是我跟大伙借的,等这场仗打完了,我一定会连本带息还给你们。” 俞显尧急忙摆手,“公皙大人千万别再说还钱的事情,这钱是救国的钱!是我们甘愿捐出来守家卫国的!如果这种钱还要公皙大人来还,那我们这些人就真是没脸活在世上了!” 公皙然还想说什么,但看到俞显尧满脸赤诚,就点了点头,说道:“好,去办吧,从现在开始,我会镇守城门,有任何事情,就来这里找我。” “明白了!” ------------ 第一百八十章 绝笔 黄池上空星河璀璨,微弱的星光在诸侯营地不远处的山岗上映出一队人影,姬政勒住骏马,唰的一声抽出重黎剑,向人影问道:“什么人!?” “将军!是我!青门!” 姬政借着星光一看,来者果然是青门以及若干随从。 “青门?” 青门下马行礼道:“将军!我等奉范大人之命,在此等候将军!” “范大人呢?” “正在前往姑苏的路上,我们明天上午可以赶上。” “好,姑苏那边有新的进展么?” “暂无通报,但按照时间推算,萧将军应该已经开始攻打姑苏了!” “嗯,我们立即赶路。” “喏!” 姬政等人刚要启程,突然听到背后传来一阵嘈杂的声响。姬政回身一看,不禁大吃一惊,只见周国营地里竟燃起熊熊大火,滚滚浓烟直升云空,营地里面乱作一团。 姬政心中顿时慌乱不堪。 突然,青门上前说道:“将军,范大人嘱咐,一旦营中起火,就请将军打开太子殿下的信笺。” 姬政甚为震惊,想不到自己的大哥和范蠡竟然会有如此之深的交集,一种不好的预感正在他心中萌生。 姬政拿出信笺,小心翼翼的打开,借着火把的光亮,他一字一句读完了信笺上的内容,而后,他将信笺紧紧贴在胸口,良久,才恋恋不舍的将那份锦帛付之一炬。 最后,他再次望向营地里熊熊燃烧的大火,火光映照在他的瞳孔中,反射出同样的光芒。终于,他回马转身,用低沉的声音下令道:“出发!” 马蹄奔踏,夜风微凉,眼泪无声滑落,兄长的教诲不断回响在姬政的脑海中。 “吾弟亲启。”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大哥已经在烈火中化作尘埃。大哥并不相信自己能够在死后变成夜空的明星,因为大哥知道,自己从来都不曾像繁星那样纯净而又圣洁。” “营地的火灾是大哥的杰作,明日天亮,所有的人证物证都会指向三弟,他谋杀兄长的罪行将在天下诸侯面前被公然揭露,而这必将成为他致命的污点。正是因为这一原因,当你阅读完这封信件之后,务必将其立即烧毁。” “姑苏一战之后,范蠡会告诉你该在什么时间,以什么样的方式出现,当你重新回到洛阳的时候,才是这段征程真正的开始。你一定要相信范先生,就像相信大哥一样。或许你对他并没有什么好感,但你要记住,你永远都无法真正了解一个人,任何人都有他不为人知的一面。很多时候,人们往往会对事物存在不同的理解和看法,那是因为人们的立场不同,看待问题的层面也存在差异,所以,不要轻易对一个人做出判断,更不要用一成不变的眼光去看待人或物。” “看到你身上的伤痕,大哥痛心不已,大哥真希望能替你承担那些伤痛,但是大哥做不到,有些痛苦必须由你亲自承担。人只有经历痛苦才能成长,只有经历磨难才有可能获得改变天下的力量。你具备这样的血脉,而你的品性又足以负担命运的重量,所以大哥才会选择你。” “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一定令你产生了一些怀疑,你或许觉得自己像一枚棋子,对不起,请原谅大哥长时间的暗中观察和操控。其实,大哥的内心也时刻经受着煎熬和折磨,那些卑劣的行径必将成为我永恒的罪责。然而,大哥别无选择,如果大哥拥有正常的寿命,大哥多希望能够好好爱护你和三弟,而不是将命运的枷锁强加给你们。” “二弟,对不起。大哥不能让拥有平坦的仕途,更不能让你沉浸在幸福的婚姻里,为了周室,更为了这天下,你必须经受命运的折磨。如果你问大哥,什么是命运。大哥可能无法回答,或许命运就是关乎人生的选择和你在做出选择之后所进行的抗争。” “二弟,前路漫漫,困难重重,大哥再也无法守护在你的左右,未来,你必须独自一人砥砺前行。” “如果上天没有嫌弃,大哥真能化作一颗星辰,那么请你相信,大哥将会永远保佑着你!” “姬志,绝笔。” 夜空中群星璀璨,姬政抬起头,仰望着天空,他看到在南方的天幕上,一颗闪烁的明星正指引着他前行的方向。 后半夜,本应夜深人静,但一场大火过后,再无人能够安心入睡。 天子大营中,姬任跪在地上,他低下头,小心挑起眼睛,战战兢兢的看着悲愤交加的天子。 “任儿!你说!这是不是你干的!”天子指着姬任,愤怒的问道。 姬任愁眉苦脸,委屈的说道:“父王!孩儿冤枉!这事情绝对跟孩儿没有任何关系!” “冤枉?!现在所有的人证物证都指向你!你还敢说自己冤枉?!” “可是……可是,我真的不知情啊,放火这件事情跟我没有任何关系啊!我怎么可能谋害二位兄长呢!” “为父只有你们三个儿子啊!可是现在,你大哥葬身火海!你二哥的营帐化成一摊灰烬,连尸骨烧没了!你!你!他们可是你的骨肉兄弟啊!你怎么狠得下心啊!” “父王!真的不是我干的!” 天子喘着粗气,努力平息着自己的怒火,“好……好……好……不是你干的,那你说说,下午的刺客是怎么回事!” “我……我也不知道啊!我根本不认识那个刺客!” “儿啊,为父在位二十余年,这样的事情见得太多了,为了王权,骨肉相残,兄弟反目的事情数不胜数,但是你大哥的身体状况你不是不知道,这天子之位迟早是你的,你又何必如此心急?!” 姬任倍感冤枉,声泪俱下道:“父王啊,孩儿真的冤枉,我真的不会刺杀父王,更不会放火烧死两个王兄。再说了,那个刺客是吴国人,我与夫差向来没有交集,又怎么可能找一个吴国人来行刺父王呢!” “呵呵,呵呵……”天子苦笑,望着姬任轻轻摇头,“晋王是你的舅舅,也必定是无路如何都会支持你的人,而吴王现在是他最大的敌人,如果这个刺客是吴国人,不管对他还是对你来说,那都会是一件好事。要说冤枉,孤倒觉得夫差才是被冤枉的人。不过,孤的心里非常明白,所以也没有埋怨夫差的意思。反倒是你和晋王,哎……” 姬任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父王!您可千万不要这么想啊!不是这样的!一切都不是这样的!我不认识刺客!也从没有想过要刺杀父王!舅舅他也从来没有过这种非分之心啊!” “没有想过?!哼!你当真没有想过么!?今晚大火从太子营中烧起,一转眼就蔓延到孤的营帐,还好内侍将孤叫醒,不然,孤也要死在这场大火中啊!”天子越说情绪越激动,最后竟然悲鸣起来,“呜呜呜,上苍啊!可怜我的两个王儿啊!” 天子悲痛过度,几乎昏厥倒地,姬任急忙上前扶住天子。 “父王,要保重身体啊!” 天子甩开姬任,捂着心口无力的骂道:“你!你个不肖子!你干嘛不把孤一并烧死算了!” 姬任跪地大哭:“父王!父王!孩儿断然不敢啊!孩儿真的没有对父王和二位兄长起过任何歹念!孩儿起誓!如果孩儿有任何不孝不义之念,便立即被五雷轰杀!死无葬身之地!” “欸!” 天子狠狠捶在地上,泪水沿着沧桑的脸颊缓缓流下。 良久,天子才回过气来,少气无力的喊道:“任儿……” 姬任的脸上也泪痕未干,“父王,孩儿在。” “你大哥,贤德聪慧,开明勤奋,文武百官都对他倍加推崇,就连百姓也纷纷爱戴,原本他应该是继承天子之位的最佳人选。” “是的,与大哥相比,我自惭形秽。” “可惜啊,天妒英才……” 姬任看着天子,轻轻点了点头。 天子继续说道:“你二哥,是孤的私生子。说起来,也是孤对不起他们娘儿俩,但孤也没有办法,孤实在不能将政儿的母亲册入庙堂。你二哥从小就缺少疼爱,但令孤想不到的是,他反倒因此形成了坚强刚毅的性格。他九岁那年,你们叔父带他出游,回来却告诉孤,政儿溺死在水中,连尸体都找不到了,孤当时简直悲痛欲绝。谁知道,二十年过去了,他今天竟突然出现了,而且还救了孤的性命!” “是啊,多亏了二哥,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你知道孤的内心有多么惊喜么?!可是……可是我们父子团聚才刚刚半天时间啊!半天啊!他……他就已经……” 说着说着,天子再次泣不成声。 良久,天子的情绪终于再度平复,他摆了摆手,示意姬任出去,“任儿,去吧,你出去吧。安排好白天的盛典,为父活不了多久了,这天子之位迟早是你的,你也得做好准备才行……” “父王……” 姬任想说些什么,却被天子打断,天子再次摆了摆手,说道:“你走吧,孤累了……” “喏,父王保重身体……” ------------ 第一百八十一章 姑苏大战 一声鸡鸣撕破了沉寂的夜色,越国入侵的消息已经在城中扩散开来。很快,天边泛出些许微光,姑苏百姓也开始了紧张的战前准备工作。 公皙然站在城门上眺望远方,果然,越国两万大军已经赶来,距离姑苏城不过咫尺之遥。 俞显尧急急忙忙跑了过来,他兴奋的向公皙然报告道:“公皙大人!好消息!百姓们一听越国人打过来了,纷纷踊跃应征,他们誓言与姑苏城同生共死!” “好!只要百姓们都能站出来保卫家国,我相信咱们就能守住!” “嗯!钱的事情我也解决了!我带头又拿出来一百两黄金,其他兄弟也纷纷解囊,最后又凑了一千三百两!” “多谢你们了!” “欸,公皙大人何必言谢?国难当头,每个人都有责任,更何况,我们这些商人不过是出些钱罢了。钱跟命比起来,根本不算什么。” “嗯,辛苦你了。另外,尺略的事情处理的怎么样了?” “都处理好了,遗体已经送到太宰府上去了。” 公皙然点了点头,仍显得有些忧虑,“即便如此,我还是担心太宰大人会迁怒于我,毕竟,我也有保护不力的责任。” “哼!公皙大人,那个尺略分明是罪有应得,您现在都让他变成英雄了,太宰大人还有什么好迁怒的?他要是知道真相的话,就更不该迁怒于您,而应该感谢您才是。” “但愿吧。” “大人深明大义,民心自有所向!” 这时,几个侍卫簇拥着太子友登上城墙来,太子友见到公皙然,便急匆匆走上前来,他指着城下的越国大军,战战兢兢的问道:“公皙大人……这……这城下得有多少人啊?!” “越军共有两万人。” “两万人!啊?!天啊!这……这可如何守得住啊!” 公皙然行礼道:“太子殿下,如今百姓同仇敌忾,誓与姑苏城共生死,只要我们不放弃希望,全力坚持,应该能守到大王回救。” “对了!快去通知父王!让父王回来救我们!” “姑苏距离黄池两千余里,三天前,我已经派人八百里加急赶去黄池报信,如果没有意外,大王应该已经得知了越国入侵的消息。” “哦,哦。那就好,那就好。可是,大王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就算大军即刻启程,最快也要一个半月,先锋军最快也要二十天。” “啊?!二十天!城中没有一兵一卒,怎么可能守得了二十天?!” 公皙然没有回答,而是拉着太子友走上瞭望台,他指着正在备战的百姓说道:“太子殿下,你看,这就是我们城中的守军。” 只见城中一片繁忙,全城百姓,无论男女老少皆在努力准备,原来只会种地砍柴的农民现在搬运着军械和石块,本应在家中纺针织线的妇女们也在为守城的勇士们准备着饭食,所有人都尽其所能为守城贡献着力量。 太子友感到一丝欣慰,他用力拍了拍公皙然的肩膀,说道:“公皙大人!我正式任命你为这场守城大战的主将!请你务必带领全城百姓守住姑苏城!” “喏!臣自当竭尽全力。” “好!那就拜托公皙大人了!” 太子友刚打算离去,却被公皙然叫住,“殿下!” “哦?还有什么事?” “皇宫的三千禁卫军,能否归我调用?” “这?……”太子友有些犹豫。 “虽然成千上万的百姓们挺身而出,但是城中真正的士兵不过数百人,这样的军力还是难以守住城池。一旦城破,别说是三千禁卫军,就算是三万禁卫军也无法保证殿下的安全。” “那……那好吧……给你一半。” “不行,臣需要全部,三千人。” “哎,好,都听你的,务必要守住城池!” “喏!” 天色渐亮,越国两万大军在姑苏城下集结待命。 萧摄骑于马上,挺立在大军最前端。他望向城墙上的公皙然,公皙然也望向他,虽然相隔甚远,但四目相对,却好似诉说着千言万语。 李子达上前报道:“将军,我军已经将姑苏城东南西北四门全部包围,只待您一声令下,即可发起进攻。” “好。”萧摄点了点头,目光始终注视着城墙上的公皙然。 “将军,在下有一事不明。” “说。” “既然我们兵力远胜敌军,为何不同时攻打四门,而只是攻打南门?” “同时攻打四门会造成不必要的伤亡,我们还是要尽可能保存兵力。将其他三门包围起来,做出全面进攻的假象分散敌方兵力就可以了。” “明白了。” 萧摄一抬手,下令道:“立即去传令,全军埋锅造饭,半个时辰之后,向南门发起进攻。” “喏!” 随后,越国阵线移动,将姑苏城四门全部包围起来,但主要兵力仍在南门集结。公皙然站在南城门上,望着越国营地里升起的炊烟,对副官下令道:“全军调至南门防御,其他三门只留下监视兵力。” “喏!”副官得令,转身前去传令。 这时,一旁的俞显尧不解的问道:“大人,越国人包围四门,很有可能从任何一个大门发起进攻啊,为何咱们只防守南门啊?这样是不是太冒险了。” “是有一些冒险,但是越国人的主力还是集中在南门,他们之所以包围所有城门,就是为了分散我们的兵力,我们本来就人手紧缺,所以更不能分兵防御,必须将有限的力量集中使用。” “大人,我有个想法不知道对不对。”俞显尧犹豫了一会儿,还是问道:“既然越国人全力攻打南门,那咱们为什么不能从其他门逃跑呢?只要人都在,等大王率军回归,咱们再掉过头来夺回姑苏……” “不可!”公皙然断然否定,“姑苏是国家的根本,一旦姑苏失守,便是亡国之兆!损失不可估量!所以此役,我们必须坚守到最后一刻!” “明白了,姑苏百姓与大人同心,定会坚守到大王归来!” “嗯,俞老,大战将至,这里十分危险,您赶快下城吧。我之前要的东西,请俞老尽快帮我运来。” “好,这段时间工匠们日夜赶工,应该快要完成了,我现在再去催办!完工之后第一时间运送过来!公皙大人多保重!” “多谢俞老。” 半个时辰之后,天已大亮。往常的这个时候,姑苏城已经开始繁忙喧嚣起来,但今日,姑苏城里一片死寂。 城门上,吴兵严阵以待,城门下,越军蓄势待发。 突然,越军阵线上响起喧天的战鼓,两万士兵齐声怒吼,吼声震彻天地,就连高大坚固的姑苏城墙似乎也在怒吼声中微微震颤。 良久,怒吼声平息了,越国阵线蠢蠢欲动,大战一触即发。一名刚刚应征的民兵靠在城墙上,他双腿发软,身子不住打颤,若不是扶着城墙,恐怕早已吓得坐到地上了。 这时,公皙然走上前去,轻轻拍了怕那个民兵的肩膀,微笑着说道:“不用怕,我会与你们同生共死。” 民兵转过身一看是公皙然,急忙跪地行礼道:“公皙大人!” 众人听到公皙大人来了,纷纷将目光投向这里。只见公皙然身覆亮银铠甲,腰佩寒铁宝剑,头盔上的翎羽和身后的披风随风飞扬,英姿飒爽,意气风发。 他缓缓走上高台,拔出宝剑,向众人高呼。 “兄弟们,越国两万大军就在城下,今天我们必将殊死一战!” “你们或许会恐惧,或许会丧失希望,但你们依然坚守在这里!” “我知道,你们中有些人是第一次拿起武器,而第一次就要面对数倍于自己的敌人!” “那么,是什么让你们选择挺身而出?!” “是保家卫国的责任!是作为吴国男儿的勇气和自豪!” “还记得么!我们曾打败他们!我们曾一路杀至会稽城下,而不是像他们一样无耻的偷袭!” “今天!我们将再次战胜敌人!我们将用手中的剑和满腔的热血坚守脚下的土地!保卫我们的家园和亲人!” “兄弟们!吴国的好儿女们!今日!我们必胜!” 话音刚落,城墙上顿时沸腾起来,众人高举兵刃,齐声高呼。 “必胜!” “必胜!” “必胜!” 突然,城下一声号角响起,越国大军如潮水一般向姑苏城猛攻而来。 “放箭!”公皙然挥剑下令。 吴兵们纷纷拉开弓弩,向着天空齐射。一轮箭雨过后,阵地上满是死伤,然而越国人也毫无畏惧,他们踩着同伴的尸体继续向前奔杀。 “放箭!” 又是一番箭雨,更多的越国人倒地身亡。但是这样的伤亡对于越国大军来说根本微不足道。 转眼,越国士兵已经冲至城下,数不清的云梯犹如从地底钻出的树魔,张牙舞爪的枝杈紧紧攀附在城墙上。越国士兵就如寄生在树木躯干上的蚂蚁,黑压压一片,沿着树干拼命向上攀爬。 吴国士兵挺起半人高的长棍,用棍子顶端“丫”字形的叉头抵住云梯,三五人一组,用力向外推开。一架架云梯轰然倒塌,云梯上的越兵死的死,伤的伤。 一架云梯刚刚倒下,就有更多的越国士兵将其重新扶起,他们不顾一切的向上攀爬。数不清的檑木和滚石开始从城墙上砸下来,越国士兵稍不留神就被砸的头破血流,脑浆迸开。 一名吴兵刚刚举起重石走到墙边,还没来得及扔下去,就被从城下飞射而来的箭矢刺穿了胸膛。城墙上的射手也毫不示弱,立即还击,优先射杀城下的弓弩手。 战斗愈演愈烈,有些越国士兵已经攀上城墙,在城墙上与吴国士兵白刃厮杀。公皙然也亲自冲杀入阵,高声下令道:“放火!” 吴国士兵将滚烫的热油浇下城去,城下越兵来不及躲避,被烫的哭喊连天,紧接着,火把从天而降,热油遇火而燃,黑烟混着烈焰腾空而起,越国士兵死伤无数。 突然,越国阵地上响起急促的鸣金声,越国士兵开始撤退,已经登上城墙的士兵无路可退,只得在临死前奋力一搏。 日光渐渐夺目,烈火缓缓熄灭,浓烟也消散不见,战场暂时恢复了平静。公皙然擦去脸上的鲜血,视察着阵地的情况。吴国士兵死伤惨重,城墙上已经堆满了尸体,伤残者更是数不胜数。 一个年轻的士兵胸口插着一只铁剑,正靠在城墙边痛苦呻吟。公皙然蹲下身子,心疼的看着他,士兵向公皙然伸出手求救,可是他伤得太重,公皙然也无能为力。他的脸上满是泪水,既是因为疼痛,更是因为对人世的不舍。很快,他停止了呼吸,无法瞑目的瞳孔中倒映着残破的家园。公皙然轻抚他的双目,帮他闭上了眼睛。 公皙然缓缓站起身来,扶着城墙望向越军阵地,那里密密麻麻的越国士兵正在进行下一轮攻击的准备。 这时,几个侍卫保护着太子友登上城墙,太子友见到公皙然,便急忙问道:“公皙大人,战况如何啊?!” 公皙然紧皱眉头,轻轻叹了口气,“战况并不理想,虽然我们守下了第一轮进攻,但新的攻击很快就会到来,留给我们休整的时间非常短暂。” “啊?!那……那……下次攻击我们能守得住么?” “应该还能守住,从第一轮攻击的强度来看,越国人打算进行消耗战,通过两到三轮的进攻来消耗我们的兵力和防守物资,当我们消耗殆尽的时候,他们就会集中力量攻下城池。” “那现在我们的消耗大么……” “大,很大。已经远远超出了我的想象,照这样来看,我们最多再守下一轮进攻。” “那可怎么办啊!”太子友急的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太子殿下不要惊慌,我还准备了一些秘密武器,应该快送到了。” “秘密武器?!那是什么!” “太子殿下很快就会知道了。” ------------ 第一百八十二章 祭天大典 另一边,黄池的祭天神台下旌旗招展,天下诸侯率领精兵强将齐聚一堂,伴随着喧天的擂鼓声,阅兵礼开始了。 首先是周国的军队,这支队伍人数虽然不多,却人人英姿飒爽,他们步伐整齐,兵器干净闪亮。 “好一支天子之师啊!”晋王笑嘻嘻的奉承道。 天子全然没有理睬,只是神情低落的点了点头。 晋王顿时感到无比尴尬,转头对其他诸侯说道:“嘿嘿,是吧,多英武的天子之师。” 其他诸侯纷纷点头附和,他们弹冠相庆,一同吹捧周国的军威。 吴王却没心思加入他们,他紧锁眉头,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他心里清楚,就在这个时候,该死的、忘恩负义的越国人正率领大军偷袭自己的老巢,姑苏城里根本没有守军,说不定现在已经被攻陷了,如果真是那样的话,自己该何去何从,仅凭手中这三万人,想要重新夺回姑苏城谈何容易,就算能从越国人手中重新夺回姑苏,这次也会令吴国元气大伤。 但愿太子友能够坚守到他回来,可是太子友有什么本事他再清楚不过了,太子友根本没有能力坚守城池,城中不但没有守军,就连将领也都被他带到黄池来了。 他开始感到后悔,后悔当初没有听张循的话,如果留下两万大军防守姑苏,或许越国人就不敢如此放肆了。但后悔没有任何意义,作为一个王者,最大的忌讳就是后悔,既然做出了这样的决定,无论如何都要坚持到底。 或许,这一步真的太冒险了。不过,冒险都是值得的,为了成为霸主,他愿意承担这样的风险,现在只能祈祷,但愿天佑吴国,姑苏能撑到他回去。 就在吴王出神的时候,晋国两万大军浩浩荡荡从远处走来,众诸侯看着这支威武雄壮之师,无不惊叹赞许。 随后,各路诸侯的队伍纷纷亮相,当人们议论着为何不见吴国大军的时候,三万吴兵压轴登场。 只见这三万人赳赳而来,气势滂沱。当大军经过神台的时候,三万人齐声怒吼,喊声震彻苍穹,一时间地动山摇。 晋王显然被震撼到了,声音略微有些颤抖的说道:“好生厉害,这大军可真是不简单啊!看来这霸主之位非吴王莫属了……” 听到这话,吴王脸上才勉强露出一丝微笑。 随后,祭天盛典正式开始。 天子缓缓走上神台,王子任紧随其后,一番礼法之后,天子将琼浆倒入礼器之中,并庄重的向众人说道:“吴王上前,歃血祭天!” 话音刚落,众人纷纷将目光汇聚在吴王身上。此时,夫差心中所有的顾虑和不安都被巨大的喜悦所掩埋,十余年来,他征战不休,为的就是今日! 他缓缓步上神台,脚下的台阶在绚丽的阳光下辉映着灿灿金光,为了这个霸主之位,再多的尸骨和鲜血都可以牺牲,为了这举世无双的成就,再大的代价都可以付出。 终于,他走上台顶,他站在天子面前,接过天子递给他的祭祀匕首,精美的匕首上雕刻着上古的花纹,他横过匕首,用锋利的尖端刺破了右手拇指,一滴鲜血滴落在盛满琼浆的礼器中,绽放出血与酒混合的花朵。 随后,晋王和各路诸侯逐个上前歃血祭天,诸侯们歃血完毕之后,天子将自己的指尖刺破,滴入了周室宗族的血液。 最后,王子任将礼器高高举起,拜向上天,众诸侯纷纷向上天跪拜。 礼法之后,王子任给每位诸侯倒满一樽混有鲜血的琼浆,众诸侯纷纷举起酒樽,齐声道:“我等愿尊吴王为天下霸主,从此同心同德,效忠周室!” 吴王率先将酒樽中琼浆一饮而尽,向天子行礼道:“姬夫差即为霸主,自当统领诸侯,效忠周室,平定天下!” 天子将吴王扶起,赐予一块胙肉,说道:“吴王贤君也!” 半个时辰之后,阳光直射大地,祭天仪式结束了。天子早已离开了神台,新晋霸主姬夫差却仍然站在神台上眺望着脚下的土地。 王子任走上前来,向吴王行礼道:“吴王,恭喜,从此以后你便是天下霸主了,还望你能率领诸侯,共扶周室。” 吴王打量了一番姬任,而后继续眺望远方,“呵呵,天下,诸侯,这一切不过如此。” 姬任站到吴王身旁,与他一同眺望,“是啊,不过如此。但吴王既然身为新晋霸主,就请肩负职责。” “呵呵,职责?我明白你的意思。”吴王指向仍旧留着火灾痕迹的周国营地,说道:“你的风格我很欣赏,但行事的时机却并不高明。” 王子任无奈的摇了摇头:“现在天底下所有人都认为我杀死了自己的两位兄长,我早已百口莫辩。然而,若我说事实真相并非如此,会有人相信么?” “不会有人相信,但现在的你距离天子之位已经没有任何障碍了,世人相信与否还有什么意义呢?” “你说的对,世人的看法有什么意义呢?真相又有什么意义呢?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当下我应该做什么。既然所有人都认为我是一个凶险阴毒的小人,那我也没必要辩解了,只是不知道吴王是否愿意支持我这样的小人呢?” 吴王看着王子任,微微一笑,说道:“十年内,晋国不要染指江南,而我也不会越过江北,只要你舅舅同意,我就会全力支持你。” 王子任眯起眼睛,缓缓点头道:“好,他会同意的。” 此时,吴国营地里,士兵们正在匆忙的收拾行装,张循则焦急的指挥着。 “大王怎么还不回来!”张循急的来回踱步,焦躁的自言自语。 “报!大王回来了!”一个士兵匆忙报道。 张循得到消息,立即赶了过去。 张循见到吴王,立即跪拜道:“恭喜大王,成为天下霸主!” 吴王点了点头,问道:“何时可以出发?” “两个时辰之后大军可以出发!预计四十五天之后可以返回姑苏,但是军情紧急,刻不容缓,我打算立即率领五千人为先锋军,沿小路穿过洛川火速回救,急行军不带辎重,日夜急行,预计十五天可以抵达。” “好,你即刻出发吧。” “多谢大王!” 将近正午,姬政扬鞭催马奔上一处小丘,他站在小丘上眺望,不远处旌旗飘扬,那便是范蠡率领的部队了。此时,部队正在原地休整,只不过令他略感惊讶的是,那些飘扬的旗帜里面居然还有齐国的旗帜。 姬政追上大部队,见到了范蠡以及齐国将军——郭术。 “见过王子殿下!在下等候多时了。”郭术率先行礼道。 姬政对这个称呼有些不适应,仍然以军礼回应。 范蠡笑道:“呵呵,天下人刚刚得知周室还有个二王子,昨晚太子和二王子就被小王子所害,哎,不禁令人唏嘘啊。” 郭术却摆手道:“范大人不必唏嘘,二王子不是就在咱们面前么,既然太子已故,那么二王子就理应成为新的太子才对。” “话虽如此,但这传承之事却绝非儿戏,想要成为新的太子,恐怕仍少不了一番争斗啊。” 郭术有些疑惑,看着姬政问道:“既然如此,王子殿下为何不去洛阳争取太子之位?现在天子也不知道你仍然在世,一旦册立姬任为太子,就再没有更改的可能了。” 姬政也心存迷茫,不知如何作答,这时,范蠡接话道:“册立太子乃是天下大事,岂能说册立就册立?此事必须在初春祭天的时候进行,各项准备也至少需要半年时间。因此,姬将军只要在那之前出现,就不耽误。” “哦,原来如此。”郭术恍然大悟。 听到这样的解释,姬政也彻底明白了大哥的用意。想到大哥,姬政鼻子一酸,悲从心来,他急忙抬手揉了下鼻子,借以掩饰自己的悲伤,并问道:“范大人,当前局势如何?” 范蠡答道:“萧将军正率军攻打姑苏城,此次大战,我们务必攻破姑苏,擒获吴太子友。只有达成这一目标,我们的复仇大计才算成功了第一步。” 姬政又看着郭术问道:“那郭将军将如何行事?” “我率领三千军士前来助阵,队伍已经在要道伏击好了,届时我会伏击吴军,尽可能为姬将军争取更多的时间。” “好!设伏点在哪里?”姬政拔出重黎剑,指着沙盘问道。 郭术走到沙盘前,指着一处要道隘口说道:“这里,吴国大军返回姑苏,必然从这里经过,我已经在此地设好了埋伏,只待吴军出现了。” 姬政摇头道:“不可,吴国大军返回姑苏,虽然必定从此隘口经过,但吴军有三万之众,你却只有三千兵马,只能占点便宜,无法有效拖延。” 郭术若有所思的说道:“嗯,也对……” “更重要的是,吴军必然分出小股部队为先锋军,先锋军只求近路,不避险峻,因此先锋军断然不会从你设伏的地点经过,而是会选择更近的小路。”姬政挥剑一指,说道:“这里,洛川,只要穿过这里,就可以缩短五百里行程。” 郭术急忙贴上去一看,不住点头道:“有道理,有道理。” “吴先锋军行军急切,疲惫而且不易警觉,在此设伏,必然大有斩获。” 郭术急忙向姬政行礼,心悦诚服道:“将军高明!在下拜服!日后郭术领兵,绝不敢与将军为敌!” “哈哈!”范蠡大笑,拍了拍郭术的肩膀说道:“日后姬将军成了天子,郭将军自然不能与天子为敌啊!” 郭术了然,再次向姬政行礼道:“在下必然全力支持姬将军争夺太子之位!” 姬政回礼道:“多谢!” “那在下即刻启程,率军前往洛川设伏。” 姬政双手一拱,行了个军礼,郭术回礼,而后转身离开了。 此时,营帐里只剩下姬政和范蠡,范蠡这才收敛了脸上的笑容,毕恭毕敬向姬政行礼,“拜见王子殿下!” 姬政急忙将范蠡扶起,说道:“范大人其实早就知道我的身世吧?” “是的,青门第一次在星月堂报上你名字的时候,我就知道了。” 姬政若有所思,轻轻一笑,“原来这些年所发生的一切都在范大人掌控之中,呵呵,我竟全然不知。” “殿下,请原谅在下所为,很多事情在下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呵呵,算了,计较过去的事情没有意义。人总要往前看,不是么?不过,有一点我想知道,关于我的身份,越王他是否知道?” 范蠡摇头道:“我还没有告诉他,在此之前,他还不该知道这件事情。虽然我效忠越国,但更深层次来讲,我效忠于周室,效忠于天下!” “嗯,好。”姬政点了点头,“然后该怎么做?既然范大人善于掌控局面,就请大人继续做擅长之事,我已经走到了这一步,接下来,我必须义无反顾走下去。” 范蠡用力点了点头,“首先,这一仗必须攻破姑苏城。只有达成这个目标,越国才能一鸣惊人,而得到越国拥护的殿下才有了争夺太子之位的实力基础。其次,此战必须擒获吴国太子友,吴国现在已经是天下霸主,就算此战失利,吴国的倾向对于天子册立谁为新的周国太子仍有很大的意义。擒获吴太子友,就能以此为要挟,迫使吴王支持你。” “我明白了,请范大人率领部队先回会稽,我会立即率领部队前往姑苏督战,预计十日可达。” “不出意外的话,姬将军抵达的时候,姑苏城应该已经攻破了,王子殿下可将吴国太子友押回会稽城。” “好!” 范蠡还想说什么,却没有开口,最后在准备离开营帐前,他哀叹道:“太子已然鞠躬尽瘁,还望殿下千万不要让他失望啊!” 姬政双拳紧握,坚定的说道:“不会的,我一定会成为天子,无论付出什么代价!” ------------ 第一百八十三章 秘密武器 正午的阳光火辣的炙烤着大地,姑苏城下的黄土被血肉染红,蒸腾出令人作呕的恶臭。 随着一声号角,越国人再次对姑苏发起了冲击,公皙然帅军抵抗,又是一场腥风血雨之后,越国阵地再次鸣金收兵。 这一次,事先准备的防御物资消耗殆尽,吴军损伤惨重,公皙然也被划伤了手臂。 太子友登上城墙,见到公皙然正在给自己包扎手臂,便急忙上前帮公皙然系紧绷带。 “公皙大人,现在情况如何?” 公皙然摇了摇头,叹气道:“我们已经消耗殆尽了,城中百姓皆已拼尽全力,但他们毕竟没有经历训练,战斗力无法与越军相提并论。我们伤亡很重,下次进攻恐怕难以守住。” “怎么办,怎么办!”太子友焦躁不安,来回踱着步子,突然他灵光一闪,问道:“公皙大人!你不是说你还准备了秘密武器么!?在哪呢!” 公皙然向旁边一指,只见工匠们正在安装十台庞大的攻城器械。 “这……这是什么?”太子友不解。 “这是张将军设计的攻城器,虽然尚未完工,但已基本可以运作,眼下形势危急,我命人将其从工坊拉了过来,而后立即安装在城墙上。我们能不能撑到大王回救,就看这些攻城器了!” “攻城器?怎么能用来守城?” 公皙然带太子友来到一台攻城器旁边,这台庞大的攻城器刚刚安装完毕,一个巨大的绞盘赫然瞩目,上面密密匝匝缠绕着粗大的麻绳。 “这种绞盘结构是张将军的发明,此前从未有人设计过这种蓄力结构的攻城器械。” 说罢,公皙然命人演示了绞盘的工作原理,只见两个工匠用杠杆扭动绞盘,那绞盘每转一格都会死死卡住,而器械一端的配重物也会随着提升一小段距离。 当绞盘转动两周之后,配重物被高高举起。 公皙然解释道:“现在只需要敲开机关,配重物就会落下,巨大的力量可以将石块远远抛出。这种蓄力结构的攻城器比人力攻城器械要厉害数倍!” “啊!看起来很厉害的样子!”太子友仿佛看到了胜利的希望。 “嗯,张将军还设计了配套的弹药。”公皙然向旁边一指,只见地上堆放着数十个硕大的麻布口袋,口袋塞的满满当当,口部被紧紧捆扎。 “这是什么?!” “里面是油罐和碎石,将这个点燃之后抛射出去,可以造成巨大的杀伤。” “好呀!好呀!这可真是好东西啊!快!公皙大人!试试看!” 公皙然摇头道:“现在器械还未准备就绪,等全部安装之后,我会进行一次齐射。那时它们的威力就会彰显出来,而它们给越国人造成的恐惧会成为我们唯一的希望。” 整个下午,越国人没有再展开攻势,但他们的阵地却向前推进了一些。天色渐渐昏暗,公皙然再次登上城墙,扶在墙边眺望越军阵地,虽然姑苏百姓奋力抗击,令越国部队付出了相当的代价,但是越国人毕竟拥有两万之众,此时那阵地里面依然人头攒动,密密麻麻,此战不易,希望渺茫,公皙然不禁摇头哀叹。 俞显尧问道:“公皙大人,为何哀叹啊?十台攻城器械都已经安装好了。我觉得这些器械可真是厉害极了。待会儿十台器械同时发射,一下子就能把越国人炸成齑粉!” 公皙然点头道:“是啊,正是因为这些器械威力巨大,我才感到悲伤。” “那是为何?” “哎,人们永无休止的征战厮杀,杀人的手段不断进步,青铜剑变成铁剑,人力攻城器变成蓄力攻城器,今天我们用这些武器杀死越国人,明天越国人就会用更厉害的武器杀回来,真不知道这样的杀戮什么时候才能停止。” “公皙大人真是宅心仁厚,就算对待敌人也能怀有慈悲之心,真是令老朽叹服。但是,公皙大人,我们不杀他们,他们就要攻入城来屠杀百姓。” “是啊,我们必须为了保家卫国而战斗、厮杀,这是不可改变的事实。或许,征战本就是人的天性。” “公皙大人太仁慈了,神明一定会保佑大人,有大人带领我们,这一仗我们一定能胜利,我们一定能坚守到大王回来。” “但愿吧。” 说罢,公皙然命令士兵将攻城器瞄准越军阵地,并将弹药点燃放在抛射碗中。 一切准备就绪之后,公皙然望着即将下山的夕阳,无奈的叹息。 “发射吧……” 副官得令,高声传令道:“发射!” 于是,十名士兵同时敲开机关,攻城器发出扭曲的怒吼声,就如同是个巨人,怒吼着将燃烧的弹药高高抛出。只见十颗硕大的火球在天空中划出赤红的弧线,仿佛黄昏的肌肤上被撕出渗血的抓痕,紧接着,火球砸向地面,在越军营地里炸出炫美的火花。 一时间,火光冲天,碎石飞溅,越军阵地死伤数百人。 萧摄被眼前的一幕震惊了,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吴国人的武器竟然能砸到这么远的距离。他好不容易才稳住受惊的马匹,然后立即发号施令,试图稳住慌乱的越国士兵。 然而没等阵地稳定下来,天空中又飞来数块巨石。只不过这一次石块并未落在越国士兵的头上,而是远远落在了越军阵线的后方。 巨石的冲击力激荡起遮天蔽日的尘埃,萧摄放眼望去,更是大惊失色。原来巨石的落点早已超出了他所知道的任何抛石器的射程,如果这一次是在展示最大射程,那么他必须命令阵线后撤两倍的距离才能保证阵地的安全。 李子达惊慌失措的上前问道:“萧将军!这是什么东西啊!?怎么会如此厉害!” 萧摄摇头道:“我也不知道。” 见萧摄也没有主意,李子达更加不安,急忙问道:“那我们该怎么办,率兵后撤吧!不然咱们都会被砸死的!” 萧摄握紧佩剑,奋力向外一抽,喝道:“不可!传令全军立即攻城,今晚一战务必夺下姑苏城!” 萧摄手握佩剑,利剑刚要出鞘,却突然停了下来,他远远眺望城墙,又将佩剑收了回去,对李子达说道:“算了,还是传令后撤吧……” 此时,公皙然也在眺望着越军阵地。 “公皙大人!”俞显尧兴奋的说道:“这玩意儿真是太厉害了!哈哈!有了这些家伙,咱们一定能坚持到大王回来!” 公皙然没有说话,他眉头紧皱,面容紧绷,似乎很是紧张。 “只不过我不太明白,刚才为什么不用真弹药再给他们来上一发?反倒是要把咱们的最大射程显露给他们?” “因为这些器械根本不足以坚守。” “啊?”俞显尧很是诧异,“这些器械这么厉害,怎么会不足用呢?” “如果越军当机立断,现在就攻上城来,那么我们最多再有一次发射的机会,就算再炸死一千人又有什么意义呢?城中伤亡惨重,物资消耗殆尽,今晚姑苏必然失守。” “哦,原来是这样。” “所以,我必须告诉他们安全的距离,给他们指出退路。现在,我们只能寄希望于他们的恐惧了。” 俞显尧恍然大悟,他急忙趴到城墙上眺望越军营地,突然,他兴奋的叫了起来:“大人!快看啊!越国人害怕了!他们后撤了!后撤了!” 城墙上的伤兵纷纷望向城下,果然,越军阵线正缓缓后撤,一直撤到了最大射程之外,顿时,人群中爆发出胜利的欢呼声。 公皙然脸上也露出了释然的笑容,“是啊,这样咱们就有救了。” “公皙大人真神人也!” 说罢,俞显尧扑通一下跪拜在公皙然面前,城墙上众多伤兵也纷纷向公皙然跪拜。 公皙然急忙将俞显尧扶起,并对众人说道:“兄弟们,今天的胜利属于我们所有人,明天的战斗将更加艰苦,而我们必胜!” “必胜!” “必胜!” “必胜!” 俞显尧站起身来,说道:“公皙大人,今晚就回去休息一下吧,您已经两天没合眼了。” 公皙然点了点头,说道:“还有一件事要麻烦俞老。” “公皙大人只管吩咐。” “其他三门的城墙上也要摆上攻城器,让工匠们做的尽量真一点,不要一眼就看出来是假的。” “大人放心,工匠们已经在赶工了,今晚全都能装上去,除了不能用,看起来跟真的一模一样。” 夜幕降临,越军彻底退出了攻城器的最大射程,萧摄远远望着城墙,自语道:“师兄……” 接下来的十天里,越国人对姑苏城的进攻频率大打折扣,从开始的一天两三次,变成两三天一次,而且攻击强度也越来越弱。由于阵线后撤,吴国人攻城器和弓箭齐射的威力更加强大,越军心生恐惧,更加不敢强行攻城。 与此同时,公皙然加紧准备新的防御物资,并抓住一切空当训练百姓,姑苏城看似坚不可摧,这场守城战似乎已经提前宣告了胜利。 ------------ 第一百八十四章 洛川之伏 五月十一日,张循已经率领五千先锋军急行了大半路程,只要穿过洛川就能抵达吴国边界。 洛川是一处狭窄的河川,这里地势险峻、道路崎岖,因为实在难以行走,所以千百年来这里几乎无人涉足,仍保留着最原始的风貌。河川两侧繁盛的林木中不时传来飞禽走兽的鸣叫,似乎在警示靠近者不要贸然进入。 正午,张循率领先锋军行入洛川,刚刚进入川口,部队就被茂密的植物拦住了去路。好在洛川虽险却并不绵长,张循随即下令,从军中选出一百精壮,每十人一组,共分为十组,于队伍最前端持开山刀披荆斩棘,继续开路向前。 队伍行进的动静惊得林中鸟兽不安,虽然行进缓慢,但这样前行了半天之后,队伍仍然抵达了洛川的末端。 日近黄昏,河川中蚊虫肆虐,士兵们苦不堪言。现在他们只想一鼓作气冲出洛川,之后再做休整。 又行进了半个时辰,天色更加昏暗,然而令人意想不到的是河川中的道路竟豁然开朗,原本繁茂的小路竟变得宽敞起来,看来用不了多久就能走出洛川了,士兵们高兴极了,纷纷加快了行军的脚步。 这时,传令官赶来传令,对士兵们高声喊道:“张将军有令,一边行军,一边唱军歌,脚下不停,歌声不息!” 士兵们疑惑不解,纷纷抱怨起来。 “又累又热,干嘛要唱歌啊?!哪有这个力气?” “就是就是,一张嘴吃一嘴蚊子。” “唱歌?万一真有埋伏,岂不是告诉人家咱们来了?” 几个士兵们正抱怨时,前面的人开始唱起歌来,没办法,几个人也只能跟着高声唱了起来。歌声响彻河谷,鸟儿惊飞啼鸣,好似蹩脚的乐师给歌声配上了不相和的伴奏。 刚唱了几首歌,队伍突然停住了,歌声也戛然而止,传令官再次赶来传令。 “张将军有令,全军原地休整,埋锅造饭!” 士兵们一听,更不乐意了,继续抱怨起来。 “热死了!热死了!吃什么饭啊!天黑前赶紧冲出去不好么?!” “哎,吃蚊子都吃饱了,哪还用吃饭?” “妈呀,我这条腿都被蚊子咬肿了!” 很快,夜幕降临,郭术站在河川的一侧的高坡上向不远处的营火望去,他不禁赞叹道:“姬将军果然厉害,吴军竟真的出现在这里了。” 副官急忙奉承道:“郭将军也是料事如神,竟能算出吴军会在此地休整,现在他们的营地距离我们的埋伏点只有一里地。” 郭术却摇了摇头,说道:“我只不过选择了河川的出口设伏罢了,目的只是在吴军最疲惫的时候进行伏击,并未想到他们恰好会在这里休整。不过说来奇怪了,吴军应该知道前方就是出口,正常来说,越是快到出口就越应该铆足一口气冲出去,为什么偏偏这个时候原地休息?” “将军,我们暗中侦查,发现吴军不仅仅是原地休息,他们似乎要在此地过夜了,咱们正好可以连夜袭击。” 郭术不置可否,说道:“我总感到有些不安,难道吴国人发现咱们了?” “不可能,将军。吴国人的所有行动都在咱们的监视之中,他们绝对没有发现咱们!” “好,先静观其变吧。” 夜半,洛川中一片静谧。 郭术感到一丝困倦,上下眼皮刚要打颤,却突然看到不远处的火光犹如一团萤火虫缓缓靠了过来。 “郭将军!吴国人过来了!”副官兴奋的说道。 郭术顿时精神抖擞,他急忙起身眺望,只见稀疏的火光中人影晃动,飘荡的尘埃四处飞扬,吴国大队人马已经拔营出动。 副官不解,说道:“吴国人真是奇怪,既然都已经扎营准备过夜了,为什么又突然拔营出发?是不是他们害怕前方有埋伏,所以才故意选择在夜间出发?不过夜间被伏击的话只会更惨,换做是我就等到明天再出发。” “呵呵,这样看来,吴国人确实没有发现我们的埋伏。”郭术得意的笑道:“如今姑苏就是一座空城,他们急忙回救,丝毫都不敢耽误。但是越着急就越容易疏忽,看来今晚他们要葬身于此了!” “嗯!他们死定了!” “传令,全军做好战斗准备,一旦吴国人进入埋伏区域,立即包围击杀!” “喏!” 很快,吴国士兵进入了埋伏区域,郭术几乎能够看清最前面士兵的长相。郭术暗笑,张循,对不起,恐怕今晚你要葬身于此了。 突然,郭术拔剑挥起,只听一声令下,三千齐国士兵同时杀出,一时间风声鹤唳,喊杀声震彻云霄。 吴国士兵见状,顿时惊慌失措仓皇向后逃窜。但令郭术不解的是,逃窜的吴国士兵不过百人,与之前观察到的规模根本不符。 当郭术带领士兵杀至跟前时,这才大呼中计。 原来,他所看到的大部队根本就只有着百十人而已,这些士兵走在前排挡住视线,而在他们身后,那些所谓的大队人马不过是一堆树枝和草木,这些草木由马匹拖地而行,激荡起尘埃,在微弱的光线中看起来就如同大军行进一般。 “糟糕!后撤!” 郭术刚刚下令,却听到风中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没等他反应过来,天空中便降下一轮箭雨,大量齐兵中箭倒地。紧接着,不远处传来震耳欲聋的喊杀声,吴国军队杀过来了。 只见张循驭马在前,一跃跨至阵前,拔出炎炽剑便将郭术的副官斩杀。而后,潮水一般的吴兵奔杀而来。 郭术拔出佩剑,高声呼喊:“拼啊!杀啊!” 齐兵无路可退,只得负隅顽抗,但吴兵似乎从四面八方涌现出来,齐国士兵阵线凌乱,根本无法抵抗。 半夜激战,三千齐兵被歼灭殆尽,当天空泛起一丝熹微时,郭术和仅存的数十名伤兵已经成为了张循的俘虏。 张循擦拭着炎炽剑,盯着被反绑在地上的郭术说道:“郭将军,咱们又见面了。” 郭术微微一笑,点头道:“是啊,张将军,这次还是你赢了。” “我想到会有伏击,但我没想到,竟然会是齐国人在这里等我。” “吴国欺人太甚,齐国男儿自当报仇雪恨。” 张循点了点头,说道:“越国人偷袭姑苏,齐国人拦路埋伏,都是为了寻仇。哎,吴国树敌太多了。” “吴王要成为霸主,又怎么可能不树敌呢?” “呵呵,是啊,十余年来,为了成为霸主,大王不断征战杀伐。难道只有战胜天下所有的敌人,才能称霸于天下么?” “那是必然,自古都是成王败寇。” “哎,郭将军说的没有错。来人,给郭将军松绑。” 郭术不解,问道:“我既然败给张将军,要杀要剐就悉听尊便,张将军这是为何?” 张循没有回答,只是说道:“你带上伤兵回齐国去吧,但愿以后你我不用再兵戎相见。” “张将军真能放我回去?” “回去吧,军中无戏言。” 郭术盯着张循,见他绝无戏弄之意,便行礼拜谢道:“多谢张将军不杀之恩!” “走吧,我也要尽快赶回姑苏救援了。” 郭术起身,刚要离开,却又定在原地,转身问道:“张将军,在下还有一事想要向将军请教。” “郭将军请讲吧。” “张将军是如何知道我在此设伏的?” 张循抬起头,仰望着似血的朝霞,而后闭上眼睛,说道:“听到了么,鸟儿在歌唱。” 郭术仔细聆听着,杜鹃鸟的叫声在河川中久久回荡。 “很好听,不是么?”张循问道。 “张将军,在下不明白。” “兵法有云,‘鸟起者,伏也’。当你在某处设伏之后,那里的鸟儿就会受到惊吓,离开原本栖息的地方。我们进入河川之后,我故意命令部队放大行军的动静,目的就是惊吓鸟儿。一旦走到没有鸟儿惊飞的地方,就说明我已经陷入埋伏了。” 郭术恍然大悟,惊叹道:“原来如此,现在回想,的确如张将军所说,我所埋伏的地方,这几日来早已没有鸟儿栖息了。” “嗯。” “张将军细致入微,处乱不惊,在下佩服!” 张循没再说什么,而是向郭术行礼道:“郭将军,就此别过。” 郭术深深回礼,恭敬的说道:“张将军,保重!” 随后,张循即刻整军出发。 副官上前汇报道:“将军,昨晚我军杀敌三千,我军死二百余人,伤七百余人。” 张循皱起眉头,说道:“哎,雪上加霜,我们本来人就不多,这下能赶去救援的只剩下四千人了。” “是的,伤员跟不上队伍,恐怕要缓速行军了。” “没办法,整编队伍,剩下四千人全速前进。” “喏!将军,在下有一事不明。” “什么事?” “将军为何要放走齐国将领?” 张循想了想,说道:“未来道路不明,国家风雨飘摇,但愿这样能减少一个敌人。” ------------ 第一百八十五章 姑苏之围 张循率领先锋军走出洛川后,姬政也带领青门以及若干随从抵达了姑苏城北门。 虽然姬政痛恨吴王,但是对于姑苏这座城市,他仍存有很多美好的回忆,繁华的集市,热情善良的百姓,还有那座偏僻的院子,以及五月十五荷灯节时宛若银河流落的心湖。如果没有发生之后的事情,他真的希望能与哈娜一起在姑苏了此余生。 所以在他的内心深处,他并不希望亲手毁灭这座城市,也不会为难姑苏的百姓。萧摄十天前就已经帅军攻打姑苏了,两万人攻打一座空城,不管怎样都应该拿下了才对。等他到了姑苏,只需擒获太子友,将其带回越国即可。 然而当姬政来到姑苏城外时,却万万没有想到,此时姑苏城仍固若金汤,而越军阵地竟远远退在外沿。 他来到姑苏北门阵地一看,这里只有一百来人,正松松垮垮的躺在地上谈天说地,甚至对姬政等人的突然到来都没能觉察。 姬政一把抓起一个百夫长,质问道:“你们为何至今未能拿下城池?!” 百夫长认出是姬政,急忙跪地解释道:“大将军!我们……我们奉萧将军之命在此围困北门……萧将军主攻南门,大军也集结在那边,我们这儿确实没有什么战事……” “那也不该如此松散!快,都给我起来巡逻!” “喏!我这就去布置!” 姬政怒由心生,立即翻身上马,奔赴南门阵地。 青门急忙追赶上来,说道:“将军,我刚才听士兵们说他们已经三日没有攻城了。” “可恶!攻城战在于不断紧逼压迫对手,一旦让对手缓过劲儿来,就可能丧失一切机会!这个萧摄到底在搞什么?!” “士兵们说,吴国人有一种非常厉害的兵器,可以抛射火球,而且射程极远,为了避开攻击他们才会后撤这么远。” “兵器?那是什么?” 青门向城墙上一指,说道:“应该就是那个。” 姬政抬头一看,只见城墙上有十个庞大的攻城器械,他不禁皱起眉头道:“先去找萧摄!看他如何解释。” “喏!” 不多时,姬政和青门来到了南门阵地,一番寻觅,才在营帐里找到了烂醉如泥的萧摄。 姬政怒发冲冠,对青门下令道:“青门!把这个酒囊饭袋给我绑起来!” “喏!” 青门立即上前按住萧摄,萧摄这才迷迷糊糊睁开了眼,看到姬政便笑嘻嘻的说道:“姬师弟呀,你怎么来了?嗝,嘿嘿,来,陪师兄喝一口。” 说着,萧摄提起酒袋就要递给姬政。青门一把打掉酒袋,然后拽住萧摄的胳膊往后一拉,将萧摄反扣在地上。 萧摄一吃痛,急忙叫道:“哎呦!哎呦!疼!疼死我了!” 姬政低头一看,酒袋里溅出的酒弄湿了自己的鞋子,他满脸鄙夷的看着萧摄,问道:“萧将军!两万人攻打一座空城!竟然十日还未破城,这是为何?!” “吴国……吴国人,嗝,有非常非常……嗯……非常厉害的器械,隔着八百里就把人给砸死了,嗝,我是打不下来啊,嘿嘿,谁来也没用……” 这时,另外几个侍卫把李子达带了过来,李子达见到眼前的情景,战战兢兢的行礼道:“大将军,您……您来了。” 姬政点了点头,问道:“萧将军说吴国人有非常厉害的武器,你说说看,是怎么回事?” “哦,好,我们第一天攻城的时候,本来还很顺利,但是傍晚时分,吴国人不知道从哪弄来了一大堆攻城器,把大火球远远抛了过来,火球正好砸在咱们的阵地里面,一下就死一大片人啊!说来也是在下孤陋寡闻,我可真是从没见过射程这么远的攻城器啊。” “哼!那器械再厉害能用几次?分散阵型,集中冲击城墙,我就不信冲不下来!” “哈哈!哈哈!”萧摄突然大笑,“姬师弟啊,你是没见过那阵势,士兵们都被吓坏了,根本不敢冲锋,哈哈!要我说,咱们还是回去吧,这姑苏城根本攻不下来!” “萧摄!你扰乱军心!懈怠渎职!该当何罪!” 萧摄醉醺醺的一梗脖子,笑道:“呵呵,大将军,属下无能,还请大将军看着办吧!不过,若是还想活命,咱们最好现在就启程回国!” 姬政怒气冲顶,狠狠瞪住萧摄。 李子达见状,害怕姬政连同自己一起责罚,便急忙求情道:“大将军息怒,大将军息怒啊,萧将军也是久攻不下,心中抑郁才借酒消愁的,还望大将军不要责罚。” 姬政深吸一口气,试图平复情绪,而后下令道:“送萧将军回去睡觉,军机事务明日再议!” “喏!” 萧摄被卫兵架着离开营帐,他一边拖着地,一边嬉笑着:“嘿嘿,我没醉,没醉,咱们快回国去吧!” 待出了营帐,萧摄却立即“酒醒”精神了过来,他甩开搀扶他的卫兵,愤恨的骂了一句,而后快步走回了自己的住处。 随后,姬政盯着沙盘看到了后半夜,直到蜡烛即将燃尽,他才走出营帐,远远眺望高大宽厚的城墙,而此时,公皙然也在城墙上远望着蠢蠢欲动的越军营地。 天色将亮,越国阵地中传来刀剑劈砍的声音。 姬政剑法刚猛,脚下不断突进,每招每式都凶狠无比,剑锋上似乎燃烧着无尽的怒火。姬政跃起跳劈,青门双刀横过头顶,虽勉强格挡,却还是被震得险些摔倒。 青门不停招架,从姬政的进攻中,青门能感受到他心中的戾气和不安,每次劈砍都更像是一种发泄。 突然,姬政几乎使出浑身力气,向青门重重砍去,只听“铛”的一声巨响,剑刃与刀锋撞击出明亮的火花。 重黎剑掉落在地上,强烈的震颤激发出急促的蜂鸣声。姬政半蹲在地上,左手紧紧抓住右手手腕,额头上布满冷汗,剧痛难忍。 青门立即上前扶起姬政,急切的问道:“将军,不要紧吧?!” 姬政使劲按压着右手手腕的伤疤,痛苦的摇了摇头。 青门捡起重黎剑,帮姬政将其收回鞘中,而后递上一壶清水,说道:“将军,您休息一下吧。” 手腕的剧痛似乎减轻了一些,姬政擦去额头上的冷汗,接过水壶喝了一口,而后出神的盯着地面发呆。 “将军,去吃点东西吧?” 姬政并没有任何回应。 青门见姬政不说话,也不敢更多言语,便站在一旁静静等待。 突然,姬政起身说道:“立即召集军机会议,今天上午发起总攻!” “喏!” 片刻之后,军机大帐。 萧摄双眼惺忪,捂着嘴打了个长长的哈欠。李子达凑上去,轻轻顶了下萧摄的肩膀,低声说道:“萧将军,精神点,听说大将军今天心情不好。” 萧摄轻蔑的哼了一声,说道:“心情不好就能攻下城么?” “萧将军,昨晚要不是在下为你求情,你可逃不掉责罚啊,今天当心点儿吧。” 这时,姬政猛然掀开帘布,阔步走进大帐,只见他身穿黑金铠甲,气势凶煞,眉眼之间流露出的戾气令人不寒而栗。 “萧将军!一个时辰之后对姑苏城发起总攻,你说一下该如何拿下姑苏城?” 萧摄晃着脑袋说道:“属下本来打算正面强攻,但没想到姑苏城的防守固若金汤,属下久攻不得,已经不知道该如何行事了,还请大将军指教。” “哼,固若金汤?据我所知,姑苏根本就是一座空城!城中守军不过千人,几个木头架子就把你吓成这幅模样?” “木头架子?好吧,属下不做解释,反正大将军今天就能见识到了。” 姬政猛然抽出重黎剑,指着沙盘上的姑苏城,下令道:“组织三千兵力,成分散阵型,强攻姑苏城!” “喏!” 一个时辰之后,姬政在阵地前排出一条分散的进攻阵线,三千越兵整装待发。 另一边,俞显尧提着一篮食物,急急忙忙登上城墙,见到公皙然正在眺望越军阵地,便笑眯眯的说道:“公皙大人,您该不会又忙活了一夜吧?我来给您送点吃的。” “多谢俞老。”公皙然转身行礼,但立即神情严肃的说道:“不过看样子越国人马上就要组织一次强攻了,还请俞老赶快离开,这里会十分危险。” “哦?我还以为越国人都消停了呢?怎么?又要打上来了?” “是的。之前几天,我总感觉越国人的进攻就像是在做样子,可是这次不一样。”说着,公皙然向越军阵地一指,“从这次他们排出阵线来看,应该是打算一举攻破我们了。” “公皙大人,您已经带着全城百姓坚守十一天了,我们相信这一次还能守住!” 公皙然点了点头,神情却好似有些不自信。 就在这时,越军阵地上传来一声号角声,三千越兵向姑苏城发起了总攻,他们排成分散阵型,快速冲击而来。 公皙然立即下令,“发射!” 吴兵将点燃的弹药装上攻城器,紧接着,十台攻城器同时抛出火球,火球划过天空,在越军阵线上砸出剧烈的爆炸。 爆炸的冲击中烈火四溅,碎石横飞。冲锋在前的士兵瞬间灰飞烟灭,断臂残肢混着烂肉从天空落下血雨,几个浑身着火的士兵嘶喊着跳出火海倒在地上痛苦翻滚挣扎,不多时就被烧成焦炭。 骇人的场面令越国士兵心生恐惧,进攻的脚步也随之缓慢下来,一些士兵甚至停在原地不敢上前,更有甚者,两名士兵像是疯了一般,拼命往回逃窜。 突然,姬政跃马上前,拔剑捅死一名逃兵,而后抽剑一斩,将另外一名逃兵首级砍下。 姬政将重黎剑向前一指,高声喝令:“临阵脱逃者,杀无赦!” 令声刚落,一排士兵挺出长戟,逼迫攻城士兵继续向前突进。 眼见退无可退,越兵只得继续向前冲杀。刚冲至一半距离,天空中又飞来十颗硕大的火球,火球再次在人群中爆炸,掀起一团烈焰。 谁知烈焰还未消散,箭雨又接踵而至,黑压压的箭矢遮天蔽日,越兵死的死,伤的伤。 终于,越兵付出了一千多人的代价才冲至城下,剩下的越兵立即竖起云梯,开始攀爬城池。但是经过十天的恢复,吴国人已经缓过劲儿来,此时他们物资齐备,人员充足,一时间火油四溅,檑木横飞,喊杀声惊天动地。 一番激战之后,三千越兵全部被歼灭,虽然有数十人爬上城墙,却掀不起任何风浪,被城上守军轻易击杀。 正午,公皙然命人打扫战场,他望着城下飘起的黑烟和密密麻麻的尸体,不禁摇头悲叹。 这时,太子友前来视察防线,他兴奋的上前说道:“公皙大人果然厉害!这一仗足足杀了他们三千人!哈哈,我看越国人是不可能攻下城池啦!” “太子殿下,我认为这一次越国人是在试探,他们在测试我们的防守强度,恐怕下一次就不会这么简单了。” “哼哼,任他们测试,有这批攻城器在,我看多少人都攻不上来!” “可是,我担心他们会从其他三个方向同时进攻,真要是那样的话可就不好办了……” 公皙然话还没说完,太子友便打断道:“欸,公皙大人何必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我看越国人气数已尽,等父王回来,第一件事就是灭掉越国!” “是啊,这次大王不得不正视越国的威胁了。” “好!只要再坚守一段时间,等父王回来我一定向他表述你的功劳,父王一定会好好嘉奖公皙大人的!” 公皙然行礼道:“坚守城池乃是臣职责所在,如果我们真能坚守到大王归来,请殿下向大王阐明百姓的功劳,这次百姓付出最大,希望大王能够减轻税负,并免税三年,以缓解民生之疾苦。” “嗯,公皙大人放心,这个我心里有数!” “多谢殿下!” ------------ 第一百八十六章 撤离姑苏 三天后,公皙然正在城墙边的临时指挥室内休息,虽然这三天里越军并未向姑苏发起进攻,但为了防止突发情况,公皙然始终坚守在前线,三天来都没有好好睡过。 突然,侍卫惊慌失措的冲了进来,报道:“公皙大人!不好了!有紧急情况!” 公皙然扑通一下从床上坐起来,用力眨了下眼,立即恢复了紧张状态,“什么情况!” “侦察到越军大规模部队调动,他们正向其他三门调集兵力。” “糟糕!”公皙然大吃一惊,他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越军兵力配置情况如何?!” “南门仍然留有至少六千人,其他三门各集结约三千人!” “不好,眼下情势危急,快!立即传令,除基本城防兵力之外的全部部队,马上向北门集结!” “喏!” 侍卫刚刚应命,却突然回过神来,疑惑不解的问道:“大人?您刚才说的是北门?我没听错吧?” 公皙然一边穿上铠甲,一边答道:“没错,北门!” “可是……越军的主攻方向应该还是南门啊?” 公皙然心中急切,来不及多做解释,命令道:“十万火急,快去传令!” “喏!” “回来!通知南门守城官兵,沦陷之时务必将攻城器全部烧毁!” “喏!” 与此同时,越军阵地,萧摄一把掀开营帐帘布,跨入将军大帐,问道:“大将军,为何如此调动兵力!?” 姬政抽出重黎剑,用剑尖儿在沙盘上的姑苏城周围画了一个圈,说道:“今天上午,从四门同时发起总攻。” “大将军,这样不合常理!” “如何不合常理?” “俗话说,伤其五指不如断其一指。同时进攻只会造成不必要的伤亡,我们应该集中兵力攻击一个点,这样攻击强度最大,而且伤亡也会最少!三天前那一战,大将军也看到了,吴国人的攻城器威力巨大,我们拼掉三千人才刚刚能够冲上城墙。像大将军这样,每个门派遣三千人攻打,岂不是白白送死么!?” “呵呵。”姬政微微一笑,“是啊,我是看到了。三天前,正面攻打南门的同时,我命令青门率领一支二百人的小队,分别对东、西、北三门发起了试探性进攻,你知道情况如何么?” “如何?” “东门只有一个三人侦查小组,北门有两个弓弩手,西门除了一个瘸子就只剩下几个小孩儿了。” 萧摄听罢,直勾勾的盯着姬政一言不发。 姬政冷冷一笑,盯着萧摄说道:“萧将军,这些情况你不会不知道。这十多天里面,你有无数机会可以攻破这座空城,但是你没有这么做。至于什么原因,我大概能想得出来。” “我……我并不知道……” “呵呵,随你如何辩解吧。既然你时常说起我们的同门之情,那我不妨提醒你一下,公事公办,最好不要把私情掺杂进来。” 突然,萧摄气急败坏,指着姬政骂道:“姬政!你要是敢伤害到公皙师兄,我绝不会放过你!” 说罢,萧摄将手狠狠一甩,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姑苏城内,太子府内一片歌舞升平,太子友正和伯嚭一边欣赏歌舞,一边谈天说地。 伯嚭说道:“太子殿下,看来越国人无论如何都打不进来了。” 太子友点头道:“是啊,三天前那一战越国人已经黔驴技穷了。我得到消息,张将军率领先锋军火速回救,按时间来看,这一两天应该就能赶到了。” “嗯,此战太子殿下功不可没!大王归来之后必然重重嘉奖太子殿下。” “欸,我哪里有什么功劳,要说功劳,还是公皙大人的。” “哼。”听到公皙然的名字,伯嚭脸上满是憎恶,“公皙然害死我儿子尺略,这笔账我迟早要找他清算。” “太宰大人,我听说贵公子是为了保卫城池被越国人暗害的,怎么能怪公皙大人呢?” “哼!太子殿下,您有所不知,公皙然跟越国那个将军——萧摄,他们两个是师兄弟,私交甚好。我儿子去世那天,就是因为公皙然假公济私,打算放走萧摄,我儿子拼力阻拦,这才导致我儿子被害。要是公皙然当时听我儿子的话,将萧摄擒获,越国人早就撤军了,也用不着我们这么艰苦的守城!所以说,公皙然根本没有功劳,反倒是罪大恶极!” “哦?还有这等事情?啧啧啧,知人知面不知心啊,公皙然看起来温文尔雅,大公无私,想不到私底下竟会有如此勾当?” “哎,可怜我儿啊,为了保卫城池,年纪轻轻就牺牲了性命。”说到这里,伯嚭眼里流出泪来。 太子友忙安慰道:“太宰大人,请节哀顺变。” “请太子殿下一定要帮我主持公道啊。” “太宰大人放心,这件事情我一定会彻查的。” “谢太子殿下。” 一曲歌罢,舞女们暂时退去,准备下一曲表演。趁着空当,侍卫急忙上前通报。 “太子殿下,太宰大人,公皙大人有急事求见!” 太子友疑惑道:“公皙然?不好好守城来这里有什么事?” “哼!真是玩忽职守!”伯嚭恶狠狠的说道。 太子友问道:“公皙大人说是什么事了么?” 侍卫答道:“说是十万火急之事。” “十万火急?呵呵,又是十万火急,好吧,请公皙大人进来吧。” “喏!” 于是,公皙然急忙进入正堂,一番行礼之后,立即开门见山道:“太子殿下,太宰大人,越国人在四门分别集结兵力,准备向我们发起全面进攻。” “啊?!同时进攻四门?越国人真是不要命了!” “我们城中空虚,根本无力抵挡,请太子殿下、太宰大人,以及其他王室成员、朝廷要员,立即准备撤离!” “这……这……你说的不是真的吧?!”太子友惊慌失措。 “请殿下即刻行动,当前形势十万火急,容不得半点犹豫!” 话音刚落,伯嚭拍案而起,指着公皙然怒斥道:“公皙然!你的职责是守城!不是逃跑!” “太宰大人!城中空虚,本就无力坚守,如果越国人不能识破我们的障眼法,我们或许还有机会,但现在越国人同时向四门发起进攻,我们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守住。我已执行紧急预案,命令全城百姓即刻撤离,请太子殿下、太宰大人立即做好准备!” 伯嚭怒不可遏,怒骂道:“公皙然!你好大的胆子!不战而逃,你该当何罪!” “在下已经组织敢死队尽全力坚守城墙。其余兵力全部在北门集合,我们必须保护百姓撤离,只有突破重围杀至北面檀关堤坝,我们才能求得生机!” 太子友注视着公皙然,伯嚭刚才的话已经令他对公皙然产生了质疑,现在更是无法相信自己不愿意相信的事情,犹豫片刻,他命令道:“公皙然!你听着,我哪也不去!我命令你!无论如何也要守住姑苏城!” “殿下!军情危机!如果不立即准备撤离,等越国人攻破城池之时,我们就没有时间和兵力组织突围了!” 伯嚭指着公皙然呵斥道:“哼!公皙然,你听着!姑苏是历代先王开创事业的基石,是吴国的根本,怎能任你这样随意放弃?!太子殿下已经命令你坚守姑苏,你就务必守到最后一兵一卒!如若拒不执行,立即将你斩首示众!” 公皙然悲愤交加,却无可奈何,只得深深行礼,应命道:“喏!” 随后,公皙然愤然起身,大步跨出太子府。 刚出太子府,俞显尧赶忙凑上前来,焦急的问道:“公皙大人,我已安排人手组织百姓撤离了,估计半个时辰就能在北门集合,咱们什么时候突围啊?” “哎。”公皙然无奈的摇了摇头,说道:“太子殿下不同意撤离,命令我坚守。” “啊?那可如何是好啊?咱们是撤还是守啊?” 公皙然沉默片刻,坚定的说道:“昏令如此,令人悲愤。不从,死的是我一人;愚从,死的是全城的百姓。俞老,迅速组织百姓去北门集合,务必告知百姓,不可贪恋财务,不可拥挤踩踏。相互协助,有序撤离。” “明白了!” 正午,阳光毒辣,姬政的黑鳞铁甲映出刺眼的白光。此时,越国大军已经在四门外集结完毕,正蓄势待发。 姬政远远眺望这座留给他无数回忆的姑苏城,脑海中闪过无数片段,内心波澜起伏,可他的脸上却没有半点表情,刚毅如铁的眼神里只有冰冷残酷的决绝。 姬政驭马向前,行至大军前方,唰的一声拔出重黎剑。他将剑锋直指姑苏城,厉声下令:“全军听令!进攻!” 令声刚落,南门阵地上响起一阵低沉有力的号角,紧接着,其他三门的号角声也相应而起。 死亡的低吼笼罩着姑苏城,令人感到无边的绝望。 片刻之后,喊杀声从四面八方挤压过来,黑压压的越国士兵犹如洪水一般涌向姑苏城。 南门外,火球纷飞,箭雨齐射,但这样的防御根本就是杯水车薪。其他三门的防御力量更是可以忽略不计。片刻之后,越国人已经冲至城下,无数云梯拔地而起,犹如巨虫的毒肢,将姑苏城紧紧抓住。 突然,姑苏城北门大开,吴国军民同时杀出,与北门越军奋力拼杀。 此时,伯嚭焦急的冲进太子府,愤恨的向太子友报道:“太子殿下!现在北门大开,公皙然不战而逃了!” 太子友大吃一惊,慌乱道:“啊?你说的是真的?!” “千真万确,现在城中大乱,全城百姓都在往北面逃跑!” “城破了么?” “用不了多久了!公皙然根本没有把兵力投放在守城上!” “可恶!这个公皙然真是罪该万死!” 二人正说间,府外一片嘈杂,一队人马冲入太子府。太子友以为是越国人杀入城中,惊慌失措道:“越国人杀进来了,快逃啊!” 一时间,府中乱作一团,仆人、侍女纷纷惊叫逃窜。 直到这队人马来到面前,太子友才松了口气,原来并非越国人杀入府中,而是公皙然带人前来。不过,一看到公皙然,他立即怒上心头,指着公皙然呵斥道:“公皙然!你竟然放任越国人攻进姑苏?!” 公皙然没有回答,只是简短行礼道:“越国人即将破城,太子殿下请立即随我转移!” “你!你怎么能这样!?枉我对你一片信任!” 公皙然不做解释,而是强硬的说道:“臣已经执行紧急预案,从目前情况来看,应该可以保住八成百姓和大部分朝政要员。请陛下即刻随臣离开!” 伯嚭骂道:“百姓?!保护他们干什么!他们的使命是保护太子殿下!你应该把他们全都赶上城墙防御!” 公皙然不愿争辩,行礼道:“太宰大人,请随太子殿下一同转移,立刻!” 伯嚭怒问:“哼!公皙然,我问你,城破了没有!” “尚未破城,不过只在旦夕之间。” “那你就应该守到最后!我们逃了,姑苏城怎么办?!越国人付之一炬怎么办!” 太子友急的来回踱步,附和道:“对,对!太宰大人说的对,姑苏不能丢。公皙然!去!去给我守住城池!” 公皙然见无力说服二人,便深吸一口气,对手下下令道:“来人!将太子殿下和太宰大人带走!” “喏!” 手下得令,立即上前架起太子友和伯嚭向外走去。 太子友挣脱不得,高声骂道:“你们要造反么!可恶!公皙然!可恶!你罪该万死!” 伯嚭也放声大骂:“公皙然!你给我等着瞧!我一定饶不了你!” 公皙然没有理会太子友和伯嚭的咒骂,而是对周围的侍女和仆人们说道:“请诸位立即前往北门集合,不要贪恋财物,我们必须马上撤离。” “谢公皙大人!”众人齐声道谢,而后纷纷向府外奔逃。 ------------ 第一百八十七章 姑苏沦陷 公皙然带领太子友以及一干朝政要员赶至姑苏北门,此时此刻,吴**民已将围攻北门的三千越军击溃,突围通道已经打开,大量百姓正涌出城门向北面的檀关堤坝奔逃。【本章节首发、爱、有、声、,请记住网址】 虽然被迫离开家园的百姓们惊魂不安,哭喊声此起彼伏,但是在公皙然的尽力维持下,撤离人员保持着基本的秩序,并未造成混乱。 很快,百姓们基本撤出了姑苏城,公皙然站在北门下,回望空荡而又杂乱的街道,心中暂时松了一口气。 俞显尧上前说道:“公皙大人,撤离事宜已经基本完成了,您也赶快撤吧。” 公皙然点了点头,说道:“只有退至檀关堤坝才能求得生机,虽然姑苏距离檀关堤坝只有一个时辰的脚程,但我估计越国人很快会追杀过来,接下来的路只会更加艰难。” “是啊,但若不是现在撤离,等越国人杀进来,百姓们可就都没命了。” “嗯,走吧。” 公皙然刚刚转身准备出城,突然,附近一个街口闪出一个农夫,他背着一个婴儿,手里还牵着一个小男孩,正拼命向这边跑来。 小男孩一边哭喊一边奔跑,不小心绊了一下摔倒在地上。农夫急忙转身去扶男孩,没想到他刚一回身,几个越国士兵就追了上来,乱刀将其砍死。 一个越兵杀红了眼,刚要对男孩动手,却见一道白光闪过,公皙然已经将其一剑封喉。 接下来,公皙然大开杀戒,转瞬将这几名越国士兵杀死。 公皙然捡起地上的婴儿,拉起男孩就往城下跑。俞显尧见状,惊慌失措的喊道:“快!封锁大门!越国人攻破城池了!” 吴**民合力将大门封死,而后全速向北面檀关撤离。 下午,越军已经彻底占领了姑苏城。 时隔七年,姬政再次踏入姑苏,他缓缓踏过姑苏的街道,断壁残垣不复昔日的华美,遍地尸骸难觅过往的繁荣。 姬政环视四周,试图从这片狼藉中发掘过往的记忆,可一切都是徒劳,他眼中所见的只剩下烈火与焦土,心中泛起的只有憎恶与仇恨。 他沿着那条曾经意味着“回家”的道路,缓步走向一处简陋的院子。他并没有进入院子,而是沿着院墙踱步,一株桃枝从院墙一角伸了出来。 姬政抬起手,轻轻将那株桃枝捏在手中,他努力回忆着在这座院子里发生过的一切,可记忆却是那样的模糊,他甚至已经想不起自己曾经住在哪个方位。 是否,一切记忆都将随风消散? 人们相聚在一起,演绎出世间所有的美好。 可是生命终会逝去,人们终将离别。当一切现实不复存在,当所有的记忆开始模糊终于变成自欺欺人的梦呓时,这些所谓的记忆还有意义么? 应该是有的,正是那些曾经历过的事情,沉淀了一个人的记忆,而这些记忆又定义了一个人。 现在的自己经历了太多太多,或许他早已不是曾经的自己,又或许,一直都是。 姬政狠狠握紧拳头,将手中的桃枝捏的粉碎。 而后,他策马扬鞭,永不回头的离开了。 姬政来到北门,登上城墙眺望着慌乱奔逃的吴国百姓。 青门上前报道:“大将军,我们已经占领姑苏城,城中百姓正向北边逃难,是否继续追击?” 姬政用低沉的声音说道:“追,全力追杀,不留活口。” “不留活口?”青门有些犹豫,皱眉道:“可是……大将军,逃难的基本上都是百姓,咱们这样真的好么?” 姬政转过身来,径直向城下走去,他看都没看青门一眼,只是冷冷说道:“点齐五千兵力,随我一同追杀,务必擒获太子友!” 青门抬起眼睛,姬政的气场令他不寒而栗,他只得向姬政的背影行礼,应命道:“喏。” 公皙然刚刚带领百姓逃出三四里路,就有大量越国士兵从姑苏方向追杀过来。 公皙然下令道:“防御后方,掩护撤离!” 仅存的两百余士兵立即组成防线,一些百姓也挺身而出,同士兵们一起与追杀而来的越兵殊死一战。 可是越兵数量远远超过吴**民,很快,吴**民就被屠戮殆尽,公皙然也深陷危机,命悬一线。 而就在这时,西北方向突然传来一声号角,喊杀声顿时响彻天际,“张”字将旗迎风招展,四千吴国精锐向越军冲杀而来。 只见张循一马当先,手持炎炽剑奋勇杀敌,四千精兵同仇敌忾,锐不可当。虽然他们长途跋涉而来,但见到此情此景,他们早已忘记了疲惫,眼中燃烧着复仇的怒火,剑锋渴望着越人的鲜血。 公皙然身边的士兵悉数战死,他也身陷重围,一副亮银铠甲早已被鲜血染成红色。一个越兵挥剑向公皙然砍来,公皙然挥剑格挡,而后顺势斩杀。可是,更多的越兵蜂拥而上,再次将公皙然逼至绝境。 这时,一人一马横冲直撞而来,炎炽剑借着马速横劈侧砍,转眼就是数颗人头落地。接着,张循拨马回杀,冲至公皙然面前。 更多的越兵冲杀过来,张循翻身下马,与公皙然并肩作战。二人背脊相靠,互为臂膀。 “情况如何?!”张循一边挥剑突刺,一边问道。 “姑苏城已破,好在我已组织百姓撤离,眼下必须退至檀关才能保护百姓。”公皙然说着,帮张循格开一刀,接着反手将越兵斩杀。 “檀关?你是说那座堤坝?” “没错,檀关两侧并无通路,而且上游道路狭窄,只要等百姓撤离之后毁掉堤坝!放水阻挡越兵,百姓们就能分散逃至乡野!” 张循一边砍杀,一边说道:“好,我知道了!这里留给我坚守,你去保护百姓撤离!” 张循擦去脸上的血迹,将自己的马匹牵至公皙然面前,焦急的说道:“小然哥!这里交给我,你快去檀关!” 听到这个称呼,公皙然心中一颤,他轻轻拍了拍张循的肩膀,微笑道:“小循,你已经五年不曾这样称呼了。” 张循突然睁大了眼睛,他注视着公皙然,心中百感交集,良久,他的脸上也露出了一丝微笑,他一把将公皙然拥入怀中,“小然哥,等打完这一仗,我们回一趟鸢灵山吧。” 公皙然也抱紧张循,“好,我们三个一起回去。” “嗯,叫上小姬一起!”张循用力的点头。 公皙然翻身上马,于马上行礼道:“小循,保重!” 张循手握炎炽剑,向公皙然回礼,“保重!” “驾!” 公皙然策马扬鞭,向北方飞奔而去,不知为何,张循感觉自己的眼睛在不停的抽动,他注视着公皙然的背影,直至他消失在茫茫远方。 与此同时,姬政骑马立于阵前,正遥望着远处的“张”字将旗出神。 青门上前报道:“大将军,我们遭遇了强大的反击,似乎是吴国张循将军赶来了,他的部队阻挡了我们的追击。” 姬政点了点头,没说什么。 青门拿出地图,反复查看,疑惑不解的问道:“大将军,不知吴国人这是要撤向哪里啊?” “檀关。”姬政冷言。 “檀关?那是什么地方?地图上怎么没有这个城关?” “那只是一座堤坝,名为檀关,而并非城关。” “堤坝?吴国人往堤坝那里撤退是什么意思?” 姬政没有回答,而是下令道:“命令萧将军继续率军向前挺进,另外,集结一百精锐骑兵,立即随我绕过战线,直奔檀关。” “喏!” 姬政率领骑兵离开之后,萧摄无心恋战,他招呼过来李子达,命李子达继续指挥越兵与张循对抗,自己却跨上马匹,绕开战线,紧随姬政等人向檀关方向飞奔而去。 不多时,公皙然骑马奔至檀关,眼前情形令他大惊失色,太子友以及伯嚭等朝政要员已经抵达堤坝上游,而伯嚭正在命令禁卫兵拆毁堤坝,十几个禁卫兵抡起锄头敲凿堤坝,堤坝上已经布满裂痕,水流从裂痕中涌出,整个堤坝随时可能崩坏。 “住手!”公皙然一边高声呼喊,一边狂奔而至。 禁卫兵见到公皙然,纷纷停了下来,伯嚭却立即怒吼道:“谁让你们停下的!快!给我拆!” 公皙然厉声呵斥道:“不许拆!都住手!” 禁卫兵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伯嚭指着公皙然怒斥道:“公皙然!你什么意思!越国人近在咫尺,随时可能杀过来,此时还不拆除堤坝,难道你想陷太子殿下于死地么!?” 公皙然指着干涸的下游河道,数不清的百姓正在向上游撤离,“大半百姓还未撤至安全地带,现在拆毁堤坝,大水就会立即冲淹下来,他们哪里还有活路!” “管他们干什么!他们的贱命全加起来也抵不过太子殿下!公皙然!我问你,若是太子殿下有什么闪失,你担当的起么!” “我必然会拼上性命去保护太子殿下,但此时决不能拆毁堤坝,百姓的生命同样重要!” “可恶!可恶!”伯嚭怒不可遏的冲上前去,指着禁卫兵的伍长骂道:“你个混蛋!快命令他们拆啊!听到没有!快给我拆!” 伍长一动不动,低着头任由伯嚭打骂。其他手下也纷纷怒视着伯嚭,敢怒不敢言。 公皙然高声说道:“兄弟们!你们看啊,那下面逃命的哪个不是你们的同胞?他们是你们的亲人,甚至父母子女,难道你们忍心亲手断送他们的性命么!” 话音刚落,伍长一把将手中的锄头扔在地上,其他禁卫兵也纷纷将锄头扔掉,不再听从伯嚭的指挥。 而就在此时,远处尘埃飞扬,一大队越国骑兵正向堤坝冲杀而来。 伯嚭怒骂道:“公皙然!越国人的骑兵杀过来了!我看你怎么办!快啊!快拆毁堤坝!” 那队骑兵已经冲至堤坝下方,显然是直奔太子而来。公皙然心中慌乱,左右为难,一时不知该如何行事。如果拆毁堤坝,虽然可以保证太子安全,但这些还未逃至上游的百姓绝无活路;如果不拆毁堤坝,他和这十几个禁卫兵根本无法抵挡越国骑兵,而太子也必然被越国俘虏。 怎么办? 该怎么办?! 公皙然心如乱麻,伯嚭的叫骂声在耳边回响,禁卫兵们在等待他的命令,无辜的百姓哭喊着,正拼命奔逃。 他必须做出选择,必须! 突然,他触碰到了那枚一直藏在胸口的香包。他将手伸入怀中,摸出了那枚银白色的,绣着一个“瑞”字的香包,那是九年前霜荼用蚕丝和银线给他缝制的,里面始终藏着离开鸢灵山时师父留给他的锦囊。 生死存亡之际,方可打开。 公皙然缓缓解开香囊上的绳扣,从中取出了那只小小的锦囊,那不过是一个用麻线草草缝合的布条,却包含着师父最重要的教诲。 多年来,他从未如此困惑,从未如此不安,虽然多次性命攸关,虽然多次置身死地,他却从没想过打开这枚锦囊。 可是现在他明白了,师父所讲的生死存亡之际,或许从来都不是他个人的生死关头,而是关乎成千上万条性命的危急时刻。 现在,不正是生死存亡之际么! 公皙然拔出佩剑,用锋利的剑刃挑开了锦囊上面的缝线。然而,就在他捏住锦囊的边缘,即将打开的时候,他却突然愣住了。 他望向下游河道,成千上万的百姓哭喊着,奔走着,他们惶恐的眼神里闪烁着对生存的渴望。 而另一边,激荡的尘埃之下,近在咫尺的越国骑兵奔踏着轰隆的悲鸣,将一切对生存的渴望都碾成了粉末。 公皙然垂下头,摩挲着手里的锦囊,而后他轻轻甩手,将锦囊抛入了上游漫涨的河水中。 锦囊轻点水面,激起一圈圈微弱的涟漪,很快便沉入水底彻底消失了。 公皙然轻声自语,“对不起,师父。无论您给了我什么样的教诲,恐怕我都没有选择了。” ------------ 第一百八十八章 舍生取义 公皙然向太子友行礼,坚定的说道:“太子殿下,请即刻撤离,我将立即拆毁堤坝!” 太子友支吾道:“好……好,公皙大人也要小心,我……我们在前面等公皙大人。” “不必等在下,请太子殿下即刻逃离。” “那……那好吧……” “哼!”伯嚭一甩手,扶太子友离开,他白了公皙然一眼,“早该如此!” 公皙然没有理睬伯嚭,而是再次向太子友行礼道:“太子殿下,保重!” 太子友等人撤离之后,公皙然对禁卫兵们说道:“兄弟们!将撬杠凿入堤坝!” 伍长疑惑不解,“大人,难道我们要淹死百姓么?!” “不,兄弟们,请随我一起坚守到最后一刻!” “喏!” 于是,十几名禁卫兵合力将一根硕大的撬杠插入了堤坝的核心。此时,只需用力撬动,就可以将整个堤坝毁掉。 准备工作完成之后,公皙然指向逃难的百姓,对伍长说道:“我带领兄弟们去阻挡越国骑兵,你在堤坝上守住撬杠,一旦百姓们全部撤离,就立刻拆毁堤坝!” 伍长急忙跪拜,恳求道:“公皙大人!请让在下带兄弟们去阻挡骑兵吧!” 公皙然摇头,释然说道:“还是我去吧,现在只有我才能挡住骑兵。” “公皙大人!” 伍长刚想再说些什么,公皙然却摆了摆手,低声命令道:“去行事吧。切记!无论一会儿发生什么,只要百姓悉数撤离,就一定要摧毁堤坝!一定!” 伍长仰望公皙然,跪地行礼,大声应命道:“喏!” 公皙然带领十几名禁卫兵赶到队尾,此时大部分百姓已经顺利撤离,下游只剩下一两千百姓仍在拼命向上游奔逃。 公皙然转身向堤坝上望去,只见伍长一手紧紧扶着撬杠,一手使劲招呼催促下面的百姓。 这时,姬政率领骑兵追至跟前,十几名禁卫兵战战巍巍的拔出刀剑,虽然自知无力抵抗骑兵的冲击,但他们还是排成一条防线,死死挡在骑兵前面。 骑兵冲杀而来,群马狂奔,地动山摇。骑兵的冲锋顷刻就能将这十几人全部冲杀,可就在短兵相接之时,却听“吁”的一声,一百名骑兵骤然停下。 缓缓落下的尘埃中,姬政翻身下马,缓步来到公皙然面前,行礼道:“公皙师兄。” 公皙然回礼,“姬师弟。” 姬政抬起头向公皙然身后望去,堤坝的核心处插着一根粗大的撬杠,撬杠周围裂纹密布,无数细流从大小不一的碎孔中挤出。 姬政犹豫了片刻,终于还是开口说道:“师兄,请让开道路,我不想伤害师兄。” 公皙然微笑着摇了摇头,“师弟,追击太子殿下是你的分内之职,而坚守到最后一刻,也是我必然的使命。” 姬政低下头,深深吸了一口气,用低沉的声音说道:“师兄,让开。” 公皙然没有回答,他回身看了一眼,堤坝下面还有数百名百姓正在撤离,“不,我必须阻止你。” 姬政回过头去,向青门使了个眼色。青门得令,拔出双刀向公皙然走去。禁卫兵见状,立即挺身而出,将公皙然护在身后。 只见青门双刀横起,眨眼功夫便闪至跟前,一名禁卫兵刚要向前突刺,却见寒光一闪,他已是身首两段。 紧接着,一阵刀光剑影,十几名禁卫兵顷刻被青门所杀。鲜血从双刀上低落,青门也浑身是血,他注视着孤立无援的公皙然,毕恭毕敬的行了个礼,而后退至一旁。 姬政缓步上前,唰的一声抽出腰间的重黎剑,低语道:“让开。” 公皙然再次回望堤坝,此时,百姓已经全部撤出了檀关。 公皙然脸上露出一丝欣慰的笑容,“姬师弟,无论如何,我也不会放你过去。” “好。” 姬政点了点头,横起重黎剑走向了公皙然。 一道苍白的光芒穿过公皙然的胸口,紧接着重黎剑抽出血肉,将滚烫的鲜血倾洒在漫布尘埃的土地上。 豆大的冷汗从公皙然额头上渗出,他脸色苍白,嘴唇铁青,很快脚下一软,失去力量摔倒在地上。 姬政将重黎剑收回剑鞘,默默回过身去,抓住缰绳翻身上马。他挥起马鞭,指着堤坝上的伍长喊道:“公皙大人身受重伤,急需救治,如果你此时摧毁堤坝,大水冲下,他就必死无疑。” 公皙然艰难的转身望向堤坝,他想要告诉伍长立即摧毁堤坝,可是胸部伤口的剧痛令他无法喊出声来,他只能向伍长用力挥手,示意他现在就扳动撬杠。 伍长双手紧握撬杠,跪地大哭,迟迟不忍摧毁堤坝。 趁伍长犹豫不决时,姬政抓住时机扬鞭向前,可就在这时,一只短剑如同闪电般向姬政的后心飞来。说时迟,那时快,青门立即拔刀格挡,只听“哐当”一声,短剑应声落地。 “姬政!我杀了你!”萧摄怒吼着,提剑飞奔而来。 青门立即顶上,二人于马上交锋,然而只一个回合,青门便抓住破绽,一刀划伤萧摄右臂,而后将萧摄撞落马下。 萧摄重重摔在地上,打了几个滚才勉强停住。 姬政不再理睬萧摄和公皙然,厉声下令前进,于是骑兵们纷纷扬鞭,向近在咫尺的堤坝冲杀而去。 “师兄,师兄……”萧摄迷迷糊糊的抬起头,看着倒在不远处的公皙然,他想用左手撑起身子,却发现左臂已经骨折。 他艰难的用肘部撑起身子,晃晃悠悠向公皙然走去,可刚刚走两步,却又重重摔倒在地上。萧摄再次爬起来,一步三摇的挪到公皙然身边。公皙然的伤口鲜血直流,萧摄眼里满是泪花,他跪在地上,试图将公皙然扶起,可是受伤的双臂却难以使出劲儿来。 公皙然轻轻抓住萧摄的胳膊,唇角微起,艰难的露出一丝微笑,“云轻……” “师兄,快,我给你包扎。”萧摄强忍手臂的剧痛,使劲撕开了公皙然伤口处的衣物。 公皙然轻轻**萧摄的头,艰难微笑,“没事,师兄没事。云轻,你快走吧,大水……马上就要冲下来了。” “不!我绝不能扔下师兄!” 这时,堤坝上传来了伍长最后的呐喊,“公皙大人!保重!” 只见伍长已经身中数箭,他用尽最后的力气,奋力扳动了撬杠。 顿时,一声雷鸣般的巨响震颤天地,堤坝瞬间崩塌,大水混着碎石铺天盖地而来。姬政和骑兵们被冲的七零八落,人仰马翻。 公皙然和萧摄也被卷入汹涌的水流,萧摄不顾双臂剧痛,死死抱住公皙然。翻腾的漩涡疯狂肆虐,不遗余力的撕咬摔打。 “师兄!师兄!” 萧摄挣扎嘶喊,可公皙然双目紧闭,已然不省人事,他拼尽全力将公皙然托出水面,自己呛了一大口水,他将水咳出,然后立即深吸一口气,脚下紧紧蹬住地面,想要定住身子,可他微弱的力量根本无法与汹涌澎拜的潮水抗衡。 大水涌来,一下便将他和公皙然被冲散开来,他拼命游向公皙然,用骨折的左手拼死揽住公皙然,他右手用力抽出腰束,将自己与公皙然的手臂紧紧捆扎在一起。 这时,又一个巨浪打来,将二人狠狠砸在巨石上,萧摄额头正撞石块,立即血流如注。这一撞,令萧摄陷入了短暂的昏迷,混乱的思绪里,他回想起儿时与公皙然在溪水中嬉戏的画面。 那时是何等无忧无虑,何等开心快乐。他曾想永远都不要长大,永远都停留在最幸福的时光,然而,时间是如此的残忍,又何曾对任何人仁慈过? 白驹过隙,逡巡的岁月转瞬即逝,那两个七八岁的少年都早已经三十而立。 曾经的无忧无虑变成了追求功名利禄,甚至国家天下的殚精竭虑。 曾经的开心快乐变成了被迫聚少离多,甚至反目成仇的无可奈何。 可是这一切又有什么意义?! 功名利禄不过是过眼烟云,国家天下又与自己何干?! 他真想一直守在师兄身边,只要能和师兄在一起,任由别人去争斗,去仇恨,自己又有什么理由涉足其中?! 愚蠢! 真愚蠢! 自己真是愚蠢! 回望离开师门的十余年,每一天都没有意义!没有价值!如果能够回到过去,他愿意放弃一切! 萧摄骤然睁开双眼,身体里顿时爆发出强大的力量,他不顾手臂上骨肉撕裂的痛苦,奋力向水岸游去,尽管大水依然汹涌,他却无所畏惧,因为在水岸上,他看到了新生的希望。 萧摄猛然抓住岸边的一棵树干,竭力嘶吼,拼死将自己和公皙然向上拖拽,终于,他拉起公皙然脱离了水流。 萧摄将手贴在公皙然鼻间,那里已经没有了呼吸,他急忙扑到公皙然身上,用力按压公皙然的胸口,可是刚按下去,伤口也淌出血来,萧摄心疼不已,急忙捂住伤口,轻拍公皙然的脸颊。 “师兄!快醒醒!你醒醒啊!” 公皙然没有回应,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 萧摄慌乱,急忙掐住公皙然的人中穴,他已顾不上伤口,使劲按压着胸腔,一次又一次,可是公皙然仍旧没有苏醒过来,而他的掌心也再无法感受到公皙然的心跳。 “师兄!你醒醒吧,我求求你了,快醒过来吧!” 水珠从萧摄脸颊上低落下来,已经分不清是河水还是眼泪,他将公皙然抱在怀中,试图用自己的胸膛温暖公皙然冰冷而又僵硬的身体,他轻抚着公皙然的脸庞,有无数的话想要对师兄说。 “师兄,师兄。你醒过来,醒过来好不好,以后我都听你的,只要你说的,我都会听!” “你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真的,我都听你的……” “从小,只有师兄一个人真正对我好。我记得那一次,鸢灵山的秋夜格外凄冷,我们两个坐在悬壁边,你吹起那首《涿鹿》,当时我不明白这支曲子为什么如此忧伤,现在我懂了,真的懂了。” “别人都说我是一只渺小肮脏的虫子,可只有在师兄的眼中,我才变成了美丽的萤火虫。那晚,漫天的萤火,纷飞着,萦绕着。师兄啊,你知道么,那是我人生中最美好、最幸福的时光。” “如果能回到那个时候,我愿意付出一切代价!” “上天啊,如果要惩罚我,为什么不杀了我啊?!为什么!为什么啊!” “呜呜……让我师兄醒过来吧!醒过来吧!只要能让师兄醒过来,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师兄……” “师兄……” 翻滚的河水依然经流不息,从不会因为任何人而停下脚步。就如同时间的流逝,永恒而没有尽头。然而,人的生命却是有限的,人们在短暂的旅途中,寻找、探索、追求着生命的答案,当生命之火熄灭的时候,人们将毕生所得的答案葬入广袤的厚土,期待着在这片无垠的土地上生长出新的希望。 有人的答案是功名利禄,有人的答案是国家天下;有的人终于报仇雪恨,也有的人拥享天伦之乐。 或许,生命的答案本没有对错之分,有的只是对意义的求索。 眼泪如同锋利的刀刃,一刀一刀割裂着萧摄的心,他从未感受过如此剧烈的心痛。 转眼,夕阳西下,他已经一动不动的怀抱着公皙然整整一个时辰了,他不知该何去何从,甚至不知道明天的朝阳是否会再次升起。 “师兄。”萧摄脸上挂着一丝苦笑,“我该去哪里呢?你到底也没再跟我说上一句话。” 这时,他突然想到,自己离开鸢灵山时,师父曾给过他一枚锦囊。 生无所求之时,方可打开。 是啊,不就是现在么? 师兄不在了,自己又该追求什么呢? 复仇?杀了姬政? 可那又有什么意义,不管做什么都无法换回师兄的生命了。 算了,还是看看师父如何教诲吧。 萧摄从怀里摸出那枚浸湿的锦囊,用牙齿咬断了上面的缝线。 即将揭开锦囊,可是他的内心竟没有一丝波澜,他轻轻捏住锦囊的边缘,缓缓将其打开。 只见锦囊上只写了一个字——“生”。 残阳如血,暗红的日辉中,萧摄背起公皙然,渐渐消失在远方。 姬政和众多骑兵被大水冲至下游,虽然没有损伤,但水流摧毁了追击的道路,姬政无奈,只能带领青门等人暂时退回姑苏城。 张循激战半晌,终因寡不敌众,无力抵抗。他见檀关既毁,便率领残兵败卒向西边奔逃而去。此后,张循一直试图探寻公皙然的下落,却始终杳无音信。 太子友和伯嚭等人虽一时脱险,但越国人也不肯放弃,随后,越国人绕过檀关封锁了北面的所有要道,继续搜索太子友。 太子友和伯嚭只能在乡野之中四处躲藏,有一次,越国的一支搜索小队发现了太子友,好在太子友身边尚有几名武功高强之人,一番厮杀之后,越国小队被全歼。为了避免被越国人发现,太子友等人换上了越国人的衣服,继续在乡野中东躲西藏。 众人来到一处荒弃的村落,便在这里落下脚来,凭借着越国人的装扮,太子友等人数次躲过了越国人的搜查。 这样过了将近一个月,一天夜里,太子友正在一间草屋里休息,突然他听到外面人声喧闹,马蹄不安。这声音与以往的搜查大不相同,精神紧绷的太子友急忙唤醒伯嚭等人,准备逃出荒村。 众人趁着夜色慌忙奔逃,然而没逃出几步他们就被发现了,大队人马立即追杀而来。就在绝望之际,太子友竟然在火光中看到了飘扬的“吴”字旗帜。 太子友顿时兴奋至极,他向着那队人马高喊着:“是我!我是吴国太子!” 然而,话音刚落,一支利箭却直奔太子友心口射来,只听噗嗤一声,利箭直插心脏,太子友摇晃了几步之后,硬直向后倾倒在地面上。 原来,吴王所带领的吴国大军经过一个月的长途跋涉,终于抵达了姑苏北部,这队人马是大军的先头部队。他们见到太子友等人身穿越国军服,以为是越国人的侦查小队,于是怒由心生,不由分说便放箭射杀,可没想到的是,第一箭就葬送了太子友的性命。 当吴王闻讯赶来时,只看到了太子友早已冰冷僵硬的尸体。 吴王悲愤至极,立即集合部队,连夜向姑苏城发起进攻,然而大军长途跋涉而来,早已疲惫不堪,这轮攻击被城中的越国守军轻易瓦解。 次日,吴王再次组织攻城,然而仍旧没有效果。 几次下来,吴军损失惨重,吴王自知继续强攻恐怕会自取灭亡,便命令伯嚭携带大量财物赶去会稽城向越王求和。 越王和范蠡商议之后,认为短时间内还无法彻底灭亡吴国,便同意了伯嚭的请求,遂命令姬政撤离姑苏。 经此一战,刚刚成为华夏霸主的吴国国力大伤,一落千丈,再也无法恢复元气。越王撕毁了十年前与吴国订立的附属协约,正式向吴国宣战。从此,越国一鸣惊人,天下诸侯,再无胆敢小觑之人。 ------------ 第一百八十九章 青山墓冢 转眼一个月过去了,天气入秋,夜风微凉,张循独自一人坐在院子的桃树下,拎着空空如也的酒壶,伶仃大醉。 这里早已不复往日的欢快,公皙然离开之后,就连始终干净整洁的地面也落满了灰尘。 张循抬起头,仰望圆月,顿时感到无尽的悲凉。 “张将军!您在这儿么?在么?”院子外面传来了俞显尧的叫门声。 俞显尧显得有些急迫,他敲了好几下也不见任何回应,最后他用力一拍,竟将门推开一条缝来,原来院门根本没有锁上。 俞显尧推开大门,向院子里面一看,果然看到张循正依靠在桃树下。他赶忙走上前去扶起张循,“张将军啊,哪都找不到你,没想到你真的在这儿!” 张循晃晃悠悠的推开俞显尧,醉醺醺的说道:“找我……呵呵……找我干什么?” “是公皙大人!我们可能有线索了!” 张循一听这话,立即酒醒了一半,迫切的问道:“他在哪?!公皙兄现在怎么样?!” 看着张循满脸期待的样子,俞显尧却有些犹豫了,他支支吾吾道:“其实……嗯,也不能说是公皙大人的下落。根据百姓们所说,公皙大人当时被萧摄带走了,所以,我就安排伙计们在寻找公皙大人的同时,也留意留意萧摄……” 张循急不可耐,催促道:“萧摄?找到他了么?到底怎么回事!俞老,你倒是说啊!” “前天,伙计们在一个山村里面看到了疑似萧摄的人,我在想,如果那个人真的是萧摄,或许能通过他找到公皙大人。” “不管怎样,先找到他!只要还有一丝机会,就一定要找到公皙兄!” “我已经派人去盯住萧摄了。” “走!咱们现在就去那个村子!”张循说罢,就往大步往外走。 “张将军!”俞显尧赶忙拉住张循,叹气道:“哎,张将军,虽然咱们可能发现了萧摄的踪迹,但您还是要做好心理准备啊,根据现在了解的情况,公皙大人恐怕是凶多吉少啊。” “我不管!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公皙兄不可能那么轻易就死掉!绝不可能!我坚信公皙兄一定还活着,他可能身受重伤,没法联系我们,但他一定还活着!” “好吧,张将军,您先回去休息,明天一早咱们就赶往那个村子,行么?” “不行!现在!我现在就要去!”张循深吸了一口气,神情变得无比忧郁,他叹息道:“俞老,我已经失去太多珍爱的人了,所以,只要还有一丁点机会,我就不会放弃希望。” “哎,好吧,张将军,我现在就带你去吧。” “多谢!” 说罢,张循大步跨出了院门。 此时,在同一片月光下,姬政刚刚从伊娜胸前翻下身来,他喘着粗气,将浑身赤裸的伊娜搂在怀里。 伊娜脸颊绯红,娇羞的喘息着令人迷醉的芬芳,她依偎在姬政身边,用纤弱的手指轻抚着姬政胸口的伤疤。 “将军……”伊娜小心翼翼的抬起大眼睛,似乎有些害怕的问道:“那次……那次将军说的话真的算数么?” 姬政回过头注视伊娜的眼睛,却没有说什么,他缓缓坐起身来,背对着伊娜问道:“我是一个值得你爱的人么?” 伊娜猛然坐起身子,坚定的说道:“是!将军是我见过的最好的人!能遇到将军是我这辈子最大的福分!” 姬政摇了摇头,“不,我不是一个好人,也不值得你这样爱我。” 伊娜紧紧抱住姬政,将胸膛紧贴在姬政硬朗的后背上,“将军,我爱你。” 姬政良久无言,最后他轻声说道:“上次说的算数,我会娶你。” “嗯!那……一言为定?!”伊娜俏皮的伸出一根右手小指。 姬政迷茫的看着她,不明白伊娜是什么意思。 “拉钩,拉钩了就不许变了。” 姬政脸上露出一丝微笑,他也伸出右手小指,轻轻勾住伊娜的小指,点头道:“好,一言为定。” 说罢,姬政搂住伊娜,再次将她推倒在床上,亲吻在她红润的嘴唇上。 这时,外面传来侍卫的通报声,“大将军,范大人求见。” 姬政一听范蠡夜晚来访,想必是有重要的事情商量,虽然恋恋不舍,但姬政还是收住温情,挺起身子向外面应道:“好,我知道了,请范大人到内阁稍候,我这就过去。” 随后,姬政在伊娜的额头上轻轻吻下,并帮她盖上了丝被。伊娜紧紧裹住丝被,只露出一双大大的眼睛偷偷注视着姬政的身影。她就像一只即将过冬的松鼠一样,在温暖的爱巢中守护着幸福的果实。 片刻之后,姬政来到内阁,短暂寒暄之后,范蠡直言道:“吴太子友被夫差误杀,眼下境况对你很不利。” 姬政默默点头,认可了范蠡的说法。 范蠡继续说道:“如果能够按照你兄长当初的计划擒获太子友,那就可以迫使夫差支持你,但现在太子友既死,想要获取吴国的支持就绝无可能了。吴国虽然一落千丈,但毕竟是名义上的霸主,眼下吴国和晋国必然同时支持你弟弟姬任,所以天子出于势力考虑,恐怕难以册立你为新太子。所以,你必须最大限度争取大王的支持,并立即采取补救行动。” 姬政行礼道:“请范大人指教。” “首先,你必须赶在丰收祭典之前返回洛阳,借祭典向天下人宣告,你还活着,而且要正式竟夺太子之位。” “好,丰收祭典还有两个多月时间,我下月出发赶往洛阳,时间来得及。” “嗯,一旦到达洛阳,你要立即开始经营人脉,拉拢权贵,组建党羽。” 姬政微微皱眉,略有难色,“我九岁离开洛阳,在那里几乎没有什么旧相识了,该如何开始经营?” 范蠡从怀中取出一份信简交给姬政,“这是你兄长给你留下的资源,里面是一份名录,这些都是他生前的至亲至信之人。到了洛阳以后,按照名录上的记载一一拜访,他们会帮你的。” 姬政紧紧捏住信简,然后将其揣入怀中。 范蠡点了点头,神情凝重的说道:“此行一旦开始,你就再没有机会回头了。所以,还有一件事情,你必须在出发前办妥。” “我早已无法回头了。”姬政苦笑,问道:“范大人,说吧,是何事?” “婚事。” “霜荼公主么?” “是的,现在你的身世天下皆知,大王虽然表示会支持你,但若想让这份支持更加有力,你就必须与他盟立血契,而迎娶霜荼就是最好的方法。” 姬政长出一口气,用力的点了点头,其实在他心中,早已想到了这一点,是时候了结过去的一切了。 姬政没有犹豫,说道:“好,我明日便向越王提亲。” 深夜,当姬政回到房间的时候,伊娜已经熟睡了。他轻轻坐到床边,注视着伊娜美丽的容颜,心中平静如水。 次日上午,经过一夜跋涉,张循和俞显尧带着几个伙计来到了那座无名的小山村。 这里山清水秀,景色宜人,村子很小,有百十户人家,村中屋舍崭新,道路狭窄,似乎这个村子形成的年头并不长。 “张将军,就是这儿了。”俞显尧疲惫不堪的说道。 张循向俞显尧行礼,“多谢俞老,请俞老暂且休息一下,我去找些村民问问看。” “好,好。” 张循翻身下马,将马匹交给同行的伙计,而后独自一人走进了这个小山村。沿着长满青苔的石阶向上寻找,张循看到几个村民正在修建房屋,还有一些壮丁正在开荒田地,这里民风淳朴,远离喧嚣,仿佛世外之地。 张循来到一个须发斑白的老者面前,行礼道:“老人家,请问最近是否有外人来到村中?” 老者点头道:“有一个神医啊,半个月前来到村里,他可是个好人啊,一心一意帮咱们治病,还分文不取。” “哦?神医?他现在还在村里么?” “在,在啊。” “他住在哪里?” 老者向身后一指,说道:“就在那儿。” 张循来到老者指给他的地方,这里一片青山绿水,清澈的山泉从岩壁上飞洒下来,溅起水花在空中画出一道清新的彩虹。鸟儿从彩虹中飞过,清脆的叫声久久回荡在山林间。 张循沿着一条石子小路,走到水畔的一间茅屋前,屋子里面蜷缩着一个人,那人专心致志的研磨着药材,丝毫没有警觉到张循的到来。 “萧摄?”张循从背影中认出这个人就是萧摄。 萧摄仍旧埋头研磨,完全没有理睬的意思。 张循走到萧摄面前,蹲下来说道:“萧摄,你怎么会在这里?公皙兄呢?” 萧摄看了眼张循,然后缓缓抬起手,指向院子后面一座新坟,释然的微笑道:“我陪着师兄呢。” 萧摄的音调平静的如同和风细雨,可说出来的现实却如同晴天霹雳,张循心口一疼,险些摔倒。纵然他早已做好了一切思想准备,但当他看到那座孤零零的坟墓时,眼泪还是顷刻间流下。他摇着脑袋,一步一颤走向公皙然的坟墓,他口中含糊不清的低语,呢喃着对现实的拒绝。 公皙然的坟墓安然的躺在青山脚下,溪水从不远处蜿蜒而过,坟墓上泥土松散,一块岩石雕成的墓碑上篆刻着几个字——“师兄公皙然之墓”。 张循**着公皙然的名字,泪如雨下却哭不出声音,千言万语堆在心头,更无人可以言说。无数的画面在张循的脑海中浮现,他永远都无法忘记师兄对自己的关爱,永远都无法忘记与师兄相处的时光,他还记得最后一次分别时他们曾约定一起回鸢灵山探望师父,可是现在,一切都不可能了。 “我想,师兄应该会喜欢这个长眠之地,这里十分清净,没有人会打扰到师兄。”萧摄说着,拍了拍张循的肩膀,并递给他三根祭香。 张循擦去脸上的泪水,接过祭香插在公皙然坟前,然后深深行礼。 良久,张循才直起身来,用红肿的眼睛看着萧摄,问道:“师兄是怎么死的?” “师兄为了给百姓争取时间被姬政刺成了重伤,后来大水冲淹,师兄因重伤溺水身亡。” “什么!?”张循紧紧握拳,身上的肌肉紧张的颤抖,他拼命摇头道:“姬……姬政……怎么可能……这不可能……不可能!这绝不可能!小姬怎么会做出这种事情!一定不是这样!一定不是!” 萧摄面无表情,只是平静的直视着张循。 张循一把抓住萧摄的肩膀,怒吼道:“你骗我!你一定是在离间我们!一定是!” 萧摄摇了摇头,“你和我都了解姬政,他既然做了这件事,就一定会承认。你可以不相信我,那就自己去找姬政问问吧。” 张循推开萧摄,抓狂一般按住自己快要裂开的头颅,他的口中痛苦的喘着粗气,心跳愈发急促,最后他竟然扑通一下瘫坐在地上。 良久,张循才逐渐恢复了理智。萧摄终于说了一句话,“我想,你和他必然会再见面。而那时,一切都会有一个了结。” 说罢,萧摄转身准备离开。 “为什么是这里?”张循突然问道,声音没有了歇斯底里的狂躁,取而代之的是平静。 萧摄没有回身,背对着张循答道:“十七年前,我被师父关入禁山,在此之前,我曾经草菅人命,肆无忌惮的毒杀感染瘟疫的难民,难民因为我的所作所为不得不离开鸢灵山继续流亡。师兄为了帮我赎罪,一直在想办法帮助难民。这里就是师兄帮那些难民选的新家,师兄很喜欢这个地方,曾说过老却之时希望来到这里定居。所以,我就带师兄来这里了,从今往后,我会永远陪着师兄。” 说完,萧摄转身走回草屋,只留下张循一人静静坐在公皙然的墓碑旁。 张循叹了口气,又一次在公皙然的坟前深深行礼,而后转身悄然离去。 ------------ 第一百九十章 婚礼 次日上午,会稽城里阳光和煦,大将军府中,伊娜贴心的帮姬政整理好衣服,又跪下帮姬政穿上鞋子,然后抬起头仰视着姬政,用温柔的声音问道:“将军,中午想吃些什么?我安排人给您做好。” 姬政摇了摇头,说道:“不用等我了,我要去皇宫办些事情,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哦……”伊娜的神情显得有些失落。 姬政轻轻在伊娜额头上亲吻了一下,摸了摸她的头,“你想吃什么就吩咐下人去做吧。” 说罢,姬政便离开了府邸。 进入宫门,姬政路过王室花园。突然,花园里传来侍女们银铃般的欢笑声,姬政下意识的低下头,快步向皇宫走去。 “姬政哥。”就在姬政快要逃出花园的时候,身后传来了霜荼的喊声。 姬政停住脚步定立在原地,他缓缓回过身来,一群侍女正簇拥着霜荼在花园里玩赏,霜荼的脸上透露着些许寒霜般的忧郁,与侍女们的欢快截然不同。 姬政向霜荼行礼道:“公主殿下。” 霜荼回礼,“好久没看到姬政哥了。” “是的,数月未见了。” “姬政哥出征了吗?” “是的,此次萧将军帅军出征攻打姑苏,我国击溃吴国,此战大获全胜。” “哦……我在宫中什么都不知道……外面发生的事情我一点消息都没有……” 霜荼愁眉紧锁,忧上心头。身为越国公主,她本应该感到喜悦,可是她却丝毫高兴不起来。姑苏,有太多美好的回忆,而张循和公皙然的安危更是令她担心害怕。 “公主殿下,如果没什么事,我先去处理公务了。” “嗯。”霜荼点了点头。 姬政刚要转身离开,霜荼又叫住了姬政,“姬政哥,等你忙完了能跟我说说小循哥哥和公皙哥哥的情况么?他们现在怎么样?这次征战……他们有没有受伤……” “他们……他们都很好……”姬政搪塞着,他极力避开霜荼的视线,却无法掩饰自己的心虚。 “哦,那就好……真希望大家都能平安……” “公主殿下心地善良,是越国百姓的福气。殿下,在下需要立即前往宫中议会,告辞了。” “嗯,姬政哥再见。” 姬政草草行礼,而后转过身子,逃一般向皇宫内殿走去。 来到内殿,越王正在与范蠡议事。通报之后,姬政入殿行礼,礼毕起身,他与范蠡眼神交汇,彼此心知肚明。 短暂寒暄之后,姬政上前一步,向越王奉上一枚精美的夜明珠,这颗拳头大小的明珠被包裹在镂空的金环之中,用手一拨弄,夜明珠便在金环中慢慢转动。 越王十分喜爱,问道:“此宝从何而来?” 姬政答道:“大王,这枚夜明珠是臣从吴宫搜得之宝。夫差不懂宝物,只会将其埋没在木盒之中,臣取回之后,命我国名匠加工创造,这才得到这枚人间致宝。” 越王爱不释手,不住赞赏道:“好宝物,这等至宝如果只是积存在盒子里,那可真是暴殄天物了!哈哈这个夫差可真是不识货。呵呵,好,本王很喜欢。” “大王。”姬政深深行礼,说道:“臣斗胆,想向大王索求一宝。” “哦?大将军向寡人索求宝物?呵呵,想不到大将军也喜爱宝物?不过,大将军多年征战立下汗马功劳,如果寡人真有什么宝物被大将军看上了,那么,寡人也自当奖赏给大将军。说吧,大将军看上什么了?” “此宝非同一般,乃是天下至美。臣若是开口,还望大王不要罪责。” “欸,大将军只管说!只要是本王有的,自当赠予大将军!” “臣索求之宝乃是霜荼公主。” 话音刚落,越王突然瞪起眼睛直视姬政。 姬政见状,急忙跪拜道:“臣有罪。” 越王却上前扶起姬政,笑道:“呵呵,大将军何罪之有啊?大将军三十而立,早该成家立业。公主年将二十,也是待嫁闺中。呵呵,很好,很好,大将军若能视公主如至宝,寡人也就放心啦。好,大将军所求之宝,本王允了。” “多谢大王!多谢大王!”姬政急忙跪地再拜。 这时,范蠡捋须笑道:“好啊,好啊,公主与大将军乃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他们二人若能结为夫妻真可谓是一桩美事啊!呵呵,恭喜大王!恭喜大将军!” 姬政向范蠡行礼道:“多谢范大人!” “只是……”范蠡故作疑惑,“不知大将军打算何时成婚啊?马上就是丰收祭典了,大将军身为周室长子,难道不该出席祭典么?” 姬政点了点头,说道:“如今我的身份天下皆知,作为周室王子,我自然应该出席此等天下大典。而且大哥已然身故,那么我便是周室长子,既然身为长子,这次的丰收祭典我就更应该出席。” 越王轻拍姬政的肩膀,用耐人寻味的语调说道:“丰收祭典乃是关乎天下的大事,大将军自当以此为要务,婚姻之事嘛,倒也不急,可以暂缓。” 姬政立即明白了越王的意思,坚定的说道:“大王!霜荼公主乃是在下毕生挚爱,一天未能迎娶霜荼,臣!寝食难安!虽然臣身为周室长子,但毕竟是大王的臣子!若臣能以越国驸马身份出席祭典,岂不壮我国威?” “哈哈哈,难得大将军对霜荼公主如此深爱,既然如此,我又何尝不愿意成全。”越王捋须大笑,而后转向范蠡问道:“范大人,最近可有利于婚娶之日?” 范蠡掐指一算,满心欢喜道:“大王!五天后就是黄道吉日,极利婚娶。” 越王抓住姬政的手说道:“好!此真乃天作之合也!既然大将军心切,那就在五日之后行婚姻大事吧!” “谢大王!”姬政拜谢。 越王再次扶起姬政,笑道:“起来吧,大将军。今日起,你我便是一家人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本王必定全力拥戴你为周室太子,你放心,越国将成为你竟夺太子之位的坚定后盾!” “谢大王!” “以后可以称呼寡人岳父了。” “谢岳父大人!” 五天后,会稽街道上热闹非凡,人们聚集在街道两旁,欢呼雀跃着。大街上,一支华丽的游行队伍招摇过市。 姬政一身锦绣红衣,骑着高头大马走在队首,他不时向两旁百姓拱手示意,好不威风。 一旁的卫兵高喊道:“大王有令!公主与大将军今日成婚,每户赠酒两壶,全城欢庆五天!” 欢呼声响彻云霄,一向死气沉沉的会稽城顿时充满了生机,百姓们载歌载舞,共同庆贺这对佳人的结合。 然而在这欢乐的氛围中,伊娜的悲伤却是如此微不足道。 她躲在人群里,远远望向迎亲的队伍,她低头掩面,生怕自己被姬政看到,她害怕自己那卑微的身份会妨碍到姬政。其实她一直都知道,自己只是一个替代者,一件用来抚慰思念的物品。 曾有一段时间,她沉浸在美好的梦境中,甚至一度以为美梦即将变为现实,可是梦终有醒来的一刻。她婆娑的泪眼中投映出残酷的现实,现在她终于明白,梦醒的这一刻,竟是如此剧痛。 另一边,皇宫的高墙深阙之中,霜荼再一次穿上了锦绣的嫁衣,几个侍女忙前忙后,帮着霜荼梳妆打扮。 铜镜里,霜荼是如此美丽动人,冉冉云髻精心盘起,金钗步摇点缀其中,峨眉如月,双目似水,白皙的脸颊剔透出些许绯色,双唇轻咬,便绽放出一朵赤红。 可那至美的容颜中却透出万千愁绪,犹如冰凉的秋水,蜿蜒回溯。 三年前,她梳洗着稚嫩的妆容,正如今日一般坐在深闺中等待着。那时,十六岁的她就像是一朵含苞待放的花朵,期待着心爱的男人亲手采摘。可是当挚爱的男人赶来的时候,等待他们的却是一场逃往。随后,他们历经考验,终于再次迈入幸福的大门,可是谁知一场屠杀和大火又终于将一切毁掉。 想着想着,泪水无声的划过她的脸颊,在妆容上留下一道深深的疤痕。现在,所有的希望都已经幻灭,所有的幸福都已经烟消云散,就如同滴落的泪水,在地上破碎成粉末。 外面热闹起来,接亲的队伍已经来了,霜荼擦拭泪水,蒙上了盖头。侍女扶着她走上了轿子,隔着盖头,骄阳照不进一丝光芒,鼎沸的欢庆激不起一丝喜悦,当轿子离开地面承载着她向宫外走去时,泪水再一次悄然滑落。 从小,霜荼的世界总是蒙着一层阴郁,爷爷奶奶的关爱并不能让她打开心扉,直到她遇到了哥哥们还有哈娜姐姐,世界才愈发变得明亮。 霜荼从怀里摸出一枚木雕的小兔子,她小心翼翼的**着小兔子,哭泣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她永远不会忘记自己的十一岁生日,那是她生命里极为美好的一天,虽然风餐露宿,但她却收获了最重要的人。 小循哥哥,你现在好么?你知道我现在的处境么? 这一切都太突然了。五天来,霜荼尝试了所有的办法,不管如何尝试,自己都被牢牢禁锢在高墙之中。无望之后,她想过向自己的生父请求,可是身为王者的父亲在亲口告诉她这个消息之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 或许,就算父亲再残忍,也无法直视女儿的绝望吧。 轿子仍在前进,霜荼知道,自己快要到将军府了,现在她早已经没有任何反抗的机会,最后能用来抗争的,就只剩下自己的生命。 霜荼拔下金钗,将尖端抵在心口,外面的喧闹成了她的喪歌,而这台精美的花轿也变成了她的灵柩。 永别了,小循哥哥。 我爱你。 轿子在大将军府前停下,人们拥挤围观,庆贺这一盛大的婚典。姬政向众人拱手示意,而后翻身下马,一把掀开了轿子外面的遮幔。 顿时,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欢呼声,姬政牵着霜荼的手走出了花轿,在人们的祝福声中,姬政挽着霜荼的手臂,缓缓步入张灯结彩的大将军府。 霜荼头上的金簪闪耀着光芒,她的脸上没有笑容,也看不到泪水,仿佛一朵娇艳的花朵在雨中静静开放。 死亡是最难的么? 不,活着才是。 如果连死亡都不再畏惧,又有什么理由害怕活着? 她永远都不会忘记张循曾经说过的话,不管怎样都不能放弃希望,只要心存希望,世界就不会终结,美好的一天终将到来。即便一切不再完美,即便还要承担巨大的痛苦,但她终究不能放弃,因为她知道张循一定不会放弃,而他们也一定能再相见。 姬政牵起霜荼的手,踏过铺满花瓣的走廊,在一片欢呼声中走向洞房。 二人第一次共处一室,姬政什么都没有说,只是转身离开洞房,前往正堂招待宾客去了。 霜荼独自坐在洞房里,任凭外面的世界呼唤雀跃。她已经不再哭泣,内心平静的如同一池幽潭。她反复摩挲着木雕的小兔子,脑海里不断回忆那些过往的画面。 回忆里的光阴跨过春夏秋冬,霜荼望向窗外,斜阳渐渐暗淡,嘈杂的喧闹声也平静下来,这一天快要结束了。 傍晚,外面传来了敲门声,霜荼平静的心突然跳动起来,她躲在门后紧紧拉住了门闩。 “公主,吃些东西吧。”陪嫁的侍女轻轻敲门。 “不,我不饿……”霜荼听到外面不是姬政的声音,这才放松了一些。 “公主,您一天没有吃饭了,吃一些东西吧,千万不要饿坏了身体。” “不,不用了,让我一个人待会儿……” 不知为何,泪水再次涌出眼眶。 天色渐渐黑了下来,月光穿过窗子撒向室内,周围静悄悄,没有一丁点动静。 霜荼坐在床边,望向漫天繁星。 小循哥哥,你在哪里? 你总说不要放弃希望,可是希望在哪? 我要怎么做才能见到你? 我好想你…… ------------ 第一百九十一章 返回洛阳 次日天亮,当霜荼从不安的睡梦中醒来的时候,姬政已经带领人马离开会稽城赶赴洛阳。虽然从订立婚约起,二人就再没有面对面过,即便迎亲那天姬政挽着霜荼的手,但他们之间仍然隔着一层盖头。 花烛之夜,姬政没有踏入洞房,他们之间并没有夫妻之实,可是在那之后,他们却有了夫妻之名。 霜荼坐起身来,她的脑中一片混乱,她深吸一口气,试图整理思绪。这时,霜荼听到一个轻盈的脚步声。 “霜荼姐姐。”一个女孩轻轻敲门。 霜荼打开房门,当她看到那张和哈娜一模一样的脸时,她的内心一颤,险些叫出声来,想了片刻,她才记起来这个女孩的名字叫做伊娜。 伊娜端来一份早餐,走进屋子,“霜荼姐姐,吃些东西吧。” 霜荼盯着伊娜,回忆一下子涌上心头,眼眶竟不自觉的湿润了,她怕被伊娜看到,急忙趁伊娜转身放置早餐的时候,揉了揉眼睛。 大半个月后,傍晚,姬政带领人马赶到洛阳,众人先在一处客栈落脚。 青门端来一壶酒水,“大将军,旅途疲惫,您早点休息吧。” 姬政没有理睬,只是对着铜镜收拾衣装。 青门将酒水放在几案上,然后开始帮姬政收拾床铺。 “青门。” 青门急忙停下手中的事情,行礼道:“大将军有何吩咐?” “随我出门。” 青门感到疑惑,问道:“天色已晚,我们人生地不熟,现在要去哪里?” “拜会一人。” 说罢,姬政便迈出了房门,青门完全没弄清楚状况,但还是急忙跟了上去。二人走在繁华的街道上,一前一后,始终无语。 不多时,姬政在一处极为华丽的宅院前停下脚步,只见宅门上撰有三个大字——“太师府”。 通报之后没多久,管家便急匆匆赶来带二人入府。随后,管家趴在门口左右张望一番,见没有异常,便立即将大门紧紧锁闭起来。 管家带姬政二人来到内阁,此时,一个须发斑白的老者正在阁中等候。 姬政命青门在外面等候,自己入阁行礼道:“拜见太师大人!” 太师急忙起身扶起姬政,问道:“王子殿下,这段时日你去哪了?” “在下回越国了。”姬政看着眼前这位老者,心中仍然存有疑惑,虽然大哥留给他的名册中太师首当其重,但毕竟从未谋面,姬政还是难以袒露心扉,他解释道:“那日营地火起,我和大哥陷身火海,若不是大哥舍命相救,我恐怕也早已化为焦炭了。” “哎,太子殿下的死实在令人惋惜!” 姬政明知事情的真相,却还是装作无辜的样子说道:“大哥早就知道三弟会对我痛下杀手,既然已经放火行凶,那么三弟必然不会善罢甘休。因此,大哥这才命我暂时不要现身,待时机成熟之后再返回洛阳。” 太师微微抬眼看了一下姬政,嘴角露出一丝难以觉察的笑容,“我和你大哥是忘年之交,虽然我长他三十岁,但论胸怀、论政略,老朽依然自愧不如。只可惜啊,天妒英才。这一两年,你大哥自知大限将至,很多后事也都交付给了我,他的很多计划也是受益于我的帮助才得以实现。所以你放心,不必对我心存疑虑,我会倾尽全力帮助你的。” 姬政听罢,急忙行礼拜谢:“多谢太师大人!” 太师扶起姬政,示意姬政坐下,而后一脸祥和的问道:“越国那边近况如何啊?” “越国国力日益强大,此番战胜吴国之后更是如日中天。而且,越王一心拥戴周室,这一点实在难能可贵。” 太师点了点头,又问道:“你呢?现在身居何位?” 姬政犹豫了一下,他注视着太师,太师的脸上始终和蔼的微笑着,姬政能感觉到太师正在试探,但他仍旧不愿坦诚直言,而是敷衍道:“我……我仍居大将军之位。” 太师听罢,突然捋须大笑,直说道:“王子殿下啊,看来你还有很多东西要学啊。王子殿下久经沙场,却不曾经历朝堂洗礼,这朝堂虽不比沙场陈尸百万,但同样是血雨腥风,同样是尔虞我诈。该相信谁,该怀疑谁;该依靠谁,该打击谁。这些,王子殿下都要学。虽然存有防人之心是好事,但当你没有选择的时候,也必须相信你只能相信的人。” 听完这番话,姬政倍感惭愧,再次行礼道:“还望太师大人教诲!一朝功成之时,在下必然不忘太师功劳!” “嗯,王子殿下有这份心就足够了。” 姬政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说道:“在下刚刚迎娶越国公主为妻,现在已经与越王盟立血契。” “呵呵,看来消息果然不假。” “此番返回洛阳竟夺太子之位,越王鼎力相助,以倾国之财力、物力、军力为后盾。有越国为依托,我对太子之位志在必得。” “哈哈!”太师大笑,高兴的说道:“这就对了,王子殿下能有如此气势,事情就已经成了一半了。” “接下来该如何行事,还请太师指教。” “嗯,既然回来了,明日就先去拜见你父王吧。” “嗯。” “接下来,你要动用全部资金和精力,尽力争取洛阳城中的支持。我和我的门生自然会站在你这边,但是太傅、太保两位大人那里,恐怕是无论如何也争取不到了。” “哦?这是为何?” “我与太傅、太保,合称三公,位列百官之首,共为天子之相。太保大人刚正不阿,向来秉公行事,甚至不通人情。他从不参与任何党争,所以你也不必多费心力。” “那太傅大人呢?” “他是三王子姬任的老师,多年来倾力扶持三王子。所以,太傅大人不仅无法争取,他和他党羽反倒是你最大的敌人。” “我明白了。” 姬政与太师畅谈至深夜,当新月渐隐的时候,姬政才离开太师府带着青门返回客栈。 二人刚走出没多远,青门突然听到街道一旁的房屋上传来细微的动静,青门立即拔出双刀,警觉的护在姬政身前。 姬政停下脚步,昂头环视一番,轻蔑一笑继续大步向前。房屋上传来一声猫叫,青门这才松了口气,他赶忙跟上姬政,却不敢将双刀收回鞘中。 二人回到客栈,一切正常,什么也没有发生。姬政简单洗漱之后便睡下了,青门则寸步不离的守在姬政门外,直至天亮。 次日上午,三王子姬任正在府中读书。这时,侍卫前来通报,说是晋国使者赵无恤求见。 姬任面露不悦,没好气的说道:“不见。” 侍卫应命,刚准备前去打发赵无恤,却又被姬任喊了回来,“算了,让他进来吧。” “喏!” 没多久,赵无恤来到姬任面前,行礼道:“拜见王子殿下。” 姬任不耐烦的摆了摆手,示意赵无恤坐下,斥责道:“你们赵家都已经击败了中行氏,干嘛还非要赶尽杀绝?!你们赵家抢夺他们的土地,杀害他们的宗族!逼得人家走投无路,这下可好,人家跑到洛阳来告状了!哎!我那个舅舅整天迷迷糊糊的,也不好好管管你们?!” 赵无恤急忙解释道:“我们赵家一心辅佐晋王,而中行氏却密谋颠覆,我们赵家也是不得已才驱逐他们的。” “胡说!中行一族向来忠诚老实,怎么可能谋反?!分明是你们赵家想要行吞并之事!” “这……”赵无恤支支吾吾,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姬任瞥了赵无恤一眼,说道:“算了,反正这是你们晋国内部的事情,自己处理好就行了。事情呢,我和太傅暂时帮你们压下来了,父王不会知道的。另外,来告状的人我也给扣了,你今天就赶紧带走。” “谢谢王子殿下!” “哼,明年开春就要新立太子了,你们好好辅佐我舅舅,别给我添乱了。” “明白,明白。”赵无恤连连点头,他见姬任怒气已消,便上前说道:“殿下,不知道您听说没有,您那个兄长——姬政,他好像没死。” 姬任再次怒上心头,骂道:“废话!我当然知道他没死!你还真以为那天晚上是我放的火?!可恶,现在天下人都以为我是个谋杀兄长的卑鄙小人,其实真正卑鄙的人是我的大哥!一切都是他的计划,一切都在他掌控中,他自杀死了,却栽赃陷害给我,我现在百口莫辩,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殿下息怒,息怒。”赵无恤笑眯眯的安抚姬任,说道:“您说,这个姬政会不会过来跟您争夺太子之位呀?” “废话!你以为大哥做这些事情为的是什么?!就是为了让姬政跟我争夺太子之位!所以他肯定会来,而且用不了多久他就该露面了。我估计他会在丰收祭典之前赶到洛阳,看来我们之间马上会有一场大战。” “说来也奇怪,姬志他干嘛非要扶植姬政?他跟您有什么过节?” “哎,还不是当年我母亲派人刺杀他,他怀恨在心?可恶,他早就该死了,一个半截入土的人非要占着太子之位,一占就是十五年!死都死了还要弄出个姬政跟我斗!” 赵无恤急忙行礼道:“殿下放心,我们晋国必然全力支持殿下!” 姬任点了点头,苦笑道:“呵呵,我这个哥哥也娶了越国的公主。我想,越王也会倾全国之力支持他的。” “越国?”赵无恤嗤之以鼻,“一个末流诸侯,再支持又有什么用?” “非也。越国早已不可同日而语,十年来,越王励精图治,国力与日俱增。尤其此番吴越之战,越国一鸣惊人,其实力不容小觑。” “也是。”赵无恤捋着胡须,又说道:“抛开诸侯的支持不说,殿下在洛阳的根系远远胜过姬政。他二十多年不曾回到洛阳,恐怕连个认识的人都没了。天子抉择之时,不可能不听取洛阳内部的声音。” “嗯,没错。这应该就是我制胜的最大优势了。”姬任自信的点了点头。 晌午,天子正在王宫庭院里散步,虽然此间风景如画,天子却一脸愁容,没有一点兴致。 内侍公公上前,向天子耳语了几句。天子没有说什么,只是毫无兴致的点了点头。 没多久,内侍公公领着太师来到了天子面前,太师一脸喜悦,快步踱来行礼道:“臣拜见天子。” 天子示意太师起身,问道:“太师来见孤有什么事啊?” “臣今天早起,听到枝头鸟儿叽叽喳喳,抬头一看,原来两只大鸟和三五只雏鸟正在枝头欢唱,其乐融融也。臣心想,这生灵虽小,却能享受天伦之乐,实在令人羡慕啊。” “哎……”天子不禁悲叹,“你我都是行将入土之人了,到了这个岁数,若能尽享天伦也是此生无憾啊。” “是啊,所以臣才特来恭贺天子大喜。” 天子苦笑,歪过脑袋看着太师,“孤何喜之有啊?” “父子重逢之喜!”太师说罢,便转身向旁边一指。 天子寻着方向望去,只见不远处站着一人,那人正是姬政。 “政……政儿?”天子大喜过望,颤颤巍巍向姬政走去。 姬政急忙大步向前,扑通一下跪拜在天子面前,行礼道:“父王!” “政儿啊,你还活着……活着就好,活着就好啊……”天子老泪纵横,伸手想要扶起姬政。 姬政却跪地不起,眼眶中挤出泪水,含泪说道:“父王,上次事发突然,孩儿性命堪忧,所以才不辞而别。孩儿不孝,令父王担忧了。” 天子摆手摇头,哀叹道:“不是你的错,是为父的过错。孩子啊,父王老了,不要再离开父王了。” “孩儿遵命!孩儿不会再离父王而去了。” “好,好,好。” 父子二人久别重逢,相拥而泣,其情其景令人动容。 太师站在天子身后,与姬政目光短暂相接,彼此心领神会。 ------------ 第一百九十二章 丰收祭奠 此后,姬政入住皇宫,并在越国的倾力支持和太师的带领下,活跃于洛阳政坛之中。短短一个月时间,洛阳天翻地覆,所有权贵、氏族都不得不在姬政和姬任之间选择一方,就连各路诸侯也纷纷明确了各自的立场。 转眼中秋,天气微凉,金灿灿的土地上洋溢着丰收的喜悦。九月十五日,天子邀请各路诸侯,于洛阳北郊的地坛举行丰收祭典。 这一天,秋高气爽,惠风和畅,四方形的地坛上飘起冉冉香火。只见祭坛上摆有三只巨鼎,鼎**有三牲,另有五只铜鬲,鬲中奉有五谷。此外,坛中祭有六器,此六器以玉制成,祭祀天地四方。以苍璧礼天,以黄琮礼地,以青圭礼东方,以赤璋礼南方,以白琥礼西方,以玄璜礼北方。 各路诸侯纷纷派来使者,众人齐聚祭坛之下,等待着周室宗族的出现。这些使者都是诸侯国中的权贵之人,他们彼此之间也很是熟悉。此时,众人正弹冠相庆,相谈甚欢,当然,谈论的话题也自然离不开周室太子的人选。 “我听说这个姬政是私生子呀,虽然他年长一些,但身世来讲,还是姬任王子更有优势。” “不对,虽然姬政是私生子,但毕竟是周室后代,血脉来讲,都是一样的,自古立长不立幼,我觉得还是姬政希望更大。” “没错,听说这个姬任王子可是个心狠手辣的人啊,上次黄池会盟,他一把大火把两个兄长都给烧了,要不是姬政命大啊,这太子之位就没人能跟他竞争了。” “胡说,传闻那火是姬政的苦肉计啊,目的就是陷害三王子,反正我们国家会支持姬任王子!这个姬政是什么东西?二十年来都没听说过他,真不知道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你们一个弹丸小国支持不支持有什么用?人家姬政现在是越国驸马!” “越国不也是屁大个诸侯么?” “不是呀,越国刚刚战胜了吴国啊,现在可不容小觑呀!” 张循默默听着其他使者的争论,表面上仍旧波澜不惊,内心却充斥着痛苦和愤怒。这一次,他特意向吴王申请前来洛阳,为的就是与姬政面对面了结过往的是非恩怨。 这时,一人凑到张循面前,行礼道:“张将军,别来无恙啊。” 张循这才从凌乱的思绪中抽出神来,抬眼一看,面前行礼之人正是晋国使者赵无恤。 张循回礼道:“赵大人。” 赵无恤笑道:“在下听闻张将军与姬政王子关系甚好,同门之情亲如骨肉兄弟。呵呵,不知这消息是否属实呀?” 张循不置可否,笑问道:“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 “哈哈,没什么,没什么,我就是问问,在下也想打探一下吴国的态度嘛。其实大家都明白,此番天子邀请各路诸侯前来,就是想试探一下诸侯们的意思。” “哼,你是说新立太子之事?” “没错,明年开春就必须新立太子了,至于立谁,天子总要听听大家的意见。” “这是周室家事,与诸侯何干?” “哈哈,张将军,何必揣着明白装糊涂呢?”赵无恤大笑,拍了拍张循的肩膀,“那我就直说吧,黄池会盟之时,越国趁机偷袭姑苏,如此深仇大恨,我就不信吴王还能支持一个越国驸马?但是张将军与姬政情同手足,按说吴王派谁来,也不该派张将军来啊?所以,我就有点想不明白了,吴国的态度到底是什么样的呢?张将军的态度又是什么样的呢?” “哼,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哈哈,好,我相信吴王应该能想得明白这其中的利与弊。” 这时,礼乐响起,周室宗族率领仪仗缓缓向祭坛走来。众使者急忙各归其位,列队迎接。 天子步入祭坛,两位王子身穿锦绣礼服,紧随其后。 某一个瞬间,姬政与张循擦肩而过,两人虽未对视,却都感知到了对方的存在。而这样的存在却早已与以往不同,曾经的亲密无间,此时是何等疏离陌生;曾经的兄弟之情,此时暗含着愤怒与憎恨。 天子来到祭坛上,将新收获的谷物祭于苍璧之中,以此礼敬上苍。接下来,姬政也取来新谷,祭于黄琮之中,以此礼敬大地。随后,天子命姬政主持祭祀,姬任则在立于一旁,并无祭祀之礼。 时至晌午,丰收祭典结束,天子于宫廷宴请洛阳权贵及诸侯使者。酒宴上,天子仍命姬政主持,自己则安心享用美酒佳肴。 宴席正酣,太师起身祝酒,说道:“王子政,贤明仁德,腹有经天纬地之才,有王子如此,实在是天子之大幸,华夏之大幸啊!” 天子面露笑容,频频点头,座下众人也纷纷点头称是。 姬政举杯道:“政既为周室长子,我自当以身作则,以华夏之兴盛为己任!” 说罢,姬政举杯尽饮,座下众人也纷纷举杯。 这时,与太师同样位列三公却素来不和的太傅起身祝酒,说道:“以臣所见,王子任虽然年岁略小,却胸怀天下,心系子民。以百姓之忧为忧,以万民之乐为乐,有王子如此,那才是社稷之福啊!” 天子虽然点头认同,脸上的笑容却收敛了起来。 王子任一眼便看出了天子脸上的细微变化,虽然心中不悦,却还是举杯向姬政敬酒道:“兄长游历民间二十年,比我更能体味百姓疾苦,所以,日后还请兄长多多提醒。” 说罢,王子任举杯尽饮。姬政也举起酒杯,心中暗暗赞叹三弟的城府。短短一句话,不仅不动声色的彰显了他的谦逊态度,更是揭露了自己因身世而流落民间的短处,而那句“多多提醒”,更像是未来的君王对于臣子的叮嘱。 姬政饮下杯中酒,用余光看向太师,果然,太师也是一脸凝重,他正凝视着属下,示意其起身祝酒。 接下来,两方势力在酒席上明争暗斗,唇枪舌剑之间尽是尔虞我诈,你死我活。 眼看这场闹剧愈演愈烈,天子甚是不悦,刚刚准备离席,却见太保大人突然起身,缓缓走至场中。众人不知其意欲何为,纷纷注视着太保大人。 太保大人向天子行礼,义正言辞的说道:“国家不可一日没有储君,如今太子已然身故,二位王子又早已成年。如果明年开春再不册立新太子,周国必将生乱。周国生乱,则天下大乱!” 天子深吸一口气,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今日宴席,其实列位都心知肚明。既然如此,不如就开诚布公吧。太保大人,你向来公正,不如就由你来开个头儿,说说看,二位王子之中,你更倾意于谁?” 话音落罢,宫廷之中鸦雀无声,姬政与姬任分别居于天子两侧,二人相对而视,彼此清楚,此时已到生死关头。 沉寂片刻,太保大人开口道:“陛下!臣以为,王子任身世正统,而且始终受教于朝堂,二十年来耳濡目染,王室风范不曾偏离,其品行高贵,举止典雅,故而更适合立为太子。” 说罢,太保走向姬任面前,向姬任行礼。 姬任则深深回礼。 太傅也走至姬任面前,向姬任行礼道:“臣,也以为王子任更为合适!” 紧接着,数名朝臣走出席位,立于姬任一侧。 太师见势不妙,急忙走至姬政面前行礼,他来不及多讲,只是高声喊道:“臣以为!王子政更合适!” 太师的党羽纷纷向姬政一侧走去,而太傅的党羽也不示弱,小跑着在姬任面前排成长队。 一时间整个宫廷乱作一团,对立党羽两侧分立,那些原本摇摆不定的官员也必须立即做出选择,或左或右,完全没有中间地带。不多时,周国众臣左右分立,形成了两条泾渭分明的队伍。 看着眼前的闹剧,张循不禁想笑,他低声自语道:“小姬啊,小姬,这难道就是你背弃了一切所追求的东西么?” 此时,两位王子面前各有一条队伍,而队伍人数相差无几。 天子心向姬政,但是看到两边实力相当,内心稍有不悦,却又不能表露。他指着诸侯使者们说道:“既然事已至此,你们也说说看吧。” 赵无恤率先起身,站到姬任一侧,向姬任行礼道:“晋国愿支持王子任为太子!” 越国使者见状,赶忙站到姬政一侧,行礼道:“越国愿支持王子政为太子!” 晋国、越国表达主张之后,便是一片鸦雀无声,其他诸侯国使者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愿意率先表态。 大殿的气氛一度尴尬,这时,太傅向天子行礼道:“陛下,吴国既为天下霸主,自当为诸侯之表率,请陛下命吴使表态。” 天子眉头微皱,没好气的点了点头。 于是,所有人都将目光转向席位,寻找吴使的踪影。 只见,在这剑拔弩张的宴席上,竟有一人拎着酒壶,心无旁骛的埋头喝酒。 天子认出此人正是张循,便指着张循问道:“你可是吴使?” 张循微醉起身,行礼道:“在下吴使张循。” 天子点了点头,说道:“我对你有印象,那次弓手比试,是你最先意识到刺客意图。” 张循摆手笑道:“不足挂齿,不足挂齿。若非王子政及时相救,陛下恐怕也难逃一劫啊。所以,陛下还是感谢王子政吧。” “今日之事,你们吴国是什么态度?” 张循醉眼迷离,纵然所有人的目光都注视着他,可他的眼中却只剩下姬政一人,一时间四目相对,似有千言万语,却无从说起。 张循永远不会忘记第一次与这双眼睛相对而视的情景,那时大雪纷飞,他透过窗子,看到这个在雪地里苦练的少年。 一晃眼,十五年过去了,如今,两个人的眼中都再也寻不回当年的稚嫩与单纯,取而代之的是岁月打磨后留下的成熟与无奈。 张循晃晃悠悠的踱着步子,穿过分立两侧的人群走到姬政面前。 他注视着姬政,眼中燃起熊熊怒火,片刻之后,他转过身去,深深吸了一口气,带着醉意指向众人。 “回望百年,诸侯群起纷争,时局混乱,百姓民不聊生!然而众生之所求,无非天下太平,安居乐业。” “世道如此,究其根本,皆因人心之不古。我王胸怀天下,心系周室,即位至今,从无一日之懈怠。十余年来,扫八荒,清六合,平定天下,威震四海,方得诸侯归心,同举为天下霸主!” “黄池会盟之时,我王歃血盟誓,上辅天子,下安诸侯,若有不忠周室之人,我国自当以移山填海之力,翻天覆地之能,将其碾成齑粉,以保全天下之太平!” “然而王子政,身为周室血脉,竟不以天下大势为己任,私下与越国联姻,染指未化之国,携领蛮荒之众,肆意攻伐杀戮,致使人间再添战乱,百姓无故惨死。” “如此作为,是置百姓于何在?!置天下于何在?!而且王子政率军暗中偷袭,哪有君子之风?!倘若王子政日后成为天下之共主,势必败坏道德,亲信小人,魑魅魍魉横行朝堂,届时世风日下,天下必然大乱!因而,我们吴国断然不会认同王子政!” 说罢,张循大步跨至姬任一侧,并向姬任郑重行礼道:“吴国愿支持王子任为太子!” 紧接着,宋国使者起身道:“宋国愿支持王子任为太子!” “秦国愿支持王子任为太子!” “楚国愿支持王子任为太子!” “蔡国愿支持王子任为太子!” 于是,各路诸侯纷纷表态支持姬任,就连曾与越国短暂结盟的齐国此时也站在了姬任一边。 最后,除了越国愿意支持姬政外,其他诸侯全都站在了姬任一边。两条队伍一长一短,姬政处于绝对劣势。姬任洋洋得意,姬政则面露难色,看来这下生死已定,姬政恐怕无力回天了。 ------------ 第一百九十三章 形势逆转 张循言辞犀利,三言两语便扭转了局势,但姬政心中有愧,也不敢多看张循一眼。他心中慌乱暗暗看向太师,却见太师轻微摇头,示意他不可慌乱。 突然,太保大人再次向天子行礼道:“陛下,国家不可一日没有储君,请陛下尽快决断!” 众人纷纷附议。 天子烦乱,心中极为不悦,他心向姬政,可是又不得不考虑诸侯们的态度,无奈之下,天子起身准备离席,刚要斥散众人,却见太师上前行礼,似乎有要事要说。 “陛下!臣有一事,本来不想直说,可事到如今却不得不和盘托出,否则,臣就犯下了误国大罪!” “说!”天子气愤的一甩手,示意太师直说。 太师瞥了一眼太傅,说道:“晋国中行氏,乃是华夏贵族,其先祖因赫赫战功,曾获先王封赏领土。先王允诺,周室将世代萌泽其后人。然而,晋王不思祖训,任由赵家驱逐中行一族,夺其领土,杀其族人,几乎将中行一族赶尽杀绝。上个月,中行氏仅存的后人死里逃生,好不容易赶到洛阳,本以为能面见陛下陈述冤情,不想,却被王子任和太傅扣押,并将其送返虎口。” 听罢,天子勃然大怒,指着姬任怒斥道:“可有此事!” 姬任一下慌了神,强作镇定道:“太师……太师并无证据,怎能无端血口喷人?” 太傅也急忙跪拜,说道:“陛下!绝无此事啊!” 姬任转头看向一旁的赵无恤,只见赵无恤面如死灰,正瑟瑟发抖。 太师见姬任和太傅不愿认罪,便轻蔑一笑,旋即面向众人说道:“中行一族实在可怜,他们听闻王子任品性高洁,心地善良,还以为找到王子任就是找到了救命稻草。可谁能想到,他们的冤情不但没有得以上报,王子任还将他们囚禁起来,而且当晚就交给了赵无恤!” 听罢这番话,天子手指赵无恤,质问道:“赵无恤!可有此事?!” 赵无恤颤颤巍巍,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陛下不必问他,真相自有人知晓。那晚,臣偶然间听闻此事,当即命人前去解救,一番寻觅之后,臣的下属在西郊城外找到中行后人,而那个时候,赵无恤的杀手正在行屠杀之事,其中二人已经惨死刀下。幸亏下属及时赶到,才将其余后人救下,并且当场抓获了行凶之人。哎,可怜,可恨,可叹啊!想不到天子脚下,竟有如此肮脏的勾当!” 话音刚落,赵无恤脚下一软,扑通一下瘫在地上。 天子勃然大怒,厉声下令道:“来人啊!将王子任押回府邸!事情调查清楚之前,王子任不得离开半步!” “喏!” 于是,两个侍卫立即上前将王子任带出了宫殿。 突然发生的一幕令在场的所有人都震惊不已,两位王子的力量对比在一瞬间颠倒过来。站在姬任一侧的官员纷纷后悔不已,一个官员甚至趁人不注意,悄悄从姬任一侧挪到了姬政一侧。 这时,天子大手一挥,示意众人退散,内侍公公急忙上前扶着天子离开。 姬政也跟了上去,轻抚天子后背,帮着顺气,“父王,请息怒,身体要紧啊。这里面可能还有隐情,三弟向来温雅,应该不会做出这般阴险残忍之事。” 天子摇头道:“你啊,二十年不在宫中,哪知道人心是何等险恶啊?” “孩儿……确实不太懂。” “哎,不过,这也是你的可贵之处啊。”天子看着姬政,欣慰的点了点头,“政儿,这几天你就去趟晋国,一定要尽快把这件事情调查清楚,还中行氏一个公道。” “喏!孩儿会彻查此事。” 天子从手上取下一枚青玉扳指,交到姬政手中,语重心长的说道:“见到此物,晋王就不敢为难你了。政儿,此行不易啊,晋国的情况比较复杂,处理的时候一定要注意方法和手段。这算是一次考验吧,不过对你来说,这次的经验也极为宝贵。” “嗯,孩儿会全力以赴。” “遇事要多向太师请教,切记,务必要处理好与诸侯各国的关系,争取制衡方是统治的根本。” “孩儿明白了。” 三日后,清晨。 洛阳城在熹微的阳光中苏醒过来,虽然天未大亮,但街道上已然人流如织,车水马龙。 张循站在驿馆外面,静静看着这座繁华的城市。手下们收拾好行装,上前通报,张循点了点头,便跨上马匹带领人马离开了洛阳。 中午,姬政来到太师府,一番行礼之后,二人相对而坐。 太师命人为姬政沏上一杯热茶,问道:“殿下何时出发?” “一会儿就走,临行之前特来向太师辞别。” “嗯,此行不易,殿下行事之时务必小心谨慎。其实,那日搬出中行氏惨案实属下策。这样容易得罪晋国,但吴国未能支持殿下,导致诸侯力量悬殊,所以我也不得不两害相较取其轻。” “怪我没能擒获太子友。” “算了,事已至此便不必纠结。晋国自恃强大,向来傲慢,此番殿下问责而来,更是难免抵触。如果遭到怠慢,还望殿下千万克制,切记,小不忍则乱大谋。” “我明白。”姬政微微皱眉,端起杯子喝了一小口,叹气道:“哎,如今周室对诸侯各国的辐辖管控早已不如从前。此行表面上虽是问责,恐怕最终我也只能敷衍了事,并不能把赵家如何。” “殿下能想清楚这点就足够了,中行一族已然覆灭,这背后的阴谋算计、是非真相根本无关紧要。至于给中行氏一个说法,不过是冠冕堂皇之词罢了。究其实质,天子安排此行的真正目的是让殿下以代理国事的名义出现,借此向晋国、乃至天下诸侯传达天子预立殿下为太子的意图。” “嗯……”姬政长舒一口气,说道:“我会安抚好晋王和赵家,妥善处理此事。相信待我归来之时,晋国必将全力拥护于我。” “哈哈!好!殿下果然聪慧!”太师欣慰的看着姬政,捋须笑道:“不过,殿下也不必太过忌惮,毕竟赵无恤还留置在洛阳嘛,呵呵。” “多谢太师。时候不早了,在下该启程了。”说罢,姬政起身行礼。 太师也起身相送,行礼道:“望殿下早日归来,臣等恭候殿下荣登太子之位!” “告辞。” 姬政回礼作别,双目之间透出一丝难以觉察、却又无比真实的喜悦。 此时,王子姬任被囚禁于府中,他自知前途灰暗,心中抑郁不安。 突然,看守前来通报,说是赵无恤求见。姬任现在早已没了怒气,只是悲叹一声,让看守带赵无恤进来。 赵无恤来到姬任面前,见姬任面容憔悴,衣冠不整,不禁悲从中来,痛哭道:“殿下!是我们赵家害了您啊!” 姬任释然的摆了摆手,苦笑道:“这不怨你们赵家,没有中行氏的事情,也会有别的事情。呵呵,眼下败局已定,我也没必要再埋怨什么了。” “殿下……我已经修书寄给父亲,他会恳请晋王帮助殿下的!” “算了,其实最开始我根本无意争夺王位。几年前,父王以为二哥早已不在人世,而大哥又阳寿将尽,父王或许是出于无奈,才会视我为继承人吧?” “不,殿下不能这么说,其实大王一直都认可殿下。只不过黄池会盟的时候,姬政突然出现救下天子,而后的一系列事件又频繁中伤殿下,这才致使殿下失势。” “呵呵,是啊,这一切都是大哥计划好的。大哥祭出性命来帮助二哥,哼,那我还有没什么胜算?” “殿下!不可轻易放弃啊!国中尚有半数权贵愿意支持殿下,诸侯又全都站在殿下这边,不管怎样,殿下都还有机会啊!” 姬任摇头,“没有机会了,用不了多久,他们都会反过来支持二哥。这些权贵们还有诸侯,他们在乎的只有自己的利益,谁能维护他们的利益,谁能给他们带来更大的利益,他们就会拥护谁。这件事情之后,站在我这边就等于放弃自己的利益,谁还会这么做呢?呵呵,这世上只有利益是永恒的。哎,我已经失败了,树倒猢狲散,马上我就会孑然一身。哎,就这样吧,我会向父王请命归隐民间,或许这样,二哥还能念在兄弟情面上留我性命。” “不!我们晋国一定会坚定的站在殿下这边!” 姬任无奈一笑,沉默不语。 就在这时,外面突然传来内侍公公的通报声:“天子驾到!” 姬任与赵无恤急忙上前迎接,并深深行礼。 “孩儿拜见父王!” “臣拜见陛下!” “起来吧。”天子示意二人起身,看到姬任憔悴的面容,天子顿时心生怜爱,叹气道:“去收拾一下,你们两个随我视察秋收,即刻出城。” 姬任心中不解,虽然有些惶恐,但还是立即应命道:“喏。” ------------ 第一百九十四章 天命难违 下午,姬任与赵无恤陪伴天子来到城郊农田,一行人骑在马上,沿着田间小路缓缓行走。 不远处,一大家农户正在收割粮食,几个孩子开心的追逐打闹,欢声笑语不绝于耳。 见此情景,天子欣慰的说道:“任儿,你看那家人多开心啊。” 姬任点头道:“是的,父王。今年丰收,百姓自然欢天喜地。” “嗯,对百姓家的孩子来说,能吃饱穿暖就是万分的福气了。但是对于帝王家的子嗣来说,福气恐怕就没那么简单了。” 姬任低下头,沉默不语。 “你们三个对我来说同样珍贵。现在你们大哥去世了,而我终究要从你们剩下的两个人中选择一个。任儿啊,你要知道,这一选择对于父王来说十分艰难。我不希望你和政儿手足相残,更不能看你们各拥一派,相互攻伐,引得天下大乱。所以……” “父王,我明白了,我将归隐民间,但求一片良田,换得此生安稳。” “那倒不必……” 天子话还未说完,姬任却立即行礼,恳求道:“父王,孩儿心意已决,还望父王成全!” “哎……”天子深深叹了口气,良久才点头低语道:“也罢,也罢。就依你意思吧。” “谢父王!” 随后,众人继续沿着田间行走,只是再无言语。 转眼日薄西山,此时此刻,姬政刚刚离开洛阳地界。 队伍即将进入一处山坳,姬政突然勒住马匹,队伍也骤然而止。姬政盯住前方山坳仔细观望了一番,立即觉察出些许异样。他翻身下马,一番寻觅之后,从潮湿的泥土上捡起一块碎石。 而后,姬政拨马回身,下令道:“绕过此处山坳,沿小路进发。” 青门不解,问道:“殿下,天色已晚,此时绕道,恐怕今晚就无法赶到最近的驿站了。” “赶不到驿站露营便是。带兵打仗之人,难道不能在外过夜么?” “喏。只是……属下不解,殿下为何要绕路行进?” “此时黄昏,正是飞禽走兽躁动之时,然而前面山坳却一片寂静,恐怕有所埋伏。” 说罢,姬政将手中石块扔给青门,青门接住石块,捏在手中仔细观察,却并未发现任何奇特之处。 “殿下,这是何意?” “我从潮湿的泥土上捡到这块石头,可这块石头的底面却完全没有潮湿的迹象,显然是刚刚落在泥地上。所以,不久之前这里必然有人马经过,应该是无意中将这块石头踏到了泥土上。” “原来如此,这么说来,前方很可能藏有伏兵。” “嗯,此行凶险,务必时刻谨慎。” “明白了!” 于是,一行人立即掉头返回,沿小路绕过山坳,继续向晋国方向进发。 张循躲在山坳旁的树丛中,远远看到姬政掉头返回,不禁赞叹道:“呵呵,王子殿下果然非同一般。不过今晚,咱们的账必须算个清楚!” 天色渐晚,光线越发昏暗,城郊的田垄上,天子等人正在返回洛阳城。 姬任始终神情凝重,面色忧伤。天子想找些话说,却终究不知该说什么好,也只能一路无言。 洛阳城墙上飘扬的周字旗帜已经映入眼帘,要不了多久,父子就将天各一方,骨肉亲缘也会烟消云散,或许,这就是帝王之家无法避免的悲剧。 众人即将走出田垄,而就在这时,垄边的高草中竟突然钻出一条大蛇,大蛇吐出信子,一下扑至天子马前。骏马受惊,猛然从田垄上跃入农田,一路狂奔不止。 “父王!父王!”姬任慌乱,急忙带领众人上前营救。 然而马背颠簸,老迈的天子根本无法驾驭,眼看前方出现一条沟渠,那骏马腾空跃起,登时将天子狠狠甩了出去。 姬任紧跟着越过沟渠,见天子正倒在不远处,他慌忙翻身下马,将天子抱了起来。 “父王!父王!” 无论姬任怎样哭喊,天子始终没有丝毫反应。原来坠马之时,天子的后脑恰好磕在一块尖锐的石头上,此时早已气息全无。 白发苍苍的内侍公公也瘫软在地上,嚎啕大哭道:“呜呜呜……天子驾崩了……天子驾蹦了……” 突如其来的情形令众人悲伤不已,而赵无恤却大喜过望,他急忙上前拉起姬任,低声耳语道:“殿下,此天意也!” 姬任擦去眼角泪水,深吸一口气,而后死死盯住赵无恤,问道:“天意如此,我该如何行事?” “先下手为强!” 只见赵无恤猛然转身,抽剑抵在内侍公公的脖子上,说道:“天子临终之时将天子之位传于王子任,你们都听到了吧!” 内侍公公大惊,他惶恐的看着赵无恤和姬任,一时无话可说。 赵无恤面向众人,高声喊道:“天子驾崩之前,用最后一口气将王位传于王子任,在场众人皆可为证!圣意如此,不得违背!” 说罢,赵无恤将剑身一紧,质问道:“公公!你我皆可为证,没错吧?!” 内侍公公不得已,只能无奈的点了点头。 接着,赵无恤立即向姬任下跪,行礼道:“臣,拜见天子!” 其余众人也只好学着赵无恤向姬任下跪。 谁知,就在众人跪拜之时,身后突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赵无恤起身回望,只见一人正催马扬鞭,拼命向洛阳方向飞奔而去。 赵无恤心中一惊,急忙命人放箭。然而那人马速飞快,十余箭均未能射中,转眼那人便已逃出射程,奔向洛阳城,赵无恤急忙对姬任说道:“那人定是太师藏在天子身边的亲信,眼下成败就在旦夕之间,请陛下立即行事!” 姬任仍然有些慌乱,他将手搭在赵无恤肩上,说道:“好……好……一切都请赵大人定夺,事成之后,我,不,孤,定不忘赵家的汗马功劳!” 赵无恤点头道:“陛下,洛阳禁卫军统领是站在我们这边的,所以这就是我们最大的优势。” “你是说……兵变?” “不,应该说是用武力来拥护陛下。毕竟,太师等人恐怕不会那么轻易就放弃,他们一定会想办法叫回姬政。所以,臣今晚就能拟出遗诏,而陛下天亮就要宣布登基!” “可是……父王尸骨未寒……” “自古成王败寇,眼下生死瞬间,陛下决不能有半点犹豫!” “好,那孤明日便宣布登基。” 赵无恤笑道:“正是!哼哼,恐怕今晚洛阳城里免不了一场血雨腥风!” 赵无恤立即命亲信赶回洛阳向太傅报信,并从周边农舍找来一辆装稻草的马车,他将天子尸首藏入稻草中,悄悄运入洛阳。 夜幕降临,繁华的洛阳城逐渐褪去了白天的喧嚣,沉浸在一片安详之中。殊不知这静谧的夜空下,致命的暗流正汹涌而起。 太师府中,太师正一边享用着美酒佳肴,一边欣赏着歌舞。 这时,那名亲信拼死赶来,跪地拜道:“不好了!大事不好了!” 太师见亲信神情慌乱,心中着实一惊,他立即挥手退去舞女、仆人,问道:“出什么事了?!” “天子……天子他驾崩了!” “什么?!你再说一遍?!” “天子驾崩了!” 太师大惊,他大口喘息着,极力稳住自己的情绪,并命亲信说清事情由来。听罢亲信的陈述,太师神情凝重,问道:“你确定是意外么?!” “是的,绝无人为可能!” “天意……天意啊……”太师长出一口气,而后紧锁眉宇,握紧拳头说道:“我们已经无路可退,纵使天意如此,也必须拼死一搏!” 太师猛然起身,命令道:“立即派人唤回王子政,他刚走出半晌,应该才离开洛阳不久,此时天色已晚,他们定然在最近的驿站休息。” “我这就派人前往驿站寻找,快马加鞭的话,一个多时辰足够赶到,之后立即返回,子时前后就能带王子政赶回洛阳!” “嗯!只要天亮之前找王子政回来,一切都还有机会!此外,通知所有党众,集结家丁,全部武装,今晚恐怕会有一场血战!” “喏!” 将近子时,清冷的夜风吹过,篝火摇曳不停。 青门捡起一些干柴扔进火堆里,然后小心翼翼的将姬政身上的毯子掖好。 谁知,姬政却突然坐起身来。 青门忙行礼道:“抱歉,臣惊醒殿下了。” 姬政却抬手示意青门不要说话,他警觉的竖起耳朵,仔细搜寻着夜风中的微小声响。 “有人来了。”姬政肯定的说道。 青门将耳朵贴在地上,聆听了片刻,便立即起身叫醒众人,他拔出双刀,紧紧护在姬政身边。 急促的马蹄声愈发清晰,很快,一众人马便奔至跟前。这队人马的数量与姬政这边相差无几,他们气势汹汹,杀气逼人。 为首者跳下马来,唰的一声抽出一把金灿灿的青铜宝剑,直指姬政,问道:“你可认得此剑?” 姬政微微颔首,注视着青铜宝剑上跃动的火光,轻声道:“认得。” “哼!亏你还认得。此剑外塑炎火之躯,内蕴炽热之心,非浩然君子不能驾驭!然而,彼时执此剑行走天下之人,如今安在?!” 姬政咽喉抽动,低语道:“他……他早已经死了……” “哈哈,死了?这就是你拙劣的借口?!” 姬政无言以对,只能默默凝视着张循瞳孔中燃烧的烈火。 对视良久,张循苦笑道:“十五年前我便与他相识,他道德高尚,勤奋克己,胸怀天下之责任,肩负苍生之重担。他是我的兄长,更是我一直以来的榜样。”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无论是谁,上苍都会公平的对待,所以,即便是这样一个完美的人,也经历了命运最大的残忍。他失去了光明的前程,失去了问鼎天下的剑法,更有甚者,他失去了最爱的女人。” “然而,就算是经历了这么多的痛苦,我依然坚信,他的心念仍会如同烈焰一般生生不息。” “可是我错了,为了王权,你玩弄权谋,屠杀百姓,甚至连至亲的兄长都不放过!哼,更有甚者,你还娶了兄弟的女人!” 听到这里,姬政仰天狂笑,突然,他横起重黎剑,怒指张循,质问道:“痛苦?哈哈,哈哈,你又怎么知道什么是真正的痛苦?!自出生之时,我的血脉就是一种枷锁,而那悲哀又可笑的心念更是一种渗入骨髓血肉的诅咒!” “因为这个诅咒,我日复一日的苦练,年复一年的探寻,直到现在我依然坚信,我能将这天下平定!我能带给百姓安康!” “可世上又有谁知道,我承受了多少伤痛,经历了多少苦难。” “当我遇到哈娜的时候,我曾经想过放弃一切心念,就此归隐林间,在那林间的清澈水畔,种一园雏菊,筑一间茅屋,从此男耕女织,不问世事,休管他尘世的战乱与纷争。” “呵呵,可这命运竟一步一步把我逼上绝路!那么好吧,既然如此,我就走下去!我倒要看看这命运的尽头究竟是何等天地!” 听罢这番话,张循缓缓向前,炎炽剑与重黎剑咫尺相接。黄金剑刃与亮银寒锋交相辉映,刹那间便凝聚了夜空中所有的光华。 “我最后问你一句话,公皙兄到底是不是你杀的。” 姬政双目一横,冷笑道:“是。” 话音刚落,只见一道金光闪过,炎炽剑已向姬政面前劈来,姬政横剑格挡,顺势将重黎剑狠狠刺出。 一瞬间,喊杀四起,风声鹤唳,双方人马战成一团。 张循横劈侧斩,姬政左右格杀,二人出手凶狠,招招致命。 虽然姬政武功原本在张循之上,但手腕受伤之后功力早已不如从前,如今只能勉强跟张循打个平手。 张循招式凶狠,每一次劈砍都带着燃烧的怒火。姬政接连格挡,突然手腕吃疼,连连败退,张循则穷追猛打,一边挥剑,一边质问:“公皙兄待你我情如手足,你怎么下得去手?!” 姬政闪过身子,借势反击,向张循猛砍三剑,“你知道什么?!我杀他,为的就是实现他的心念!为的就是天下太平!百姓安康!” “你放屁!”张循挡住攻势,趁机猛踹姬政侧肋,将姬政踹倒在地,“背信弃义之人谈何天下!” 姬政侧身闪过张循的猛刺,紧接着起身一脚,将张循踢出一丈开外,“天下从来都不是儿戏,你以为仅凭那些幼稚的妄想就能实现太平安康么?!不!从来不会!永远不会!这天下向来都是尔虞我诈!向来都是征战杀伐!只有强权的统治才能真正结束这一切!才能真正实现公皙兄的心念!” 二人执剑相对,篝火的烈焰在瞳孔中映射出变幻的光影,柴草的浓烟纷飞四散,将黑色的灰尘飘洒在遍地的尸体上。 青门从最后一个敌人的心口拔出短刀,而后带着残余的手下站到了姬政的身边,众人将张循半围起来。 姬政缓缓放下重黎剑,低头说道:“你走吧,我没必要杀你。” “哼,没必要?你杀公皙兄是有必要的,你娶小霜也是有必要的。为什么杀我就没有必要?!” 张循突然歇斯底里,愤然挑开重黎剑,一步步向姬政逼近。 “杀了我,就再也没有人会惦记你!” “杀了我,就再也没有人会把你当兄弟!” “杀了我,就等于忘掉过去的一切,斩断所有的牵绊!” “你倒是杀了我啊!!” 张循紧紧贴在姬政面前,愤怒的双眼中早已满是泪水。 姬政仰面朝天,粗重的喘息声里夹杂着紊乱的鼻音,他停顿片刻,重新用锋利的目光注视着张循,冷酷的说道:“将来有必要的时候,我不会留情。” “好……我也一样……”张循缓缓转过身去,翻身跨上一匹战马,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天色将亮,姬政和青门等人继续向晋国方向行进。刚走没多久,突然听到前方传来急促的马蹄声,姬政勒马张望,只见一个信使正向他这边飞奔而来。 短暂交谈之后,姬政得知了突发的情况,他立即拨马回身,带领众人向洛阳方向飞奔而去。 然而令姬政后悔不已的是,其实昨晚入夜不久,信使们就已经到达了山坳尽头的驿站,一番打探,驿站的人说根本不曾见过姬政等人。于是信使们分头寻觅,寻找半宿,这名信使才在小路的尽头找到了姬政。 危急关头,生死存亡只在分毫之间。然而正是因为张循埋伏,姬政才改变了路线,这一改,就错过了唯一的机会。 现在一整夜过去了,洛阳城中早已天翻地覆,山河变换。 上午,姬政等人抵达洛阳城下,此时,洛阳已经全面戒严,城里城外满是持械甲兵,而那城墙上高高悬挂的正是太师及其党羽的头颅。 正午时分,新王姬任正式登基,群臣朝贺、举国拥戴,而姬政则变成了谋杀父王、密谋颠覆的反贼。 无奈之下,姬政只得逃离洛阳,连夜向越国方向奔逃而去。 ------------ 第一百九十五章 花落 十天后,下午,会稽城大将军府。 庭院里传来银铃般的嬉笑声,霜荼轻轻拿捏伊娜的手,耐心的将针线从绣盘中穿过,她手把手教着伊娜该如何走线,“这里落针一定要轻,走线要浅,不然就会显得粗糙了。” 伊娜试了一下,然后挠头嬉笑道:“姐姐,我这对鸳鸯绣得可真糟糕,怎么看像是一对鸭子,哈哈。” 霜荼微笑着摇头说:“第一次绣能绣成这样已经很好了,没关系的,最后我帮你修改一下。” “嗯!谢谢姐姐!” 伊娜脸上露出天真的笑容,霜荼心头一暖,不禁想起了当年哈娜姐姐曾给过她的关爱。 这时,府门处传来战马的嘶鸣,只听外面管家恭迎,“大将军,您回来了。” 听到姬政回来,伊娜高兴极了,她丢下绣盘兴高采烈的向院子里跑去。霜荼默默捡起绣盘,方才的言笑晏晏已然销声匿迹,那清秀温婉的娥眉之间又泛起霭霭烟雨。 “将军!您回来了!” 伊娜兴奋的扑进姬政怀里,可姬政却丝毫没有兴致,他不耐烦的甩开伊娜,大步向内宅走去。 没过多久,姬政梳洗更衣之后便急匆匆离开了将军府,径直向范蠡大人宅邸飞奔而去。 抵达范府,刚行通报,姬政便得知范蠡此时正在府中等他。 姬政快步迈入内阁,向范蠡行礼道:“范大人,您可否听闻洛阳之事?” 范蠡叹了口气,点头道:“我刚刚得知消息,如今已然无力回天了。哎,天命不可违,或许冥冥之中自有定数。” “不!”姬政紧锁眉宇,“什么天命!我不信!父王头一天还活得好好的,怎么就突然驾崩了?!一定是姬任和赵无恤密谋杀害!这个大逆不道之徒为了篡夺王位竟然干出如此勾当!我一定要引领天下志士诛杀此贼!” 范蠡无奈的摇头道:“即便天子真是被姬任杀害,那又能如何呢?要不了多久,洛阳朝廷散发的消息就会传遍天下。人们只会听说,是你,姬政,杀死了自己的父王,而你的弟弟姬任,则会成为拨乱反正的英雄。” “不……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 “哎,人们耳中所谓的‘真相’永远都只是胜利者的谎言罢了。” 姬政拧着脖子,嘴里大口喘着粗气,“不……一定还有机会……一定还有!我要推翻他!杀了他!” 范蠡心疼的看着姬政,深出一口气,深沉的说道:“算了吧,孩子,是时候放弃了。” 姬政缓缓低下头,将自己笼罩在一片沉郁的氤氲之中。 二人良久无言。突然,姬政爆发出一阵狂笑,那笑声至邪至狂,几乎穿入云霄,令日月失色。 “哈哈,我不能放弃!不会放弃!如果还有丝毫可能,哪怕要杀尽这天下所有胆敢阻拦之人,我也在所不惜!如果天命执意阻拦,就算粉身碎骨,魂飞魄散,我也要逆天而为!” 看着姬政癫狂的样子,范蠡心如刀绞,只能无奈的说道:“那好,范某就为殿下最后指一条路吧。这条路幽暗曲折,遍布荆棘,就连范某也看不到尽头的灯火。” “请范大人明示!” “嗯。首先,殿下须与霜荼公主生下男婴,以周室血脉稳固越王的支持。其次,殿下须帮助越王征战厮杀,灭吴国,伐诸侯,直至越国成为最强大的霸主。最后,殿下才有机会在越国的帮助下重新获得争夺天子之位的可能。哎,前路漫漫,希望渺茫,今后,请殿下好自为之。” “谢范大人!” 说罢,姬政起身离去。 望着姬政远去的背影,范蠡悲切叹息,久久无法释怀。 黄昏,房间里烛火通明,伊娜心神不宁的将针脚穿过绣盘,可这一针落得很是粗糙,原本精美的绣盘上顿时多了一处败笔。伊娜突然气急败坏,用力将绣盘往几案上一扔,撅起嘴来,愁眉不展。 霜荼微笑着捡起绣盘,将伊娜绣坏的线头剪掉,然后重新落下针脚。 “姐姐,将军是不是讨厌我了?”伊娜双手托腮,瞪着大眼睛看着霜荼。 霜荼摇了摇头,一边穿针引线,一边慢斯条理的说道:“将军怎么会讨厌你呢?你对将军来说非常重要。” 可是这番话并没有安慰到伊娜,反倒令她更加伤感。“姐姐,其实我知道,我是被买来代替哈娜的。” 霜荼突然停下了手中的针线,伸出手轻轻**伊娜的头,温柔的说道:“不,不是的,你是个非常好的女孩子,一定可以拥有属于自己的幸福。” “真的可以么?” “嗯,一定可以。” “姐姐你真好,我一定会好好伺候你和将军。” 听到这话,霜荼微微点头,虽然脸上仍带着温婉的笑容,可是一番愁绪却顷刻涌上心头。 这时,外面传来沉重的脚步声。姬政一把推开房门,站在门外用阴冷的目光注视着霜荼和伊娜,烛火在他脸上投下幽暗的光影,那样的神情竟令人感到一丝恐惧。 “将军……”伊娜起身请安,神情显得有些惶恐。 姬政盯住伊娜,微微将头向后一点,说道:“伊娜,你出去。” 伊娜害怕极了,她扶着墙,战战巍巍走到门口。最后,她走到姬政面前,抬起眼睛偷偷看着姬政,试图用柔弱的身子挡住姬政。 姬政一把抓住伊娜的胳膊,将她推出门外,然而狠狠锁上了房门。伊娜拍打着房门,可是没有任何作用。 霜荼怒视着姬政,她紧张的喘息着,一步步退至房间的角落。姬政脱去衣服,露出满是伤疤的胸膛,紧接着,他大步走上前去,一把抓住霜荼将她推倒在床上。 霜荼挣扎着,虽然她早知道这一天终究会来,但当这一切真实发生的时候,她的内心还是如此痛苦和折磨,她徒劳无功的挥动着手臂,踢打着双腿,可这一切都毫无意义。 终于,当她纯洁无暇的胴体再无遮蔽,当撕裂的剧痛渐渐消失,霜荼才平静下来,她无力的瘫软在床上,任凭泪水汩汩流下。 ------------ 第一百九十六章 凰墨派 光阴逡巡,弹指一挥间,两年半载如白驹过隙,转眼又是一年春花灿烂。 楚越边境的一处山林间,山峰青绿起来了,烂漫的野花从泥土里探出头来,清澈的溪水蜿蜒流淌,敲打着山石发出清脆的响声。鸟儿自由自在飞过天空,欢唱着沉寂了一个冬天的乐章。 曲径深处,白云悠然,牧童骑在水牛背上,手中把玩一只短笛,他把笛子抵在嘴边,轻轻吹奏起来,笛声有些笨拙,音符磕磕绊绊,虽然不至于难听,但也谈不上悦耳。 牧童有些焦躁,又试着吹奏,可是顽皮的短笛像是故意使坏,偏偏奏不出动听的音乐。牧童皱起眉毛,撅嘴一哼收起了短笛。他一手扶住牛角,从牛背上滑了下来。 水牛回头哞了一声,像是在嘲笑他的笨拙。 “小童子!喂!”一个声音从远处传来。 牧童向着那声音望去,远处走来两匹骏马,马上有两人,一男一女,二人皆是侠客装扮,各自携带一支佩剑,女子的马侧还挂有一把短弓。 来到面前,男人跳下马,向牧童行礼道:“小童子好。” 牧童有模有样的回礼:“先生好。” “请问这附近可有一座炽凰山?” 牧童点点头,遥指远方,“再往那边走半日,最高的那座就是了。” 男人俯下身子再次行礼,“谢谢童子。” “不用谢,不用谢。这些日子经常有人问到炽凰山,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你们为什么都要到那里去呀?” “哦?还有其他人问起?” “是呀,是呀,前几天也来了几个人,正好碰到我,也问起炽凰山来着。” “哦,原来是这样,那多谢童子了,告辞。” “再见。”童子作揖送别。 二人挥别童子,继续向炽凰山方向驭马前行,男人打了个哈欠,虽然面容疲倦,却掩饰不住脸上的英俊气质。 他不是别人,正是娰和予,而身旁的女人则是他的妻子——见月。与当年相比,如今和予成熟了许多,脸上多了不少沧桑。见月则褪去了稚嫩,恰似一朵刚刚盛开的鲜花,格外美丽动人。 “见月,恐怕咱们是最后赶到的人了,还好咱们路上没有耽搁,要是再晚半日,就赶不上明天新巨子继任的大典了,那样的话才真是可惜呢!” 见月点头道,“是啊,新巨子继任可是件大事情,天下的兄弟姐妹都要赶来庆贺,咱们说什么也不能迟到。” “嗯,凰墨派兄弟姐妹不分国界,遍布天下四方,恐怕也只有这种大事才能将大家齐聚一堂吧。不过说起来也奇怪,按说能受邀来参加这种大典的应该都是大人物,咱们两个加入凰墨派没几年,怎么这次大典会让咱们两个前来呢?” “我也想不明白,不过这终究是件好事情,其他兄弟姐妹都羡慕极了,谁不想见见新的巨子呢?哪怕只是远远看上一眼也行啊。” “是啊。”和予点了点头,他似乎想起了什么,微笑道:“以前我只是听小循哥他们说起过,这世上最厉害的侠客组织名叫凰墨派,我还听说凰墨派暗器天下无双。呵呵,真是想不到啊,一晃眼这些年过去了,我们竟然成了凰墨派的一员。” “我才是想不到呢,谁会想到我要嫁给你?我当年还想着娶几个男人,在越女山里面安安稳稳当个族长呢。” “好吧,好吧,族长大人,咱们快快赶路吧,天黑之前无论如何都要上山才行。” 二人有说有笑,天黑前赶到了炽凰山脚下。 炽凰山卓尔不凡,赫然挺立于群山之中,山脚连接地脉,延绵百里有余。山体北侧陡峭直上,裸露着坚硬的巨石,南侧略缓,各种植物郁郁葱葱,一条小径蜿蜒曲折,从东面承接着进山的道路,沿着小径向山上行走,山石层峦叠嶂,渐渐隐入云间。 夕阳西照,流云涌动,在炽凰山上映出流淌的虹光,远远看去,就如一只栖息在山顶的神凰正欲振翅而飞,而那绯红的云霞就是环绕在她身边的火焰。 和予、见月来不及欣赏此间美景,他们必须赶在天黑之前进入山门,不然就只能在山中过夜了。 二人又向前行走了半个时辰,天色愈发昏暗,霞光褪去绯色,在天空中留下几盏明亮的星火。 这时,一座山门出现在眼前。 “太好了,我们到了,我还以为今晚真要在山里过夜了呢!”见月显得非常高兴。 “是啊,还好咱们没耽误功夫,不然没进山门,反而在山下喂了狼,岂不让人笑话。” 见月推了和予一把,“净胡说八道,这座炽凰山气象非同一般,就连老虎都不敢来,哪里会有狼?” “嘿嘿,是是是,我就是随便说说罢了。” “哼,进了山门可不要玩闹了,省的人家嫌弃咱们。”见月说着,帮和予整理了一下衣衫,“你去山门通报一下吧。” 和予一笑,应道:“是,我的族长大人!” 随后,和予牵马来至山门前,向侍者行礼,“在下娰和予,受邀前来参加巨子继任大典,请阁下带我们进去吧。” “您是娰和予?”侍者盯着和予,显得有些兴奋。 “正是。” “那与您随行的可是见月?” “没错。”和予有些迷茫,“您认识我俩?” “哎呀,你们可算来了,我都等了你们一天了。快,快请随我来。” 和予不明所以,见月也摸不着头脑,按说二人并非什么大人物,在凰墨派中也没有什么名声,为何这名侍者会特意等待他们二人?和予想不明白,但他隐约觉得这可能预示着什么重要的事情。 侍者带和予、见月二人沿着一条宽大的白玉台阶向山上行走,台阶两侧修筑有各式建筑,有巨大的高台,有低矮的屋舍,有种满花草的庭院,也有瞭望侦查用的岗哨,不同建筑交叉错落、相得益彰,从上方俯瞰,整个建筑群美轮美奂。此时天色幽暗,建筑群中燃起星星点点的火光,火光与星光辉映,仿佛神明将天宫搬到了人间。 和予不禁感叹道:“好一座炽凰山,想不到竟会如此恢弘。” 见月却闭口不言,神情暗藏忧伤。 和予抬头向上再看,这才明白见月为何黯然神伤,原来在白玉台阶的尽头矗立着一座女神雕像,虽然姿态与越女山中的女神像并不相同,但是和予知道这座女神像所刻画的也是先祖凰墨。 和予伸手拉起见月,手心的温暖让见月感到一些安慰,这里和越女山如此相似,不知道越女山现在变成了什么样子,是否早已腐朽不堪,堆积着破碎的瓦砾? 经过女神像,侍者带领二人继续向前。来到一处庭院外,使者打开其中一间客房,对二人说道:“咱们到了,请二位住在这里,明天就是新巨子继任的大典,请二位早早休息,不要误了大典。” 和予行礼道:“多谢多谢!” 侍者回礼,随后便离开了。 和予这才顾得上环视客房,客房干净整洁,虽然谈不上华丽,但也绝对舒适宜人。和予放下行礼,身子一倒,平躺在宽大的床上。 这一躺下,浑身的疲惫感席卷而来,他招呼见月过来休息,见月却没有理睬他。 和予坐起身子,看到见月正靠在窗边仰头望向女神像。 “见月,想家了么?” “嗯……” 和予上前抱住见月,“要不……等夏天的时候我陪你去一趟越女山吧?” 见月摇头,“不……不去……那里已经是一片废墟了。” “哎……”和予不知该说什么好,只能紧紧将见月搂在怀中。 见月把头靠在和予胸口,“夫君,我的家毁了,从我们离开越女山那天起,你就是我的家。” “嗯,我也一样,你也是我的家。” “凰墨派也是先祖凰墨大人创立的,所以,从今往后,这里就是我们的家。” “嗯!”和予用力点了点头。 次日,新巨子继任大典,各方兄弟姐妹齐聚在女神雕像后方的神殿中。和予在最外围坐下,不禁赞叹神殿的精湛工艺。 这座神殿与越女山的祭祀神殿十分相似,玄武岩打造的七根立柱撑起整个神殿的悬顶,悬顶之上,一只神凰浮雕栩栩如生,她浑身燃着火焰,每支翅膀后端都有晶矿雕琢而成的火羽,阳光透过火羽衍射出烈焰一般的光芒。 而悬顶下方,整座神殿的构造就与越女山的神殿截然不同了。 越女山神殿的台阶由外向内逐渐抬高,纯金的祭坛位于神殿最高处,而这座神殿恰恰相反,台阶由上而下弧形收缩,高度由外向内逐渐降低,每一阶都在两边拓展出一圈坐席,最中心处也没有纯金祭坛,取而代之的是一张朴素的几案。 整体来看,这倒不像是一座祭祀神殿,而是一座巨大的讲堂。 很快,大殿里就座无虚席,人们分隔开来,形成了四个清晰的部分。这四个部分正是凰墨派的四个基本派别——“理”、“兵”、“略”、“侠。” 这与越女山中所篆刻的知识恰好对应,“理”专注于光、力、火、矿物等自然学识方面的研究;“兵”则专注于格斗、射术、阵法、谋略等军事行为;“略”专注于国家治理层面的政治、经济和民生;“侠”则取代了“术”,成为整个凰墨派的行动单元。 和予、见月所在的就是“侠”这一派别。 伴随着一阵短暂的鼓声,整个神殿鸦雀无声,人们翘首以盼,期待着新巨子的出现。 和予更是聚精会神的看向中央,他迫切的想要见到巨子,不仅仅因为他是凰墨派新的领袖,更因为他是三位兄长的尊师——颜灵御。 片刻之后,鼓声再次擂响,颜灵御缓缓走向场中,他头发雪白,显然已经年过古稀,但他的脸上似乎没有什么皱纹,皮肤红润而有光泽,丝毫没有老态。 颜灵御在几案前站定,而后双手抱至身前,向众人行礼。 众人纷纷起身回礼。 颜灵御缓缓坐下,随后对众人说道:“两百年前,我师祖凰墨大人开创门派,将其无穷智慧传给后人,并教我等平定天下,安抚苍生。” “然而先祖大业何其不易,以先祖之能尚无法做到,我等愚钝之人又安敢妄为?然而百年来,诸侯征战杀伐,百姓惨遭涂炭,人间惨状,不忍卒视。我等虽是凡夫俗子,又怎敢不继承先祖遗志?” “今日,我即为新一任巨子,必将协领尔等,倾尽毕生精力,平定天下,安抚苍生!” “我,颜灵御,虽百死而无憾已!” 话音刚落,人群沸腾起来,众人齐声高呼:“我等虽百死而无憾已!” 晚上,颜灵御独自一人依靠窗边,望着那座赫然矗立的女神雕像,他黯然斟满酒杯,独自小口品味。 这时,侍者前来通报,说是有一位孙先生求见。 颜灵御大喜,急忙命人带孙先生进来。 一位须发斑白的老者来到颜灵御面前,二人多年未见,心中喜悦难以言说。 “孙武先生。” “巨子。” 二人相互行礼,颜灵御随即为孙武斟满一只酒杯,孙武举杯致歉,“颜兄,在下惭愧,本应按时参加你的继任大典,不想却在途中耽搁了,种种缘由皆不能作为借口,在下也只好以这杯酒来赔礼了。” “孙武先生言重了,你能来就是我莫大的荣幸了。既然先生要赔礼,那我不妨陪上这一杯酒,就当是为你接风了。” “那你我便同饮此杯。” “请。” “请。” 夜风微凉,几许清风夹杂着淡香抚进窗子,仿佛酝酿出迷醉的花露,二人言谈甚欢,不知不觉已经有些微醉。 “颜兄,你那徒弟还是失败了。哎,我是真没有想到,天子竟会被田间里的一条小蛇夺了性命,你说说看,这是不是天意?” “天意?呵呵,我们把该做的都做了,从他九岁开始,我就特意调教,传授他最上乘的剑法,教会他最扎实的用兵之道。待他离开师门之后,我命他们去往姑苏,并暗中配合太子殿下的所有安排。终于,我们把他逼到了越国,后来,你将他困在山谷之中,以棋局试探,他通过了你的考验,你还将未曾问世的兵书传授给他。更有甚者,太子殿下不惜自焚,用自己的生命换来了天子的偏爱,但是……最后的结果谁又能想到呢?我们本已胜券在握……” “哎……”孙武摇了摇头,“或许,这就是天意吧。” 颜灵御没有回答,而是问道:“你应该知道凰墨派有四个派别吧。” “嗯,我自然知道,分别是理、兵、略、侠。” “没错,我先祖凰墨大人流传下千古智慧,但凰墨派所拥有的并非全部,先祖临终之前带领族人去往越女山,并将最机密的智慧留在了神武试炼之后。越女一族守护百年,本以为诸侯中会出现一个像太子殿下那样的人,或许那个人能够通过神武试炼,获取先祖的全部智慧,并实现先祖的理想。但是缘分不济,越女族人终究没有等到。” “不过……”孙武举杯笑道:“他们等到了你另外一个徒弟。” “是啊。”颜灵御与孙武碰杯,而后饮下杯中美酒,放下杯子,颜灵御却显得有些伤怀,“是我安排他们去越女山的。谁能想到他们竟会通过神武试炼?呵呵,这或许就是天意吧。不过,他们也给那些智慧带去了毁灭。理、兵、略、侠,这其中的‘侠’本应该是‘术’,可是现在,那原本能够预知未来的‘术’却永远灰飞烟灭了。” “颜兄不必悲伤,我等凡人又怎能妄图通过‘术’去揣摩天意呢?” “你说的没错,我们哪里有资格去揣摩天意?我们甚至连人意都不能真正弄明白。”颜灵御苦笑,“我曾经以为自己能够洞悉人性,尤其是对我的徒弟们,我给他们每人留下一张字条,以期在危难之际给他们帮助。可是……可……” 颜灵御说着说着,眼眶湿润了,他举起酒杯,手腕轻轻颤抖着,在琼浆的表面绘出一圈圈波纹。 随后,颜灵御缓缓起身,将杯中琼浆洒在窗外,低语道:“然儿,你为何不听为师的话呢?” “人死不能复生,颜兄请节哀顺变吧。” “哎,我在想,是不是从一开始我就错了……” “颜兄没有错,任何理想都必须付出代价,你已经付出太多了。” “或许是吧。” 孙武将颜灵御扶回座位,举杯叹道:“颜兄,烽烟必将再起,他们之间必然还有一战。” “是啊,事已至此,没有人能够阻止了,但我仍要尽力纠正自己的错误。” “颜兄打算做些什么?” “我找来了娰和予,明天我会见他,我需要他帮我做一件事,这件事并不能左右最终的结果,却可以尽力弥补我的过错,而且……那最终的一战,娰和予必将参与其中。” ------------ 第一百九十七章 烽烟再起 四月初,会稽城王宫。 越王心情甚好,他怀抱着一岁多的外孙子在宫廷里赏花。不远处,霜荼依靠在亭廊的石柱边,双目无神的盯着一树繁盛绽放的桃花。 “姐姐。”伊娜轻轻靠在霜荼身边。 霜荼回过神来,静静看着伊娜,脸上露出温婉的笑容,“嗯?怎么了?” “姐姐……”伊娜愁眉不展,低声道:“将军应该快要回来了吧?” “嗯。”霜荼微微点了点头。 “不知道这一次回来将军能呆多久,他这两年基本没怎么在家里住过。我……我的事情……他也再没有提过……” “这次将军回来,你跟他好好说一下吧,你跟了他这么多年了,总要有个名分。” “我害怕,我觉得将军变了,以前的将军虽然不苟言笑,但跟他在一起的时候,我都会感觉到很安全。但自从那一次……那一次之后,他就变了,他变得让人害怕。” 霜荼没说什么,只是怅然的望着越王和襁褓中的男婴。 这时,侍卫前来通报,“禀大王!大将军凯旋归来,现在宫外等候。” 越王面露喜色,“哦?大将军这么快就回来了。哈哈,好!正好他妻儿都在,一家人一起赏花饮酒,岂不美哉?带他直接来这儿。” “喏!” 不多时,伴随着金属摩擦的声响,姬政大步迈入花园,他一身戎装,腰佩重黎宝剑,黑铁铠甲上仍染有干涸的污血。 姬政来到越王面前,跪拜行礼道:“禀报大王!臣此次率领一万军士攻打吴国,共斩首三万,攻下三座城池,但吴国重兵把守要道,我军屡攻不下,最终未能攻入腹地,请大王恕臣失职!” 姬政浑厚洪亮的声音惊到了孩子,孩子哇哇大哭起来,越王赶忙摇晃襁褓哄逗孩子。可孩子仍旧哭个不停,越王无奈,只得将孩子交到霜荼怀中。霜荼接过孩子,轻轻**孩子的脸蛋,孩子立即停止了哭泣,瞪大眼睛看着自己的妈妈,发出清脆的笑声。 越王示意姬政坐下,“大将军辛苦了。两年前黄池会盟,我国趁势袭击姑苏,从那开始,我国与吴国正式宣战,两年来大小战斗无数,大将军帅军征战不休,实乃我越国第一功臣!” 姬政连忙行礼,“大王过奖了!” “不过……”越王略带疑惑的问道:“此役斩首三万?大将军不过一万兵力,如何杀得了这么多人?难道吴国已经衰弱到这种地步了么?” “此战我军斩杀吴国军士五千人,百姓两万五千人。吴国战时全民皆兵,乡野之中藏兵无数。起初我军时常遭遇百姓偷袭,所以臣必须防患于未然,但凡路过村庄,一概不留活口。” “哦,原来如此。” “吴国确实日益衰颓,早已没有了往年的强大实力,不过破船也有三千钉,其整体实力仍然不可小觑,要想灭亡吴国也难以一蹴而就,眼下交战仍须以削弱为目的,所以即便是百姓也不能放过。” 越王眉头微皱,“如此杀戮并非好事,但大将军率军在外,具体如何行事,寡人也不该过多干涉,还请大将军思量定夺吧。” “多谢大王!只是未能攻入腹地,臣仍倍感惭愧。” 越王摆手笑道:“大将军都说了,眼下交战意在削弱,能取得如此战绩已然十分了得,大将军又何必惭愧?呵呵,今日难得阖家团圆,军务国事都先放一放,你终日在外征战,总该享受一下天伦之乐吧。” 姬政似有些不情愿的点了点头,他起身走到霜荼身边,从霜荼怀里接过孩子。谁知姬政刚刚抱住孩子,孩子又大哭起来,姬政不耐烦的哄了两下,可是哭声非但没有停止,反倒更大了。 姬政无奈,又将孩子塞给了霜荼。 “乖,不哭了,不哭了。”霜荼轻声哄着孩子,哭声渐渐停止,孩子转过头去,躲进霜荼的怀里睡着了。 姬政无奈的摇头,然后又坐回越王对面。 “你长年不着家,孩子肯定怕你,这次多住一段时间,不用着急离开。” “大王,近日哨兵接连通报,我国南方蛮族生乱,臣计划明日前往镇压。” “哎。”越王摆手道:“不过是南方一些蛮族闹事罢了,如此小事何须你亲自前往?让其他将军统领就是了。” “可是……”姬政刚想反驳,但见到越王面露不悦,只能闭口不谈。 傍晚,姬政一家离开王宫返回大将军府。一路上,姬政与霜荼没有说过半句话,回到府邸,霜荼抱着孩子径直回到主卧室,姬政则拉起伊娜去了西侧的小间。 一番云雨过后,姬政躺在床上休息。伊娜并没有像过去那样享受缠绵之后的温存,而是转过身去背对姬政。 她心中伤感,想到姬政曾经答应她的婚事,不禁潸然泪下。她本以为这样令人心碎的哭声能够博得姬政的怜爱,但没有想到姬政根本不予理睬,他只是在休息了片刻之后起身穿衣。 伊娜用丝被裹住胸口,缓缓坐起身子,满目哀怨的注视着姬政,她想要张口说些什么,可是又感到莫名害怕。她多希望姬政能抱着她,给她一个吻,或是坐下来说说话,哪怕不提婚事,也总好过这样默然离去。 可是,直到穿好衣服,姬政也始终没有回身看过她一眼。最后,姬政拉开房门径直走出了房间,只留下伊娜一人泪流满面。 入夜,姬政一人在内阁阅读兵书。这时,侍卫前来通报,说是有客人应邀而来。姬政点头应许,命侍卫带客人来内阁叙事。 不多时,一个留着山羊胡子的小老头来到了内阁,这人正是伯嚭的心腹——韩账房。他点头哈腰,向姬政行礼道:“韩某拜见大将军。” 姬政示意小老头坐下,问道:“韩老,太宰大人近来如何?” “托大将军的福,太宰大人近来很好,只不过……嗯,只不过朝政上的事情还是令大人十分烦恼。” “何事烦恼?” “哎,还不是那个张循嘛。他天天跟大人对着干,非揪着那点儿军费不松口。您说说看,太宰大人呕心沥血,那可都是为了国家呀。一个国家,大大小小那么多事,都要太宰大人过问。他张循整天就知道舞刀弄剑,根本不懂得治理国家要花多少钱……” 韩账房话没说完,却被姬政击掌打断。只见一个侍卫应声而入,姬政使了个眼色,那侍卫便取出一份锦册交给韩账房,随后转身离开。 韩账房接过锦册,打开一看,发现竟是一份礼单,礼单上的品类相当丰厚,少说也值三万两黄金,他跟了伯嚭三十年,见过无数礼单,但这么大的还是不多见。 “这……这可不得了啊!” “一点小意思,烦请韩老明日将礼品带回去转交给太宰大人。” “多谢!多谢大将军!”韩账房急忙行礼。 “呵呵,刚才韩老说张循时常跟太宰大人对着干?” “可不是么?!这个张循实在可恶至极!” 姬政冷笑道:“我与张循也有些私人恩怨,如果太宰大人能将张循弹劾,本将军也会深感欣慰。” 听到这话,韩账房突然收起谄笑,露出一脸阴森,“只要大将军配合,简单一招无中生有就能轻易将张循弹劾下马。但留着张循终究是个祸患,呵呵,如果不仅仅是弹劾呢?如果要除掉他,不知大将军是否同意?” 姬政停顿片刻,冷笑道:“再好不过。” 次日上午,姑苏王宫。 黄池会盟之后,吴王夫差经历了人生最大的落差,爱子去世更是令他心如死灰,此时,他正一手托腮,半挑着眼皮,任由殿上二人肆意争吵。 “张循,你懂什么?!如今财税吃紧,国库亏空,你还要向大王索要军费?!你让我上哪给你弄钱去!”伯嚭指着张循厉声怒斥。 张循轻蔑一笑,“太宰大人,五千两黄金对你来说根本微不足道,但是对于前线的将士来说却至关重要!有了这笔钱,我才能够修复军械,加固城池,补给粮草,以及给那些为国捐躯的将士家属们发放最低限度的抚恤金。” “哎。”伯嚭长谈一口气,试图安抚张循,“张将军啊,我知道你需要这笔钱,但是国库里面真的没钱了呀,张将军能不能暂缓一段时间,等我想想办法筹措资金,我估摸年底的时候应该能凑到一大半吧。哎,现在国家困难,苦日子咱就得穷过,也请张将军多多体谅,多多体谅嘛。” “哼,年底能凑到一半?呵呵,太宰大人还真是会过日子啊,不过太宰大人但能凡清白一丁点,这钱就好办了。” 伯嚭顿时大怒,他伸出肥大的手指,脸红脖子粗的指着张循骂道:“大胆张循!你什么意思!你给我把话说明白!” “什么意思?!太宰大人及一干姑苏权贵,终日花天酒地、骄奢淫逸,殊不知此般安逸是多少将士用血肉换来的?!这次越国大军来袭,将士们死守要道,奋勇杀敌,拼上性命才将越军阻挡在外。还有吴国百姓,他们倾尽全力帮助将士们保家卫国,以至于惨遭越国人屠杀,倘若没有他们的牺牲,恐怕越国人已经踏入腹地,将姑苏化为一片焦土!现在,太宰大人口口声声说没钱,然而太宰府中一园盆栽的开销就抵得上全军将士一个月口粮!” “张循!你这是胡说八道!血口喷人!” 二人正吵得不可开交,却见吴王突然用手轻拍几案发出清脆的响声,接着声音越来越大,直至张循和伯嚭二人不再争吵,吴王才停了下来。 吴王笑看二人,而后对张循说道:“张将军,你今天讲话可是丝毫不留情面啊。” 张循说道:“大王!边陲重镇接连失守,国家已然危在旦夕,现在还有什么情面可讲?!一旦国破家亡,留着再大的情面又有何用?!” “好,既然张将军把话说到这份上,寡人也就明白了。”吴王大手一抬,指着伯嚭命令道:“太宰大人,十天之内,把五千两黄金准备出来。” “可是……可是大王!我上哪去弄这笔钱啊?国库真的没钱了。” 突然,吴王勃然大怒,他愤然起身,歇斯底里的指着伯嚭骂道:“你去偷!去抢!你把太宰府卖了!寡人不管你用什么方法!无论如何都要把钱弄出来!听到没有!” “遵……遵命……” “退下!”吴王怒斥。 “喏。” 二人刚要离开大殿,却听吴王在身后喊道:“张将军,你留一下。” 张循停在原地,转身向吴王行礼。伯嚭也楞了一下,他用余光狠狠甩了张循一眼,随后径直离开了大殿。 张循来到吴王面前,问道:“大王有何吩咐?” 吴王神情严肃,“张将军,请如实告诉寡人,越国军力较我国军力,究竟如何?” “暂时与我军不相上下。” “暂时?那是何意?” “越国全军装备精良铁械,这一点远胜我军。两军战法、操训等相差无几,但越军士兵普遍年轻,毕竟经验不足,目前来说战力相对较弱,所以整体来看,越军战力目前与我军相差无几。” “一年后呢?” “会略胜我军。” “三年后呢?” “会远胜我军。” “十年后呢?” “我军毫无胜算。” 吴王深深叹了一口气,摇头道:“该如何强军?” “强军应先强国,强国应先养民,养民需要安定局势。然而当前内忧外患,已是困局,若求盛世,谈何容易?” “如此困局,可有破法?” “眼下急需一场大胜,若能打进会稽,迫使越国投降,就可以大伤越国元气,从而提振我国民心,再创十年安稳盛世。” 吴王点头,随即良久无言,最后他注视着张循说道:“祖宗基业无论如何不能毁在我手里,还请张将军倾力而为!” 张循深吸一口气,行礼道:“喏!” ------------ 第一百九十八章 传信 次日中午,姬政还是离开了家门,亲自率军前往南部镇压蛮族暴乱。 姬政离开之后,霜荼和伊娜来到集市上散心。若论繁华,会稽街头的集市自然无法与姑苏相提并论,但此时天气晴朗,大街上也算是车水马龙,人流如织。 伊娜情绪低落,怀抱着婴儿怅然若失的踱着步子。婴儿却显得格外兴奋,他对外面的一切都充满了兴趣,他时而盯着经过的骏马,惊讶的睁大眼睛,时而指着杂耍的艺人,发出咯咯的笑声。 “姐姐。”伊娜愁眉紧皱,弯着一双大眼睛,委屈的看着霜荼。 “跟将军提你的事情了么?” 伊娜心中哀怨,摇头道:“将军不仅没有提及那件事情,甚至连一句话都没有跟我说。” “那你也没有主动提出来么?” “没有……我,我害怕……” “哎,傻丫头。将军公务多,心事重,想不起来也是有可能的。但你要主动一些,所以下次将军再回来的时候,你还是主动提出来吧。” “嗯……” “来,把孩子给我抱吧,你休息一会儿。” “没事,姐姐,我不累。” 二人正说间,一支车队迎面走来,十几辆马车满载着货物,货物上蒙着厚厚的帘布,看不出运送的是什么东西。本来这支车队并没有什么引人注目的地方,只是霜荼猛然一瞥,竟发觉车队的领头之人似乎有些面熟。 再仔细一看,霜荼确信,她绝对见过这个留着花白山羊胡子的小老头。霜荼仔细回忆,终于想起来这个小老头就是韩账房。 好多年前,当时韩账房跟公皙然走动的很近,他时常会送些茶酒之类的礼物到公皙然等人住的院子里。韩账房很会处事,每次都会带些胭脂水粉送给她和哈娜,所以霜荼对这个小老头也有些印象。 霜荼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她清楚的记得张循曾告诉她,韩账房是伯嚭的心腹,伯嚭很多见不得人的事情都会交给韩账房代办。 想到这点,霜荼心中一惊,现在吴越正处于交战状态,韩账房怎么会出现在会稽呢?莫非真是来替伯嚭代办一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就在霜荼怀疑之时,其中的一辆马车上的帘布竟挂住了街边商贩的货架,马匹向前一带,将货架掀翻在地,而马车上的帘布被揭了下来,露出一车精美的绫罗绸缎和一只硕大的生铁宝箱。 街上众人见到如此贵重的货物,无不驻足惊叹。韩账房见状,急忙命人盖上帘布,逃一般的离开了人声鼎沸的街道。 霜荼心中细细推演,不觉间,便皱紧了眉头。虽然她无法确定背后的真相如何,但她总有种不好的感觉,此事很有可能会对张循不利。不管怎样,直觉告诉她必须将这件事情告知张循。 可是她的人身自由受到严格限制,别说离开越国了,就连寄送书信也不行。放眼身边,连一个知根知底的人都没有,她该怎么做才能将自己心中的顾虑转达给张循呢? “咯咯!咯咯!”婴儿的笑声打断了霜荼的思绪,只见伊娜正拿着一个茅草编制的小玩意儿逗孩子玩。 “你喜欢?”伊娜问孩子。 “咯咯!咯咯!”孩子甜美的笑着,他伸出娇嫩的小手,想要抓住那个小玩意儿。 伊娜将玩意儿塞进孩子手中,然后付给小贩一个铜币。 孩子被玩意儿逗得开心极了,伊娜之前的愁绪也随之烟消云散,看着伊娜和自己孩子玩的如此开心,霜荼心里五味杂陈。霜荼多么希望这个孩子就是伊娜的,或许,伊娜也怀抱着同样的想象。 晚上,霜荼将孩子哄睡之后,悄悄来到了伊娜的房间。她现在只能相信伊娜,只能相信伊娜那双如同孩子一般清澈纯洁的眼睛。 “伊娜,睡了么?” “姐姐?”伊娜起身打开了房门,“这么晚了,找我有什么事情么?” “姐姐想拜托你一件事情。” “什么事?”伊娜好奇的看着霜荼,无邪眼睛里满是天真。 “嗯……”霜荼却有些犹豫了,她突然不忍心让伊娜替她赴险,如今吴越交战,这趟行程必然不易。 “姐姐,什么事呀?你说吧,我一定帮忙!” 霜荼心中一横,便将白天所见的事情以及自己的推演告诉了伊娜,她希望伊娜替她去一趟姑苏传话给张循。 伊娜没有丝毫犹豫,直接点头应道:“姐姐,你放心吧,我明天就出发!” “谢谢……谢谢妹妹!姐姐真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 “姐姐不用谢我,姐姐对我那么好,我还在想怎么才能报答姐姐呢!” “谢谢你!谢谢你,伊娜!” 伊娜有些不好意思,问道:“姐姐,没有书信么?” 霜荼轻咬嘴唇,摇头道:“我不知道该写什么……而且,带着书信的话,就更加危险。你去传话就足够了,小循哥哥见过你,他会相信你的。还有,这件事情一定不能让将军知道。” “嗯!姐姐放心吧,我都明白。” “谢谢你,伊娜,一路平安,妹妹。”霜荼感动的将伊娜拥入了怀中。 “姐姐,你也要保重!” 七天后的上午,姑苏城。张循正在府中读书,这时,侍卫进来通报,说是有一名女子求见。张循好奇,便让人领女子进来。 张循一见到这女子的长相,立即惊呆了,他欣喜而又兴奋的问道:“你……你叫……叫什么来着?我见过你。那一年除夕,在会稽城里面。” 伊娜向张循行礼道:“将军,我叫伊娜,那天我们一起吃了饺子。” “对对对!快!快进来坐!” 张循拉起伊娜进了书房,并向仆人吩咐道:“中午吃饺子!” 短暂寒暄之后,伊娜说起了此行的来意。 “霜荼姐姐觉得这里面一定有蹊跷,她特别担心你,特意让我来给你送信儿!将军可一定要当心呀!” 张循却不以为然的摆手笑道:“没关系,没关系。我早就料到伯嚭会勾结越国人陷害我,这种暗箭防不胜防,我但求身正影直就好了。” 见张循一副不慌不忙的样子,伊娜着急的说道:“姐姐那么担心你,你可千万别不当回事啊!” 张循根本不关心伯嚭的阴谋,他笑眯眯的摆了摆手,然后盯着伊娜问道:“霜荼近来怎么样?我已经好久没有她的消息了,我给她写了上百封信,却从没收到过回复,不知那些信她收到了没有。” “信?我没听姐姐说起过……或许她没有收到吧……” “哎……”张循叹了口气,随即笑着说道:“一路辛苦了,咱们先吃饺子吧。” 仆人端上了热气腾腾的饺子,伊娜抱起一大盘饺子大快朵颐,显然,她对饺子非常喜爱。张循则坐在对面提着一壶酒不停往嘴里灌,他看着伊娜吃饺子的样子,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伊娜突然抬起头,好奇的问张循:“将军怎么不吃呢?” 张循摇了摇头,说道:“我看你吃就觉得很开心。” “为什么呢?” “想起了一些事情吧。” 伊娜放下筷子,问道:“将军,能跟我说说姬将军的事情么?” “姬……呵呵,好……”张循笑着点了点头,“我们两个相识那年,我十三岁,他十四岁,我们一起在师门求学,后来一同下山闯荡。我们一起经历了很多事情,我们曾并肩作战,保卫村民对抗杀手。我们联手打败了陈国,打败了鲁国、齐国,我们……” “哎……”张循叹了口气,“呵呵,我们曾经亲密无间。这么多年过去了,一切都已经物是人非,但我始终不会忘记那个十四岁的少年,他曾经无比坚信的说过,他一定要平定这混乱的天下。” “他真的去做了,一步步走下去,他付出了太多,失去了太多,他身边的朋友越来越少,敌人越来越多。看起来,他似乎距离那个目标越来越近,但实际上,我们两个心里都知道,他离那个目标已经越来越远,而且永远也无法实现了。只是,他不愿意,也不会承认……” 张循灌了一大口酒,然后低下头,默然沉思。 伊娜也莫名伤感,他睁大眼睛问道:“那……他是个好人么?” “是的,一直都是……” 酒足饭饱,伊娜准备启程返回,张循牵着伊娜的马,将她送至姑苏城下。 “妹妹,既然你执意赶路,我也不便留你,一路小心吧。” “谢谢将军!” “伊娜,请回去转告霜荼,她告诫的事情我会注意。另外,请你告诉她,我至今未娶,也不会再娶其他人。今生今世,我只爱她一人,她永远是我张循的妻子。只要还在这世上存活一天,我就不会放弃她,终有一日,我会和她重新在一起。” 伊娜鼻子一酸,眼角竟有些湿润,她害怕泪水洒落,只能握紧马鞭行礼道:“我会转告的,将军,告辞!” 张循郑重回礼:“一路小心。” ------------ 第一百九十九章 攻打会稽 越国南部的叛乱并没有掀起太大的风浪,姬政很快便率军平定了叛乱。随后,五月末,姬政再次率领三万大军从西线向吴国发起进攻。姬政命先锋军连夜发起偷袭,迅速占领了吴国西线边防重镇——长邑县。 张循随即率领三万精锐前往抵挡,部队在长邑县城外集结,与城中越军遥望对峙。 这天下午,张循正在主持军务会议,商讨如何攻打长邑县。 突然,有卫兵前来紧急通报,说在不远处发现一支数百人的骑兵队伍,正从西南方向朝吴军营地快速奔袭而来。 这是何方人马?张循莫名,于是立即走出营帐查看。营地外围,吴军严阵以待,一排弓箭手已经拉开长弓,一旦骑兵进入射程,就能将其射成筛子。 远处的尘埃渐渐落下,那队骑兵在吴军营地射程外停了下来,队伍排成一线,向吴军营地张望。张循见队伍似乎没有敌意,便命令弓箭手放下弓箭,并向对方喊话询问来意。 这时,一人一马挺向前来,那人站在队伍前面向张循招手示意,随后一挥马鞭,纵马向吴军营地飞奔而来。 距离遥远,张循并不能清晰的看到那人的相貌,但是从那熟悉的轮廓和动作中,张循已经清晰的认出那个人来。他急忙命令士兵不得放箭,而后激动的跨上一匹战马,向那人飞奔而去。 两人在中途相遇,同时翻身下马,用力相拥在一起。 “小循哥!” “和予!” 二人激动不已,张循用力搂着和予,发现和予的后背坚实有力,他拍着和予宽厚的肩膀,赞叹道:“和予!五年不见,你真是结实多了!” 如今,和予的脸上早已寻不到半点稚嫩,黝黑的肤色以及岁月打磨的棱角彰显出他的成熟与刚毅,纵然英俊依旧,但与当年的小公子形象早已截然不同。 和予喜悦至极,紧紧抓住张循的手说道:“五年了,小循哥,我有太多话想跟你说!” “好!今日你我不醉不休!” “好!” 晚上,张循与和予已经喝得醉眼迷离,和予摇晃着杯子,娓娓道来:“五年前的除夕,小循哥一个人离开了会稽,从那以后我们就再也没有见过。” “是啊,这些年发生了太多事情。” “嗯,我都听说了。” “算了,还是说说你自己吧,从那以后都发生了什么?” “当时,我的伯父,也就是越王,他希望我能为越国效力。他许给我权利和地位,可我却不想为他效命,我只想守在妹妹身边。为了见到妹妹,我跟见月在会稽住了一段时间,可不管怎么努力,妹妹都始终被关在王宫里,而我也见不到她。一时无望,我只能带着见月离开了会稽。” “你怎么不来找我?” “哎,我已经不愿再踏足姑苏了。吴国……越国……我究竟应该站在哪一边?我从小在吴国长大,但论及血脉,我却是一个越国人。我一时想不明白,或许对于我这样一个半吴半越的人来说,不做选择就是最好的选择,于是我干脆离开这片是非之地,去往了楚国。” “去了楚国?可是五年里面,总该寄送书信吧,你不知道我和公皙兄有多担心你?” “请恕小弟之过!但那个时候我心境混乱而且满心悲伤,着实不知道该在信中写些什么,我曾试着提笔,可每次都怅然作罢。后来,我听说了很多事情,姬政哥做了不该做的事,而公皙……兄长他……” 说着说着,和予突然停了下来,他使劲闭上眼睛,极力控制着眼眶中翻滚的泪水。 “敬公皙兄。”张循举起酒杯,将琼浆洒在了地上。 “嗯!敬公皙哥!”和予狠狠点了点头,将杯中酒也倾洒在地上。 二人又喝了几杯酒,张循问道:“和予,这五年你在做什么?” “说来话长了,我到了楚国之后,遇到了很多人,做了很多事。直到后来,或许是缘分使然,我接触到了一个神秘的侠客组织——凰墨派。” “凰墨派?”张循突然一激灵,说道:“我很少关心江湖上的事情,虽然很早就听说过凰墨派,但我从未放在心上。今天听你一说,我才想起来,这个凰墨派与越女族崇拜的先祖凰墨同名。” “是的,我刚刚接触的时候也感到好奇,后来,我发现这个侠客组织竟然已经存在了上百年,而且始终隐藏于江湖之中。” “莫非这个凰墨派与越女族崇拜的先祖有什么至深的渊源?” “没错,相传正是越女族的先祖凰墨创建了这个侠客组织。后来,凰墨大人离世,组织就更名为凰墨派,以此来继承她的遗志。” “听你的说辞……和予,你是否已经加入了凰墨派?” “是的,我和见月都加入了凰墨派。” “那凰墨派的宗旨是什么呢?” “凰墨派以天下为己任,谋求百姓安康、世间太平。凰墨派不会依附于某一方诸侯,更不会屈从于个别人的利益。” 张循点头道:“很好,这样非常好。一个组织为了发展,往往会寻求诸侯的支持,可是一旦依附于一方诸侯,就再没有纯粹可言,其行为和思想都会被诸侯的利益所影响,难免会做出违反道义或是内心的事情。诸侯的王者们都渴求更大的土地和利益,他们从不会把百姓和天下放在心中。他们彼此攻伐,征战不休,最后只能给百姓带来灾难。” “是啊,有很多侠客组织都最终沦为一方诸侯的走狗,他们最初怀抱的信念也在追逐利益的过程中丧失殆尽。但我感觉凰墨派不一样,我们的目的从来都不是为了我们自己,而是天下和百姓。” “嗯,我们一同经历了越女山的传奇,我相信一个拥有超越时代智慧的先祖定能创立一个不一样的门派。和予,你性情洒脱、率真烂漫,如果就此做一名游侠,遵从内心的道义,四方行侠仗义,也不失为一种很好的归宿。” “或许是吧……”和予端起酒杯,自顾自的喝了一大口。 张循陪了一杯,又问道:“那你带来的人马又是怎么回事?我看他们装束奇特,倒像是一帮蛮族。” “蛮族?小循哥向来是不会以貌取人的呀。”和予举杯笑道。 “呵呵,我自罚一杯。”张循说着,举杯灌了一大口。 和予笑了笑,继续说道:“这些年来越国不断发展壮大,为了扩大耕地,越国不断向南部扩张。越国人认为南方尚未开化,其百姓仍是蛮族,所以就肆意杀伐,抢夺他们的粮食和土地。南部百姓奋起反抗,却遭到了残酷的镇压。上个月,我和见月奉凰墨派之命前往越国南部拯救百姓,但是我们能力有限。越国人派出了正规部队,短短十天之内就将南部十几个村子全部镇压,一万多人被杀得只剩下这么几百号人。他们拼死才跟我逃了出来,现在他们无家可归,心中唯一的念想就是复仇。” 听罢和予的描述,张循深吸一口气,悲叹道:“哎,利益、仇恨、杀戮,世间的混乱究竟何时才能停止?” “小循哥,当时的情形实在太过残忍,我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形容,每当那些画面浮现在我的脑海中时,我都会感到强烈的痛苦。” “呵呵。”张循苦笑:“我能想象,毕竟那样的场面我经历过太多太多了。” 和予面露痛苦,悲叹道:“哎,虽然我身上流淌着越国的血,但经历了这些事情,我对越国人甚至充满了恨意,虽然我不能让自己站在吴国的立场上,但这一次,我希望带领这些人助小循哥一臂之力。” 张循摇了摇头,“不行,这场战争是吴越之间的战争,我不能把他们牵扯进来。” “可是他们对越国人充满了仇恨,他们想要复仇,所以定会全力相助!” “不,我能体会他们的心情,也相信他们的决心,但是他们的力量很有限,既不能作为有效的盟军,也不能吸纳进我的队伍。所以,我可以分给他们一些粮草,但不能留他们在这里,你还是带着他们走吧。” 见张循如此坚定,和予只好点头道:“好吧,我会让见月带他们离开,但我希望小循哥能同意我留下来,毕竟……” 话说了一半,和予却停住了,他沉默着,后面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张循叹息道:“毕竟,我们和姬政之间还有一大笔账要清算。” “嗯……”和予凝重的点了点头。 次日,军机议会,和予出现在中军大帐,张循已任命他为贴身副官。 张循抽出炎炽剑,指着沙盘向众人说道:“长邑县。我国西南部的边防重镇,一夜之间再度被越军偷袭占领。哎,国家军力疲弱,由此可见一斑。” 张循用剑刃在长邑县的模型上画了一圈,继续说道:“长邑县位于吴越之间,是西线咽喉所在,谁拥有长邑县,谁就能长驱直入,攻入对方腹地。如今,长邑县被越军占领,我军不得不坚守要道,防止越军继续挺进。” 和予问道:“如果集中优势兵力夺回长邑县呢?” 一名副将上前一步反驳道:“越军严阵以待,想重夺长邑县谈何容易?” 和予思考片刻,说道:“既然无法夺回长邑县,那眼下最好的策略就是放弃长邑,集中兵力坚守要道。只要时刻监视越军动态,就能防止其开进腹地。” 众将领纷纷点头称是,认可和予的看法。 张循不置可否,只是死死盯着沙盘。良久,才摇头道:“不可……” 和予似乎看透了张循的心思,便问道:“将军,此次作战的目标到底是什么?如果只是防守,那我刚才所说的策略的确是最好的选择,越国人纵然有千军万马也难以开进半步。” “你说的没错,如果坚守要道进行防守,我们确实能够轻易抵挡越国人这次的进攻,其实越国人也清楚,他们难以攻入我国腹地,所以这次进攻对于越国人来说,其战略目的仍在于消耗我国国力。” “大将军的意思是?” “防守只守得了一时。”张循转向众将领,意味深长的说道:“这两年,吴越数次交锋,虽然胜负参半,但你们应该都发现了,越国正变得日益强大。” “越军武器先进,士兵训练有素,只不过越国士兵普遍年幼,现在还不够强壮,而且缺乏战斗经验,因此还未能体现出优势来。然而再过几年,等那些年幼的士兵成长为健壮的青年,积累了丰富的作战经验之后,我们吴军还是他们的对手么?” 众人默然摇头。 “况且,我国内忧外患,国运衰颓,而越国民心振奋,蒸蒸日上。虽然目前两国实力仍勉强相当,但再过几年之后呢?此消彼长,数年之后就是天壤之别,到那时,除了坐以待毙,我们别无选择。” “所以,越国这次的进攻对我们来说也是一次机会,他们将主力集中到我们家门口,也省的我们去找了。如果这次我们能够杀灭越军主力,并趁机攻入会稽,迫使越国投降,就能再创十年安稳局面!继而恢复一个强大的吴国!” 听罢此番话,众人士气高涨,眼中充满了对胜利的渴望。 “因此,我们必须夺下长邑县!并以长邑县为阵地,向越国发起反攻!” 众将领纷纷赞同,一时间人声鼎沸。 “大将军说的对!” “大将军说的对!” “我们要打败越国人!攻入会稽城!” “对!这次要杀了越王!” 张循压了压手,示意众人安静,“但是一场国运之战,这一仗必然不易,如果要达成胜利,我们就必须攻下长邑县城,然后深入越国腹地,我们可能会缺少粮食和补给,可能会面临前所未有的困难局面,我们将无法回头,我们中间的大多数人都可能葬身他乡。但这一切都将是值得的,我们将用自己的鲜血和生命换回国家的繁荣,换来百姓的安康!我们将名垂史册,万世流芳!” 众将领高呼道:“我等愿追随张将军!死战!” “死战!” “死战!” ------------ 第二百章 通敌之嫌 十天后,姑苏王宫。 吴王正在组织例行朝会,朝中大臣逐个上报近期的政务情况,从吴王的神情来看,他对当前的政务状况很不满意。 这时,一名年过花甲的军务大臣上前禀报。 “大王,臣有军情要禀报,涉及一些事情可能不太乐观。” 军务大臣老态龙钟的样子令吴王很是厌烦,他不耐烦的摆手道:“有话就直说。” “是,这次越军突袭而来,占领了我国长邑县城,十天前,张将军率三万精锐前往抵抗,并随即对长邑县发起攻击,截至当前,张将军已经发动四次进攻,可是收效甚微,至今仍未能夺下长邑。” “寡人知道了。”吴王不悦,点头示意军务大臣退下。 可是军务大臣却停在原地不肯离开,似乎还有话要说。吴王更不耐烦,“你还有什么事?” 军务大臣向吴王行礼,咳嗽了两声,说道:“老臣以为,长邑县城不过是一座小城,城不高,池也不深。可是,到现在都攻不下来,这实在是说不过去啊,臣以为张将军难辞其咎。应当追究其办事不利,渎职懈怠之罪。” 话音刚落,其余众臣交头接耳,纷纷附议。 “是啊,是啊。张将军怎么连这么个小城都打不下来呀?” “该不会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吧,听说越国将军是张将军的兄长呀。” “若是属实,那张将军可就有通敌之嫌了!” 伯嚭斜过眼睛,瞥了其他大臣一眼,脸上露出一丝诡笑。 就在朝堂一片混乱之时,吴王突然起身挥手,呵斥道:“散朝!散朝!都散了吧!” “喏,大王万岁!”众臣行礼,而后四散而去。 当群臣散尽之后,伯嚭又回到朝堂,向坐在王位上生闷气的吴王行礼道:“大王。” 吴王深吸一口气,摇头叹道:“这帮老东西,一个比一个没用!” “大王息怒,大王息怒。”伯嚭急忙安抚道。 “哎,太宰大人,你说说看,张将军会如他们所说么?” 伯嚭眉头紧皱,深吸一口气,说道:“臣以为,张将军忠心尚在,应该不会做出那种事……” “嗯?”吴王眯起眼睛看着伯嚭,“你这话里有话啊。” 伯嚭面露难色,支吾道:“臣不知当讲不当讲……” “哎,说!” “喏。有道是人言可畏,众口铄金,但是,倘若人人都这么说,恐怕事情也不会是子虚乌有。”伯嚭说罢,上前一步,从怀中取出一份信笺交予吴王。 吴王打开信笺一看,顿时大怒。他猛然抬起胳膊,刚要狠狠拍在几案上,却又停了下来。他极力稳住情绪,问道:“这份信笺不会是伪造的吧?” 伯嚭慌忙行礼道:“臣也有如此顾虑,所以迟迟不敢将其交予大王。” “你怎么拿到这封信的?” “臣有一个门生,在军中为副将。三天前,他正在军中夜巡,碰巧抓到了一个逃兵。我那门生本打算简单按照逃兵罪处理,可是不想,竟从那逃兵身上搜出了这封信。门生打开信笺一看,这才知道事态严重,他不敢弄出动静,就命人连夜将信笺送到了我这里。” 吴王听罢,将信将疑,于是又将那信笺打开,重新细细读来,只见那信笺上如此写道。 “兄长姬政亲启。” “弟已知兄长心意,望兄长也能将我的想法告知越王。吴王昏庸无道,骄奢淫逸,国家将亡而浑然不知。其实弟弟一直委屈于吴国,此次攻打长邑县也是迫不得已,目前时机尚未成熟,不然弟弟愿恭迎越军进入姑苏。” “我听闻越王卧薪尝胆、励精图治,是不可多得的明君。弟弟仰慕越王久已,此次投诚,绝无半点虚情假意,唯独顾虑的就是手下三万吴兵不能放弃抵抗。” “既然兄长愿意按照我的计划行事,我也必然不会令兄长失望。待兄长让出长邑县城之后,我会即刻率领士兵进驻其中,并命令士兵放松警惕。届时,只需你我兄弟二人里应外合,就可趁机包围长邑县城,迫使三万吴兵放弃抵抗。届时,我将立即起义投诚,倒向越国。” “望兄长尽快行事,唯盼与兄长在会稽重逢,共佐明君。” “弟张循敬上。” 吴王紧紧抓着信笺,问道:“你那门生可信么?” “可信!我那个门生是土生土长的姑苏人,一家老小都在姑苏城中,绝无可能叛国。然而张循来到吴国不过十年,既无父母亲戚,又无妻妾子嗣,孑然一身,了无牵挂。倘若张循就此叛逃,越王也必然委以重任,他不过三十出头,大可另立门户!” “呼……”吴王轻轻拍打额头,深深呼出一口气。 “大王,如此来看,即便尚无证据,对待张循也不能不防啊。” “嗯……”吴王刚刚点头,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不过,越国人真的会把如此重要的长邑县让出来么?张循已经四次攻打长邑县了,为了守住长邑县,越国人也付出了很大的代价。现在就凭一封信,这个姬政真的会把长邑县拱手让人?” “长邑县那么小的一个城池,四次都打不下来,说不定张循就是在做样子罢了。大王,臣以为这正是一个验证事实的机会。倘若张循与姬政并无瓜葛,那越国人就断然不会让出长邑县。但越国人要是真的让出了长邑县,那可能就真的有问题了,而一旦出了问题,可就是大问题啊。” “嗯,言之有理……密切留意越军动向,每半日向寡人通报。另外,此事绝密!” “喏!” 三天后,张循正与和予一同在营中视察,他愁眉不展,心中盘算着当前的战局。 “已经十三天了,我是真没想到,如此一座小城竟然这么难打!” 和予点头道:“我命人调查了越军的部署,他们将主力全部集中在长邑县城里,铁了心的严防死守,所以咱们想要夺回长邑县一定不容易。” “看来姬政猜到了我的意图。他不敢不重视长邑县,他知道我一旦攻下长邑县就能长驱直入,攻入越国腹地。” “嗯,恐怕是这样的。” 这时,一名侦查兵急匆匆赶来,翻身下马,报道:“报将军!越军出现重大调动!” “什么调动?” “越国大军正向城外撤离!” “什么?!撤离!?”张循大惊,急忙向长邑县城墙上望去,果然,城墙上的防卫士兵正一个个退去,不多时,城墙上飘扬的越国旗帜也被纷纷撤下。 “越军为何撤出长邑县?这……这该不会是疑兵之计吧?”和予不解,问道:“能否确认越军的动向?” 侦查兵十分确定的回答道:“可以确认越军正在撤离长邑县,我们侦查到越军主力已经向后方回撤,现在长邑县几乎是一座空城了!” 和予来回踱步,托着下巴自语道:“我想不明白,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张循双目凝视,思考片刻之后,下令道:“集结一千敢死队,准备攻入长邑县。” 和予急忙说道:“将军!恐怕有诈!” “长邑县城无比重要,不管这背后有没有阴谋诡计,我们都必须将其掌控在手中!” 与此同时,姬政坐于马上,放眼望不远处的长邑县城,在他身后,越军主力正有序撤离。 青门上前报道:“大将军,我军已经全部撤出长邑县。” 姬政点头,而后驭马向前。 青门追上前去,问道:“大将军,在下想不明白,我们好不容易才夺下长邑县,又拼死守卫了十几天。为什么今天又突然撤离,将长邑拱手让人呢?您不是说长邑县非常重要么?” 姬政瞥了青门一眼,神情不怒自威,而后轻轻一笑,眉宇之间冷若寒冰,“只要张循踏入长邑县半步,他就死定了。” 次日,姑苏王宫。 “不好了!大王!大事不好了!”伯嚭慌不择路的闯进王宫内阁。 此时,吴王正在欣赏歌舞,伯嚭这么一喊,弄得吴王兴致全无。吴王挥手叫停歌舞,不耐烦的指着伯嚭斥责道:“能有多大事?大惊小怪?” “大王!”伯嚭慌忙行礼,然后看看左右,迟迟不敢开口。 吴王见状,只得命舞女及其他人等退出内阁。 伯嚭这才一脸惶恐的说道:“大王!那封信是真的!前天越国大军无缘无故就撤出了长邑县城!” 吴王顿时惊慌,问道:“消息是否属实?!” “千真万确啊!现在张循已经命令全部士兵进驻长邑县了!恐怕马上就要里应外合投降反叛了!大王!张循手中的三万大军可是咱们的全部精锐啊!一旦他投降反叛,那国家就全完了!” “这……这可如何是好?” 原本,吴王对张循还抱有将信将疑的态度,然而此时,他已经彻底慌了神,对张循也再无信任可言。 “大王!事不宜迟,请即刻将张循召回姑苏!” “好,好,好。快,快传令!命张循即刻返回姑苏!” “喏!” ------------ 第二百零一章 国运之战 长邑县城低矮的城墙上飘扬着吴国旗帜,越国人果然放弃了长邑县,吴国军队没有遭遇任何抵抗,轻易拿下了长邑县城。 张循手扶城墙眺望着越国的方向。城墙下面,吴兵正在集结列队。 和予上前报道:“哥,部队马上集结完毕,用不了多久就可以出发向越国开进。” “好。” 和予问道:“哥,你说姬政为什么会把长邑县白送给咱们?我真的想不明白,从军事角度来看,这种行为完全没有任何积极意义。” “是啊,扔掉长邑百害而无一利。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姬政的目的不在这沙场之上。” “难道这背后还有什么阴谋暗算?” “呵呵。”张循苦笑,摇头自语道:“小姬啊,小姬,这些都是你曾经最鄙夷的手段,如今也已经驾轻就熟了。哎,现在想想看,当初你若真的成了天子,说不定还真能换来一片太平盛世。” “哼,绝不可能!”和予嗤之以鼻道:“天子若是如此德行,又怎么可能换来太平盛世?阴谋和残忍只能带来更多的混乱!” “再过两年你就不这么想了。”张循释然一笑,轻轻拍了拍和予的肩膀,“曾经我和你的想法十分相似,以为太平盛世要靠正义来维护,但现在我明白了,其实并不是那样简单。” “难道邪恶就能换来太平盛世了么?可是你看看现在,这世上邪恶丛生,到处是魑魅魍魉,却依旧战乱无休,百姓民不聊生。” “是啊,所以正邪缺一不可,单纯的正义或是单纯的邪恶都不能换来太平,我倒觉得姬政确实是一个能够平定天下的人……” 这时,一名将领上前报道:“禀将军!大军集结完毕,可以启程了!” 张循点了点头,望向南方对和予说道:“小霜就在那边,用不了多久就能再见到她了。” 和予也望向南方,“是啊,妹妹就在那边,也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 “这一次我绝不会像五年前那样独自离开……” “嗯!”和予用力点头。 “走吧,该出发了。” 张循走至大军阵前,“唰”的一声抽出炎炽剑,将剑锋指向越国方向。 “兄弟们!吴国的战士们!今天,我们将向越国发起攻击!今天,我们将向越国人讨回公道!” “讨回公道!”众人齐声呼喊。 “大王仁慈,曾饶越王不死,留越国不亡。然而,越国人不知感恩,竟屡屡暗中偷袭!越人杀我将士,屠我百姓,侵我领土,占我城池!如此深仇大恨,尔等安能不报?!” “报仇!报仇!报仇!” “这次越国人集结主力,再度偷袭而来。如此甚好!我们就趁此机会,与越国人决一死战!一举攻破会稽,让越国人知道我们大吴的厉害!” “死战!死战!死战!” 张循挥剑高呼:“全军听令!向会稽方向,出击!” 令声刚落,战鼓擂起,喧天的号角震彻云霄。吴国大军从长邑县浩然挺出,朝着会稽方向奋勇向前。 傍晚,姬政率领部队退回越国境内,并在一座小山村里驻扎休整。姬政坐在一团篝火旁,用树枝穿着一块干饼,挑在火堆里烘烤。 青门上前报道:“大将军,侦查到吴军最新动向。” “他们攻打过来了么?” “是的!今天上午吴军主力从长邑县倾巢而出,因为有长邑县作为前沿枢纽,吴军的粮草和军械运输得到了很大保障,吴军进军速度非常之快,预计后天就会与我军遭遇。” “呵呵,快点最好,看来张循心里清楚,这是他最后的机会了。” “大将军,吴军气势汹汹直奔会稽而来,我们该如何应敌?” “我们当前驻扎的山村是吴军进攻会稽的必经之地,张循想要决一死战,那我就成全他,只有解决张循和他的精锐部队,我才能早日灭亡吴国。所以,只管放他们进来,我们只需以逸待劳即可。” “明白!” 姬政问道:“青门,从国内抽调的两万援军何时可以抵达? “预计明日即可抵达,届时,我军兵力将会是吴军的两倍有余!” “好,张循此次孤军深入而来,显然败局已定。去吧,通知全军警戒休整,做好战前准备。” “喏!” 在山村的另一边,几个越国士兵正围着篝火烘烤干粮,殊不知一双犀利的眼睛正在不远处的林木中注视着他们。 “真想不明白,咱们为什么要从长邑撤出来呀?搞不懂大将军是怎么想的。” “你肯定搞不懂,所以你呀,就是当兵的命,做不了将军,哈哈。” “我是做不了将军,你们几个也做不了!” “嘿嘿,咱们呀,就好好跟着大将军打仗,那就足够啦!要我说啊,能跟着大将军,那可是咱们的福气呀!大将军向来身先士卒,最体恤咱们士兵了!行军的时候,他跟咱们一样,从来都是席地而睡,你们哪见过他睡营帐?” “是呀,是呀。大将军也从来都不会独自享受好酒好肉,他吃的喝的都和咱们一模一样,军中肉食都是优先供给伤员。那一次,我肩膀中箭,大将军亲自帮我拔箭疗伤,然后还特意让伙头给我烤了一只猪腿!我这条命都是大将军给的,我心甘情愿为大将军去死!” “是啊,是啊!咱们大将军英勇神武,真可谓是天神下凡!我跟着大将军这些年来就没打过败仗!想想从前,咱们越国人忍气吞声,受尽凌辱,如今终于能挺胸抬头,报仇雪恨了!等咱们跟着大将军打下姑苏,杀了吴王,我就回老家去,种一大片粮食,生一大堆娃娃!好好过小日子!” “哈哈!哈哈!” 一阵风吹过,士兵们身后的树丛里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一名士兵感到有些不对,他拔出短剑,捏着步子向身后的树丛走去。其他士兵也屏住呼吸,手里握紧佩剑,做好了战斗准备。 突然,那名士兵猛地拨开茂密的枝叶,火光照入阴影,却并没有任何异状。那士兵挠了挠头,重新坐回篝火边,其他人也放松了警惕,继续围着篝火吹牛侃山。 篝火的光芒穿过阴影,在树丛中晃动着斑驳的光影。借着微光,和予向另外几个人打了个手势,而后,潜伏在树丛中的身影纷纷后撤,很快消失在一片黑暗之中。 次日天亮,和予赶回吴军营地,向张循汇报道:“将军,昨晚我带人查明了越军动向。他们现在驻扎在一个不知名的小山村里,那个山村是我们进攻会稽的必经之地,按照当前的行军速度,明日我们就会与之遭遇。” “嗯,那里地形如何?” “山村前面有一块开阔地,利于两军交战。开阔地两侧均是山林,无法展开阵型。我侦察到越军已经在开阔地带的有利位置做好了部署,看来越军是打算以逸待劳,与我军在开阔地决一死战。” “好,通知全军,向前开进。” “喏!” 这时,营外传来急报,只见数名禁卫军护送着一名官员骑马赶来,官员于营地外高呼:“张将军何在?!大王再令!命张循即刻返回姑苏!不得延误!” 张循上前行礼道:“张循得令,但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诸位请回,烦请再次禀报大王,张循不能回城,此战务必攻破会稽!” 官员刚想发难,但看到张循身后站着无数士兵,那些士兵心向张循,气势汹汹,他们眼中似乎燃烧着愤怒的火焰。官员感到背脊一寒,指着张循恶狠狠的说道:“张循,你好自为之吧!” 而后,官员调转马头,返回姑苏去了。 张循向着官员的背影行了个礼,若无其事的笑道:“果然,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虽然张循满不在乎,和予却无比焦虑,“将军,这已经是第三次催你回去了,究竟是怎么回事?” 张循摇头,“具体是怎么回事我不清楚,但我大概能猜到回去就是死路一条。呵呵,朝中想弄死我的人可着实不少啊。” “那……那将军打算怎么办?” “怎么办?不知道。呵呵,以前我总觉得自己什么都能想得明白,总试图去追求事物的真理,但现在我才发现,其实自己什么都想不明白,而这世上似乎也并没有真理可言。未来该如何,我也不清楚。现在,我也只想先把眼前的事情做好,以后的事情就以后再说吧。” 听到这番感悟,和予心中百感交集,良久,才感叹道:“哥,最开始在姑苏那几年真的很美好啊。” 张循拍了拍和予的肩膀,笑着点了点头,那笑容似乎仍带着往日的纯真,但岁月打磨的沧桑,却将一抹忧郁和无奈蒙在了他的心头。 张循手指前路,说道:“昨天我已命人将存放在长邑县的粮草和军械全部运出,估计过不了多久我们就会失去一切援助。去吧,通知兄弟们,咱们准备出发了。” “喏。” ------------ 第二百零二章 大战山林 第三天上午,姑苏王宫。 吴王气急败坏,大发雷霆,他一脚将王座前的几案踹翻在地,几案从王座前滚落下来,险些砸到跪在下面的伯嚭。 “大王息怒啊。”伯嚭慌忙安抚道。 “息怒?怎么息怒?!可恶!可恶!可恶至极!我一定要把这个张循碎尸万段!” 伯嚭面露凶光,恶狠狠说道:“大王啊,越军毫无缘由让出长邑,而张循三次抗旨不归,眼下事情已经非常明朗了,张循叛国无疑!他不光自己叛逃至越国,就连咱们的精锐部队都被他带到越国去了!我早就说他跟那个姬政关系不一般,但想不到他们竟会暗中勾结,哎!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可恶!可恨!气死寡人了!寡人真是瞎了眼!竟会错信这样一个败类!等我抓到他,定要将他车裂!绝不留情!” “大王!事已至此,我们必须做好最坏的打算!眼下形势危急,最大的威胁就是张循会投靠越国奔杀而来,我们必须立即封锁国门,集中兵力防御边境重镇。” “好,好,你立即去办吧!” “另外,臣担心张循利用将军职务从边疆关镇提取物资和补给,请大王立即向全国宣布张循通敌叛逃之罪!并查封府邸,搜查罪状!” “搜查罪状?这还有什么可搜的!”吴王怒不可遏,高声吼道:“宣告全国!通缉逆贼张循!谁能砍下张循项上人头,即赏黄金万两!封万户侯!” “喏!臣这就去办!” “还有!叛军中任百夫长以上职务者,封其家宅,抓其亲眷!等候发落!” “喏!臣立即去办!” 与此同时,越国境内。 张循率领大军抵达了那座不知名的小山村。村庄前端的开阔地上,越国军旗迎风飘展,黑压压的越国军队占据有利地势摆出了防御阵型。 吴军也立即拉开队列,形成进攻阵型,双方严阵以待,一场大战一触即发。 张循走上阵前,向对面的越军阵地张望。 和予上前报道:“将军,我军已经准备完毕,随时可以发起进攻。不过,我们最新侦查发现,越军又从国内抽调了两万兵力,现在越军人数达五万人,是我们的两倍有余。” “人多未必就强。”张循却并不担心越军的增援,而是十分关切的问道:“兄弟们状态如何?” “兄弟们昨晚休整的很好,今天早晨又全军加餐,现在兄弟们各个精力充沛。此战意义重大,兄弟们同仇敌忾,锐不可当!” “很好,这就足够了。传令,即刻准备发起攻击。” “可是……将军,越军人数众多,兵力的差距不能不考虑呀。而且,您应该知道,越军的弓弩手由陈音将军调教而成,他们射术非凡,阵法巧妙。如果我们这样直接发起进攻,恐怕要吃大亏。” “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放心,我心里有数,你只管去传令吧。” 和予见张循胸有成竹,也只能应命道:“喏!” 不多时,只听吴军阵地上战鼓擂响,一声号角贯入云霄。顿时,沙场上尘埃四起,山林间风声鹤唳。 姬政走上阵前,望着前方翻滚而来的尘埃,向青门打了个手势。 青门得令,随即转身喊道:“弓弩手上前!” 令声刚落,一千名弓弩手同时向前挺出,他们列为两排,前排五百人,持弩箭平射,后排五百人,持长弓抛射。 “准备!” 于是,弩机紧扣、箭上长弦,锋利的箭矢瞄准前方,在炙热的阳光下闪烁着死亡的光芒。 “放箭!” 只见五百名弓箭手同时开弓,五百支箭矢飞上天际,顷刻之间就如大雨一般滂沱而至,冲杀而来的吴兵死伤重多,阵线上翻起一阵血雾。 紧接着,又是一声令下,“放箭!” 这次五百弩手同时射击,弩箭平射而来,力度更大,速度更快,杀伤力也更强,前排吴兵应声倒地。 青门再次喊道:“准备!” 弓弩手重新拉开弓弦准备再次射击,他们经过无数次训练,对这种阵型操作早已驾轻就熟,可就当他们变换阵法,准备再次射击时,却发现前方尘埃中竟冲出无数黑影。 黑影以极快的速度向前冲击,大地震颤不安,四下风声鹤唳,弓弩手们战栗惶恐,彻骨的恐惧顿时蒙蔽双眼。紧接着,震耳欲聋的马蹄声轰破尘埃,三千骑兵身跨铁马,手持长戟奔袭而来! 骑兵犹如暴风闪电,顷刻之间便将弓弩阵冲得七零八落。上万步兵也冲至阵前,双方短兵相接,白刃肉搏,狭小的山林间杀声四起,天地一片昏暗。 纵然吴军凶猛,但越军人多势众,姬政传令后方,越军立即变换阵形,后方队伍迅速向前迂回,一万越军绕至阵前,试图将吴军先锋部队包围起来。 就在这时,只听吴军阵地上响起鸣金声,声音急促尖锐,吴国士兵得到命令立即向后回撤。 战况突变,青门立即上前向姬政报道:“大将军!吴军鸣金收兵,部队正在向后撤退!” “奇怪……这是为何?”姬政向远处眺望,只见吴军阵地陷入一片混乱,“张”字将旗也开始向后撤离。 “大将军!吴国将旗后撤了!难不成他们发现打不过咱们,就打算逃回吴国去么?” 姬政紧皱眉头,左右为难。一方面,他知道张循用兵多变,此举很可能暗藏杀招,另一方面,他又害怕张循真的率军撤回吴国,毕竟他好不容易才抓住这个歼灭吴国主力的机会,一旦其主力撤回吴国,想要灭亡吴国又不知道要等上多少年。 姬政左思右想,最后心思一横,低声自语道:“不管你有什么花招,我的大军都会碾碎你!” 姬政双目凌厉,厉声令道:“全军追击,歼灭吴军!” “喏!” 另一边,张循正在指挥撤离,吴兵们各个杀红了眼,不明白为何会突然撤退,和予也不解的问道:“将军,战斗才刚刚打响,我军气势鼎盛,为何突然撤离?” 张循拍了拍和予的肩膀,笑道:“你刚才不是说了么?越军人多势众,冲上去进攻会吃大亏。” “可是……可是咱们都已经冲上去了呀。刚刚开战就鸣金收兵,这对军心不利啊。” “军心固然重要,但要是人都死完了,这仗也就没法打了。你没发现么?刚才咱们的先锋部队差点就被越军包圆了,一旦越军成功合围,那咱们的损失可就太大了。” “那现在呢?将旗都后撤了,难道我们要撤回吴国去么?” “不,我们要撤到旁边的山林里去。” “啊?!”和予大惊,惶恐道:“将军!山林里面根本无法拉开阵型,而且山林背靠高山,一旦越国人追杀过来,咱们根本无路可退啊!” “是的,你说的没错,但你知道我现在最害怕的是什么?” “什么?” “我最害怕的就是姬政不追过来。” “这……这是怎么一回事啊?!” 就在和予惶恐不安时,一名副将急忙前来通报:“禀报将军!越国大军倾巢而出,朝我们这边追杀过来了!” 张循大喜,下令道:“全军向山林方向撤退!快!” 没过多久,吴军退至山林之中,越军乘胜追击,向围困其中的吴军发起了歼灭围剿。双方再次遭遇,山林里响起震天动地的战鼓声,影影绰绰的林木之中,两万吴兵和五万越兵继续厮杀,喊杀声震彻山河,一时间天昏地暗。 姬政在山林外观察着战场的动向,他本应胜券在握,可不知为何,心中总有些莫名的不安。 青门上前通报:“大将军!我军已经将整片山林都包围了,吴国人绝无可能突围。” 姬政点了点头,下令道:“全军出击,务必将吴国人全部剿灭!” “喏!” 姬政深出一口气,望向山林默默无语。 循弟,你为何自寻死路? 还是说你有什么我意想不到的招数? 不过,这都不重要了,一切都会在今天结束。 真希望你能活下来…… 如果你死了,我会好好安葬你…… 炙热的太阳沿着天际滑下,转眼日薄西山,空气不再燥热。倾斜的光芒在山林里投射出绵长的影子,喧嚣的喊杀声慢慢平息下来,山林里弥散的血腥味也随着暖风逐渐飘散。 一个越兵身负重伤,已然气若游丝,他一瘸一拐的走出山林,没等他们回到越军阵前,便倒在地上断了气。 这时,一个浑身是血的人影从山林里钻了出来,那不是别人,正是张循。紧接着,和予以及数不清的吴国士兵从山林里探出头来。 他们胜利了。 虽然兵力不足越军一半,但他们却成了最终的胜利者。 张循疲惫的走到阵前,横起沾满鲜血的炎炽剑,指着不远处的姬政喊道:“你输了。” “哼。”姬政眯着眼睛,脸上露出不屑的浅笑,“这次算你赢了,但你不是要攻入会稽么?来吧,我在会稽等着你。” “好,到时候咱们就把账算清楚。” “一言为定。” 说罢,姬政拨马回身,带领青门及剩余的残兵败卒撤回了会稽方向。 看着姬政远去的身影,张循无力的瘫软在地上,山林里也迸发出吴军胜利的欢呼声。 和予兴奋的抓住张循的肩膀,问道:“哥!这太不可思议了!我一度觉得咱们输定了,我到现在都没想明白,咱们究竟是怎么打赢的?!” 张循长舒一口,脸上露出一丝笑容,“姬政本不该追进来,他应该能想到我的计谋,但他太急于求胜了,所以他才会失败。” “我还是觉得震惊,越军有五万人,咱们只有两万出头,这么悬殊的兵力竟然能够取胜,真是太不可思议了!哥哥,这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呵呵,战争永远都是以强胜弱,从无以弱胜强的可能。胜者之所以能够取胜,一定是在特定的条件下强过对手。” “可是越军明明比我们多出一倍不止啊!” “人多就一定强么?我之所以把越军引入山林,就是利用地形迫使双方都无法摆出阵型,没有了阵型的因素,就放大了单兵战斗力的重要性。一旦展开单兵作战,我军士兵的优势就体现出来了。我军士兵普遍成熟,作战经验更加丰富,而越国士兵相对年幼,身体不够强壮,经验也仍旧欠缺。如此一来,越军士兵丧失了有效的组织和阵列,战斗力就严重缩水。所以,在特定的地形条件下,我军要强于越军,这就是我们能够取胜的根本原因。” “哦,原来是这样。” “除此之外,我军背靠山林,退无可退,只能拼死一战,士兵的求生欲进一步强化了他们作战的能力。而越军见我军撤退,心生骄傲,兵法有云,骄兵必败。所以我军虽然人数不足越军一半,却必然能够取得最终胜利!” 听罢张循的讲述,和予一步跨至张循面前,郑重行礼道:“哥哥!小弟拜服不已!” 这时,剩余的吴国士兵也纷纷围了过来,众人在张循面前深深行礼。 一名小将带头喊道:“张将军用兵如神!我等愿追随张将军攻下会稽!” 其余士兵纷纷喊道:“我等愿追随张将军攻下会稽!” “我等唯将军马首是瞻!” 张循急忙回礼,并高声说道:“兄弟们!今日的胜利是你们的胜利!是国家和百姓的胜利!你们英勇作战,成功歼灭了越国军队的主力,此战大伤越国元气,是你们在危难之际拯救了国家和百姓!你们是国家的英雄!是百姓的战神!大吴以你们为骄傲!” “吼!吼!吼!”众人齐声欢呼。 “明天,我们将继续向会稽挺进!虽然我们会孤军奋战,虽然我们难以再得到补给,但请记住,在我们的身后,是值得用生命去守护的亲人和家园,是值得用荣誉去捍卫的国家和百姓!” 和予挺身高喊:“前进!” 众人齐声高呼:“前进!前进!前进!” ------------ 第二百零三章 故技重施 第二天正午,姑苏城郊。刽子手的刀锋在阳光下闪烁着刺眼的白光,一排犯人跪在地上,无助的等待着死亡的降临。 这些犯人里面有老人、有妇女,甚至有儿童,他们是出征队伍里一些将士的亲眷,他们的儿子、丈夫或者父亲在昨天的苦战中奋勇厮杀,有些人活了下来正准备向会稽挺进,然而更多的人却永远的埋葬在了异国他乡。 众多百姓围在刑场周围,他们的眼睛里满是兴奋和期待,对于无聊的百姓来说,杀头的场面永远是最有趣的。 “今天要杀的人可真不少啊!” “是啊,是啊,我看还有满门抄斩的!” “哈哈,这些人就该死!哼,你看他们,平时住着大宅院,整天好吃好喝,哼哼,能想到有今天?真是苍天有眼!就该把富人都杀光!” “可不是么?!他们只顾自己享福,哪里想过我们这些贫穷的百姓?” “就是!死有余辜!杀得好!最好一个不留!” 这时,伯嚭走上前来,向众人宣告。 “逆贼张循,携大军投降越国,实在罪大恶极!大王有令,判处张循及其下属叛国之罪,判处副将及以上官员死罪,并处满门抄斩!” 宣告之后,百姓中爆发出一阵欢呼声,那些跪在地上的犯人却只能无奈的哭泣。 伯嚭抬头看了看太阳,强烈的阳光在日晷上留下一道锋利的焦痕,他轻蔑的瞥了一眼跪在地上的犯人,随即下令道:“时辰已到,行刑!” 令声刚落,只见白光一闪,犯人们已人头落地。 山林大战之后,张循剥离了伤残士兵,命他们返回吴国求援,自己则带领仅存的三千多名士兵朝会稽方向奔袭而去。 半个月时间里,张循连续挺进,虽然遭遇了数次抵抗,但抵抗的力量并不顽强。看来,经过山林一战,越国元气大伤,短时间内难以组织有效的防御。 七月初一,张循率兵杀至会稽城下,此时吴军已经弹尽粮绝,兵力也只剩下不足两千人。 张循站在营地外面,放眼望向并不算高大的会稽城墙,不禁叹了一口气。 和予上前报道:“将军,箭矢已经耗尽,粮草也只够吃三顿了。” 张循眉峰微皱,纵然心中焦虑万分,却不能展露于形表,“姑苏那边呢?有消息了么?” “没有,姑苏方面至今还未派出任何援兵和补给。” “可恶!”张循紧紧握住剑柄,胸中怒火再也难以平息,“可恶!只要再给我派来五千人马!我就一定能攻下会稽城!” 和予面露难色,摇头道:“哎,将军,恐怕还有更糟糕的消息。” “说!”WWW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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霜荼笑着摇了摇头,“没事的,不疼,好在没有弄脏妹妹的刺绣。” “姐姐……”伊娜用白绢帮霜荼清理了伤口,瞪着大眼睛看着霜荼,问道:“姐姐,你是不是在想张循将军?” “没……没有……”虽然霜荼试图否然,但不自觉皱起的眉梢却彰显了她内心的凌乱。 伊娜也皱起了眉头,“外面的战事越来越紧张,真不知道最后会怎样。哎,男人们为什么总要相互厮杀呢?” 霜荼没有接话,手指的血止了,她又拿起绣盘,继续帮伊娜修改起来,只不过那似水的眉眼之间却凝起了一团忧郁的氤氲。 “张循将军是很好的人,我不希望他有危险,可是……我也不希望大将军失败,如果大将军失败了,他会更加痛苦……” 听到这番话,霜荼突然停住了手中的绣花针,她抬起头看着伊娜,问道:“伊娜,大将军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呢?” 伊娜双手托在腮前,脸上满是幸福,“大将军……他对我来说呀……嗯,他……他意味着全部!他是这世界上最好的人!是我的太阳!只要能永远守在大将军身边,我就心满意足啦!” “嗯……真好……”霜荼似乎有些羡慕伊娜。 “当然啦,姐姐也是世界上最好的人!能跟姐姐做姐妹也是最幸福的事情!姐姐放心吧!我会好好伺候大将军和姐姐的!” 霜荼莞尔微笑,然后在绣盘的背面绾上一个结,割断了细线之后,将绣盘递给伊娜,“好了,这样就完成了。” “真好看!姐姐的手艺实在是太厉害了!”伊娜接过绣盘,脸上再次洋溢出天真烂漫的笑容,随后,她稍显犹豫的问道:“姐姐,我能把这个做成枕头送给大将军么?” “嗯,当然可以了。”霜荼微笑着点了点头。 “谢谢姐姐!谢谢姐姐!” 就在这时,城外突然响起了震天的战鼓,那鼓声宛若惊雷,几乎震耳欲聋。原本熟睡的孩子被鼓声吵醒,害怕的哇哇大哭起来。霜荼赶忙抱起孩子,一边摇晃,一边轻轻拍抚,试图哄孩子睡着。可是鼓声全然不知停息,反而愈演愈烈,紧接着,城外喊杀声四起,整座会稽城陷入一片混乱。 在会稽城下。 吴军一边擂响战鼓,一边嘶喊着向城下逼近,密集的火把将夜空映照的宛若白昼。 而在另一边,张循率领四百名死士,借着鼓声和喊杀声的掩护,竟然在会稽城东北角挖出了一条直通城下的地道。 和予上前报道:“将军,地道挖通了!城墙下面果然有一口大缸!” “好!当年越国穷困,根本没有财力建造护城河,我猜测他们只能采用这种省钱的方法来防御土遁攻势。一般情况下,修建城墙的时候都会把大缸放在城墙的拐角处。看来第一步我们赌赢了,现在就看姬政会不会疏漏这个角落了。” “嗯!只要能从里面偷开城门,我们就能攻破会稽城!” “行动吧。” “喏!” 张循率先钻入地道,沿着狭窄的地道迅速走到大缸下面,他抽出重黎剑在缸口的牛皮上一划,然后小心翼翼探出头来。 虽然会稽城里一团嘈杂,但此处却空无一人。 为了确保安全,张循又仔细搜寻了一圈,果然四下无人。于是,张循迅速探出身子,猛地向上一窜越出地道。随后,吴兵一个接一个鱼贯而出,没多久,四百人便在城下集结完毕。 ------------ 第二百零四章 求生无路 “哥!人齐了!想不到咱们真的进来了!”和予尽量压低声音,但仍显得无比兴奋。 “是啊,十一年前我带兵攻打陈国的时候就是四百人,今天依然是四百人。只不过这一次,曾经的战友变成了敌人……”张循叹了口气,来不及更多感慨,他立即组织士兵,准备向城门方向秘密前进。 就在这时,前方突然传来整齐的脚步声,紧接着,大队人马出现在面前,将整条街道死死封住。两边的房屋上也燃起明亮的火光,两排弓箭手探出身来,拉开弓弦对准了张循等人。 “糟糕!我们中埋伏了!”和予急忙抽出佩剑挡在张循身前。 四百人被围困在逼仄的街角,身后只剩下一条狭窄的地道可以脱逃。眼看求生无路,张循懊悔不已,他心中自责,实在不该如此盲目。毕竟姬政知道他曾用过这一招,此次形势与十一年前何其相似,以姬政对他的了解,对此招作出防备实在是再正常不过了。 然而事已至此,他必须挺身而出,只见张循拨开和予,走上前问道:“姬政何在?!” 话音刚落,越军中走出一人来。 火光夺目,张循看不清那人的相貌,只能从轮廓中看出,那人背上背着一对双刀。 那人正是青门,青门走上前来,毕恭毕敬向张循行了个礼,说道:“张将军!在下恭候多时了。” 张循嗤笑:“姬政呢?没等着我?” “大将军不忍见兄弟相残,故而令在下前来恭迎将军。” “哈哈,好一个不忍见兄弟相残,他杀公皙兄的时候可曾有片刻犹豫?” 青门不再接话,只是再度行礼道:“大将军有令,请张将军束手就擒,若张将军有心,大将军愿与将军重拾旧情,共佐明君。” 张循轻蔑一笑,他回望了一眼身后的弟兄们,而后对青门说道:“我与姬政之间再无情分,唯有你死我活。只要我一日不死,我们之间的账就没清!” “张将军,你们已经再无退路,反抗也不过是无谓送死,还请张将军认清时局,在下不愿妄动杀心。” “呵呵,多说无益,来吧。” 话音刚落,张循突然从腰间抽出一支手弩,转身向旁边房顶上的一名弓箭手射去。那弓箭手还没来得及反应,便从房顶上跌落下来。紧接着,吴国死士纷纷向房顶射击,房顶上的弓箭手也立即还击,顷刻间便有上百人伤亡。 而后,青门率兵杀上,和予也挥剑相迎,双方短兵相接,厮杀惨烈。 和予与青门交锋十余手,立即觉察出对方功夫远在自己之上,和予心里清楚,若想战胜此人恐怕难于登天。而且,自己这边只有四百人,对方兵力却源源不断,眼下能做的只有掩护张循撤回地道。 和予趁乱抓住一名越兵,用力向青门身上一推,然后掩护张循就往回跑,“哥!快撤!” 张循点头,遂在弟兄们的掩护下向地道口回撤。青门见张循要逃,立即向前追杀,然而吴兵不顾一切阻拦在青门面前,青门怒不可遏,杀心骤起,只见他双刀横出,左劈右斩如入无人之境,顷刻之间便杀人无数。 张循慌忙跳入地道,仓皇向外逃去。 和予守在洞口,振臂高声呼喊:“快!快撤!” 然而吴兵们不为所动,谁也没有回撤的意思。眼看越兵越来越多,而吴兵已然死伤殆尽。这时,一名百夫长抓起和予将他推入洞口。和予刚在洞里站稳,回身想要拉百夫长回撤,却见那百夫长正死死扒住洞口,胸前已被捅的千疮百孔。 和予愤恨不已,却也只能迅速撤出了地道。 战斗很快结束了,狭窄的街巷一片狼藉、污血横流,哀嚎声不绝于耳。越兵立即清理战场,待越兵清开地道口的时候,张循、和予二人早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 这时,后方街巷走来一人,青门立即上前行礼,“禀报大将军,属下失职,未能擒获张循。” 姬政没说什么,只是踩过遍地的尸体来到那口大缸前,冷冷下令道:“立即集结兵力出城包围吴军营地,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主动进攻。青门,你带领五百人机动,防止吴军突围!” “喏!” “另外,此处吴军伤者全部处死,一个不留,天亮之前将这里清理干净。” “喏!” 张循、和予二人刚刚逃奔至营地,没等其他官兵弄清楚状况,张循便立即下令:“众官兵听令,全军即刻撤退!” 然而,还没等吴军撤出营地,却见会稽城城门大开,三千越兵从城中涌出,顷刻之间便将剩余吴兵包围了起来。 张循急忙组织兵力突围,但是越军严防死守,甚至还有一支机动队伍总能及时出现在张循试图突围的地方。 尝试一夜,吴军始终无法突出重围。转眼,天色已经大亮,吴军饥困交加,已然求生无路。 张循见越军围而不攻,心里清楚姬政这是在进行最后的消耗。于是,张循命令士兵退守垓心,轮番休息,准备在晚上发起最后一次突围。 很快,一天过去了,夜幕再次降临,张循命士兵们吃下最后的口粮,趁着夜色向外围发起了最后的突围。然而,等待他们的却是更加严密的防线,突围一再受阻,吴军伤亡惨重。 姬政站在城墙上,看着下面拼命突围的吴兵,脸上露出了轻蔑的笑容。 青门指着包围圈说道:“大将军,吴兵已经剩下不足一千人,歼灭他们只是时间问题了。” “嗯。”姬政不禁打了个哈欠。 青门行礼道:“大将军,您已经连续两宿没睡了。请您回去休息一下吧,接下来的战斗已经没有悬念了。” 姬政没说什么,只是默默点了点头,然后转身向城下走去。 此时,大将军府中。 霜荼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她拉住管家的衣袖,慌乱的问道:“管家,外面到底怎么样了?吴国人被打败了么?” “公主啊,我刚才让人去看了,说是天黑的那会儿吴国人又向外突围了,但是咱们大将军英明神武,把他们死死困住,只要封锁好包围圈,一个吴兵也逃不掉!” “那……那他们有没有投降的意思啊?!” “这我就不知道了,但他们最好别投降。哼!吴国人都该死!” 霜荼将双手紧紧撺在胸前,心中烦乱不堪,她闭上眼睛,祈祷张循能够平安无事。焦躁不安充斥心扉,她苦思冥想,却完全想不出任何办法来帮助张循,最后所有的烦乱化作无力的泪水,翻滚着涌出了眼眶。 这时,府外传来马蹄声,管家急忙迎上去,恭迎道:“大将军,您回来了!” 霜荼不愿意见到姬政,便急忙擦干眼泪,转身向房间走去。推开房门,伊娜正轻轻摇晃着怀抱里的孩子,她嘴里哼唱着一支动听的曲调,而孩子已经安然入梦。 “姐姐。” “嗯,把孩子给我吧,你休息一会儿。”霜荼走到伊娜面前,接过了孩子。 伊娜看到霜荼眼眶通红,便问道:“姐姐,你怎么了?” “没……没什么……” 话音刚落,房门被推开了,姬政出现在门外。 “大将军!”伊娜兴奋的上前迎接。 霜荼则完全不回头去看姬政,只是一门心思照顾着孩子。 姬政也没说什么,他看了伊娜一眼,便转身离开了。 伊娜心领神会,准备回房间陪姬政睡觉。临出门之前,她拿起刚刚做好的鸳鸯绣枕,向霜荼请安道:“姐姐,那……那我走了……” “嗯……去吧。”霜荼神情黯淡的点了点头。 “姐姐……晚安……”说罢,伊娜便向门外走去。 刚走到门口,突然听到霜荼喊道:“等一下!” “姐姐?有什么事么?” 霜荼赶忙打开柜子,翻了好一会儿才找出一个小木盒,她把木盒塞到伊娜手中,“这里面是一块香料,你一会儿回去的时候,就把这个点上。” 伊娜接过木盒,放在鼻子前一闻,不禁赞叹道:“哇!好香啊!可是,这个香料有什么用呢?” “嗯,这个香叫蛇棘香,点燃它可以……”霜荼突然停住了,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可以怎样呢?”伊娜瞪大了天真的眼睛,好奇的看着霜荼。 “可以……”霜荼深吸一口气,狠了狠心说道:“它可以助兴,如果你能怀上将军的孩子,你的事情不就水到渠成了么?” “姐姐……”伊娜激动的抓着霜荼的手,“姐姐,真的不嫌弃妹妹么?” 霜荼轻轻的**着伊娜的头,然后一把将她拥入怀中,“姐姐会补偿这一切的。” 虽然伊娜完全不知道霜荼在说什么,但还是非常感动,她也伸出手紧紧将霜荼搂在怀中。 夜晚很快过去了,天色将亮,青门正在城墙上凝视着战局。吴军已经完全没有了突围的可能,仅存的八百多人蜷缩成一个可怜的小圆圈,正在等待着最终的灭亡。 突然,城楼上传来通报声:“公主驾到!” 青门急忙上前迎接,行礼道:“臣不知公主殿下驾到,有失远迎。” “立即召集将领,我有命令要传达。”霜荼没有多说什么,而是双手扶着城墙,焦急的向城下张望。 青门不明所以,但也不敢违抗。很快,青门便将众将领聚集在霜荼面前。霜荼见众将领到齐,便从怀中取出一块符节,顶在青门面前喝令道:“大将军兵符在此,父王令我前来替大将军传令,全军立即撤回城中!” 青门大惊,立即抬头看去,虽然光线不甚明亮,但他一眼就认出霜荼手中所持的正是姬政的统兵符节。 “公主殿下,吴兵已经无处可逃,眼下只需再围困一段时间,吴兵就必然溃散。倘若此时撤兵,岂不是放虎归山?不知大将军此令何意?还是说,大将军本无此意?而是公主您……” 青门话还没说完,却被霜荼厉声打断,只见她高高举起符节,呵斥道:“大将军自有用意,统兵符节在此,本公主受父王之命亲自代夫传令,难道你们还敢质疑不成?!” 青门急忙行礼,“臣不敢!只是……只是大将军现在身在何处?为何不亲自前来下令?” “大将军被父王连夜召入宫中商讨重大外交事宜。此事机密,不能向你们透露,但城下吴国将领的生死是此外交事宜成败的关键,如果他现在身死,外交之事即满盘皆输!届时,这责任你们谁能担得起?!” 众将领顿时心慌,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该如何是好。 就在这时,吴军再次向外围发起了自杀式冲击,越军死守包围圈,将突围而来的吴兵一一斩杀。 见此情形,众将领纷纷趴到城墙边查看,生怕吴将不幸死在自己士兵手中。 霜荼也慌乱不堪,厉声斥责道:“青门!事不宜迟!再不撤兵,耽误了大事,我让父王拿你试问!” “公主……臣……臣还是……” 霜荼再次打断青门,指着其他将领呵斥道:“你们也一样!如果吴将身死,你们都要陪葬!” 众将领听到这话,顿时心慌,急忙劝慰青门撤兵。 但是青门冥顽不灵,坚决不同意撤兵。最后,青门干脆往地上一坐,不听、不动、不说。 眼看吴兵越死越多,一名将军急了,指着青门骂道:“你不过是大将军的副官,只负责传令又不直接统兵,出了问题你也没有责任!我们就不一样了!要是我的兵杀了吴将,老子就得陪葬!你爱同意不同意,老子现在就把手下撤回来!” “就是!就是!老子可不愿意打了胜仗还被处死!” 其他将领一听,也纷纷响应。 青门见局面失控,只得立即下城,跨上一匹马向大将军府狂奔而去。 此时,天色已然大亮,霜荼再次高举符节,喝令道:“速速撤兵!” “喏!” 众将领齐声应命。 ------------ 第二百零五章 利用 包围圈越来越小,生存的空间已经消耗殆尽,张循拼命斩杀三个越兵,眼前出现了一条裂隙,他刚要带人冲过去,却有更多越兵顶了上来。张循无力冲杀,只得再次退回垓心。 和予半跪在地上,勉强用佩剑撑住身子,喘着粗气说道:“哥……这下……这下是真的没戏了……咱们逃不出去了……” 张循点头道:“可恶……看来到底还是输了……恐怕……恐怕弟兄们要跟我走完这最后一程了。” 和予艰难起身,拍了拍张循的肩膀,挥手指向周围伤痕累累的弟兄们,微笑道:“哥,弟兄们能跟着你出生入死就足够了,就算再也见不到明天的太阳,我们也绝不后悔!” “绝不后悔!”众士兵齐声高喊。 张循欣慰的点了点头,提起炎炽剑向众人行礼道:“谢谢弟兄们!谢谢弟兄们!” 众人回礼:“谢谢将军!” “兄弟们!你们用生命守卫了身后的国家和百姓,因为你们,国家才能江山永固,因为你们,百姓们才能幸福安康!你们是大吴的荣耀,你们将青史留名,永远铭刻在不朽的历史中!” 张循再次紧紧握住炎炽剑,指向越国阵地高声喊道:“弟兄们!临死之前,让我们再多杀几个敌人!” “吼!” 吴兵们振奋怒吼,朝阳如血,他们已经视死如归。 张循深吸一口气,脚下骤然一紧,奋力挥起了炎炽剑。就在张循打算冲入敌阵殊死一搏的时候,会稽城墙上竟突然传来了急促的鸣金声,包围在外的三千越军在鸣金声中逐渐散开,并迅速撤回城中。 原本不管怎么努力也冲不破的包围圈,此时竟裂开一个巨大的口子,虽然不知真相如何,但直觉告诉张循,他必须抓住这个天赐的时机。张循急忙组织士兵从缺口逃出,当八百名士兵全部撤出包围圈之后,他才回身向城墙上望去。 只见,在那泛红的晨光里,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在上面注视着他。那个身影,曾无数次出现在他梦中,那是他魂牵梦绕的所在,是他此生唯一的挚爱。 在这片燃烧着战火的沙场上,浓烈的黑烟冉冉升入空中,血腥的味道仍在周围弥散,他们相隔着遥望的距离,努力去感受彼此的心跳。 前途漫漫,不知下次的相逢又要冲过多少阻拦,更不知道为了再牵到彼此的手,还要打破多少桎梏。 人世,总是凄苦。 缘分,总易凋零。 红颜至美,终不免被泪痕划伤。 横刀策马,纵有移山撼地之能,也无法弥补相思的愁怨。 即便依依不舍,终究只能转身离开。 彼此遥望,花落无声,不知何时能再相见。 此生挚爱不改,只要还活着,就一定还有希望,只要还有希望,就一定能再相见! 无论要付出多少代价,无论要承受多少磨难! 哪怕天涯海角,哪怕沧海桑田,我都要再见到你! 我最爱的人! 与此同时,会稽城中,青门一路狂奔,飞马来到姬政府邸,大步跨入府中。 “大将军在么?!大将军回来没有?!”青门一进门便高声喊道。 “哎哟!”管家急忙拉住青门,“这大清早的,你喊什么喊啊?!大将军还在休息呢!” “大将军还在休息?大将军没去王宫么?!” “没有啊,大将军昨天回来之后就一直在休息,不过说来也奇怪,一般这个时候大将军就该起来练剑了。” 听到这话,青门已经证实了心中的想法,他急忙问道:“大将军在何处就寝?我有急事找他!” 管家显得不太情愿,支支吾吾道:“这不太好吧,你也知道大将军辛苦,他难得多睡会儿,你还去打扰他?” 青门急了,一把揪住管家呵斥道:“我找大将军有军机要务要禀报!耽误了事情你该当何罪!?” 管家见青门面露凶光,无奈之下,只能带青门来到伊娜的房门前,随后低声交代道:“你可千万别说是我带你过来的啊。” 说罢,管家便一溜烟的跑开了。 青门用力叫门:“大将军!在下有要事要报!” 喊了好一会儿,姬政才打开了房门,他衣冠不整,双眼仍显得有些惺忪迷离,精神也不振奋。 青门急忙行礼道:“大将军!大事不好了!” “何事?” “张循跑了!” 听到这话,姬政猛然清醒过来,他一边穿上衣服,一边向青门询问了事情的具体情况。当听到霜荼居然拿着自己的统兵符节时,他才发现一直藏在衣服胸口处的符节竟然不见了。 顿时,姬政怒上心头,他深吸一口气,试图压住怒火,可这一口气刚刚吸入腹中,他突然觉察到一股迷醉而又熟悉的芬芳,虽然余香微薄,但他永远也不会忘记这种味道。 他转头向床上看去,只见伊娜正赤裸着上身,有些害怕的用那只鸳鸯绣枕裹住身子,一双天真而又纯洁的大眼睛里似乎满是惶恐。 姬政这才恍然大悟,他恶狠狠的瞪了伊娜一眼,而后二话没说,愤然摔门离去。房间里只留下伊娜一人,心惊胆寒的蜷缩在床上。 姬政和青门来到城墙上,已经不见了霜荼的身影,姬政立即召集众将,下令追击吴军。虽然吴军奔逃尚不足半个时辰,但他们已经化整为零,躲藏了进荒野和山林之中,现在再想抓到张循谈何容易。 姬政恼怒不已,但主要责任在自己身上,他也不好责罚众将领。好在吴宫已经生变,即便张循逃脱了包围圈,也已经无处可去。不过姬政心里清楚,张循终究是一个隐患,他必须想办法除掉这一隐患。 就在这时,宫中内侍来招,说是越王请姬政进宫议事,姬政心知肚明,便策马向王宫赶去。 来到王宫内阁,越王已经在等他了。 “大王!”姬政上前行礼。 越王微笑着朝姬政招手,示意他坐下,随后心平气和的说道:“这件事情呢,寡人已经知道了,公主刚才已经过来请罪了。” 姬政想说些什么,但咬了咬嘴唇,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越王叹了口气,“一直以来,寡人都有愧于公主。哎,发生今天这样的事情,不得不说,你和寡人,我们都有责任。而公主的牺牲,其实比谁都大。” 姬政没有答话,只是默默点了点头。 “行了,这件事情就这样吧,谁也不用再追究了,寡人也不会埋怨你。以后把符节收好,不要再弄丢了。” 越王说罢,将姬政的统兵符节交还给了他。姬政双手接住符节,心里羞愤交加。 随后,越王一拍手,内侍便带着霜荼走进了内阁。 姬政转身看向霜荼,只见霜荼两眼红肿,显然刚刚大哭过一场。 越王走到霜荼面前,轻轻将她拥在怀中,越王**着霜荼的头,然后对二人说道:“好了,你们两个回家去吧。先休息一段时间,战事以后再说。” “谢谢父王。”霜荼的声音里面夹杂着抽噎,那音调令人心生怜悯,越王心疼女儿,纵使她有再大过错,也已经无意追究了。 “大王,臣告退。” “父王,孩儿退下了……” “回去吧,这件事过去了,你们两个都不要多想了。” “喏。”姬政行礼,随后带着霜荼离开了王宫。 一路上,二人一句话也没有说。 冷漠,这一直是他们之间的常态,只不过这一次,姬政的冷漠里似乎压抑着无处发泄的怒火。 回到府中,姬政径直向伊娜的房间走去。 伊娜已经起床梳洗干净,她端着一个盆子,里面放着姬政换下来的衣服,她不喜欢把姬政的衣服交给仆人清洗,她总嫌弃仆人洗不干净,而且在她心里,为姬政洗衣服是一件非常幸福的事情。 她总是一遍又一遍清洗姬政的衣物,把里里外外,每一个地方都洗的一尘不染,然后在晾在阳光下晒干,等晒干之后再用干燥的花瓣把衣服熏染上一点点香味,香味不能太浓,也不能太淡,要恰到好处,要让姬政感到舒适,就好像沉浸在春天里一样,最好能让姬政从花香中想到自己。 想着想着,伊娜轻咬嘴唇,脸上露出了羞涩而又幸福的笑容。她一手夹住木盆,刚要推门出去,突然砰“的”一声,房门被踹开了。伊娜吓了一跳,靠在墙边不敢动弹。 姬政站在门前,阳光在屋子里投射出一个沉重的身影。 “大将军,你……你回来了……” 看到姬政,伊娜下意识的感到快乐,她刚想上前迎接,却看到姬政脸上的神情是那样的阴郁,甚至可怕,她停了下来,不自觉往后退了半步。 “大将军……怎……怎么了?”伊娜惶恐的问道。 姬政注视着伊娜,坚定而又决绝的眼睛轻微的颤抖着,就如同冰冷的铁门,封闭了所有的思恋和不舍,冰冷如铁的目光化作锋利的刀片,将仅存的温柔和唯一的软肋从灵魂深处残忍剥离出来。 良久,姬政颤抖的眼眶恢复了平静,双目冷若寒冰,低声说道:“你走吧,不要再回来了。” “哐啷”一声,木盆掉落在地上,泪水顷刻间模糊了伊娜的眼睛,她瘫软下来,呜咽着:“大将军,我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赶我走?如果我做错了事情,请责罚我吧,打我吧,骂我吧,只要别赶我走就行……如果离开了大将军,我就……我就什么都没有了……呜呜……” 姬政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头也不回的向外走去。 “大将军!”伊娜扑向姬政,挤压的情绪瞬间爆发出来,她一把揽住姬政的后背,“大将军!我爱你,我真的好爱你啊!你让我干什么都可以,你是我的太阳,是我的一切!请不要赶我走!呜呜……请……请不要扔掉我……” 姬政剥开伊娜,他没有再看伊娜一眼,只是对管家说道:“给她一些钱财,永远不要让她回来。” 伊娜无力的瘫坐在地上,泣不成声。 这时,霜荼听到哭声跑了过来,她紧紧抱住伊娜,轻拂着伊娜的后背,可是伊娜却哭得更厉害了。 “姐姐……呜呜……大将军不要我了,他要赶我走……呜呜……” 霜荼气愤不已,指着姬政骂道:“姬政!你答应过要娶伊娜的!” 姬政突然愣在原地,他并没有回头,而是无情的答道:“你和我都一样,不过是为了利用罢了。” 说罢,姬政再也没有回头,而是径直离开大将军府回军营去了。 “姐姐……大将军为什么会生气啊,我做错了什么……我什么都不知道啊……” 霜荼也哭了起来,她紧紧搂住伊娜,坦白了事情的真相,“妹妹……是姐姐对不起你,姐姐为了救人,利用了你。昨天给你的香料会令人陷入沉睡,所以姐姐才能从你房间里偷出大将军的统兵符节。姐姐错了,对不起……对不起……” “姐姐……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姐姐怎么会骗我?姐姐怎么会利用我?不……这不是真的……不是……” “伊娜,是姐姐的错!你听姐姐解释!” “不……不……姐姐没有错……是我的错……我的错!” 伊娜挣脱霜荼的怀抱,害怕的向后退去,她一步步后退,一直退回到房间里,紧紧锁上了房门,她害怕的蜷缩在屋子的角落,泪水彻底模糊了她的视线,也灰暗了整片天空。 她感觉到整个世界的背叛。曾经,她把霜荼当做这世上唯一的亲人,霜荼甚至是除了姬政之外,她仅存的寄托。而这样一个她曾经无比信任的人,却也利用了她,欺骗了她。 不管霜荼怎么解释,伊娜都听不进去,她感觉自己再一次变成了这世界上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没有了爱、没有了亲人、没有了希望…… 最后,霜荼只能离开,或许留伊娜一个人静一静,等泪水流干了,她或许能够听进去霜荼的解释,或许能够理解这其中的无奈和苦衷。 ------------ 第二百零六章 回家 晚上,霜荼端着晚饭来敲伊娜的房前,她轻轻敲门,“伊娜,能把门打开么?吃点东西吧,姐姐煮了你最喜欢吃的饺子。” 房间里没有任何回应。 “伊娜,姐姐错了,姐姐不求你原谅,但你能不能打开门,不管怎么说都应该吃点东西。我想将军只是一时生气,他不会真赶你走的,其实将军很喜欢你。” 房间里面还是没有声响,霜荼心中顿感不安,她用力拍打房门,可是不管怎么呼喊,里面都没有回应,甚至听不到任何声响。霜荼用力推门,却怎么也推不开。 霜荼急忙喊来几个家丁,众人费了好大功夫才将房门撞开。 房门打开的瞬间,一股血腥味扑鼻而来,伊娜正蜷缩在角落里,地上的血液早已经干涸。 霜荼慌忙上前查看,但伊娜早已没有了呼吸。 伊娜静静的躺在地上,她枕着刚刚绣好的鸳鸯枕,安详的就像是睡着了一样。她双手贴在胸前,紧紧握着一把精美的匕首。 霜荼认得,这把匕首就是哈娜曾经送给姬政的月刃。想不到这把见证了太多事情的匕首,最后竟会插入一个女孩的胸膛,成为了她生命的终结。 这一天,霜荼已经流下了太多泪水,现在,她已经痛苦的哭不声来,她知道伊娜的死都是因为她,是她的私念害死了伊娜。 最后,霜荼失魂落魄的守在伊娜身边,轻轻**着伊娜的头发,嘴里一遍又一遍重复着:“对不起……姐姐错了……对不起……姐姐错了……” 五天后,下午,吴越边境。 一队越国人马从小路上快速奔驰而过,很快消失在道路尽头,腾起的尘埃缓缓落下,张循从一旁的树林里探出头来。 他四下张望,见周围并无异状,回身打了个手势。 “兄弟们,安全了。” 和予带着几十个兄弟探出身子,他们这才松了口气。和予咬住左臂上的绷带,右手用力一拉,将绷带重新缠紧,疼痛令他不禁皱起了眉头,“还好这些追兵没有发现咱们,如果再打起来,可就真的消耗不起了。” “是啊。追兵不断,看来越国人是铁了心要抓咱们呀。” 和予指着前方的山岭说道:“哥,好在咱们已经到达边境附近,再往前走半个时辰就能进入吴国了。” “嗯,只是不知其他弟兄们逃出来没有。而且……哎……就算跨过了边境,也不知道等待他们的是吉是凶。” “哥,吴宫应该不会难为弟兄们,只是……对你恐怕就不会手下留情了。” “哼哼,我知道。估计整个吴国都在骂我,我现在是叛国投敌的罪人。” “据之前打探到的消息来看,的确是这样。” 张循轻轻一笑,故作不屑的说道:“算了,他们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去吧,我已经不在乎了。这是我为吴国打的最后一仗,等把兄弟们送回吴国之后,我就自在了。” 虽然嘴上这么说着,张循还是远远望向边境另一侧的山峰,十多年来,他为吴国献出了太多太多,而那个美丽的国度早已成了他的第二故乡。如果可以,他多么希望能够回到姑苏继续为吴国效力,但他清楚,回去就只有死路一条。所以,纵使千般不舍,也只能选择离开。 “哥,那你打算何去何从?” “天下如此之大,自有我安身立命的地方,以后的事情,就以后再说吧。” “好吧。”和予本想拉拢张循,但见张循不愿多谈,也只好就此作罢。 “好了,弟兄们,加把劲!你们很快就能回家了!” 与此同时,三十里开外,姬政正带领着一支上千人的队伍向边境进发。 青门上前报道:“大将军,侦查兵们并没有发现张循等人的踪迹,但根据前几次遭遇战的情况来看,张循应该会从前面的山岭处返回吴国。” “追。” “可是……大将军,再往前走就要跨过边境了,而且天很快就要黑了,这样贸然越境,情况可能会对我们非常不利。” “那也要追,无论如何都要抓到他” 青门显得有些疑惑,犹豫了一会儿,才战战兢兢的问道:“大将军,不知您为何执意要捉拿张循?他现在手底下剩余不足百人,而且他已经被吴国判为逆贼,就算回去也是死路一条。他现在对我国已经没有威胁了,咱们这样大动干戈去追杀,真的有必要么?” 姬政一言未发,而是用余光冷冷瞥了青门一眼,那眼神令青门不寒而栗,青门自知语失,只好连忙低头认错。 半个时辰之后,张循等人终于跨过边境山岭,抵达了吴国境内。 众人沿着山路继续前行,天色已经逐渐昏暗,众人也已经饥肠辘辘、困乏不堪。和予走至一处悬崖边,他拨开草木,向远处张望,突然看到一座村庄,他兴奋至极,急忙呼喊道:“哥!前面山窝里有个村子!哈哈!咱们终于能找口饭吃了!” “村子?”张循急忙走上前去查看,果然,一个孤零零小村庄正好夹在山岭之中。 其他人也纷纷上前观望,这下所有人都高兴坏了,这个村子就如同风暴中的港湾一般。众人兴奋的欢呼起来,而张循却默默的看着远处的山岭和水脉,口中轻声吐出几个字:“义阳村……” 张循永远也不会忘记十二年前刚刚离开鸢灵山时的情形。 那一天,他和姬政在水畔下棋,公皙然在一旁读书,因为一个黑子该落在哪里,他和姬政争论不休。 究竟该何如去做? 是为了问鼎天下而不惜牺牲掉一切? 还是为了坚守最初的心念,哪怕接受最绝望的败局? 如今,又回到了一切开始的地方,或许,这里也将成为一切的终结。但不管怎样,他都必须继续走下去。 张循深深叹出一口气,然后招呼弟兄们继续向山下前进。众人即将走出山路,突然,张循抬手叫停了队伍,他压低声音对和予说道:“小心,前面有埋伏。” ------------ 第二百零七章 重返义阳 “嗖”的一声,一支利箭射正在张循脚下,一个女子的声音在山林里回响,“哈哈,不愧是张将军!竟能发现我的埋伏!” 张循弯下腰,拔出插在地上的箭矢,然后走到山路一旁,从地上插起半只吃剩下的烤鸡,笑着说道:“箭法更精进了,只不过下次再设伏的时候,一定要让手下把地上收拾干净。啧啧啧,这山鸡烤的可真香,还没没吃干净就扔了,真是可惜,你不知道我们这些兄弟早已经饥肠辘辘了么?” 和予欣喜若狂,却故作愤怒的指着前面树林喊道:“见月!别闹了!快出来!” “哦,真没劲!” 话音刚落,见月纵身一跃,从一棵树上跳了下来,紧接着,一大群身着蛮族服饰的人也从树林里现出身来。 五年未见,此时见月已然亭亭玉立,她衣着轻便,英姿飒爽,俨然侠客一般。她的双眼仍和当年一样清澈如水,而不乏灵气,美丽的脸庞透出活泼可爱,就如同刚刚盛开的花朵。 和予一把抱起见月,幸福之情溢于言表。第一次经历战争的洗礼,和予这才明白,在生死离别之后,重逢是何等可贵。 见月显得有些难为情,她费了好大气力才推开和予,羞涩的说道:“干嘛呀?这么多人呢……才几天没见,至于么?” 和予却管不了那么多,又一次把见月紧紧揽入怀中。 “咳咳……” 张循假装咳嗽了两声,和予这才不情愿的放开见月,见周围人都在笑他,和予脸颊有些微红,贴在张循耳边问道:“哥……我是不是有点过了?” “呵呵……还好……还好……” 随后,见月命手下分了食物和水给张循等人,众人暂且在原地休整。 张循不解的问道:“见月,你怎么知道我们在这儿?” “我当然知道啦!我懂星象嘛!一看星星就知道你们有难,所以我就来救你们啦!” “呵呵。”张循微笑着摇了摇头,欣慰的说道:“见月还和当年一样顽皮。” “哼!”见月叉起腰,显得很是不服气,“我什么时候顽皮了!” 和予急忙摆手叫停,“好了好了,见月,别闹了,说正经的吧。” “哦。”见月听话的点了点头,于是严肃的说道:“自从我带领这些南人离开长邑县之后,我就一直在想,到哪里才能给他们找一处安身立命的地方呢?找了几个村子,都没有人愿意接纳他们。所以,我也只能带着他们继续在吴越边境游走。” 张循叹了口气,说道:“哎,如果有人能接纳他们,或许他们还可以放弃仇恨重新开始生活。但现在除了复仇,他们也找不到任何活下去的意义了。” “是啊,他们现在唯一的念想就是找越国人报仇。后来,我打探到战局的情况,猜测你们可能会有危险,于是我就派人四处侦查。就在昨天,我们侦察到越国追兵正在和你们交战,所以我就带着他们朝这个方向赶来了。” 和予点头道:“原来如此。好在我们已经进入吴国境内,越国人应该不会再追过来了。” 张循却不置可否,他转身向山岭的另一侧望去,说道:“但愿吧。” “哥……”和予似乎有些难以启齿,但还是问道:“咱们已经进入吴国了,兄弟们也带回来了,接下来……哥,你打算怎么办?” “不知道,我现在也不知该去向何处……” “既然哥哥不知道该去哪里,不如就跟我们回凰墨派吧。” 张循微微一笑,拍了拍和予的肩膀说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归宿,你和见月现在这样真的很好,但这条路并不适合我。这世上还有很多事情我没法放下,也不能置身事外,我还有很多事情没有清算……” 和予有些失落,但也能理解张循的想法,于是他紧紧抱住张循,说道:“哥,任何时候,只要需要我,我就一定会竭尽全力帮助哥哥的!” “好。”张循用力点了点头。 日渐黄昏,义阳村里亮起温馨的灯火,袅袅炊烟在风中悄然飘散。 张循命令众人在山林下方露宿,任何人不得进入村子。这样做不仅是为了避免骚扰到村民,更是出于一种无法言说的担忧。 十二年前,或许就是因为他们多管闲事才导致义阳村被屠杀。如今,这个村子好不容易才得以重建,张循害怕自己的到来会给这个原本平静祥和的村庄再次带来厄运。 所以,张循只是远远的眺望着义阳村——这一切开始的地方。 和予走到张循身边,也向村子望去。“义阳村,我早就没有印象了,不到十岁就离开,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过。哥……当年你就是在这里遇到我妹妹的吧?” “是啊。”张循回忆起霜荼稚嫩的样子,脸上露出一丝幸福的浅笑。 “转眼十二年,一切都物是人非了……” 张循没有说什么,只是转头看向不远处的一座小丘,他拍了拍和予的肩膀,说道:“跟我来,我带你看一样东西。” 二人走了没多久,便登上了那座低矮的小丘,这座小丘就在村子南边不远,小丘上草木繁盛,偶尔还能在草丛中发现几朵孤芳自赏的野花。一条溪流从小丘上蜿蜒流下,站在山石边向下望去,一座水车正在牲口的拉力下缓缓转动,水流沿着人工修建的水渠流向阡陌农田,灌溉着郁郁葱葱的庄稼。 “这里的景色真好。”和予赞叹道。 “是啊,不过春天的时候,这里更美。” 张循四下寻觅,而后径直走向一块大青石,他在青石边坐下,轻轻**着青石的表面。那青石上歪歪斜斜的刻着数十条纵横交错的线条,组成一幅简陋的棋盘。如血的残阳中,绚烂的流光在划刻的浅槽中缓缓流动,仿佛跳动的血脉。 张循在青石下面摸索了一番,竟真的从泥土中捏出了几块灰白色的石子和乌黑的岩块,他捡起一块石子,攒在手里轻轻摩挲。 他静静望着丘下的村庄,脸颊露出一丝浅浅的笑容。那笑容里暗藏着品不尽的酸甜苦辣,过往的美好被现实碾碎,经受岁月侵蚀,最终沉淀出深沉的苦涩。 和予注视着张循,夕阳下,他就像一座凝固的雕塑,回忆着当年的画面,那该是何等美好的画面啊,然而现在,留给他的却只有暗藏在平静外表下撕心裂肺的痛楚。 和予的眼眶湿润了,他一把搂住张循,眼泪悄然流下,“哥,如果这一切都不曾发生过,该有多好?” 张循缓缓抬起手,在和予的后背上轻轻拍了拍,“一切都注定会发生,因为那是我们已经走过的道路。接下来,还有更多的路要走,但不管怎样,永远都不要忘记你最初的心念。” “嗯!我记住了!” “走吧,咱们回去吧,时间长了见月会担心的。” “好。” 二人正欲下山,突然,张循看到侧面山岭的林木中出现了一大队人马,他们的身形在树木的掩护下若隐若现,虽然没有旗号,但张循心中清楚,这必然是姬政带人追杀而来。于是,二人急忙奔下小丘,向山林下方的营地跑去。 与此同时,姬政正站在山路旁向村子方向眺望,眼前的山岭和水脉竟是如此的熟悉,村子里炊烟冉冉,灯火通明,显然一片太平景象,这与十二年前初来时的情形截然不同。 “大将军,前面这个村子……好像是义阳村。”青门上前一步报道。 姬政点了点头,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带队继续向前。 很快,姬政带着队伍来到了义阳村口,村口的楼牌上仍挂着当年的那块陈旧匾额,上面刻着三个字——“义阳村”。 姬政注视着楼牌,默然伫立,良久无言。 见姬政长时间出神,青门便上前问道:“大将军,日即西倾,我们今晚是否在村中过夜?” 姬政这才回过神来,摇头道:“不,张循一定藏在里面。搜查村子,抓捕村民!今晚务必了结此事!” “喏!” 于是,越国士兵闯入村中,挨家挨户扫荡起来,他们破门而入,翻箱倒柜,搅得村民家里鸡飞狗跳。那些原本打算吃晚饭的村民被士兵拽出家门,推搡着赶上街道。 整个村子陷入一片混乱,之前的太平祥和顷刻间销声匿迹,取而代之的只剩下一片嘈杂的打砸声和哭喊声。 很快,村中百姓无论男女老幼都被士兵们集中到了村子的祠堂外。 姬政站在祠堂口,环视周围,那些破旧的墙瓦上仍勉强可以看到当年激战的痕迹。他注意到一处屋檐,当年,他就是在那片屋檐后,带领着冬牙等猎户抗击刺客。 只是现在,当年的刺客成了他最忠诚的部下,而他曾经保护过的村子,却变成了他手中的猎物。 “大将军,并未发现张循的踪迹,而且村民们似乎真的没有见到任何人从村里经过。” “嗯。”姬政缓缓点了点头,他并不怀疑青门的结论。 “那……我们现在是不是要撤出村子?” “不,将村民杀光,然后烧毁这里的屋舍和农田。” “大将军?”青门瞪大了眼睛,显然无法接受这样的命令,“这……这是为何?村民们并不知情,屠杀他们没有意义啊!” “没有意义?他们是吴国人,也就是我们的敌人。” “可是……他们手无寸铁,对我们没有任何威胁啊!” “战场上杀戮你兄弟的人,可能就是他们的儿子、丈夫、父亲。补给你敌人的粮草可能正在那边的田野里茁壮生长。你说他们没有威胁?” “这……这……” “执行命令。”姬政言语冰冷,容不得半点质疑。 青门沉默了好半天,才行礼应命道:“喏……” 于是,青门率领士兵将村民们依次排开,准备逐个屠杀。村民们痛哭流涕,他们刚刚还在享受天伦之乐,此刻却遭遇飞来横祸,面对即将砍下的屠刀,他们甚至不知道这背后的原因。 面对此情此景,青门身为一个杀手,此时也迟迟难以动手,但军令如山,他还是不得不举起了屠刀。 就在这时,只见一纵队伍出现在不远处,那队伍约有数十人,带头的正是张循,他举剑高喊道:“姬政!这些村民与你我何干?!你不是要抓我么?!你来呀!” 姬政拔出重黎剑,指向张循回应道:“今日,你我就了结这一切!” “好!我们村外决一死战!”说罢,张循便带领队伍向村外撤去。 “追!” 姬政一声令下,上千越兵追着张循等人向村外奔去。越军沿着狭窄的乡间小路追了二里开外,终于在一片荒野追赶上了张循的队伍。 张循气喘吁吁,显然已经筋疲力尽,几十个手下也各个狼狈不堪。姬政驭马上前,抽出重黎剑指着张循,不慌不忙的说道:“束手就擒吧。” 张循抬起头,喘着粗气笑道:“想得美!” 话音刚落,只见数百名南人骑兵从张循身后的林木中现出身来,他们齐声怒吼,声势震彻天地。 “姬政!你可知道他们是谁?!”张循质问道。 “哼。”姬政轻蔑的答道:“当然知道,本来我也要清剿这些余孽,今天正好一箭双雕!” “你我都是统兵之人,征战杀伐自然是家常便饭。所以,不管战场上也好,朝野中也罢,你做出任何行径,就算是对公皙兄痛下杀手……我……我都能够理解。但事到如今,你为何屡屡屠戮无辜百姓?!义阳村的村民是无辜的,这些被你称为蛮族的百姓也是无辜的!你这样做,还哪有一点点胸怀天下的王者该有的样子!?” “无辜?哼,这些村民是吴国人,吴越交战,他们就是敌人,是敌人就该杀!至于那些蛮人,呵呵,他们没有实力自保,被屠杀就是活该!弱小本身就是罪过!这世上没有谁是无辜的!多说无益,受死吧!” ------------ 第二百零八章 兄弟相残 二人言辞已尽,四目相对,瞳孔中只剩下血红的愤怒。姬政将剑锋奋力一挥,厉声下令道:“杀,一个不留!” 张循也挥剑上前,高声呼喊:“兄弟们!冲啊!” 双方人马蜂拥而上,顿时将荒野杀成一片血红,残阳日暮,群山浸染,天地黯然失色,四下风声鹤唳。 南人们早已生无可恋,此时面对仇敌,心中怒火熊熊燃起,他们不顾性命,奋勇搏杀,将所有仇恨都宣泄在刀剑上。然而,他们终究是一群散兵游勇,战斗力根本无法与专职杀伐的越军士兵相提并论,而且越兵人数几乎是他们的两倍,这场战斗很快便呈现出一边倒的态势。 姬政御马挺立,在阵线后方昂首观望,越军越战越勇,将阵线不断向前推进。就在姬政以为胜局已定的时候,突然,身后传来急促的马蹄声,伴随而来的还有刺耳的吼叫。 姬政回身一看,顿时心惊。 只见,另有一队南人正骑快马从义阳村方向冲杀而来。带头者正是和予,和予驭马狂奔,挥舞着利剑冲杀而来。在他身后,一群南人从马背上挺起身子,一手拉着缰绳,一手开弓放箭,刹那之间,已将几名越兵射倒在地。 一名女子在马背上挺起身来,纵然马背上下起伏,她却始终稳若泰山。这女子正是见月,她拉开长弓,将弓箭对准姬政。 见月二指离弦,一支利箭应声而出,飞矢朝姬政面门呼啸而来,就在姬政命悬一线之时,只听哐啷一声,箭矢应声落地。青门双刀横立,犹如岩石一般挡在姬政身前,纵然见月例无虚发,却不能伤到姬政分毫。 “左翼回撤!保护大将军!”青门高声喊道。 越军瞬时变换阵型,原本与张循激战的左翼士兵立即向后方撤回后方,与和予、见月带来的人马战成一片。 越军左翼一回撤,张循方面的压力顿时小了很多,他立即重整阵型,将兵力收缩成团,再次集中挺进。这一次,张循等人就宛如一只重拳,狠狠砸向越军的中心区域。 张循、和予两面夹击,顷刻之间便扭转了战局,越军猝不及防,被打得节节收缩。 眼看越军已经被这群乌合之众团团围住,姬政翻身跳下战马,他拔出重黎剑,指向张循高喊道:“将士们!杀呀!” 眼看主将亲自上阵,越军重振气势,双方重新短兵相接,再度展开了血腥的肉搏厮杀。 姬政挥舞着重黎剑,左劈右斩,直指张循而来,张循也一路横冲直撞,朝向姬政而去。 二人终于在垓心相遇,血雨腥风中,彼此执剑相对。 姬政擦去脸上的血,冷冷一笑,“呵呵,这场夹击打得不错,只不过,我一路追击来,始终侦查留意,为何并不曾发现你藏匿人马的地方?” “藏匿?不,义阳村南北贯穿,从来都只有一条小路,根本无法藏兵。” 姬政不解,“那我背后这些人是从哪里来的?” 张循向前挺进一步,逼近姬政说道:“十二年前,我们来到义阳村,帮助村民做了一件事情,你还记得吧?” “记得,对抗阴兵。” “没错,当年越国人在吴国境内盗采金矿,伪装成阴兵装神弄鬼。因此,我们才三人出手相助,带领村民抗击阴兵。但殊不知,这些阴兵其实还有一条运输线,正是因为在那不久前发生了一场地震,将那条运输线毁坏掉了,他们才不得已从义阳村借道而过。说来讽刺,那年三月,被地震损坏的道路几乎快修好了,而我们与阴兵大战的那晚,其实是他们最后一次借道。呵呵,如果不是我们多事,义阳村或许就不会惨遭屠戮。” 姬政点头道:“原来如此,所以你通过那条运输线路分兵绕后,所以才能打出如此漂亮的夹击。” “正是。” 此时,战斗已然进入尾声,荒野之中尸横遍野,哀嚎声不绝于耳,土地上红光涌动,已经分不清是残阳的余晖还是流淌的污血。 突然,张循挥剑向姬政砍去,姬政提剑格挡,二人交锋数手,姬政抓住张循一个破绽立即转身侧踢。张循身子后仰,闪过这一脚,紧接着便挺身刺出一剑,这一剑来势凶狠,角度刁钻,显然直取性命而来。姬政虽然手腕残疾,但身法依旧高超,只见他将剑柄反向一横,剑身正立于身前,这一下恰好挡住张循的攻势,姬政顺势跃起,快速踢出两脚,正踹在张循胸口上,张循硬扛下这两脚,勉强稳住身子,但也退出几步开外。 张循胸口一紧,吐出一口血来,他抹去嘴角的血,笑道:“呵呵,姬政,你为何如此执着于我?其实你背后的手段已经生效,我现在身为吴国叛贼,早已不是你的威胁了。” 姬政提剑直指张循,厉声道:“哼,敌人就是敌人,唯有赶紧杀绝!” “哈哈!哈哈!”张循突然放声大笑,他指着姬政质问道:“敌人?谁?谁才是你的敌人?!是我么?不……不是……其实你自己很清楚,你真正的敌人就是你自己!就是那颗即将被你赶紧杀绝的赤子之心!但你真的以为杀了我就能斩断一切过往?!你真的以为杀了我就能彻底铁石心肠?!你真的以为杀了我就能实现你的理想么!?不!你杀死的不是我!是你自己!你自己!” 姬政怒不可遏,“胡说八道!!你懂什么?!你不要再自作聪明了!不要再试图揣摩我的内心了!你以为你知道什么?!你以为你能理解我的理想?我的处境?甚至我的命运?你错了!你什么都不懂!你不曾体验过我经历的痛苦,你不曾背负过我天生的血脉,你更不曾在最后关头被命运践踏!你不是我,你又怎么可能真正理解我!!” 歇斯底里过后,二人默然相对,良久,张循才缓缓举起剑,说道:“好吧,或许我真的不理解你,但我依然不能纵容你。既然你曾是我最好的兄弟,那么今天,我也只能杀了你。” 姬政露出一丝浅笑,也举剑说道:“我也一样,不过这一次,我不会再手下留情。” 另一边,青门浑身上下染满了鲜血,他双刀一闪,又将一人头颅取下。此时,沙场上活人已经所剩无多,双方两败俱伤。而青门杀气四溢,仍如杀神一般,草草收割着残存的性命。 青门向一名伤者走去,那伤者满眼血泪,拼命向青门摆手,想要求得一丝怜悯。青门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上前一刀,结束了那人的性命。 青门刚要向另一人走去,却见一支利箭呼啸而来,眼看就要射中青门胸膛,不料青门侧身一闪,精妙的躲过了这一箭。 见月懊恼,再次开弓放箭,青门从容挥刀格挡,不慌不忙向见月靠近。见月又拉开弓弦,可是没等飞矢离弦,青门却突然飞身猛扑,其速度之快令见月根本无法瞄准。见月草草放箭,根本无法射中青门,眨眼之间,青门已经杀至跟前。 青门双刀挥开,刀锋闪着寒光,直奔见月白皙的颈部。突然,只听哐啷一声,和予宛如一道闪电,赫然出现在青门面前,他挥剑侧斩,奋力将短刀格开,紧接着顺势一脚,将青门踹出丈余。没等青门站稳脚步,和予已然携剑而至,青门猝不及防,连连招架,和予也毫不留情,抓住机会狠劈猛砍,杀招连连。 青门被和予凌厉的攻势逼得阵脚凌乱,一不小心被和予划伤手臂,青门强忍伤痛,趁机反扑,他犹如一只利爪猛禽,展开寒铁铸成的双翼,飞扑至和予面前,近在咫尺之时,一对双刀同时向外搏出,竟直奔和予面门而去。 好在和予机敏灵巧,他身子向后一倒,躲过了这一次攻击,不过那刀锋距离他的鼻尖也只在毫厘之间。紧接着,和予一个鲤鱼打挺,再次起身还击,二人再交锋数手,青门转守为攻,和予很快难以招架。 这时,见月也持剑杀来,夫妻二人一左一右,伉俪同心。然而青门也并无畏惧,顷刻便将攻势一一化解,很快就再次占据上风。 张循与姬政二人打得不可开交,原本姬政武功远在张循之上,但自从受伤落下残疾之后,每次用力出剑身上伤疤都会隐隐作痛,此时,二人已经交战上百回合,姬政浑身剧痛难忍,尤其右手手腕,已然疼得连剑都握不住了。 张循再次狠劈而来,姬政提剑一挡,手腕立即传来剧痛,哐镗一声,手中重黎剑被张循狠狠劈落。张循乘胜追击,连连向姬政刺去,仓皇之下,姬政只得徒手抵挡,但没两下便被张循化伤腹部,鲜血直流。 青门见姬政有危险,顾不上与和予、见月缠斗,转身便向姬政那边奔去,然而和予、见月穷追猛打,始终纠缠不放,青门救人心切,却也无法摆脱。 眼看姬政被张循步步紧逼,形势已经万分危急,青门焦急万分,情急之下竟突然将身子向前一突,露出了一个巨大的破绽。 见月心中大喜,她料定青门难以躲闪,抓住时机便挺剑向青门腹部刺去。不料,青门竟真的完全不躲闪,硬生生吃下见月这一剑,与此同时也出刀向见月斩去。和予急忙上前,想要挡住青门的攻击,然而已经来不及了。 鲜血顿时喷涌而出,青门腹部被见月刺穿,而见月的左臂也被青门整个斩去。和予急忙上前抱住见月,并将见月拖至一旁,他慌乱撕下衣服帮见月包扎,然而见月伤势严重,血流如注。 和予用绳带狠狠扎住见月的断臂,好不容易才止住血,眼看见月疼的脸色惨白,和予心疼不已,泪水汩汩直流。 见月轻抚着和予的脸庞,勉强开口道:“夫君,我没事,你要小心……” 和予一边紧紧抓着见月,一边不停点头。 青门强忍剧痛,手握剑锋拔出了腹中的利剑,他并没有理睬和予,而是径直向姬政那边踉跄着走去。 姬政已经精疲力竭,身上也多处受伤,他依靠在一颗大树下,已经被张循逼得退无可退。 张循也到达了极限,他面部紧抽着,嘴角不停的颤抖,通红的双眼中密布着腥红的血丝,扭曲的瞳孔里似乎翻滚着无尽的愤怒和痛苦。他挥起炎炽剑,那剑身上的纹路好似在残阳的沁染中燃起熊熊烈火。 只需这一剑,一切都会结束。 张循大吼一声,向姬政狠狠砍去。 然而就在剑锋即将触碰到姬政的瞬间,利刃骤然停下,烈焰也黯然熄灭。 他,终究还是下不去手。 “哈哈,哈哈!”看着悬停在面前的炎炽剑,姬政放声大笑,嘲弄一般说道:“这下你知道了吧?你知道我为什么一定要杀你了吧!?” 张垂下眉宇,不知为何,他竟不敢直视姬政的眼睛。 姬政一把抓住炎炽剑锋利的剑锋,手掌鲜血直流,他将金色的尖锋抵在自己喉咙前,嘶吼道:“动手啊!你不是一直想把账算清楚么?!公皙兄的账、霜荼的账,还有那些无辜百姓的账!来啊,刺下这一剑,把一切都了结清楚!” 张循默默摇头,只是一动不动的呆立在原地。 姬政愈发癫狂,遍地尸骸在他眼中不过沙土尘埃,他口中喘息着血腥,放声狂笑道:“所有人的死,所有人!跟我要创造的世界相比,他们都微不足道!如果你执意要阻止我,那就杀了我啊!哈哈!不杀了我,你就永远心存顾忌,就永远有斩不断的牵绊!也就永远实现不了你心中的理想!正如我要杀了你一样!现在,你就是我,而我,也就是你!哈哈!哈哈!” 姬政的狂笑声渐渐消失在黄昏的朦胧中,张循舒展了眉头,缓缓放下炎炽剑,他平静抬起头,看着姬政的眼睛问道:“还记得当年我们在水畔下的那一盘棋么?” “当然!” “当时你对我说,不要因为几个子的得失而痛失先机,天下之大远胜过个人生死。” “没错!正是这样!” “那盘棋我输了,但我不会后悔当时的选择,就像现在一样,我仍不愿意放弃你,因为,你终究是我的兄弟……” “兄弟……”姬政呢喃着说出这个词,重复的低语中挤出一丝放纵的笑声,那笑声越来越大,充满了不顾一切的癫狂,然而狂笑的尾声却有一些颤抖和沙哑,似乎暗示着无尽的悲痛与感怀。 姬政深深吸了一口气,他释然的摇了摇头,“可是我……已经回不了头了……” 张循嘴唇颤抖,他刚想说什么,却一下子被撞飞开来。 青门扑在张循身上,二人重重摔倒在地。青门手捂着腹部伤口,艰难站起身来。张循也挺起身子,重新提起了炎炽剑。 话无多说,青门提刀而至,张循挥剑对阵,二人恶斗起来。青门爆发出狂乱的能量,双刀飞舞,宛若呼啸的血色狂风,张循一时难以招架,顷刻便连中数刀,浑身上下鲜血直流。 这时,青门抓住机会横出一脚,正中张循胸口。 张循被踢翻在地,顿时口吐鲜血,站也站不起来了。 青门缓缓上前,手中刀锋滴躺着血液,就在他准备给张循最后一击的时候,却见一支短剑横飞而来,青门立即挥刀格挡。哐啷一声,短剑被青门挡下,然而没等青门立住身形,和予已经趁机杀来。 和予满眼血红,杀气冲天,他毫不留情,拼命砍杀。青门也顾不上腹部重伤,同和予拼杀起来,二人杀招不断,分寸不让。 青门毕竟是越国第一刀客,功夫到底在和予之上,不过腹部伤痛严重,一时也难以占到上风。 二人交手数十回合,均已筋疲力尽。纵然和予复仇心切,身体的动作还是不可避免的慢了下来,眼看自己趋于劣势,很快就会被青门再次压制,他不得不拼尽全力,再次发起猛攻,和予飞剑凶狠,试图找到机会对青门致命一击。 然而青门也看穿了和予的意图,面对和予突然凶猛的攻击,青门故意转向防御,不慌不忙消耗着和予的体力。终于,和予耗尽了最后的力气,动作彻底慢了下来,攻守之势顷刻逆转,和予再也无法跟上青门的节奏。 这时,青门突然挥刀挺身,向和予发起猛烈的攻击,和予无法招架,很快便被青门抓住机会,一刀砍伤胸口。和予嘶吼一声,试图凭借意志力强行还击,但再次被青门抓住机会,一脚踢飞出去。 和予重重摔在地上,他艰难的撑起身子,刚想站起来,却再次摔倒在地,口中却吐出一大口鲜血来。 青门独自一人挺立在尸骸与伤残之中,他回身望向姬政,只见姬政依靠在树旁,仰天大笑。 “杀了他们!杀了他们!这次我不会再手下留情,哈哈哈!杀!杀!杀!杀光他们!” ------------ 第二百零九章 昔言道 青门得令,他再次挺起双刀,向和予飞扑而来。 情急之下,和予顺手从地上抄起一块青铜薄盾,他用盾牌撑起身子,然后将身子半蹲回缩,抬起盾牌护住顶部。 近在咫尺之时,青门飞身跃起,他将双刀扬过头顶,而后倾力斩下,致命威力怦然而出,砍破这块薄盾根本就如同砍瓜切菜一般。 刹那间,刀锋狠狠劈在盾牌的表面,擦除明亮的火花。 然而,轻薄的盾牌却完好无损,这一击也并未发出太大的响声。原来和予的盾牌并不是平举在头顶,而是倾斜出一个精准的角度,那身姿正如当年越女山的女武士一样。 青门的刀锋沿着盾牌的角度向下滑去,而他也失去了重心,和予抓住机会,猛的一蹬腿,利用之前半蹲储备的能量,向前奋力一顶,伴随着一声怒吼,青门整个人被顶飞了出去。 青门飞出十几步远,狠狠摔在地上,他撑住地面,刚想要站起身子,却大口大口吐出血来,青门低头一看,只见自己的胸腔赫然插着一只断剑。 他这才觉察到胸口传来的剧痛,原来刚才摔这一下,竟正好落在了一柄断剑上。 青门用双手紧紧夹住断剑,他用力嘶吼一声,猛然将断剑从胸腔拔出,鲜血疯狂喷涌,疼痛也席卷全身,但是在痛苦的狂欢之后,那种沸腾的激烈很快便转化成无力的空乏。 青门的身子就像是淬入冰水的红铁,炙热的能量迅速消散,冰霜从地底袭来,顷刻冻结了他的双腿,他感觉腿脚一软,整个身子向后倒去。青门平躺在土地上,第一次感觉着沙场的安宁,这里除了伤者的哭嚎再也没有任何声响。 他看到和予正一步一颤的向自己走来,但他早已经不在乎了,他这辈子杀了太多人,是时候还账了。他不再去看和予,而是拼尽全力转过头去,想要在遍地的尸骸中寻找姬政的身影。 青门的余光里,一个身影正向这边缓缓走来,那身影踉踉跄跄,没走两步,就摔倒在地,接着又爬起来,继续向这边靠近。 那身影就是姬政,姬政捡起掉在地上的重黎剑,一步步向自己走来,另一边,和予也步步逼近。 和予迸发出最后的呐喊,姬政也怒吼着,二人都拼尽全力向对方冲去,当他们二人在青门面前交锋时,青门看到了剑锋间跳跃的火光。 和予的剑砍空了,姬政的剑也再无章法,两个人都已经耗尽了气力,只剩下意念在支撑着行动,如果和予的意念是复仇,那姬政的又是什么呢? 想着想着,青门那始终冰冷的脸上竟然露出了一丝欣慰的笑容。 姬政再次挥剑向和予砍去,和予横剑格挡,紧接着姬政猛出一脚,将和予狠狠踹了出去。 和予摔倒在地上,浑身的伤口都传来剧烈的疼痛,他瘫软在地上,再也站不起来了。 姬政也跪倒在地上,他半走半爬,来到了青门的身边。鲜血正不停的从胸口涌出,青门颤抖着抬起满是鲜血的手,紧紧抓住姬政的胳膊,自责的说道:“大将军……属下……保护不力……望……赎罪……” 姬政轻抚青门的额头,“不,一直以来,你都做的很好。” 青门忍痛摇头,他冷酷无情的眼角第一次泛出泪光,“大将军……我将死……有件事……我不想再隐瞒……望……您原谅……” “说吧。” “当年……哈娜小姐……去世的时候……我其实一直都在……我没有及时救援哈娜小姐,我……我得到的命令是……是……她死……” 姬政摆了摆手,没有惊讶,没有愤怒,只有释然,“这些我都知道。这不是你的错,这是我的命运,你,不需要被原谅。” “谢谢大将军……今生能侍奉您……是我最大……的荣幸……”说完这句话,青门眼中的泪水终于沿着脸颊流了下来,他黯淡的双眼中也再没有一丝遗憾。 姬政将手抚在青门双眼上,帮他闭上了眼睛。 良久,姬政缓缓站起身来,环视着空无一人的沙场,他缓缓向张循走去。 “循弟!你看到了么!这!就是我们所在的世界!就算今天你杀了我,可是在其他看不到的地方,同样的战争,甚至更残忍的杀戮仍在不停上演!而我要做的就是终结这一切!终结这混乱的世道!” 张循握紧炎炽剑,勉强撑起身子,他指着姬政摇头道:“不……你的所作所为根本不能创造出你所想要的世界!你不过是一个肆意妄杀的狂徒罢了!” “哈哈!哈哈!来吧,我的兄弟,不要再心存任何情感!杀了我吧!” 姬政说罢,挥起重黎剑,不遗余力向张循砍去。 张循也举起炎炽剑,拼尽全力砍向姬政。 电光火石之间,两只绝世宝剑猛烈撞击在一起,一声巨响震彻云霄,寒锋闪现,金光两断,只见那重黎剑已经将炎炽剑硬生生从中间斩断。 一斩过后,姬政手腕剧痛无比,虽然重黎剑毫发无损,但他已经无力掌控,只能任凭重黎剑落在地上。 张循手握残剑,细细摩挲着上面中断的纹理,他不禁笑道:“呵呵,它们正是你我,你一直如同炎炽剑上的烈火,多年来陪伴在我身边,也存在于我的内心。而我铸造了重黎剑,我陪伴你征战,陪伴你夺权,陪伴你与命运斗争。你存在于我,我也存在于你。你即是我,我既是你。如今炎炽已断,烈火已熄,不论是否杀你,其实你都已经死了。” “哈哈哈,是啊,我已经死了,那个我已经死了!哈哈哈!” “小姬,如果能回到过去,我多希望我们不曾经过义阳村,不曾管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多希望……算了,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不管怎样,我都不能容你继续作恶,所以我还是要取你性命……” “哼哼,循弟,你还是话太多了!” 话音未落,姬政已经猛出一拳,直奔张循面门而来,张循来不及反应,被狠狠打在眼眶上。这一拳将张循左眼打得铁青,张循险些被击倒在地,手中残剑也掉落在地上。 姬政刚想继续猛击,不料张循向前一扑,将姬政撞倒在地,紧接着一拳拳打在姬政脸上。 姬政频频招架,突然他抓住机会,狠狠向张循腹部踹去。张循被踹翻在一旁,姬政又翻身上去,用力出拳击打。 张循被打得鼻青脸肿,姬政脸上也是鲜血横流。 姬政一边出拳,一边狂笑,“你不是还把我当兄弟么!为什么就不能站在我这边!为什么就不能认同我!” 张循猛然挡住一击,紧接着出拳回击,正中姬政侧脑,姬政头脑一懵,摔倒在一旁。张循踉跄着爬起来,狠狠朝姬政揍去。 一拳又是一拳。 最后,张循骑在姬政身上,无力的将拳头贴在姬政的胸口,他再也打不动了,而姬政也只剩下喘息的声音。 太阳终于落下山去,荒野中只剩下一点黯淡的残光,张循用最后一点力气说道:“没错,我终究……还是把你当成兄弟。虽然我必须杀了你,但那之后,我也会自行了断。” 姬政已经说不出话来,只是无力的笑着。 张循把手伸进怀中,摸出了一枚浅青色的香包,那枚香包上绣着一个“安”字。张循打开香包,从里面取出一枚锦囊,“还记得么,霜荼给我们各绣了一枚香包,我们三个都把师父的锦囊放了进去。师父给我锦囊时,曾对我说过,‘将死之时,方可打开’。我想,现在是时候了。” 张循说着,从身边捡起那柄断裂的炎炽剑,他用残剑的刃划开了锦囊上的缝线,而后他将残剑抵住姬政的脖子,笑道:“师父肯定想不到,这竟会是我将死之时的情形。” 姬政摇头笑道:“哈哈,你又怎么知道这一切不是师父计划好的呢?哈哈,哈哈!我早就说过,你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 张循没有理睬,而是将锦囊展开,当锦囊上的黑墨展现在眼前的时候,张循终于明白了师父的深意。那上面只有一个字——“道”。 古往今来,所有的时间在张循眼前闪过。 盘古开天辟地,上古三皇五帝,夏统一部族,商汤灭夏,武王伐纣,周室千年而今衰颓。 他们就活在这个时代。 下山十二年,历经酸甜苦辣,但这十二年与百年人生相比,又算得了什么呢?不过是过眼云烟罢了,终将化作幻梦一场。 人生不过百年,帝王将相也纷纷化作尘土,在千百年的历史中,最多也不过是洒在书简上的一点笔墨。 张循抬起头,天空黯淡,长庚已亮。 百年王朝、千年历史与这亘古不变的昼夜循环、星辰流转相比,又算得上什么呢? 这一切,又有什么意义呢? 呵呵,随他去吧。 张循一挥手,扔掉了手中的残剑,他缓缓站起身,踉跄着向远方走去。 七年后,越再伐吴,姑苏城破。 吴王夫差自知无力回天,便命伯嚭带上金银财宝找越王求情,望越王念在当年的情分上,留吴国不灭。 越王有心成全,范蠡却说,过去天意叫吴国灭掉越国,可吴国偏偏不干,现在天意叫越国灭掉吴国,难道大王要违背天意吗? 越王称是,于是拒绝伯嚭求和之请,毁其宗庙,灭亡吴国。 越王打算保全夫差性命,准许夫差归隐甬江以东,让他做一个管理百户人家的小吏。 夫差羞愧之至,自觉愧对伍子胥,遂在姑苏城上挥剑自刎。 随后范蠡急流勇退,化名姓为鸱夷子皮,遨游于七十二峰之间。后定居于定陶,经商成为巨富,但其不贪于财物,三散家财,后人敬为陶朱公。 姬政居功至伟,成为一代战神,诸侯将领听其名则闻风丧胆。 姬政命人将前来刺杀他的凰墨派刺客绑在姑苏城墙上,随后下令火烧姑苏城,火光映照在姬政脸上,却见不到一丝喜悦。 凰墨派在江湖中日益壮大,和予统领凰墨派,继续行侠仗义,以百姓安康为己任,再过数年,凰墨派分化为数派,各派理念不同,皆有所长。 诸侯之间仍然战乱不休,每逢大战,便有瘟疫横行。 但民间有一个传说,据说只要瘟疫爆发,就会有一名大慈大悲的神医现身人间,将人们从苦难中解救出来。 十余年后,传闻吴越边境的一座隐山中出了一位高人,他学识高明,因材施教,但理念却与世间学派格格不入,因此非有缘之人,不能得以求学。 光阴逡巡,朝夕风露,转眼又是八十年。 这一天,一名七八岁的孩童逃难至一处隐山之中,此地山清水秀、气象不凡。孩童腹中饥饿,忽然看到山间有一条小路,便沿着山路一路向上,当他来到山顶时,竟看到山中有一处亭院。 孩童好奇,刚要进去,正看到一位长者,那长者须发雪白,面色红润。 长者笑问道:“你要进去做何事?” 孩童低头道:“我想找些吃的……” “你从哪里来?又为何来到这里?” “我……我从卫国来,我家被战乱毁灭,亲人都死了,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你识字么?” 孩童点了点头,“认识一些。” 长者微笑,遂在地上写下一个字。 “这个字我认识,念‘道’。” “嗯。”长者点头,接着又在地上书写一个字。 孩童看了几眼,不太确定的说,“这个字还是‘道’吧……” “没错。” “但是跟之前那个不太一样。” 老者点头,接着又写下一个字。 这次孩童彻底不认识了。 “这三个字都是‘道’字,但第一个是卫国的写法,第二个是周国的写法,第三个是越国的写法,三个字的写法愈发不同,现在的人或许还能识别,但千百年之后就未必了。” “如果能统一成一种写法就好了。” “哈哈,哈哈。”长者捋须大笑,“如此甚好!甚好!既然你我今日相见,想来也是缘分使然,便跟我做一名学童吧。” 孩童急忙感恩跪谢:“谢谢师父!谢谢师父!” “你叫什么名字?” “王禅。” “嗯。” 长者点了点头,随后带领孩童来到后山,指着一处墓碑说道:“先跪拜祖师吧。” 孩童急忙在碑前跪拜,跪拜之后,孩童抬起头,只见这是一处合葬的墓穴,碑文上刻着几个字——“张循与爱妻娰霜荼之墓”。 黑白纵横乱春秋,吴越争霸续恩仇, 山河颜色风云改,星辰光芒刀剑收, 雪洗奴耻征尘净,风约西子楚云悠, 雄风豪雨尽东南,狼烟烽火燃九州, 锦帜笙歌连七雄,一曲涿鹿挽商周, 姑苏春色今犹在,绝世佳人冢空留, 神武铁血铸重黎,炎炽传世几多秋, 乱世纷纷昔言道,霸业茫茫几时休。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