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青灵诛心》作者:红尘志异   文案:   短命公子误入仙门,发现修真世界与想象中截然不同:剑不是都能从鞘里拔出来的;一代掌教喜欢带“绿帽”;最厉害的法宝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最恶毒的法术能让人长生不死;还有史上第一昏君周幽王身上,有太多不可描述的秘密……   PS:剧情上承《封神演义》,下启《西游记》   关键词:凡人流 法师 腹黑 西游   封神之后   “这上面写的什么?”   “……神的名字。”老人缓缓答道。   暮春的渭水,一位鹤发童颜的老人垂钓溪边。   一旁愁云满面的孩子,扫视着摊开的卷宗,问道:   “老爷爷的名字也在上面吗?”   老人望着东去的溪流,摇了摇头,枯瘦的手缓缓拿起一个葫芦。   “这是什么?”   “伤身的酒。”   “明知伤身,为什么还喝?”   “喝酒伤身,不喝酒伤心呐……”说着,老人喝了一口。   望着老人银白的发须,孩子眼中闪过一丝不可名状的伤感。   “是该伤心啊,凡人注定要死的。”孩子望着那泛黄卷宗,叹道:“如果我的名字也在上面就好了,算命的说我阳寿很短,很快就要死的……”   孩子越说越伤心,老人却微微一笑,把酒葫芦举到他面前,说:   “凡人有凡人的乐趣。人间就像这酒葫芦,人都泡在里面。时间越久,就越陶醉其中。”   孩子听得一头雾水,撅起小嘴,茫然地眨了眨眼。   “你叫什么名字?”老人问。   “苏季。”   “……姓苏?”老人微微一怔,仰天长叹:“她也姓苏。”   “她是谁?”   “她是天神过去的劫。”   “那我呢?”   “你是我与未来的缘。”   说完这一句,老人忽见鱼竿动了一下,连忙提了起来!不见有鱼,只见鱼线下端连着一根直而无勾,光秃秃的铜针。   老人干燥的嘴唇发出一声幽幽的叹息,紧握鱼竿的手逐渐失去力气。   一旁陷入沉思的孩子,恍然抬头说道:   “我好像懂了。神渡一世的劫,人修一世的缘。老爷爷,我说的对吗?”   老人缓缓合上双眼,不再答话,脸上的神色逐渐凝固,仿佛最后一缕夕阳被黑暗湮没……   定睛一看,孩子发现老人的身子,渐渐化作模糊的白光。眨眼间,地上只剩一堆雪白的绒羽。   孩子睁大了眼睛,眼泪无声无息地在脸上一行一行滑落下来。   一阵突如其来的风,吹乱了孩子的头发,把地上的羽毛吹向遥遥天际,纷纷扬扬,笼罩了人间。   苍穹中回荡起一个虚无飘渺的声音:   “梦中缘分已尽,人间劫数终将再来。”   “劫数?”孩子仰望着漫天飞舞的羽毛,问道:“什么时候?”   “二百五十年后。”   “那么久?我早已经不在了,只盼到时候会有神仙来人间渡劫,会是你吗?”   风吹向天边,羽已在天边。   老人的最后一句,仿佛是从天边来的:   “我已不在,而你还在……” 第一章 短命公子   苏大人是个好官,不光朝歌百姓这么说,周天子也这么说,可能连九天诸神都这么觉得。   然而,苏季这个做儿子的,却不苟同。   作为一个活不过十七岁的人,很多事情他都习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是每当瞧见府外“厚德载福”的匾额,还是忍不住要啐上一口唾沫!   常言道,无风不起浪,事出必有因。苏季之所以仇父,是因为听过一个赤脚道士的判词:   “苏大人命犯青灵,亡妻克子,他这几个儿子都活不过十七岁!”   那天恰逢苏季丧母,奶娘本想图算命的说句吉利话,不曾想反遭晦气。她连判词提到的“青灵”是什么都没问,直接命家丁把赤脚道士赶出了朝歌。   苏季当时只有五岁,吓得连哭了三天。他虽不知青灵为何物,却仍对自己的死期深信不疑,因为赤脚道士的判词并非空穴来风,他两位兄长的确只活到十六岁的最后一个晚上!   大哥苏伯,悬壶济世,喜欢救人,人称“阎王愁”;   二哥苏仲,纵横沙场,喜欢杀人,人称“赛阎罗”。   也许凡是和阎王扯上关系的人,命都不会很长。阎王愁在救治瘟疫时染病去世,赛阎罗在随周天子讨伐戎族时阵亡。   二人正应了那句古话:“从医之人不能自医,从剑之人死于剑。”   好在赛阎罗和阎王愁都不是真的阎王,而苏季对朝歌百姓来说,却是个活阎王。两位兄长生前做的好事加起来,也比不过他一人闯的祸事多。   苏季自幼便有过目不忘的本事,论资质比两位兄长有过之无不及。可是自从听了判词,他便决心一定不要效仿二位亡兄,既不要救人济世,也不要杀敌报国。   五岁以后的人生,他只为自己而活,只把酗酒闹事当做人生乐趣,大好青春在市井中晃荡,结交形形色色的三教九流,一直苟活到两位兄长去世时的年纪。此时,距周武王灭商,姜太公封神,恰好过去整整二百五十年。   那年冬天,朝歌冷的邪门,连城外百年不冻的护城河,都结了一层厚厚的坚冰。   适逢苏季十六岁诞辰,痞子们裹着棉袄在一家酒馆里为他庆生。   众人酒足饭饱过后,一个叫花瘤儿的色鬼,姗姗来迟。他一推门,寒风呼啸进来,吹在人们脸上,刀割似的疼,凉气像冰泥鳅一样往衣缝里钻。   痞子们连忙把门推上,蓦然发现花瘤儿这只铁公鸡,今天居然没空手来!   瞧见他冻僵的手里捧着一个沉甸甸的木匣,痞子们纷纷好奇地簇拥过去。可是无论谁问,花瘤儿都绝对不肯打开那个神秘的三尺匣子。   此时,酒馆里有一位姑娘正在唱曲。   苏季沉浸乐曲之中,对进门的花瘤儿视而不见。作为今天的寿星,他身披一件莲青色狐裘大氅,指捻一根竹筷,附和韵律击着碗边儿。手上敲的节奏虽是高雅淳正的《关雎曲》,嘴里哼的台词却是低俗下流的《十八擵》。   一旁的花瘤儿听得心痒痒,不禁对唱曲姑娘动了色心,可惜有色无胆,只好教唆苏季:   “季哥,听说您最近学了一招房中秘术,叫做‘采菊南山下’!不妨露两手儿,给兄弟们开开眼?”   话音刚落,一旁的痞子们也小声起哄:   “季哥,采一个!”   “采朵野菊花给兄弟们乐呵乐呵!”   “……”   一句句粗鄙淫言把苏季捧上了天。他本没这打算,可是由于碍于面子,加上酒壮了色胆,便双手抱拳,一口答应:   “既然你们诚心诚意的恳求了,那本公子可要大发慈悲的献丑啦!”   痞子们咽了口唾沫,相视一笑。   苏季趁姑娘转身的功夫,窜到她身后,不慌不忙地掖了掖衣角,挽起袖子,张开五指,对痞子们亮了个相,像是在说,兄弟们瞧好儿,本公子可要下手啦!   痞子们心领神会,不约而同起身拼命鼓掌。   唱曲姑娘不知所措,以为是客人们听得起兴,唱得更带劲儿,丝毫没注意到身后一双脏手正向她伸去……   然而,就在痞子们将要欢呼之际,苏季的双手突然僵住不动,两眼直勾勾瞪着门口!   痞子们面面相觑,循着目光看去,忽然一个个春心荡漾,口水都流到了酒碗里……   花瘤儿眼珠子一转,发现门口走进一个身着绿萝衫的小姑娘,手提一串土黄色的药包。   见她一走进来,苏季伸出去的手像被蜂蜇了一下,连忙缩回去!   酒客们的目光,全被那姑娘吸引过去,连唱曲姑娘都忍不住多看了那姑娘几眼。只见那绿衫姑娘面无表情,径自把药包放在了掌柜的桌上……   花瘤儿一眼便认出那绿衫姑娘便是“阎王愁堂”的巫医——林姿。小姑娘年纪不大,浑身却已透出动人的美艳,唱曲儿姑娘显然比她逊色太多。   据说林姿小时候总像小尾巴一样跟在苏季身后,吵着要做新娘子。那时同龄的小男孩都对这“小夫妻”你追我赶的场面颇有微词。   儿时的苏季不解风情地认为,林姿粘着他,是想要他脖子上的勾玉吊坠。为了摆脱小伙伴们的排挤,他只好把勾玉扔给林姿,说:   “你把它拿走,以后离远点,别再和我说话!若肯听话,没准哪天我心情好,就娶你做新娘子。”   从那以后,林姿再没和他说过一句话。   随着年龄的增长,林姿愈发亭亭玉立。苏季时常看到小伙子们在阎王愁堂门口排队不看病,只为看她一眼。每每见到出落成一代美人的青梅竹马,苏季总是对自己的年幼无知悔恨不已,今天也不例外。   苏季一屁股坐回凳子上,灌下一杯闷酒,对痞子们说:   “我刚才忘了一件事儿。想学房中秘术,你们先得满足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痞子们一个个满脸期待地问道。   “想学采花儿,你们先得学会花钱……”   “结账”两个字还没说完,痞子们已经全都吓跑了,只剩花瘤儿一人手扶木匣,仍坐着不动。   花瘤儿给苏季斟了一杯酒,咂舌头挖苦道:   “什么采菊南山下!我看季哥你是,这山望着那山高……”说着,花瘤儿色眯眯地瞄了林姿一眼。   苏季朝他头上狠戳了一下,骂道:“我肚里就你这么一条蛔虫!你不想法子帮我,尽他娘说风凉话!”   花瘤儿被戳得脑门儿生疼,嘴角却扬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终于缓缓打开那个神秘三尺木匣。   苏季脸色微变,只见匣子里躺着一把漂亮的青铜剑,剑柄以翡翠为饰,剑鞘两旁嵌有彩色琉璃。光华流转,夺人眼目。   花瘤儿压低了声音,附耳说道:“此剑名唤,一夜**梦无痕。”   没等他说完,苏季早已迫不及待把剑拿了出来,刚要拔出鞘欣赏一番,忽听花瘤儿嘶声制止:   “别拔!千万……不能拔!”   花瘤儿双目圆瞪,紧紧按住苏季的两只手,坚决阻止他拔剑!   “它不是孝敬我的吗?”苏季瞥了他一眼,眉头一皱。   “不!小弟今天的寿礼,不是这把剑,而是林姿!”   苏季眼前一亮,心里却是莫名其妙。   花瘤儿小声说:“只要她拔出此剑,季哥便能感受到小弟对您的耿耿忠心!当天夜里无论发生什么,她早晨醒来都会忘得一干二净!”   苏季听完了头一荡,嘴上却故作正经:   “我好歹也是官宦子弟,你这色鬼的勾当,我可做不来。”   “你不做,王老千可是要做!”   “哪个王老千?”   “就是那个喜欢把别人变成太监的王老千!他仗着自己学过几天道法,又得了一件仙家宝物,便经常在季哥您的地盘上骗吃骗喝。小弟上次就着了他的道儿,要不是季哥倾囊相助,只怕……”   花瘤儿故意长叹了一声。   苏季视而不见,心里却跟明镜似的,这分明是蓄意挑拨。   王老千是“朝歌第一泼皮”,苏季身为“第二”怎会不知?   他还知道王老千之所以敢叫自己老千,是因为从来没人知道他怎么抽老千。至于花瘤儿提到的“仙家宝物”,他倒是第一次听说……   “接着说!王老千要做什么?”   “王老千前阵子多次去阎王愁堂提亲,想娶林姿做小妾。他请的媒婆能把一坨屎说成金的!林姿后妈那双财迷眼睛,早已看中王老千的家世!这亲事不出几日,必定成了!不过,这都不算什么,最可恨的是,他居然说……”   花瘤儿欲言又止,故意卖了个关子,斜眼观察苏季的表情。只见他握剑的手已经微微颤抖,像要把剑柄捏碎一般。   “他说什么……”苏季从牙缝里挤出四个字。   “他说苏家短命鬼不敢碰的女人,他身为朝歌第一福星,偏要拿来尝尝鲜!”   话音刚落,苏季拍案而起!   霎时间,酒客们一齐转头,见这活阎王手里拿着一把剑,一个个都放下筷子,噤若寒蝉。   全场唯独林姿一人不动声色,仿佛对关于苏季的一切都视而不见,收了药钱,便转身离去。   苏季望着她冷漠的背影消失在门口,又一股怒火窜上心头,猛然把酒桌掀了个底朝天!   满满一桌子好酒好菜,洒的洒,碎的碎,吓得酒客们来不及结账,拔腿就跑!掌柜虽然心疼自己的生意,但看在苏大人面子上,只能摇头叹息。   花瘤儿心中暗笑,见事情有门儿,连忙继续煽风点火:   “王老千之所以总想割别人的老二,因为他的老二和他的气量一样小,他的肚皮和他的脾气一样大,他的脸和他的为人一样恶心。季哥若收了那小妮子,可真是救美人于水火啊!”   苏季眼珠子一转,义正言辞地说:   “没错!本公子既为名门子弟,理应舍身取义!哪怕委屈献出这一身清白之躯,也在所不惜!”   花瘤儿拱手赞道:“季哥舍己为人!为民捐躯!小弟佩服!佩服!”   苏季见他马屁拍得响亮,欣然举起那把不能拔的剑,手指轻轻拂过剑鞘的每一个细节,动作轻柔得像在抚摸刚出生的婴儿。   “可惜啊……”苏季瞟了花瘤儿一眼,也卖个了关子:“……此剑有一点不好。”   花瘤儿突然神色紧张,急问:“哪里不好?”   “我非贪图一时之快,只想明媒正娶。她若不记得夜里的事,怎么肯死心塌地跟我?”   花瘤儿瞪大了眼睛,惊愕地问:   “难道季哥不但要把生米煮成熟饭,还要让她知道煮饭的人是谁?”   苏季一口应道:“没错!所以你要在我事成之后,把王老千和她后娘都找来!这样不但能让那胖子死心,还能逼那丑婆娘把女儿嫁给我!”   花瘤儿奸笑不止,啪的一声,击掌赞道:   “好!就依季哥说的办!” 第二章 春宵一刻   苏季悄悄溜进闺房的时候,看见林姿似睡非睡地躺在榻上,一旁桌上的**剑微微出鞘。如此轻易得手,让他毫无真实感。   然而,那些所谓的真实在**一刻面前,都显得不那么重要。   十年来,觥筹交错,声色犬马,过往的风尘女子在他眼里,就算一丝不挂,也不如眼前的林家女孩更有吸引力。   朴素的绿萝衫凸显着玲珑有致的娇躯,随着呼吸急促起伏前胸,看得他心头一阵荡漾。这种感觉让他联想到自己的名字——苏季。   万物复苏的季节,即是春天。他感觉自己的春天终于来了!   这种时候一个正常男人,如何把持得住?   苏季认为自己很正常,可是当他解开林姿上衣第三个扣子时,却停了!   并非他良心发现,只是被她锁骨间一个鼓鼓的突起深深吸引……   翻开衣领,苏季发现她纤细的玉颈上,挂着一颗浅绿色勾玉,质地温润光洁,透出一股纯净的气息,与林姿本人相得益彰。   此物的出现让苏季始料未及,脑中不断闪现的记忆一遍又一遍告诉他,这的确就是当年打发掉林姿的那块勾玉!这是他十多年前做过最成功的一件事,也是十多年后最令他悔恨的一件事!   他蓦然想起娘亲生前说过的话:“如果春天是有颜色的,应该就是这块玉的颜色。”   想起来了,这是娘亲留下的遗物,他记起小时候每次哭泣时看到它,心情都会变得异常平静。   “十多年来,她竟然一直戴在身上……”苏季沉吟着。   此时此刻,勾玉的出现是否能印证一件事?   当年林姿想要的不是勾玉,而是只想做自己的新娘子呢?   苏季自嘲地笑了,不知是该高兴,还是悲哀。   勾玉纯洁的光芒一如十多年前,犹如一个坚定的信仰,而他自己同样坚守一个信仰,他坚信明年的某天就是自己的忌日!   这个悲哀的信仰让他不敢奢求任何人的眷恋,哪怕是最心爱的女人。   可是面对**一刻,正常男人如何把持得住?   那到底怎样才算一个正常男人?   难道明知自己时日无多,却留给心爱的女人一生痛苦,这样就正常了吗?   他眼睁睁看过两个独守空闺的嫂子度日如年,尤其大嫂为将遗腹子养大,即当爹又当娘,受尽人间孤苦。   想到来年清明,林姿跟两位嫂嫂一起上坟的场景,肆虐在苏季身上的欲火,像是突然被一桶冷水浇灭了。   他将林姿额前的鬓角轻轻拂到耳后,在她耳边喃喃自语,把这几年没说的话,想说的话,不敢说的话,都在一夜之间说了一遍又一遍。   林姿双眸微闭,娇喘微微,像是能听见他说的,又像是听不见。无论能否听见,苏季都要说,这样就算死也不会觉得遗憾。   **苦短,悄然间,天边已泛起鱼肚白。报晓的公鸡刚叫完第一声,花瘤儿准时破门而入!   “谁让你进来的!”苏季大吼一声。   花瘤儿无奈地耸了耸肩,道:“你呀!”   苏季一拍脑门儿,这才想起自己昨天的吩咐。想到该做的正事一点没做,他心里多多少少还是有些后悔,甚至有点不能理解之前的想法。   难道是那勾玉的魔力,能让一个狂热的人冷静下来?   他百思不得其解,回头看着妩媚动人的林姿,不禁轻轻抽了自己一耳光。   事已至此,现在将生米煮成熟饭显然来不及了。他只好将计就计,把身上的衣服脱了个精光。   当最后一件衣服落地的时候,苏季听到门外传来几声犬吠,紧接着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汪!汪!”   一条红眼恶犬破门而入!牵狗的是个消瘦的管家,后面紧跟着一群虎背熊腰的家丁。   “你敢动咱爷的女人!”   众人齐声大喝,一个个对苏季怒目而视。   王老千挺着肚子,慢慢走了进来,瞄见苏季赤条条躺在林姿身边,牙根不禁咬得吱吱作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   “短命的杂碎!想早见阎王!爷成全你!”   他刚想出手,就听身后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咆哮!吓得人高马大的家丁们浑身一颤,纷纷避让,只见一个奇丑无比的悍妇夺门而入!   王老千一瞥见那悍妇的脸,忽觉咽了一只活苍蝇,泛起一股恶心,生生把刚才那口气噎了回去。虽不是第一次目睹这位“丈母娘”的尊容,但冷不丁瞄见还是令他心有余悸。   这倒也不奇怪,林寡妇那张脸谁看了都会心惊肉跳,长得实在有点放肆,完全不考虑别人的感受。林姿有多赏心悦目,她这位后妈就有多惨不忍睹。   苏季抻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从床上大摇大摆坐了起来,摆出一脸惬意的表情,拱手道:   “恕小弟冒昧,不知名花有主,来了个先入为主。王兄该不会介意吧?”   正常男人看见这幅光景,怎么可能不介意?   王老千臃肿的脸上暗云涌动,紧握的拳头爆起条条青筋。   林寡妇也气得厚嘴唇发抖。她知道王老千可是正常男人,也坚信一个正常男人绝不会躺在自己美丽的女儿身边,却不越雷池半步。   她抬头狠狠瞪了苏季一眼,粗声骂道:   “你也不擦干眼屎,撒泡尿照照自己是个什么货色!短命的蛤蟆!蹬腿儿前还恬不知耻想吃顿天鹅肉!好端端一朵鲜花,都被你给拱了!”   苏季淡然一笑,微微上扬的嘴角没有一丝动摇。   这时站在一旁的花瘤儿听不过去了。他知道林寡妇不是恨苏季毁了女儿的清白,而是恨苏季毁了她的发财梦,于是忍不住指着林寡妇喊道:   “丑婆娘!俺季哥可没来硬的!是你女儿自己送上门的!”   “我女儿又没瞎!怎会瞧上他?”林寡妇冷冷白了苏季一眼,抻着脖子大吼:“小杂种!别太把自己当回事儿!苏大人根本不认你这儿子!老娘早听说你是贱人偷汉子生的野种!”   苏季的拳头微微握紧,表情却依旧静如一潭清水。他慢条斯理地将刚刚脱下的衣服,又一件一件穿了回去。风轻云淡的眼眸,缓缓将林寡妇灼热的目光,引向桌上的**剑,开口傲然道:   “野种又怎样?你敢一剑杀了我不成?”   林寡妇瞥见桌上那把剑,顿时眼前一亮。只要苏季一死,朝歌再无人敢搅王老千的亲事,她便能继续用女儿换来荣华富贵。她掐着水桶腰,娇嗔道:   “谁不知王公子是铁骨铮铮的汉子!他和我女儿可是情投意合,郎情妾意,天造地设的一对儿鸳鸯眷侣!他今天不杀了这小杂种,还算是个男人吗?”   “汪!汪!”   红眼恶犬也朝苏季吠了几声,狗仗人势的模样与林寡妇如出一辙。   此时,连五大三粗的家丁们都看出林寡妇是在煽风点火,纷纷转头观察王老千的反应。   王老千一点就着,指着苏季的鼻子怒吼:   “爷堂堂男子汉大丈夫!杀你这个拆散天赐良缘的杂碎是天经地义!就算今天你老子在这儿,也不敢拦!”   喊罢,他一把将**剑抓在手里!   苏季扫了一眼肉嘟嘟的王老千,又瞄了一眼膀大腰圆的林寡妇,不禁咂了咂舌,于心不忍地奉劝道:   “别怪本公子没提醒你,千万别拔,否则抱憾终生……”   王老千充耳不闻,刚把**剑抽出一半,就听唰的一声!   苏季和花瘤儿急忙捂住鼻子,家丁们也纷纷后退。   一道寒光映在王老千脸上。身旁的林寡妇与他同时嗅到一股醉人的药香,熏得她双眼迷离,春深似海。   “讨厌……怎么感觉……头晕晕的呢……”林寡妇粗声喘着。   一对含情的虎眼缓缓转动,虎视眈眈的目光锁定了离她最近的男人!   王老千顿时如被天雷击中,全身毛骨悚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却已是身不由己,仿佛癞蛤蟆见了蛇一样两腿发软,只能喘道:   “彪婆娘!你……你可别乱来……爷可是有……家室的……”   没等说完,林寡妇一招饿虎扑食,如猛虎捉肥鸡似地,一把逮住了王老千!   当场凡是没及时闭眼的全都辣了眼睛,一个个胃里也涌起惊涛骇浪,差点把早饭吐出来,看样子连明天晚饭也可以省了!   家丁们上前一齐拉住王老千,苦口婆心地劝道:   “爷!您冷静些!看清楚了……这娘们可是……林……林寡妇!”   王老千这功夫已是情难自制,推开人群大喊:   “都给爷滚!什么寡妇?明明是天上掉下的林妹妹!今天谁敢坏爷的好事,爷放谁的血!”   说罢,他将**剑整个从鞘里抽了出来,屋内顿时烟雾弥漫!   家丁们嗅到烟雾后不再拦阻,一个个眉目传情,两两相望。   如果王老千和林寡妇的举动让人辣眼,那么家丁们接下来的行为,则能让人把眼珠子抠下来,扔在地上踩两脚!   “汪汪汪!”   红眼恶犬凑热闹似地挣脱缰绳,狗鼻子凑过去嗅那把剑,长长的狗舌贪婪地舔着剑身。管家想去拉缰绳,只见狗头猛然一转,狗眼直勾勾盯着他,眼神居然也开始不对劲!   “汪呜呜……”   伴随一声春意阑珊的犬吠,一条大公狗把管家扑倒在地!   数千年后,世人用一首歌谣描绘此屋内之景:菊花残,满地伤,花落人断肠……   苏季风轻云淡地转过头,对花瘤儿说:   “此地春光无限,咱别搅了大伙儿的雅兴。撤!”   说罢,他缓缓抱起榻上的林姿,一溜烟夺门而去。   花瘤儿出门前捡起王老千褪下的上衣,嘴角浮现出窃喜的笑容。   “嘿嘿,没想到那人给的这把剑居然这么邪性。好个一夜**梦无痕,只怕今夜是要满楼春色关不住喽!”   说罢,他朝衣袋里掏了一把,随手仍掉衣服,跟上苏季的脚步。   苏季把林姿安顿好以后,突然有一种不详的预感。   他觉得自己短短十七年的寿命多半要断送在这件事上。一方面流年不利,忌讳与人动手;一方面王老千家世显赫,留在城中等死只会死得更快。   于是,他只好跟花瘤儿逃出城外,直奔一片坟地而去。   他听花瘤儿说,那里原有商纣王为苏妲己建造的一座塔楼。相传当年塔楼高到可以触摸到天上的星辰,因此取名“摘星楼”。后来忠臣比干在这里被挖去了七窍玲珑心,人们背地里叫它“摘心楼”。   武王兵临朝歌时,纣王在楼顶引火自尽,摘星楼轰然倒塌,夯土垒成的楼基只剩一座土台。现在朝歌的百姓都把这个地方叫“摘星台”,后来成了一片坟地。   摘星台顶有一座破败的“通天庙”,原来供奉的是截教通天教主。自从姜太公引阐教大破万仙阵,庙里就断了香火。花瘤儿就是在这里被一个穿黑色破袍的老乞丐养大的。   苏季自打进了通天庙,就没听他说过一句话,让人捉摸不透。   老乞丐总拿着一个有缺口的盘子,饿了就用筷子敲两下。别看他瘦骨嶙峋,肚子却像个无底洞。无论苏季往那盘里放多少东西,都喂不饱他。   临行前带的干粮都被这老乞丐吃了个精光,苏季饿着肚子黯然感慨,色鬼的爹居然是一个饿鬼。   那天夜深人静的时候,花瘤儿独自来到庙堂后方的茅房,从怀里蹑手蹑脚地掏出一个锦囊。   他盯着那刺绣锦囊看了很久,只见上面绣着一个离火图案,精湛绝伦的绣工与臭气熏天的氛围格格不入。   四周一片安静。左顾右盼之后,他小心翼翼地打开锦囊,还没来得及看,就听“砰”的一声巨响!   旁边茅厕的门突然被踹开,里面伸出一只脚。大脚趾勾着一只草鞋。里面传出一个凌厉的声音:   “原来你哄我得罪王老千,就是为了它!” 第三章 死期已至   茅房里传出一个熟悉的声音,走出一个熟悉的人。   花瘤儿慌忙挤出一脸笑容,道:   “季哥说什么呢……小弟怎么一句也听不懂……”   “喂!”苏季突然瞪大了眼睛,厉声断喝:“你把什么塞进裤裆里了?”   说罢,一个箭步冲过去,他把手伸进花瘤儿的裤裆里摸索!   “哎呦!慢着!别!别!别!”花瘤儿连忙捂住裆部,按住他的手,嬉皮笑脸地说:“季哥,真没想到你还好这口!”   “少放屁!”   说罢,苏季猛劲一拽,扯开裤子,把锦囊硬生生抽了出来。花瘤儿顺势扯住锦囊的一角,死也不肯撒手。   苏季一边拉拽,一边问:“这玩意就是能让王老千逢赌必赢的仙家宝物?”   “什么宝物?我就是尿急,想出来方便一下!”   两人僵持了半天,谁也不肯松手,可怜那个精致的锦囊被整整拉长了半截,最后终于崩断撕裂。两人同时瞪大了眼睛,只见一个轻飘飘的东西,从破裂的锦囊里飘了出来。   不明就里的两个人,呆呆望了很久,谁也没料到锦囊里装的竟然会是这个东西。   这个东西既说不上认识,也说不上不认识,但基本可以感觉出来,它不像是一件仙家宝物。两人盯着那东西看了半天,谁也没有头绪。   半晌,花瘤儿叫来一个小道士。   这小道士满脑袋没有一根头发。   通天庙原本是他修行的清净场所,可是就算花瘤儿拿贡箱里的钱出去挥霍,他也从来不敢去管。连他的床都一直被霸占着,他只好用刻着道经的龟甲兽骨堆成一张凹凸不平的“龟甲床”,躺在上面过夜。   花瘤儿大半夜提溜小道士的耳朵,硬生生把他从被窝里拽了过来。苏季见了不禁感叹,原来除了“色鬼”与“饿鬼”父子俩,通天庙里还住着一个“怂鬼”。   小道士看完只说了一句话:   “这是一撮淡青色的狐狸毛……”   这是他经过眼看、鼻闻、手摸、耳听、舌尝后,精确得出的结论。   小道士颤微微地眨了眨眼,不知这两人犯了什么神经,居然大半夜在这里搞毛玩。他想笑,又不敢,只得茫然地望着苏季和花瘤儿,见这两人足足对视了半个时辰,竟然没说一句话。   摘星台顶一片寂静。   花瘤儿哭笑不得,万万没想到自己竟然会为了一撮毛,去教唆好兄弟得罪朝歌第一泼皮。   “季哥,我错了。”   花瘤儿用一句恳诚的道歉,打破了沉寂。   一缕秋日的晚风吹过,狐狸毛被吹得四散飞舞,在摘星台周围荡漾、沉浮……   望着那飘散的狐狸毛,苏季问花瘤儿:   “事到如今,你也该老实交代了吧。那把剑你究竟是从谁手里弄来的?为什么林姿和其他人中招后的反应都不一样?”   花瘤儿双眸微张,继而坦然一笑,道:   “想必季哥已经猜到了,除了阎王愁堂的林巫医,还有哪个小姑娘肯轻易拔开一把稀奇古怪的剑?与其嫁给王老千那个第一真泼皮,她宁愿化作一把剑,将自己托付给你这个第二假泼皮……”   苏季沉默良久,而后凄然一笑,朝花瘤儿的屁股轻轻踢了一脚,将自己的裤子脱下来扔给他,打着哈欠回房睡觉去了。   自那天起,色鬼、饿鬼、怂鬼,加上苏季这个酒鬼,通天庙里一共住了四只鬼。   一转眼,秋去冬来。   彷徨之间,年关悄然而至。   只要熬过今儿晚上,苏季就满十七岁。然而那个可能对他造成性命威胁的人,却始终没有出现。这让他不禁怀疑自己的死期是否会如约而至,但又不敢怀抱希望。   现在他几乎不敢对任何事抱有一丝希望。现在希望是他一切痛苦的来源。希望越大,失望就越大,这便是苏季的结论。   风吹着窗户,吱吱作响。   寒风从残破的窗纸里吹进来,像一只冰冷的爪子蹂躏着人们的脊背。   刺骨的寒冷让他无法睡得踏实,只能用破草席盖住头,蜷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耳畔传来晚祷的钟声,响了三下。   小道士放下钟柱,刚想回去打坐,却发现四面的窗纸被红光映得发亮,透过门缝向外看去,突如其来的震撼场面,吓得他一屁股坐在地上!   闻声赶来的花瘤儿向外一看,失声叫道:   “来了!……果然……还是来了!”   苏季慌忙问道:“来了几个?”   花瘤儿的声音愈发哆嗦,答道:“都……都来了!”   苏季从被窝里跳起来,跑过去一瞧,只见外面被举着火把的百姓围得水泄不通。王老千挺着肥肚皮,站在人群中指手画脚。虽然听不清他说什么,但能看得出所有人的情绪都已经被他调动起来,每个人脸上都压抑着怒火。   “嘭!”   伴随一声巨响,庙门应声崩开!   门边的小道士被撞得飞了出去!王老千带领成群的百姓破门而入!   人们还没等看清楚庙里的状况,就听苏季先招呼道:   “呦!这不是三爷吗?”   王老千一脸迷茫地问:“谁是三爷?”   “除了您,这世上还有谁配叫三爷?”苏季瞄着王老千说道。   “打哪儿听的?”   “林寡妇!”   言简意赅的三个字,让百姓们不约而同捂住嘴,眯起眼睛,一个个忍俊不禁。   王老千心虚不已,嘴上义愤填膺地喝道:   “爷可与那彪婆娘没半点关系!”   “您真是贵人多忘事。也难怪,阎王愁堂您最近的确少光顾,可是林寡妇天天和老少爷们念叨您啊!成天喊着三爷,三爷的。让我们这些千爷,万爷,望尘莫及啊……”   话音刚落,百姓们愈加忍耐不住,已经有人笑出声来。   王老千越听越糊涂,也察觉到不对劲,不禁厉声喝问:   “什么千爷万爷?你小子到底什么意思?”   苏季嘴角泛起一丝嘲弄,朗声答道:   “那天在场的人都知道,林寡妇只叫了三声,您就提着裤子跑了。城里的百姓都夸您好事不过三,干净利落,所以背后都叫您三爷喽!”   一句话终于惹得哄堂大笑。此起彼伏的嘲笑声汇成一股巨大的热浪,重重拍在王老千脸上,拍得他满脸通红。   百姓们一个个笑得合不拢嘴,花瘤儿和小道士却没有笑。二人心想苏季死到临头居然还敢说这种话,真是不得不让人佩服他的胆量。   这时,王老千也笑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   肆无忌惮的笑声越来越大,大笑逐渐变成狂笑,震耳欲聋的笑声把众多百姓的笑声都盖了过去!   众人面面相觑,见他面对如此窘境居然还笑得出来,都以为他疯了。   “笑够了没有……”   王老千突然从牙缝里挤出五个字,瞬间把周遭一片唏嘘压了下去。他朝苏季缓缓伸出一只握紧的拳头,冷冷地问了一句:   “苏季!你可认得这是什么?”   说罢,他慢慢张开五根手指,一串挂在中指上的绿色勾玉吊坠,在苏季眼前晃荡了几下。   苏季浑身颤抖,一字一顿地问道:   “你把她怎么了?”   王老千看着他着急的样子,笑得弯下了腰,捂着肚子答道:   “嘿嘿!没怎么,就是让她尽了点儿女人的本分。可惜她身子太娇弱,扛不住我这万斤之躯!哈哈哈哈!”   苏季额上青筋突暴,身躯猛然一动,就要冲上去杀人!花瘤儿连忙从后面拦腰抱住他,阻止他送死!   “季哥别信!林巫医没那么容……”   “我要他的命!”   苏季发出一声怒兽般的嘶吼,布满血丝的眼睛像两颗烧红的铜锭,灼热的目光似要熔化眼前所有人!   王老千用鼻子冷冷哼了一声,脸色一寒,一只大手高高举起勾玉吊坠。   “喀!”   一块纯洁的勾玉,应声断成两半!   紧接着,一只大脚重重落下,两块断玉被咯吱吱碾成了碎片!   娘亲唯一留下的遗物,童年纯真誓言的唯一见证,此刻在他眼中化为一地粉末,随风而逝。   那一刻,苏季颗活蹦乱跳的心,也跟着那块勾玉一起支离破碎。原本凌厉的双眸,顷刻间便如行将就木般黯然失色。   王老千笑得连眼泪都出来了,转身朝百姓们大喊:“喂!你们忘了自己是来干什么的?就是这小子坏了咱们的风水,有谁不信就去翻那钱箱!”   一提到钱箱,花瘤儿立刻松开苏季,连忙用身子挡住钱箱。一旁颤栗的小道士被一步步逼来的火光照得瑟瑟发抖。   苏季上前一步,张开双臂挡住来势汹汹的人们,大喊道:   “不必翻了!香火钱都是我拿的!”   一句话立刻在百姓中引起一阵骚动:   “这厮偷拿供奉,冒犯截教仙祖,不杀他只怕难消天怒!”   “听说这竖子还妄想用下三滥的手段玷污林姑娘!”   “他两位兄长都是一表人才,到他这整个儿一衣冠禽兽!”   “嘿,不想吃天鹅肉的癞蛤蟆,不是好癞蛤蟆!哈哈哈哈……”   花瘤儿抱着钱箱,瞪大眼睛望着苏季,微微湿润的眼圈慢慢泛红。   苏季一动不动地站着,任凭周遭锋利的话语刺进耳朵。   此时,他蓦然想起自己还有一个爹爹,就算再怎么厌恶,这个唯一的亲人依旧是他能想到最后一道壁垒。他扫视着火光中涌动的人群,魂不守舍地问道:   “你们竟敢这么对我!苏大人知道吗?”   望着他那游移惶恐的双眸,王老千的眼中浮现一抹阴冷的光芒。   “甭找了!爷就是你老子派来的!”   “胡说!”苏季失声呐喊:“再怎么说我也是他儿子,他不可能如此对我!”   “你老子怎么对你,爷不管!今天爷一定要替你老子清理门户!”   王老千狞笑着,一步步紧逼而来。 第四章 人是活着的鬼   苏季颓然地后退几步,身子无力瘫靠在供桌上。   此刻,他已是万念俱灰,眼中没有泪,有的只是凄楚与烧灼般的痛苦。   这一刻,他终于明白,原来人这一辈子最悲哀的,不是无缘无份,而是有缘无份;不是无才庸碌,而是怀才庸碌;不是英年早逝,而是在你垂死挣扎的时候,连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也背叛了你,遗弃了你!   人若觉得生不逢时就自甘堕落,往往死亦无尘。   王老千转身变了一副嘴脸,义正言辞地煽动百姓:   “苏季冒犯神灵,今日必遭天谴!”   “天谴?”   苏季凄然一笑,缓缓指向面前兴师问罪的人们,疯狂呐喊:   “你们不是天!人间也没有神!世上只有害人的鬼!待我化作厉鬼,你们一个也跑不了!”   话语中充斥着怨毒与无奈,此时他眼中含恨的目光比烈焰还要灼热。在场的所有人都被那慑人的气势逼得后退了几步。有几个来凑热闹的人,当场被吓得转身灰溜溜跑了。   王老千见形势对自己不利,连忙抢过身边百姓的火把,朝苏季扔过去!   苏季侧身一闪,不料火把打翻供桌上的油灯,引燃了桌下的灯油坛子!   刹那间,流动的火焰在地板缝隙间蔓延开来!   苏季连退几步,朝身旁的“三只鬼”喊道:   “还不快跑!你们真想跟本公子做鬼不成?”   “这是我家,我哪儿也不去!”说着,花瘤儿一屁股坐在地上,动也不动。   苏季叹道:“王老千只想要我的命。你们出去尽管把事情推给我!”   花瘤儿往地上啐了一口唾沫,道:   “季哥也太小看我花瘤儿了。俺虽不是官宦子弟,却也做不出这种勾当!要不是当初季哥倾囊相助,俺早成了一条阉狗,还不如死了!”   王老千转身朝身后的百姓们喊道:   “他们跑了,遭殃的就是我们!快烧死他们!”   百姓们在王老千的煽动下,也将手中的火把扔了出去,慌忙退出庙门。最后出去的王老千将庙门紧紧关闭。   苏季冲过去一脚踹在门上,庙门却纹丝不动,殊不知现在所有门窗都已被百姓从外面顶住!   他蓦然回眸,见小道士仍在庙里,不禁大喝道:   “小道士!你为什么不逃?是想就地羽化不成?”   小道士跪在地上浑身颤抖,指着前方蔓延的火焰道:   “我是很想逃,可是我怕火……看到就怕……怕得要命……”   苏季一屁股坐在地上,无奈地叹道:   “你这德行,活着也没什么意思,还不如死了痛快。”   小道士颤微微地说:   “我也不想死,我怕疼,听说烧死很疼!难道你不怕?”   “怕有屁用?今天该我死,怕也得死。若不该我死,那更没什么好怕的!”   说罢,苏季淡然一笑,像是自嘲,又像是解脱。   花瘤儿一拍大腿,愤然道:   “季哥!我这辈子就这操行!如果有下辈子,我他妈必须活得像个人!”   “你眼里什么样才算人?”   “我要有钱有势,有数不尽的女人,每晚四个……不!四十个!”   苏季笑道:“你小子还真不怕累死!”   看着死到临头,却仍哈哈大笑的两个人,小道士不由得摇头叹息。   花瘤儿见他不以为然,忍不住好奇地问:   “小道士,你这窝囊废,下辈子想做什么?”   “我不知道我这样的人,还有有没有下辈子。如果有,我想做个大将军。”   “大将军?”苏季和花瘤儿齐声质疑。   小道士的表情愈发惆怅,低头说道:   “我祖上自前朝以来历代从军,从我爷爷那一辈开始,后代子孙无论男女,一律不长头发。”   苏季惊愕道:“听说周都镐京有一位光头将军,人称,绝顶战神,据说是商朝陈塘关总兵李靖的后人,莫非……”   “正是家兄。”说着,小道士叹了一口气。   “你好歹也是李天王的后人。你哥做了大将军,你为何要出家做道士?”   “家父曾听一个算命道士说,我李家祖上引兵血溅朝歌,后代又连年征战戎族,杀戮太重,需渡子孙出家方可化此业报。家兄天生将才,而我本应远赴姜国修道,却因畏惧蛮横的戎人,至今不敢孤身前往,只好在这破庙里苟活。”   听完小道士的故事,苏季愣了好一阵子,突然苦涩地笑了,笑得弯下腰,好像再也没听过比这更好笑的事了,他仰天长叹:   “算命的一句话,就能改变一个人的命运。真他娘的没比这更荒唐的事了!”   小道士听了自惭形秽,殊不知苏季嘲笑的并不是他,而是自己。   苏季没想到与自己有着相同经历的天涯沦落人,今天竟然聚到一块儿赴黄泉。   这是上天的捉弄,还是单纯的巧合?   小道士说的算命道士和他儿时遇到的赤脚道士,会是同一个人吗?   无论怎样,对行将就木的苏季来说都已经不重要了,因为人这一辈子,不可能重新来过。   花瘤儿见苏季愁眉不展,安慰道:“季哥,咱这辈子就要到头儿了,不妨说说下辈子有什么打算?”   苏季沉吟片刻,黯然答道:   “下辈子,哪怕只能活一天,本公子也要像我两位哥哥一样痛痛快快地活着,救人救到死,杀人杀到亡。他们虽然只活了十七年,却用十七年做了别人一辈子也做不了的事。而我这十七年活得糊涂不说,还连累身边重要的人跟着遭殃……”   花瘤儿拍着苏季的肩膀,哽咽道:   “季哥……别说了……下辈子咱们还做兄弟!”   苏季心头一酸,身子止不住地颤抖。他猛揉着红红的眼圈,不好意思地说:“瞧这浓烟,已经开始呛眼了……”   说着,额头挤出了皱纹,干裂的嘴角发出一声苦笑,望着黑烟里不断钻出的烈火,他绝望地说:“可惜咱四个死前不能喝上一杯,真是人生一大憾事!”   说到“四个”的时候,苏季突然发现身边少了一只“鬼”,不禁问道:   “奇怪……花瘤儿的饿鬼老爹去哪了?”   三个人环顾四周,大火已将这屋子里能烧着的东西全部点燃。火舌蹂躏着顶棚,滚滚浓烟弥漫整个庙堂,分不出东南西北。在这样的环境中找人,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就在这时,只听一个苍老的声音,从地底下传了上来:   “想过下辈子的留下,想过这辈子的跟我来……” 第五章 鬼是死了的人   忽然听到一声呼唤,通天庙前的人们陆续转头,只见一个妇人,一瘸一拐地穿过人群走了过来。   很多人都认识她,此人年轻时也算一代美人。可惜她幼子夭折,轻生未遂成了跛脚,只好去给苏季做了奶娘。   韶光已逝,她如今人老珠黄,梳妆非常潦草,几缕碎发散乱在额前。每经过一个人,她都会紧紧握住那个人的手,目光呆滞地恳求道:   “求求你们……放过那孩子吧……这孩子天生命苦……”   奶娘的呼吸混乱急促,一双狭长的眼睛泪光盈盈,颓唐地向四周张望。   “扑通!”   她突然跪在地上,扯开蒙在竹篮上的白布,只见里面装着两块银贝。这两块银贝是她全部的财产,是当所有嫁妆才换来的。   “给你们!都给你们!求你们放他一条生路吧!”   听到那一声声凄厉的恳求,人们纷纷低下了头。挡在前面的人不约而同往后退,为她让出一条通往庙门的路。   一股热浪徐徐涌来,奶娘缓缓抬头。火光将她的脸庞映得通红,放大的瞳孔映出一片火海,只见整座庙都已被大火无情地吞噬!   奶娘终于抑制不住伤痛嚎啕大哭,哭声就像一只老鸟凄厉的悲鸣,将人们的心一寸一寸的割着。   这时,一个胖子走了过来,双膝跪地,哀声叹道:   “人死如灯灭!我又何尝不为兄弟难过啊!”   “……您是?”   胖子顿时嚎啕大哭,哭得比奶娘还要伤心,却不见眼中流下一滴眼泪。   “我叫王老千,是苏季最好的兄弟。”说着,他将篮子里的银贝塞进腰包,刻意地抽泣道:“这两块阿堵物我先收下,也好雇人替兄弟收尸。”   王老千说完,起身拍了拍鼓鼓的腰包,双手在油腻的脸上抹了一把,扬长而去。   冷眼旁观的人们在他离开后也陆续走下摘星台,只留奶娘一人趴在庙门前,看着熊熊大火烧了整整一夜。   次日下午,王老千没来,倒是来了几个阎王愁堂的伙计。   四具焦黑的尸体被伙计们从废墟里抬出,尸体被烧得面目全非,连奶娘也认不出哪一具才是苏季。她趴在四具焦尸旁哭了整整三天三夜,连肠子都悔了青,只后悔自己当初赶走了那个赤脚道士。   当时包括苏季的奶娘在内,朝歌城里大多数人都不知道通天庙的大火是怎么烧起来的。那天从城外坟地回来的人都说庙里的四人惹怒了神明,是被天火活活烧死的。   这显然不是真相,却比真相更让人安心。   自从通天庙大火那天起,一些人心里便住了四只鬼。它们声称会来报复逼死他们的人。人们希望神明可以抵挡厉鬼,因此编出这样一个自欺欺人的故事。   光阴荏苒,冬去春来。   伴随着消融的冰雪,复苏的万物,那只复仇的厉鬼,如约而至!   朝歌不断出现闹鬼的传闻,很多商家大户都遭到了骚扰。苏府几次探查,都毫无头绪。那座原本就冷清的通天庙,从此变成了没人敢去的鬼庙。   一个夜深人静的晚上,猫头鹰站在干枯的树杈上怪叫,诡异的叫声在摘星台的坟地中久久回荡。庙门半掩着,里面黑漆漆的。   伴随着吱呀一声,庙门缓缓开启。   一个身着青色缎袍的外乡人走了进去。   他燃起一根火折子照亮四周,只见里面蛛网密布,角落里堆着被烧黑的火把头,破烂供桌、灯油罐、此外就什么也没有了。   这种地方只怕连鬼也不会愿意来的,可是这外乡人却偏偏进来了。   他在通天教主石像后面找到一处干燥的平地,侧身倒了下去,看样子是打算在这里将就一个晚上。他睡得特别的香,就像睡在一张软软的大床上。   不知过了多久,黑暗里突兀传出石板摩擦的声音。   外乡人身后,一块松动的青石板诡异地移动着,地面出现一个方形缺口。四条黑影通过缺口从漆黑的地下爬了出来,其中一个黑影拖着一条长长的绳子。   熟睡的外乡人似乎完全没有察觉到,四双眼睛正在死死地盯着他!   突然,四个黑影将外乡人按在地上,一条绳子将他双脚绑在一起!   等外乡人蓦然惊醒时,发现自己被倒挂在棚顶的横梁上,面前站着四只鬼!   第一只鬼面目丑陋,表情狰狞,头顶长着一颗形状如蛇冠般的瘤子,紫色的血管突兀在上面,犹如陶瓷上的花纹;   第二只鬼衰迈龙钟,目光呆滞,身披一件黑色破衣,浑身瘦得只剩皮包骨头,就像一个活生生的饿死鬼;   第三只鬼,一看就是个怂鬼。他只敢从眉毛底下看人,两条腿不住地打颤,仿佛被吊起来的不是外乡人,而是他。   最后再看看这第四只鬼,相比之下,他长得最接近人。虽然衣衫褴褛,脸却长得俊逸清秀,双眼含笑,只是笑容中透出一股隐隐的邪气,而且表情总是醉醺醺的,手里拿着一个脏兮兮的酒葫芦,显然是个酒鬼。   这只酒鬼像是其它几只鬼的头目。他踉跄地走到外乡人面前,冷冷地问:   “你胆子不小,没听说这里闹鬼?”   外乡人朗朗答道:   “鬼是死了的人,人是活着的鬼。闹鬼当然听说过,穷鬼倒是头一次听说。本想见识见识,不曾想这里没鬼,倒是有四个可怜人。”   三只鬼听了面面相觑,只有酒鬼一边喝酒,一边冷笑道:   “可怜的人是你!你待会儿就知道,我这只鬼非但不可怜,反而可恶!可恨!既然让你看到我们四个人的脸,就代表不可能让你活着出去!”   外乡人并不害怕,也笑着说:   “城里大户虽被你们搅得鸡犬不宁,却从没听说有人被索了命去。可见你们只要钱,不要命!”外乡人停顿了一下,纠正道:“非要说来,你们也杀过人……”   “杀了谁?”酒鬼问道。   “你们自己!”   “自己?”   “城里的人都知道,两年前大火烧了通天庙,烧死四个人,从此多了四只鬼!”   外乡人说罢,只听怂鬼颤微微地说道:“我们可不是那四只鬼……烧死的四只鬼……都埋在……摘星台下……朝歌的百姓……可都亲眼见过四具尸首……”   “你忘了摘星台下是什么地方?从坟地里找四具尸体,并非难事。”   外乡人说罢,四只鬼都愣住了,连酒鬼都不再喝酒,也不再笑,只是上下打量着外乡人,道:   “听你口音不像本地人。你是做什么的?”   “我是个游商。你们只要肯放我下来,我愿出一千块金贝,作为答谢。”   四只鬼听得心痒痒,长着瘤子的鬼当即想要放人。   “别听他放屁!”酒鬼拦住他,道:“这小子说话连眼皮也不眨一下。真有那么多金贝,鬼才肯睡这儿!”   外乡人看着酒鬼,朗声诵道:   “有道是,从医之人不能自医,从剑之人死于剑,多情之人死于情。我猜喝酒的这位兄台,就是苏家的多情三公子,苏季!”   酒鬼放下酒葫芦,黯然道:“苏季是黄沙埋骨的死人,我是流连世间的活鬼。我活着是苏家人,死了却不是苏家的鬼。我没爹,只有三个鬼兄弟:饿鬼、色鬼、怂鬼。今天我们不要你的钱,只要你的命!”   外乡人叹道:   “你们不要钱,我倒是还能给你们一个好处,比得上一千块金贝。”   “什么好处?”瘤子鬼连忙问道。   外乡人突然一字一顿,认真地说:   “我能助你们得道成仙!”   外乡人话音刚落,饿鬼突然发疯似地向庙门外跑!其余三只鬼连忙追上去,扯住他破烂的黑袍子,将他硬生生托了回来。   “快!快杀了他!”饿鬼嘶声大喊!   这是酒鬼有生以来,从饿鬼嘴里听到的第二句话。他看向其余两只鬼,问道:   “你们觉得那青衣小子该不该杀?”   “杀!”瘤子鬼断然道:“我爹从不轻易说话。他说杀,想必这厮是个妖孽!”   听到“妖孽”二字,酒鬼脑海中突然莫名闪过一撮淡青色狐狸毛。   “使不得,万万使不得!”胆小鬼吓得连忙躲到酒鬼身后,拽着酒鬼的袖子道:“那人说能帮我们修真,想必是个神仙!”   酒鬼甩开扯他袖子的胆小鬼,无奈地说:   “一个说他是妖,一个说他是仙。两个说杀,一个又说不杀。看来最后还得我来决定。”   酒鬼说罢,转身走回外乡人面前,一边像观察动物般打量着他,一边惬意地喝酒。外乡人瞄见酒鬼手上的酒葫芦,眼中骤然掠过一丝诡异的光芒,开口道:   “你们非要杀我也罢,只是死前可否讨口酒喝?”   酒鬼的嘴角流露出一丝笑意,想起大火那天等死的时候,自己也想讨酒喝来着。他将酒葫芦举到外乡人面前,道:   “喝酒可以,但你只能倒挂着喝,休想让我放你下来!”   酒鬼话音未落,外乡人已经抢过酒葫芦,倒立着喝了下去。半葫芦酒咕嘟咕嘟被他一口气喝了个尽光。   酒鬼看得两眼发直,顿时哑口无言。作为一个资深的酒鬼,喝酒的奇怪姿势他都见怪不怪,可是偏偏没见过有人能倒立着喝酒。   谁都知道“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倒立喝酒不呛死也得弄得满脸都是,能做到的人绝对是有真本事!   外乡人擦了擦嘴,问道:“这可是十年的麻姑?”   酒鬼又笑了。他一听这句话便确定这外乡人也是个酒鬼。对他来说这样的酒鬼杀一个,这世上就少一个知己。   酒鬼何必为难酒鬼?   况且一个能倒立喝酒的酒鬼,他佩服还来不及,哪里还舍得杀?   此时的外乡人双眼紧闭,一动不动,像是在说:“悉听尊便”。   在一个酒鬼的心目中,凡是懂得喝酒又不怕死的人都可以算得上一条好汉。他割开绳子,将外乡人放下来,道:   “你走吧。我们不为难你,你也不要为难我们。”   外乡人不慌不忙地拍了拍身上的灰尘,竟一点也不急着走。他朝身边的四只鬼挥了挥手,将他们聚到一起,神神秘秘说了一番话。   这番话让一个酒鬼听得忘记了喝酒,让一个色鬼听了忘记了女人,让一个饿鬼听得忘记了吃饭,就连最谨小慎微的怂鬼都觉得他的这番话,值得一试! 第六章 狐夫子   霞光初现,秋色渐明。   阎王愁堂的烫金招牌,映着朝阳闪闪发亮。   这天门刚打开,便抬进一个人。这人一直昏迷着,右脸被打紫,身上布满斑驳的血迹,暗红的血迹大部分集中在两腿之间。   林寡妇用刀子划开被粘稠血液浸透的裤裆,撕下黏在两腿之间的布料,顿时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差点将早饭吐了出来!只见这人的命根子已被连根切断,两腿之间血流不止。   一位白发老丈紧跟在竹木担架后面,爬着进了阎王愁堂。他老泪纵横地望向林寡妇,嘴里支支吾吾,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林寡妇虽不知昨晚发生了什么,却也能猜个**不离十。   这位郝老丈是城里数一数二的老好人,从没做过半点缺德事,但他儿子却偏偏嗜赌如命。他儿子会有今天的下场,也必定和“赌”字有关。能狠心下如此毒手的人,满朝歌再也找不出第二个,只有王老千!   林寡妇最后一次见到王老千已经是两年前的事了,大概是在林姿失踪后不久。林寡妇还记得女儿最后一位病人是个身着青衣的外乡人,这一去瞧病就再也没回来。   后来王老千领着一群跟班到阎王愁堂抢人时,人没抢着,只抢走林姿随身带的一块绿色勾玉。   林寡妇不知王老千为什么要这么做,只知道那勾玉是她最讨厌的东西,因为它是苏季送给自己女儿的。   林姿每次端详那块勾玉,嘴里都会念叨苏季的为人,说他之所以被称为“朝歌第二泼皮”,是因为除了王老千以外的泼皮,都被他教训过。   现在回想起来,林寡妇觉得事实也许真的像林姿所说的那样。   自从苏季两年前葬身火海,阎王愁堂的生意越来越火,像郝老丈儿子这样的伤者每天都会抬进几个。   林寡妇的医术照比林姿差远了,郝老丈的儿子在她手里能保住一条命就不错了。   郝老丈七代单传,只有这么一个儿子。想到郝家世代香火必将断送,他连眼睛都要哭瞎了。   他也曾恳求过苏大人主持公道,可是苏大人却说是他儿子当着王老千的面抽老千在先,将他乱棍打了出去。后来他听说连苏府数十年的扩建都是王老千出的钱。   就在郝老丈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时候,林寡妇雪上加霜的一句话,熄灭了他最后一缕希望的火苗:   “老头儿,你这点铜贝连药钱都不够。想要儿子活命,还是去求狐夫子吧。”   对于“狐夫子”这个名字,郝老丈并不陌生。   狐夫子是城外庙里供奉的神祗,那座庙原本是一座闹鬼的通天庙,现在已经改名为“青灵庙”,乃是五位仙人修真的道场。   早在两年前,朝歌还没人信奉狐夫子,直到一个外乡人来到城里。这个外乡人声称自己是“善财公子”,是南海妙善公主门下善财童子转世,能压制作祟的鬼怪,保朝歌一个月不灭财。   起初没人相信,一个月后,城里的大户人家竟然真的没有遭到鬼怪的骚扰。   于是开始陆续有人请善财公子帮忙,那些找他帮忙的人全部如愿以偿。没过多久,善财公子变成了朝歌的活神仙。   然而,善财公子却说帮助人们的不是自己,而是青丘狐灵转世的“狐夫子”。于是人们推倒通天教主的石像,换成狐夫子。   现如今朝歌百姓都知道,狐夫子每个月都会帮一个人解决麻烦。   这个机会虽然很渺茫,但是无论你的麻烦多么大,只要肯把全部财产中的一成献给狐夫子,哪怕你的财产只有十块石头,只要狐夫子肯收下你献出的一块,就绝对不会让你失望。   虽然清楚得到狐夫子眷顾的机会微乎其微,但郝老丈已是走投无路,别说拿出一成财产,哪怕倾家荡产,只要能为儿子出这口气,哪怕要他的命,他也会毫不保留地拿出来试上一次。   晚霞的颜色越来越深,摘星台下的坟地刮起刺骨的冷风。一群乌鸦聒噪地从郝老丈头顶飞过。他赶在天黑前来到青灵庙,只见那座原本闹鬼的破庙,如今已是金碧辉煌,香火鼎盛。   郝老丈一进庙门就看见五座高大的神祗雕像。狐首人身的狐夫子是位于庙堂中央地位最高的一尊,两侧分别供着两位护法神祗。   右边是“善财公子”和“奉子娘娘”;左边是“无畏战神”与“五谷仙翁”。单听这五位神祗的名字,郝老丈就深信他们必定神通广大,法力无边。   眼看太阳落山,求仙问道的人仍络绎不绝。走在郝老丈后面的是两位骨瘦如柴的富商,手里各捧着一个精致的木匣。   巧合的是,两个木匣刚好都是最名贵的奇楠木制成。朝歌能用得起这种木头的,除了王老千,就只有这两位人称“扒皮虾”的生意人。   别看这“一对虾”瘦得像被人扒了一层皮,其实向来都是他们扒别人的皮。朝歌的百姓们就是被二人扒皮的小虾米。   针尖对麦芒的两只扒皮虾,不屑地瞥了对方一眼,而当两人看到前面衣衫褴褛的郝老丈时,却又不约而同地相视一笑,面露轻蔑之色。   郝老丈自惭形秽地低下头,虔诚地将五个神祗拜了一遍又一遍,毕恭毕敬地把一块铜贝放在供桌上。他刚转身要走,却被一个看起来二十岁左右的青衣公子拦住了。   郝老丈想必这个陌生的外乡人就是善财公子,于是恭敬地行了一个大礼。   善财公子将郝老丈扶起来,问道:   “老丈还未曾说出自己的烦恼,为何急着要走?”   “回仙公子的话,小人的烦恼已经在心里告诉仙人老爷了。”   善财公子摇摇头说:   “狐夫子他老人家什么都好,就是耳朵不太灵,您老必须大声喊出来,他才能听见。”   郝老丈是个老实人,人家让他喊,他便连哭带喊,把自己儿子的遭遇一五一十地喊了出来。   当郝老丈喊出王老千这个名字的时候,屏风后面突然窜出四个身影,脸上都带着笨重的青铜狐狸面具。   两只扒皮虾见到这四位走出来,立即将背弓成一对虾米,俯身叩拜。郝老丈也跟着跪了下去。不必说,这四位便是其余四位神祗。   其中一位神祗走到供桌前,将郝老丈放在桌上的铜贝收入袖中,然后随其余三位神祗退回屏风后面。   郝老丈欣喜若狂地朝四位神祗离去的方向,连连叩拜,然后兴高采烈地离开了青灵庙。   两只扒皮虾目瞪口呆,犹如像两条窒息的死鱼,下巴差点掉在地上。   善财公子问两个富商:“二位之前可曾犯下过罪孽?”   “犯罪?何罪之有?”两只扒皮虾喃喃自语,皆是一脸无辜茫然的表情。   “若自觉无罪,那二位的麻烦连狐夫子也无能为力,请快些离去吧。”   两人连忙改口,连连应和道:“有!有罪!”   善财公子淡然一笑,取出两个纯金的酒爵,放在二人面前。   两人伸手拿起杯子闻了闻,顿时眉头一皱,又将杯子放了回去。   善财公子道:“二位若觉得自己有罪,就请饮下这杯赎罪饮,方可化解业障。”   两人犹豫了很久,再次鼓足勇气将那杯子拿起来,各自咽了口唾沫,捏着鼻子咕嘟咕嘟咽了下去。动作一气呵成,就像事先排练过一样,喝完还朝对方打了一个嗝。   一股浓烈的味道从嘴里飘出,熏得两人剧烈地呕吐起来。   整座庙堂都回荡着两人“哇哇”呕吐的声音。两人足足吐了半个时辰,把肚子里能吐的都吐了,差点连肠子也一起吐了出来。   “污秽均已吐出,二位还需回去诚心忏悔,方可根除业障。”   说罢,善财公子像赶苍蝇一般挥了挥手,两人灰溜溜地退出青灵庙,踉跄的背影活像刚被扒了几层皮,后脚刚迈出门槛,就听身后大门被重重关闭。   善财公子从里面插上门栓,四位神祗立刻取下笨重的狐狸面具,正是苏季,花瘤儿,小道士,老乞丐这四个人。   苏季突然爆出一连串长笑。花瘤儿好奇地问:   “季哥,你笑什么?”   “难道不可笑吗?那对蠢虾以为用两个臭钱就可以赎罪。真能这么容易,天上的神仙岂非都是有钱人,穷人不是都要下十八层地狱?”   “他们喝的到底是什么?”   苏季嘿嘿一笑,比出一个噤声的手势,道:   “现在不能说。因为你爹还没吃饭呢……”   众人回头,只见老乞丐吞了口唾沫,搓了搓手,捧起供桌上肥腻的油鸡,狼吞虎咽地啃了起来。   花瘤儿眼前一亮,一脚踢翻庙里的贡箱,珠宝贝币如瀑布般倾泻而出。他贪婪地抓起两个玛瑙手串套在手腕上,狂笑道:   “谁能想到通天庙里的四只鬼,如今竟成了四位神仙?我是做梦也想不到,季哥你呢?”   苏季从怀中取出一小瓶上好的茅台,扬头灌下,呛得大声咳嗽,却一脸惬意地答道:   “你的季哥已经死了!我现在是狐夫子。兄弟们今后务必以仙谓相称。饿鬼乞丐是五谷仙翁;怂鬼道士是无畏战神;青衣兄弟是善财公子。”苏季指着花瘤儿,笑道:“你是奉子娘娘。”   花瘤儿从贡品堆里捡起一个纯金的簪子戴在头上,学着女人的媚态,嗲声嗲气地说:   “夫子起的仙谓虽好,只是讽刺了些,让娘娘我有点不好意思。”   苏季瞬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一脚踹在花瘤儿的屁股上,道:   “就你事儿多!你不喜欢,朝歌的百姓可是喜欢的很!”   小道士抬头望着庙堂里的五尊神祗,感叹道:   “人们会拜一个神,却绝不会拜一只鬼。这些焚香膜拜的求仙者都是谄媚的过客,根本分不清什么是神,什么是鬼。只要鬼顶着一个响亮的名头,就会有人把他们当神一样朝拜。他们根本没有信仰。”   “也许大部分人都没有。”苏季耸了耸肩,像是在说自己:“不过没有信仰不代表没有信条。人活在世只要有一个信条就足够了。我的信条是恩必报,仇必雪!”   苏季拍了拍善财公子的肩膀,道:“我们四只鬼会有今天,除了要感谢这位青衣兄弟帮我们想了一个好主意,还要多亏一个人。”   “谁?”花瘤儿与小道士齐声问道。   “王老千!”   花瘤儿碎了一口唾沫,道:   “若非这死胖子逼得老子做鬼,老子现在又怎能位列仙班?”   苏季嘿嘿一笑,道:“今天正好郝老丈求到咱们头上,咱们不妨重操旧业,再做一次鬼,如何?”   苏季话音刚落,花瘤儿坏笑不止,啪的一声,击掌赞道:   “好!就依季……不!就依狐夫子说的办!” 第七章 恩断义绝   曙光现出绯红,朝歌沐浴在晨曦之中,绚烂的朝霞映在千家万户的窗棂之上。   自从青灵庙回来,郝老丈已经很久没看过这么美的清晨了。   家里早已揭不开锅盖,连给儿子保命的药钱也花得差不多了。现在就算狐夫子真能帮忙报仇,父子俩也得活活饿死。   看见剩下的铜贝只够买一包砒霜,郝老丈心灰意冷。与其苟活于人世,不如提早与儿子黄泉作伴,也免得多遭一天罪。他牙一咬,心一横,决定服毒自尽!   迈着沉重的步子缓缓推开家门,他还没等跨过门槛,就看见面前跪着一个人,旁边放着一个竹篮。   郝老丈不知这个人是什么时候跪在这儿的,也不知这个人跪了多久,只知道面前这个人就算化作灰他也认得,这个人就是王老千!   王老千突然举起肥厚的大手,吓得郝老丈跪在地上,浑身哆嗦。   只听“啪!”的一声!   王老千这一巴掌居然打在自己脸上!   “我该死!我混蛋!”王老千又接连猛抽自己十个耳光,边抽边喊:“爷!我错了!爷!我再也不敢了!”   郝老丈颤声问道:“敢问阁下的爷爷现在何处?”   王老千“砰”的一头磕在地上,哭喊道:   “您就是我爷,您儿子就是我爹,您孙子也是我爹!今后我就是您孙子!不!……太孙子!”   郝老丈被他这辈分搞糊涂了,但他不敢拒绝,也不敢吭声。   王老千将身旁的竹篮双手捧到郝老丈眼前,扯开蒙在竹篮上的白布,只见里面装满了闪亮的金贝,耀眼的金光晃得郝老丈睁不开眼睛。这么多金子是他梦里也不曾见过的,让他顿时不知所措。   王老千大声恳求道:   “这些阿堵物是孙儿孝敬爷爷的!爷您若不认孙儿,孙儿就不起来!”   郝老丈哪敢认这样的孙子,他虽然最恨王老千,却也最怕他。此时的郝老丈既不敢收下,也不敢拒绝。   只要郝老丈不接过篮子,王老千就不停地磕头,任凭额头鲜血淋漓。   郝老丈见此时的王老千不像一只毒蛇,倒像一只磕头虫,心中的忌惮不由得少了几分。他双手接过篮子,颤微微地放在身旁,小声问道:   “敢问爱孙……何至如此?”   话音刚落,王老千立即陷入了回忆,身体逐渐像虾米般蜷缩,脸上浮现出恐惧的神情,五官扭曲到极限,样子极为可怖,就像有一只厉鬼要来索命一般。只见他嘴唇不停地动,嘴里发出一连串喃喃自语。   郝老丈听不清他说什么,但总觉得他今天的声音尖细刺耳,越听越像自己被骟过的儿子。他向王老千胯下瞧了一眼,只见他薄薄的裤裆里空荡荡的,也和自己儿子一模一样。   他将耳朵凑到王老千嘴边,仔细一听,听见他说:   “知道的……都说了……我……我什么都没做……真的……不知道林……姿去哪了……狐……狐爷爷饶命!”   郝老丈恍然大悟,虽不知王老千究竟遭到了怎样的制裁,但他知道那必定是青灵庙的狐夫子神通显灵。   尽管他儿子的残缺之身不能改变,但是能够以血还血,让王老千这样的地头蛇下跪认亲,已是他之前连想都不敢想的事。其实他还不知道一件事,王老千这个“朝歌第一泼皮”,现在已成了“朝歌第一笑话”!   郝老丈转念一想,若今天王老千死了,虽然仇报得痛快,但自己和儿子却会活活饿死。而现在一块铜贝换来满满一篮金贝,这足以让他父子二人后半辈子丰衣足食。   正所谓,庸人诛命圣人诛心。   郝老丈老泪纵横,心中的恨意已然消退,双手合十,朝着青灵庙的方向拜了又拜。   此时狐夫子在他心中简直是上天派来救苦救难的活神仙,没有任何一个神仙能像狐夫子这般神通广大,也没有任何一个神仙能像狐夫子一样帮助一个平凡的穷老头,更没有任何一个神仙比狐夫子更值得信奉。   朝歌城里像郝老丈一样敬仰狐夫子的人越来越多,而青灵庙里的五位神祗却和人们想象中的伟大形象相距甚远。   青灵庙里的五个人都是为了各自的**,扮演着拯救百姓于水火的角色。一成财产对穷人来说也许不多,但对有钱人来说,却是个不小的数字。   很多时候,青灵庙都会有大笔珠宝贝币被人用箱子抬进来。   善财公子告诉朝歌城里的有钱人,若是用上好的羊脂玉贝作为香火钱,添满五座空心的神祗雕像,狐夫子就会世世代代守护他们的子孙。城里有钱的财主对此深信不疑,以至青灵庙每天的香火钱多到难以统计。   善财公子借青灵庙大肆敛财;苏季托青灵庙的福,每天都能喝上最好的美酒;小道士顶着无畏战神的名头,也算圆了自己的将军梦;五谷仙翁顿顿都能吃上大鱼大肉,从一个消瘦的老乞丐,吃成一个大胖子,已经开始为减肥而发愁了;   然而,这几位神祗做的坏事加起来,也比不上一个“奉子娘娘”。   当地有一个茶商姓王,人们叫他“茶里王”。朝歌自商朝以来的茶都是由他家提供的。他不但有钱又有名,而且有一个十分美貌的儿媳妇。美中不足的是,这个儿媳入嫁已有十年,却始终没怀上孩子。   茶里王几代单传。为了抱孙子,他十年来不知给儿媳试过多少偏方,请过多少方士作法。只要有一丝希望,他就会尝试,但结果却让他一次又一次失望。他把最后的希望寄托在“奉子娘娘”身上。   王夫人虽已不再年轻,却风韵犹存,举止娴静,举手投足都流露出大家闺秀的气质。她前脚一踏进青灵庙的门槛儿,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她一个人身上。   花瘤儿从未见过如此雍容华贵的美妇人,馋的连口水都流了出来。他像往常一样从后堂取来“送子茶”,打算端给王夫人。   还没等他端起茶杯就听门口有人问道:   “你刚才把什么倒进茶杯里了?”   花瘤儿转头一看,只见小道士唯唯诺诺地站在门口。   “你管不着!”花瘤儿冷冷回道。   “那些在庙里祈祷过夜的妇女,怀得可都是你的孩子?”   “是又怎样?你一个出家人,少来多管闲事!”   花瘤儿话音刚落,只听一个冷冷的声音传入耳畔:   “他不能管,我能不能?”   花瘤儿定睛一看,发现说话的是苏季,身上的霸气一扫而光,连忙打着哈哈道:   “能管,当然能管。不过,季哥有所不知,王夫人原是花魁出身。据说她为了嫁入王家,狠心把两个孩子丢进河里淹死!自打嫁入王家以后,这只母鸡十年不下蛋。朝歌百姓都知道问题出在男的身上,可是她今天居然还来求子,说明这娘们儿依旧是个不守妇道的妖孽!若不降服了她,怎对得起我色鬼的名头?小弟答应季哥,这绝对是最后一次。”   “一次也不行!”苏季厉声喝道:“你现在已经不是鬼了!”   花瘤儿将牙咬得吱吱作响,一张扭曲的脸憋得像烧红的铁块,低头喃喃地说:   “当初也不知是谁偷鸡不成蚀把米,现在却来充好人!还真把自己当神仙了?”   “我是神是鬼都无所谓!今天你敢把这碗茶端出去,我就没你这兄弟!”   花瘤儿猛然抬头瞪着苏季,眼中既没有兄弟,也没有情谊,有得只是**裸的**。   “没有就没有!你能喝酒,我凭什么不能玩女人!”   “难怪你头顶生瘤,原来是坏透了!”苏季握紧拳头,一字一顿地说:“滚!以后别再让我看到你!”   小道士左看看,右看看,不敢劝,也不知该怎么劝。   花瘤儿端起茶碗,用身子撞开挡在面前的两个人,大步直奔前厅而去。   王夫人每日品茶,对茶的品质很是挑剔。她觉得这“送子茶”简直是下品中的下品,不但口感欠佳,而且味道苦涩。她只捏着鼻子喝了半杯,就将剩下半杯偷偷洒了出去。   送子茶远不如林姿的**剑,只喝下半杯的王夫人半夜从床上惊醒,发现自己赤身**,身边竟还躺着一个男人!   当她用烛台照亮花瘤儿的脸时,吓得连衣服都忘了穿,连滚带爬跑了出去。刚跑了几步,她踩到一块松动的石板,突然失足掉了下去。   她跌进一个黑漆漆的洞穴,用手一摸,感到地上毛茸茸的,满是黏糊糊的青苔。玉手捡起地上的烛台,照亮四周,只见前方曲折婉蜒,时宽时窄,洞壁在微弱的光线里,显得朦朦胧胧。   深吸一口气,她摸了摸自己的脉门,尽量让自己心情平静,小心翼翼地行进着。这洞里有洞,四通八达,她能感到自己正在向下走,越走越暗。   突然,眼前出现一个人!   王夫人顿时毛骨悚然,僵在原地。过了一会儿,见那人仍站着不动,她定睛一看,原来那不是人,而是一尊雕像。   怎会有人把雕像供奉在这种地方?   她疑惑地将烛台举在身前,照亮那尊雕像。只见那雕像一身道士装扮,脖子被连根斩断,左手拿着一个空碗,右手握着一把剑,剑锋沾满血迹。   雕像脚下踩着一块圆圆的石头。王夫人起初以为那是雕像的底座,当她用烛台照亮那块石头,居然发现那是一颗血淋淋的头颅!   一双空洞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她!   如此诡异的场面,吓得王夫人嘴唇发白,满脸泪痕。她终于抑制不住恐惧,尖叫着跑开。   不知跑了多久,她已然香汗淋漓,娇喘不息。   此时,突然眼前一亮,前方隐隐约约有一束光射在地上。她快步跑到那束光的下方,只见上面就是圆形的天空,看那天色已是黎明时分。   一根粗壮的藤条从上方垂下。她拽住藤条,用尽浑身力气向上爬。历经无数次失败后,她终于爬出洞穴,那时天已经亮了。   面前横着一米半高的木架,上面挂着晾晒的红缎长袍,原来她现在正在别人家的后院里。   她回头一看,原来爬出的洞口是一口干涸的枯井。没想到朝歌地下竟有无数交错复杂的通道!   就在这时,她油然而生一种猜测,双眼紧紧盯着那口井,眨也不眨。   “无论是助人的仙,还是灭财的鬼,难道都是通过这地下洞穴进入每家每户的?”   一阵冷风吹过,王夫人搓了搓裸露的肩膀,感到身上凉飕飕的,发觉自己还光着身子,于是无奈地咬着红唇,将木架上的衣服裹在身上从后门遁走。   跑回家里的王夫人,将昨夜发生的事告诉茶里王。她只字未提与男人同床共枕之事,只说自己见到了鬼。她虽不认得花瘤儿,却记得他头顶的那颗瘤子。茶里王听了儿媳的描述,觉得唯一脑袋长过那种瘤子的人早在几年前就死了。   王夫人见茶里王不相信,便当着全家人的面,将地下洞穴的事说了出来。她带领家人去寻找那口连接洞穴的干涸枯井。却发现那枯井下面根本没有她说的地道出口,也没有一根可以爬上去的粗壮藤蔓。   家人都以为她中了邪,基本没人相信她说的话。   然而,王家偏偏有一个人信了,这个人就是王夫人的丈夫,茶里王的儿子,王老千。 第八章 血祭凡身   秋风萧瑟,寒叶飘零。   晚祷的钟声越来越响,朝拜的人陆陆续续退出狐夫子庙。   庙里的贡箱一早还空空如也,到了晚上就变得沉甸甸的。   以前老乞丐可能累死也休想推动这箱子,但现在他身宽体胖,一身的力气。原本因为苍老而皱巴巴的皮肤已被肥肉抻开,让他显得年轻了十岁。   老乞丐将贡箱横在地上,将里面的东西倾倒出来。贡箱里往往只有珠宝和贝币,但今天他发现一件奇怪的东西。   他看见一块巴掌大的龟壳,这是一块专门用来写字的龟甲。这龟甲不是墨绿本色,而是被人用乌贼墨故意涂成黑色,散发着一股难闻的腥臭。黑龟甲在白花花的贝币中格外显眼,令老乞丐觉得浑身不舒服。   老乞丐看着上面密密麻麻的文字,皱了皱眉头,把小道士叫了过来。   小道士接过龟甲一看,顿时尖叫起来,连忙将龟甲丢在地上,像是那龟甲突然着了火似的。   庙里已经很久没人听“无畏战神”这样尖叫了。正在后院喝酒的苏季闻声赶来。他手捧一坛女儿红,醉醺醺地问:   “你鬼叫什么?”   小道士的喉咙好像忽然被塞住,连一个字都说不出。老乞丐指了指地上的龟甲,龟背已经被小道士手心的冷汗浸透。   苏季捡起来一看,酒意顿时醒了七分,两眼死死盯在龟甲上,似乎要将这坚硬的龟壳看穿,脸上诧异的表情和小道士一模一样。   老乞丐一脸茫然,莫非那龟壳被人施了法术,能让看它的人变成石头不成?   这时,善财公子走了过来。   苏季没有说话,只将手里的龟甲递给他。老乞丐觉得善财公子看了,肯定也会变成一尊雕像。   然而,善财公子看的时候却面无表情,两个眼珠不停地转动。   “写的什么?”老乞丐好奇地问。   善财公子不慌不忙地将龟甲收进怀里,淡淡地说:   “有人向我们要两样东西。”   老乞丐又问:“要东西?他凭什么向我们要东西?”   “凭他知道我们的身份,还有我们的秘密。”   老乞丐怔了怔,沉吟了很久,突然问道:   “他要......哪两样东西?”   “他要一千块金贝,还有一个人的脑袋。”   “脑袋?谁的脑袋?”   善财公子摇了摇头,不再说话。   苏季长叹一声,替善财公子回答:   “要你儿子,花瘤儿的脑袋。”   苏季话音刚落,老乞丐两腿一软,瘫坐在地上,哭着问道:   “要钱就算了,为什么还要我儿子的命啊?”   善财公子道:“我前几日发现地道入口被人打开过,定是某个被花瘤儿蹂躏过的女人得知我们的底细,想要报复。”   小道士哆嗦着问道:“那些洞口岂不都要暴露!她不会已把我们的事情说出去吧?”   苏季回答:“如果她说了,朝歌百姓恐怕早已杀上门了。况且,揭穿我们对一个被糟蹋的女人来说,未必有什么好处。只是……”   到了嘴边的话骤然停滞,苏季觉得喉咙突然干涸,于是捧起酒坛不停地喝酒。   小道士焦急地问:“你快说!只是什么呀?”   善财公子接着苏季的话,道:   “只是知道我们秘密的恐怕不止一人。一千块金贝,凭一个女人肯定搬不动。”说着,他向四周看了看,问道:“你们看没看见奉子娘娘去哪了,这几天都不见他人影?   小道士想起那天的争吵,看向面色凝重的苏季,道:   “他可能是被骂走了。我们必须尽快找到他,然后……”小道士话说到一半,突然说不下去了。   善财公子接他的话,冷冷地说:   “然后,杀了他!”   老乞丐的眼圈红了,他呆呆地望着身边的几个人,目光呆滞,一言不发。   只听“哗啦”一声,苏季将酒坛摔得粉碎,上好的女儿红洒得满地都是。他大声喝道:   “你们别忘了!这里我说了算!只要我还活着,谁也休想动他!”   善财公子冷冷地说:“你不杀他,我们都得死!”   苏季一把揪住善财公子的领子,吼道:   “杀了他,刻字的人也不会替我们保守秘密!”   “不杀他,一定会有人揭穿我们!”   苏季和善财公子高一声低一声争执起来。   就在这时,下方突然传出石板打开的声音。   几个人同时看向地道入口,只见花瘤儿的脑袋将石板顶了起来。他赤膊的上身沾满淤泥,下身穿着肮脏的麻裤,头顶的瘤子被锋利的石壁划烂,流淌着脓血。   他爬出洞口,将石板放回原位,气喘吁吁地说:   “城里的洞口已被我堵住,不会留下证据。”   苏季看着花瘤儿,不由得想起送子茶的事,不知是该怨恨他,还是应该同情他,只得把手里的女儿红递给他,道:   “先喝一口再说吧。”   花瘤儿没有接过酒坛,只是转身走向奉子娘娘的神祗雕像。   雕像下方有七排高高的红木架,每一排都摆满半尺高的奉子娘娘白瓷像,慈祥庄重,雪白温润。每尊底座都写着一个名字,这些都是前来求子的女人名字,足足有一百余人。花瘤儿拿起其中写有王夫人名讳的白瓷像,凄然道:   “我本是贱命一条。若不是当初季哥帮我保住命根子,我花瘤儿哪有今天的快活?只可惜这好日子就要到头了!一条贱命换四个人的命,划算!”   “哗!”   白瓷像摔在地上,摔得粉碎,花瘤儿捡起一片碎瓷,颤抖着逼近咽喉,道:   “季哥,麻烦照顾我爹!”   苏季目眦欲裂,嘶喊着冲了上去。   “兄弟!”   余音未落,花瘤儿已用锋利的瓷片割破喉咙!   刹那间,血雾蒸腾,殷红的鲜血喷涌而出,溅射到一尊尊雪白的瓷像上,犹如点点朱砂……   正月十五的早晨,苏季的奶娘在残疾的右腿边,发现一个白布袋子。袋子上能闻到淡淡的龙延香味,里面装满金贝。   奶娘每年都会收到这样一笔钱,这些钱足以让她舒舒服服过完下半辈子。她每次拿到钱都觉得既高兴,又害怕。因为有人能够在夜里登门入室送来一笔财富,就也能随时取走她的性命。   她不知这些钱是从哪寄来的,也不知是谁寄的,只知道每逢正月十五都是如此,今年也不例外。   奶娘移开残疾的右腿,将白布袋拿到身前。让她感到奇怪的是,袋子的重量比往常多了一倍,满满的金贝将白布袋撑得鼓鼓登登。   除了金贝,袋子里还多了一样东西,一块黑色的龟甲。   奶娘看完这龟甲便痛哭流涕,哭着哭着又破涕为笑。她究竟在这龟甲上看到了什么,谁也不得而知。   那一年,朝歌百姓最关注的要数茶里王家发生的两桩离奇血案。   首先是茶里王独子王老千无故失踪,几经探查只找到一条胳膊。   据当苏府负责搜查的人说,这条胳膊是在摘星台下的坟地中发现的。当时胳膊的手上还握着一把铁锹,甚是诡异。   根据坟地里发现的线索,可以推断王老千曾独自一人在坟地里挖坟,挖了很多人的坟,像是要找什么好东西,但没人知道他要找什么。他生前也从未和人提起。   至此,王老千的下落成了一桩悬案。   王老千失踪大概十个月后,他的结发妻子王夫人十年未孕,幸得一子。这让朝歌百姓都很纳闷,因为很多人都听说王老千已是不全之身。   然而,王家上下却皆大欢喜。茶里王将这看做一桩大喜事,令他没想到的是,王夫人临盆的时候居然流血不止,半盆清水被染成满满一盆血水。   孩子虽然保住,王夫人却因流血过多,一命呜呼。   眼看喜事瞬间变成了丧事,茶里王痛心疾首,责怪产婆办事不利,命人将其绑在柱子上抽打。   就在这时,门外家丁禀报说,一位贵客登门拜访。   普通贵客茶里王绝不肯在这种时候接见,而当家丁说来者是青灵庙的善财公子时,他连忙亲自赶到门口迎接。   善财公子道:“此次前来,只为一个人。”   “仙公子,所为何人?”茶里王问道。   “您的儿子。”   茶里王欣喜若狂地问:“仙公子已有我儿失踪的下落?”   善财公子摇了摇头,缓缓说道:“我指的不是您大儿子,而是您的二儿子……”   茶里王一时间竟没能反应过来。王家几代单传,他只有王老千一个儿子,哪有什么二儿子?他沉吟片刻,突然双目圆瞪,大惊失色,蓦然想起王夫人刚刚生了一个男孩儿!   善财公子淡然一笑,道:“或许应该说是您的孙子……”   茶里王陡然一怔,神色愈发紧张,只得钦佩地赞叹:   “仙公子未曾见过我家娃娃,竟知他是男是女,真乃神人也!”   善财公子摇头道:“此非我之神通,只因狐夫子有言在先。”   “夫子他老人家有何吩咐?”   “狐夫子说王家后生乃是灵童转世。若能在九岁诞辰之日送到夫子身边修行,日后必将大有所成。”   善财公子说罢,茶里王欣然叩拜,道:   “感谢夫子垂怜,老夫定按时将孙儿送到庙中,一刻也不耽误。”   善财公子点了点头,翩然起身向外走去。当他跨过第一个门槛时,看见产婆被绑在一根石柱上,于是叹道:   “灵童之母,血祭凡身,此乃冥冥注定,何必错怪他人。”   茶里王恍然大悟,连忙命家丁将产婆从柱子上解下。产婆面对善财公子连连三拜,随即夺门而去。   望着她一瘸一拐的背影消失在门口,善财公子淡然一笑。 第九章 赤脚道士   人定时分,朝歌的百姓多已入梦。   青灵庙外回荡起一阵悠远的歌声:   “高卧九重天,蒲团了道真,天地玄黄外,吾当掌教尊……”   飘渺的歌声在摘星台与坟地之间此起彼伏,声音越来越大。   此时,苏季和老乞丐醉宿在小道士的房里。首先被歌声惊醒的是苏季,然后是老乞丐。   二人从酒桌上爬起来的时候,只觉得头昏脑涨,酒意没有半点消散。苏季睡眼惺忪地向四周望去,只见小道士睡在龟甲床上鼾声四起,丝毫没有苏醒的迹象。   诡异的歌声逐渐屏息,取而代之的是庙门被敲响的声音。   “咚咚咚!咚咚咚……”   敲门声很急。   苏季和老乞丐对望一眼,一起看向酣睡的小道士,不约而同点了点头。   “咚!”   两只脚一齐把小道士踹下床去!   “出去看看!”苏季呢喃道。   小道士揉了揉屁股,敢怒不敢言,只好挑灯来到门口,从门缝向外一看,只见外面站着一个赤脚道士,袒胸露乳,扎着小辫儿,背负一把桃木剑。   小道士还未出声,就听门外道士先开口道:   “告诉苏季!就说昆仑山玉虚洞太甲真人求见!”   小道士虽然没听过这个名头,但还是觉得好像很厉害的样子。最厉害的是赤脚道士一语道出狐夫子的真名,吓得他不知所措!   过了半晌,他轻手轻脚地跑回屋子,将赤脚道士的话告诉苏季。   “太假真人?”   苏季顿时从床上坐起来,低头沉吟了片刻,随即从床下取出一副笨重的狐狸面具,递给小道士,说:   “先放他进来,见机行事。”   小道士将狐狸面具戴在头上,回到庙门口,朝门外喊道:   “真人请进。”   话音未落,一个颓废的声音突然从他身后传出:   “贫道已经来了!”   小道士猛然回头,只见赤脚道士已在身后负手而立。望了一眼紧闭的庙门,小道士不由得后退三步。   赤脚道士捻指一挑,一副狐狸面具蓦然出现在他手里。   “这破铜烂铁,可是那孽畜所赠?”   小道士觉得头部一轻,下意识摸摸自己的脸,只摸到一把冷汗。原本覆在脸上的面具已然凭空消失,吓得他拔腿就跑!只跑了两步,他就被迎面走来的苏季撞了个跟头。   “原来是你这妖道!”苏季指着赤脚道士的鼻子大骂。   见苏季气势汹汹地赶来,赤脚道士迎上去,咧嘴笑道:   “没想到苏公子,竟还认得贫道。”   想到赤脚道士的一句话毁了自己的前半生,苏季顿时怒火中烧,揪住他的脖领,厉声大喝:   “你把罩子放亮点!看看本公子这不是活得好好的吗?”   被揪住衣领的赤脚道士骤然一个闪身,凭空消失,又一个闪身出现在苏季身后。他正了正衣领,仰头道:   “没记错,贫道当年说的是苏大人的儿子,绝活不过十七岁,好像没说你吧!”   “我不就是苏大人的……”   话说到一半,苏季猛然意识到对方的言外之意,顿时语塞!   “如此看来,贫道猜的没错。”赤脚道士捋了捋脏乱的胡子,说:“你还活着,说明你不是苏大人的儿子!”   苏季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沉吟了片刻,问道:   “那我是谁的儿子?”   “你可在娘亲的遗物中见过一颗绿色的勾玉?”   “见过怎样,没见过又怎样?”   “它现在何处?”   “已经……已经被我送人了……”   赤脚道士突然瞪大眼睛,道:“你把你爹送人了?”   苏季也瞪大眼睛,惊讶道:“你说那勾玉是我爹?”   赤脚道士长叹一声,一屁股坐在红木椅子上,惋惜地叹道:   “那勾玉虽不是仙家法宝,也无半分神力,但它毕竟是你亲爹的尸骨,你怎么能送人呢!”   “尸骨?”苏季一脸茫然地问:“你快说是怎么回事?”   赤脚道士见苏季对自己的身世很感兴趣,于是脸色一变,咂了咂舌,嘿嘿一笑道:   “你很想知道?”   苏季佯装不屑地说:   “我只想听听,你这妖道又要胡说些什么?”   赤脚道士故意清了清嗓子,扬声道:   “胡说也好,实说也罢。贫道现在喉咙干得很,一句话也不想说。”   苏季瞪了他一眼,转身向后望去,看见小道士趴在门边探头张望,便向他比划一个喝酒的手势。小道士心领神会,连忙去厨房找老乞丐要酒。   过了一会儿,大腹便便的老乞丐端着一壶花雕走了过来。然而,当他抬眼一看到这个赤脚道士,便立刻缩了回去。   赤脚道士将这一切尽收眼底,瞥了老乞丐一眼,高声道:   “申候既已现身,何不坐下与贫道共饮一杯?”   小道士捂着嘴,忍俊不禁,用胳膊肘顶了顶老乞丐道:   “你都这么胖了,这疯道人还叫你申猴……”   老乞丐脸色突然一沉,没有丝毫笑意。苏季见他低眉不语,于是走到他身边,指着赤脚道士,狐疑地问:   “你认得这妖道?”   老乞丐连忙挤出一脸微笑,憨憨地摇了摇头。   赤脚道士捋着胡子,说:“除了申国之主,还有谁知道这朝歌城下的秘密?”   苏季眉头一蹙,将老乞丐拽到赤脚道士身边,指着他的鼻子道:   “你不认得他,他可认得你!我一直觉得你这老家伙有蹊跷,你躲在破庙里装装孙子,又为掩人耳目故意吃成胖子,看来大伙儿都被你骗了!”   老乞丐闭着眼睛听苏季骂完,然后缓缓将盛有酒壶的盘子放在桌上,在赤脚道士对面坐了下去,淡淡地说:   “我骗得过谁,也骗不过他……”   老乞丐的语气骤然变得冷漠,眉宇间流露出前所未有的淡定从容,仿佛突然变成另外一个人。赤脚道士见他默认自己的身份,言语不再刻薄,而是像老友般寒暄道:   “二师兄,别来无恙?”   老乞丐斟了两杯酒,将其中一杯缓缓推到赤脚道士面前,道:   “我老了。不像师弟修得玄清八境,自然无恙。”   赤脚道士肆无忌惮地笑了三声,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道:   “自从姜太公师祖羽化,你我一别就是数十载。听闻师兄如今即是西申国之主,又是截教之主,名动四海,威震一方,却为何放着好端端的国主和教主不做,来这破庙里消遣?”   老乞丐脸色一沉,瞥了他一眼,反问道:   “你猜是为什么?”   赤脚道士嘿嘿一笑道:   “我猜二师兄是为了那玄物?”   一听到“玄物”二字,老乞丐立即用鼻子哼了一声,冷冷地说:   “你果然不是来找我叙旧的。”   “不错。”   “也不是来找苏季那小子……”   “不错。”   “莫非是来找那孽畜?”   “只答对了一半……”   神秘兮兮的对话,让一旁不明就里的苏季和小道士面面相觑。   苏季完全听不懂两人所说的“玄物”和“孽畜”究竟是指什么。他算是庙里最精明的一个,现在却无论如何也看不透这两个人。他们一个是曾经最熟悉的人,现在却变得无比陌生;另一个是只见过两次的陌生人,却比谁都了解这座庙里的人,包括苏季本人。   “这我可帮不了你!”老乞丐摇头叹道:“如你所见,我已自身难保。”   赤脚道士斩钉截铁地说:   “世上只有师兄能帮我,只要师兄肯把那玄物让给我!”   “那孽畜今非昔比!就算太公师祖在世也帮不了你!不管今天你是为太公师祖报仇,还是为了那小丫头雪恨,我都奉劝师弟,还是速速离去的好!”   “师兄至少告诉我那孽畜现在何处?”   “恕无奉告……”   赤脚道士刚要低头叹息,只见老乞丐用蘸沾了酒水的食指,在红木桌上写着两个字:   “上面……”   “面”字还未写完,老乞丐写字的右手突然皮肉开裂,血管崩断,剧烈膨胀了整整两倍!整条手臂的每一块肌肉都发出爆裂的声响,令人听了毛骨悚然!   赤脚道士惊愕道:   “难道你和太公师祖当年一样,中了那孽畜的长生诀?”   老乞丐疼得咬紧牙关,没有回答。此时他的左臂也发生了同样的状况。就在左臂爆裂的同时,刚才那只溃烂的右臂开始修复再生。   全身肢体的再生与崩坏交替发生,反复几次下来,疼得老乞丐撕心裂肺地咆哮:   “快!给我个痛快!”   赤脚道士的表情突然变得严肃,他手握桃木剑柄,犹豫道:   “我已亲手杀了太公师祖!这把剑不能再沾同门的血!”   “难道你要眼睁睁看我受苦不成?快动手!只有这一个办法!”   就在这时,青灵庙里的四个人同时听到一个冰冷的声音:   “办法倒是还有一个……”   空灵的声音在庙中久久回荡,苏季和小道士不约而同抬头仰望,只觉得那声音是自遥远的天际传下来的。   等这两个人低下头的时候,赤脚道士已经循着声音出了门,老乞丐也不知去向…… 第十章 红月全食   夜空越来越暗,黑色的阴影将一轮红月缓缓遮盖,只留朦胧的边缘泛起血红的微光。   红月全食本是难得一见的光景,而此时站在屋檐下的赤脚道士却面无表情。他望着庙顶的黑色阴影,背后的桃木剑已然出鞘。   那黑色的阴影呈现出一只狐狸的轮廓。狐身勾勒出妩媚的曲线,周身散发淡淡的青光,一条狐尾如暗黑的火舌般摇曳着。   此时,赶到屋檐下的苏季对身边的小道士说:   “莫非那两个老家伙口中的孽畜,就是那只狐狸?”   “听说狐狸每修行五百年,尾巴会裂成两条,九尾时即可化身为人。”小道士松了一口气道:“还好它只有一条尾巴。”   一旁持剑的赤脚道士,汗颜道:“你们仔细看看再说。”   小道士抬头又看了看,表情骤然一变,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   苏季定睛一看,发现那条狐尾并非一个单独的个体,而是由无数条头发丝粗细的尾巴集结而成!   人们往往将九尾狐视为狐狸修行的最高境界,却不知这只青狐尾巴的数量竟与发丝一样多。可见其道行之高深,已非凡人所能想象。   青狐惬意地趴在屋檐上,用不带任何感情的语气,缓缓说道:   “杀了这臭道士,我就放过你……”   青狐的声音飘忽不定,虽是同一个声音,却好像有上百个人同时在四面八方说话一样。这句话显然是对老乞丐说的,但此时的老乞丐却不知去向。   话音刚落,朝歌一带平原开始发生剧烈地摇晃。城内的街道裂开无数道缝隙,龟裂的地面涌起一阵阵突起,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地下穿行!   地面的突起从朝歌城的东门外,一直蔓延出西门,直至摘星台上的青灵庙。   伴随一阵剧烈的震动,一个巨大的蟒蛇头撞破青灵庙的棚顶,直冲天际!   苏季慌忙逃出庙门,惊出一身冷汗,原来朝歌地下的通道,竟是这妖物的洞穴!   这时,苏季听到坟地上空回荡起赤脚道士的声音:   “师兄切莫受这孽畜蛊惑!天狗食日,妖物显形,不仅是玄物天成之日,也是铲除这孽畜的最好时机!”   赤脚道士还未说完,他身后突然凭空裂开一道黑色的缝隙,一只溃烂的大手从那缝隙伸了出来!   大手直奔赤脚道士背上猛抓过去,刀锋般锐利的指甲刺穿单薄的道袍,深深陷入皮肉。指尖涌出的黑气,如惊涛骇浪般将他完全淹没!   苏季抬头仰望,只见一条比井口还粗的蟒蛇在夜空中盘旋游走。它便是撞破庙顶的妖物。它全身青鳞,身长可覆盖两条街道,头上顶着一个紫色带花的肉瘤。   苏季问小道士:“你看那蛇头上的瘤子,怎么那么像花瘤儿头上那颗?”   “那不是肉瘤……是柳仙的蛇冠!”小道士颤抖着回答。   就在这时,裂缝中伸出的大手向前一抓,空旷的坟地骤然刮起一阵飓风。空中的巨蟒被那只大手吸了过去,巨大的身影逐渐扭曲缩小。   飓风骤住,尘埃未定。   臃肿的老乞丐从裂缝中缓缓走出,只见他身上的肌肤全已浮肿溃烂,颤抖的手中多了一把青色的蛇头拐杖。他压抑着疼痛拄着拐杖,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师弟……师兄霸业未成……国仇未雪……还不能死……”   老乞丐说罢,身上的崩坏更加剧烈。   此时,黑暗的坟地中亮起一道白光刺破夜空,耀眼的白光中出现一个持剑的身影,衣衫飘渺。   “今日卜得必有一战,没想到不是与那孽畜,而是与师兄你……”   神色黯然的赤脚道士与不远处的老乞丐四目相接,对峙良久。长发飞舞的两人飘浮在空中,映着月光熠熠生辉,宛若天人。   苏季不由得发出一声感叹:“没想到这两个其貌不扬的老家伙居然有点本事!”   “功法来看,赤脚道士和老乞丐分别是阐教和截教的顶尖修士。”   “什么是缠脚、洁脚?”   “阐教是大周国教,对门人资质的要求极高,只收先天体内蕴含“玉玄清气”的人为徒。这样的人生来便可隔空驭物,极为稀少,十万人中才有一个。往往一个阐教门徒最多只有两个徒弟。”   望着赤脚道士脏兮兮的脚丫,苏季呵呵一笑,若此人是那万中无一的缠脚门人,想必他的缠脚布多半是被磨光了吧。   他又望向老乞丐,笑道:“可真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想必穿鞋的老乞丐是洁脚门人喽?”   “没错,阐教宁缺毋滥,截教则来者不拒。无论你是披毛带角,湿生卵化,哪怕你是一颗树,一把椅子,皆可依截教法门修行。像我这样先天不具备仙根的普通人,只能通过刻苦修炼修得“上玄清气”。”   “什么悬倾气?你闻没闻到老乞丐身上有一股臭味儿?”苏季捂住鼻子问道。   小道士点了点头,发现老乞丐身上正不断散发出血红色的雾气。那雾气带着浓烈的腥臭味,使得整个坟地都弥漫在血腥的气息之中。红色雾气的颜色越来越深,逐渐凝聚成一道黑色火舌。   赤脚道士手捻剑诀,眼中燃起白色的火焰,一把幻剑骤然形成,封化在他右腕。   一道银白剑光劈了出去!   快如疾电惊雷,似要斩断世间所有的恩恩怨怨……   白色剑气与黑色火舌对撞到一起!   天地顷刻间,被分割成一黑一白两种颜色。两种颜色剧烈僵持,旋转,最终在上空形成一个巨大的圆形阴阳太极鱼!   夜空中传来破风之音,摘星台顶的枯草地被划出一道道深不见底的沟壑。   苏季觉得眼前天旋地转,连站也站不稳。小道士被那气势压迫得无法呼吸,只得趴在地上,不敢动作。   不知过了多久,摘星台顶一片沉寂。   苏季缓缓睁开眼睛,没看到小道士的身影。   青灵庙残破不堪,地上横着一把桃木剑和两节被削断的蛇头拐杖,旁边蜷缩着一个满身灰尘的人,身子时而抽搐一下。   只看背影,根本分不清究竟是赤脚道士、老乞丐,还是小道士…… 第十一章 玄物与孽畜   苏季走过去,把地上的人翻了一个身,胸前赫然透出五个血窟窿,原来是赤脚道士。只见他双眼紧闭,嘴唇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苏季摇了他两下,大声喊道:   “妖道!太假!别装死!”   赤脚道士的胸口袭来一阵猛烈的咳嗽,颤抖的眼皮缓缓睁开。   苏季喜出望外,连忙问道:   “快说,我爹是谁?”   赤脚道士无力地摆了摆手,示意他靠近些。苏季立即将耳朵凑到他嘴边,听他说道:   “原来这庙里的一切……都在这孽畜设计之中……”   苏季皱眉道:“问你我爹是谁?你说的这些关我屁事!”   “那孽畜就是害死你爹的凶手!”   “手”字还未说完,赤脚道士又剧烈地咳嗽起来,捂嘴的手上赫然可见两个黄豆般大小的血洞,像是毒蛇咬过留下的牙印,牙印四周红肿,血洞不断流出黏糊糊的黄色脓水。   苏季并非铁石心肠,尽管对这赤脚道士怀恨在心,但见他奄奄一息,心中的怨念不由得消散了几分,取而代之的是一丝怜悯。   “你喝了本公子的酒,还没说我爹是谁,不能就这么死了!”   “死,贫道求之不得。”赤脚道士自嘲地笑道:“你用地上的桃木剑刺穿贫道的咽喉,贫道就告诉你!”   “你死了,谁来告诉我?”   “太公师祖羽化前,将三千大道传予三位弟子,贫道与大师兄修的是阐宗仙道,二师兄申候修的是截宗霸道。现在修真法门就藏在这青灵庙中。你学了它便能知晓任何想知道的事情。杀了贫道,它就归你!”   苏季见他想寻死,连忙说道:“不用你给!我找到自然归我!”   赤脚道士犹豫了片刻,从怀里掏出一个,不知从哪里弄来的青铜铃铛,说:   “这鸿钧铃是二师兄和贫道都想得到的宝物!现在贫道用它换自己一死。”   苏季恍然大悟,原来这两个老家伙争抢的“玄物”就是这个青铜铃铛,不过他倒是对这东西提不起兴趣,开口道:   “您还是留着当了,给自己瞧病吧。铜贝我要多少有多少。”   “这可是玄门至宝,能洞察天机,趋吉避凶!我方才用它卜得那孽畜十年后渡劫,只可惜不能亲自为故人报仇。不过,你倒是可以用它报……”   “仇”字还未说完,就听上空幽幽传来青狐的声音:   “真是忘恩负义……”青狐长叹道:“你这臭道士一生妄求仙道长生,如今我赐你长生不死,你却不珍惜,反要害我!”   青狐说罢,赤脚道士浑身的肌肉逐渐隆起,暴突的青筋不停地跳动。这种情况和老乞丐极为相似,尽管他没有呼喊,也没有呻吟,苏季却已看出,他此刻正压抑着巨大的疼痛。   “快!跟我念……”赤脚道士从牙缝里挤出一段咒语:“天地玄宗,万炁本根。广渡千劫,证道唯真。封邪缚凶,度人万千。弟子魂魄,五脏玄冥。剑由心生,覆映吾身。急急如律令!”   苏季跟着赤脚道士将咒语念了一遍,桃木剑顿时金光大盛,化作一道白光剑气汇聚于两指之间。他缓缓抬起手,剑指犹豫不定,既不想让赤脚道士轻生,又不忍看他受此折磨。   “动手!”赤脚道士恳求道。   苏季咬紧牙关,紧闭双眼,将剑气的锋芒对准他的喉咙,刺了下去!   鲜血溅射而出,殷红的血斑瞬间布满苏季的脸庞。   “喂!快醒醒!”   一个熟悉的声音传入耳畔:   苏季蓦然惊醒,从酒桌上爬了起来,脸上满是冷汗。   红木桌上倾倒的酒杯映着油灯的微光闪闪发亮。苏季向四周张望,发现身边一个人也没有,于是喊道:   “老乞丐!”   小道士颤抖的声音从身后传了出来:“老乞丐……不是已经……死了吗?”   苏季的脑海中突然闪现出一件往事!   花瘤儿死后没多久,老乞丐由于伤心过度,暴饮暴食,把自己活活撑死,成了饱死鬼。苏季亲手掩埋尸体还是几天前的事,没想到这一觉醒来居然忘得一干二净。   他猛然回头,发现身后除了一张用龟甲堆砌的龟床以外,什么都没有。   “你在哪?”苏季扫视着四周问道。   小道士哆嗦的声音再次传来:“我现在……也不知道……我在哪……”   苏季的视线回到那个龟床上,小道士的声音就是从那床里传出来的。拨开龟甲,他从里面发现一个青铜铃铛。抹去上面的铜锈,只见铃铛周身刻着十行篆书文字:   高卧九重天,蒲团了道真,   天地玄黄外,吾当掌教尊,   盘古生太极,两仪四象循,   一道传三友,两教阐截分,   玄门都领袖,一气化鸿钧。   这不就是梦中吵醒人的那首歌谣吗?   苏季又仔细看了一遍,尽管铃铛表面满是污垢,这十行字却隐隐发着微光,倒是有几分仙家宝物气质。他拿起铃铛摇了几下,铃铛里面没有铜舌,却依旧能发出清脆的响声。   “铃铃铃!”   “疼疼疼!”   青铜铃铛里传出小道士的声音:“别摇!我头疼!头晕!”   苏季一头雾水地看着铃铛,喃喃道:“莫非所谓成仙就是变成这德行?”   “我也不晓得怎么了,只是梦到红月全食,醒来便是如此。”   苏季不禁也想起自己刚才的梦,依稀回忆起一些模糊的画面:盘旋的巨蟒、诡异的狐影、溃烂的老乞丐、濒死的赤脚道士、青铜铃铛、红月全食……   他终于恍然大悟,原来红月全食是小道士变成鸿钧铃的时机,老乞丐潜伏在破庙里就是为了等这一天,而赤脚道士今天的出现,则是为了用鸿钧铃报仇雪恨。   “原来你就是鸿钧铃?”   小道士惊愕道:“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鸿钧,是你的名字?”   “我只提过姓李,从没说过名字,你怎会知道?”   苏季没有回答,沉默了许久。也许在老乞丐和赤脚道士眼中,这个小道士从来就不是一个人,只是一个可以利用的道具罢了。他越来越同情小道士,看着此时已变成铃铛的“李鸿钧”,不禁叹道:   “我现在只有你这么一个兄弟。你有什么心愿,哥哥尽量帮你。”   李鸿钧黯然道:“经文中说,是身如梦,为虚妄见。诸法如梦,梦中所见无实,诸法亦无实……”   苏季猛摇铃铛,李鸿钧头痛不止。   “铃铃铃!”   “疼疼疼!”   “给本公子说人话!”   李鸿钧无奈地说:“简而言之,梦境与现实皆是虚幻,本质并无不同。正所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铃铃铃铃铃铃!”苏季摇得更加厉害了。   “疼疼疼疼疼疼!”   “说重点!”   李鸿钧头痛欲裂的,只好大声喊出五个字:   “帮我变回人!”   铃铛声戛然而止。苏季坏笑道:   “唉,你怎么不早说……”   李鸿钧暗暗叫苦,明知他故意欺负自己,却仍是怒不敢言。   其实,最让李鸿钧在意的不是摇铃时产生的疼痛,而是他每当头痛时,都会看见一些模糊的画面。   刚才苏季摇了三次铃铛,李鸿钧便看见三个画面。摇晃的时间越长,画面持续的时间也就越长。   第一个画面是王老千跪在一只狐狸面前;   第二个画面是王老千在赌场抽老千的细节:他用食指拨开一个锦囊的封口。锦囊里发出淡淡的紫气,使得骰子的点数发生了变化。   第三个画面是在坟地里,王老千兴奋地用铁锹挖开一口棺材,顿时大惊失色,只见苏季赫然躺在里面,嘴里叼着一把尖刀!   李鸿钧正犹豫是否要将方才所见告诉苏季,却忽然听到一阵敲门声。   苏季连忙将鸿钧铃系在腰间,快步出了屋子,只见外面红月高悬,顿时怔住!   莫非梦境真的应验?   门外之人莫非又是那赤脚道士?   门上的铜环被扣响第四声的时候,苏季缓缓将门推开…… 第十二章 夜叩门   庙门一开,冬日的朔风呼啸进来,   善财公子身披藏青色大氅,静静地矗立在门口。   苏季与他对视良久,始终不语。两人之间一片沉寂,只能听到瑟瑟的寒风,诡异地咆哮。一种莫名的恐怖气息,使得周遭的气氛瞬间变得压抑。   “这么晚……你去哪了?”苏季问道。   善财公子往苏季身上嗅了嗅,风轻云淡地说:   “一身酒气,定是又喝多了。我不是说过要进城找王夫人吗?”   苏季迟疑了一下,蓦然想起善财公子临走前的确说过这样一句。他犹豫了片刻,只好放他进来。   善财公子跨过门槛后,苏季试探着说:   “你可答应过我,不取人性命……”   善财公子冷冷答道:   “比我在意你安危的大有人在,何必我亲自动手。至于人命,我留了一条,不过留的是她儿子那条。”善财公子诡异的一笑,淡淡地说:那女人知道的太多,留不得!”   说罢,善财公子用肩膀抖开苏季的手,径直向前走去。擦身而过的瞬间,苏季感到一股逼人的气势。   此时的善财公子与初次相遇时的感觉完全不同。他的语气越来越冷漠,言语间的人情味也越来越少。眼前的这个人让苏季觉得无比陌生,也许这才是他本来的面目,只不过之前一直被他很好地隐藏而已。   善财公子停下脚步,像在寻觅什么似的,突然回身向苏季的身后瞄了一眼,狐疑地问:   “……你腰上挂的是什么?”   善财公子的语气平淡如水,而苏季却连忙测过身去,紧张地应道:   “你管不着!”   善财公子脸色骤然一变,用暗含一丝逼迫的语气,冷冷说道:   “给我看看……”   话还未说完,他的一只手已经抓住了鸿钧铃。就在他那只手触碰到鸿钧铃的一刹那,铃铛突然发出清脆的回响,铃铛上的文字迸发出金色的光芒……   善财公子猛然松开手,用长袖遮住双眸。耀眼的金光逼得他后退两步。当他放下衣袖时,四周一片安静,已然看不到苏季的身影。   苏季一头冲进李鸿钧的房间,紧闭房门,将鸿钧铃挂在门上。   附在铃铛上的李鸿钧,惊魂未定地说:   “他果然是个妖孽!当初真该听老乞丐的,将他除掉!”   苏季气喘吁吁地说:“现在除不了它,以前就更除不了。”   苏季话音刚落,只听门外传来善财公子的声音:   “难得红月当空,你我几日不见,何不出来共饮一杯?”   苏季一边喘,一边说:“夜黑风高,妖孽横行。还是早些休息的好!”   屋外安静了一会儿,善财公子说道:“那我改日再来叙旧……”   苏季从门缝向外一看,他果然已经离去。   稍稍松了一口气,苏季猛然去翻李鸿钧睡觉的龟甲床。李鸿钧见苏季神色慌张,自己也不由得紧张起来,问道:   “你这是翻什么呢?”   “庙里有一个修真法门,找到它也许能震慑那妖孽,没准还能帮你重新做人。”   说罢,苏季从龟甲床上抽出一块龟甲看了一眼,便丢到身后,接着又拿起一块,用同样的方式看了一眼。他就这样一块接一块越看越快。没过多久,他身后的龟甲已经和身前的一样多了。   李鸿钧不解地问:“你能看懂上面写的什么吗?”   “字我还是认得的。”苏季说着,手上的动作却没有停下。   “我是说你看得太快了。”   “我从小看字就这么快。”苏季说着又将看完的龟甲扔到身后,拿起下一个,道:“不仅快,还能背!”   “那你背燃灯心经给我听听。”   苏季一边继续翻书,一边朗声背道:   “诃婆萨提菩,地接生萝卜,地接萝卜,地接地接……”   他背诵的内容,李鸿钧连一句也没听懂。他起初以为苏季胡乱背诵,但他仔细又一看,顿时震惊。原来苏季竟然是倒着背的,而且从头到尾连一个字也没背错!   苏季一脸得意地继续翻起来,蓦然发现一片污白的兽骨,上面一个字也没有。   “这块骨头是你吃剩的?”苏季问李鸿钧。   “这些龟甲兽骨不是我的,应该是截教门人留下的。自从商朝覆灭以后,幸存的截教门人纷纷逃往西戎申国,重整旗鼓。听说现在他们统一穿红色的衣服,身分越高红色越深,截教主的衣服几乎是纯黑色,就和老乞丐以前穿的那件破衣服颜色差不多。”   听了李鸿钧的回答,苏季更加确定这骨头就是老乞丐留下的。他听说书的讲过一种无字天书,上面的字属阴性,见日光则不显,只有映着月光才能显出缕缕金文。   莫非老乞丐的修真法门就是无字天书?   苏季满怀期待地将兽骨摊在窗边,让月光照在上面。   然而,它一个时辰也没发生任何变化。   苏季心头烦闷,将那兽骨翻来覆去地看了一遍又一遍,一直折腾到天色微明,仍百思不得其解。   次日,青灵庙发生一件怪事。   庙里一夜间多了七个身着织锦道服的童子,而善财公子却不知所踪,只留下这七个道童在庙里来去自如,打理着庙里的事物。   这些道童每日准时送来一日三餐,但每次都只把饭菜放在门外,从不敢踏进房门半步。苏季感觉道童们都很畏惧门上的鸿钧铃,心想只要他不出这屋子,任他妖魔鬼怪也无计可施。   道童送来的三餐十分丰盛,有鱼有肉,还有一坛好酒。苏季很少吃那些饭菜,不过那坛好酒,他实在忍不住。想到庙里的四只鬼兄弟,如今只剩下他一个还在喘气,一时觉得无着无落,心中空空荡荡的,茶饭无思,每天基本靠酒水度日。   自从睡到李鸿钧的屋子里,每晚都会被诡异的声音惊醒。那声音有时候是敲窗户发出来的,有时又像是敲门。敲击的声音有轻有重,频率有快有慢,好像每晚敲窗门的人都不是同一个人。   苏季想不通那究竟是做梦,还是真的每晚都有人来敲窗门。好在那些人都不敢进来,他也没有十分担心。   直到一天夜里,苏季又做了一个怪梦。   梦开始的时候,窗户外吹进来一阵凉风。   一个穿着白色衣服的人,从窗户飘了进来。苏季无论无如何也看不清他的脸,只能听到他嘴里发出哈哈的声音,非常恐怖。   紧接着,一只苍白的手,缓慢地伸了过来。 第十三章 辟谷炼气   苏季猛然惊醒,满头大汗。   直到发现窗户是关着,他方才松了一口气。   那一晚,他自从做了那个噩梦,便辗转反侧再难入睡。他一直在想那只苍白的手,那个动作似乎是在向他索要什么东西。   难道每晚来的这些人,也都是想从他这里得到什么吗?   苏季将自己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发现自己身上实在没什么值得别人执着的东西。继而他反过来一想,也许自己认为不重要的东西,在别人看来很重要。   他想起赤脚道士临死前提到的两样宝物,一个没有铃舌的青铜铃铛和一个疑似修真法门的兽骨头。   鸿钧铃有震慑妖物的作用,鬼怪不会想要,那就只剩下那片看不懂的兽骨。   苏季又拿起兽骨看了看,越看越觉得烦乱,既然自己看不懂,索性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将它烧成灰烬,也免得让那些妖魔鬼怪成天惦记。   他从龟甲床上爬起,随便找来一个盘子,将兽骨和一大团干草放在里面。   就在这时,让他意想不到的一幕发生了!   一双惊异的双眸,被火光映得闪闪发亮。   奇怪的是,他明明还未点火,是那兽骨自己在盘子里烧了起来。火越烧越旺,尽管骨头在火中逐渐变得乌黑,却没有发出一丝难闻的气味。   苏季定睛一看,黑色的骨头映着火光浮现出一行行竖排文字,夺目的火焰文字闪闪发亮!   为了看清那些文字,他越凑越近,却丝毫感觉不到火焰的温度。他试着用手去摸,发现那火焰居然凉飕飕的!   苏季的嘴角微微上扬,心想正所谓真经不怕火炼。   然而,他很快发现比“真经”更神奇的,是“真经”下面的盘子。只要将兽骨拿出那个盘子,火焰就会熄灭,放进盘子,火焰就会再烧起来。   反复将兽骨扔进盘子,看着火焰一次次烧起来又熄灭,苏季心中很是欢喜,对其爱不释手。   “怪哉……”李鸿钧看着他,不禁骇然。   他没看到什么火焰,只看见苏季反反复复将一块骨头扔进一个盘子里,就像发了神经,着了魔一样。他心想苏季看来混混一枚,骨子里居然是个读书人,竟能捧着一块骨头,读得不亦乐乎,不禁对他刮目相看,一种敬畏之心油然而生。   苏季坚信自己想要的答案,就在这些骨头上。他向来厌倦读书,而这几天却一口气把几辈子的书都读完了。   更让他诧异的是,兽骨每逢月圆之夜浮现出的文字都会发生变化。他自从发现兽骨的秘密,每逢月夜必读一遍,每次一部新书。   从第一月夜到第五月夜,他分别读到了法、墨、兵、儒、释、五个闻所未闻的流派的经典。   第六月夜的时候,他一口气读完了三千大道中,前两千九百九十九卷,其中涉及修炼的九重境界,前三重为炼精化气:   第一境辟谷阶段,玄清气自掌心凝聚,能够隔空驭物,境界突破时能一掌打断一颗粗壮的老松树。有少数体质特异的人,可将玄清气融入血液肌骨,身体会比常人透明,可以穿墙遁地,虚若无物。   第二境炼气阶段,玄清气贯通眉间印堂、耳上听会,两处穴位。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看破一切幻象。   ……   苏季觉得九重境界一个比一个玄乎离奇,让人难以相信。抱着新奇好玩的心态,他试着从第一境界修炼起来。依照法门,修炼期间需要辟谷坐禅,以吸收天地精华代替进食,身体会比平常人还要强健。   他每日减食一半,到了第十天完全断食,饥时饮一杯酒,渴时只饮清水。   然而,辟谷一个月后,他不仅没有变强壮,还把自己饿得消瘦不堪,非但半点玄清气没炼出来,反而饿得连屁都放不出来了。不要说什么隔空取物,穿墙遁地,没饿死已经算是命大。   他既纳闷又恼火,既失望又绝望,感觉自己好像又被那赤脚道士耍了,居然相信他的话把两千九百九十九大道背得滚瓜烂熟。   事已至此,他只能退一步想,倘若只要是个人就能穿墙入壁,隔空取物,那凡间的男男女女岂非都要不安于室,做出违背周礼,大伤风化的事来?   由此可见,无论是先天的阐宗,还是后天的截宗,但凡能辟谷入门的人,都是多多少少拥有一定天赋的少数人,而苏季,好像没有……   到了第七月夜的时候,他终于读到了三千大道的第三千卷,名为“阴阳九宫禅”。   他觉得很奇怪,这最后一卷为何偏偏要独立出来?   怀着好奇心信手翻开,他顿时眼前一亮。这阴阳九宫禅居然是三千大道中,唯一不涉及玄清气的法门。   阴阳之道应是道家之本,却只有一百字的内容,显然不像其他法门一样得到重视。读完这一百个字,苏季欣喜若狂,像个孩子一样兴奋得跳了起来,觉得终于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他刚好可以从这一门入手,通过世间阴阳变幻的规律,推演出一个人究竟从何处来,要往何处去,从而揭开自己身世的谜团。   他从三千大道中领悟到,世间万物有阴就有阳。无论修行达到怎样的境界,都还是会有弱点。掌握了阴阳就能掌握自己和他人的弱点,以后天之功,弥补先天之不足。很多修行者急于求成,忽略阴阳之道的重要性,而苏季却将它视为珍宝,立即修炼起来。   他把龟甲按照九宫阴阳排列摆放,高坐蒲团中央,保持心如止水的状态打坐。   前八十九天都十分沉闷难熬,直到第九十天的时候……   一次顿悟从心境之中浮现出来。心神逐渐进入到一个缥缈的意境之中,眼前的黑暗逐渐化作璀璨的夜空。   一道光划破天幕。   光芒化成七颗流星,陨落到神州大地的各个角落。他自己是其中的一颗星,也是最亮的一颗。   恍然间,一股幽幽的酒香扑鼻而来。   苏季不禁走了神,眼前再次归于一片黑暗,意识回到现实。 第十四章 七   晨光透过残破的纸窗,洒向灰蒙蒙的龟甲床。   苏季缓缓支撑起眼帘,阳光穿过一道缝隙划破眼前的黑暗。   屋子四面的墙壁均已脱落,四角挂着落满灰尘的蜘蛛网。那块兽骨已被蛀虫或老鼠啃咬得斑斑驳驳,千疮百孔,如败絮般散乱不堪,扔进盘子也不再有火焰。   苏季心痛不已,却也无可奈何。他不禁感叹,纵然真经不怕火炼,却也怕有心的蛀虫将其啃食腐化。   他又拿起兽骨下面的盘子看了看,越看越觉得眼熟。盘子边缘有一个大拇指甲大小的缺口,背面发了霉。   这不就是老乞丐每次吃饭都会敲的那个盘子吗?   苏季连忙用手抹去霉污,只见盘中赫然出现“造化玉蝶”四个金字。原来它才是真正的宝物,难怪老乞丐会寸不离手。只可惜那兽骨已经不在了,恐怕再也没有人能参透这盘子的奥秘。   盘子收进怀里,苏季支撑着僵硬的身体站了起来。   耳畔传来骨骼咯咯作响的声音,鼻子闻到一阵酒香,那是桌上的一坛酒发出来的。他揭开蜡封的盖子,顿时一股浓厚的香气扑鼻而来,那是只有陈年佳酿才有的醇香。这酒本是满满一坛,现在却只剩半坛不到。   他抱起坛子喝了起来,酒浆滑过干枯的味蕾,口中的甘醇逐渐变得浓郁,这本应是一年的新酒,味道竟像十年的陈酿!   就在苏季百思不得其解之时,李鸿钧的声音打破了沉寂。   “你终于醒了。”   苏季猛然转头,只见原本挂在门上的青铜铃铛已变成了土绿色。他上前擦去铃铛上的灰尘与铜锈,亮绿的铃身映出他的脸庞。透过额前的乱发,他发现嘴边生出一缕长髯。他不可思议地把玩着胡须,就听李鸿钧又说道:   “已经过去九年了……”   苏季恍然明白,原来阴阳意境中的九十天,就是尘世的九年,难怪那些修道之士都是长命百岁。比起九年前的苏季,现在的他可谓脱胎换骨,满腹经纶。   那块兽骨,他虽然只读了七夜,但是其中涉及的七种流派思想,却几乎涵盖了人类自混沌以来所有智慧。他用九年学了普通人几辈子也学不完的知识,论文韬武略,现在的他都不在自己两个哥哥之下。   虽然他一口气学了很多,但理解与掌握之间还需要经过时间的考验。一个人就算懂得再多道理,也无法完全按照道理去做事。就像一个酒鬼明明懂得酒多伤身的道理,却无法不去喝酒一样。   这九年里,李鸿钧也略有成长。经过无数次思想斗争,他终于决定将摇晃铃铛时所看见的画面告诉了苏季。   苏季听太甲真人说过鸿钧铃能洞察天机,于是想要利用修习的阴阳九宫禅,配合鸿钧铃进行一次试炼。他打算在屋里列出纵观未来的卦象,盘坐两仪之上摇晃铃铛,看李鸿钧这次能看见什么。   李鸿钧起初宁死不从。而苏季用“帮他重新做人”这个很有说服力的理由,让他心甘情愿再受一次折磨。   苏季用龟甲在周围摆成阴阳太极鱼的形状盘坐中央,举起鸿钧铃,问道:   “你可准备好了?”   李鸿钧颤巍巍地恳求道:   “求你慢点摇,我这身子可受不了你。”   “嘿嘿,本公子真要开始摇你了……”   “摇吧!我受着呢!”   “铃铃铃铃铃铃……”   “疼疼疼疼疼疼……”   伴随着铃声,一幕影像浮现出来,李鸿钧忍受着头部的巨痛,描述自己看到的画面:   “干净的草堂……七把椅子……七盏茶杯……七块蒲团……还有七个人……你也在其中……只有你躺在床上……其他人都围着你站着……”   苏季喜出望外,淫笑道:   “那站在我身边的莫非是我六个老婆?”   李鸿钧道:“……也许是吧。不过他们大多是男人。”   苏季顿时被李鸿钧的话噎了回去,可怜兮兮地问:   “连一个女的也没有?”   “有一个……”   苏季略感欣慰地问:   “她相貌如何?”   “不错……非常漂亮……但她恐怕不会喜欢你。”   “为什么?”苏季不服气地问。   “因为她看起来比你小太多了……这些人普遍与你年龄相差悬殊……最小的恐怕现在还未出生……还有……你的手上捻着一副红手串……手串上的珠子也是整整七颗……你眉头紧锁……好像有很重的心事……”   “那几个人穿什么衣服?长什么模样?”苏季焦急地问道。   “我感觉头好晕,好困……”   “喂!别睡!”   铃铛的颜色突然变得暗淡无光。苏季用力摇晃铃铛,但无论怎么摇晃,李鸿钧的声音也再没有传出来。   “七,都是七……”苏季喃喃自语。   他回想起意境中划破天际的流星,也是七颗。他的表情逐渐变得凝重。以前他从未想过十七岁以后的事,也不清楚自己想要怎样的生活,但可以确定的是,那一定不是现在这样的。   苏季凝视着腐朽的房门,一动不动。   九年。   凡人的一生中,有多少个九年?   九年来,外面的世界路过多少人?发生过多少事?多少年华老去?多少颗流星滑过朝歌的夜空?多少风花雪月随光阴悄然而逝?   此时此刻,那扇门的背后,仿佛有一个声音告诉他,只要找到其余的六个人,就能知道所有的一切。   那一刻,他决定离开青灵庙,只是心头还有一个未解的心结困扰着他。临走之前,他必须亲自确认最后一件事情。 第十五章 天残破   黎明时分,乌云满天。   一场大雾笼罩全城。   蒙蒙雾气之中,四个赤膊的糙汉抬着苏季,穿行在朝歌最繁华的街道上。   土黄的符纸在空中飞舞,成群的百姓占据道路两旁。焚香的气味刺激着人们的嗅觉,每个人脸上都充满了虔诚。人群中时不时会传出几声赞叹:   “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的大人物,从这条街上经过了!”   “就算商朝最繁华的时候,除了纣王,也只有商妃妲己一人能有这么大排场!”   “自从朝歌死了两个泼皮,来了一个狐夫子,咱们的日子真是越来越好了!”   “若能有幸拜入这活神仙的门下,哪怕只给他抬轿子,也足以光宗耀祖啦!”   一丈高的祭坛之上,八位黑袍祭司坐镇太极八个方位,口中念念有词。   披头散发的苏季头戴青铜狐狸面具,身披绣有北斗七星的藏青长袍,缓缓走上祭坛。他拔出桃木剑,在缭绕的雾气中狂舞,祭司们围着他跳起通灵的舞蹈。   忽然刮起一阵北风,苏季的长发被风吹起,如暗黑的火舌在风中摇曳。北风吹散大雾,天边出现环形的光华,里紫外红。华环由小变大。   苏季看着那华环犹豫了一会儿,突然左手捏起剑诀,剑越舞越快,快得只能看到剑影,看不见人影。   顿时,黑云裂开一道缝隙。   苏季眼珠子一转,顿时剑指青冥,一动不动,至始至终没说一句话。他已无需多言,因为“神迹”即将发生。   只见翻滚的云层被强烈的光线刺破,一道耀眼的光束冲破黑暗,直射在苏季脸上,令他的眼皮微微颤动。   第一个看见太阳出来的是一个两岁的孩童。孩童被母亲抱着,肉呼呼的小手指向天上。孩童母亲一抬头,只见残破的乌云中出现了太阳。   一轮格外明媚的春日!   人们见到乌云密布的天空突然放晴,无不抬头仰望。人们深信凡是天气变化,电闪雷鸣,诸般奇异现象都与神明息息相关。   这时,人群中突然有一人大喊:   “我知道这光景,这叫天残破,神仙显灵啦!”   喊话的是郝老丈,说完便俯下身连连三拜,将头叩得响亮。茶里王也整理衣衫,跪了下去。紧接着,全城百姓们一个接一个,尽数跪下。   春天的阳光洒在每个人身上。   屹立在春阳下的苏季犹如天神下凡。他的身子不住地颤抖,藏在狐狸面具后面的是一张扭曲的脸——他在笑。   他嘲笑所有人,嘲笑人们的愚昧无知,嘲笑这些人会为一个不存在的神明把他逼上绝路,又为一个不存在的神明给自己下跪。   事实上,剑指青冥的动作是苏季临时想出来的。   所谓阴阳之道,并非呼风唤雨,撒豆成兵,而是观天之变化推演万事之类。通晓阴阳的苏季能根据五行变换,推断自然的变化。   自然既是天道。   常在田间耕作的人都知道,凡是风云变幻皆有规律可循,通常是:   “久雾吃云朗,久阴大雾晴。”   适才天边的华环乃是放晴的征兆,云开见日也只是巧合,苏季不过利用巧合在众人面前演一出戏罢了。   就在苏季暗自得意之时,人群中走出一个人。   这个人身披一件绘有流星图案的暗青色大氅,领口的饰针由单颗绿宝石镶嵌,衬里是用白色丝绸制成,乌亮的长筒皮靴高到膝盖。   苏季认得这个人。   他就是当年被自己吊挂在通天庙里的外乡人,如今已是万人敬仰的善财公子。   这个人已在朝歌落脚多年,也许早不该再叫他外乡人,但苏季却始终不知道他的名字,也不知道他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   也许是初次见面的亲切感,让苏季从未关心过这个人的身份。他觉得只要这个人能陪自己喝酒就足够了。曾经的善财公子就像苏季的影子,庙中大大小小的事情,苏季都只愿与他探讨,而现在的善财公子却让他感到无比陌生。   他此时的出现,让苏季始料未及。无论他怎样压抑着情绪,眼前这个人能让苏季联想到的,只有未知和恐惧。   苏季眼睁睁望着他走上祭坛,缓缓来到自己面前。这本不是事先安排好的桥段,连苏季也不知道他接下来要做什么。就在苏季迷惑不解之时,善财公子突然伸手将他脸上的面具揭了下来!   顿时,一阵冷风扑面而来,苏季觉得脸上凉飕飕的。他的脸惨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心也已凉透。   他唯恐被人揭穿自己的身份,害怕突然有一个人跳出来指着他的鼻子,把一切罪行全都算到他一个人身上!   然而,过了很久也没有这样一个人出现,人们的反应并没有他想象的那样强烈。人们看见他的相貌之时,脸上除了无比崇敬之外,什么也没有……   苏季回想起通天庙大火那年,他十七岁;人们推倒通天教主供起狐夫子的时候,他十九岁;而后又过去九年光阴,朝歌城里的人已经遗忘了那个浪荡不羁的少年,他们眼中只有一个仙风道骨的狐夫子。   苏季缓缓走下祭坛,看到郝老丈、林寡妇、奶娘、茶里王等许多熟悉的面孔,   九年来,这些人虽然有所变化,但这变化也顶多是在原来的形容词上多加一个“更”字的程度。   老的更老,丑的更丑,慈祥的更慈祥,冷漠的更冷漠……   苏季不禁摇头感叹:人啊,真是不容易改变的动物!   那么林姿呢?   她是否也变了?变得更漂亮?变得更让人捉摸不透?抑或是有了喜欢的人?   十几年前,苏季无数次路过阎王愁堂,看着林姿忙碌进出的身影,那种感觉很遥远。他曾无数次想走进去告诉她,自己很愿意娶她做新娘子,与她白头偕老,可是却一次次停下脚步,向着相反的方向毫不犹豫地迈开步子。   十几年后,苏季穿越拥挤的人群,寻寻觅觅,再也寻不到那魂牵梦萦的身影。   苏季坚信,她一定还活着,只盼它日有缘再见,定要相濡以沫。   转身离去之时,他的视线突然定格在一个人身上。   那是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身着一袭官袍,头顶乌纱,漆黑的帽翅微微竖起,透出傲然的官气。看到苏季一步一步走过来,老人连忙俯首叩拜。   苏季一眼便认出,他就是自己曾经的父亲,百姓们口中好官苏大人。   苏大人与其他下跪的人一样,见到剑指青冥,开云见日,便深信苏季法力无边。他显然没有认出这个万人敬仰的狐夫子,就是当初那个不肖子。   看着将头紧紧贴在地上的苏大人,苏季又想起多年来一直困扰他的心结。他缓缓走到苏大人身边,慢慢将他扶起,淡淡地说:   “如实回答我的问题,如有半句虚言,我就让你去和妻儿们团聚……”   苏大人连忙磕了两个头,颤声道:   “上仙……请讲……”   “十年前通天庙大火,你身为父母官,为何没有出现?” 第十六章 拦路人   苏大人怯生生地答道:“老朽收了王家送来的十块银贝,故而不便前去。”   言简意赅的一句话,瞬间让苏季的呼吸变得急促。记忆中的熊熊烈火像一只舞着利爪的猛兽,将他整个人燃烧起来!   “你的亲生骨肉就值……十块银贝?”   苏大人肩膀颤动了一下,听出苏季话语中充斥着愤怒,连忙解释道:   “苏季乃亡妻所生。至于是否为是老朽的骨血,还未可知。”   “你怎会不知?”   “夫人去世前的一年内,老朽从未与其同房,谁知她竟怀胎十月,生下一子。后来听闻曾有一红衣男子出入闺阁,老朽便一怒之下将她……”   “将她怎样?”苏季厉声大喝:“大声点!让全城百姓都听见!”   苏大人只好大声喊道:“将她打入天牢……每天用炮烙之刑……逼他说出实情……直到将她煎熬致死……”   一番话令百姓们瞠目结舌,人头攒动的广场顿时掀起一片骚动:   “听说炮烙就是把人绑在炭火烧红的油铜柱上,活活烧死!”   “他怎忍心用如此惨绝人寰的酷刑,折磨死自己的夫人?”   “这个人真的是那位苏大人吗?”   “若非官商勾结,王家怎敢仗势欺人?大伙儿都被这狗官骗了!”   苏季双拳紧握,直至指甲深深刺入掌心,他抑制着不断抽搐的嘴角,压抑着心中的狂怒,问道:   “你既然怀疑孩子是红衣男子的骨血,为何要将他抚养成人?”   “那红衣男子是个法力高深的妖人。老朽怕他回来报复,把老朽克扣粮饷,贪赃枉法的事都说出去,所以硬着头皮将那孩子当儿子养大,为的是给自己留条后路。老朽一时糊涂,求大仙饶命,饶命啊!”   苏大人将头磕得阵阵有声,头顶的乌纱帽滚落下来,露出血迹斑斑的额头。   苏季扫视周遭的人群,人们的表情虽各不相同,但无非夹杂着几种情绪:   惊愕、失望、鄙夷、厌恶……   他回想起通天庙大火那天,这些人脸上也是如此表情,仿佛能将一个人生吞活剥一般。   “饶命?”苏季苦涩地一笑,道:“你问问这些人答不答应。”   苏大人浑身战栗,朝愤怒的百姓们虚张声势地喊道:“你们……你们这些刁民土狗!胆敢造次!本官定会叫人扒了你们的狗皮!”   此时,伪善的面具已从那张老脸撕下,一副狰狞的嘴脸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祭坛之下,人们的表情逐渐由惊愕变为愤怒,攒动的人头逐渐向一个人靠拢。愤怒的火焰由一个人扩散开来,燃起一片汹涌的人潮,逐渐蔓延整座城池。   人们唾骂、人们咆哮、人们撕扯,用手,用牙,用刀,撕去那个人的衣衫,撕扯那个人的**,打断那个人的骨头!   苏季缓缓转过身子,迈着沉重的步伐向祭坛走去,落寞的背影与沸腾的周遭格格不入。   他将头高高扬起。为了不让别人看见他红肿的双眸,他可以带上那沉重的面具,但是他没有。   他知道从这一刻开始,再也不需要面具了。   崭新的人生尽在眼前。他拂袖转身,俯视昔日视自己如草芥的云云百姓,如今他们全部臣服于自己的脚下。   他痴痴地望着祭坛之下,沉声问身后静静伫立的善财公子:   “我的亲生父亲,是不是你杀的?”   “是,如何?不是,又如何?”   “如果是真的,我会亲手将你手刃!”   苏季的语气无比坚定。这是他这辈子说过最认真的一句话,认真的就像是在发毒誓,让人听不出一点儿戏的意味。   然而,善财公子却笑了,笑得弯下了腰,差点背过气去,仿佛这句话比世上任何一个笑话都可笑。   “那道士想必与你说了我渡劫之事。我们不妨打个赌,一年后我会在周都镐京等你,若到时候你杀不了我,我就拿走你一样心爱的东西……”   说罢,飘渺的青衣背影消失在茫茫人海,这是善财公子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心爱的东西?   事到如今,苏季想不出自己还有什么心爱的东西,也许一年后会有吧,以后的事,谁知道呢?   苏季清楚地记得,善财公子离开那天的夕阳,是记忆中最红的时候,不知这是否正在预示着什么……   次日天明,朝歌百姓再也没有看见过苏大人,乌黑油腻的土地上,只留下刀斧的划痕,还有几缕官袍的碎片。   有人说他被愤怒的百姓们生吞活剥,也有人说他去了别的地方,继续做他的官老爷,总之众说纷纭,不知哪一个才是真的。   天色微明,四下无人。   一辆马车自东而来,滚动的车轮碾过官袍的碎片,掀起一片尘埃。   赶车的车夫顶着一头肮脏油腻的头发,乱得像是被炮仗炸开了花儿。他是茶里王家的车夫,姓马,外号“马后炮”。   车内的茶里王抚摸着一双稚嫩的小手,脸上流露出一丝担忧,堆满眼角的皱纹愈加深了。   小手的主人是他的外孙“儒郎”,今天刚满九岁。儒郎继承母亲王夫人姣好的容貌,秀气得像个小女孩。哪个妇人见了他,都忍不住想放下自己的孩子抱抱他,蹭蹭他可爱的小脸。   儒郎望向茶里王,撅着红润的小嘴,不解地问:   “孙儿还是不懂,为什么狐夫子无论说什么都一定是对的?爷爷不是说,人都会犯错吗?”   “狐夫子不是凡人,是仙人。仙人说的一定是事实,哪怕他说爷爷是个仗势欺人的混蛋,你也要坚信那是对的,万万不可怀疑顶撞。”   儒郎眨着水汪汪的眼睛,心中的迷茫又多了几分。   就在这时,马车突然发生剧烈的摇晃。马后炮吆喝一声,勒住车马,就听惊魂未定的茶里王厉声骂道:   “你这杀千刀的戎犬,是想要我的老命不成?”   听到戎犬二字,马后炮顿时眉头一皱。他知道戎犬是对西戎人的蔑称,而自己身上流的正是申戎的血。但畏惧于茶里王的淫威,他还是硬生生将这口气咽到了肚子里,操着一口外地口音,笑着解释:   “老爷息怒!有个问路的拦车。”   听了这个解释,坐在车里的儒郎觉得很奇怪。在他印象中,王家的汗血马向来是出了名的骄横霸道。它在城中横冲直撞,从来没人敢拦,也没人拦得住。   究竟是什么人,能让一匹飞驰的烈马停下来?   儒郎好奇地掀起车厢前的布帷,露出一双大眼睛向外看。   朦胧的晨曦之中,只见一个雪白的人影站在街道中央,挡住车马的去路。   这人全身都是白的。   白靴,白裤,白袍,白玉带,连斗笠也垂着白纱,紧紧压在额上。其实他就算不戴斗笠,也根本没人能看到他的脸。那张脸被一块白布遮住,只露一双眼睛。除了这双凌厉的眼睛,他全身上下没有一寸肌肤露在外面。   儒郎只见戏台上的刺客有过这种扮相,没想到今天竟在街上遇到一个。可是刺客的夜行衣通常都是黑色,而他这一身雪白,恐怕在夜里也会映着月光闪闪发亮,真想不通他为何要如此装扮。   白衣人静静伫立,目光扫视着车马。儒郎眨了眨眼睛,感受到那冰冷的视线,连忙将小脑袋缩了回去。   “嗖!”   白袖中飞出一块亮白的银贝。   马后炮接过银贝,贼眉鼠眼地取出一根裹着白布的木头。   白衣人把那木头从白布里抖了出来。那是一把桃木剑,剑锋残留着风干的血迹。嗅过沾着血迹的部分,白衣人顿时眉头紧蹙,问道:   “人呢?”   “什么人?”   “剑的主人。”白衣人的语气冷得似能将人冰封。   马后炮压低声音,一字一顿地说:   “自从进了青灵庙,就没再出来过……” 第十七章 一日为师   马车驶出西门,直奔城外的山丘而去。   到达摘星台下的时候,滚动的车轮逐渐慢了下来。   儒郎向车窗外张望,只见沿途两旁皆是林立的墓碑,只有一条狭长的小路通向摘星台顶。小路上排着一条几百米的长队。排队者的身份五花八门,有钱庄的,有当铺的,有说书的,有卖炊饼的,有卖艺的,也有卖身的……   儒郎听爷爷说,去青灵庙的人只有两种:一种是想来找狐夫子解决麻烦的人,另一种是想问道修真,求长生之法的人。   然而,儒郎却属于这两种之外的第三种人——他是来拜师的。   排队上摘星台的人们见到王家的马车驶来,纷纷不约而同地避让。儒郎不禁觉得有些骄傲,因为他觉得像自己这样被狐夫子选中的人,再也没有第二个。敢驾马车上摘星台的,也只有王家。   儒郎从小听爷爷说,这些平民百姓天生就是麻雀,而王家的子孙则好比金丝雀,将来还将浴火涅槃成凤凰。   “到了。”   马后炮话音未落,儒郎就已迫不及待地从马车上跳了下来,催促着身后的茶里王。   茶里王跟上外孙的脚步,笑盈盈地与庙门口的道童打招呼。儒郎还是第一次见爷爷露出如此谄媚的神情,不由得感到诧异。   那道童身着藏青色织锦道服,面若冰霜,好像所有想进庙的人都欠了他很多钱。   “你们没看见外面的人都在排队吗?”道童冷冷地说。   茶里王先是一愣,然后会心一笑,从怀中掏出一个沉甸甸的锦袋,说道:   “是善财公子让我们来的。”   道童打开锦袋,顿时眼前一亮。他努力抑制心中的喜悦,尽量保持镇定,打量着面前的一老一少,正色道:   “老的留下,小的跟我来。”   茶里王拱手拜谢,转身又嘱咐儒郎:   “爷爷只能送到这儿了。马后炮把爷爷送回家后,还会回来候着你。有事尽管找他。别嫌爷爷啰嗦,爷爷还要最后提醒你一句……”   “狐夫子说的都是对的!”儒郎打断茶里王的话,抢着说:“爷爷放心,孙儿定能修真得道,光宗耀祖!”   茶里王欣慰地点了点头。他捋着白胡须,望着儒郎的背影消失在庙门口,之前那份担忧已然化作祝福与希望。   儒郎望着五尊高大的神祗雕像肃然起敬,心想狐夫子一定是位神通广大的仙人,自己能有幸成为他的徒弟,真是几世修来的福气。   道童带儒郎穿过前厅后,突然停下脚步,指着一间半掩房门的厢房说:   “就在里面,你自己去吧。”   道童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走了。儒郎望着道童离去的背影施了一礼,转身向那间厢房走去。还没走到门口,便闻到一股浓烈的酒臭。   门里传来一阵鼾声。   敲了几次门,见没人回应,儒郎轻轻推门走了进去。   一进去,他便惊得目瞪口呆,红润的小嘴张得浑圆,像一条正在吸水的小鱼。   只见地上杯盘狼藉,残羹果皮和空酒坛,横七竖八地散落一地。他只有用脚摊开这些酒坛和果皮才能落脚。   这间房简直太乱,太脏,太臭,甚至让他怀疑是不是走错,进了马厩。儒郎摇了摇头,心想马厩也要比这里好闻。他宁可立即去闻马的屁股,也不想多呆一刻。   他开始明白那道童为什么不和他一起进去了。他有些后悔,但事已至此,为了修真得道,光宗耀祖,只好跪在地上,硬着头皮等着狐夫子睡醒。   快到中午的时候,苏季翻了一次身。迫不及待的儒郎连忙俯身叩道:   “徒儿,拜见师父!”   “师父?”苏季伸了个懒腰,打了一个哈欠,道:“我不收徒弟,你走吧。”   儒郎大惊失色,愣了一会儿,附身解释道:“是善财公子,让我来找您的。”   “善财公子?”苏季脸色微变,喃喃地说:“那妖孽声称要等我一年后去镐京杀它。现在一天不到,就给我弄来一徒弟,真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儒郎偷偷瞄着自言自语的苏季,生怕他又要拒绝。   苏季揉了揉惺忪的睡眼,道:   “你姓甚名谁?是谁家的小孩?”   “我叫王儒郎,茶里王是我爷爷。”   “你是花瘤儿的儿子!”苏季突然从床上坐起来,上前仔细打量着儒郎,道:“怎么一点也不像?”   儒郎不知苏季所说的“花瘤儿”是谁,却也不敢否认,只是任凭苏季在自己头上摸索,像是在找什么东西。   苏季又问:“你娘是不是特别漂亮?”   “听说是的。”   苏季沉吟片刻,心想这孩子虽然是善财公子莫名引来的,但毕竟是好兄弟的儿子,要是留给茶里王教养,岂不早晚变成王老千一样的泼皮混蛋?   想到这里,他回到床上正襟危坐道:   “收你可以,但你以后不能姓王,要改姓花。”   苏季说着,用手指沾了酒水,在地上写了“花如狼”三个字:   “如狼似虎的如,如狼似虎的狼。你爷爷不是你亲爷爷,你爹也不是你亲爹。你亲爹死前是个色狼,你爷爷死前是个饿狼,以后我叫你狼儿,你若肯答应,我便收你做徒弟。”   若不是因为爷爷之前的反复叮嘱,花如狼一定会觉得眼前的这个人是个胡说八道的疯子。他犹豫了很久,最后还是勉勉强强点了头。   虽然顺利通过拜师这一关,但他却一点也不觉得高兴,之前的优越感也早已灰飞烟灭。眼前的这个师傅实在与他想象中的伟岸形象相差太远,也根本无法相信他所说的任何一句话。   花如狼正这样想着,只听苏季再次语出惊人:   “狼儿,现在为师要带你去见你死去的亲爷爷!” 第十八章 掘坟取尸   明明还是白天,坟地却阴森弥漫。坟头的枯草在寒风中飘摇,四周的松树枝叶沙沙作响,犹如鬼魂的咆哮。   骤然一声凄厉的猫头鹰嚎,吓得花如狼打了个冷颤,连忙缩到苏季身后。   花如狼觉得后脊梁不断传来刺骨的阴风,一双由于紧张而湿漉漉的小手,死死握住一把生锈的撬棍,僵硬的双脚一步一步向前挪动着。   苏季扛着铁锄头,大步走向一颗老松树。树下野草已能末过膝盖。高高的野草中立着一块斑驳的青石墓碑,上面一个字也没有。   听见一声叹息,花如狼抬头望向苏季,只见他暗淡的脸色,已经与四周阴郁的气氛融为一体。   苏季挥起手中的锄头将刨开坟包。不出半个时辰,棺材盖子从土里显露了出来。   “这是……倔坟!”花如狼不禁脱口而出,紧握撬棍的手开始颤抖。   他虽然年纪不大,却也晓得掘坟盗墓乃是大逆不道之事。况且据苏季之前所言,这掘的还可能是自己亲爷爷的坟。   “不是掘坟,是救人!”说着,苏季向花如狼伸出一只手,勾了勾食指。   花如狼顿时心领神会,一双小手乖乖地将撬棍递了出去,又想起茶里王的叮嘱:“狐夫子说的都是对的!”   现在这句话恐怕是支撑这孩子留在这里的唯一理由。   他把手心上的汗抹在裤子上,准备迎接将要看到的一切。   苏季将撬棍插进棺材板,用力踩踏,几次下来,盖子开始松动。棺材盖子被移开的瞬间,花如狼吓得捂住了眼睛。   透过手指的缝隙,花如狼看见棺材里面躺着一个胖老头。   胖老头的肚子像孕妇一般高高隆起,表情安详得像是睡着了。令花如狼百思不得其解的是,胖老头的身体并没有任何腐烂的迹象,像是刚死去不久。但若是刚死,坟地的野草不会长得这么高。   就在花如狼疑惑不解之时,苏季将锄头与撬棍扔到一边,纵身一跃跳进棺材,附身嗅了嗅那具尸体。花如狼看他的表情,似乎并没有闻到**难闻的气味。   “狼儿,过来和爷爷打个招呼!”   花如狼瞪大眼睛,恐惧地摇了摇头,不禁后退几步。   “不必害怕。你爷爷的尸体九年不腐,八成还没死透。师傅答应你亲爹照顾你爷爷,所以一定会想办法让他起死回生。”   小狼儿还没来得及琢磨苏季话中的意思,就听摘星台顶传来一阵凄厉的呼喊:   “杀人了!杀人了!”   苏季爬出棺材向通往摘星台顶的小路望去。只见远处陆续有很多人,从摘星台顶往下跑,神色极为慌张。人流越来越拥挤,不断有人被挤出狭长的小路,踩塌了不少墓碑。   “狼儿!你呆在原地等我。师傅要回去看看。”   花如狼挠了挠头,茫然地问:   “那爷爷怎么办,师傅不是要让他起死回生吗?”   “着什么急!你爷爷暂时还是死人,还是庙里的活人要紧!”   说罢,苏季向摘星台顶飞奔而去。   突如其来一声惨嘶,自青灵庙中传出:   “快去报官!来人啊——”   伴随戛然而止的惨叫声,一具身着道服的无头童尸从门里飞了出来。苏季侧身躲了过去,闪到木窗后面。   正厅剑气纵横,白光闪动。光芒所到之处,惨叫声不绝于耳。三道剑气划破窗纸,纷飞的血沫溅到雪白的窗纸上。   划破的窗纸将苏季眼前的世界分割成三块,透过这三道缝隙向内窥视,可以看到地上横着几具死尸,鲜血横流,腥气冲天。   苏季不禁心中一寒,触目惊心的场面令他怔住。他数着倒在血泊中的尸体,盘算着青灵庙一共有七个道童,想看看目前还剩几个还在喘气。   “一、二、三、四、五、六……”   突然,一个颤抖的声音恳求道:   “大仙……大仙饶命!”   苏季猛然抬头,只见白衣人抬起手中的剑,将最后一个道童从屏风后面逼了出来。道童湿透的两腿之间,淡黄的液体,滴滴答答的流淌下来。   苏季轻叹了一声,喃喃数了一个“七”。直觉告诉他,这剑一举起来,若不染上那个人的血,只怕不会轻易放下。   “我师父在哪?”白衣人冷冷地问。   “谁是你师父?”   “太甲真人。”   “没听过……这里只有狐夫子、无畏战神、善财……”   道童还未说完,白衣人骤然眉头微蹙。一颗头颅瞬间被斩了下来,鲜血从脖颈上飙出,如一朵绽放的血莲花。   苏季虽然猜到了结果,却根本没有看见白衣人出手的动作。他的手始终藏在雪白的长袖中,雪白的衣服竟没有沾染上一滴血。他的剑明明是一把木剑,居然能如砍瓜切菜般削去人的头颅!   这时,道童头颅的嘴里升起一团青色的鬼火,幽幽地飞向白衣人腰间的桃木剑。那条三尺半长的木头既不锋利,也无杀气,看起来就像是小孩子的玩具。   苏季觉得白衣人的剑很眼熟,不禁向前挪了几步,来到门边,想仔细看看那把剑。当他彻底看清的时候,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那果然不是玩具,他曾在梦中见过那把剑。   他记得自己曾把那把剑化作一道剑气,结束了太甲真人的性命。这虽是杀人,却也算是救人。但如今太甲真人的徒弟杀气凛凛来寻师傅。他就算有一百张嘴,只怕也难说清事情的原委。   就在这时,苏季感觉身边有人倒吸了一口凉气,猛然转头,只见花如狼正用双手捂着小嘴巴,愕然地望着庙里的尸体。苏季一把将他拽回来,压低声音问:   “不是叫你在那等我吗?这里很危险!”   花如狼依旧惊讶得小嘴微张,吞吞吐吐地回答:   “那里……也很危险。刚才……亲爷爷的肚子……突然动了一下。”   “所以你扔下他,自己跑来了?”   花如狼摇了摇头,说:   “我让跟我来的车夫,把他抬到马车上了。”   刚要松一口气,苏季就听一个脚步越来越近,似乎是那白衣人向这边走了过来。   苏季咽了一口唾沫,把嘴凑到花如狼耳边,神神秘秘地说了几句话。   花如狼听完,将头摇得像波浪鼓一样。   “不!不!不!师傅这……”   苏季连忙捂住他的小嘴,一字一顿地说:   “想活命就按师傅说的做!”   说罢,一只手将徒弟轻轻推走! 第十九章 白衣人   耳畔吹来一阵风,将一个白色的人影吹到狐夫子眼前。   风吹起斗笠的白纱,露出一双冰冷的眼睛。   苏季看见白衣人眉宇间散发淡淡的寒气,这是纯阴体质的人修炼到玄清二境时的特征。据三千大道所载,此时修士的视听已经突破极致,能看到凡人无法看破的虚境幻象。   “我师父在哪?”   白衣人的语气蕴含着凛然的寒意,好似连一片雪白的衣角也在散发着森森杀气,令人望而生畏。   傲冷的声音蕴含着一种魔力,仿佛能让任何听道这句话的人,都不得不立刻回答他的问题,然而苏季,却没回答。   白衣人猛然出剑,欲挑起苏季腰间的鸿钧铃。   突然,一阵清脆的铃声响起,铃铛上的文字发出金色的光芒!   白衣人立刻收剑,耀眼的金光逼得他后退两步。   苏季觉得这光景很眼熟,看来除了他自己,无论是妖还是人都休想把这铃铛从自己身上夺走。他把腰板挺得笔直,目光中多了几分慑人的傲气。   那一刻,“一身是胆”四个字,在他身上展露无疑。   苏季反问道:“回答你的问题之前,你先说为什么要杀我的门人?”   “……我师父在哪?”   白衣人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将之前的话原封不动复了一遍,眼中逼人的肃杀之气更盛了几分。   然而,苏季却用一种挑衅的语气说:   “杀了我就永远别想知道!”   白衣人倾身一动,剑锋笔直指向苏季的咽喉,使他寒毛悚立,顿时有一种全身被禁锢住,无法动弹的感觉。   “咕噜。”   喉咙吞了一口吐沫,苏季看着剑尖逼在喉结上,只需稍稍一动,他必死无疑。可是他非但没有后退,反而用喉结顶着木剑尖向前走去……   这回轮到白衣人向后退了一步,虽然可以一剑杀了他,但这显然不是得到答案的办法。   他抬眉打量着步步紧逼的苏季,竟完全感觉不到他的修为。他还是第一次遇见一个敢这样和自己叫板的凡人,不禁稍稍有点佩服这个人的勇气。   可是,他哪里知道苏季暗暗悬着的心,正随剑锋的游移发出一阵阵抽搐。之前那种咄咄逼人的气势也只是虚张声势罢了。   犹豫片刻后,白衣人看向地上的四具尸体,眉宇间掠过一丝厌恶的神情,说:   “他们是妖。”   说着,白衣人把剑缓缓放下。   顿时松了一口气的苏季,又将腰板挺得笔直,用力啐了一口唾沫,扬声道:   “我看你才是妖!竟敢光天化日杀我门人,你以为这庙里的五位神祗都是吃素的?”   “门人?神祗?”白衣人冷冷地笑了。   雪白的长袖轻轻一挥,周围金碧辉煌的装潢,瞬间化作一片残垣断壁。原本完好的棚顶浮现出现一个巨大的缺口,露出一小片圆形的天空。   苏季大惊失色,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他觉得棚顶的大洞与梦中巨蟒留下的大洞,简直一模一样。   白衣人再一挥衣袖,血泊中的七具残尸,顷刻间化作七撮青色的狐狸毛。一阵大风掠过残垣的缝隙,将那七撮毛吹得四散飞扬。   “庙里的香火能帮那孽畜提升本源之力,香火越旺,它就会越早飞升。”   苏季完全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只见他走到狐首人身的雕像前,朝雕像的脖子挥了一剑。白长靴一脚踩碎了滚落的狐首,碎石中出现一颗勾状红玉。   苏季觉得那块玉与自己当年送给林姿的那颗勾玉有几分相似,只是颜色不同。   “你肉眼凡胎,只配做妖孽的玩物。”   白衣人的语气带着几分嘲弄,使他那骨子里的傲意表露的更加明显。他说着从雪白的袖口中,伸出一只纤巧如玉的手,将地上的红珠子收了回去。   尽管那只手出现的时间很短,却被苏季尽收眼底。   那是一只女人的手。   苏季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正色道:   “听你的口气,好像不会道法的人都是废物?”   说着,苏季将手搭在白衣人肩膀上,在她背上轻轻游走。白衣人很快意识到不对劲,厌恶地瞪了他一眼,一个闪身到了几步开外。   “没错!师傅说仙道之下皆为蝼蚁,尔等终将化为尘土!”   “你张口一个师傅,闭口一个师傅。你师傅我见过,当真令人过目不忘。这世上只有两种人最让人过目不忘。”   “哪两种人?”   “一种是像我这样英俊潇洒的,另一种就是像你师傅那样的……”   “你敢辱我恩师!”   话音未落,白光一闪,血花飞溅。   苏季的身体突然向后飞起!胸前的衣衫被划破,露出一道血淋漓的剑痕!   “师……!”庙堂某个角落传出一声稚嫩的惊呼。   白衣人只是微微瞥了一眼,又将视线转了回来,似乎对这声音早有预见。   苏季嘴角竟泛起一丝微笑,刚刚那一剑虽重,却显然手下留情。如果以她的修为全力挥剑,苏季恐怕早已和自己的雕像一样身首异处。   苏季艰难地爬起来,压抑着疼痛,嘴上说道:   “丑师傅教出的徒弟一定也是个丑八怪,否则怎会大白天裹着一件白丧服,不肯以真面目示人。”   “你尽管继续胡说,再说一句,我就砍断你一只胳膊。我保证你每说一句身上都会少一样东西!”   “胡说也好,实说也罢。我现在喉咙干得很,一句话也不想说。”   说着,苏季开始咳嗽,鲜血顺着嘴角缓缓流下。   白衣人向他胸前的伤口望了一眼。那伤口入肉三分,从右臂一直延伸到左胸,正在止不住地流血。   “你去打一碗井水给他喝。”白衣人用命令的口吻说道。   这句话的对象是一个趴在门后探头张望的小道童。白衣人想必刚才那声惊呼就是他发出来的。   小道童闻声,连忙将头缩了回去。   半晌过后,小道童端着一个盘子走了出来,盘子上放着一个茶壶和两个茶碗。他将一碗茶递给苏季。   苏季头也不抬,接过茶碗仰头灌了下去,不用看也知道,眼前这道童装扮的人就是花如狼。   “这水甘甜解渴,再来一碗。”   花如狼看着师父,眉头紧锁,表情复杂,犹豫了片刻才又倒了一碗。   白衣人看着苏季一晚又一碗地喝着,自己不由得咽了一口唾沫。自从进庙,她除了杀人,就是骂人,难免有些口干舌燥。   花如狼将另一个茶碗也倒满,双手端到白衣人面前。白衣人下意识地伸出手,却骤然停在半空中。   苏季顿时察觉到她的犹豫。   就在白衣人缩回手的前一刻,只听“啪!”的一声。   花如狼的后脑勺挨了一巴掌。   “谁让你给她的?”苏季厉声喝道。   花如狼揉了揉脑袋,含泪道:“我只是想端水给她喝。”   “我还没死呢,你就急着巴结别人。我真该先打死你这吃里扒外的墙头草!”   苏季只轻轻一巴掌打过去,花如狼却突然嚎啕大哭起来!   看着泪眼汪汪的花如狼,白衣人眼中掠过一丝关切的光芒。虽然那只是极其微弱的光,却如从乌云背后探出的太阳,因为难得一见,所以显得更加温暖。原本堆积在她心头的冰雪,已经完全被花如狼眼中的热泪融化了。   白衣人捻指一弹,苏季顿时像被踹了一脚,跌坐到一旁。   “别哭了,我刚好有些口渴。”   语声未落,花如狼的茶杯就已飞到白衣人手中。两手隔空御物的本事,充分体现了她万中无一的天赋。   白衣人看了一眼苏季手中空空的茶杯,仰头喝了下去。   花如狼咬着嘴唇,看着仰头喝水的白衣人,脸上流露出一丝不忍,看得出这她是真的关心自己,心头涌出一种强烈的负罪感,压得他喘不过气。   花如狼焦急不安,苏季却嘴角上扬。   两人不经意流露的表情都被白衣人尽收眼底。   白衣人放下空茶杯,淡然说道:   “你们费尽心机哄我喝了这碗水,现在可以告诉我原因了吧。” 第二十章 英雄无悔   白衣人一语道破天机,显然早已识破苏季的伎俩。   然而,苏季却一点也不害怕,朗声道:   “你喝的是送子茶,是一种迷药。你很快就会四肢无力,不省人事!”   白衣人见苏季洋洋得意的样子,不禁发出一阵长笑。   那笑声如银铃一般悦耳动听,尽管有些冷冰冰的,却刚好能让适才灼热的气氛变得凉爽了几分。苏季见她笑得如此开心,自己也跟着哈哈大笑起来。   然而,花如狼望着这两个发笑人,却一点儿也笑不出来。   笑声收歇,白衣人敛容正色道:   “我乃玄清之身,纯阴之体,凡夫的迷药对我根本不起作用!”   “还有这种事?”   苏季顿时一拍大腿,夸张地惨叫一声,露出惊恐万分又失望透顶的表情。   白衣人略表惋惜地叹了一声,心想不愧是区区凡人,果然异想天开得很,觉得做出这般行径的苏季,就如一只伸腿想绊倒大象的蚂蚁一样可笑。   “哗啦!”   白衣人手中的茶杯突然脱手,掉在地上摔得粉碎。两只手失去了知觉,紧接着她感到头部传来一阵眩晕。   苏季突然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儿,恍然叫道:   “差点忘了!除了送子茶,这里面还加了赎罪饮,好像恰好可以用来对付你们这些修仙的高人。”   “赎罪饮是什么?”   听见白衣人的问题,花如狼连忙红着脸,低下了头。苏季心疼地揉了揉他的小脑袋,转头对白衣人说:   “所谓赎罪饮,就是我宝贝徒儿蕴含纯阳之气的童子尿!刚好能破你的纯阴之体!”   白衣人惊得双眸微张,想起曾听师傅酒醉呓语过一段百字阴阳秘传,当时听得含糊不清,只记得其中确实提到童子尿是纯阳之物。没想到这个连半点玄清气都没有的小子,居然能知道三千大道最后一卷的内容!   此时,这铁一般的事实远远在她预料之外,任何奇门毒药她都不放在眼里,而偏偏这污秽之物是她最受不了的。她越想越觉得恶心,不由得开始干呕。若不是长期辟谷修行,只怕此刻连肠子都要吐出来了。   花如狼眨了眨眼睛,问苏季:“师傅……好像比她喝得还多吧?”   不问还好,这一问让苏季回味无穷,也开始恶心。   “你小子什么意思?是想知道你的尿,好不好喝?”   “不!不!不!我是想起师傅您好像也是仙人之躯,担心您会不会有事。”   “徒儿多虑了。”苏季挤出一脸苦笑道:“以为师的修为,杀她简直易如反掌。只不过看她太过嚣张,想嬉耍一下她罢了。”   说罢,苏季一拍胸脯,没想到这一拍牵连胃部一阵抽搐,顿时开始呕吐起来。   “你小子……到底……尿了多少?”   “……很……多……”   话音刚落,苏季吐得更加厉害,刚才喝的都被吐了出来,不但没有头晕的感觉,反而越吐越清醒。   花如狼拍着他的后背,慌忙解释道:   “我看她好像很厉害,担心少了不起作用。”   苏季擦了擦嘴,正色道:   “她越厉害,药性对她的威胁就越大。她若是不这么艺高人胆大,也许不会输得这么惨。”   说着,苏季一只手伸向白衣人的面纱,对花如狼道:“狼儿,为师要你记住这只丧家犬的表情。等你哪天成了像她一样厉害的高手,可千万别像她一样自以为是!”   “别过来!”白衣人的声音清越动人,语一出口,更无法掩饰她女子的身份,只能仰头拼命摇晃,头上的斗笠被摇了下来。   霎时间,乌黑光洁的长发,如瀑布般倾泻在肩头。   苏季搓了搓手,一把扯下她脸上的白布。   阳光透过棚顶的缺口倾洒在她的肩头脸畔,映出一张白皙的侧脸,尽管额前的发丝有些凌乱,却丝毫不掩清丽绝尘的气质,仿佛她是刚刚踏入这个尘世一般。   花如狼不禁屏住呼吸,竟是看得痴了。   白衣少女不愿直视呆若木鸡的两人,闭目将头扭到一边。   苏季只轻轻一转,便将那张俏脸又转了回来。盯着眼前的男人,她含泪的明眸之中带着几分畏惧与仇怨。那种梨花带雨的风情,竟也是动人心魄。   苏季又联想到自己的名字,心头复苏的春季悄然而至。   他暗暗感叹,原来一个生气的女人,竟也可以这么好看。   “这种时候一个正常的男人如何把持得住?”苏季认真严肃地拷问自己。   他曾在林姿面前做过一次不正常的男人,且付出了惨痛的代价,每每想起此事都令他后悔不已。经过弹指间的犹豫过后,为弥补当年的遗憾,他决定耍一次流氓,但嘴上却说:   “我向来有仇必报。你刺了我一剑,我也要在你身上戳一个透明窟窿!”   “师傅!”花如狼连忙摇晃苏季的胳膊,焦急地恳求道:“徒儿求您不要伤害她!”   苏季心中暗暗发笑。他本无伤人之心,只想找回一点面子,没想到花如狼的反应竟然如此强烈。   “真是狼父无犬子,你这小色狼和你爹一个德行,见到女人就走不动路。”   苏季摇头叹息一声,忽然语气一变,对白衣少女义正言辞地说:   “今天看在我徒儿的份上,这透明窟窿就免了。不过浩然天地,公道长存!为了让你记住道义二字,今天本公子必须在你的脸上留个记号……”   一边说,苏季一边将白衣少女的脸抬了起来。   白衣少女察觉到不对劲,似是明白了他要做什么,雪白的脸颊顿时变得绯红,贝齿轻咬着红唇,睁着水汪汪的双眸瞪着他!   花如狼羞得捂住了眼睛,只听耳边传来“呀!”的一声娇喊!   少顷,花如狼小心翼翼地将捂脸的手掌分开,透过指缝偷偷往外面望去,只见白衣少女的脸上多了一个淡红色的吻痕。   苏季笑道:“没想到你的心那么冰,那么冷,脸却这么热,这么红,就像冰窖里刚解冻的红苹果,又香又甜!”   苏季闭眼回味了一阵,舔了舔嘴唇,转向花如狼坏笑道:   “狼儿,你要不要也来教教她做人的道理?”   花如狼的小脸更红了,连忙摇头道:   “师傅,徒儿求你别再欺负她了。”   白衣少女满脸泪痕,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娇喝道:   “你们一定会后悔的!”   “英雄无悔,后会无期!咱们走!”   说罢,苏季转身扬长而去。   花如狼轻叹一声,跟上了苏季的脚步。   “狼儿,我之前教你的那段口诀,还记得吗?”苏季问。   花如狼摇头道:“师傅当时说得太快,徒儿一句也没记住。”   “有空我再教你一遍,这次没用上,没准下次用得着……”   两人边走边聊,还没走出庙门,就听门外传来一阵马嘶声。一个蓬头垢面的人从马车上跳下来,急切地冲进庙门,跪在花如狼面前大喊:   “小少爷别怕!我来救您了!”   苏季上下打量着这位车夫,问道:   “敢问这位马后炮是……?”   花如狼噗嗤一笑,答道:   “他叫马后炮,是我家车夫!”   “名字属实贴切得很,不过听他口音不像本地人。”   马后炮瞥了苏季一眼,见他衣衫破烂,便冷淡地回了一句:   “我乃申都平阳人氏。”   申都平阳?   苏季想起李鸿钧提过西戎申国是截教盘踞之地,截教徒喜欢穿红色,又想起苏大人提到的红衣男子会施法术,很有可能会是截教中人。   他觉得现在去平阳至少可以做三件事:一来可以送申候躯体归国;二来可以打听红衣男子的下落,三来可以出去长长见识,学些真本事。平阳距离镐京不远,如果证实善财公子是弑父的仇人,正好顺便用学到的本事去赴一年之约,报仇雪恨。   “马后炮,接下来你刚好能顺路回一趟老家。狼儿的爷爷也是申国人。”   说着,苏季摸了摸花如狼的小脑袋。马后炮看着两人亲密的举动,疑惑地挠了挠头,面带茫然地看向花如狼。   花如狼回头看了看昏倒的白衣少女,将小腰板挺得笔直,拉着苏季的手,骄傲地说:   “还等什么!就依我师父说的办!” 第二十一章 玄狐宗   黄土浩瀚,一望无际的平原在天空下伸展着。   尽管风吹在脸上热烘烘的,却丝毫不能泯灭一个孩子的好奇心。花如狼倚着车厢旁的木窗向外看去,只见旱地上布满网状的裂口。沿途被蝗虫啃食过的庄家,如败絮般随风飘摇。   一条被铁骑踏平的黄泥路边堆满森森白骨,还有几道很深的车辙印。四周依稀保留着有人生活过的痕迹,如今看来只剩下满眼的阴森与凄凉。   马后炮挥着马鞭,黯然说道:   “这里原是申国的小村落,三年前,周宣王引兵进犯,得胜返回时以犒劳三军为由,放任士卒在此地烧杀劫掠。那段日子这里浓烟滚滚,尸横遍野,到处是呼儿唤女、哭爹喊娘的惨嘶声。时至今日,附近一大片土地都已经没人了。”   话语中充斥着无穷的愤恨,从这位马车夫的话中,苏季隐然能感到申国与周室之间仇恨,已然激化至冰冻三尺的地步。   晌午烈日当空的时候,花如狼突然发出一声惊叫,惊醒了打盹的苏季。   睡眼朦胧之中,苏季看见花如狼激动地指向窗外,远处是一片被森林包围的古城。碧波荡漾的湖水环绕城池,犹如一条透明的翠带。   赶车的马后炮就算不回头,也能想象到身后两人激动的表情,而他却面无表情地挥着马鞭,不以为然地说:   “你们看到的是申都平阳的蜃景,到那至少还有四天的路程。”   紧接着,就像马后炮说的那样,只片刻功夫,那绿林、碧湖、古城,全都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一片荒芜的平原,能听到的,只有马蹄与车轮滚动的沉闷声响。   日落之前,马车赶到一家名叫“凤栖楼”的小客栈。   这是方圆几百里唯一的人烟所在。若是没有这家客栈,根本想象不出这片荒原究竟会延伸到什么地方。   凤栖楼名头起得很大,门脸却很小。里面连一个食客也没有,只有一个拨弄算盘的掌柜和一个点头打盹的店小二。两人身上的衣服款式怪异,色彩斑斓,肩头各绣着五色雉鸡和长尾猿,一看就是西方戎族的服饰。   苏季随便寻了一张桌子坐下,只觉得口干舌燥,见没人过来招呼,便自己喊道:   “一坛竹叶青!”   小二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睁开一只眼睛,刚想伸手拿酒,就被掌柜拦住了!   “没有!”   掌柜操着古怪的口音,带搭不理地回了两个字,然后埋头对小二嘟囔着听不懂的话,像是正在抱怨着什么。   花如狼正在纳闷,突听一阵急遽的马蹄声,停在客栈外。   听这马蹄声来得这么急,花如狼忍不住起身瞧了瞧,远远看见一个白发青年走了过来。青年身上的青色中原道服,让花如狼倍感亲切,仔细一看,居然与青灵庙里道童的衣服毫无二致。   掌柜见那白发青年进店,连忙走出帐台,将他请到最好的位置上。   小二见了白发青年,毫不犹豫地把苏季凉在这里,一路小跑着上前招呼。   “一坛竹叶青!”   完全相同的五个字从白发青年嘴里喊出来,结果却是天壤之别。眨眼间的功夫,掌柜便将一坛竹叶青摆在青年桌上,一脸谄媚地笑道:   “此地干旱缺水,酒更是比银贝还贵。这最后一坛竹叶青是我专门留给九爷的,只有九爷您这样身份的人,才配喝这样的酒。”   掌柜滔滔不绝地巴结,而白发青年却一言不发地喝酒,丝毫没有与他寒暄的意思。   花如狼将刚才发生的一切尽收眼底,心中的不满已然写在脸上。苏季却是瞧得有趣,索性竖起耳朵听个仔细,觉得这掌柜似乎别有用心。   “我儿子的事可有眉目?”掌柜又开口道。   白发青年自顾自地喝酒,像是没听见一样。   掌柜又想询问,却忽觉有人正在拽他的衣服,低头一看,只见一个小孩子眨着一双大眼睛望着他,撅着小嘴,不满地说:   “我师傅要酒,你说没有。他要酒,你却说有。你们这不是欺负人吗?”   掌柜正憋着闷气,见花如狼过来理论,索性将气撒在他身上,一脸轻蔑地说:   “你这小杂种!这么好的酒也是你们这些叫花子能喝得起的吗?我不撵你们出去就已经是大发慈悲,也不瞧瞧自己是什么东西!”   花如狼低头打量了一下自己,发现自己现在的确很像一个小叫花子。   因为最近害怕白衣少女追来,马车一刻不停地赶路。花如狼身上的名贵衣服已脏成一块灰抹布,苏季的衣服更是破烂不堪,胸前还有一条被剑划破的大缺口。   然而,出卖他们的并不是身上的破烂衣服,而是从花如狼怀里探出头来的一个有缺口的盘子。这个其貌不扬的宝物,现在竟成了叫花子身份的最有利证明。   “你见过我们这么英俊的乞丐吗?”苏季扬声问道。   “你在叫花子里算是英俊的,但毕竟只是个叫花子。”掌柜讪讪地说完,扭头对白发青年笑容可掬地说:“我就这么一个儿子,只要能让他拜在狐夫子门下,需要多少银子打点,您千万别客气,尽管开口……”   听到“狐夫子”三个字的时候,花如狼突然看向苏季。苏季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继续往下听。   掌柜似乎还有很多话要说,但话到嘴边又都咽了回去,只见白发青年抬起两根手指,示意他闭嘴。   此时,白发青年的目光正死死地盯着花如狼怀里的造化玉牒。   “好别致的盘子……”白发青年微笑道。   花如狼不知所措,只听身后的苏季,朗声道:   “再别致,也只是讨饭的家伙罢了。”   苏季这一句话,道出了掌柜的心声。掌柜一脸茫然,死也搞不懂,为何有人会对一个要饭的工具感兴趣。   苏季摆了摆手,花如狼连忙跑回他身边,将盘子掖回到脏衣服里。   白发青年又瞄了一下苏季腰上的青铜铃铛,脸色微微一沉,接着缓缓转头看向掌柜,眼睛里充满了怨毒之意。   掌柜头上已经开始冒冷汗了,却仍是一头雾水。琢磨了片刻,他迈起大步来到苏季旁边,抻着脖子叫道:   “你们两个叫花子!要是肯把讨饭盘子送给那边的先生,你俩这顿饭我请了!”   掌柜说话时的表情,活像一尊救苦救难的活菩萨。他用鼻孔对着下方的两人,等待他们将盘子双手奉上,并给与虔诚的感谢。   然而,现实却再一次出乎他的预料。   苏季淡然一笑,将一块金贝轻轻撂在桌上,对花如狼说:   “小狼儿,尽管点!”   金贝的光芒映在掌柜眼中,晃得他连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大张的嘴巴好像能塞进两个拳头。   花如狼将木牌上的菜品,从头到尾念了一遍,才算是点完了菜。菜上齐时,一张桌子已经摆不下了,只好把菜分成三个桌子摆。   店小二毕恭毕敬地将找回的一锭银子呈给苏季,殊不知这锭银子已是他身上最后的财产。因为之前走得很急,苏季只带了一块金贝。想到吃完这顿可能真会变成叫花子,他盯着面前的丰盛菜肴看了很久。   花如狼眨着眼睛问道:“师父,怎么了?徒儿点的菜不合您胃口?”   苏季苦笑道:“狼儿,你们王家平时也是这么吃饭的吗?”   花如狼摇了摇头,说:“家里的饭菜比这更多,更名贵,可是现在没办法那么讲究,徒儿只点了一个人的量,是不是点少了?”   “不少,不少。你点的够师傅吃好几天了,可惜这么多菜多半是要浪费了。”   “徒儿在家的时候,吃不完的菜,下人会吃;下人吃不完,狗会吃;狗吃不完的,园子里大大小小的花草树木会吃;一点也不会浪费。”   “你家的下人一定很多喽?”   “不太清楚,只知道我身边伺候的就有十几个。”   两人的对话让一旁的店小二羡慕得连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就在这时,掌柜从后房拿出一个巴掌大的白玉盘子,轻手轻脚地放在白发青年桌上,说道:   “九爷,这是我祖传的古器,价值连城,我儿子……”   掌柜话没说完,只见白发青年将一只手轻轻盖在白玉盘上,等抬起来的时候,白玉盘已经变成一堆白色的粉末。   白发青年也将一块金贝放在桌子上,阴沉地说:   “这个留给你儿子买口棺材,他得罪了狐夫子,已经死了。”   掌柜瞬间一怔,嘴角抽动了几下,脸上的表情分不出是哭,还是是笑。   白发青年说完起离去,刚好与走进店来的马后炮撞了个正着。   马后炮看见白发青年,连忙脚一缩,停在门口,直到目送他走出很远才进店来。   苏季问马后炮:“你怎么拴马,栓了这么久?”   马后炮笑着应道:“风沙太大,马不听人话。”   苏季对花如狼道:“狼儿,你去看看他是不是对我们的马做了什么手脚?”   花如狼应声,立刻放下筷子,跑了出去。   马后炮眼珠子一转,对苏季说道:“您故意支开小少爷,想必一定有话要说。”   “你可知道那白毛是什么来头?”   “我不知道他的名字,只听人们都叫他胡九爷,据说是玄狐宗掌教的把兄弟。”   “玄狐宗?”   “那是我们申国最大的修真门派,精通奇门遁甲之术。等您到了平阳城,看到街上的风谷车,木牛流马,那些都是玄狐宗做出来的。百年来,不知多少人做梦都想拜入门下。”   “这些与狐夫子又有什么关系?”   “狐夫子就是玄狐宗的掌教。”   苏季迟疑了一下,问道:“我何时成了玄狐宗的掌教?”   “您不要误会。玄狐宗的狐夫子不是你,而一位真正的高人。”   马后炮的话像一瓢凉水,朝苏季劈头泼了下来。 第二十二章 输与赢   “莫非申国也有狐夫子?”   苏季低声沉吟着,感觉很多关于狐夫子的事情,他这个狐夫子不知道,好像全天下都知道。他眉头紧锁,放下吃饭的筷子,问道:   “你说的这个狐夫子是什么来头?”   “他姓墨,单名一个殊字。有道是,上善若输,恶贯满赢。进了申国地界,但凡有耳朵的哪有不知道墨殊和姜赢这俩名字的?”   听马后炮这言外之意,好像苏季的耳朵是白长了。苏季并没表现出生气,因为马后炮一路上说话的方式,一直是欲抑先扬,先拍马屁,后放炮伤人。   普通人能被他一句话砸个跟头,一连几炮下来,必定五雷轰顶,外焦里嫩,但苏季不是普通人。他心想也难怪,谁让他叫马后炮呢?   “我这个朝歌的狐夫子,你们申国人听说过吗?”苏季试探着问道。   “小的就是申国人,至少小的听过。”马后炮抿了一口酒,道:“小的过去跑过很多地界,发现像您这样的狐夫子很多。”   “你是想说我这个狐夫子是假的?”   苏季的语气开始有些激动。马后炮听得出来,也清楚自己说话的毛病,但他就是控制不住。他给苏季斟了一杯酒,打着哈哈说道:   “没说假的不好,但真的狐夫子只有一个。”   “你想说只有那个墨殊才是真的狐夫子?”   “您这个问题问得好,但听您问的这个问题,想必您一定不知道狐夫子三个字的来历。夫子是申国人对墨殊的尊称,狐字代表玄狐宗掌教的身份。说句您不爱听的,您这个狐夫子才做了几年?又会什么神通?”   马后炮的语气无半点嘲笑的意味,他说的也许都是事实,但这些话进到苏季耳朵里,却变成了否定,甚至是侮辱。   苏季淡然一笑,没有回答。   任谁也不愿接受别人的否定,苏季也一样。他不愿相信自己听到的一切,连一个字也不愿相信。他甚至想过要掀翻桌子来发泄自己的愤怒。换做以前的苏季一定会这么做,不过现在的苏季没有。无论是真是假,他都将这些刺耳的话硬生生听完了。   冷静的直觉告诉他,命运又开了一个玩笑,只有一路玩下去,才能知道一切的真相。   他想起白衣人曾嘲笑他只配做妖孽的玩物,如今他彻底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原来狐夫子不是一个人,更不是一个神,而是一群被妖孽摆布的棋子。   那个墨殊又是何许人也?   他究竟是这些棋子中的一枚?   还是那个下棋的人呢?   苏季将剩下的半壶烈酒一口气灌下去,带着酒意问道:   “那个叫墨殊的狐夫子这么有名?朝歌百姓怎么从来没听说过?”   “现在的朝歌是从一片废墟上建起来的,已非昔日的前朝古都。贤人都去了镐京等地,留下的皆是寡见少闻的城民。再说墨殊作风低调,你们没听过他一点也不奇怪,但我相信你绝不会没听过他的老婆。”   “狐夫子还有老婆?”   “有,而且你一定听过。”   “谁?”   “黎如魅!”   “你说的可是天下第一浪妓,黎如魅?”   “没错,但现在你最好不要那样叫她,因为她现在是墨殊明媒正娶的老婆。你若对她感兴趣,小的这里有一个好东西……”   说着,马后炮从自己的行李中掏出一个装满龟甲的包裹放在桌上,将嘴巴凑到苏季耳边,压低声音道:   “这龟甲上刻的是《如魅禁传》,写的都是些风花雪月的段子。我们万里同行就是缘分,小的只收您五块银贝。”   “原来你还卖书!”   “小本生意不容易。你若肯捧场。小的再和您说说姜赢,初到平阳,你不了解这个人恐怕很难活过一天。”   酒意逐渐上来,苏季将身上最后一块银贝,痛快地拍在桌上。   马后炮压低着声音,继续说道:   “说起姜赢,每次我都提心吊胆。关于他我不敢多说,最多只能告诉你两件事。”   “那两件事?”   “第一,他是申候的嫡长子;第二,他最不喜欢输,如有人不小心在他面前提起输字,哪怕只是读到这个音,都要掉脑袋!”   “那墨殊岂不烦了他的忌讳?”   “一点也没错。申国姜氏与玄狐墨家自申候失踪以来,为了争夺截教主之位,一直针锋相对。百姓们都盼着着,墨殊莫要输,姜赢莫要赢。然而,凡是敢惹姜赢的人,都死得一个比一个惨。您有空儿可以去东市刑场看看,那里的石头十年前是灰色,现在已经被染成土红色。听一个侩子手说,这几个月光是行刑用的鬼头刀,就砍钝了七把。”   “申候即是一国之主,又是截教之主,嫡长子姜赢理应继承一切。墨殊有什么资格争?”   “申候只是恰好兼有两个身份而已,截教主不一定都是王侯。他能号令西方戎族,地位比地方诸侯还高!历代教主都是由二十五位截教元老选出来的。大公子姜赢为了引这些元老上钩,扬言谁能帮他得了截教主之位,就把自己唯一的女儿许配给他。没想到这一招还真的钓了几条大鱼争着帮他,可惜现在都是死鱼了。”   “那姜赢的女儿想必很美?”   “美!当然美。不过我刚才见到一个女人比她更美!”   苏季楞了一下,连忙问道:“你刚才拴马时见到谁了?”   “我见到一个白衣如雪的女人,头戴垂帘青竹笠,腰悬一把桃木剑。”   苏季突然一怔。那个白衣少女的身影在脑中闪过。他连忙驱逐了那个念头,用怀疑的语气问道:   “她戴着垂帘的斗笠,你怎么知道她长得美?”   马后炮拍着胸脯,一脸认真地说:   “我真的看见了,而且还把她画下来了。”说着,他开始在身上摸索,摸了半天也没摸出什么来,最后将目光落在桌上的包裹,一脸恍然大悟的表情,道:   “想起来了!我就画在刚才卖你的这些龟甲上。”   苏季随手掏出一块龟甲看了一眼。这一看非同小可,顿时如同中了定身之法,半点力气也使不出来!   再看那龟甲上哪有什么画像?连一个能让人看懂的字都没有,只有密密麻麻的蝌蚪文。   “定身符咒?”苏季发出一声惊叹。   他从蝌蚪文的排列看出,那些龟甲都是一枚枚阐教符咒。现除了嘴,他连一根手指也无法抬起。整个人就像一尊石像般定在椅子上。   “师傅救我!”门外传来一个惊慌而稚嫩的声音。   花如狼跑了进来,身后跟着一阵风。   风吹来一个白色的人影。那身影没有发出半点声音,如幽灵般浮现在花如狼身后。不是别人,正是之前晕倒在青灵庙的白衣少女。   白衣少女从袖中取出一块银贝,递到马后炮面前。   马后炮连连摆手道:   “报酬就不必了,你只要让我把车上那个胖老头带走就行了。”   “你还蛮会做生意的。”白衣少女瞥了他一眼,将银子收了回去。   看见这两人碰面的场景,花如狼猛然想起自己拜师那天,拦住马车的正是这个白衣少女,恍然意识到原来那天这两个人的相遇并非巧合。   “好一招马后炮,你们这步棋倒是下的很俊。不过搞不好……会是一步死棋。”   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让一旁的两个人茫然地交换了一次眼神。   马后炮心里纳闷,从苏季脸上竟看不出丝毫畏惧之色,只有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第二十三章 左与右   第一次进申候府的人,都会觉得它比想象中大很多。   马后炮甚至觉得它比整个平阳城还要大两倍,而事实上这里的面积还不到外面的一半。他之所以会产生错觉,是因为申候府不仅道路曲折,而且幽林密布,比任何一个迷宫都要复杂难走。   “旋灵阁主!”   马后炮听到一声呼唤,转头望见一个老太监正在前面朝他挥手,连忙跟上去问道:   “白公公,你叫我什么?”   “旋灵阁主啊!”白公公又重复了一遍。   “什么阁主?”   “您真是贵人多忘事。”白公公用谄媚的语气解释道:“昔日周室屡屡犯境,申候为寻一件玄物复仇,一走就是十多年。三年前,周室大举犯境,适逢群龙无首,又逢惨败。国不可无主,大公子姜赢昭告世人,谁能寻回申候就赐金贝一千,珠玉百斤,敕封旋灵阁主,位居截教元老之列!”   马后炮一下子醒过神来,差点忘了自己是来受封的。这也难怪,他此时已是晕头转向。负责接引的白公公,已经带他绕了一个时辰的圈子,中途多次停下脚步,避开机关暗格。   这让马后炮不禁感慨,若有哪个不开眼的刺客想来这里行刺,就算不迷路饿死,也得被暗器射死在半路。反过来想,那些住在侯府的贵族家眷必定非同小可。他们在这样机关重重的家里进进出出,若没点本事还不得着了自家的道,枉送了性命。   跟着白公公走过斑驳的石拱桥,马后炮看见一栋小房子,户型类似茅厕,门只有两人宽。马后炮想不通把这样一栋怪建筑安置在隐秘的林中,究竟有何用意?   白公公在门前停步转身,翘起小拇指,拱手道:   “老奴提前贺喜您了!待会儿见过里面的大人们,您便能平步青云,扶摇直上,可谓前途无量!”   虽然知道白公公是在拍自己的马屁,马后炮心里还是美滋滋的。因为一直以来,他赶的都是别人的马,拍的也都是别人的马屁。   这是他第一次感到被别人拍马屁的滋味,也是第一次感到活在世上是这样愉快的一件事,而那个给他第一次的白公公,看起来又是那么的善良,那么的富有人情味儿。一切都和他预想的一样美好,只要抢走苏季带回的尸体,就能让自己卑微的生命绽放光彩。   马后炮跟着白公公走了进去,前脚一踏进门槛,顿时怔住了。   门里四壁皆空,什么也都没有。   转身的功夫,白公公不知触动了什么机关,整个地面突然开始松动下沉。方形的地面在一阵剧烈摇晃后,突然停在某个地方,眼前豁然开朗。这里比上面宽敞几十倍,就像一座空荡荡的广场。   马后炮恍然大悟,原来真正的受封地点是在地下。   白公公伸出一只手,恭敬地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马后炮满脸惬意,阔步向前走去。远处一条几百米长的红绒地毯,通向绣着巨蛇图腾的血红大旗,下方坐着二十多个身着大红图腾劲装的人。马后炮远远就能感受到那些人的目光,一个个都如鹰隼般犀利,不禁油然而生一丝恐惧,小声问白公公:   “申候验明正身没有?应该不会弄错吧?”   白公公斩钉截铁地答道:   “凭老奴在申候身边服侍多年的经验,可以用性命担保绝对不会有错。您就把心放肚子里,舒舒服服做您的旋灵阁主吧!”   马后炮点了点头,昂首挺胸,迈着傲然的步伐沿着红毯继续前行。足有几百米长的红毯犹如一条红线向远方延伸。两排全副武装的精锐甲士,像一根根钉子般钉在红毯两旁。马后炮从未想过自己的人生竟会与这种神圣的地方发生联系,心里不禁有种说不出的激动,喜悦的泪水已然湿了眼眶。   随着一步步走进,他听见广大的空间里,幽幽地回荡着两个声音:   一个高昂的声音说道:   “老衔蝉,此言差矣。玄狐宗在截教的声望也已是如日中天!比起某些只会对周室禅宗摇尾乞怜的王侯竖子,狐夫子墨殊继承教主之位才是众望所归!”   一个老妇人的声音冷笑道:   “玉羊真人,凭何断言大公子姜赢的声望会在在区区墨殊之下?这些年若不是他总领朝政,锄奸铲佞,单凭一个装神弄鬼的玄狐宗,只怕早已葬送了这片江山!”   老妇人的声音虽然沙哑,却是十分有力,十分响亮。   此起彼伏的回音,使得周遭的肃杀之气更重了几分。连马后炮这个刚进来的人,也能闻出这里弥漫的火药味儿。   马后炮想必说话的两个人便是四大祭司中的老衔蝉和玉羊真人。奇怪的是,这两人原本都是姜赢的门客,向来都是一条船上的人,但今天的玉羊真人不知为何居然临阵倒戈,开始帮墨殊说起话来。   马后炮想不明白,也不想明白。现在他只关心自己的安危,只想尽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他的手开始颤抖,已经意识到那些身着血色图腾劲装的人就是截教的二十几位元老,而这里则是他们议事的场所。对于这个地方,他早有所耳闻。那些用鲜血将东市刑场染红的重刑犯,多半是曾在这里叱咤一时的大人物。   想到这儿,他两只脚下意识地往后退,嘴里唯唯诺诺地推辞道:   “大人们好像早就到了吧。我这次来晚了,不如下次再说吧。”   话音未落,白公公一把拉住他的手,热情地微笑道:   “侯府有侯府的规矩,越重要的人物就越要晚些入场。今天您可是主角儿,他们来早了,也得等着您吶。您说是吧,旋灵阁主?”   马后炮暗暗叫苦,这旋灵阁主本应该是苏季的,好事他愿意代劳,坏事他可不想背。不过,眼下凭他自己不可能出得去,只能相信白公公的话,随着一步步走近,一颗悬着的心越来越寒……   他看见大旗正下方的首席空着,两边各有三张蛇雕奇楠太师椅,两边各空着两把。这说明四位大祭司只来了两个,姜赢和墨殊都尚未到场。看来真正的规矩并不是白公公说的那样,今天的主角也不是旋灵阁主!   “贫道有失远迎,请旋灵阁主左侧就坐。”   说话的是左边太师椅上的玉羊真人。   马后炮本以为玉羊真人只是一个称谓,没想到他竟然真的长着两只山羊角。他起初以为那两只角只是装饰,细看却发现那羊角的根部竟与头骨紧紧连在一起,显然是从头上长出来的。   马后炮听话地往左走,突然听见右边有人故意咳嗽起来,转头一看,发现正低头咳嗽的是一位慈祥的老妇人,怀里趴着一只猫。   猫的耳朵很大,浑身基本无毛,肉色的皮肤看起来很有弹性,撩人的动作十分可爱。老妇人咳嗽完,缓缓将脸抬了起来。   马后炮顿时吓得两腿发软,心脏狠狠地一阵抽搐,只见那老妇人居然长着一张猫脸,脸上皱纹跟橘子皮一样!   “左卑右尊,阁主还请右边就坐。”   说话的不是老妇人,而是趴在她怀里的猫。猫脸扬起来,竟是一张老妇人的脸,似笑非笑的表情令人毛骨悚然。   祭司老衔蝉竟然是一只长着人脸的猫!   白公公看见马后炮吓得不敢吭声,连忙在他耳边小声道:   “依照礼法,旋灵阁主也在元老之列,也有推举继承人的权利。”   马后炮恍然大悟,这座位果然不是随便座的。玉羊真人方才一直帮墨殊说话,可见左边都是墨殊的人,而右边以老衔蝉为首的则是姜赢的人。   马后炮数了数,左边共有十二人,右边共有十一人。两边只有一人之差,如果坐在左边,那就难免要得罪右边的人。   马后炮开始踌躇。   前所未有的恐惧、迟疑、不安,像一条条扭扯不断的麻线般缠绕着他。   正在他犹豫不决之时,他身后传来两个人的脚步声。   人们的目光都聚集在马后炮身后,但他本人却不敢回头看一眼。   “咯噔,咯噔……”   皮靴踏着红毯发出沉闷的声响,两个脚步声越来越近。   马后炮的呼吸越来越沉重,脸色也越来越难看…… 第二十四章 死棋   “咯噔,咯噔……”   脚步声逐渐逼近耳畔,却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   “唰!”   两个身影擦过马后炮的双肩,各自走向左右两张太师椅,好像完全没有看见他这个人似的。   马后炮抬头看去,只见一位二十出头的青年在老衔蝉身边坐了下去。这里人的衣服都是以红色为主,而这位青年的身躯,竟裹在一张黑色的虎皮之中。   马后炮盯着那张黑虎皮,不禁咽了一口唾沫。那黑虎皮发出的光泽是灰蓝色的,说明它是从一只巨大的黑虎身上活生生剥下来的。   这时,另一边有人对身披虎皮的青年说道:   “义渠老弟,既然狐夫子仁义,二皇子威武,两人一起做截教主,岂不更好?”   说话的是刚刚坐在玉羊真人身边的黄发老者。从他的称呼可知那身披虎皮的青年就是四大祭司中的义渠,而他则是剩下的最后一位大祭司,黄眉。   义渠半眯着眼睛没有回应,眼中蕴含的杀意在开阖之间不经意流露,那表情活像一只正在打盹的猛虎。   “一起做?”老衔蝉抢着说:“黄眉老头,你的想法虽然合乎人情,却显然有违天道!”   玉羊真人傲然道:“天道是阐教的虚伪把戏!我们截教向来不讲天道,只讲实力!”   老衔蝉冷笑了一声,一字一顿地说:   “睡了墨殊的老婆,也是你的实力?”   一针见血的话从老衔蝉嘴里吐出来,好像字字带着刀刃。她这一语道破天机,使得玉羊真人措不及防。   “你说什么?”玉羊真人指着老衔蝉的鼻子道。   “你心里清楚。”   两人一搭一挡的对话,引得周遭回荡起一阵哄堂大笑。此起彼伏嘲笑声汇成一股巨大的热浪,重重地拍在玉羊真人脸上,拍得他满脸涨红。   马后炮却一点也笑不出来。   只有他一人发现,就在人们哄笑之时,一直沉默的义渠突然凭空消失,太师椅上只留一张黑虎皮。   紧接着玉羊真人的身后凭空裂开一道缝隙,一只比常人粗大两倍的巨手从那缝隙伸出,一把攥住了玉羊真人头上的一只角。   “啊啊啊啊!”   突如其来的一声惨嘶,顿时压住了吵杂的笑声。所有人都被这一声惨嘶惊呆了。   这一声嚎叫突然响起,又突然静止。惨叫的不是别人,正是玉羊真人!   一股鲜血从发间流淌下来,玉羊真人表情扭曲,艰难地转过头,只见一支鲜血淋淋的羊角浮现在他眼前。羊角的根部粘着嫩肉和头皮,它刚刚还是自己身体的一部分,现在却被一只大手紧紧握着。   大手连着一副布满肌肉的赤膊身躯。青筋突兀着,表明现在这副躯体的主人心情很不好。而那个让他心情如此不好的,则是刚刚一直滔滔不绝的玉羊真人。   此刻,他蜷缩着,呻吟着,活像一只正在咩咩待宰的羔羊。   “你说截教不讲人情,可是你的实力也不过如此!”   义渠的声音浑厚而阴沉,缓慢而有力,周围的嘈杂议论都被这声音压了下去。他将滴血的羊角举到玉羊真人面前,沉声道:   “我一直想拿它做一把匕首。”   玉羊真人捂着头上血淋淋的伤口,颤抖着说:   “……尽请……拿去……”   义渠露出一副奇怪的表情,似笑非笑,似怒不怒,能让人联想到的只有一个“死”字。悄然间锋利的羊角尖已顶在玉羊真人的咽喉处。   义渠凑到玉羊真人耳边,低声道:   “得先试试它够不够锋利……”   语声中带着一股杀气。玉羊真人反应过来时,自己的羊角已被插进自己的脖子里。他颤抖着捂住自己的喉咙,但止不住的鲜血依旧从指缝间滴滴答答漏出来。   义渠一把抽出羊角,用舌头舔去上面的血迹,将它插到自己的腰间,缓缓走向自己的座位。   在座的人一个个瞠目结舌,远处的几个人已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有的仍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一时人声沸腾,异常惶乱。   玉羊真人的鲜血汇成无数道红线,如蛛网般四溢延伸。其中一道红线流淌到马后炮脚边,带来一股浓厚的血腥味。   马后炮连呼吸也变得困难。早知如此,他只领赏金也足够舒舒服服过下半辈子,何必代替苏季搀和这要命的事。   老衔蝉望着玉羊真人的尸体,舔了舔自己的猫爪子,道:   “又是一个裙下鬼,可惜了。”   老衔蝉的语气带着几分嘲弄,却也有几分惋惜。   然而,那个坐在玉羊真人旁边的黄眉道人,却一脸的微笑,仿佛刚才身旁发生的一切都与他毫无关系。这份冷酷与淡定着实令人不寒而栗,但此刻人们的注意力并不在黄眉道人身上,而是不约而同地看向马后炮。   玉羊真人一死,“旋灵阁主”将会接替他进入二十五元老之列,这便是所谓的截教元老受封仪式。   此时,左右各坐着相等的十二人,马后炮的屁股落在哪边,将会对未来截教主的人选起到至关重要的决定作用。   就在这时,马后炮蓦然发现,黄眉道人身边站着一个白发青年,赫然竟是凤栖楼遇到的胡九爷!   马后炮根本没看见胡九爷是什么时候进来的,只见他眼睛始终盯着自己,不知对眉道人说了些什么。   黄眉道人听完,恭敬地连连点头,开口问马后炮:   “旋灵阁主,敢问申候身上的造化玉牒现在何处?”   马后炮瞬间一脸茫然,反问道:   “……造化玉牒……那是什么?”   他这一开口,立即引来周围一阵骚动。   有人高声喊道:“没有造化玉牒,拿回一具死尸有什么用?”   有人冷笑道:“没有造化玉牒,那申候也一定是假的!”   ……   此起彼伏的责骂与否定在周围回荡起来,压得马后炮喘不过气。他手足无措,两个眼球也开始不安地躁动。   “是真的,申候绝对是真的!”马后炮的声音开始颤抖,他扯住白公公的衣服,哭着恳求道:“公公!你知道!快告诉他们,我带回的申候是真的!快!求你!”   白公公皱了皱眉,像甩苍蝇一般甩开他,冷冷地说:   “你这肮脏的杂碎!洒家早看出你带来的是个假货!谁身上有造化玉牒,谁才配做旋灵阁主!”   老衔蝉死死地盯着马后炮,道:   “造化玉牒是截教的掌教信物,申候一定会将它带在身上。如果申候身上没有,那就只有两种可能。一是你带回的申候是偷来的;二是造化玉蝶已被你独吞!”   马后炮恍然大悟,原来墨殊和姜赢之所以没有到场,是因为没有造化玉牒。申国之主和截教之主都可以换人,但代表截教主身份的造化玉牒只有一个。   这些人真想要的只是这个丢失的掌教信物,至于“寻找申候”只是一个掩人耳目的幌子罢了。   马后炮忙解释道:   “我没独吞!你们要的东西一定在那小子手上!”   话一出口,马后炮立即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但老衔蝉已经听得清清楚楚。她盯着马后炮的眼睛,冷笑道:   “那么,申候也是你从那小子手里偷来的了?”   “不是偷的!不……”马后炮想要改口,却语无伦次,恨不得抽自己一个大嘴巴,但无论他现在说什么,做什么,都已是“马后炮”。   正可谓成也马后炮,败也马后炮,仿佛他这个人命中注定要死在这步棋上。   老衔蝉长叹一声,一脸无奈地说:   “看来不把你关进玲珑塔狱,是问不出造化玉牒的下落了!”   听见“玲珑塔狱”四个字,马后炮的瞬间腿软,无力地跪在地上,不再狡辩。   “我说!我现在就告诉你们造化玉牒的下落!”   话音刚落,众人顿时眼前一亮,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竖起了耳朵。   马后炮踉跄地爬到玉羊真人的尸体旁,把尸体的头颅掰过来,将羊角对准自己的喉咙,颤抖着说道:   “我知道你们的手段。落在你们手里,死了比活着强!”   马后炮说着,咬着牙将自己的脖子插在玉羊真人剩下的那根羊角上!   看见马后炮的举动,人们没有一个上前阻拦,也没有一个发出惊叹,就像看见死去的苍蝇一般冷漠。   濒死之际的马后炮,想起凤栖楼里苏季最后一抹意味深长的微笑,记得他说这没准会是一步死棋,没想到居然真被他言中了。   难道苏季早已算到这一切?   还是这一切都只是苏季铺设的局?   这些问题的答案,马后炮作为一颗死去的棋子,永远也不会知道了。他死前最后听到的,是白公公尖细的声音:   “申候已经验明正身,造化玉牒就在城中,烦劳大祭司们火速寻回真正的旋灵阁主!” 第二十五章 一半真相   苏季眼前的一切事物都是反的,木桌和竹床都粘在棚顶,那光景甚是诡异。   事实上,反的不是这间屋子,而是他自己。   他的双脚正被一根绳子吊挂在棚顶的横梁上,双手被绑在身后。这让他想起曾经被自己以同样方式吊起来的善财公子。   这就是报应吧。苏季这样想着,但他知道那个让他遭此报应的车夫,现在也一定得到了报应。   “师傅,我的手好痛!”   说话的是花如狼,他坐在一个小凳子上,双手被绑在后面。一旁的蒲团上坐着白衣少女。她没戴面纱,清丽的面容十分冷淡,秀眉间蕴含一丝高高在上的傲然。   苏季搞不懂,她究竟是对花如狼这个孩子手下留情,还是为了加重报复才把自己吊起来。总之他的头已经沉得像石块一样,浑身上下难受得要命。   “你把我捆绑起来,是要对我做什么?”苏季用戏谑的口吻,坏笑道:“莫非你和每个男人都爱这么玩?”   白衣少女连头也不抬,反问道:“你不是学过阴阳九宫禅吗?那你倒是算算,我待会儿是要用南明离火烧死你们?还是要用冰箭把你们射成马蜂窝?”   “我要是算对你要用哪个方法杀人,你就肯放了我们师徒?”   “若算对,我可以放了你们,但若算错了,我立刻一剑杀了你们!”   苏季狐疑地瞥了她一眼,心里清楚无论自己算哪一个,她都会说是另一种结果。   “不算!不算!谁知你会不会变卦,除非你答应,骗我是狗!”   “好!我答应你。”白衣少女露出一抹阴冷的笑。   苏季沉默了一会儿,突然答道:“我算你要一剑杀了我们!”   “算错了!”白衣少女说着,手中燃起幽蓝的火焰:“我想用南明离火把你们烧成灰!”   苏季笑道:“你如果烧死我,就说明我算错了。你刚才说算错了就一剑杀了我!你答应不骗我!”   “哼,横竖都是死!”说罢,白衣少女将桃木剑对准苏季。   “且慢!你一剑杀了我,就说明我算对了!”   白衣少女顿时语塞,猛然意识到自己被他这文字圈套绕进去了。   “你……敢耍我……”   苏季笑道:“愿赌服输!你还不快放了我俩,不然可要长尾巴了!”   白衣少女咬着嘴唇说道:“好!我放了你!”   她慢慢张开握剑的五根手指,只见桃木剑依旧悬在半空,一动不动地指着苏季的脖子!她突然冷冷一笑,无奈地说:“我是想放了你,只可惜我这把锋凶剑不答应!”   苏季无奈地摇了摇头,心里早知道她不会轻易放人,只得望着那把桃木剑,调侃道:   “锋凶!锋凶!现在两个凶都被你封得严严实实,你敢不敢放他们出来透透气?”   白衣少女毫不理会,径自坐回蒲团,红润的樱唇,如诵经一般念念有词,不知在说些什么。   苏季突然眉头一紧,大声骂道:   “你这个不守信用的母狗!要杀便杀!别在那儿小声骂人!”   白衣少女冷冷地说:   “你不必急于求死。我愿赌服输,今天暂时不杀你。等我念完这三尸赎罪咒,明天这时候,就送你们上路!”   花如狼顿时骇得双眸微张,紧张地望向苏季。   苏季也不禁心头一寒,嘴上骂道:   “你们这些修仙者真是虚伪!杀人就杀人,赎什么罪?干脆让我徒儿再赏你几杯赎罪饮尝尝!”   白衣少女像没听见一样,继续默念着。   这时,屋内传来一阵呜咽。   花如狼开始哭泣,眼泪一颗接一颗逐渐汇集成河流,顷刻便如洪水般在那苍白的小脸上泛滥起来。   苏季眼珠子一转,用关切的语气问:   “狼儿,你哭什么?”   花如狼没有回答,只是自顾自地哭着,哭声越来越大。但是无论他怎么哭,白衣少女都只顾闭目念咒,就像没听见一样。   朝去暮来,日落西山。   夕阳照进昏暗的屋内,落在一个低头哭泣的孩子脸上,有种说不出的凄凉。花如狼的哭声已然变得干哑,但哭声中的哀怨,非但没有减弱,反而愈加强烈。   白衣少女虽没看见这凄凉的一幕,但那一声接一声的稚嫩哭泣,还是一次又一次刺激着她柔软的耳根,使她开始心神不宁。   她突然停止念咒,不耐烦地喝道:   “别哭了!”   这一声很突然,吓得花如狼把抽泣硬生生憋了回去,但紧接着却哭得更厉害了。   白衣少女一脸无奈,语气稍缓,问道:   “看来你是有话想说?”   “我不敢说。”   “不说我现在就杀了你!”   说着,白衣少女从蒲团上站了起来!   花如狼抽泣道:   “说了,也一样有人杀我。”   “谁要杀你?”   “他!”   说罢,花如狼抬头望向苏季。   白衣少女用狐疑的目光扫扫视着两人,哼了一声,道:   “小骗子,果然又想骗我!”   花如狼叹道:“早知道你不信,我的遭遇就算说出来也不会有人相信。”   白衣少女淡然一笑,道:   “你这小骗子倒是很会卖关子。我倒想听听你有什么遭遇。”   花如狼瞄了一眼苏季,对白衣少女说道:   “他才是骗子!他骗了全城的百姓,骗我做他徒弟!还杀了我爹,害死我娘,还带我去掘爷爷的坟,想拿爷爷的尸体去换赏金!”   花如狼越说越伤心,苏季却越听越揪心,他知道这些话至少有一半是真相,至于花如狼是怎么知道这些真相的,连苏季也不清楚。   这一席话竟说得一旁的白衣少女差点潸然泪下。一方面她觉得这孩子并没有胡说,另一方面她自己就是一个从小在师傅身边长大的孤儿。花如狼的遭遇和她的经历极为相似,令其感同身受。   恍然间,白衣少女觉得眼前这孩子就是儿时的自己,不由得心生怜悯,已然忘记之前正是栽在这个孩子手里。   白衣少女瞟了苏季一眼,对花如狼说:   “我好歹有个好师傅,而你的师傅却是个禽兽!”   “喂!你说谁禽兽?”苏季不满地说。   白衣少女抬起玉手,凭空一挥。   苏季的脑袋,啪的一扭,像是挨了一巴掌,脸上蓦然多出一个鲜红的巴掌印。   “我替你杀了他!”   说罢,白衣少女秀眉一扬,冷若冰霜的脸上,陡然浮现出一抹杀机。四周的杀意骤然暴涨,桃木剑缓缓飘了起来。   “等一下!”花如狼慌忙制止!   白衣少女眼中骤然掠过一丝狐疑的神情,问道:   “你说他是你仇人。为何不让我杀他?”   花如狼咽了一口唾沫,道:   “我想自己动手。”   语一出口,白衣少女心中的疑虑瞬间消退。   她念起一段口诀,使得桃木剑的质地发生了改变。一把木剑顷刻间变成一把闪着绿光的青铜剑。剑锋轻轻一荡,花如狼身上的绳子瞬间齐刷刷散两截。   如此凶险锋利的剑,就算被一个孩子拿着也会令人胆寒。不过白衣少女一点也不担心,因为她觉得这把剑只听她一个人的话。她抬手向前一指,青铜剑自己飞到花如狼手中。   白衣少女眼中闪过一道冰冷的光芒,厉声道:   “杀了他,你就可以离开这里。”   花如狼汗湿的小手吃力地举起剑柄,颤抖着举向苏季。闪着寒光的剑锋在距离咽喉不到半寸的地方抖动徘徊,只要稍稍一动,就能割破喉咙。   为什么花如狼能说出那样的一番话?   那些话中蕴含的一半真相,究竟是什么人告诉他的?   苏季的表情变了。   他想起被自己一剑封喉的太甲真人。那鲜血横流的画面不断浮现在他眼前,使他的心脏抑制不住地抽搐。   难道又是报应吗?   苏季心中暗暗想着,缓缓闭上了双眼。   花如狼也闭着眼睛,努力不去看那把剑,可是身体却止不住地发抖。   “你走吧。”白衣少女低声道:“你的仇,我替你报。”   听了这些话,苏季略感欣慰,想必这白衣少女是看花如狼年纪太小,不想让他这么早双手就沾了血腥。   然而,花如狼却并没有松手。   白衣少女疑惑地抬起头,发现花如狼口中念念有词,仔细一听竟然是在念一段口诀,而且声音越来越大。   “……天地玄宗,万炁本根。广渡千劫,证道唯真。封邪缚凶,度人万千。弟子魂魄,五脏玄冥。剑由心生,覆映吾身。急急如律令!”   花如狼念到最后一个字的时候,右手的青铜剑顿时金光大盛,化作一道白光剑气汇聚在他两指之间。   “你怎么会我师父的口诀?”白衣少女惊愕道。   此时,一旁的苏季笑道:“当然是他师父教的。”   苏季身上的绳子虽未解开,脸上的表情却与刚才截然不同。   花如狼用左手握住汇聚着剑气的右手,调转剑锋指向白衣少女。这个简单的动作,让白衣少女顿时感到前所未有的威胁。她抬头问苏季:   “你又是在哪学来的?”   “我说是你师父在梦里教我的,你信吗?”   白衣少女不想信,却不得不信。这样高级的口诀是她连听都没听过的,更想不到自己师傅竟会将这样的口诀传授给一个凡人。她摇了摇头,凡人就算会了口诀也无法操控这把剑,能做到这一步的,要么体质非凡,要么是妖物的血脉。   “快收剑!这孩子驾驭不了这把剑!”   白衣少女话音未落,只见花如狼的右手已经不受控制地颤抖!   “嗖!”   一道白光剑气从两指间射出。   白衣少女猛然侧身闪避,肩头的衣衫却被剑气的锋芒划破。雪白的裸肩浮现出一道血痕。她转头一看,顿时惊出一身冷汗,只见身后的墙壁已然被剑气破出一个大洞。   花如狼努力稳住右手,不好意思地说: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没想到这丰胸剑这么厉害!看来我把这口诀教给狼儿,果然是对的。”苏季看向白衣少女,厉声道:“奉劝某人还是速速退去,免得我的好徒儿再发飙!”   白衣少女用手按住流血的伤口,身子不住地颤抖着。尽管她只受了皮外伤,却令她感到久违的疼痛。   她早已不记得自己上一次受伤是在何时何地。她虽然年纪不大,却已手刃过不少厉害妖魔,就连妖怪中最狡猾的狐妖也曾死在她手上。让她万万没想到的是眼前这个青年,竟比十只狐妖加起来还让她头疼。   白衣少女狠狠瞪了苏季一眼,转向一旁的花如狼,说道:   “你这小坏蛋早晚会被你的混蛋师傅,教成一个大混蛋!”   苏季看见白衣少女柳眉倒竖的样子,不由得噗哧一笑,道:   “你左一句坏蛋,右一句混蛋,一点也不过瘾。你真该和你师父学学骂人,否则被外人听见,还以为你在和夫君打情骂俏呢!”   说完,苏季还故意肆无忌惮地笑了起来。   白衣少女气得浑身发抖,虽然双眸狠狠瞪着苏季,心里却不得不承认这个看似简单的男子要比自己想象中复杂得多。尤其那种玩世不恭的态度,让人无可奈何,却又捉摸不透。   白衣少女冷笑一声,翻动着如雪的白衣,带起一阵风翩然离去。风中传来她最后留下的一句话:   “凡夫妄用真诀,必遭反噬!你们两个坏蛋早晚会死在自己手上!”   苏季笑着对花如狼说:“坏蛋也比笨蛋强。你说是吧,狼儿。”   花如狼没有回应,只觉胸中气血浮动。手中的剑气幻化成一把桃木剑,滚落在地上。一阵剧烈头晕过后,他眼前一黑,晕倒在地。   苏季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一阵恐惧骤然袭来。   一方面把他吊起来的绳子尚未解开,无法确认花如狼的安危。一方面他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却又不敢呼救,唯恐引狼入室。   如果此时白衣少女去而复返,苏季只能束手就毙,但无论他怎样拼命折腾,都无法挣脱绳子。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风从那被剑气贯穿的大洞吹了进来。   苏季想要挣扎,却已经连挣扎的力气也没有了。他已是精疲力竭,浑身的血液逐渐沉淀在头部,双眼已经充血发红,视线与意识一起变得模糊。   昏厥的前一刻,他依旧拼命驱除脑中可怕的想象,然而该来的总是会来。 第二十六章 旋灵阁主   花如狼从软榻上醒来,启明星刚刚隐去,太阳才将天边鱼鳞状的白云染红。   一股诱人的鲜香拂过花如狼的鼻子,循着香味看去,映入眼帘的是一张被擦得干干净净的红木八仙桌。当他瞧见那一大碗热气腾腾的鲍鱼粥时,肚子便开始不由自主地喧闹起来。   饥饿已将他变成一只眼睛发亮的小饿狼。他咽了咽口水,一只渴望食物的小爪子不受控制地伸了出去,却被一只突如其来的大手紧紧攥住!   身后的苏季摇了摇头,花如狼一下子清醒过来,刚才也许是他生平第一次尝到饥饿的滋味。他连忙摸摸自己身上,发现造化玉牒不见了!   师徒两人开始思索着同样的三个问题:   “谁拿走了玉牒?”   “这是哪里?”   “为什么会在这里?”   苏季伸了一个懒腰走出屋子,只觉得阳光太过明亮,以至于有些睁不开眼睛。他向前走了几步,转身看向刚才睡觉的房子,顿时惊讶得睁大了眼睛。   一幢高大的阁楼出现在他眼前。   阁楼共有四层,中间挂着一块牌匾。匾上“旋灵阁”三个大字,映着阳光闪闪发亮。烫金的漆渍还未干透,明显是刚换上去不久。   楼下有八根石柱,每根石柱上都雕刻着两条巨蛇。两蛇在雷电风雨中,盘绕升腾,呈现出一副双蛇渡劫的场景。   苏季想起“双蛇盘柱”在阴阳风水学中有气上通天之意。   两条蛇分别代表着一阴一阳,由这样八根柱子撑起的阁楼,代表天地、山川、阴阳交汇之处。这样的阁楼通常建在龙脉栖止之地,也就是只有王侯的府邸中才有这样的建筑。   这里很可能就是申国的王侯府。   苏季微微阖目,一种未知的恐惧,如一滴墨水在他心头扩散开来。   然而,花如狼知道自己正在王侯的府邸,非但没有表现出恐惧,反而兴奋得跳了起来,像个孩子一样围着阁楼转起圈来。   像个孩子?   苏季摇了摇头,他本来就还只是个九岁的孩子。由于他之前机智的表现,让苏季已然忘记这个孩子的年龄。如此聪明可爱的孩子在茶里王身边,必然会被很多人照顾着,恭维着,而在苏季身边,却被看成小跟班、小骗子。   苏季心想,也许是时候该放下师傅的架子,对他好一点了,若他有个三长两短,自己如何对得起死去的色鬼兄弟。   “师傅!快来这边看看!”   花如狼兴奋地指着大门的方向,只见大门左右两边各有十二个木箱,有大的、有小的、有红木的、也有象牙的,都是由名贵的材料制成。   花如狼打开一个箱子,惊得小嘴微张。   “里面有什么?”苏季问道。   “金贝,好……多金贝!”   说完,花如狼又打开一个更大的木箱,眼中的惊异更胜了几分。   苏季不再发问,心想凡是能让花如狼这样的小少爷目瞪口呆的东西,想必一定价值不菲。他走上前仔细端详那些箱子,只见每个箱子上的浮雕都十分精美,图案多以鹰、狼、豹、熊等野兽为主。   这样的木箱在朝歌并不多见。   周朝向来尊阐教为玄门正宗,因此雕刻题材多以神仙形象和人物山水为主,而飞禽走兽的浮雕总能让人联想到鱼龙混杂的截教。   这时,一位老妇人絮叨的声音,从大门外面隐隐传了进来:   “……白公公,旋灵阁主真的不再考虑一下吗?”   “事已至此,老衔蝉还是不要勉强的好。”一个阴柔而苍老的声音回答道。   苏季循着声音走过去,只见门外站着三个人,远远看去是一个老道、一个老太监、一个老妇。   老太监衣服里露出的头和手都比正常人透明,影子的颜色也比普通人浅。这是少数玄清一境辟谷修士的特征。据三千大道所载,此时他体内的玄清之气,应该已经融入血液肌骨,可以穿墙遁地,虚若无物。   苏季又看了看那个老道,只见他眉目间散发着微弱的气息,可见他和白衣少女一样是徘徊在玄清二境的炼气期,比老太监高一个境界;   剩下的那个老妇人背对着苏季,看不出她的修为,只能听到一个蕴含着威胁与不满的声音说道:   “这可是赢公子亲自许的婚事,希望旋灵阁主不要后悔。”   说话的不是老妇,而是一只老妇面相的猫,而抱猫的老妇人却长着一张猫的脸。   苏季倒吸了一口凉气,惊讶之余蓦然想起刚才那几个箱子,转念一想,截宗会有与动物交换身体的修真法门,非但不奇怪,反而很有趣。   他暗暗感叹这些修真之士修炼到一定程度,越来越不像人了。   先拿阐宗仙道的两位来说,太甲真人蓬头垢面,连鞋都不穿。他的女徒弟冷冰冰的,不食人间烟火。不过,好歹阐宗这两位,还算有一副人样。   再看截宗霸道这位,还没升仙就已是不人不鬼的了,至于霸不霸道暂且不论,反正夜里跑出去吓死几个,倒是不成问题。   想着想着,苏季不禁笑出声来。   人脸猫的耳朵动了一下,立刻察觉苏季的存在,眼中流露出一抹憎恶的神情。   老太监也发现了苏季,突然激动地叫道:   “旋灵阁主,您醒啦!”   苏季怔了怔,回头看了看阁楼牌匾上的“旋灵阁”三个字,眼珠子一转,便清楚白公公口中的“旋灵阁主”应该是指自己。   “旋灵阁主还需多多休息才是,老朽先行告辞。”   说话的是一个黄眉老道,头发和胡须也是黄色,身材瘦如竹竿,除了发色异于常人,倒是一副慈蔼老者的形象,看不出有什么动物的特征。   黄眉老道说完便走了。   猫脸老妇瞪了苏季一眼,也走了。   望着两人离去的背影,苏季露出一脸茫然。   “唉,可惜啦……”白公公低头叹道。   “可惜什么?”一头雾水的苏季问。   “当然可惜您退的那一桩婚事啊!”   苏季眼中的茫然,顿时变成了震惊,连忙问道:   “我何时退过别人的婚事?”   “旋灵阁主真是贵人多忘事。您不屑做姜赢的女婿,当场撕毁了婚书,这可是您夫人亲口说的!”   “夫人?我哪里有什么……”   苏季说到一半戛然而止!   他感到有人正在拽他的衣服,低头一看,只见花如狼正脸色铁青地望着他,一只小手颤微微地指向他的身后。   苏季瞬间感觉背后凉飕飕的,连身上寒毛都竖了起来!   他缓缓转头,顿时眼前一亮。只见阁楼下站着一位云鬓高绾的女子,头上斜插着一枝银色珠钗。   两人目光相会的一瞬间,苏季眼中的光芒顿时恍惚了一下,差点晕了过去。   尽管那女子扮作一副少妇模样,苏季却一眼认出了她,不是别人,正是前番两次过招的白衣少女。 第二十七章 灯与虫   白衣少女依旧穿着一袭如雪的白衣。   不过,她今天的白衣比以往都要薄,是一件轻纱织成的白色流仙裙,可以透出里面的肌肤,更添了几分妩媚。她至极悲凉的语气,轻声颂道: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矢志不渝,始终如一;虽则如云,匪我思存……”   说着,她轻移了步子,步伐很轻,像一朵被风吹动的白云,飘到苏季面前,送来一缕淡雅的清香。   苏季不禁后退两步,不曾想她居然垂下幽咽:   “难道曾经说过的这些话,你都忘了吗?相公?”   一声冷冰冰的“相公”叫得苏季一身寒颤!他听出白衣少女言外之意,是说自己朝三暮四,不从一而终,而她就算撕毁婚约,也只不过是个遭人背叛离弃的可怜人。这分明是信口开河,驴唇不对马嘴。   然而,一旁不明就里的白公公,却似乎看出了“门道”,不禁轻叹了一声。   白衣少女倚着门边幽咽着,顺手带出一条手帕预备着擦泪,可是半天只挤出一滴眼泪。   苏季正对她拙劣的演技摇头不止,可是一旁的白公公却为之动容,心生怜悯,连花如狼都不禁为那一滴小小的眼泪伤心难过。   苏季对这两人的反应大为不解,心中无奈地感叹,眼泪本来是用来清洗眼中沙子的,不曾想却成了一种可怕的武器,而会使用这个武器的往往是孩子和女人,哭的时候用,笑的时候也用,往往令大男人们不知如何是好。   越是表面硬气的男人就越怕眼泪,他们自诩“有泪不轻弹”,认为眼泪只是弱者卑微的伎俩,却不知那些弱者流泪的同时,就已经是一个强者了。花如狼前番打动白衣少女的哭泣就是最好的例子,而白衣少女此时正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此时,苏季眼中的白衣少女,从头到脚都只能看到一种可怕的威慑力,丝毫看不出一点值得同情的柔弱。   苏季想看她究竟耍什么花样,既然自己被说成了见异思迁的负心汉,索性顺水推舟,把这坏人一做到底!他突然举起巴掌,厉声大喝:   “你这贱人!胆敢坏我的好事!真以为我不敢打你?”   话音刚落,白公公瞬间感到气氛开始不对劲,连忙拱手拜别:   “老奴不打扰阁主休息,先行告退。”   说罢,白公公赶忙溜之大吉。他深知清官难断家务事,像他这样的老油条绝不可能淌这浑水的。   “等等!我还有话要问你!”   苏季大声叫他,白公公却装作没听见,急忙加快了脚步,一溜烟走远了。   本想演一出好戏,却没想到一亮相就吓走了唯一的观众,苏季无奈地举起双手,不禁鼓起掌来,对白衣少女连连赞道:   “好!演的真好!”   白衣少女淡然一笑,笑容中透着一种高贵的冷艳。   花如狼只觉她一颦一笑,都含蕴着勾魂摄魄之力,瞧得心头怦怦乱跳。苏季的心也比平时跳得都要快,不过他这是由于对未知的恐惧。   “演戏,我哪比得上你们二位?”白衣少女收敛笑容,轻声道:“我只不过班门弄斧,也想过一过戏瘾罢了。你们看我这一身行头,还不错吧……”   说着,白衣少女将裙摆微微抬起,阳光将那雪白的纱衣照得闪闪发亮,使她愈发光彩照人,美丽得令人眩目。   花如狼看得连连点头,诚实地答道:   “不错!很漂亮!”   苏季瞥了他一眼,用手弹了一下他的小脑门儿,对白衣少女沉声道:   “你这演的究竟是哪一出?”   白衣少女微微眯起眼睛,一股淡淡的杀气却在开阖之间不经意流露出来,笑着说:   “想活命最好不要多问,乖乖陪我把这出戏唱完,胆敢搅了我的雅兴,我必新帐旧账一起算,让你们尝尝生不如死的滋味!”   “我已经快要生不如死了!”苏季叹道:“姜赢何许人也。等我撕婚书的事情传出去,不光他女儿成了笑话,我也一定吃不了兜着走。”   见苏季在自己面前抱怨,白衣少女原本殷殷含笑的俏脸陡沉了下来,恢复以往冰冷的语气说道:   “姜赢没你想的那么在乎女儿,所有人对他来说都只是谋取权利的棋子。换做是我,绝不会为了一颗棋子卖命。”   “你不要,我还要呢!”苏季一脸矫情地说:“你这好比老太监说去青楼对身体不好。你又没试过、见过,你怎么知道不好?”   正在这时,一个稚嫩的声音对苏季喊道:   “师傅!你快来看这是什么?”   花如狼一脸兴奋地指着刚被自己打开的两个箱子。   苏季无奈地耸了耸肩,心想小孩子就是小孩子,火烧眉毛还有心情看礼物。而当他走过去一看,竟也瞬间一头雾水。两个箱子里的东西居然连他这个自诩见多识广的大人也没见过。   左边的箱子里放着一盏油灯一样的东西,除了上面落满灰尘之外,看不出什么特别之处。   苏季轻轻一吹,翻滚的灰尘呛得他连连咳嗽起来。   “咳……咳……这是什么鬼灯?”   白衣少女走过来说道:“你说对了!它是玄狐宗的绝影灯,凡是被这盏灯照到的地方,一切活物都会魂飞魄散,变成没有影子的鬼。这是二百年前最可怕的法器之一,害怕它的人也叫它鬼灯。”   “二百年多年前?难道它现在是破灯一盏?”   “灯还是二百年前的灯,只是现在的修士不如从前。师父说当年玄门各路仙长未封神时,人间遍布无数强者。只要拥有足够强大的玄清气,甚至可以用它毁灭人间所有的生灵!”   听了白衣少女的解释,花如狼瞪大眼睛,惊惧地望向苏季。   “小狼儿别怕,她是吓你的。”苏季摸着花如狼的头,安慰道:“小狼儿能踩死一窝蚂蚁,但小狼儿绝不会住进蚂蚁窝。那些有本事一脚踏平人间的仙人,也绝不会住在人间,更不需要任何法器。”   白衣少女不以为然地说:“你的比喻还不够贴切。如果家师现在还留在人间的话,你们这些凡人恐怕连蚂蚁都不如。”   苏季暗自唏嘘,你师父已经不在人间了,他已经被我这个小蚂蚁一剑杀了。   白衣少女感叹道:“只可惜如今仙道衰落,后辈的强者所剩无几,就算申国大祭司也只能用它杀死一个人。”   苏季连忙试探着问:“那你用这盏灯能杀多少人?”   白衣少女沉默片刻,没有回答,只是转头看向另一个箱子,眼中骤然掠过一丝悲凉的光芒。   苏季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右边的箱子里放着一个小黑瓷罐,一只小指甲般大小的虫子在里面蠕动着。虫的外形有点像水蛭,但全身却是乳白色的。它正在吸食罐子里肉色的小碎屑,一边吮吸,还一边发出嘤嘤的声音,很像小孩子的哭泣。   苏季试探着将小指轻轻按在虫背上,虫就不再叫了。一股潮湿柔软的触感顺着手指传遍全身,使苏季感到一种莫名的凄楚。他收回手指闻了闻,指间沾了一股浓厚的腥臭味。   “这又是什么鬼虫?”苏季问道。   白衣少女表情黯然地回应道:“不是鬼虫,是救人的圣虫。它是申国姜家养来续命的长生蛊,看这只的大小,顶多能续两年的寿命。”   “人生苦短,若真能续两年的命,已是不易。”   “何止不易!供养这只蛊的人需要用自己的血肉来喂养。长生蛊只吃小孩子的肉,而且必须是同一个孩子,直到吃完为止。”   苏季惊愕地问:“难道那些肉屑是一个孩子身上的……最后一块肉?”   花如狼开始颤抖。苏季眼中骤然泛起一股悲愤,没想到白衣少女却说:   “不是一个,而是很多,很多……”   白衣少女说完,一旁的两人哑口无言,接着谁都没有再说话。   旋灵阁下一片沉寂,静得只能听到黑罐子里发出的嘤嘤声,仿佛无数幼小怨灵凄厉的悲鸣。   一只小小的虫子身上,究竟缠绕了多少无辜的灵魂?   一盏古老的油灯背后,究竟葬送过多少鲜活的生命?   姜家的长生蛊、墨家的绝影灯,两件宝物背后有多少故事,没有人知道。   苏季只知道它们现在都已成为权力的筹码,摆在自己的面前。收下筹码的人必须在权利的天平面前做出一个抉择。   然而,当白衣少女替苏季收下两件宝物的一刻起,苏季就已经连选择的机会都没有了。无论于情,还是于理,都不应将对立两方的宝物同时收下。   苏季瞄着白衣少女,心中暗自埋怨,如果只收一件宝物,至少可以得到一个阵营的保护,而收下两件宝物,则意味着同时背叛两个阵营,再加上撕毁婚书的那一档事,纵然他自己有十条命也不够死的。   一阵微风吹来,送来一缕诱人的香味儿。   苏季从未闻过这么香的味道,不禁起身循着香味走了几步,目光很快定格在一个箱子上。他凑过去用鼻子贪婪地嗅着箱子,那香味儿越来越浓,浓得塞鼻子,却也不会令人觉得腻。   他刚想打开箱子看个究竟,没想到箱子居然自己飞走,突然到了白衣少女手中。   “它是我的了。”白衣少女用双手颠了颠木箱,斩钉截铁地说。   “把它还我!我可以把刚才那两件宝物都给你!”   “想得美!”   就在白衣少女说话的功夫,花如狼蹑手蹑脚地凑到她身后,悄悄对苏季点了点头,两只眼睛狼顾般,转向白衣少女手里的木箱…… 第二十八章 离别归   苏季根据箱子里飘出的味道,已经大致猜到里面装的是什么。他使了一个眼色,花如狼立即扑向白衣少女,身形有如一只敏捷的小狼。   白衣少女并未躲闪,而是任凭他将木箱从自己手里夺走。   苏季连忙打开花如狼的战利品,却发现箱子里什么都没有,回头一看,只见白衣少女手中多了一个泥制的酒坛子。   “你这女人真不讲理!我已是土埋半截的人了,你却连我的命根子也要抢,是非要逼死我才肯罢休?”   “死到临头,你还想着喝酒?”   “现在对我来说,没什么比你手里的东西更重要。只有喝了它,我才能陪你把戏唱好!至少分半坛给我当做断头酒,如何?”   白衣少女沉吟了片刻,没有答应,也没拒绝,只是转身朝阁顶走去。   阁顶有一座亭子,名为玉羊亭。   她站在亭中向南望去。   一片绿色铺满了视野,只能看见零星几座宫殿的屋角,从葱茏交错的绿荫中探出头来。整座侯府犹如一座巨大的森色迷宫。   苏季也上了楼,看她正在寻觅喝酒的场所,心中暗自欢喜,抬头往亭北望去。   繁茂的参天古木遮盖了北侧的窗户,犹如一只巨大的绿色爪子将旋灵阁紧紧抓住,夜里一定会有月光从绿爪的缝隙间透出来。   白衣少女将酒坛放在亭中的石桌上,一直等到明月当空才将蜡封撕开。   霎时间,酒香四溢,醇香扑鼻。   苏季闻酒眼开,恍然间早已置生死与度外。他认为酒是一种由凡人酿造,却连神仙也喜欢的神奇汁液。   一坛酒能变成胆小鬼手里的屠刀,也能变成骗子嘴里的实话,甚至能变成两个仇人之间的一个傻笑。   两杯酒下肚,白衣少女笑了,连她自己也不知为何会对一个连名字也不知道的男人傻笑,只有一种可能就是她真的醉了。   苏季的酒量显然比她好,但看到白衣女子脸上陶醉的表情,也已是醉了。   孤男寡女,月下对饮。   世上恐怕再也找不出比这更有情调、更诗情画意的光景了。   两人你来我往,觥筹交错之间,发现彼此都是性情中人,谈话的气氛也逐渐变得轻松了许多。   苏季将坛中血红色的酒浆,倒入一盏羊脂白玉杯里,开口问道:   “似乎还未请教阁下的芳名?”   “沐灵雨。”   “沐雨经霜,灵雨飘零。虽有几分凄清意味,却是与你相得益彰,不失为一个好名字。”   沐灵雨很喜欢这个解释,但更多的是对苏季愈发富有文采的话感到吃惊。她看着杯中红色的酒浆,惊叹道:   “真是好酒,竟能把人肚子里喝出墨水来!”   “你说对了,酒到了我的肚子里都会变成墨水。我一个晚上看的书,可能比有些人一辈子吃的饭还多。”   “你这么厉害,想必你的名字一定更厉害喽?”   苏季的脸色瞬间黯然。他沉着头,暗暗询问自己,苏季被烧死在通天庙,狐夫子另有其人。如果这两名字都不属于我,那么现在的我究竟是谁呢?   看着杯中红色的酒浆,他想起自己此行的另一个目的,又想起苏大人口中的红衣男子,恐怕只有他才能说出这个问题的答案。   沐灵雨托起妩媚的下巴,望着沉默的苏季。身上白纱衣略微褪下,胸前的肌肤若隐若现,更添了几分诱惑。她那迷离的神情,令苏季联想到昔日**剑旁的林姿。   那天晚上他对林姿说了一夜的心事,从此便再也没另外一个人吐露过心声。而此时他心头涌起一股冲动,想把自己的心里话告诉眼前的女子。   这种莫名的勇气,似乎是这坛酒赋予的一种魔力。但他转念一想,能让人说出平时不敢说出的话语,这不正是人们喜欢饮酒的理由吗?   “我看出你心里住着一个女人。”白衣女子带着醉意说道。   “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我师父每次想到一个女人,脸上都会浮现和你一样的表情。”   “那是什么样的表情?”   “不好形容,就像蚊子看到血一样的表情。”   沐灵雨说着,又痴痴地笑了起来,笑得像个孩子。   苏季微笑着看她,心想恐怕只有在喝醉的时候,她那过于冷漠的神情,才会显出孩子般的稚气吧。见她醉意正浓,苏季想趁此良机,从她嘴里套出一些话来,于是开口问道:   “你让我陪你演戏,可我连自己要演什么都不知道。至少也告诉我,你为什么想演这出戏吧。”   “为了杀一个人。”   “巧了!我来这也是为了一个人。”   “你也是来杀人的?”   “不,我是来救人的。”   “救谁?”   “你告诉我你杀谁,我才告诉你我救谁。”   “哼,你还是先救自己吧。”   沐灵雨说着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不料被烈酒呛到了喉咙,咳嗽起来。   苏季借机伸手摸着她的背,一脸坏笑地问道:   “看你好像不经常喝酒,却为何勉强自己一定要喝下这坛酒?”   “这坛酒是替我师傅喝的。它叫离别归,我不知道它有什么好,而我师父却连做梦都念着它,还说每喝光一坛,这世上就会少一坛。可惜他恐怕再也喝不到了。”   苏季暗暗唏嘘,隐隐感觉到沐灵雨的言外之意,于是试探性地问道:   “你为什么觉得,你师父喝不到了?”   沐灵雨的眼中闪过一抹杀意,将锋凶剑,啪的一声,拍在桌子上。   “这把剑上的血是我师父的,凭他的修为是不会轻易流血的,除非他遇到了致命的敌人。”   她的话语中充斥着前所未有的悲伤,根本不像一个弟子对师傅的缅怀,而像是一个女儿对亲生父亲的哀悼。那种不可名状的悲痛,令苏季也不由得感到难过。   他想把事情经过全盘托出给她,可是心头却隐隐有着一丝不安,于是试探着问道:   “你若找到用这把剑杀死你师父的人,会怎么做?”   苏季说完眯起一只眼睛,偷偷观察沐灵雨的表情,只见她眼中的悲痛,逐渐凝结成愤怒,那是一股冷冽的愤怒,刺骨的凉意令苏季不禁打了一个寒颤。   她沉默了片刻,一字一顿地说道:   “如果找那个人,我会让他和这个杯子一样。”   她说着用玉指点了一下手中的白玉杯,只见那玉杯瞬间化成一抹白色的粉末,鲜血般的酒浆流得满地都是。   苏季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背上的汗毛也竖立了起来,原本想告诉她的话,已被一口唾沫咽了回去。他慌忙指向被酒浆染红地面,岔开话题说道:   “生气归生气,你可不要糟蹋好东西!”   沐灵雨冷冷地问:“你的手,为什么在抖?”   苏季怔了怔,将擅自发抖的手缩了回去。沐灵雨又看向他腰间的鸿钧铃,他连忙挤出一脸苦笑道:   “你该不会因为我捡了你师父的铃铛,就断定是我杀了你师傅吧?”   “不是你还会是谁?”   “不知是谁,反正不是我。我要有那本事,还会和你坐在这里,喝什么离别归天的断头酒吗?”   沐灵雨带着几分酒意道:   “料你也没那本事。但我始终想不出,还有谁能是我师傅的对手。”   她说着发出一声哀叹,眼中的悲伤更胜了几分,愁到最深处时,双手捧起酒坛,仰头灌了下去。   “喂喂喂!说好一人一半,你已经多了!”苏季连忙站起来夺过酒坛,再一次岔开了话题:“我问你一个问题。你若答对了,就会知道我要救的人是谁。”   沐灵雨眨着一双醉眼,点了点头。   苏季朗声道:“设想一下,在我们俩抢这坛酒时,来了第三个人。而这个人比我们两人之中的任何一个都要厉害。这时你会怎么做?”   沐灵雨想了一会儿,答道:“我会和你联手对付第三个人,因为我们俩少了任何一个,这坛酒都是第三个人的。”   “你知道我要救谁了吗?”   “你把我们俩比作姜赢和墨殊,而那第三个人就是你要救的人。但我还是想不到那个人是谁。”   “第三个人就是申国之主,截教之主,申候。”   “申候?他现在生死不明。况且他向来性情古怪,就算你救活他,他也未必会谢你。”   “我不求答谢,只为完成一位兄弟所托之事,再说申候曾在大火中救过我的性命。于情于理,我都决定必须救活他。”   “听你的口气真像一个悬壶济世的郎中。难怪你不着急,原来你不是不怕死,而是已有了救人救己的灵药!”   苏季笑而不语,反问道:   “你好像很了解申候,还有姜家养的长生蛊,你似乎也很清楚。”   沐灵雨脸色微变,立即岔开了话题:   “差点忘了!和你一起来的那个孩子去哪了,似乎从我们上楼开始,就不见他人影?”   “他有了那么多新鲜宝贝,才懒得理我们。咱别自讨没趣。来来来,继续喝酒……” 第二十九章 可怜的孩子   深夜,乌云埋葬了繁星。   翻滚的云层被一道闪电撕裂,瓢泼大雨倾泻而下。   湿冷的风吹进窗户。花如狼打了个寒颤,从床上坐了起来。听见阁顶的攀谈归于沉寂,他轻手轻脚地上了楼,将两件外衣披在熟睡的两个人身上,而他自己却再也睡不着了。   突然,一条黑影窜上了酒桌!   夜风很冷,花如狼掌心却湿漉漉的,已经渗出了冷汗。   昏黄的油灯摇曳几下,黑影缓缓向他爬了过来。   他举起一盏油灯,只见那黑影顿时扑过来,竟是一只肉色的猫!   “喵呜”一声嘶鸣,猫窜入他怀里,只见那猫身像被开水烫过一般,除了零星几根细毛,只剩一层皱巴巴的肉皮包着骨头,那张猫脸是一张老太婆的脸!   换做一般孩子,恐怕早已吓昏过去,但花如狼不是一般的孩子。他回头看了看熟睡的两人,抱着猫下了楼来到一间屋里,锁上了房门。   这一连串的动作表明,花如狼是一个有秘密的孩子。   “真是个可怜的孩子……”人脸猫一脸同情地说道。   “我不想听你说话!”喊着,花如狼捂起了耳朵。   人脸猫纵身一跃,落在屏风上。轻盈的脚尖点着屏风的边缘漫步,一双闪烁的眸子左顾右盼打量着室内的装潢,说:   “你看这屋子多漂亮,它是用你爷爷的尸体换来的。那个人多么可恶,他骗了所有人!害死你爹娘!用你的爷爷的尸体换来这f!”   花如狼厉声喝道:“不许再说我师傅的坏话!”   “你还叫他师傅?”人脸猫的神情扭曲起来,摇头叹道:“可悲的孩子啊,小小年纪放着少爷不做,跟在仇人身边做一个小跟班,还被人说成是一个小骗子。”   花如狼摇头喊道:“我师傅是个好人!你才是坏人!坏猫!坏妖怪!”   人脸猫舔着锋利的爪子,咋了咂嘴说:“既然我这么坏,那你为何不叫你的好人师傅把我赶走?又为什么要锁上房门?”   “我怕……我怕师父看到……我和你这个坏妖怪在一起!”   “没错,你怕他!你怕我说的都是真的!你怕他会杀了你!是的,一定会……”   “求求你别说了!我不想听!”   “看来你不想听已经知道的,那我就说说你不知道的。”   “别说了!”   花如狼的眼底泛着泪光,将耳朵捂得更紧了,可是人脸猫嘶哑的声音还是能够听得清清楚楚。   “我要说,因为你师父连名字也不肯告诉你吧。他叫苏季,是朝歌第一泼皮,他最擅长的就是说谎,他说的每一句话都是骗你的!”   花如狼从墙角拿来一根扫把,指着人脸猫喊道:   “我师傅说的都是对的!”   “他唯一说对的,就是你爷爷不是什么茶里王,而是申候。你身上流着高贵的血,有着强大的天赋!只要你认我做师傅,将来也会和你爷爷一样,成为申国之主,截教之主!”   人脸猫说着,一双妖异的瞳孔突然张得像枣核一样,死死地盯着花如狼。四目相对的一瞬间,花如狼的神智恍惚了一下,连忙躲开了视线。骤然袭来的恐惧促使他挥起手中扫把,疯狂地驱赶着人脸猫,口中喊道:   “你说什么我都不会信的!我只信我师傅!”   花如狼挥舞着扫把,将室内的灯具摆设打得七零八落,却连人脸猫的一寸皮肤也没碰到。人脸猫左闪右跳,灵活躲避着扫把的攻击,干瘪的嘴唇一刻不停地说着:   “你这么相信你师父,为什么不去问问他,你爹娘到底是因为谁死的?至少问他的名字总不过分吧?只要你问一问,就会发现很有趣的事情……”   “闭嘴!”   花如狼将扫把掷了过去!   人脸猫侧身一跃,轻盈地落在窗边,只听“哗啦”一声,窗纸被砸出一个大洞。   “喵呜……”人脸猫故意拖长声音叫了一声。   花如狼急促地喘着粗气,看着它竖着尾巴,大摇大摆地从窗上的洞口爬了出去。   人脸猫回头望了花如狼一眼,长叹道:   “真是个可怜的孩子……”   听见那个声音逐渐远去,花如狼长出了一口气,双腿无力地瘫软在地上。   “……可怜?”他低喃着。虽然听过这个词,但他从未真正体验过。因为在茶里王身边的时候,总有很多人恭维他,宠着他,而他在苏季身边虽然会遇到很多新鲜事,但是有时候却会很想回家,很害怕,很想问:   “为什么狐夫子说的都是对的?”   “我真的连一个亲人也没有了吗?”   “谁能告诉我,到底什么才是可怜?”   四周一片安静,没人回答他的问题,只能听见窗外雨水敲打着窗棂,发出滴滴嗒嗒的响声,那么均匀,那么寂寞,好像一种单调的乐曲无限地鸣奏着。   “爹!娘!你们在哪?”   花如狼双手捧着脸,哭了起来。   “如果你们现在能来抱抱我,那该有多好……”   瘦小的肩头激烈地耸动着,渺小的身躯逐渐蜷缩成一团,融入无尽的黑暗之中。   他掩着鼻子抽泣,嘴上却喃喃着:   “我不可怜!我不可怜!我不可怜!”   稚嫩的声音越来越大,最后变成了呼喊。   然而,眼泪依旧无声地流淌着,冰冷的黑暗依然静得令人窒息。   不知过了多久。   他感到一只温暖的大手抚摸在额头上,眼前的黑暗突然哗啦一声消散了。   花如狼突然从榻上惊醒,一双哭红的眼睛颓然地张望,看见窗外晴空万里,朝阳已经爬上树梢。   “狼儿别怕,师傅在这儿。”   苏季一边安慰着他,一边用手拂去他脸上的泪水。花如狼一下子扑到他怀里,又哭了起来。   刚哭了几声,他好像突然想起什么,连忙撤出苏季的怀抱,一脸不安地问:   “……徒儿刚才……说梦话了么?”   苏季的双眸骤然微张,眼中掠过一丝淡淡的惆怅。   沉默良久过后,他点了点头。   花如狼突然紧张地望着他,用颤抖的声音问道:   “徒儿……说了什么?”   苏季沉吟道:“你说了那天被绑起来时,对白衣女子说过的……”   “那些话都是假的!”花如狼连忙摇头道:“是徒儿为了骗她才说的!”   苏季双眉微皱,朝花如狼看去。   “如果那些话是真的呢?”苏季低沉地说:“如果我不是狐夫子,也不是旋灵阁主,如果我只是个骗子,甚至是一只鬼。你还愿意认我这个师傅吗?”   花如狼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坚定地说:“师傅就是师傅!师傅说的一定是对的!”   “你可真会演戏!”   花如狼顿时呆住了。他不知道苏季所说的演戏是指什么,小小的身躯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苏季看出他很紧张,于是用手抚摸着他的肩膀,笑着说:   “你若上了行头一亮相,那就是个角儿!”   看见苏季脸上洋溢出温暖的笑容,花如狼感觉他并没有怀疑自己,方才松了一口气,也笑了起来。   苏季笑着低下了头,而那笑容却逐渐收敛,变成一副落寞的表情,低声沉吟道:   “小狼儿,有些事我必须要让你知道,其实我……”   到了嘴边的话骤然停滞,苏季抬头一看,花如狼已经不见了。   过了一会儿,花如狼从门外跑了回来,两手背在身后,神秘兮兮地说道:   “师傅,你猜我拿的是什么?”   神秘的笑容挂在花如狼脸上,他似乎已然忘记刚才的噩梦。苏季见他一脸自信,想必那双小手里一定拿着没人能猜到的新奇物件,只好摇了摇头。   花如狼笑嘻嘻地将手里的东西举到他眼前,乖巧地说:   “这是昨晚你们喝酒时,我在那些箱子里发现的!”   苏季目不转睛地盯着小手里的东西,眼中骤然掠过一丝迷茫。那是一样再平常不过的东西,几乎随时随地都能看见,却大大出乎他的意料。 第三十章 鸳鸯履   花如狼手里拿着一只款式普通的鞋。   一只左脚的鞋。   一只女人的鞋。   一只锦绣翘头鞋。   “谁会只送一只鞋当礼物?”苏季喃喃地琢磨着:“会不会是放错了?”   花如狼将小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一样,眨着大眼睛,道:   “不像放错的。因为装它的箱子特别小,只能容下一只鞋,除了鞋里面什么都没有。”   听花如狼这么一说,苏季愈加觉得奇怪,于是拿过鞋仔仔细细又观察了一遍,试图寻找这只鞋的特别之处。他发现这只鞋的尺码偏小,一般成年女人想穿进去恐怕不太容易,而小孩子穿又会太大,可见鞋的主人是一个小巧玲珑的女子。   苏季将里面的鞋垫抽了出来,翻过来一看,发现背面绣着几行诗句:   “红绡帐额绣独鸾,对月影单君不见。好取比目成双对,只羡鸳鸯不羡仙。”   苏季皱了皱眉,隐约感受到刺绣的人是想传达某种暧昧的讯息。   鞋垫被踩得很薄,应该是被一个女人穿过很久。想到鞋的主人可能是一个小巧玲珑的美女,苏季不禁嘿嘿一笑,拿起鞋子闻了闻。他闻到一股淡淡的香味,不像是胭脂香粉的香味,而像一个女人独有的体香,   那一刻,他觉得如果春天是有香味的,那大概会和这鞋的味道差不多。   花如狼见苏季一脸陶醉惬意的表情,开始好奇起来,焦急地恳求道:   “师傅!师傅!徒儿也要闻!”   花如狼说着将鼻子凑了过去,还没等吸气,就听一个声音说道:   “你们何不干脆把它吃了?”   一句话说得冷冰冰的,苏季瞬间从温暖的春天,掉进了冬天的冰窟窿里,从心底凉到脚尖。   声音是自头顶上方传出,沐灵雨从楼上走了下来。   “师娘!”花如狼亲切地叫道。   沐灵雨眼中骤然掠过一丝厌恶,苏季连忙拍着花如狼的脑袋,小声道:   “狼儿,这里没外人,不必演戏了。”   沐灵雨表情冷漠,简直与醉酒时判若两人,使苏季感到一泻千里的落差,不禁暗自感慨,昨夜只是一场春梦罢了。   他将鞋子举了起来,一本正经地问她:“你见多识广,劳驾帮忙看看,这鞋是哪门子的礼物?”   沐灵雨扫了那只鞋一眼。她对鞋主人的身份毫无兴趣,却对鞋上的刺绣颇为好奇。鞋帮上绣着一只鸳鸯鸟,绣工不是很讲究,甚至可以说是粗糙。她看着那只孤零零的鸳鸯鸟,淡淡地说:   “鸳鸯是痴情的鸟,雄雌终日并游,生死不离。若有人捕获其一,则另一只必然相思而死。那鸳鸯羽色绚丽,头后羽冠泛紫,应是一只雄鸳。鞋的主人可能是想让你把它送还回去,想见你一面。”   苏季笑道:“你倒是和我想一块儿去了。世间万物有阳就有阴,我看见这只雄的,便忍不住想把那只雌的也找出来,好让它们凑成一对儿。”   他话音刚落,阁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只听一个阴柔怪异的声音喊道:   “不好了!阁主!出事了!出大事了!”   阁内的三个应声转头看去,只见白公公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   “白公公!你来得正好!”苏季将鞋垫举到他眼前,道:“先别着急说事,先来看看这只鞋!上面的字能让你想到什么?”   白公公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双眼盯着鞋垫,一边喘着粗气,一边问道:   “这东西可是在左边的箱子里找到的?”   花如狼拍着手,抢着说道:“没错!没错!你是怎么知道的?”   白公公擦着头上的汗,解释道:   “左边的十二个箱子是黄眉等人送来的,这些人是墨殊的手下。我曾听玉羊真人念起过这首诗,听说作诗的人是墨夫人。”   沐灵雨惊愕地望向苏季,道:“黎如魅想见你?”   苏季不以为然地笑道:“也许不是黎如魅,而是墨殊的主意。这绣花鞋恐怕与姜赢的婚书有异曲同工之妙。真是荒唐得令人难以置信,姜赢送自己的女儿,而墨殊竟然送自己老婆!可笑!真是可笑!”   苏季捂着肚子,笑得腰也直不起来了。   “阁主您还有心思笑?”白公公猛然一跺着脚,焦急地说:“姜赢女儿听说婚书被撕,离家出走了!姜赢现在正朝这边赶来!”   白公公说罢,一旁的三人顿时惊得目瞪口呆。   苏季双眸微张,急道:“你怎么不早说?”   白公公无奈地叹了一口气,道:“我是想说来着,可是你着急给我看什么女人鞋,我……”   苏季打断他的话,双手扶着他的肩膀,说:   “白公公既然来了,一定有办法帮我!”   “办法是有一个,只是这侯府你是呆不了,只能去玄狐宗避一避。旋灵阁地下有柳仙巨蛇留下的通道,直通一座山丘,玄狐宗就在那里,快跟我来!”   白公公说完向旋灵阁北侧,踉跄地跑了过去。   这时,花如狼跑了过来,将一个包裹递了过来,苏季打开一看,里面装着绝影灯和长生蛊。   苏季刚背上包裹,只见一把桃木剑横在二人身前!   “你可以走。”沐灵雨盯着苏季说道。“把这孩子留下。”   “你怕我一走了之?”   “你逃了谁来演戏?”   沐灵雨说罢,花如狼焦急地望向自己的师父。   苏季俯身对他小声说了一番话,他点了点,焦急的表情虽然稍有缓和,眼中却仍充满恐惧。   看见徒弟不安的神情,苏季这个做师父的油然而生一种无力与惭愧,要是自己能再强大一点,要是自己能再聪明一点,要是自己也拥有和沐灵雨一样的天赋,哪怕只有她一半也好,可能就不用夹着尾巴逃跑了。   沐灵雨收起桃木剑,压低声音对苏季说:   “等到了玄狐宗,你不妨拜个师傅,多少学些道法防身。我们下次见面会在下月初九的重阳大宴,那就是我杀人的时候,到时候可别托我后腿。”   苏季沉声道:“我好像还没答应帮你!”   沐灵雨轻蔑一笑,道:“你已别无选择,还是等你有了本事再和我谈条件吧。现在就算我放了这孩子,凭你的实力能保护自己的徒弟吗?”   苏季将牙根咬得吱吱作响,他骨子里有着自己的骄傲,岂能活活忍受这样的羞辱?   旋灵阁北侧的树枝发出沙沙的响声。窗前的参天古木开始移动,绿爪般的枝条从旋灵殿后方抬了起来,下方出现一个漆黑的洞穴。   “再不走就来不及了!”白公公大声喊道。   他刚点起火把照亮洞口,顿时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只见一个身披黑虎皮的人,从漆黑的洞穴里走了出来,腰间斜插着一把黑亮的羊角匕首! 第三十一章 人情   一张脸从洞口的阴影里探了出来。   那是一张如猎人般粗犷的脸,石岸般突出的眉弓,野兽般深藏的眼睛,两颗虎牙的尖角紧勾着下唇,透出一种极为危险气息。   “义……义渠大人?什么风……把您吹来了?”   白公公的声音抖得厉害,似乎还未从惊吓中缓和过来。   义渠闷不做声,脸上的表情死板而冰冷。苏季觉得他那冷漠的表情,竟比初次见面的沐灵雨还要冷冽十倍。   虎皮斗篷里伸出一只厚重的大手,五根粗壮的指头一根根握紧腰间的羊角匕首。   “铛!”的一声响!   羊角匕首被一把铁剑架在半空中!   苏季根本没看见义渠出刀的动作,而匕首的利刃却刹那间悬在他头顶。若不是那把剑及时出现,自己恐怕早已身首异处。   “让我杀了这个废物!”义渠对沐灵雨说道。   听到那轻蔑十足的语气,苏季恨不得想上去拼命,但那显然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他狠狠的克制着自己,现在必须镇静沉着才能想出办法,保护自己的徒弟。   尽管心头充斥着无奈,但他还是硬生生把这团火咽了下去,脸涨红得像是喝了烈酒,对沐灵雨一字一顿地说:   “你这份人情,我迟早会还的!”   义渠用鼻子哼了一声,轻蔑地说:“凡人就是这样,越是无能,就越爱口出狂言!”   沐灵雨用青铜剑顶着匕首,秀眉微蹙,只对苏季说了一个字:   “滚!”   简单的一个字,让苏季瞬间感到了侮辱。然而讽刺的是,“滚”正是保护徒弟唯一的办法,因为姜赢是冲自己来的,花如狼跟着自己,要比跟在沐灵雨身边还要危险。   他不甘地伫立了很久,直到被白公公硬生生拖走,方才离开那片屈辱之地。   看见洞口逐渐关闭,沐灵雨缓缓收回力道。   义渠也同时撤回匕首,厚厚的嘴唇缓缓张开,露出长满尖牙的牙床肉,鼻子周围挤出一种像猛兽般的粗野皱纹。   花如狼看到义渠的表情,吓得躲进树丛。任谁看到这副凶恶的表情都一定会被吓个半死,这世上恐怕只有沐灵雨一个人知道,义渠这是在对她笑。   “好久不见,小沐。”   义渠的语气温顺得像一只被驯养的猫咪。   沐灵雨瞥了他一眼,淡淡地回了一句:   “不久,是你在那里躲得太久。”   义渠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憨厚的表情与刚才咄咄逼人的嘴脸判若两人。   “为什么不让我杀了他?”   “……还不是时候。”   “那什么才是时候?”   “……”   正在两人攀谈之时,周围突兀地传来一个憔悴的声音,低沉地说道:   “你们叙旧完了没有?”   听见这个声音,两人连忙回身深行一礼,齐声道:   “赢公子!”   语声渐息,两人面前凭空裂开一道黑色的缝隙,身着一袭暗红长袍的姜赢从缝隙间走了出来。   姜赢的面相只有三十多岁,脊背却弓得像一张弓。脸颊瘦如刀削,苍白中透出一种病态,使他看起来比同龄人衰老许多。   一只惨白如纸的枯手,从暗红的袍子中伸了出来,像是正在索要什么东西。   沐灵雨见状,立即从怀中取出一个有缺口的盘子,正是造化玉牒。   姜赢缓缓接过盘子,放到鼻子前像猎犬般嗅了又嗅,双眼惬意地闭了起来,轻声问道:   “人呢?”   沐灵雨很清楚“人”是指苏季,但她却没有回答。义渠见她默不作声,连忙拱手替她答道:   “逃了。”   姜赢紧闭的双眼突然睁开一道缝隙,撇了义渠一眼,问道:   “我问你了吗?”   义渠连忙低下头,再也不敢抬起来。   “你说!”姜赢转向沐灵雨问道。   沐灵雨顿时秀眉微蹙,贝齿轻咬着红唇,小声答道:“被我放走了!”   话音刚落,一个巴掌“啪”地一声,抽在她脸上。白皙的脸颊上瞬间多了一块斑驳的红印。嘴角已经渗出了血,她却不敢用手去擦。   义渠的浓眉微微动了一下,也不敢吭声。   “你真是好大的胆子!”   姜赢语气十分强烈,声音却很微弱,听起来好像大病初愈,却令一旁的两人噤若寒蝉。   沐灵雨附身连连解释道:“那人生性狡猾,就算他没有撕毁婚书,也不必会唯令是从。请赢公子放心,我正设法约束于他,一切尽在控制之中。”   说完,她胆怯地低下头,不敢去看那张阴云密布的脸。   姜赢诡异地一笑,缓缓说道: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你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所谓的师傅。不要忘了,你只不过是派去阐宗的一枚棋子。若不是我用长生蛊救活你,你早就和你爹娘的尸体一样在地上发臭了!”   姜赢说着剧烈地咳嗽起来。听他咳嗽完,沐灵雨应声回答:   “灵雨明白!灵雨这辈子都是姜家的人!”   “你不是人!是棋子!任我摆布的棋子……”   沐灵雨一声不吭,只是把头埋得更低了。   姜赢瞥了她一眼,缓缓用锋利的指甲在面前划出一道缝隙,大步走了进去。   义渠看了看沐灵雨,眼中泛起一丝怜惜,跟着姜赢走进缝隙,消失不见。   两人离开后,旋灵阁外归于一片沉寂,耳畔传来绿荫的沙沙声。   沐灵雨静静地呆在原地,看着头顶参天古木的枝杈狰狞地摇晃,枯萎丛杂的矮树瑟瑟做声,仿佛在对她狂笑。她就这样一动不动地站着,任凭嘴角的血迹渐渐风干。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小小的影子出现她面前。   “……你来做什么?”沐灵雨的声音有些沙哑。   “我来送水给你。”花如狼端着一个茶杯说道。   沐灵雨看到他手里的那杯茶,下意识想起一个似曾相识的场景,骤然秀眉紧蹙。   花如狼连忙解释道:   “你放心喝吧,这次的水是干净的。”   沐灵雨依然不肯接过水杯,只是沉声问道:   “刚才发生的事,你都看到了?”   花如狼点了点头。   “你怕不怕我杀人灭口?”   花如狼又点了点头,眨着水汪汪的大眼睛说道:   “姐姐杀我之前,可不可以先让我问一个问题?只要回答错了还是没错就好。”   见她虽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花如狼便自顾自地问道:   “姐姐,你是被人用小虫子养大的?”   “没错。”   沐灵雨淡淡地回了两个字,花如狼的脸色骤然一沉,眼中现出一抹悲伤,又问:   “如果没有小虫子,你就会死?”   “没错。”   花如狼眼中的悲伤更深了几分,又问:   “所以你才一定要修仙,求得长生?”   沐灵雨不耐烦地反问道:   “不是只有一个问题吗?”   花如狼连忙将一根食指举到沐灵雨眼前,说道:   “这是最后一个问题。”   沐灵雨犹豫了一会儿,开口答道:   “没错。”她把手伏在剑柄上,道:“你问完了吧。”   花如狼拧着眉毛,神色落寞地点了点头。   “你想不想死?”   花如狼撅着小嘴,可怜兮兮地摇了摇头。   “那你为什么不害怕?”   “因为师父临走前,在我耳边说了一番话。”   花如狼说着,一双机灵的眼睛,略显得意地眨了几下。   沐灵雨也眨了眨眼,眼中却是一片茫然,好奇地说:   “我倒想听听,凭什么样的一番话能保住你的小命?” 第三十二章 雾里看花   花如狼答道:“我师傅说他有一个洞察天机的铃铛,如果一旦知道我死了,他就会把铃铛丢到一个绝对没人知道的地方,而且会想尽办法阻止你想做事情!”   沐灵雨不屑地哼了一声,心想这些话的确很像是苏季会说的话,那些事也是只有苏季才会做的事。听到花如狼提到铃铛,她便顺水推舟,也问了一个问题:   “你问了半天,现在轮到我来问你。你师父的铃铛是从哪来的?”   “……没听他说过。”   “你若下次见到师父,能否帮我打听那铃铛上个主人的下落?”   “当然可以。”花如狼连连点头,道:“那我能不能也请你,从我师傅那打听一件事?”   “你这是在和我谈条件?”沐灵雨的语气非常阴冷。   花如狼能感受到这句话想传达给自己的意思:她不想与任何一个凡人谈条件,那仿佛是对她莫大的侮辱。   “我只想知道,我爹娘究竟是怎么死的……”花如狼耷拉着眉毛,小声嘟囔着。   “你为什么不自己问,莫非你真怀疑,是你师父杀了你爹娘?”   听沐灵雨这么一问,花如狼的眼睛突然睁得很大,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可怕的事情,微张的小嘴颤抖地说道:   “我……我……不知道……”   看着那张恐惧无助的脸庞,沐灵雨不禁想起儿时的自己,心头骤然掠过一丝同情,转念一想,有些时候同样的问题,不同的人,从同一张嘴里得到的答案不见得相同。   花如狼感到一只温热手扶在自己的肩上,蓦然回过神来,抬头看见沐灵雨单膝跪在自己面前,用一个大姐姐般的语气说着:   “我可以帮你打听爹娘的死因,但你要答应我,绝对不能把今天这里发生的事告诉任何人,包括你师父!”   “一言为定,我也会帮你问铃铛的事!”   花如狼说着,伸出一只白嫩的小手,翘起小指。沐灵雨明白他的意思,犹豫了一会儿,也抬起了手。   两人小指相勾,拇指相对,用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达成了一个承诺,而兑现承诺的关键人物只有一个,就是苏季。   此刻,苏季在白公公的引领下,已经沿地下洞穴走了一个时辰,眼前豁然开朗。前方的岩洞变得开阔了许多,脚下发现许多大小不一,高低参差的石笋,犹如雨后春笋一般。   “玄狐宗不是在山丘上吗?”苏季放慢脚步,问道:“为什么你一直带我往下走?”   “当心!”白公公打断了他的问题。   苏季猛然一愣,停下脚步一看,只见拱形的洞顶倒悬着奇怪形状的钟乳石,好像一条条锐利的冰棱。要不是白公公提醒,钟乳石的锐尖必会划破他的头皮   “你好像对这里很熟。”苏季一边摸索前行,一边又问:“难不成是墨殊让你引我来的?”   白公公没有回答,只是举着火把,向四周探视着。前方的洞壁越来越宽敞,洞顶高得看不分明,一根巨大的石乳从上方直垂下来,足有几丈长。   一条螺旋形的石阶通向巨石乳底端。   苏季跟着白公公踏上石阶,越往下走,雾气越重。两人走到最底下时,喘气已经变得像是吸水一般。   “阁主怎么不走了?”白公公转身问道。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我怎么敢继续走?”   苏季停在两根粗长的钟乳柱前。   两根钟乳柱斜搭在一起,形成三角形的石门。   门口很窄,只容得一个人进去。   门里有光,周围的雾气都是从那门里散出来的。   白公公用火把指了指那道门,一脸焦急地说:   “快走吧,我们马上就要到了!”   “到了?”苏季不以为然地说:“我不知道你要带我到哪去,反正一定不是玄狐宗。”   话音刚落,白公公手里的火把忽然熄灭!   周围一下子暗了下来!   苏季心头一沉,不知是浓厚的水汽熄灭了火把,还是白公公自己熄灭的。他向四周呼唤几声,无人应答,于是确认答案是后者,白公公想必已经穿墙遁走。   现在,他身后黑得伸手不见五指,面前只有一道门。   转头沿着石壁爬回去,显然不是男子汉的作风。既然来了,他就没想过回去,哪怕明知里里面凶险万分,他也只能硬着头皮,一头扎进雾蒙蒙的石门里。   走着走着,他来到那个巨大钟乳石的底端。只见那石乳的尖端晶莹明洁,下方有一个凹槽。四周洞壁裂开无数细小的石隙,温热的水从石隙间流出,汇聚在那个凹槽里,形成一个雾气迷蒙的池塘。   朦胧雾气之中,他眼前出现一个肉色的少妇身影!   居然有女人在这里洗澡?   刹那间,苏季感到心跳加速,不由得将手伸进怀里,摸了摸自己的心窝。然而,他首先摸到的,却是一只女人的绣花鞋,反而让他心跳得更厉害了。   尽管看不清那少妇身上的任何细节,苏季却下意识闭上了眼睛。然而,那些看不清细节却依旧他在脑海中呈现出来。   他仿佛看到润的长发披散在雪白的肩头,光滑的手臂撩起一汪泉水,淋在晶莹的肌肤上,打湿了少妇妩媚的腰肢……   一幕幕香艳的画面,猝不及防地浮现在他眼前的黑暗中。   池中,圆形的水纹在荡漾开来,一圈圈溢出池边,涌到苏季脚下。溢出的水刚刚接触过那玲珑剔透的赤身,仿佛已经变成那妖媚躯体的一部分。   这时,只听一个娇柔的声音,从那池塘中传了出来:   “……你不过来么?”   那声音透着一股甜意,听得苏季心头一阵荡漾。   一种潮湿的触感自脚底传了上来,脚上的鞋已被溢出的池水浸湿了。   苏季感觉自己好像站在一座分水岭上,只要踏出一步,就会被**的浪潮带到一个未知的地方…… 第三十三章 死结   苏季正在怀疑自己是否还在梦里,心中暗暗骂自己奇怪,没遇到这样的好事时,连做梦也会期待,而真的遇到时,却开始手足无措起来。   一只鞋带来的这场艳遇就像一瓶毒药。这瓶毒药最可怕地方在于,它会让那些明知它有毒的聪明人,心甘情愿地喝下去。   池中少妇见他还愣在原地,于是自己从池塘里站了起来。尽管雾气中看不清楚她的模样,苏季却依然惊得目瞪口呆!   他惊讶的不是别的,而是那少妇身上居然还穿着衣服,而且不止一件!   那些衣服都已湿透,沾在她身上,使那玲珑的娇躯显露无疑。美有很多种,她的美具有一种诱惑力。   然而,苏季仍然觉得很失望,心想这女人真是奇怪,居然洗澡还穿衣服,既然你这么害羞,那就只好,我先脱了!   他刚要解开腰带,却发现自己居然系了一个死结!腰带被雾气浸得湿漉漉地沾在一起,解了很久也解不开。   少妇看不清苏季的表情动作,只见他依然不动声色,不禁开始怀疑自己的姿色,于是问道:   “很多男人都想得到我,难道你一点都不想?”   她柔美的声音不带半点挑逗的意味,却听得苏季骨头都酥了。   他暗自加快手上的动作,可是越是着急,那腰带死结系得就越紧。非但解不开不说,还和系着鸿钧铃的绳子缠到了一起!   这一折腾又是半晌过去。   少妇只听一阵铃铛声响,却不见他过来,于是奇怪地又问:   “我以为天下男人的心思,没有一个是我猜不透的,直到今天遇见你……”   苏季心里叫苦,真想告诉她:你猜得一点也没错,只是腰带不争气啊!   他气自己笨手笨脚,手上使劲狠狠一拽。这一拽非但没把腰带扯断,还把怀里的绣花鞋甩飞了出去!   只听“啪”的一声,鞋子好像砸到了什么东西。   苏季上前一看,不禁噗嗤一笑,连忙捂住了嘴。   少妇缓缓将一只鞋,从脸上揭了下来,发出“嘶啦”一声。   “你竟敢如此对我!”少妇厉声娇嗔道。气得柳眉倒竖,狠狠跺了一脚,溅起一潭满满的池水!   苏季知道她是彻底误会自己了,低头发现自己的手已经被腰带勒住,连拔也拔不出来,心中不禁感叹。   这就是命吗?   难道自己这辈子都注定要做一个不正常的男人?   他惋惜地看了那少妇一眼,顿时大惊失色,只见她白皙的肌肤泛起血红色,冉冉冒着热气。湿漉漉的衣服被热气蒸干,显出一袭浅紫色薄烟纱。   眼看美妇已成了怒妇,苏季悄悄向后退了一步,想要借着雾气溜走。不曾想那少妇抬手一扬,掀起一股灼热的风浪,顷刻间吹散了四周的雾气!   一张愤怒的俏脸,清晰地浮现在苏季眼前!   苏季连忙赞美道:   “你的确很美,这一点我不得不承认。不过我现在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做。”   少妇娇喝道:“这种时候,还有什么事比女人更重要?”   “当然……当然是厕所重要!”他装作一副尿急的模样,道:“正因为被你的美貌吸引,我才憋了这么久,不然早就去了!”   听苏季并没有否认自己的美丽,少妇稍稍缓和了语气,问道:   “那你为什么用鞋子丢我?你还是不是男人?”   “……因为你的出现,对我来说是一场艳遇。”   “艳遇?”   少妇脸上的怒容逐渐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丝茫然。   苏季朗声答道:“皇帝的艳遇是有人特意安排的,财主的艳遇是主动送上门的,穷小子的艳遇是老天爷给的,而我的艳遇只有在梦里,用鞋子扔你,是想让自己快点醒来。你若觉得我这么做不是男人,我也没办法。”   苏季一脸无奈地耸了耸肩。   少妇抿嘴一笑,恢复了娇柔的语气回答道:   “你不但是男人,而且还是个有趣的男人。”   “我们男人远比你想象中复杂得多,有时也会被一些小事缠住。”   苏季转过身子,偷偷将缠在腰带上的手抽了出来。   少妇误以为他转身要走,连忙叫住他:   “你若就这样走了,还不如杀了我!”   苏季突然愣住了。   他印象中的美女往往怕自己的名节变坏,因为她们不愿把自己交给许多男人;而这位美妇人,却怕自己的名节不够坏。她的坏名节就好像一个温柔的陷阱,让许多人男人都不由自主地跳进去。   他暗自庆幸自己没有掉进这女人的陷阱,否则今后的日子一定不会好过。   “那你说要我怎么做才能保住你的名声?”苏季转身问道。   “若有哪个男人问起你我今晚的事,你要讲一个能让他们热血沸腾的故事。我保证他们都会羡慕你,因为没有任何事比得到我更让男人有尊严。”   “看来你遇到的都只是一些肤浅的男人。我可不需要谁来羡慕,男人的尊严是自己争来的,不需要你送给我!”   苏季的语气愈发正经,也愈发觉得说这些话的自己很伟大。尽管这些冠冕堂皇的话并非出自本心,但说出来却特别的痛快,如果刚才自己着了道,现在绝对不会有底气说这么硬气的话!   “你必须帮这个忙!”少妇娇嗔道。   “我凭什么帮你?”   “若你不帮我,就只能在这里变成一只孤魂野鬼!”   “别说鬼!神仙我也做过!”   “你可不要后悔!”   “人生如棋,落子不悔。英雄无悔,后会无期!”   苏季拱手拜别,潇洒地拂袖而去。   少妇见他真的走了,气得站在原地直跺脚。   就在这时,洞中突兀地响起一阵拍手声:   “啪!啪!啪!”   苏季停下脚步,转身一看,顿时双眸微张。   只见一根钟乳石柱后,走出一个黄眉老道,一只手拖着一把拂尘,另一只手捋着黄褐色的胡子,连连点头称赞道:   “能从墨夫人的媚雾中脱身的男子,旋灵阁主您还是古今第一人!”   话音刚落,苏季顿时惊出一身冷汗,还好只是有惊无险。原来这雾气中另有文章,难怪自己就算闭上眼睛也会产生幻觉。   黄眉老道说完,白公公从另一根石柱后走了出来,来到苏季面前深行了一大礼,竖起大拇指说道:   “阁主真是了不得!当初与您住在同一栋阁楼的玉羊真人,纵然玄清二境的炼气修为,也没有您这等定力啊!”   “不敢当。”苏季双手抱拳,勉强挤出一脸笑容道:“在下没别的本事没有,基本的操守还是有的。”   听了这句话,白公公和黄眉老道更是钦佩得连连点头。   黄眉老道口中的墨夫人当然就是黎如魅,苏季心想她真不愧为天下第一浪妓,居然连洗澡时旁边都可以站着两个糟老头。两人刚才应该一直躲在那里偷看,只不过雾气太看清罢了。   他暗自庆幸多亏有那个死结,否则自己一旦没把持住,还不得被这两个老家伙看了好戏。   “你们两个老家伙,马屁拍够了没有?”黎如魅不耐烦地说:“还不快点带阁主去见我夫君!” 第三十四章 绿帽子   苏季爬出黑暗的洞穴,脸上掠过一丝茫然。眼前是一片干裂的平原,没有丘陵,也没有村落,除了望不穿的荒凉和叫不破的寂静外一无所有。   黄眉老道看着他微微一笑,拂尘一撩,掀起一阵大风。空旷的荒原上顷刻间涌起细沙浪,犹如朵朵金色的浪花。   苏季被突如其来的风沙眯了眼睛,就在揉眼睛的功夫,只听风声骤然平息。他抬头一看,差点惊讶得叫出声来。   眼前紫光蔼蔼,彩雾纷呈,一座座美轮美奂的宫殿伫立在那雾光之间。这些宫殿比幽林密布的申候府邸还要华美百倍。真可谓金钉攒玉户,碧瓦砌梁檐,一派仙家气势。   苏季知道这里,既非天上神仙府,也非人间帝王家,而是墨殊的玄狐宗。他盯着前方看了好一会儿,突然发现一件奇怪的事,只见一条长长的行商马队,竟从那景色中穿了过去!   原来眼前光景只是海市蜃楼而已。他曾在马车上见过一次,虽然见怪不怪,但是凭空造出蜃景这种事,却是他连想都没想过的。   “大祭司,真不愧为玄狐宗首席长老!”白公公遥望着蜃景,口中连连赞叹:“如此一来我们可以少走很长一段路了。”   黄眉道人收起拂尘,望向黎如魅,笑道:“雕虫小技,何足道哉。接下来,还要劳驾墨夫人……”   黎如魅瞟了两个谄媚的老头儿一眼,轻轻解下缠在玉臂上的丝带。   浅紫色的丝带随风飘向远方,越飘越长,化作一条紫色的丝绸天路,一直延伸到蜃景中的一座宫门外。   苏季看得双眸微张,不禁暗暗感叹这些道法的神奇。他跟在三人后面走到一半,回头看去,发现身后早已看不见荒原,只有满眼的琼楼美景,时不时能看见几只发光的灵狐穿行在紫雾琼楼之间,路过的青衣门人对这些狐狸视而不见,仿佛早已司空见惯。   走下丝绸长路,他抬头看见朱红的殿匾上写着“银烛宫”三个字,再往上看,只见那檐上趴着一只狐狸。   那狐狸周身银白,唯有眉心正中有一条黑纹,就像一只闭合的天眼,更添了几分神秘的色彩。   白公公和黄眉老道对那银狐施了一礼,而那银狐却丝毫不予理会,只是惬意地闭着眼睛,一条柔软尾巴垂落着,随风轻轻摇曳。   苏季暗想,“银狐”也被称为“玄狐”,可见这只狐狸在玄狐宗的地位非同一般。   黎如魅收回丝带,只手一撩,宫门瞬间敞开。四人刚要走进去,只见银狐的一条尾巴突然抖开,散开成九条,银亮的狐尾横挡在宫门前,只留一人通过的空隙。   “三位请先回避。”   银狐说话时眼睛还是闭着的,嘴也没有动,只是黑色的尖鼻微微突了起来。苏季暗吃一惊,觉得这银狐的声音隐隐有些熟悉,似乎在哪里听过,而且还是最近几天的事。   黎如魅瞥了那银狐一眼,翩然离去。白公公和黄眉老道各对苏季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苏季拜别二人,独自跨过了门槛。当他走到正厅前时,骤然感到一丝异样的气氛。   厅内光线昏暗,台案前供的不是三清灵位,而是一尊狐首人身的塑像,竟与青灵庙的雕像别无二致。雕像旁边侧身站着一个人,不是别人,正是玄狐宗的狐夫子——墨殊。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顶束发翡翠冠。   苏季看来那无疑是一顶绿帽子,可见墨殊是一个乐观豁达的男人。此人不单帽子是绿的,衣服也是绿的。肥胖的身躯外罩着一件墨绿织锦道袍。隆起的肚子将道服撑得圆滚滚的,两只手藏在箭袖之中,圆脸被一副狐狸青铜面具盖住,没有露出任何一寸肌肤。   他这一身行头,让苏季不禁想起初次见面的沐灵雨。   沐灵雨裹着一身白,而墨殊则裹着一身绿。尽管墨殊这一身绿裹得更严实,却不像一身白那样冷峻,反而有几分滑稽,感觉整个人好像一只缩在壳里的绿顶老龟,倒是给人一丝熟悉亲切的感觉。   苏季最为在意的要数墨殊脸上青铜面具,这让他不禁想起善财公子也曾给过他类似款式的面具。透过面具上两个漆黑的空洞,他仿佛看到了曾经的自己。   两人对视良久,青铜面具里传出一个敦厚的声音,缓缓说道:   “想必旋灵阁主也曾是一枚棋子。”   苏季一听这句话,便知墨殊此刻正与自己心照不宣,不禁苦笑道:   “想必墨先生也曾遇到过那位公子?”   “阁主指的,可是多闻公子?”   “多闻公子?”苏季愣了愣,摇头道:“我只知道善财公子。”   青铜面具里传出一阵沉闷的笑声,似乎隐隐带着几分苦涩的意味。   墨殊道:“老夫还听过,百草公子、常乐公子、伏魔公子、长情公子。这些公子都穿着一身青衣,应该是同一个人,想必阁主与老夫有过相同的经历。老夫只想问问阁下,还记不记得那位青衣公子的长相?”   苏季低头回忆了很久,沉声道:“……不记得了。”   墨殊长叹了一声,道:“老夫也早就不记得了。十年来,老夫问过许多同僚,没有一人记得。我等不过区区一枚棋子,怎么可能看见那个下棋的人。”   苏季不禁愤然道:“墨先生难道甘心一辈子只做棋子?从没想过摆脱青衣公子的掌控?”   “……十年前可能想过,可是现在回想来,实在是个天真的想法,那是老夫绝不可能的做到的事。青衣公子已强大到凡人无法想象之境地。老夫十年来唯一的收获,就是认清这个事实。”   苏季双眉紧蹙,握紧拳头道:“连墨先生这个玄狐宗掌教都拿它没办法!难道要这样任由它将凡人玩弄于鼓掌?”   “老夫说自己不行,但没说阁下也不行……”   苏季微微一怔,万没想到墨殊竟对自己有如此高的期望,只听墨殊接着说道:   “阁主身上无半点玄清修为,能来到这里,想必不是巧合。若阁下肯拜老夫为师,老夫也许可以让阁下成为第一个摆脱青衣公子的人。”   苏季犹豫了一会儿。他看着墨殊头上的绿帽子,心想这个老乌龟可能有点真本事,可是他的老婆实在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如果哪天再中了什么撩人的迷雾,自己又没把持住,岂非要背上欺师灭祖的骂名?   琢磨了一会儿,他忽然拱手道:   “墨先生好意,在下心领。只是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在没弄清家父下落之前,我不想拜任何人为师。倘若墨先生肯倾囊相授,我愿以截教元老的身份,全力助你成为截教之主!”   他说刚完,青铜面具里蓦然传出一阵闷笑。显然,这句话正中他的下怀。笑声收歇,墨殊缓缓抬起左袖,一只精致的木制假手从墨绿的箭袖中伸了出来。   “阁下深知我心,请容老夫先看看阁下资质如何。”   木手发出簌簌的摩擦声,五根木指灵活地捻起剑指,轻叩在苏季眉心处。   苏季抬眼一瞧,只见木手的掌心嵌着一颗血红的珠子,淡淡的红雾从那珠子上冉冉生出,弥漫在自己周围。无数细微的尘粒,在昏暗的红色光线中飞舞弥漫。   屋子里很静,仿佛能听见时间一点一滴流逝的声音。   过了很久,墨殊收回剑指,缓缓握成一把拳头。   苏季发现那只木质的拳头正在微微颤抖,发出吱吱的细微响声。   两人之间保持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只听青铜面具内传出一声微弱的叹息。   苏季终于按耐不住,抬头望向墨殊,认真地询问道:   “结果如何?”   墨殊犹豫了一会儿,缓缓起身,道:“……请容老夫明日再作答复。”   苏季听出他语气中的失望,不禁垂下头,苦涩地一笑。   墨殊离开后,苏季被一个青衣道童请入厢房休息。连日的逃亡早已令他身心俱疲,整个身体无力地瘫倒在床上……   窗外月光黯淡,白公公走到墨殊身旁,轻声询问:“狐夫子多是和我们一样天赋异禀之人,那小子也是痿阳之体?”   “……不是。”墨殊叹息一声,道:“他是万年一遇的冥顽之体!”   “冥顽之体?”白公公一脸疑惑地问:“闻所未闻,可是资质好到了极点?”   白公公花白的眉毛缓缓挑起,盯着墨殊面具上的两个黑洞,期待着一个惊艳的答复。   墨殊长嘘一口气,道:“恰恰相反,是差到了极点!”   白公公顿时大惊失色,这个回答显然出乎他的意料!   墨殊解释道:“普通人就算先天没有阐宗的玉玄清气,尚可通过后天努力,依截宗法门修行。可是冥顽之体的人,无论怎么努力也绝对无法提炼半点玄清之气。”   白公公唏嘘不已,不屑地说道:“没想到那小子,居然只是个废物。”   “青衣公子绝对不会选中一个废物。至于为何选中此人,恐怕只有比老夫修为更高的人才能领会其中的深意。”   白公公沉吟了一会儿,道:“若他知道自己无法修行,不知能否影响墨先生您的教主大事。”   “修行法门千奇百种,这个倒是不必担心。”墨殊风轻云淡地说:“你忘了?我们截宗还有那个法门。”   听到“那个法门”的时候,白公公突然望向墨殊的一条胳膊,低声沉吟道:   “那个法门的确很特别,截宗之所以能与阐宗不相伯仲,就是因为有那个法门。不过凭他的资质……”   白公公戛然而止,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   墨殊隐藏在面具后面的嘴角微微上扬,接着他的话头,说道:   “凭他的资质试上一试,没准儿会很有趣……”   二人心照不宣地交换了一下眼神,一齐望向苏季休息的房间,只见那窗前的油灯还亮着。 第三十五章 两条路   苏季彻夜未眠,两颗眼球布满斑驳的血丝,满脑袋想得都是墨殊那只颤抖的木拳头。尽管现在不知道结果,但凭青灵庙里辟谷修炼的失败经历,他也能猜个**不离十。   整整一夜的辗转反侧,让他发现自己竟然如此在意那个结果。   他一直觉得凡人有凡人的乐趣,不必强求长生得道。那些木讷的修士原本一向是他鄙视的对象,可是现在他开始怀疑自己内心深处,也许只是嫉妒他们的天赋罢了……   就这样一直想到天亮,他实在疲累到极点,终于还是睡了。   然而,还没睡一个时辰,他就被一阵嘈杂声吵醒,他推开窗子,只见天上红日当头,似乎已到了该吃午饭的时辰。   窗外的青衣道士纷纷向一栋阁楼涌去,密集的人流如潮水一般。   辟谷修炼之人必不会是去吃午饭,那这些人为何要走得这么急?   那密如潮水的人流之中,伫立着一位老妇的身影。她像一块孤单的礁石,将那人流一分为二,那场面很是壮观。   苏季定睛一看,只见那老妇身子是人,脸却是猫,诡异的模样令人毛骨悚然,难怪会让这么多人敬而远之。对于那猫脸老妇,苏季并不陌生,记得几天前她还来旋灵阁送过礼。那时她怀里抱着一只人脸猫,可是今天不知为何,竟是孤身一人前来。   她来这里做什么?   带着十分的好奇,苏季整理了准备下去看个究竟,刚一开门,只见墨殊迎面走了过来。木手上拿着一片兽骨,上面缠着一根喜庆的红丝带。还没等苏季发问,墨殊便先开口道:   “姜赢遣使送来请帖,说申候尚有一线生机,特邀二十五位截教元老,携家眷,共赴下个月初九的重阳盛宴。”   苏季接过信,看了看,说:“明里说是要为申候祈福,暗里想必是要把截教主之事做个了断。”   “阁主与老夫所见略同。该来的总是会来。旋灵阁主也在截教元老之列,到时您的家眷也会到场。”   “家眷?”   苏季想起沐灵雨,不禁发出一阵不以为然的苦笑。   他转头看向窗外,只见那猫脸老妇扭动了一下脖子,似乎发出“喵”的一声,像是在说什么。在她对面,好像有人正在与她寒暄。阳光穿过那个有些透明的身体,显出一个淡淡的人影。   苏季定睛一看,原来是白公公。   “……白公公的身体似乎异于常人。”苏季沉吟着。   墨殊解释道:“那是痿阳之体的男子辟谷期时独有的特征。白公公的修为虽比不过四位玄清二境的四位祭司,但若真动起手来,只怕要平分秋色。”   窗外,白公公弓着身子,目送猫脸老妇离开,举手投足甚是谦卑,完全看不出一个修士的孤傲,让人觉得高深莫测。苏季转念一想,沐灵雨是纯阴之体,那她的玄清二境,是否也能与玄清三境的高人平分秋色?   他询问墨殊道:“若一个玄清二境纯阴女子与阁下切磋,墨先生会如何招架?”   墨殊沉默了一会儿,说:“属阴的功法在纯阴体质的人面前,威力都会消减,唯有痿阳之体可以匹敌。”   苏季试探着又问:“痿阳之体也被称为男人中的纯阴之体,不过相传纯阴之体的男人远比女人还要珍贵稀少。”   墨殊略显得意地笑道:“老夫不才,正是男人中的纯阴之体。”   苏季恍然大悟,差点忍不住笑出声来。   原来墨殊和白公公都是痿阳之体。这种体制的男人一般都是童子之身,而且绝不会有后代。难怪墨殊放着这么漂亮的老婆给别人享用,自己要戴绿帽子,直是可悲又可笑。他心里暗暗偷笑,嘴上却淡淡地问:   “如果墨先生不是痿阳之体,而是连玄清气也无法提炼的体质,可还有办法招架?”   墨殊听出他的言外之意,回答道:“关于阁主的问题,老夫实在想不出好的办法,只能指明两条路。第一条路是服下蕴含玄清纯阳气的丹药,再学习一些功法。顺利的话也许会有一层胜算。”   “一层?”苏季感叹道:“那岂非九死一生?搞不好会是一条生机渺茫的不归路!”   “大道三千,两千九百九十九皆为定数,唯有一线生机遁去。我截教法门截取的正是这一线生机。第二条路,要比这第一条路凶险十倍,不过胜算也会翻十倍!”   “十成?”苏季突然挺起身子,激动地问:“那是什么样的功法?”   “这功法的叫做青灵魇术。阁主也许没听过这个名字,但想必见过。阁主仔细想想,以前在青灵庙的时候,可曾做过一些特别真实的梦?”   苏季思索了片刻,沉吟道:“我曾梦到两位高人对决,还有一只巨蟒,醒来发现是一场梦,可是……”   墨殊突然打断他的话,说:“……可是那又不是一场梦,而是真实发生过的事!”   苏季恍然道:“难道当时,我被施了青灵魇术?”   “不只是你一个,那天只怕全城百姓都被施了魇术。我也曾有过与你相同的经历,直到后来自己也修习了魇术,才知其中的玄妙。魇术修炼之初,可以幻化入梦,颠倒虚实;到了中期,可在梦中杀人与无形。至于后期……”墨殊沉吟了一会儿,道:“碍于风险太大,老夫至今尚未企及。”   “修炼魇术有多大风险,会死吗?”   “死是不会……”   苏季松了一口气,只听墨殊接着说道:   “……不过会比死更可怕!”   墨殊说罢,苏季顿时又把那口气吸了回去!   墨殊缓缓抬起袖子,伸出一只手。那是一只变形的手掌诡异地向下弯曲,上面满是银白色的茸毛,与那说这是一只手,不如说是一只银白的狐狸爪子。   “常言道,智者当借力而行。魇术在于借力,可是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稍有不慎又会引火烧身,遭到反噬,变成非人非兽的状态。阁主想必见过方才那位猫脸老妇。老衔蝉也修炼了同样功法,目前只徘徊在魇术初期,反噬却比我还要严重!”   苏季眼前浮现出,老衔蝉橘子皮一样的猫脸,还有那干瘪的猫身,不由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暗想如果自己变成那副鬼样子,简直要比死还要痛苦十倍。但他又不想就这么放弃,十层的胜算实在太具诱惑力,可是那巨大的代价却又令他望而却步。   苏季的脸色开始阴晴不定,踌躇与矛盾不断纠结着他,   “阁主还是仔细考虑一下,再做决定吧。”   墨殊说着,将胳膊收回袖中。   苏季看着他缓缓起身离去的背影,耳边骤然回荡起义渠视人犹芥的讥语,眼前浮现出沐灵雨用剑挡住匕首时的冷眼,还有花如狼恐惧的表情。   他知道自己无法循规蹈矩的修行,唯有剑走偏锋才能谋取一线希望。这片天地之间,唯有不断进取的强者才能得到人们的尊重。当遇到强者时,弱者连一点还手之力也没有,只能像狗一样夹着尾巴逃。   就算这一次逃了,那么下次呢?   难道这辈子都只能逃?   难道这一辈子都只能等别人来拯救?   苏季埋头看着地面,嘴角浮现出一阵痛苦的痉挛,喉咙发出低沉的声音,道:   “不用考虑了!”   墨殊蓦然转身,只听苏季将牙根咬得吱吱作响,一字一顿地说道:   “我决定走第二条路!”   青铜面具里回荡起一阵笑声,墨殊扬声赞道:   “大丈夫,敢破敢立!你这一点倒是很像我们截教中人。不过比起果敢,魇术更重要的是机缘。大多数人都被这第一道门槛挡在门外。”   “……机缘?”苏季喃喃地沉吟着。   他刚说完这两个字,突然感到头部慢慢变得沉重,眼中莫名涌起一丝困意,上下眼皮不受控制地打起架来。   墨殊将这一切尽收眼底,淡淡地笑道:   “想必阁主昨夜没有睡好,正好接下来几天,可以好好睡上一觉了!”   苏季听出此话的言外之意,不禁晃了晃头,努力让自己清醒。   然而,当他抬头看时,墨殊已经不在了,只见四周墙壁噼里啪啦碎成一地,屋外的景色像碎瓷片一样碎裂脱落,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番光景。   他看着眼前焕然一新的事物,蓦然意识到,自己已然身在梦境之中。 第三十六章 青灵寐境   苏季揉了揉眼睛,定睛一看,只见四面灰白墙上挂着通天教主及四位弟子的画像,中央悬着一块牌匾,上书“如玉斋”三个字。   墨殊飘忽不定的声音回荡起来:“这里是老夫的书房……”   苏季不禁抬头仰望,只觉那声音是自遥远的天际传下来的,又好像一百个人同时在四面八方说话一样。   “阁主当下正在青灵寐境之中。昔日青丘有狐,生性重情悲悯。商朝猎户为取其毛皮,常杀一只为饵。过路狐群见同族尸身,必守之悲鸣,任人捕杀,而不逃逸。一只赤狐得道生还,聚同族元灵于青灵寐境,使其免受六道轮回之苦。”   苏季扫视周围,发现一个书架上不知何时,竟然趴着一只狐狸,正是昨天看到的那只银狐。它双眸微闭,一条尾巴搭在木架上,银亮的柔毛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墨殊道:“阁主可曾看见一只银狐?那是老夫的血契金兰。”   苏季不屑地嘟囔了一句:“金兰便是义结兄弟,居然还要什么血契?”   话音未落,那银狐突然尖竖起耳朵,闭合的双眼突然睁开,放出幽蓝的冷光,令人不寒而栗。   苏季他觉得自己的声音很小,没想到还是被它听到了,只见银狐前腿蹬起,后腿弯曲,已做好了进攻的态势。狐身发出凌厉的寒气,飘到苏季身边,使他不禁咽了一口唾沫。   这时,苏季腰间的鸿钧铃突然亮了起来,发出清脆的响声!   银狐听见那铃声,一溜烟窜躲到书架后面,只露一条火舌般银尾,局促不安地摇曳着。   苏季举着铃铛,戏谑地一笑。银狐探出一只脑袋看着他,两只狐耳耷拉下来,全身颤栗,好像鸿钧铃是一个马上要炸开的炮仗。   这一幕发生在很短的时间里,墨殊似乎并没有看到,只是自顾自地说道:   “血契金兰是魇术的第一步。这间屋外有许多肉身陨灭的青丘狐灵,阁主要设法请一只温顺的来人间助你施术。这其间凶险莫测,当初老夫虽然侥幸成功,却断送了一条手臂。”   苏季蓦然想起墨殊那只木手臂,不禁看向那只银狐。想必墨殊的手臂就是被他这位长尾巴的金兰兄弟咬断的。他虽然知道血契金兰搞不好,要付出血的代价,但这并不能动摇他的决心,因为他不想再逃。他早已在心中暗暗发誓,上次将会是自己这辈子最后一次逃跑。下月初九的重阳宴上,他要凭实力保护身边的人。   墨殊接着说道:“家畜眼中的世界只有黑白两种颜色,唯有青丘狐可以多分辨出一种颜色……”   苏季左右看了看,只见两旁各陈列着三五排书架,上面放的不是书,而是帽子。上百种帽子大大小小,款式各异,颜色是它们唯一的共同点——清一色全是绿帽子!   他看了看这些绿帽子,又看了看厅上的牌匾,顿时恍然大悟。原来这如玉斋的“如玉”二字,不是书中自有颜如玉的“如玉”,而是守身如玉的“如玉”!   想到这儿,他不禁替墨殊感到悲哀,暗暗感慨黎如魅真是个来者不拒的女人,只有娶了这样“不挑食”的主儿做老婆,才会有这么多绿帽子。   墨殊道:“青丘狐最喜欢绿色,带上这里的帽子会多一成把握,这是老夫唯一能帮上忙的。待会儿阁主走出这间屋子,便听不到老夫的声音,接下来就看阁主的造化了。”   苏季凭空施了一礼,道:“多谢墨先生好意。”   感谢归感谢,他并没按墨殊说的做,只对那些绿帽子嫌弃地伸了伸舌头,大步流星向外走去。   他推开如玉斋的门,外面的阳光太过明亮,以至于让他睁不开眼睛。他转头一看,如玉斋已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依山傍水的美景环绕着他。   空中漂浮着新鲜草木的香味,沁人心肺,让他不禁多吸了几口。   他走到水岸边的时候,薄雾笼罩在碧波上。沿岸停泊大大小小的木船,却不见有人,这让他觉得有些奇怪。   河对岸依稀可见大大小小的建筑,似乎有人居住的样子。他独自跳上船,划桨驶向对岸。远远望去,对岸的石碑上刻着“醉好湾”三个字。看见沿岸遍布着大大小小的酒楼,苏季顿时欣喜若狂,划桨的速度瞬间翻了十倍!   然而,船靠岸后,他还是一个人也没看到。直到现在他连半个人影也没瞧见,狐狸更是一只也没有,这实在有些诡异。   他沿着岸边的酒楼向前寻觅,耳朵隐隐捕捉到一阵细碎的吵杂声,循着声音加快脚步,发现声音是从一家酒楼里发出来,里面好像有很多人在说话。   那酒楼牌匾,上书“小滑楼”三个字,写得歪歪扭扭,乍眼一看就像三只死蚂蚁,连读过几天书的小孩子,也要写得比那好很多。   匾上的字虽然很丑,酒楼门脸却很大。这小滑楼非但不小,反而是附近最大的一家酒楼,足有四层楼。   苏季的一只脚刚要踏进去,就听身后突兀地传出一个声音:   “且慢!”   平淡的声音略有几分熟悉。苏季感到一只手正搭自己的肩头,回头一看,一个白发青年站在他身后,手里拿着一个锦绣的袋子。   “不想惹麻烦,就把你的铃铛装进这袋子里。”   白发青年说着,将袋子递了过去。苏季没有接过袋子,只是上下打量那白发青年,越打量越觉得眼熟,原来是那天凤栖楼里遇到的胡九爷。   “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苏季试探着问道。   胡九爷露出一抹神秘的微笑,说:“你是指刚才在如玉斋?”   苏季迟疑了一下,回想刚才如玉斋并没有人,只有一只银狐。想到这儿,他蓦然生出一个大胆的猜测,不禁双眸微张。胡九爷观察他表情的变化,微笑道:   “看来你已经猜到了。”   苏季恍然大悟,原来这白发的胡九爷就是那只银狐,同时也明白了他的用意。若自己大摇大摆地系着鸿钧铃进去,必会惊走里面的狐狸,魇术也将前功尽弃。   鸿钧铃塞进袋子后,无论再怎么摇晃都不能发出半点声音。然而,胡九却还是将脸转了过去,连看都不看一眼,似乎依然心有余悸。   苏季将锦囊收进怀里,道:“听说你叫胡九爷。”   话刚说完,胡九爷连忙朝酒楼里望了一眼,压低声音道:   “这里千万不能叫胡九爷,只能我叫胡九。”   “为什么?”苏季疑惑地问。   “因为我的修为在族中排行第九,而这里面很可能有排在我前面的长辈。”   “你连头发都白了,居然还有长辈?我倒要瞧瞧!”   “别急!还有一个更重要的事要提醒你……”   胡九的话还没说完,苏季的后脚已经踏进了门槛。 第三十七章 窈窕淑女   小滑楼里雕梁画栋,富丽堂皇。   苏季一走进去,就有一种迷离恍惚的感觉,只见里面人山人海……   帐台附近被酒客们堵得水泄不通,想挤过去点酒食比登天还难,况且放眼望去,连一个能坐着吃饭的地方都没有,连一到四层的楼梯都挤满了人。   苏季终于明白为什么外面一个人影都没有,因为所有人都挤到这一间酒楼里了。   小滑楼里的人从外表来看与普通凡人毫无二致。看他们的神态动作,好像正在等待一个重大事件的开始。   他们到底在等什么?   苏季想找个人问问,透过人与人之间的缝隙看去,只见迎面走来一位妙龄少女。她顾盼流波,似乎正在寻觅着什么。恬静的脸庞,透出小家碧玉的柔美,姿色足可与黎如魅平分秋色,各领风骚。   苏季眼前一亮,若能与这样美丽的狐女义结金兰,也算得上一件风光之事。他顿时心花怒放,不顾旁人喝骂,迅速挤过人群,来到那少女面前,施礼道:   “小弟不才,愿为姑娘护花开路!敢问姑娘这是在找什么人?”   少女秀美紧蹙,娇声道:“……找你!”   苏季突然迟疑了一下,一时间竟不知该怎么接下茬了。他想过她的千百种回答,但这个回答显然在他意料之外。   少女发出厚重的男声:“臭小子!是我!”   说着,少女精致的小脸抬了起来,秋水般的美眸,突然放出妖异的蓝光,吓得苏季身子一颤,后退了一步!   他定了定神,回味出起那是胡九的声音,苦笑道:   “你不是一只带把儿的公狐吗?”   胡九横了他一眼,压低声音道:“青丘狐到了我这般修为,早已阴阳互联,不分男女。”   苏季望了一眼拥挤的酒客,问胡九:“你知不知道这些人都在等什么?”   胡九摇了摇头,说:“我也很想知道。这里的人我连一个都不认识,这里以前也没有这样的酒楼,真是邪门儿……”   “你能不能用法术带我去四楼看看,那里好像更邪门儿!”   “不行!”胡九断然拒绝,脸色一沉,道:“施****暴露我的身份!”   苏季不屑地“切”了一声,道:“就知道你胆小怕事,否则也不会才排第九。”   胡九冷冷地“哼”了一声,道:“你激我也没用!我是冲墨殊小弟的面子才来的,可不想为了你这臭小子把命搭进去!”   苏季眉头一蹙,暗想这不男不女的银狐,自门外就一直唯唯诺诺,进了门还变成女人掩人耳目。虽然不知他与这里的人有什么过节,但想必一定与他说的“排在前面的长辈”有关。   “看来只能劳烦本公子,自己挤进去了……”   苏季说着咂了咂嘴,侧身向楼上挤去,途中不断有人骂他,但他只是遮住脸,打着哈哈含糊过去。就这样挤到三楼的时候,他发现喧闹的人群不知为何,逐渐安静下来。此时,就算他继续往上挤,也不再有人骂他。这不禁让他感到很奇怪。   正在他纳闷的时候,只听一阵悦耳的琴声从四楼缭绕而下。   脚步随着舒缓的琴声逐渐停滞,他宁愿忘记了呼吸,也不愿打扰那琴声。   此时,萦绕在耳畔的旋律,比这世上任何美酒,都令他陶醉。   这真的是凡间的声音吗?   苏季猛然想起自己正在梦境之中。恐怕也只有在梦境之中,才能听到如此美妙的天籁。   他加把劲挤上四楼,只见那里古色古香,与下三层奢华的装潢风格迥然不同。前方拥挤的人群中间空出一个圆圈,琴声就是从那里面传出来的……   无论如何,他也想看看那弹琴的究竟是何方神圣。   本来凭他的身高完全可以看到圆圈里面,可恶的是,前面一个人的高帽子刚好把弹琴者挡得严严实实!   “嗖!”   一只鞋飞了过去,砸掉了那个人的帽子!那人低头找帽子的功夫,后排人的视野豁然开朗,都暗暗感激那个飞鞋的人。   此刻,深藏功与名的苏季,正装作没事人一样朝那圆圈中心看去,只见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女端坐圈中。   若不是她那一头金色的秀发,那张瓜子脸的两侧,垂着两条微微曲卷的鬓角,透出一股天真无邪。如果现在的胡九变成的少女是小家碧玉,那眼前的金发少女,则足以用国色天香来形容。   纤纤玉指划过琴弦,朱唇微启,她轻声唱道:   “参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参差荇菜,左右采之。窈窕淑女,琴瑟友之……”   歌声响起时,情人们在暧昧的气氛中彼此相拥,静静地聆听。每个人的脚趾和指尖,都不由自主地随着旋律打起节拍。   那一刻,人间仿佛只剩那歌声,而那歌声又使人间变得飘渺如幻。   金发少女秀眉微抬,目光扫过一张张陶醉的面孔,最后停在了低头的苏季身上。   “你这是怎么了?臭小子!”胡九挤到苏季身边,问道:“你怎么哭了?”   苏季缓缓回过神,摸了摸自己的脸。原来不知不觉中,自己居然泪流满面。他在脸上胡乱抹了一把,低声沉吟道:   “这首《关雎曲》是我娘生前经常哼唱的一首歌谣。曲调虽不悲凉,但她每每哼唱却会潸然泪下。我以前不懂她为什么哭,但现在我懂了。她当时想必正在怀念一个人,就像我现在怀念她一样。”   想起被炮烙之刑折磨致死的母亲,苏季陷入了深深的沉痛。   胡九也沉默了许久,没再和他说话。   一曲作罢,小滑楼里一片安静。   全场依旧沉浸在回味之中,没有人议论,也没有人赞美。那歌声已不能用言语来赞美,也没有任何言语能比那歌声更美。   良久过后,金发少女身后的一个胖女人拍起手来,接着陆续有人跟着鼓掌,全场响起连绵不绝的掌声!   “八姐!”胡九朝带头鼓掌的胖女人喊道。   那叫八姐的应声转头看了过来。这张大圆脸来得太突然,毫无准备的苏季忽觉一阵眩晕,一股恶心感觉泛上心头,好像吞下一只活苍蝇。   听说过晕高、晕船、晕血、晕酒,苏季没想到自己今天居然晕脸!不过,这也难怪,这张脸长得比当年的林寡妇还要惊悚十倍,那一颦一笑足以成为所有男人的噩梦。   苏季从小就听说狐狸精多多少少都会有几分姿色,直到今天,这个童年的天真幻想被彻底颠覆,原来世上还有这么丑的狐狸精。   “小九哥!”八姐粗着嗓门冲胡九喊道。   胡九身子一缩,连忙过去捂住她的嘴,将她拉到一个角落,窃窃私语起来。   苏季不想再多看一眼,连忙转头看向金发少女,忽觉如沐春风,受到惊吓的心灵瞬间的到了无限的抚慰。   此时,金发少女正对鼓掌的人群频频施礼,脸蛋上的笑容俏皮可爱。   然而,人们的掌声却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好像都很喜欢看她施礼的样子。反而她越施礼,人们的掌声就越起劲!   这让苏季不禁感慨,真是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   “嘭!”   突然,一声巨响自楼下传出!   楼上的酒客纷纷向一楼望去,发现大门已被人踹开!一位黑衣道士伫立在门口,周围拥挤的酒客,都呈扇形倾倒开来……   喧闹的掌声骤然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尖叫!   “黑道士来啦!快跑!”   “肯定又是来抓我们练功的!”   “不知他用的什么歪门邪道,连二少奶奶都死在他手上!”   满楼的酒客瞬间乱成一锅热蚂蚁。   有的惊得头上弹出两只狐耳,有的被吓得屁股后面窜出一条狐尾,有的直接变成狐狸从窗缝钻出,还有的被从四楼挤下去,硬生生摔回了原形…… 第三十八章 海棠琴香   听见“黑道士”三个字,金发少女顿时花容失色,望着手边的古琴,秀眉微蹙。   苏季能感觉出,她似乎是碍于那古琴的缘故,才没有化身逃走,于是走到她面前说道:   “姑娘尽管放心离去。小生愿为姑娘护琴,后边的二位佳丽也会为姑娘抵挡一阵。”说着,他转身指向身后的胡九与八姐。   然而,这个动作却引起了八姐的误会,没等金发少女开口,就听八姐抢着说:   “你们要走就快走吧!不要管奴家啦!以奴家的美色,只怕在劫难逃!自古红颜多薄命,这就是奴家的命呀!”   八姐一边不甘心地捶胸顿足,一边凄厉地扭动着水桶腰。   金发少女等她说完,侧身对苏季施礼,道:“多谢公子好意,小女子已另有脱身之法。”   说罢,她撕掉下身的裙摆,露出雪白的**,又褪去披在身上的华服,露出蛮腰。那纤细的腰肢,好像用两只大手就能握住,透出一种异域风情,让人大饱眼福。   这一连串举动完全出乎苏季的预料,苏季不禁看得入迷,但转念一想,这好像不是为了卖弄姿色,而是为了方便徒步逃跑!   “三位若也想离开,不妨一起来吧。”   说罢,金发少女退回里面的一间厢房,婀娜的背影仿佛正在催促身后的人快跟上来。   胡九蓦然觉得那背影很熟悉,刚想跟上去问她几句话,却发觉衣角被人死死拽住。他低头一看,只见八姐跪在地上,两腿颤抖,嗲声嗲气地说:   “虽说奴家早晚是那黑道士的人,可还是有点怕!你们可不可以留一个,陪陪奴家……”   此时,小滑楼里除了金发少女,就只剩苏季、八姐、胡九,这三位,耳畔黑衣道士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大概已经走到三楼,马上就要上四楼!   苏季咽了一口唾沫,暗自庆幸八姐拽的不是自己的衣服,连忙抱起古琴,朝金发少女离去的方向喊道:   “姑娘!你忘了琴!”   跑进厢房时,他发现一扇窗户开着,金发少女正站在窗外的楼下等他,表情有些焦急的样子。   她是怎么从这里下去的?   苏季暗自纳闷,这四楼窗外没梯子,下面就是坚硬的石头地,跳下去不摔死,也得残废。可是除了这扇窗户,实在找不出哪里可以下去。   金发少女向楼上挥了挥手,意思好像是让他直接下来。苏季伸脚先试探了一下,顿时脸色一变,只觉得那只脚踏踏实实踩在了一块石阶上!   原来,这窗户的外面,居然有一条肉眼看不见的楼梯!   苏季又惊又喜,抱着古琴,沿着阶梯一路跑到金发少女面前。   金发少女轻轻牵起他的手,带他一起逃走。   一般良家女子绝不会牵男人的手,但这少女显然不受条条框框的周礼约束。既然人家女孩子都不介意,苏季堂堂男子汉自然更是来者不拒,巴不得多牵一会儿才好。   少女细腻的皮肤传来一阵阵暖意,一路上她都紧紧牵着他的手,没有丝毫放松,也没有丝毫不自然的感觉。   两人跑上一个山坡,只见满山盛开着火红的海棠花。   一簇簇,一层层,漫山遍野,一片绯红。   如此大面积的海棠林在现实中十分罕见,连绵曲折的山路,都被这迷宫般的花海层层遮蔽,使这里成为一个藏身的好去处。   苏季越跑越慢,感觉怀里的古琴越来越重。   那古琴和两个西瓜一样重,只抱一会儿还好,若是抱着连跑带颠,任凭哪个凡人也都要累得半死。他早就想停下来休息,可是碍于金发少女并没有停下的意思,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跑。两条腿越跑越沉,越抬越低……   “咔啪!”   一条树根绊了他的脚!栽倒的一瞬间,苏季将古琴高高举起,任凭自己摔在地上。   金发少女停下脚步,关切地问:“公子,你……”   苏季贪婪地喘着粗气,暗自庆幸,总算有借口可以歇一会儿了,再跑下去不被杀死,也得活活累死。   “我没事!它没事就好……”苏季不顾擦伤的胳膊,连忙检看那古琴,还好只沾染了一点浮尘。   “公子如此护琴,小女子不知如何报答才好。”   想报答就与我结为血契金兰吧!   苏季想这么说,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俗话说,知人知面不知心,他毕竟只与这少女认识不到半个时辰,连名字都还不知道,根本不清楚对方的底细,况且一下子提出让女孩子背井离家的请求未免太过分。   这些年的小风小浪让他明白,曾经那些一见面就称兄道弟的家伙都算不得金兰之交。结义不是相亲,只有眼缘还不够,重要的是能交心。   他潇洒地一摆手,道:   “报答就不必了。人道是,惜物为善,我只当行了一件善事。况且这么好的周琴,摔坏了实在可惜。”   一听“周琴”二字,金发少女骤然起了兴致,稍带一丝考问的语气,道:   “公子怎知它是周琴?”   苏季微微一笑,捋着琴上的七根弦,侃侃答道:   “前朝的琴只有五弦,外合五行金木水火土,内合五音宫商角徽羽。当年周文王思念长子伯邑考,添弦一根,称为文弦;后来周武王伐纣,又添了一根弦,称为武弦,因此周琴又被称为文武七弦琴。我说的没错吧。”   “想不到公子也懂琴?”   “怎么?”苏季拍去身上的尘土,得意地说:“难道我看起来不像懂琴的人吗?”   “懂琴的人岂是能看出来的?”金发少女嫣然一笑,道:“《关雎曲》柔美悠扬,世人往往只独爱‘窈窕淑女’,殊不知‘求之不得’正是人间至苦。弦音只有快慢高低,而所谓的喜怒哀乐,都是听琴之人心有所感,唯有知心人才听得到。刚才楼里很多人都好像懂琴,但闻曲流泪的却只有公子一人。人都说知音最难觅,芸芸酒客,辗转流年,小女终于等到公子这一位知音。”   说着,少女将美眸转向苏季。   苏季很高兴,却很心虚。因为刚才那个问题的答案,娘亲生前恰好教过他。他能感到这少女对琴乐的热爱,心想如果她继续谈起乐理,自己恐怕毫无招架之力,与其坐等出丑,不如自己点破:   “姑娘的阳春白雪,难免要曲高寡合。可惜实不相瞒,在下并不懂音律,也谈不上知音。只是适才听了姑娘的琴声,想起一段往事罢了……”   说着,苏季面露一丝落寞之色。   少女沉吟了一会儿,非但没有失望的神情,反而笑着说:   “公子能坦然相告,足见公子是光明磊落。小女子胡姒,斗胆愿为公子献上一曲,略表谢意。”   胡姒?   苏季在心中念起这个名字,原来她叫胡姒。   少顷,一缕悠远的琴音响起,宛如奔涌星河流向九霄天外,又如袅袅云烟飘向遥远的彼方……   八姐的耳朵动了一下,仿佛隐约捕捉到琴声的余韵。   此时,她站正站在距离海棠林很远的小滑楼里,两只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停在三楼的黑衣道士,小声对胡九说:   “他站在那里快半个时辰了,怎么连动也不动?”   胡九轻蔑地哼了一声,道:“我离开这些日子,你真是一点长进也没有。看来用不了多久,不止我,连小十二,小十三都能把你挤出十列开外!”   八姐嘟着厚厚的嘴唇,横了他一眼,然后蹑手蹑脚地来到黑衣道士面前,试探着伸手碰了一下他的衣服。   只听“哗啦”一声!   黑色的道服一下子全部摊软在地上,袍子里没人,只剩一层薄薄的透明肉色皮肤。   八姐好奇地走过去,捡揪起一片干瘪的肉皮,仔细瞧了瞧,只见上面布满蛇鳞,简直和蛇蜕下的皮一模一样。   “……原来他的本尊早已不在这里。”八姐望向胡九,问道:“小九哥早就看出来了?”   胡九没说话,只用一声冷笑回答了她的问题。   八姐挠了挠头,嘴里嘟囔着:“我们东藏西躲,没想到还是被这黑道士追找到恭骨楼来了。”   “……恭骨楼?”胡九突然察觉不对劲,连忙问:“这里不是小滑楼吗?”   八姐摆摆手,道:“外面的牌匾是我察觉有人渡河,胡乱改的。”   “原来那字是你写的,难怪和你一样丑!”   胡九说罢,八姐撅起大嘴,扭捏地推了他一下!   这一推看似很轻,力道却大得惊人!胡九措不及防,被推了一个踉跄,差点跌出窗外去!他不敢再惹这悍妇,独自走向琴湘的房间。   妖异的瞳孔迸发出幽蓝的火光,胡九扫视着室内的一切,直到发现窗外那条隐匿的阶梯,继而突然想起了什么,连忙问八姐:   “刚才弹琴的可是三小姐?”   “你才发现?”八姐嘿嘿一笑,好像总算找到报复机会,抓紧讽刺他道:“小九哥自从跟绿袍老道去了凡间,怎么变得像乌龟一样迟钝?”   胡九根本不理她,现在他整个人已深深陷入回忆,嘴角浮现出一抹罕见的微笑。   “……我早该猜到的,没想到她已经长这么大了。”胡九情不自禁地自言自语道:“记得三小姐刚变成人的时候,只要一说谎,就会用手捋自己的鬓角。我一看她缕鬓角,就忍不住想笑。”   胡九低头沉吟着,语气充斥着怀念。过了一会儿,他好像想起什么,突然脸色一沉,表情越来越凝重,惊叹道:   “不妙!有危险!”   “放心,她不会有危险。黑道士不是她的对手。”八姐说完挠了挠头,也觉得有点不对劲,嘴里嘟囔着:“奇怪,那她为什么要逃?还带把那小子也带走了……”   “危险的不是黑道士,是和我来的那小子!”说着,胡九的表情愈加紧张。   “哦……原来你是担心那小子的安危。”   胡九扶着八姐的双肩,激动地说:“我才不管那臭小子死活!况且有危险的不是他!是三小姐!” 第三十八章 黑道士   “锵!”   幽雅的琴音戛然而止。   狐姒望向苏季,秀眉紧蹙,似乎被扫了雅兴。   然而,苏季似乎并没发现她的变化,只顾目不转睛地盯着琴上雕刻的一行字——渭水河畔赠予郁氏红枝。   “郁氏红枝?”他脸色怔了怔,抬头惊愕地问道:“请问这琴上的字是何人所刻?”   狐姒目光闪烁,语气有些迟疑地答道:   “是我……爹爹刻的。这是爹爹送给一位女子的……定情之物。”   说罢,她沉下了头,显出一种莫名其妙的拘束,下意识用手指卷了一下鬓角。   “可否告知令尊名讳?”苏季的语气越来越激动,心越跳越快。   狐姒看向一旁的海棠林,道:“家父无名无姓,它是这座山上得道的赤狐。因为平日喜欢穿棠红色衣服,被称作海棠君。”   当听到“红色衣服”的时候,苏季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苏大人口中的红衣男子。听说那红衣男子曾经出入自己母亲的闺阁,而狐姒的这番话刚好和他的猜测不谋而合。   这让他隐隐有一种错觉,似乎已经离自己的身世又近了一步。   “……我的母亲的名字就叫,郁红枝!”低声说罢,苏季望向狐姒,眼中充斥着深切的情感。   然而,狐姒并未及时做出回应,一直到发觉对方正看着自己,才恍然睁大眼睛,露出一副惊讶的表情,道:“难道世上真有这么巧的事?”   “刚才我也一直不敢相信,但事实似乎就是如此。我们是……”   话还没说完,狐姒突然一下子扑到他的怀里,一阵暗香浮动,醉人的幽香沁入他的心房。这幸福来得也太突然,让他毫无真实感,唯恐梦醒时分,一切美好都会消失不见。   “你……”   “我是你同父异母的妹妹!”   这个突如其来的妹妹,让苏季感到不可思议,甚至到了难以置信的程度。可是想到自己在这世上还有一位亲人,他的双手还是不由自主地抱住了她。   哪怕,这仅仅是一场梦……   少顷,苏季突然松开双手,蓦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情。   “等等!小姒……”他轻轻推开狐姒,低喃道:“好像哪里不对……”   狐姒秀眉微蹙,眼中闪过一丝凌厉的光芒,侧目观察他一举一动的变化。   “我娘是人,我爹是妖……”他抬头望着狐姒,拧着眉头苦笑道:“那我岂不成了……人妖?”   狐姒捏了一把冷汗,眼神恢复了柔和,微笑道:   “爹爹是地仙,不是妖,哥哥应该是仙人才对。”说话时,狐姒的眼神有些游离,手指又不自觉地又卷了一下鬓角。   这个动作似乎是她的一个习惯,苏季注意这动作很久了,只是不知道它究竟意味着什么……   此时,夕阳如血,染红了半边天。   海棠树的枝条遮蔽了最后的一缕霞光。   突然,狐姒妙目一转,只见远处一颗海棠树枝莫名地颤动了一下。   苏季随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一个黑影穿行在交错的海棠枝中,看来刚才他一直潜伏在海棠林深处,观察着两个人的一举一动。   一支海棠枝被轻轻推开。   一个黑色的身影缓缓走来。   一袭黑色道袍,风帽压得很低,嘴上蒙着黑布,完全看不见他的相貌。   他一步步向前逼近,缓缓从怀中掏出一面铜镜,那动作就像从鞘中抽出一把杀气腾腾的利剑,没有发出一丝声响,却饱含着浓烈的杀意。   “小姒,这个人为什么要追你?”苏季问狐姒道。   “来这里的人只有同一个目的,想必哥哥也是一样吧……”   狐姒一语道破了天机!   苏季脸色微变,听出她的语气有些冷漠,虽不知她以前都遭遇过什么,但能感受到她对人类深深的厌恶。   说话之间,狐姒已双脚离地,漂浮在半空中。双眸泛起微光,长发和衣衫凌空飘动,似有微风吹拂。   这时,上空的云朵越来越亮,发出万道金光。   苏季眯起眼睛,抬头望去,只见云光逐渐凝结成一根根极细的金色光针,汇聚成一片金云,悬在黑衣道士头顶。   黑衣道士知道这金针云非同小可,顿时祭出双面铜镜,将红色的一面朝上举起。   同一时间,金针云带着毁天灭地的气势,重重压下!   黑衣道士口中念念有词,铜镜飞速旋转,形成一股巨大的红色漩涡,密不透光,滴雨不漏,将他整个身子遮在下面。   金针云一压下来,就被铜镜上方的红色的旋涡吞噬,溢出几缕金针碎片,四下飞溅。   无意间飞过的鸟儿,只要一接触那金色碎片就被当场撕裂,溅起一小片血雾!   一场金针雨过后,数以千万的金针,竟没有一根能穿过那面铜镜。   狐姒秀眉一蹙,厌恨地微微阖目。   黑衣道士冷冷一笑,调转双面铜镜,将白色的一面向前推出!   刹那间,万道金光从那白色镜面飞射而出!   苏季圆瞪双眸,看出这金光分明就是狐姒刚刚放出的那些金针,没想到现在居然全都反射回来!   危急关头,狐姒推开苏季,伸出数条金色狐尾,遮挡了大半,可还是有不少遗漏金针狠狠刺在的娇躯上。   刹那间,她浑身血光崩现,溅起一片片血花。   狐姒用贝齿紧咬红唇,没有发出一丝痛苦的呻吟,眼中的恨意如刀似剑,恨不得将那黑衣道士千刀万剐。   黑衣道士用威胁的语气说道:“小丫头!再挣扎下去,你的下场会和你娘一样!还是乖乖和我歃血结契,也许能少受些苦头!”   苏季身子突然一僵,猛然发觉这黑衣道士的声音好像在哪里听过,可是却怎么也想不起,他到底是谁。   狐姒抿去樱唇上的血迹,缓缓起身,冷笑道:   “……真是痴人说梦!”   苏季见她似乎又要出手,连忙迈出一步,将她挡在身后,对黑衣道士喝问道:   “你是谁?为何不敢以真面目相见?”   黑衣道士定睛一看,大笑道:   “没想到在这遇到你这个小酒鬼!我知道你是个聪明人,聪明人就要做聪明的事!乖乖呆着别动,否则这将成为你的一场噩梦!”   苏季虽然自知敌不过对方,脸上却毫无畏缩之色,这时忽听狐姒的声音传入耳畔:   “我的元灵在这里无法使出全力,想请哥哥助我一臂之力……”   苏季毫不犹豫,点头道:“只要能做到的,哥哥定会全力帮你!”   “哈哈哈哈哈哈……”   黑衣道士张开双臂,仰天长笑,疯狂的笑声回荡在山林之间。那笑声就像是一只老鼠在啃木头,令人听得浑身起鸡皮疙瘩。   “哥哥?”语气带着戏谑,黑衣道士大喊:“真是荒谬!这小酒鬼明明是……”   语声戛然而止,他发现狐姒白皙的脸庞泛起金色的微光,玲珑的娇躯翩然浮升到空中。   苏季忽觉燥热难耐,血气上涌,感到一股莫名的力量将自己托起,双脚渐渐脱离地面,整个人漂浮到半空中。肌肤上的汗水散发出淡淡的红色雾气,隐隐带着一股血腥气味,犹如血液沸腾的蒸汽。   黑衣道士脸色一变,失声道:   “你宁愿和这个废物,也不愿……”   语声戛然而止,黑衣道士忽感脚下传来一阵剧烈摇晃,耳边回荡起大地开裂的巨响。海棠林的土地尽数迸裂,几根粗壮的海棠老树连根倾倒!   霎时间,狂风大作,尘埃四起。   黑衣道士望着摇摇欲坠的狐姒,怎也搞不懂她明明身负重伤,怎么还能催动这等大耗玄清之气的法阵?   “你永远休想从我这里得到任何东西!”   狐姒愤怒地说着,身上的光芒越来越亮,刺眼的强光使她连面目也开始变得模糊,整个人已笼罩在光晕之中。 第三十九章 血契金兰   耀眼的天光笼罩在海棠林上空,天地的颜色逐渐暗淡下来。   光芒中伸出一只温暖白皙的手,与苏季十指紧扣,低声吟诵:   “神昭天上,鬼阚地前,契若金兰,歃血为誓。死生相托,吉凶相救,福祸相依,患难相扶……”   一段古老誓言悄然响起。   狐姒双眸微闭,翻腾的血雾涌起她凌乱的衣衫,犹如天地间最美丽的景色。   此时,两只发光的灵狐正穿梭在海棠林间,一只胖狐狸从树枝间探出头来,望向悬于半空中的两人。   “小九哥快看!”胖狐狸虎目圆睁,惊愕地高喊:“四小姐好像和那小子拜天地呐!”   一只银狐应声迅速攒窜上树梢,放眼望去……   只见血雾中的苏季,紧紧握着那双温暖的手,面对眼前夺尽天地光华的女子,低声而诵:   “虽不同生,死愿同死。天地为证,山岳为鉴……”   胖狐狸端详着他清秀的侧脸,皆大欢喜地说:“那小子虽然一身酒气,相貌倒还俊俏,与咱们四小姐刚好般配!”   “胡说什么!”银狐脸色大变,厉声驳斥:“什么拜天地!分明是血契结阵!   胖狐狸惊得狐嘴大张,瞠目结舌道:   “那小子到底什么来头?居然能和四小姐血契金兰!”胖狐狸说着,望向银狐,嘿嘿一笑道:“再看看某些人,连自己的绿袍小弟长什么样子都还不知道呢……”   银狐将尖牙咬得吱吱作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四小姐不会这么便宜那臭小子,她一定另有目的!”   胖狐狸咋了咋舌,不以为然地说:“我看你就是嫉妒人家的好事儿!”   说完,她两只眼睛眯成一条缝,陶醉地望着半空中的两人。   那一刻,天地间仿佛安静下来,一切细微的声音都已屏息,只剩那血雾中的两人,闪耀著璀璨的华光。   光芒中的两人十指紧扣,齐声吟诵:   “黄天后土,实鉴吾心!背恩忘义,天人共戮!”   语声收息,两人周身笼罩起一层玄清气。灼热的气息突然向四周扩张,附近圆形区域的海棠树,瞬间被烧成了灰烬!   黑袍道士躲闪未及,左袖被热流灼去大半,露出一条烫伤的漆黑左臂。   这血契结阵之强非同小可,远远超乎他的想象。他被迫退出一丈之外,瞪着血红的双眼,眼睁睁望着空中的两人,心中的愤恨意难以抑止,顿时仰天长啸:   “啊啊啊……”   一声充满嫉妒的咆哮,震天动地,响彻山林!   胖狐狸站在远处的树梢上,盯着黑衣道士的右手,发出一声惊呼:   “看!那正在唱歌的黑道士,手里好像拿着什么……”   银狐定睛一看,回答道:“是阴阳镜!乃是赤精子传于商王子殷洪的宝物,能还施一切妖术。”   胖狐狸眨了眨眼睛,嘴里嘀咕着:“好像有点印象,听说当年执掌恭骨楼的海棠君,只忌惮两样东西。首先是一串青铜铃铛,其次就是这铜镜。”   “四小姐想必是故意被阴阳镜所伤。虽不知她有什么目的,但血契一旦结成,唯有一方死去才能解除,到时候她一定会后悔的!”银狐牙关紧咬,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道:“不行!我一定要阻止他们!”   胖狐狸连忙叫住他:“小九哥!还是变成女人再去吧!否则被四小姐认出来,一定会杀了你!”   此时的银狐已变成白发青年胡九的模样,他转头对胖狐狸,决绝地说道:   “我已经躲了十几年,不想再躲了。我和她之间的事总要有个了断,现在应该是时候了!”   胡九从树上跳下,直奔血契结阵而去。   看到突然赶来的胡九,黑衣道士顿时眉头紧锁。眼看血契结阵即将完,又来了一个深不可测的白发青年,他终究不敢拿自己的性命做赌注,只好忍气吞声,悻悻离去。   胡九抬眼望去,只见浓烈的血雾从苏季的体内迸发而出,在周身缭绕盘旋。狐姒耀眼的婀娜身影逐渐消散,化作一缕缕金丝,融入血雾之中。   血雾与金丝旋转交融,一起涌进苏季的胸膛!   苏季痛苦不堪,只觉一阵仇恨的悲鸣在耳畔疯狂咆哮,一种要将人生生撕裂的冲动,充斥在他的脑海之中。   胡九飞身上前,突然脸色大变,发现自己还是晚了一步。   前方已经看不见狐姒的身影,只有一个金发青年凌空而立。   “……四小姐?”胡九的声音微微颤抖。   金发青年嘴角浮现一抹诡异的狞笑,犹如一只妖魅的精灵。   “是你……”金发青年同时发出两个声音,一个是苏季的声音,另一个有些模糊的,是狐姒的声音。   “四小姐,本来我已无面目见你,但有些话不得不说!”   金发青年幽幽地说道:“想道歉,就去九幽之下与我娘说吧!”   说罢更不多话,食指凭空一点。   一道金光透体而入,只听噼里啪啦的一阵炸响,胡九全身骨骼寸寸爆碎,身上爆裂出一个个血洞,似乎无数利箭在体内疯狂穿射。   漫天的血雨似点点朱砂自空中散落下来。   胡九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嘶,口喷鲜血,倒飞出去!   八姐疾奔赶来,纵身接住胡九,只见他头脸脖颈间血红一片,胸前赫然遍布着密集的血窟窿。她仰头望向空中的金发青年,急道:   “四小姐息怒!小九哥只想帮你……”   “笑话!”狐姒打断她的话,厉声道:“现在血躯已成,我身负娘亲千年修为,岂会还要他帮?我早已不是小孩子!你休要再用蠢话哄我!”   八姐的脸沉了下来,抱起奄奄一息的胡九,落寞离去。   不到半刻的功夫,金发少年身上的光芒逐渐暗淡,苏季的意识逐渐苏醒。   他忽然觉得浑身精疲力尽,身体越来越重,缓缓下落,坠入无穷无尽的深渊,无穷无尽的黑暗,眨眼间吞噬了一切光亮。   他独自一人在黑暗中挣扎发抖,颤抖的手慢慢的握紧,双眼紧闭后,猛然睁开,发现自己身在一个幽暗的房间。这里是入梦前的那间厢房。   窗外的星星不知躲去了哪里,只剩一轮孤月高悬夜空。   月光下一片黑影幢幢,玄狐宗的宫殿犹如一群巨兽的影子,潜伏在夜色中蠢蠢欲动。奇怪的是,外面竟然没有一座宫殿点灯,楼下也不见一个人影,这不免让他感到十分诡异。   苏季不知现在什么时辰,也不知这一觉睡了多长时间。   漫漫长夜,想到自己不费吹灰之力跨过魇术第一道门槛,而且认了一个漂亮的妹妹,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喜悦,兴奋得根本睡不着,恨不得现在就去找墨殊炫耀一番。   距离天明似乎还有很长一段时间,他想出去走走,于是点起火折子,在黑暗中摸索了很久,然而只找到一瓶灯油,却没找到油灯。   这时,只听一个熟悉的声音传入耳畔:   “哥哥,那个包裹里装的什么?”   那声音似乎是从脑海中传出来的,苏季听出那是狐姒的声音。这光景让他想起附在鸿钧铃上的李鸿钧,也曾经这样与自己对话。   “包裹?”   他扫视周围,目光定格在花如狼分别前给他的包裹上,顿时眼前一亮,想起绝影灯就在里面!   翻开包裹,只见那灯虽然破旧不堪,好在灯芯还在。他将灯油倒进干涸的油槽,用火折子引燃。   刹那间,绝影灯发出耀眼的强光!   灿烂的光芒,将整间房照得犹如白昼,仿佛屋里突然多了一个小太阳,晃得他根本无法睁开眼睛。   “这灯怎么这么亮?”   苏季用手半遮住眼睛,眯眼找来一个大筐扣在灯上,又用几块布蒙在上面,才总算能把眼睛睁开。   狐姒呵呵笑道:“哥哥刚才用灯油点灯,绝影灯将油灯的光芒放大十倍。如果哥哥用玄清之气催动灯芯,同样能发挥十倍的威力。灯主人的修为越高,灯光普照的范围就越大。”   苏季茅塞顿开,问道:“小姒也识得此灯?”   “小姒听爹爹说过,这灯身取自燃灯道人的灵柩宫灯,灯芯是由净世青莲的莲子制成。”   “净世青莲又是什么?”   “那是玄狐宗的传教圣物,又叫奇门八遁净世青莲。莲心处孕育八枚莲子,分别对应遁甲八门。绝影灯的灯芯是由死门处的莲子制成,能让死灵与活人的肉身分离,置人于死地。”   苏季脸色微变,蓦然生出一个新奇的想法!   根据百字阴阳九宫禅所述,世间万物有阴就有阳,有好就有坏,有死就有生。   一把用来杀人的剑,也可以用来救人;一把切菜的刀,也可以用来置人于死地,关键要看用他的人是谁。   他晓得遁甲八门分别为:休、生、伤、杜、景、死、惊、开。既然“死门”的莲子可以作为灯芯使用,那其它七个莲子想必同样可以。   如果用“死门”莲子做灯芯是为了用来杀人,那么只要把灯芯换成“生门”的莲子,岂不就能用来救人。   想到这儿,他立即对狐姒说道:   “我想借一颗莲子,去救一个人。”   “净世青莲是玄狐宗命脉所在,势必戒备森严,凶险万分。是什么人值得哥哥如此冒险?”   “我要救的是申国之主,他曾在危难之际救过我的性命。我兄弟死前最后一句话,就是托我照顾他。无论再凶险,我都一定要救他。”   “墨家与姜家水火不容,墨殊想必不会同意。”   “不能明借,只能暗取。”苏季缓缓沉下头,似是已做好面对一切的准备,黯然说道:“墨殊没做过对不起我的事,等救完人,我会连绝影灯一起奉还,向他请罪。”   “看来哥哥决心已下。小姒刚好知道那东西在哪。事不宜迟,趁现在夜深人静,就按哥哥说的办吧!” 第四十章 净世青莲   夜色中一片寂静。   银烛宫后山的石阶在月光下延伸,两旁遍布参天古木与奇花异草,一眼望不到尽头。   一路嗅着花草的芳香,苏季沿着石阶步行良久,只见前方紫光蔼蔼,彩雾纷呈,一座八角形的巨大荷塘映入眼帘。   池水泛着幽蓝的光辉,水面遍布绿油油的浮萍,中间的几株莲叶出水很高,层层托起一朵亭亭玉立的淡青色莲花,犹如刚出浴的少女。   宛如少女的净世青莲带着一种神秘,朦胧的薄雾就像她闪披的薄纱,迷蒙、深遂、充满了吸引力。   苏季已被那神秘的力量深深吸引,情不自禁走了过去。   晚风送来缕缕清香,吹皱了池面的花影与月影。水纹中浮荡的月光,映出一个金发青年的脸庞。   苏季望着水面的金发倒影,轻声问道:“小姒,是你吗?”   流动月光中的金发倒影,露出一丝甜美的微笑,轻轻点了点头。   “你为何不能像狐九那样在人间独自行动?”   “狐九能脱离墨殊的身体,是因为他夺舍过另一个凡人。”   “什么是夺舍?”   “夺舍就是以青丘狐的元灵,支配凡人的身体。青丘狐灵虽然能夺舍血契金兰的躯体,但是只有不到半刻的时间,因此通常会想夺舍其它凡人,那意味着剥夺一个活人的**、灵魂、记忆,所有的一切。”   “戏文中说夏妃妹嬉、商妃妲己,都曾被狐妖附体,蛊惑帝王纵情女色,荒淫误国,促使王朝覆灭。这是否也是青灵夺舍所致?”   “是夺舍不假,只是这些说书人把亡国之罪全归咎于一个女子,未免过于肤浅!”   苏季发觉她有点不高兴,于是岔开话题,又问:   “除了夺舍……还有没有其它办法?”   “办法倒是还有一个,只……”   狐姒的语声戛然而止,只见池面莫名地翻滚涌动,打散了水面的金发倒影。紧接着一连串的气泡不断从水里冒出,好像有一只大鱼正在池中吐气。   苏季噤若寒蝉,连忙躲到荷塘边的一根石柱后面,惊愕地望着水面。   少顷,一个六尺多高的影子,从沸腾似的水面上冒了出来!   “哈哈哈哈!”   一阵阴阳怪气的笑声自那出水的影子传出,笑得人毛骨悚然。   苏季听那笑声阴柔无比,竟然有几分熟悉,定睛一看,惊讶地发现那影子居然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白公公!”苏季失声说了出来。   然而,白公公并没有听到。他此刻兴奋无比,手里摇晃着几根胳膊般粗长的白莲藕,神色癫狂地自言自语道:   “苍天有眼!不枉我潜伏玄狐宗多年,终于让我有机会重振男儿雄风啦!哈哈哈哈!”   重振男儿雄风?   苏季莫名的想笑,这时耳畔传来狐姒的声音:   “那莲藕能帮他重铸不全之身……”   想到白公公要把一截莲藕硬生生嫁接到胯下,苏季差点笑出声来。谁能想到一个老太监,竟会是一个身残志坚,人老心不老的“采花贼”?   “我们不能放他走!”狐姒的语气十分急迫。   “甭理他。”苏季风轻云淡地说:“咱们只要莲子,何不各取所需?”   “哥哥!”狐姒在他耳边娇嗔道:“这莲藕就是我刚才想说的另一个办法!昔日乾元山太乙真人帮灵珠子转世的徒儿重铸莲藕金身,用的也是这办法。哥哥放心前去,我自会暗中协助。”   “原来如此,交给我吧!”   说罢,苏季整理了衣衫,向白公公走去。   一听到脚步声,白公公猛然一转脑袋!   苏季大摇大摆地走了过来,扫了一眼他身上湿透的衣衫,笑道:   “白公公好兴致啊!这么晚不睡觉,来这里戏水赏荷……”   白公公瞬间语塞,搞不懂他这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   苏季瞄了一眼他手中的莲藕,笑嘻嘻地说:   “怎么?饿了?想凉拌藕片,做盘宵夜?”   白公公慌忙将莲藕藏到身后,抹去脸上的池水,心虚地笑道:   “阁主说笑了,老奴最近失眠,总想出来活动活动。托阁主的洪福,总算有了睡意,也是时候该回去了。”   说着,白公公佯装打了一个哈欠,大步离去。   苏季也不拦他,只是看着远处的荷叶,高声赞道:   “青莲荷叶,青翠欲滴,月光下好比无瑕的翡翠!听说墨先生最喜欢绿色,难得月色荷塘,不如把他叫来一起欣赏……”   听见“墨先生”三个字,白公公顿时停下脚步,转身制止道:   “阁主留步,有话好说!”   苏季嘿嘿一笑,咋舌道:   “白公公可知道,见面分一半的规矩?”   白公公眼珠子一转,笑道:“既然阁主这么说,老奴怎还好意思吃独食。不妨说说怎么个分法?”   “东西我拿走,黑锅你来背!”   苏季的语气风轻云淡,白公公却已是怒发冲冠,厉声喝道:   “岂有此理,欺人太甚!凭你也想黑吃黑?”   白公公的面目狰狞起来,右掌猛然推出!一股凛冽的玄清气,如惊涛骇浪般破空击出!   苏季在被玄清气接触的瞬间,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   白公公正匪夷所思的功夫,蓦然发觉自己竟连一根手指也动弹不得。眼前陷入一片黑暗。   无边无际的黑暗中浮现出一个侩子手模样的蒙面大汉,手提一把剔骨刀,向他一步步走来……   白公公瞬间骇然,身上不禁微微颤抖,清楚自己正身在魇术幻境之中。   此刻,苏季正站在荷塘外,望着眼前呆立发抖的白公公,不知他都看到了什么。   “啊啊啊!”   白公公突然发出一阵凄厉的呼喊,身上的皮肉绽烈崩开,鲜血四溅!   狐姒冰冷的声音传入苏季的耳畔:   “粗浅的魇术对这个人不起作用,只能用更精深的魇术,把他内心最恐惧的画面转化为伤害。”   一片片白肉从白公公身上滑落下来,像是被刀生生切割下来的,却没有一刀致命,犹如身受凌迟之刑,使人毛骨悚然!   “够了!放了他!”   苏季话音刚落,白公公像是忽然泄了气,软弱无力地瘫软在地,被切碎的衣服上沾满血污,露出入肉三分的刀口,令人触目惊心。   “原来……是你破了结……界!”白公公气弱无力地呻吟道。   “结界?哪有?”   苏季莫名其妙地扫视周围,只见八角形荷塘外,环绕着八堆参差不齐的石柱,构成一幅八卦图。   每根石柱都被贴满密密麻麻的符咒,看来好像应有结界阻挡去路,可是苏季刚才却顺顺利利地走进来,没受到一丝阻拦,这不得不让他百思不得其解。   “没想到你居然修成魇术……还对整个玄狐宗施展……我刚才发现所有人都已昏睡……只有我这个……痿阳之体……侥幸逃脱……”   苏季恍然道:“原来你是借失眠,来这儿趁火打劫!不过你猜错了,我没有破什么结界,也没未曾施展魇术。”   “我已败了……你何必隐瞒……你不是和我一样的痿阳之体……就必定是施术之人……这里又没有第三个人……”   “谁说,没有第三个人?”   狐姒的声音骤然回荡,语气与之前判若两人,充斥着前所未有的杀意! 第四十一章 采花贼   苏季忽觉身上凉飕飕的,九缕金色气息从他头顶浮升分离。   狐姒的三魂七魄化作一阵金色的风。卷起荷塘边散落的莲藕,在净世青莲上方形成四肢的形态。莲心飞出七颗彩色莲子,在空中飞舞旋转,一齐冲入莲藕四肢。   “咔啪,咔啪……”   莲藕发出玉米拔节似的声响,自行生长出头颅,躯干,手脚,与四肢紧紧相连,粗糙的藕皮化为白皙肌肤……   净世青莲诞生出一副婀娜的躯体。   这时,白公公脸上浮现出恐惧的神色,用颤抖的声音说:   “净世青莲是玄狐宗灵源所在,青莲凋谢之日,就是玄狐宗灵气枯竭之时!”   话音未落,失去莲子的净世青莲瞬间枯萎凋谢,花瓣一片一片化为尘土,融入池底的烂泥之中。   青莲枯萎的同时,满山的奇花异草顷刻间枯萎殆尽,参天古木枯叶落进光秃秃的死木。原本萦绕在玄狐宗的紫光雾气全部消失,远处宫殿全部黯然失色。   苏季对漂浮在池塘上方的狐姒喊道:   “小姒!你早知道会变成这样?”。   “小姒也是你叫的?”   狐姒语势逼人,似乎完全变了一个人,伸手指着苏季的鼻子道:“你这个满身酒气的臭酒鬼!本小姐早就受够你啦!”   “喂!你年纪轻轻,莫要小脸变得太快,哥哥我可是会伤心的!”   狐姒发出一阵放肆的娇笑,轻蔑地说:   “你不是我哥哥!海棠君只有本小姐一个女儿!真没想到你居然这么好骗!”   苏季眉头微蹙,耳畔响起白公公的声音:“阁主小心!这小妖精的一丝残魂还留在阁主体内。她唯有斩断血契,莲花金身才可成型!”   斩断血契?   果然,那只是一场梦吗?   苏季的表情黯然下来,他曾无数次幻想自己能有一个亲人,而这个幻想再一次残酷地破灭了。望着空中被金光笼罩的娇躯玲珑,他凄然地一笑,低沉地说道:   “本想多梦一会儿,看来是时候该醒了……”   狐姒嘴角微微上扬,双眸泛起微光,金色的长发随风飞舞,似有狂风席卷。她俯视下方的苏季,居高临下地说:   “再美的白日梦也是会醒的,除非你永远睡去!我倒是想帮你这个忙!”   语声中,她双手微微扬起,荷塘中的池水缓缓浮升,凝结成一根根极细的金色光针,汇聚成金色的巨浪。   苏季想起她之前对付黑衣道士时,用的也是同样的功法,不禁发出一声叹息。   他一边边摇头,一边将鸿钧铃从锦袋拎了出来,无奈地说:   “好妹妹,哥哥已经提醒过你了,这可是你逼我的!”   话音未落,汹涌澎湃的金针巨浪,已经向他压了上来!   同一时刻,鸿钧铃发出一道铜绿色透明光幕,将苏季罩在里面,将迎面涌来的巨浪挡得严严实实。   金针浪潮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不断冲击光幕,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撞击点迸发出一圈一圈太极图案。   “你居然留了一手!”狐姒失声娇嗔道。   苏季站在光幕中咂了咂舌,悠然自得地观察那些被挡在外面的金针,发现那金针一碰到太极图案,就会立刻化作十倍粗的光柱反弹回去。   这一幕让他联想到黑衣道士的阴阳镜,不过阴阳镜只是以血还血,而鸿钧铃却是十倍奉还!   “啪嗒!”   狐姒新生的躯体无法承受巨大的反击,像断了线的木偶一样摔在地上,瘫坐在莲花池旁。   苏季将鸿钧铃系在腰间,走过去说道:   “若你之前听听狐九想说的话,也许就不会落到今天这幅田地。”   “你从没相信过我?”   “商人、道士、女人、小孩,本公子这辈子有这四大忌,碰上准会遇上麻烦事。我早看你不是省油的灯!你有本事催动血契结阵,怎会没本事抵挡阴阳镜的反噬?你与我血契金兰,又给我绝影灯的提示,都是为了重铸莲花金身,去报弑亲之仇……”   白公公露出一抹阴冷的笑,对苏季大声嘶喊道:   “阁主何必跟这小妖精废话!快杀了她!”   苏季只扫了他一眼,便继续对狐姒说道:   “人间险恶,人心不古。我的好妹妹,你连哥哥这关都过不了,还怎么去找黑衣道士报仇?”   狐姒垂下头,发出一阵啜泣,像个孩子似地哭了起来。   苏季定睛一看,只见她头顶正有一股微弱的金色气息,徐徐飘出,随风消散。   “她这是怎么了?”苏季问白公公。   “哈哈哈哈!”   白公公发出一阵尖细的狂笑,表情扭曲地说:“莲花身已破!这小妖精就要魂飞魄散啦!哈哈哈哈!”   苏季低头沉吟,实在不忍眼睁睁看她香消玉殒,虽然她不是自己的亲妹妹,但毕竟曾在海棠林与她许下同生共死的誓言,而且她曾舍身为自己抵挡过黑道士的反击,岂能恩将仇报?   “有什么办法能救你?”   狐姒抽泣着,怯生生地望着鸿钧铃,说:   “只要把那东西收回,我们就能和之前一样……”   苏季二话没说,掏出锦带,刚想把铃铛装进去,只听一旁的白公公慌忙制止:   “阁主切勿受这小妖精蛊惑!她早晚会害死你!”   苏季瞪了白公公一眼,心想像他这样的老油条,早已习惯了弱肉强食。鸿钧铃虽能抵挡妖,却不能抵挡人。若没有狐姒牵制,这老家伙势必要杀人灭口。   “好坏我自会判断!男子汉大丈夫做事,岂容你这阉人来管!”   厉声喝斥完,他毫不犹豫地将铃铛放回了袋子。   刹那间,狐姒的魂魄化作数道金光一齐飞回他体内。   “多谢哥哥!”   听到狐姒的声音再次传入耳畔,苏季冷冷一笑,道:   “哥哥?不是臭酒鬼吗?”   “小姒知错了!”   苏季用手抚摸着装鸿钧铃的锦袋,道:   “小姒?不是本小姐吗?”   狐姒赶忙示弱,道:“小姒再也不敢了!哥哥又救了小姒一次!今后有小姒在身边,哥哥还修什么仙?谁敢欺负哥哥,小姒就把它们打得稀里哗啦!”   “你不帮外人把我打得稀里哗啦,就已经是奇迹了。我还敢指望你帮我?你不想我修行,是怕我活得太久。你心里巴不得我快点死,好能尽早截断血契!”   “哥哥都说对了。”狐姒笑嘻嘻地说:“哥哥什么都知道,小姒哪里还敢害您呢?”   就在这时,苏季听见银烛宫的方向传来一阵骚动,像是正有不少人朝这边赶来,想必由于狐姒受伤,魇术已被解除,玄狐宗的人都已清醒。   他快速俯身拾起散落在地的七颗莲子,然后将地上仅剩的一小段完整莲藕扔给白公公,道:   “刚才说好的,见面分一半!”   “多谢!多谢!多谢阁主!”   白公公连忙爬过去,欣喜若狂地抓起那一截莲藕,嘴里小声嘀咕着:“嘿嘿,虽然短小了点,不过还是可以将就一下。”   苏季露出一抹坏笑,道:   “甭着急谢我。你只拿了一半,还有另一半要给你!”   白公公猛然抬头,惊喜地问:“什么?还有一半?”   苏季长长地吸了一口气,放声大喊:   “抓贼啊!采花贼!快来人啊!”   话音未落,只见一群青衣门人朝他跑了过来。为首的门人一边跑,一边系扣子,好像刚从床上起来。   白公公大惊失色,指着苏季的鼻子,骂道:   “混小子!居然贼喊捉贼!休想得逞!我会连你做的好事一起抖出去!”   “这可由不得你……”   苏季微微一笑,眼眸泛起一抹金色的微光。 第四十二章 重逢   一个青衣门人指着白公公手中的莲藕,对身边的人高喊:   “师兄快看!他手里拿着什么!”   七八个青衣门人,陆续对白公公怒目而视,显然已将他视为导致灵气衰竭的罪魁祸首!   白公公见很多人朝自己逼过来,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爬上荷塘,翻身滚落入池中。青衣门人们连衣服也不脱,一个接一个跳下荷塘穷追不舍。   苏季坐在池塘边,看着他们从黑天搜索到天明,只捞到一堆烂泥水草,根本寻不到白公公的身影。他想必早已遁地逃走,于是问道:   “出了这么大的事,怎么只来了你们几个?墨先生呢?”   为首的一个青衣门人,拧着湿透的袍袖,答道:“掌教昨日下午已动身赶往申候府,准备参加九九重阳宴。”   现在已经到了初九!   苏季吃了一惊,没想到自己这一觉居然睡了这么久。   现在不可能在天亮前赶到申候府,所以完全有理由不去参加那场勾心斗角的重阳宴。   正在他暗自窃喜的功夫,与他说话的青衣门人,突然从怀里掏出一块墨绿的龟甲,道:   “掌教临行前布了一个截阵,说看见旋灵阁主您回来,就让我催动法阵送您前去赴宴!”   说罢,青衣门人立刻把刻满符咒的龟甲,按在苏季脚下,口中念念有词。   苏季还没来得及推辞,忽觉眼前一片恍惚,眨眼间的功夫,双脚已站在一扇朱红色大门外,只见牌匾上写着“申候府”三个大字。   现在抱怨什么都已经来不及了,该来的总是会来。人道是,过桥不怕兵,姜家摆这么大场面,怎能不去捧个场。   苏季因地制宜,对狐姒说道:   “白公公原是申候身边的宦官,能自由出入申候府邸。我想用他的身份进去救人,你可有门道帮我?”   狐姒不解地问:“哥哥要救人,又不是要杀人。为何要偷偷摸摸?”   “本公子行事素来低调。有道是,事了拂身去,深藏功与名。”   狐姒咂舌道:“我看哥哥是害怕那些垂涎教主之位的人,得知是哥哥救活原教主,迁怒于哥哥吧!”   狐姒一语道破了天机,苏季瞬间汗颜无地,装作若无其事似地说道:   “笑话!本公子什么时候怕过!只是不想惹麻烦罢了。”   狐姒心中暗笑,没有再揭穿他,只是娇声道:“哥哥只管放心进去。小姒已对整个申候府施了魇术,现在里面的人看到你,就会以为看到了白公公。”   苏季长须了一口气,大步走进门去。   这还是他第一次从正门进申候府,一走进去就看见忙里忙外小太监们端着美酒果盘进进出出,频繁的脚步声此起彼伏,那光景就像一群士兵正在匆忙备战一般。   “喂喂喂!当心点儿!你们这帮子蠢货!知不知道今天什么日子?胆敢出了岔子,小心你们的脑袋!”   忙碌的人流中,传出一声阴阳怪气的吆喝。说话的是一位又高又瘦的太监,手捻着一把拂尘,对其他忙碌的小太监指指点点。   他正大声小气地指挥着别人,猛然发现苏季站在身后,连忙小跑着凑过来,附身行了一个大礼,笑盈盈地招呼道:   “哎呦!我的好干爹!您总算来了!墨夫人已在席间恭候您多时,想问问您夜里的事情怎么样了。”   夜里的事情?   莫非黎如魅早就知道白公公要去偷净世青莲?   苏季脸色微变,万万没想到黎如魅居然会和一个老太监串通一气。不过现在不是操心别人的家事的时候,当务之急是要打听出申候的下落。   他打量着面前的这个太监,只见他的表情亲昵中透着谄媚,一看就是白公公心腹之人。他眼珠子一转,扯着尖细的声音对他吼道:   “放肆!这等事也轮到你嚷嚷过问?你这杀千刀的小奴才!还记不记得自己是谁啦?”   话音刚落,瘦高的太监吓得连拂尘也掉在地上,连忙跪地答道:   “记得!记得!我是小鲤子!您好儿子!您最贴心的狗腿子!”   苏季暗暗发笑,心里已然知道这瘦高的太监叫小鲤子。他勾了勾手,示意小鲤子站起来,话锋一转,苦口婆心地说:   “小鲤子,不是洒家小看你,就凭你这德行一辈子也别想混出头!想当年洒家在申候身边服侍的时候,只用一个办法就让主子视我如左膀右臂!”   小鲤子一听,突然眼前一亮,偷偷抬眼望向苏季,小声说道:   “儿子素来愚钝,干爹可否将那个好办法传授小的,好让儿子今后更好的伺候您呐……”   苏季见眼前这条小鲤鱼已经上钩,当即佯装疲累,扶着头说道:   “洒家乏了,你搀洒家到申候那儿。若洒家心情好,没准儿就肯告诉你。”   小鲤子欣喜若狂,连地上的拂尘也忘了捡起,便搀着苏季向侯府深处走去。   苏季观察着沿途的建筑,发现申候府并没有遵循文王后天八卦中,“明堂九室”的方位布局排列,整座府邸建得像一座幽林密布的迷宫。   小鲤子搀着苏季绕了很多圈子,中途多次停下脚步,避开机关暗格。苏季用过目不忘的本事扫了几眼,便将那些机关的开闭顺序牢牢记在心里。   一个时辰过后,两人在一座名为“安灵殿”的建筑外停下脚步。苏季想必申候就在里面,刚想进去,就听身后小鲤子吞吞吐吐地说:   “干爹……那个办法,还没……”   苏季连头也不回,不耐烦地答道:   “办法就是:少问!少说!不该看的,看不见!该滚的时候,马上滚!”   小鲤子如醍醐灌顶,恍然大悟,眼前灵光乍现,连连感谢道:   “多谢!多谢干爹指点!儿子这就,马上滚!”   说罢,他一溜烟跑得无影无踪。   苏季推门走了进去,只听狐姒笑着说:   “哥哥刚才活像一个刁钻古怪的老太监!比台上的角儿演得还真!”   苏季像是戏瘾还没过够似的,怪腔怪调地应道:“多谢妹妹捧场,不过,论演戏,我哪儿比得上妹妹你呢?你那千回百转,一悲一喜。要不是哥哥我命大,只怕……”   狐姒连忙打断他的话,娇嗔道:“想不到哥哥把小姒当戏看!过去的事都过去了!别总揪人家小辫子啦!”   苏季哼了一声,合上殿门,扫视室内,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大床,一圈火亮的烛台环绕着床榻摆放。   申候身着一袭华丽的帝王长袍的躺在床中央,   星星点点的烛光,照亮申候肉嘟嘟的胖脸,还有那高高隆起的大肚子。肉感的双手盖在一个扁平的木匣上。那木匣精致无比,设有复杂的机关,想必里面一定装着什么重要的东西。   现在的他早已不是昔日那个皮包骨头的老乞丐,等他醒来便要恢复原来的身份,既是高高在上的一国之主,又是万人敬仰的一教之主。   苏季取出绝影灯,此时它的灯芯已经换成生门的莲子。   “好妹妹,看你的了。”   狐姒以玄清之气催动灯芯!绝影灯迸发出流光溢彩,耀眼的灯光瞬间盖过所有烛光,将整个安灵殿照得金碧辉煌!   苏季望着申候,发现他的身体竟然丝毫没有变化,于是俯下身子听他的心跳。   “咕噜咕噜!”   申候的胸口隐隐传出一种奇怪的声音,不像是心跳,而像是有什么东西正在体内活跃地流窜着。   听出那声音的源头是肚子,苏季便将脸贴在肚子上仔细聆听……   “咕噜!”   他忽觉脸被什么东西顶了一下,连忙下意识缩回头,掀开申候肚子上的衣服,只见他的肚皮被撑起一个个小鼓包,像是正有许多小虫子在里面剧烈爬行着。   苏季瞬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咕噜咕噜!咕噜咕噜!”   顷刻间,申候的肚子便如怀胎十月一般,而且越鼓越大,照这形势继续下去肚皮很快就会承受不住,随时可能爆开!   “啪嗒!”   申候双手盖着的木匣掉在了地上,匣盖被轻易地摔开,匣内空无一物。   如此精致的机关匣子怎么可能是空的?   苏季感到一种不祥的预感,眼看此地不宜久留,他夺门而出,带上殿门,躲在殿外的草丛里观察形势。   奇怪的是,半个时辰过去,安灵殿里却始终没有一丝动静。   苏季实在等得不耐烦了,刚想起身看个究竟,蓦然察觉自己脖子上不知何时,竟然架着一把桃木剑!   “别动!”   一个冰冷声音传入耳畔。 第四十三章 灭门之仇   苏季感到后颈传来隐隐的寒气,回味刚才那冰冷,却又熟悉的声音,还有脖子上的那把桃木剑,已然知晓来者便是沐灵雨。   他模仿白公公的样子翘起小拇指,转头怪腔怪调地说:   “哎呦喂!洒家以为是谁呢。原来是旋灵阁主的夫人。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沐灵雨秀眉微微一蹙,露出一脸嫌弃的表情,问道:   “几日不见,你莫不是拜师不成,反被玄狐宗净了身?”   苏季愣了一下,感觉她好像知道自己不是白公公,蓦然想起她是纯阴之体,白公公就是因为痿阳纯阴的体质才没中招,想必她也一样。   他回想自己刚才不合时宜的举动,不免觉得有点尴尬。他挤出一脸苦笑,用两根手指将架在脖子上的剑夹走,开口道:   “你好端端一个女孩子,别总举着一根破木头和人打招呼。”   沐灵雨向他腰的腰际扫了一眼,道:   “你的青铜铃铛呢?”   一提到青铜铃铛,苏季顿时警觉起来,唯恐她又要盘问自己师傅的下落。   “你问它做什么?”他轻描淡写地敷衍着。   “那是我师父的遗物,我怕你弄丢了!”   “唉,怎么会呢?”   说着,他从怀里掏出锦袋,刚想把鸿钧铃展示给她看,忽觉意识一阵模糊!   狐姒的意识逐渐占据了他的脑海,支配了他的身体,阻止他将鸿钧铃从袋子里拿出来的动作。   “它就在里面!”狐姒借用苏季的身体回答:“我怕它脏了,所以用一个袋子装起来。”   “那就好,没想到你还挺有心。”   说完,沐灵雨蓦然想起自己与花如狼的约定,于是问道:   “你离开这阵子,你的小徒一直跟着我,听说他是个无父无母的可怜人。记得你被我吊起来那天,他说是你杀了他父母,这件事是不是真的?”   狐姒迟疑了一下,虽不知眼前这个女人所说的“小徒弟”是谁,但已能听出她很关心这个人,与其一天天等苏季老死,不如借刀杀人,早日截断血契!   “是真的!”狐姒断然答道。   沐灵雨顿时双眸微张,愤然道:   “你为何要下此毒手?”   “为什么?”狐姒冷笑道:“哪有那么多为什么?人类无论做什么,都只会为了两件事,一个是名,一个是利。你的剑有一股腥臭味,想必你的双手也已沾满血腥了吧。”   “你只会乱猜!我从未用这把剑杀过人,而妖血的气味又只有同族才闻得到,你又岂会知道?”   话没说完,沐灵雨露出一丝狐疑的神色,双眸泛起淡淡的寒气,凌厉的目光似是要将人看透一般。   狐姒发觉自己说漏了嘴,及时藏匿了气息,随即解除了申候府的魇术。   苏季的意识逐渐苏醒,他晃了晃头,只觉得脑袋晕沉沉的,像是刚刚小睡过一阵。   沐灵雨并未从他身上看出什么异常,只得言归正题,道:   “你要救的人已经救了,该帮我杀人了!”   苏季揉了揉惺忪的眼睛,道:   “一见面就让我帮你杀人,不知到底谁和你有这么大仇?”   “姜赢!他是屠我沐家满门的凶手。今天是我报仇的最好时机,他所练的功法,会在重阳之日功力大减。我们待会儿摔爵为号。你要在席间敬酒,把他拖住,我看见你摔下青铜酒爵,就动手!”   “你是凭什么认定,姜赢是灭你满门的仇人?”   “家父沐鹤原是犬戎巫医。姜赢素来视犬戎为敌,经我几番探查,得知他曾一度找寻我的家父的下落……”   沐灵雨戛然而止,忽听后方的树林里,传来一阵醉醺醺的高歌:   “我本红尘客,斗酒笑鸿钧。青衿落拂尘,平步踏凌云……”   歌声越来越近,两人转头看去,只见黄眉道人摇摇晃晃地走了过来,金黄色的须发,包着涨红的酒脸,让人联想到金丝猴的红屁股。   “哎呦!”   黄眉道人突然发现草丛中的两人,踉跄地跑过来,大笑道:   “你们这小两口儿,被我找着嘞!”   黄眉道人的声音粗得像一头老黄牛。嘴里的酒气熏得沐灵雨快要窒息。   苏季对沐灵雨小声道:“这老头的酒量一定不怎么样,我喝最多的时候,也没像他这德行。”   沐灵雨捂着鼻子,低声说:“酒鬼喝醉了都是一个德行,只是你自己看不到罢了。”   黄眉道人愣着血红的眼睛,望着窃窃私语的两人,道:   “阁主这和夫人嘀咕什么呢?截教元老已经来了二十四个,就等阁主你了!来来来!快里边请!跟贫道喝酒去!”   说着,他搂起苏季的脖子,直奔宴会场所走去。   重阳宴设在一个叫做”重九宫”的巨大宫殿里。这殿名让苏季想起一个典故。   昔日周文王推演后天八卦时,将“六”定为阴数,把“九”定为阳数,九月九日,日月并阳,两九相重,所以叫重九,也叫重阳。   后来逐渐有了重阳日祈阳寿的习俗,每逢此时各地诸侯都会大摆宴席,共饮祛灾祈福的菊花酒。   重九宫距离离安灵殿不过几十步的距离。一到地方,苏季便以出恭为由,甩开黄眉老道和沐灵雨,独自在宫殿里逛荡。   他本以为这场重阳宴一定会很压抑,可是进来却发现与想象中截然相反,一面是宾朋满座,热闹非凡,一面是欢声笑语,其乐融融。   虽然宫殿里人山人海,但在苏季看来,无非只有三种人:   一种是男人,他们兴高采烈的攀谈,呼喊声此起彼伏;一种是女人,她们时而窃窃私语,时而掩口娇笑不止,像正在谈论一些家长里短的小秘密;还有一种是小孩子,他们在席间嬉笑打闹,绕着桌子追逐乱跑,撞翻大人们的酒,却连一句道歉也不说。   看着那不懂礼貌的孩子,苏季不禁想到过去没有父母管教的自己,顿时眉头紧锁,心想这些截教元老拖家带口过来也就算了,居然连自家孩子也不予管教,真是枉为人父母!   “嘭!”   苏季正烦着,突然被一个孩子撞了个满怀!   想必一定又是哪个元老家娇生惯养的小少爷,他当即决心一定要把这孩子揪到他父母面前,狠狠打他们的脸!   然而,当他怒然抬头一看,竟瞬间汗颜,不禁轻轻给了自己一嘴巴。   “师傅?你也来啦!”   花如狼望着他,欣喜若狂地说。 第四十四章 重阳宴局   花如狼兴奋地跑向宫殿中央的一块重阳糕。   那块重阳糕和花如狼差不多高,被做成宝塔形状,共有九层。他切了中间一层,红枣最多的一块,用小盘子盛着跑回苏季面前。   苏季接过来,只见那糕上插着一面小纸旗,四角点着烛灯,造型美观精致,让人不忍下嘴。   花如狼笑逐颜开,朗朗解释道:   “师傅!这叫点灯吃糕,配合玲珑宝塔的形状,具有九九登高之意。”   苏季摸着他的小脑袋,随便找了个位置,一边吃糕,一边给花如狼讲这些天发生的事情。   花如狼一开始很感兴趣,可是听着听着,小脸上的表情越来越沉重,满心想的都是自己与沐灵雨的约定。   苏季见他神色凝重,便叫了他一声:   “小狼儿!”   花如狼猛然回过神,眨了眨眼睛,犹豫了一会儿,问道:   “徒儿记得师傅有一个青铜铃铛,怎么今天没带着?”   苏季觉得有些奇怪,久别重逢后的沐灵雨和花如狼,似乎都对自己的鸿钧铃特别感兴趣。   “你是说它?”   说着,他把手伸进怀里,去掏锦袋。   就在这时,附在他身上的狐姒骤然觉醒,瞬间占据了他的身体,阻止了这个动作!   花如狼看着师父将空空的手从怀里拿出来,露出一脸茫然的表情。   狐姒借苏季的身体,厉声喝道:   “死小鬼!你问这个做什么?”   花如狼全身一震,低声回答:   “徒儿只想知道,那个送师父铃铛的人,现在究竟怎么样了……”   狐姒想也不想,不耐烦地答道:“已经被我杀了!”   花如狼顿时惊得小嘴微张,呆呆地望着刹那间判若两人的师父。   “还有什么问题吗?”狐姒冷冷地问道,眼神中饱含着厌恶。   花如狼摇了摇头,小脑袋缓缓垂了下去,低声道:   “师傅……徒儿想……先失陪一会儿。”   说着,他缓缓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落寞离去。   当苏季的意识苏醒的时候,只看到花如狼渐渐远去的小小背影,头也不回地穿过熙攘的宾客,笔直朝一个方向走去……   顺着他离开的方向看去,苏季惊讶地发现一身白衣的沐灵雨站在那里,只觉得两人好像互相说了什么,却看不清他们的表情。   苏季目光错愕,头部传来昏昏沉沉的感觉,回想自己刚才想拿出鸿钧铃的时候,也有过一模一样的晕厥感。   “咕隆!”   侍宴的宫女将一个盛着菊花酒的托盘放在桌上,他瞥见那青铜爵中的金发倒影,顿时恍然大悟,当即质问狐姒:   “是不是你对他们说什么了?”   狐姒非但不承认,反倒用责怪的语气,娇嗔道:   “小姒最乖了!哥哥可别诬赖好人!”   苏季不吃她这一套,心里已然认定一定是她从中作梗。刚想继续盘问,忽听背后传来一个柔媚的声音:   “旋灵阁主!你让奴家找得好苦!与其在这里自言自语,不如让奴家陪你喝两杯吧!”   语声中,黎如魅身着一袭华丽的宫装,翩然走来,娇滴滴地说:   “大宴就要开始了。快随奴家入席吧!”   她扯着苏季的衣角,将他带到右边的元老席位,让他挨着黄眉道人,自己则坐在另一侧。   苏季始终盯着沐灵雨和花如狼,见两人没跟自己过来,而是坐在对面的席位上。   两人的神色都异于往常,尤其是花如狼,始终垂着头,没了刚才的朝气,看不清他的表情,也不知他正在想些什么。   苏季脸色一沉,隐隐的不安犹如一滴墨汁,在他心头扩散开来。   就在这时,一旁席位上的宾客陆陆续续从席位上站了起来!所有宾客的目光,都不约而同集中到门口,只见墨殊和姜赢并排走了进来。   苏季也好奇地站起身,想瞧瞧这两个比自己来得还晚的人。只见姜赢走到左边的首席,伸手请墨殊就坐,墨殊拱手推让,不肯先坐。   两人相互谦让的举动十分客气,这让苏季不由得感到疑惑,于是问身旁黄眉道人:   “没想到这两人斗了这么久,表面居然如此客气。”   黄眉道人打了一个酒嗝,解释道:“姜赢曾拜入玄狐宗学艺,墨殊算是他的师长,理应墨殊先座,但依尊卑,姜赢是贵族,墨殊是子民,又应该姜赢先坐,所以才会出现这样的场景。”   苏季站了半天,看着来回推让的两人,感到有些不耐烦了,忍不住稍微调高声音,抱怨道:   “规矩是死的!两个人是活的!一起坐下不就完了!”   话音刚落,十多个截教元老一齐盯向苏季。黄眉道人连忙对他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苏季猛然意识到,截教元老们不是普通人,那些到达玄清二境的炼气修士,耳朵比狗还要灵!   姜赢煞白的脸上多了几分厌恶,而墨殊却面露豁然之色,拱手道:   “旋灵阁主所言不无道理,不如我二人同时就坐,赢公子意下如何?”   “就依先生。”说着,姜赢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两人终于达成一致坐了下来,接着二十五位元老就坐,家眷们也陆陆续续坐下。   姜赢宣布重阳宴正式开始。小鲤子站在旁边一摆手,宫乐奏起,舞伎入场,   紧着着,三五成群的小太监把冰枣燕窝、虫草鱼翅、蒸熊掌、等名贵菜肴,大盆大碗地端上席面,将宾客的桌子摆得满满当当。   依照规矩,申候缺席,重九宫中间的主位空着,左边的首席姜赢代父亲举杯敬客,右边首席的墨殊,作为今天最尊贵的客人回致谢辞。   这期间,虽然也有左右元老之间的攀谈,但聊的只是些闲常琐事。元老们似乎彼此心照不宣,没有一个人提起截教主之事。   “我们不会只是简简单单吃顿饭而已吧?”苏季问黄眉道人。   黄眉道人揉着酒红的鼻子,答道:   “当然不会,截教元老大多都是从千里迢迢的戎族赶来,来之前都会先量量自己的身长,这是为了做棺材时用得着。现在大伙儿之所以吃吃笑笑,是因为谁也不想做个饿死鬼,因为这很可能会是最后一顿。”   最后一顿?   苏季扫视着元老们的家眷,一张张鲜活的面孔,在他眼中变成一颗颗嗷嗷待宰的棋子。   不知这场血流成河的权利博弈,究竟要争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咕隆!”   苏季发现桌上的酒壶,突然自己缓缓移动,壶身倾斜,自动将一个空了的青铜酒爵斟满!   苏季下意识朝对面看去,发现沐灵雨正紧紧盯着自己,看来是她用玄清之气操控酒壶,以此示意摔爵行刺的事情。   他蓦然意识到,原来自己也在这场血腥的棋局之中。 第四十五章 教主之争   日落时分,夕阳满天。   姜赢使了个眼色,一旁的小鲤子心领神会,起身打发舞姬退场。   宫乐戛然而止的瞬间,九宫里的宾客们立即感到一种凝滞的气氛。人们陆续正襟危坐,脸上的表情逐渐变得凝重。   截教元老们开始就截教主之事发表言论,无论多么口若悬河,唇枪舌剑,无非是对两个截教主人选的抉择争执不下。   沐灵雨已经盯了苏季半个时辰,看他喝足了酒,吃饱了饭,剔好了牙,打完了嗝,才慢吞吞地举起酒爵,高声道:   “诸位前辈的连珠妙语,让小弟醍醐灌顶,不禁生出一个异想天开的想法,斗胆提议用二人切磋的形势决定截教主的人选,不知各位意下如何?”   话音落地,墨殊面具里的眼睛突然一亮,喜上眉梢,而姜赢的脸色却沉了下来。那张原本就不带血色的脸,在听完苏季的发言后愈加惨白,随即陷入短暂的沉思。   沐灵雨正坐在离他只有两步的席位上,紧盯着他的背影,隐隐感到时机即将成熟。然而苏季却迟迟没有摔爵,这令她感到十分奇怪……   苏季凝望着面如白纸的姜赢,手中的青铜爵犹豫不定。其实他方才只是就事论事,并没有刻意针对谁,不过这个提议对眼前这个看起来病入膏肓的男人来说,却似乎意味着什么……   正在苏季他纳闷的时候,黄眉嗤嗤一笑,附在他耳边说道:   “阁主有所不知,姜赢先天身患顽疾,每逢重阳之日,玄清气消散大半,无法修炼高深法门。昔日申掌教时,他为了让部马首是瞻,却求墨掌教帮他设法隐瞒此事。但如今申不在,二人针锋相对,墨掌教一直想找机会戳穿他,不曾想被阁主刚才的提议抢了先,正中墨掌教下怀。”   苏季恍然大悟,难怪姜赢会如行将就木一般憔悴,没想到他和自己一样无法依托玄清气修炼。他反问黄眉道人:   “他这种顽疾,可有办法医治?”   黄眉道人想了一会儿,说:“世上能治这顽疾的只有一个姓沐的巫医,不过沐家多年前已被仇家灭门,因此姜赢的病怕是再也治不好了。”   说罢,黄梅道人表情释然地微闭双目,似睡非睡,好像无论待会儿发生什么都漠不关己,让人捉摸不透。   苏季虽然不知他从哪儿知道这些小道消息,但已猜到他口中姓沐的巫医,分明就是沐灵雨的父亲沐鹤。若真是如此,那沐家灭门惨案的真相,也许并不像沐灵雨想象的那样。   姜赢虽然视犬戎为敌,但要说他处心积虑想杀一个犬戎的巫医,未免太过牵强。何况世上只有沐鹤一人能治姜赢的顽疾,姜赢在痊愈之前没理由置他于死地。   由此推断,沐家灭门的真凶,一定另有其人。   沐灵雨手按剑柄,眼睁睁看苏季把酒爵放回桌上,心头顿时涌起焦急的怒火。愤怒之余的一丝疑惑,让她不敢冒然出手。   此时,墨殊已从座位上站起来,高举酒爵,扬声道:   “旋灵阁主提议化零为整,化两家之争为两人之争。老夫以为甚好,不知列位意下如何?”   “若想切磋,我们大公子还从没怕过谁!”   说话的是人脸猫身的老衔蝉,她轻盈地落在酒桌上,一边说,一边跃跃欲试地舔着猫爪子。   话音刚落,旁边微闭双目、始终未发一言的义渠,突然睁开眼睛,语气不无激昂地说:   “再争得面红耳赤,也是废话连篇!早该做个了结!”   两位大祭祀用如此强烈的态度表达意见,姜赢这边的元老还是第一次见到,不由得一个个燃起了斗志,神色大有来者不拒之意。   “先生,莫不是想今天就和我动手吧?”   说着,姜赢剧烈地咳嗽起来。这种憔悴的举动在他手下的元老看来,非但不是病弱,反而是一种隐藏实力的表现。   然而墨殊就算隔着一层面具,也能看透他色厉内荏的本质,举杯道:   “今日聚教欢宴,岂能扫了大家的雅兴?老夫建议把决斗定在下月初八,地点设在截教祖庭,蓬莱之巅,碧游宫外。若列为元老没有异议,就请随老父共饮此杯!”   说罢,墨殊一饮而尽。没等苏季看清他隔着面具是怎么喝酒的,但见那酒爵一眨眼空了。   墨殊高举空爵展示众人,目光扫视整座宫殿。左侧以他为首的黎如魅、苏季、黄眉道人,等十一位元老陆续斟满酒爵,一饮而尽。   然而,右侧以姜赢为首的老衔蝉、义渠、等十位元老,却纹丝不动。   老衔蝉用爪子焦急地挠着酒爵,发出簌簌的声响;义渠按难不住的大手已经攥紧了酒杯,圆瞪的双目紧紧盯着姜赢;   只要姜赢不动声色,左边就没有一人敢喝酒。即便这样也已经毫无意义,因为二十五位元老之中,已有十三人表示赞同苏季的提议。   仅仅一人之差,虽不能直接决定截教主的人选,却能在这次决议中起到一锤定音的作用,成为整盘棋最关键的一步,赢得一次先机。   墨殊的目光一分一毫也没有离开姜赢,只等他最后的反应。   重九宫出奇的安静,仿佛连空气也已凝固。   “嗖!”   一道白光冲进宫门,如流星急坠,落在墨殊桌上。   那白光是一只银狐。绒毛间的光芒极其微弱,依稀可见斑驳的血迹,明显受过很重的伤。   人们看见惊现的银狐,一个个面面相觑,表情各异,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倾听银狐的墨殊。   苏季清楚这银狐就是海棠林中被狐姒打伤的狐九,果然它还没有死。他虽然看不清那青铜面具后的表情,但能看出他在极力克制心中的惊愕,肩部正发出一阵阵抽搐。   黄眉道人听席间一片窃窃私语,睁开一只眼睛望着墨殊,嘴巴凑近苏季,小声说:“看掌教的样子,莫不是玄狐宗出了什么大事?”   苏季看着墨殊聆听着银狐虚弱地呢喃,面具上露出的两颗眼珠不停地转动。那游移的目光时不时落在苏季身上,让他感到一阵不安。   他虽不知银狐对墨殊说了什么,但也能猜个**不离十。现在能让墨殊如此惊慌的,怕是只有与净世青莲被毁的事了。   一阵长时间的寂静过后,墨殊努力压抑着情绪,缓缓抬起头,高声道:   “既然元老之中已有半数以上,同意旋灵阁主的提议,那切磋一事就此敲定。恕老夫临时有事,不便久留,先行告辞。”   说罢,墨殊起身离席,前脚刚要踏出门槛,就听身后传来一个前所未闻的阴沉声音:   “先生留步!” 第四十六章 空匣子   宫殿中央凭空裂开一道缝隙,犹如打开一道风口。骤然刮起的大风,将重九宫内的灯火吹熄了一半,使得周遭的光线瞬间黯淡下来。   墨殊蓦然转身,只见中央主位上坐着一位衣衫褴褛的老人。   老人的眼睛已经不是人的眼睛,妖异双眸在昏暗中闪着碧光,杏仁状的瞳孔一张一合地收缩着,像一只凶残的蟒蛇,饿了三天三夜后的模样。   “何人敢胆妄坐教主之位?”墨殊高声喝问。   那老人身子不动,只从嘴里吐出两个字:   “姜玄!”   两个字犹如两道惊雷,使得满堂震动!   黄眉道人不是个少见多怪的人,不容易被骇住,但他听见这个名字时,却几乎连呼吸都停止了!   苏季不合时宜地问:“姜玄?谁啊?”   黎如魅瞥了苏季一眼,捂嘴笑了。   黄眉道人勉强挤出一脸苦笑,耐心地解释道:   “阁主既然来了申国,就该知道这个名字。姜玄就是国主申候!”   “他是老乞丐?”   失声说着,苏季又仔细端详了一遍,发现那老人倒是与通天庙初次遇见的老乞丐有几分相似,浑身瘦的只剩皮包着骨头,像个饿死鬼。   姜玄今天这样突兀的作风,并不是第一次。他十年前在青灵庙装乞丐时,也一度诡秘地隐藏身份,行事古怪神秘,不知他一天到晚都在想什么。   无论如何,姜玄的出现证明苏季的猜想没有错,换过灯芯的绝影灯果真能令人起死回生。这让苏季压在心头的石头暂时放下,总算没辜负死去的花瘤儿。   此时,众人虽然都以惊异的目光望着姜玄,却没有一人出来指认他的身份。可见大伙儿只是被这名字骇住而已,没认出他的,远不止苏季一人。   少顷,姜赢第一个认出父亲,不愧是知父莫若子。可是他不是通过相貌,而是通过影子来判断的。   他发现姜玄灯光下的影子很淡,这说明他正在修炼“正立无影”,收息自身玄清之气,修炼末期就算站在太阳底下,也不会有投影。此阶段的修士乍眼一看与没有修为的普通人无异,其实体内的玄清气已经被控制隐藏。   但凡修炼到这一步的至少是玄清八境的修士,阳寿至少增至一千岁。   当今普天之下唯有姜太公的三个传人能达到这般修为,而其中修炼截教法门的只有姜玄一人。   姜赢百思不得其解,记得父亲临走前是玄清七境的修为,能用短短十几年突破一个境界,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虽然不晓得父亲用了什么样的方法,但这个强大后盾的出现,依旧让作为儿子的他欣喜若狂,连忙上前一步,附身叩道:   “儿臣,恭迎截教主还朝!”   姜赢说罢,同侧的元老和家眷们也陆续附身叩拜。   姜玄望向儿子,缓缓说道:“赢儿,亏你认出为父,否则不知这些人还要争到何年何月。”   这话分明是说给墨殊听的,言外之意既然自己回来,截教主就不必选了。   然而,墨殊却不以为然,上前一步,拱手道:   “恕老夫眼拙,阁下相貌与姜教主判若两人。若您真是姜教主,就请出示造化玉牒,以证真身!”   姜玄有没搭腔,只对儿子伸出一只枯槁的手。这显然是在示意儿子把玉牒交出,可是姜赢却露出一丝茫然的表情,道:   “造化玉牒不是与父亲同在安灵殿吗?”   说着,他惊愕地看向一旁的小鲤子。高坐主位的姜玄眉头微皱,也缓缓看向那个高高瘦瘦的小太监。   小鲤子被这冷不丁一看,顿时惊惶失措,心乱如麻。   苏季恍然大悟,原来安灵殿的空木匣里装的是造化玉牒,不过显然在自己去之前就被拿走了!这让他感到一种不祥的预感。   众人互望一眼,面面相觑。   姜赢上前一步,目光如剑,用嘶哑的声音质问:   “今天有谁去过安灵殿?”   小鲤子骇得倒退一步,额头汗水浸出,拿衣襟连擦几把,嗫嚅道:   “奴才只看见白公公进去过。申候府机关重重,装造化玉牒的匣子设有致命的机巧。白公公最熟悉申候府,一定是他偷的!”   听到“白公公”这三个字的时候,墨殊的身子莫名地一震,双手愤恨地握紧拳头,说:   “白公公是申候侍臣,一定是他监守自盗!没有造化玉牒,就算申候真的在这儿,也不配做截教之主!”   苏季不禁摇了摇头,他知道白公公身受重伤,自身难保,不可能赶在自己前面偷走造化玉牒,想必窃贼是另一个熟悉申候府的人。   “白公公没这么大本事!”说话的是老衔蝉,她一边回想,一边说:“我感到白天有人在申候府施展魇术,那是截教元老才会的秘传之术。白天酒醉离席的祭司元老,只有黄眉道人!”   众人陡地一惊,不约而同转向黄眉道人。   听到“魇术”的时候,墨殊突然双眸微张,像要说自己也有过同样的感觉,可是念这句话对黄眉道人不利,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黄眉道人生怕替人背黑锅,像哄苍蝇一般朝老衔蝉挥着拂尘,喊道:   “老猫!你明知道贫道不会什么魇术!休要血口喷人!”   说罢,他眼珠子一转,转头对苏季说道:“贫道想起来了!旋灵阁主白天不是呆在安灵殿外吗?有没有看见白公公?”   被这突然一问,苏季瞬间始料未及,迟疑了一下。没等他回答,就听主位上静静观望良久的姜玄,忽然莫名地笑了。   那笑声就像是一只老鼠在啃木头,令人听得浑身起鸡皮疙瘩。   听到那笑声,苏季脸色蓦然发生了变化,缓缓抬头盯着姜玄的脸。   那只受伤的银狐在同一时间,也做出了与苏季相同的反应……   姜玄身子微微前倾,似笑非笑,泛着绿光的妖瞳直逼苏季:   “小酒鬼,若老夫猜得没错,你就是白公公!”   此语一出,满堂震动!   所有目光尽皆投向苏季!   墨殊惊愕道:“你真的已经血契金兰?”   苏季没有回答,他知道墨殊这样问,说明他已听银狐说过此事,只是始终不敢相信这个事实。   “何必多问!试试便知!”   说着,姜玄袖中放出血红色的雾气,散发出浓烈的腥臭味,使得整座宫殿弥漫在血腥的气息之中。   红色雾气越来越深,逐渐凝聚成一道黑色火舌。   这个过程并不快,苏季本想躲开,可是双脚竟突然无法动弹,仿佛整个身体的直觉都被夺走了一般。   黑色火舌瞬间把苏季胸前的衣衫烧成灰烬,散发一股**焦灼的味道,疼得他把牙根咬得吱吱作响,身子颤抖着僵在原地,如一尊饱受烈火煎熬的石像。   此时,狐姒丝毫不带感情的声音传入耳畔:   “不必挣扎了,有本小姐在,你不可能活着走出这里……”   姜玄的嘴角泛起一抹戏谑的笑,缓缓说道:   “小酒鬼,看来你的那位金兰妹妹,可要比老夫可怕得多……”   苏季痛苦地垂着头,苦楚的痉挛掠过腮边,嘴角的皱纹颤动,泛起苦涩的微笑,对狐姒说道:   “……你果然……还是恩将仇报……”   “当初你真该听白公公的话。你的善心只会让自己成为我复仇的棋子!”   狐姒一席凉透人心的冷语,比烧灼的痛苦还令他煎熬,使他整个人都浸透在绝望的破灭感中,嘴里缓缓吐出两个字:   “复仇?”说着,苏季凄然一笑:“仇人明明近在眼前,难道你还没看出来?”   众人一个个面面相觑,不知他正在对谁说话,只见他圆瞪双眸,紧紧盯着高坐主位的姜玄,厉声喊道:   “姜玄就是青灵寐境的黑道士!” 第四十七章 九宫大阵   灼热的血液在焦黑的胸膛上流淌,苏季像礁石般伫立着,耳畔传来狐姒不屑的话语:   “你以为这么说,就能让本小姐帮你吗?”   也许是因为疼得已经麻木,苏季黑亮的眼里居然流露出一丝冷静,稍有棱角的唇上挂着几分无奈,开口道:   “你不觉得他的笑声很熟悉吗?我们血契金兰的事,连墨殊都是刚刚才知道,他却一口咬定我就是白公公,还知道你是我的金兰妹妹……”   狐姒听到苏季发出一声落寞的叹息,两人之间陷入死寂。   正在犹豫之际,狐姒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   “臭小子说的没错!姜玄就是黑道士!”   这是狐九的声音!   苏季缓缓转头,只见桌上的银狐嘴没有动,只是黑色尖鼻微微突起,说道:   “四小姐有所不知,黑道士趁你离开后,用阴阳镜大肆吞噬青灵寐境的狐灵,以助自己修为突破玄清七境!要不是他突然莫名消失,只怕现在青丘狐灵已经被他灭族!”   银狐一边说着,一边紧闭双目,眼皮痛苦地微微颤动,似乎刚从一场劫难中逃出来的样子。   狐姒对银狐冷冷地说:   “从你丢下我娘的那一刻起,我就决定再也不信你说的话!”   银狐见狐姒还是不信,只好催动着身上最后一丝玄清气,灌注于狐尾。墨殊见它一条尾巴抖散成九条,连忙制止:   “胡兄!你的身体……”   银狐没等他说完,已将九道银光如箭矢般射向姜玄!   姜玄头也不抬,大袖一挥,将九道银箭瞬间化为一道光柱,以两倍速度反射回去!   “小心!”   墨殊失声呼喊,可惜为时已晚,银光已急速刺入银狐身体,顿时血光崩现!   “九叔!”狐姒失声叫道!   一个巨大的窟窿洞穿狐身,在银狐背上炸开血洞,内脏碎骨飞溅四射!   “你娘的命……九叔……还了……”   说完这最后一句,鲜血从银狐嘴飙出,狐首瘫软无力地垂了下去。   “胡兄……老夫定要为你报仇!”   墨殊捧着银狐的尸身嘶声怒吼,那声音似要把青铜面具震碎一般,血红的眼睛瞪向姜玄!   姜玄淡淡地说:“想报仇的话,下月初八蓬莱之巅,老夫可以等你。不过当务之急还是先把它埋了,免得臭了老夫的宫殿。”   弑兄的仇恨像刀刻一般记在墨殊的心里,但念在申侯府人多势众,只好暂时咽下这口气,双手捧着银狐的尸首离开。   姜玄望着墨殊饮恨离去的背影,轻轻用手拂去一面铜镜表面的浮尘。刚才他就是用这镜子反射了银狐的一击,那赫然就是黑衣道士的阴阳镜!   苏季在看到阴阳镜的一瞬间,感到一股仇恨从心头底里涌出,如潮水在胸中猛烈起伏,扩散全身,连浑身的血管都要炸开了。   这是狐姒的愤怒吗?   那是多么恐怖的仇恨,渴望复仇,渴望仇人的鲜血!   蓦然间,他发现自己的双脚已经脱离地面。   重九宫里的人们纷纷抬头仰望,高悬宫殿上方的苏季仿佛燃烧起来,狂舞的发丝以呈现出烈日的颜色。   宫殿里的众人顿时乱成一团,家眷们嘶喊着逃出宫外。黎如魅和黄眉道人站在门口,似是已被苏季凌空而立的身形惊愕住了。   “如此惊人青灵血契,还是第一次见!”黎如魅不禁发出一声感叹。   黄眉道人双目圆瞪,也惊叹道:“那该不是列位第四的金丝青灵狐?他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姜玄伸手搬动主位上的机关,宫殿的上方开启九道暗门,各推出一面巨大的铜镜。   九位截教元老心领神会,飞身四散开来,依次坐镇:正宫、中吕宫、南吕宫、仙吕宫、黄钟宫、大面调、双调、商调、越调,九个方位。   老衔蝉、义渠,两位祭祀定立阴阳鱼眼处,为姜玄护法!   苏季俯视宫殿下方,只见姜玄布了一个杀气凛凛的太极截阵,显然是要之他于死地,于是高声喊道:   “老乞丐!我千辛万苦救了你,为何要恩将仇报?”   姜玄冷冷盯着空中,不以为然地说:   “那时本尊正杀得痛快,要不是被你吵醒,本尊大可端了狐狸窝,修炼至玄清九境。九息服气,炼神返阳!”   狐姒顿时怒火攻心,终于意识到狐九说句句属实。   姜玄濒死之际,元神遁入寐境。若不是苏季用绝影灯催活他体内的长生蛊,让他提早还阳,他定会为了返回人间,杀光自己的族人!   “自私的人类!弑我双亲!灭我同族!我要你们血债血偿!”   宫殿里回荡着狐姒饱含恨意的声音。   姜玄龇着野兽般的尖锐牙齿,对狐姒笑道:   “一切都你的错!你和这小酒鬼血契金兰,撩起老夫的怒火!你的同族都是因你而死!来感受一下同族的怨恨吧!”   姜玄将阴阳镜祭于阵中,白色镜面发出鬼魂的咆哮,似要把人撕碎尽吞一般。   “那镜子非比往日!想必吸收过很多青丘狐灵的妖术!你……”   还没等苏季说完,狐姒打断他,喝道:   “本小姐报仇!不用你这臭酒鬼来管!”   话音刚落,鼻子嗅到一股浓厚的腥臭味,苏季顿时瞳孔微缩,身子忽然侧倾,耳边传来黑蛇呼啸而过的破风之音!蛇身擦着苏季的鼻尖向前飞去。   虽然避开了这一击,苏季却依旧心有余悸,若非被狐姒夺舍身体,自己恐怕早已中招。   姜玄瞟了一眼噤若寒蝉的苏季,嘴角泛起一抹戏谑,大袖一挥,两袖中喷出的黑雾化为无数条黑蛇出袖,在宫殿内急速游走,令人眼花缭乱。   狂飙的劲风,吹卷着苏季的衣衫和头发。   狐姒驱使苏季的身体左躲右闪,愈渐吃力,速度逐渐慢了下来。   姜玄爆出一连串长笑,高声大喊:“阴阳九宫大阵,百年未见天日,今日适逢九九重阳威力大涨,看来重九宫冥冥就是你们的坟墓!”   阴阳九宫?   苏季仔细观察九面镜子的方位排列,越看越觉得眼熟,蓦然发觉这阴阳九宫大阵,竟与三千大道最后一卷的“阴阳九宫禅”有异曲同工之妙,周围镜子的九宫排列如出一辙,想必也是由造化玉牒推演而来。   这时,只听老衔蝉对姜玄谄媚地说道:“教主,血契金兰只能夺舍不到半刻,这小子折腾不了多久了!”   姜玄狡黠的一笑,驱使黑蛇发动愈加凌厉的攻势!无数飘忽无常的蛇身,化为一条条黑色的丝线,直逼苏季周身的要害急速钻刺!   刹那间,八道黑丝洞穿苏季的要害。眼看自己的身体被黑气洞穿,他却感受不到伤口的一丝疼痛。   现在他对自己遭受的痛苦没有任何概念,虽然能听到耳畔隆隆作响,但这些都不是他自己的感受,而是夺舍的狐姒正在承受这份痛苦。看来这阴阳九宫大阵,似乎是专门用来对付狐姒的伏妖法阵!   “别慌!我来帮你破阵!”苏季对琴弦喊道。   狐姒娇喝道:“本小姐死也不用臭酒鬼帮忙!”   苏季满心无奈,狐姒一旦死去,自己也必定活不成。念她现在是和自己绑在一条绳上的蚂蚱,他只好像大哥哥一样轻声劝道:   “我的好妹妹!现在可不是耍小姐脾气的时候!难道你真想和一个臭酒鬼同生共死?”   狐姒忍着伤痛思索片刻,突然娇嗔道:“人家才不要和你一起死!”   “不想死就听哥哥的话!”苏季厉声大喝。“ 第四十八章 禅斗阴阳   苏季紧紧盯着周围的九面镜子,观察镜面角度的细微变化,然后将推演出的结果告诉狐姒:   “所谓九宫,二四为肩,六八为足,左三右七,戴九履一,五居中央。你只要遵循这个规律,坚持片刻,我就能找出阵眼所在!”   此时,万道黑丝犹如万蛇出洞,漫天飞舞,发出厉鬼般的呼啸。   狐姒听从苏季的方法,很快掌握了阴阳九宫阵的规律,一次次巧妙避开千丝万缕袭来的黑线。   宫外观望的黄眉道人,捋着胡子说道:“旋灵阁主好像事先知道九宫阵的变化,每次都能轻易化解。想不到他居然如此精通阴阳之道!”   “果然是个有趣的男人。”黎如魅娇声说着,若有所思地望向苏季。   姜玄的脸憋得像烧红的铁块,愤然吼道:   “小酒鬼,你居然偷窥过造化玉牒中的百字阴阳禅!”   “五谷仙翁!本公子看过的书,可比你吃的饭还多!”   说罢,苏季蓦然发现一个奇怪的现象。   九宫本应是八宫环绕,一宫居中。如果姜玄是阵中的正宫,那么周围坐镇的元老应该是八位,而不是九位!   就在这时,苏季发现一位元老的手势与其它人有着微妙的不同。其他八位元老手结的都是“伏诛蛇头印”,而他双手结的却是密宗的“内金轮持宝印”。   由此可见,那位元老的作用一定是迷惑敌人,守护阵眼,而他所对应的镜子就是阵眼所在!   义渠见苏季始终盯着一个方向,不禁骇然道:“这小子有两下子,这么快就看出了来了。明明上次见他还只是个废物!”   老衔蝉圆瞪猫眼,大喊道:“坚持住!半刻钟就要到了!”   苏季双脚往旁边石柱上重重一踏,身体弯曲如弓,嗖的一声,如离弦的飞箭,冲向一面镜子!   弹指间的功夫,他已来到那面镜子前。一股浩大的玄清气轰撞在镜面上!   姜玄脸色陡然惊变,发现已来不及了。   “喀!”   铜镜出现一道裂痕,玄清气旋爆发出强烈的金光!光芒中迸发出狂暴的气旋!   “喀嚓!”   阵眼之镜轰然碎裂!   同时,其它八面铜镜也一个个噼里啪啦,尽数被震碎。   刹那间,强大的玄清漩涡扩散冲开,九宫位上的元老们接连口喷鲜血,倒飞出去!   周围的墙壁,瞬间被撞出九处裂痕!   义渠和老衔蝉虽然勉强站稳阵脚,但体内却已感受到翻江倒海般的震撼!   老衔蝉失声惊呼:“人阵合一!阵亡人亡!教主他……”   语声中,姜玄全身皮肉骨骼一点一点消散,化为红色的血雾,地上只剩下一具白骨森森的骨架。   苏季万万没想到,自己的这一击居然这么重。   然而,他这一股悔意还没涌上来,就发现更加奇异骇人的一幕!   姜玄化成的红色血雾,并没有消散,而是盘旋在九位元老周围。   突然,一阵此起波伏的哀嚎在宫殿中回荡!   九位元老口鼻喷血,全身崩坏破裂,皮肉渐渐熔化,浸泡在浓稠的血液之中,化作一股巨大的血雾。眨眼间,九位元老全部消失,地上只剩一滩滩浓稠的血水。如果把九宫阵比作棋盘,那么此时阵中的九位元老就像一颗颗血淋漓的弃子。   这景象让宫外的黎如魅倒吸了一口凉气,连黄眉道人也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红色的雾气在吸收九位元老之后,变成黑色,在空中盘旋了一圈,冲入地上姜玄的白骨之中。   顿时,黑色的火舌熊熊地燃烧起来!   森森白骨上生长出新嫩的肌肤,发出噼噼啪啪的声响,肌肉一点点形成,包裹上一层苍白的皮肉,没有半分血色。   历经一番脱胎换骨之后,姜玄浴火重生!   此时,大公子姜赢跑了过来,把自己的衣服披在父亲身上。   姜玄虚弱地喘着粗气,问儿子:“赢儿……还记得为父……临走前和你……说了什么吗?”   姜赢咬着牙,斩钉截铁地答道:“图王霸业,一雪国仇。”   “现在……还差一点……为父只有肉……没有血……”   “孩儿现在就去把那些人的血肉割下,来带给父亲!”   “不……他们不行……”姜赢缓缓将一只苍白的手搭在儿子身上,缓缓说道:“赢儿,你自幼体弱,为父用长生蛊养了你这么多年,你是时候该报答我了!”   姜赢听出父亲的言外之意,刚想挣脱,却为时已晚。父亲的指甲已经深深陷入肩膀的肉里,将他牢牢禁锢住。   “不!爹!”姜赢声音凄厉如鬼哭狼嚎:“我是可你儿子!你不能这么对我!”   姜赢感觉浑身血液全部流向肩膀,被父亲无情的手掌贪婪吸食。脸颊因为疼痛不断抽搐,他转头对两位祭祀大声嘶喊:   “救我!你们……还不快来救我!”   义渠和老衔蝉对望一眼,又望向正在狂暴嗜血的姜玄,随即陷入了迟疑。   姜赢浑身剧烈抽动,头发散乱狂舞,嘴里发出无比怨毒的嘶吼:   “见死不救的奴才!我做鬼也不放过你们!”   姜赢双目圆瞪,尽管视线逐渐模糊暗淡,眼珠却死死盯着两位祭祀,红得似要滴出血来。恐怖中透着凄厉与悲凉,令人不寒而栗。   面对无尽的怨恨与诅咒,老衔蝉眼睁睁地看着,没有上前阻止;义渠浓眉紧锁,最后还是把脸转了过去;……   就在无尽的黑暗到来之前,一道光芒突然照亮姜赢的视野!   姜赢的剧痛骤然减缓,浑身血液恢复正常流动。眼前恢复了光明,他隐约看见父亲苍白的手还抓在自己肩上,只是脱离了胳膊!   他不知刚才发生了什么,只看到父亲痛苦地捂着被斩断的手腕,双眼盯着自己身后,用一种仇怨的眼神瞪着那个刚刚救过自己儿子的人。   姜赢缓缓转头,映入眼帘的人,居然是苏季!   这光景未免太过讽刺,让他不愿相信自己的眼睛,患难相救的不是效忠自己的心腹之人,而是自己想要除掉的心头大患!   “……为什么救我?”姜赢哆嗦着问。   “做怨鬼的滋味不好受,不尝也罢……”   说完这一句,苏季的脸色黯然下来。   他记得自己曾经发过与姜赢刚才一样的诅咒,也做过世人唾弃的鬼,更尝过被“父亲”遗弃的痛苦滋味。他也许并不能完全理解自己刚才下意识的举动,也许只是不想让相同的悲剧在自己眼前再度上演,也许只是想拯救过去的自己……   此时,苏季的双脚缓缓落在地上,全身恢复了知觉。这表明刚才他救人的举动,已经耗尽他最后一丝气力。胸口浮现的剧痛,提醒他现在的自己已经完全失去之前的力量。   “半刻已过!受死吧!”   姜玄发出一声怒吼,祭出阴阳镜!白色的镜面霎时放出万道黑气,夹杂着咆哮的狐灵冤魂,朝苏季压了上来!   苏季目光如炬,把早已握在手中的鸿钧铃豁然摇响!   伴随一阵清脆的铃声,铜绿色光幕,将迎面涌来的黑气挡在外面。   姜玄在看到鸿钧铃的一瞬间眼红,激动地说道:   “本座隐姓埋名,潜伏通天庙整整十年,就是为了这玄物。没想到居然落在你这个小酒鬼手里!本尊今日一定要夺回属于我的东西!”   苏季负手站在光幕之中,面对眼前黑暗的惊涛骇浪,冷冷说道:   “有志气,可惜你已经走了一步死棋……”   话音刚落,铜绿色光幕上出现出一个个太极图,千千万万翻滚咆哮的冤魂,瞬间被十倍反击回去!阴阳镜与鸿钧铃之间形成一道汹涌的黑色涌流。   眨眼间的僵持过后,阴阳镜开始出现裂痕!   “喀嚓!”   阴阳镜轰然碎裂,重九宫内涌起一股黑色的浪潮。   “保护教主!”   语声中,老衔蝉驱使猫脸老妇救走姜玄。义渠抽出羊角匕首,在空中划开一道缝隙,将暗流引入裂隙之中。   宫外的黄眉道人和黎如魅见好戏收场,各自拂身离去。   苏季望着姜玄,说道:“你如果不用阴阳镜吸收的妖术,而是用其它法门攻击,我现在必死无疑!可惜,我是不会让你有这个机会的。因为……”   说着,他一条腿缓缓半弓,另一条腿微微弯曲,上身向前倾……   众人大惊,以为他又要是出什么惊人的招数,谁知他却喊道:   “因为我不陪你玩了!”   说罢,苏季一溜烟夺门逃去!   门外留守的家眷们,从没听说过有人能从姜玄手底下逃生,更没见过有人能把姜玄逼到这种程度。人们看到苏季跑出来时的表情就像见到了鬼。一个个都惊得纷纷避让,没人敢拦。   “候府机关重重,那小子跑不了。”老衔蝉对姜玄说道:“血契金兰需要间隔一个时辰才能再次夺舍!只要在一个时辰内抓到那小子……”   “不用一个时辰!”   姜玄打断她的话,将牙根咬得吱吱作响,怒火冲红了脸和脖子。   “我现在就要他命!”   说罢,他大手一挥,发出万道黑气,顷刻将宫外所有活生生的家眷都化成一个个血人!拼命伸张着手臂血人们,在弥漫血雾中逐渐枯萎,如枯叶一般的凋零了下去。   同一时间,姜玄刚才被截断的那只手腕上血雾环绕,生长出一只鲜嫩的红色手臂!   老衔蝉站在一旁面无表情,只是疑惑地嘶了一声,上前问道:   “这些人修为太浅,教主为何不用柳仙蛇杖?”   “柳仙蛇杖已被我师弟太甲斩断。”姜玄冷笑道:“不过他也被我打伤,同时身中长生诀,生不如死,最后还是央求那小酒鬼了结自己。”   姜玄说罢,耳畔突然传来一个冷冰冰的声音:   “原来是你……”   姜玄转头一看,只见宫外站着一位白衣少女。   沐灵雨手中紧紧握着一把青铜剑,身后护着一个发抖的孩子。   “原来还有两只漏网之鱼……”   姜玄眼中泛起绿光,起伏翻腾袖中血雾弥漫! 第四十九章 往昔重现   姜玄刚要出手置沐灵雨于死地,只听身后传来一个浑厚的声音:   “且慢!”   姜玄蓦然回眸,只见义渠站在身后,拱手道:   “教主误会了。她是申候府派到旋灵阁主身边的内应。”说罢,义渠转头对沐灵雨使了个眼色,厉声道:“还等什么?还不快去杀了那小子,完成最后的使命!”   望着义渠关切的眼神,沐灵雨紧握桃木剑的手,缓缓放松下来。   就在她刚要转身的瞬间,身边的花如狼突然被一阵黑雾卷到了半空中!   “姐姐救我!”   空中传来一声稚嫩的呼喊!   “别伤他!”沐灵雨恳求道。   花如狼的身子在空中盘旋了一阵,晕了过去。小小的身躯缓缓下落,趴在姜玄的脚边。一只鲜红的手掌轻拂在他的小脑袋上,犹如一条盘在小孩身上的红蛇。   姜玄碧绿的双眸盯着沐灵雨,缓缓说道:   “提那小子的人头回来,本座就放过这孩子。”   沐灵雨盯着姜玄,皓齿嗔恨地紧咬红唇,直到渗出鲜血,恨不得冲过去将他碎尸万段!可是花如狼的性命此刻攥在他手里,碍于害怕他加害无辜的孩子,沐灵雨只得默默饮恨离去。   呼啸的冷风穿林而过,吹着苏季满头的虚汗,凉飕飕的。   这一口气不知跑出多远,他胸口的剧痛一刻不曾停息,每跑一步,每根神经都跟着绞痛,每寸皮肤都如割裂似的疼。   实在跑不动了,他一头钻进树林,靠在一扇青铜大门上,低头猛喘,只盼姜玄此刻莫要追来。   喘息过后,他焦渴难耐,喉咙里像塞满了干柴火,随时都会起火。缓缓抬头,他顿时感到一股茫然与绝望。他发现自己靠着的青铜大门,已经是他第六次看见了。   之前他还庆幸自己一眼便记住小鲤子开启机关的方法,可是现在他已经没有半点优越感。   申候府就像一座幽林密布的迷宫,不熟悉路线的人,就算不被机关射死,也会因为迷路而饿死在这里。   他望着那扇见过六次的铜门,知道单凭自己,无论如何都是逃不掉的,只得放弃逃出候府的想法。当务之急,只能在府中先寻一处藏身,也许还会有一线生机。   此时,他眼前这扇铜门成了第一个选择。铜门的机关很简单,开启方法与其他机关暗格大同小异。   “喀锵!”   铜锁内的机关缓缓转动,墙壁随之移动,现出一道半掩的门户。苏季的人还未进去,就闻到一股诱人的酒香透过门缝飘了出来。   苏季咽了一口唾沫,推门进去,再从里面将门反锁。   火折子照亮四周,铜门里面全都是酒坛,数不清的酒坛!   他欣喜若狂,死前能大醉一场也不枉此生,总比渴死要好得多。他索性撕开一坛酒,仰头灌了下去。刚喝第一口只觉得味道甘甜,可是当咽下第二口时,他突然尝到不对劲,整个人瞬间呆住了!   “哗啦!”   坛子落在地上摔得粉碎,殷红的液体流得满地都是!   一颗心砰砰直跳,嘴里泛起腥味,胃里一阵翻涌,几乎快要吐出来。   他尝出那酒坛里装的,并不是酒,而是血!   无论兽血,还是人血,为什么会发出酒的香味儿?   惊异与迷茫过后,他发觉胸口的疼痛逐渐缓解,浑身上下说不出的舒服。   不知不觉,他居然睡着了。   睡梦中,他忽听“哐当”一声,铜锁生生被劈成两段,铜门缓缓开启。苏季突然惊醒,一颗心顿时提了起来,动也不敢动,气都不敢喘。   随后映入眼帘的是一身白衣的少女。   她一步步向苏季走来,白皙的手中缓缓举起一把青铜剑。   这熟悉的光景,让苏季忽然有一种错觉,仿佛回到青灵庙与这个白衣少女初次见面的时候。她的眼神依旧是那样寒冷凌厉。   “沐姑娘,我都说了,女孩子别总举着一把剑和人……”   语声戛然而止,苏季脸上的微笑僵住了。   沐灵雨倾身一动,剑锋笔直指向他的咽喉,令他瞬间寒毛悚立,油然而生一种全身被禁锢住的感觉。这熟悉感觉竟也与初次相遇时一模一样。   “咕噜。”   苏季的喉咙吞了一口吐沫,双眼盯着逼在喉结上的剑,锋利的剑尖划破皮肤,鲜血缓缓流淌而下,只需稍稍一动,必死无疑。   “狼儿呢?怎么没跟你在一起?”   说罢,苏季望向门外,目光错愕。   此时此刻,比起自己,他还有一个更让他牵挂的人。   苏季埋怨地紧盯着她,眼神变得凌厉,一字一顿地说:   “你答应我要照顾他,你忘了吗?”   “我没有忘。”沐灵雨用一如既往的语气,冷冷答道:“姜玄答应过我,只有杀了你,就放了他。”   苏季沉吟片刻,突然苦涩地笑了,居然又遇到如此巧合的事。他想起沐灵雨也用过同样的方式威胁花如狼杀了自己。   往昔重现,唯一不同的是,苏季此刻表情就像晴空下的一潭清水,平静得没有一丝波纹。   这一切仿佛上天冥冥之中的安排,也许凡人终究还是逃不过命运的摆布。   换做其他人,苏季内心或许还有妥协余地,可是花如狼,他唯一的徒弟,好兄弟的骨血,他无论如何也不想他受到半点伤害。   哪怕只有一线渺茫的生机,他也愿意用自己一条命来换,就让这一次艰辛的旅途,从哪里开始,就从哪里结束吧。   苏季淡然一笑,道:“那你还啰嗦什么呢?”   沐灵雨的表情忽然有点心不在焉,似乎有话要说的样子。   “动手。”苏季催促道。   沐灵雨的秀眉微微动了一下,直视着苏季的眼睛,开口道:   “杀你之前,我要先问你两件事。” 第五十章 礼物(第二更)   沐灵雨缓缓放下青铜剑,也许真如苏季说的那样,这个举剑的动作只是一种打招呼的方式。   “有话就快问吧。”苏季不耐烦地说:“我不想死在那些人手里!”   那些人?   沐灵雨的表情一下子凝住了,难道自己不属于那些人,而是另一个特别的存在?   她凝望着苏季的眼睛,两人的目光交接了片刻。   苏季意识到自己刚才那句话,让气氛有些尴尬,于是扭头道:   “我知道你舍不得杀死一个好男人,不过再好男人,也是会害羞的?”   一句话反而让气氛更尴尬了。沐灵雨立刻移开视线,脸颊传来微微的臊热,浑身莫名地紧张起来。   苏季觉得她的反应很有趣,刚想再说两句,可是见她好似忽然想起什么,转头严肃地盯着他,又用那种冷冰冰的语气问道:   “你刚才为何要救姜赢?”   “姜赢不是你的仇人。你只知他多次寻找你爹的下落,却不知他是为了治疗自己先天的顽疾。你只知他重阳节散功,却不知他的顽疾能让他修为散尽;万一错杀,你非但大仇未雪,反而惹来杀身之祸!我没有摔爵,是担心你枉送性命。”   担心?   沐灵雨居然不可思议地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   一条残杀无数孩童供养的自私生命,真的值得让人担心吗?   她轻轻摇了摇头,空洞的眼神望着苏季,说:   “像姜赢这种被长生蛊供养的人,死不足惜!不值得你担心!”   苏季脸色一变,严肃地否定道:   “不!一条虫子并没有错,错的是人残忍的手段!”   说着,苏季掏出绝影灯,缓缓举到她面前,说:   “这原是一盏用来杀人的灯,只要换了灯芯,它一样可以成为救人的明灯。人若也肯洗心革面,怎会输给一盏灯?”   沐灵雨缓缓接过绝影灯,看着它换过的灯芯。   “换心?原来你是用这个方法救活了姜玄!”   “我千辛万苦救了一个人,没想到牺牲了更多无辜生命。会走到今天这一步,只是我自作自受罢了。”苏季苦涩地笑了,他把绝影灯放在沐灵雨面前:“这盏灯送给你,也不枉我们相识一场。”   绝影灯在沐灵雨面前发出微弱的光芒,而眼前的男人,也如那忽明忽暗的灯,虽然无法照亮什么,却将她黑暗寒冷的生活,染上一丝温暖的颜色。   沐灵雨感受着那种温暖,望着苏季的眼睛。   “你会救一个不该救的人,也会救一个不该杀的人。我虽然不知你做的是对是错,但我知道,你做的这一切都不是为了自己。我很好奇,世间的恩怨在你眼中,究竟是什么?”   “其实你我本来就无恩怨,有的只是一段缘分。”苏季望着绝影灯的光芒,微笑道:“凭这缘分,我想告诉你一个秘密。”   “什么秘密?”   “其实,我从小就很怕死,现在依旧很怕,虽然表面喜欢装得风平浪静,心里却时常瑟瑟发抖,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也害怕得要死。不过,今天我感觉很特别,那么多人想要杀我的时候,当我看到你,却感到很庆幸,庆幸第一个找到我的人,是你……”   柔光照亮沐灵雨的脸庞。雪白的脸颊上蓦然掠过一丝动容的神情,尽管只是极其微弱的表情,却如初春阳光下消融的积雪。此刻,堆积在她心头的坚冰,正被那温热的灯光慢慢融化。   “没想到你还真是个角儿!”苏季听见耳畔,突然传来狐姒的声音:“这个漂亮的小姑娘,显然已经被你的花灯戏给骗了,看来是不会舍得杀你了!”   苏季凄然一笑,道:“我的戏不管别人喝不喝彩,今天总算到头了。不过你放心,我并没有骗她。你我之间的血契很快便可斩断。祝你今后能找到一个厉害的哥哥,帮你报仇。”   狐姒哼了一声,娇嗔道:“难道本小姐在你眼里就那么无情吗?”   “难道你想救我?”   “别做梦了。今天神仙也就不了你!本小姐只是不想欠一个死鬼的人情,所以大发慈悲来提醒你。我刚才隐约感受黑道士的气息,应该很快就会来到门外!”   沐灵雨望着自言自语的苏季,茫然地问:“你在和谁说话?”   “先别管这个!”苏季急道:“姜玄要来了!快动手!否则他们该怀疑你了!”   “还没问你第二个问题呢……”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   苏季突然露出一副狰狞的表情,瞪着沐灵雨道:“你师父是我杀的!用的就是之前击败姜玄的手段,目的是为夺取玄门至宝,鸿钧铃!”   沐灵雨的眼眶微微泛红,哽咽道:   “事到如今……你为什么要……骗我?”   苏季双眸微张,知道自己的谎言被拆穿,不禁垂下头,沉声问了一句:   “你还记得我临走前,对你说过什么吗?”   就在这时,狐姒遗憾地发出一声叹息:   “唉,已经来不及喽……”   语声未落,沐灵雨身后,凭空裂开一道黑色缝隙,一只血红的大手从那缝隙伸了出来,朝她背上抓了过去!   苏季一时屏息,见她猝不及防,倾身一动,用身体撞开那雪白的身影!   刹那间,刀锋般锐利的指甲直接刺入苏季的胸膛,发出噗地一声!坚硬的手掌撞碎肋骨,整只送进肺腑之中!指尖涌出的黑气,如惊涛骇浪般将他完全淹没!   苏季的眼神开始涣散,只是这么一下,就简直要了他的命!   可是他硬是舍不得咽下这口气,两只手死死握住末入自己胸膛的红手臂,不让它无法抽回半寸。整个人犹如生铁浇涛的武士般,伫立在沐灵雨面前!   一滴温热的眼泪,从沐灵雨的脸颊上滑落,犹如冰封千年的积雪,刹那消融。   苏季扬起滴血的嘴角,微笑道:   “我说过……欠你的人情……我……会还的……” 第五十一章 玉羊角   沐灵雨不顾周遭一切危险,过去抓住苏季僵硬的手,嘶声问道:   “你骗我……是为了救我?”   苏季用残留的神智,应了一声:“……说你笨……你还真笨……”   “笨的是你……”沐灵雨泪如断珠,哽咽道:“我和他们……是一伙的……我一直在……骗你……利用你……连你的名字……我都还不知道!”   苏季不再回答,尽管手背能感受她手心传来的温度,一颗头却如断线的风筝般缓缓下沉。   沐灵雨拭去眼角的泪水,用玄清气催动绝影灯为苏季疗伤。   忽然,一道黑雾卷走了她手里的灯台!   “这盏灯只能用来救本尊一人的命。”   姜玄冷笑道,一把接住黑雾中的绝影灯。   “嗤!”   血红的手臂从苏季胸前抽了出来!胸口洞穿的血窟窿,鲜血淋漓,血肉翻卷,深可看见里面断裂的骨头。   沐灵雨皓齿紧咬,瞪着泛红的眼睛望着苏季,只见他依旧屹立不倒,双眼直勾勾瞪着姜玄,不知那双眼睛究竟是死人的,还是活人的……   若是活人,血肉之躯但凡承受如此重伤,必死无疑。   若非死人,他眼中又怎会发出这般凌厉的光芒!   姜玄脸色微变,发现苏季的胸前已经不再滴血,伤口居然略有愈合的迹象。他瞟了一眼地上碎裂的酒坛,还有满地横流的血红液体,微微阖目,沉声道:   “我说这小子怎么还没咽气,原来是偷喝了老夫的玲珑血酿!看来眼下得先除掉这碍眼的小丫头!”   说罢,他眼中泛起绿光,翻腾的袖口中伸出鲜血淋漓的手掌,抓向沐灵雨!   就在手掌将要接触到她的一刹那,忽然被一把羊角匕首横空架住!   姜玄的手顺势抓在匕首的利刃上!   一股大力道反手一顶,逼向姜玄,迸发出强大的玄清气旋,发出一阵猛虎的咆哮声。姜玄的手突然被反震,不受控制地折转回来。整个人被那虎虎生风的气势,逼得他踉跄后退一步,连忙踩稳脚跟,两条腿好像两棵树一样扎根在地上。   姜玄只觉胸中气血翻涌,呼吸剧痛如刺,面色更已骇得毫无血色!   “为何叛我!你不是姜家的祭司吗?”姜玄握紧鲜红的手爪,挤出殷红的血液,一滴滴缓缓落下。   “义渠人只听造化玉牒号令!此刻我已不不属于这里!今日你刚刚还阳,修为只恢复到玄清三境,现在又身受重伤,我不想乘人之危,你还是好之为之吧。”   说罢,义渠把匕首残留姜玄的血,一挥甩在地上。   苏季不禁骇然,原来姜玄今天的功力,只有玄清三境……   姜玄打量着眼前这位身披黑虎皮的壮硕青年,回想自己十年前离开之前,截教元老之中还没有如此年轻的祭司,不禁发问:   “你是不是义渠王的儿子?”   “没错。”   姜玄沉默片刻,对义渠缓缓说道:“就算本尊只有玄清三境,杀你们也还是绰绰有余。不过看在义渠王的面子上,女的你可以带走,男的要留下!”   沐灵雨秀眉一蹙,紧紧握住苏季的手。   虚弱的苏季努力挣脱她的手,对义渠说道:   “快把……这笨女人……带走……”   义渠望着两人紧握在一起的手,对苏季厉声喝道:   “你还想逞英雄吗?”   “英雄?”苏季凄然一笑,道:“不敢……我害怕……可是狼儿……还在他手上……我不能丢下他……一个人……”   义渠虎目微张,不经流露出一丝动容,随即用鼻子哼了一声。   沐灵雨见义渠用羊角划出一道缝隙,顿时娇喝一声:   “不!”   话音未落,她已被义渠推进缝隙,两人的身影瞬间消失。   苏季长长出了一口气,像是叹息,又像是解脱。   “告诉我……狼儿还活着……”他缓缓抬头,用拷问的眼神望向姜玄。   “这不是你现在应该关心的问题。明明是一个废物,却偏偏要操圣人的心,做英雄的事。本尊这辈子,最恨你这种人!”   说罢,姜玄突然又抬起鲜红的手掌,正欲给他致命一击,忽听耳畔传来一阵破风撕裂的声音。   苏季身后凭空裂开缝隙,一只厚实的大手猛然伸出,把他托了进去。裂隙随即急速闭合。   “废物!你逃不出老夫的手掌心!”   姜玄愤怒的咆哮,逐渐消失在耳畔……   苏季缓缓睁开眼睛,只见义渠伫立在他面前,周围是一片茂密的树丛,树木的种类依然是申候府随处可见的那种。   “她呢?”苏季问。   “原本已经把她送到安全的地方,但她还是执意要救你。我只好替她来了。不过看样子,你还是不肯走吗?”   苏季点了点头。   义渠发出一声难以察觉的叹息,道:“她说如果你不回来,就让我问问你叫什么名字。”   “流苏的苏,伯仲叔季的季。”苏季猛然咳嗽了几声,道:“在找到我爹之前,我就叫这两个字。”   “苏季。”说罢,义渠将随身携带的羊角匕首扔给了他。“这把匕首借你防身,你若能活着把他还到义渠部落,倒是有资格与我喝两杯。”   苏季瞄了他一眼,不屑地说:“看你面红耳赤,酒量一定不怎么样。”   “我可没功夫跟你废话,小沐的青铜剑还落在这里,我帮她它寻回。”   义渠用手凭空撕开一道裂缝,钻了进去。   “你若看见我徒弟,帮我把他也一起带走!”   苏季话音刚落,义渠便消失不见,也不知这最后一句,他是否听见…… 第五十二章 上路   冷风吹进胸口尚未愈合的血洞,一阵凉意透体而过,撕裂的疼痛把苏季折磨得快要发疯。   一只手哆嗦着拾起地上的羊角匕首,刚握在手里,突如其来的一阵剧痛,让他瞬间丧失了力气。匕首从手里掉了下来,锋刃利如秋霜,像割切水面般流畅地划破两层衣服,把怀里装鸿钧铃的袋子划出一道缺口。   “叮铃!”   鸿钧铃发出一声微弱的鸣响!   苏季身子一震,顿时目光错愕。   “是你吗?要是还拿我当兄弟,就快点出来帮我一把!”   怀着一丝希望,苏季虚弱地呼唤了很久,但鸿钧铃却再也没有任何反应。他绝望地大喊一声:   “李鸿钧!你想做一辈子缩头乌龟,我可以成全你!不过临死前,我一定会把你这个哑巴铃铛摇上千百万次!让你永远记住本公子!”   话音刚落,他提起铃铛,刚要开始摇,只听铃铛里面突然传出一个熟悉的声音,喊了三个同样的字:   “别!别!别!”   苏季先是一阵惊喜,继而又把牙根咬得吱吱作响。   “怂鬼!果然一直躲在里面冷眼旁观!我先摇你个百八十下再说!就当见面礼了!”   “别!别!别!”李鸿钧慌忙制止,连连解释:“我没闲着!这段时间,我在想一个关于你问题!你还记得上次摇铃铛的时候,我看到站在你身边的六个人吗?其中有一个人的眉眼,长得很像花瘤儿的儿子,你徒弟花如狼!”   苏季微微一怔,莫非那六个人都是自己日后的六个徒弟?   按理说一个有机会收徒弟的人,应该不会这么早死,不过先天卦数,后天依旧会演变为不同的结果,所以无法只依赖一次的结果。   李鸿钧又说:“上一次你摇得时间太长,我晕睡了好长时间,直到遇到黎如魅时,我才睡醒的!当时我还用绳子缠住你,阻止你掉入她的陷阱!”   苏季拿起铃铛,仔细瞧了瞧,只见系铃铛的绳子自己动了起来,像一条细蛇般灵活游走。   “原来那时是你救了我。想不到多日不见,你居然长本事了!”   “我是当时情急之下才发现的。我只要集中精力,就能控制系铃铛的绳子。这绳子就像我的手臂一样。可是后来你走进青灵寐境的小滑楼前,用一个袋子把我套住。期间,我好一阵子什么都看不见,也听不见。等我再次被你拿出来时,看见老乞丐死而复生,而且要杀你,杀了好多人,真没想到他居然这么残忍。我很害怕,所以一直不敢说话。”   苏季感同身受地叹道:“知道你胆子小,其实我的胆子也没比你大多少。不过,现在只有你能帮我逃出去!”   李鸿钧沉默了很长时间,突然说道:“我可以帮你。你若死了,我就会落到老乞丐手上,我绝不想帮这种人行恶!”   苏季点了点,随即用石子在地上摆成九宫八卦的形状,列出纵观未来的卦象,盘坐两仪之上,手持鸿钧铃,默念阴阳九宫禅的法门。   李鸿钧颤巍巍地恳求道:“求你慢点摇,我这身子可受不了……”   话音未落,苏季已经摇起了铃铛!   “铃铃铃铃铃铃……”   “疼疼疼疼疼疼……”   伴随着清脆的铃声,一幕暮影像浮现在李鸿钧的脑海。他忍受着头部的巨痛,描述自己看到的画面:   “我看到半刻钟后……你可能遭遇的各种死法……呃……一个比一个惨……被削去头颅……被化成血人……被大卸八块……还有被一只恐怖的猫脸老妇一口一口吃进肚子里……还有……”   “别说了!”苏季突然打断他的描述,一脸无奈地问:“难道一条活路也没有?”   “好像……有一条……只有一条……不过……生不如死……还是别说了……你一定会后悔的……还不如死了……”   “我现在还不能死!就算为了狼儿我也要活着!”   “你……你……你会被困在……某个黑暗的地方……永远出不去……”   “只要有一口气在,总有会有希望!这不算什么!”   李鸿钧的声音愈发颤抖,语气中充斥的恐惧更胜了几分:“不……不只是……出不去这么简单……你一定会后悔的……我不能再说了!”   苏季大喊:“告诉我该怎么做!不说我就活活摇死你!大不了同归于尽!”   “别!别!别!这条路很简单,呆在这儿哪也别去,已经有人听见你刚才的喊声,马上就会有人来送你上路!”   苏季焦急地问:“谁要来?会发生什么?”   “我又感觉头晕了,好困,对不住了……”   苏季声音已经带着哭腔:“大哥!求你别总在这节骨眼的时候犯困!喂!”   铃铛的颜色突然变得暗淡无光。苏季拼命摇晃铃铛,但无论怎么摇晃,李鸿钧的声音再也没有传出来。   残阳如血,染红了人间。   暗绿色的树荫遮蔽了最后一缕阳光。   苏季呆坐了半晌,突然星眸一转,只见远处大树的枝条莫名地颤动了一下。   少顷,前方的树枝被轻轻推开,阴影中走出一个弱小的身影。   “狼儿?”苏季失声低喃着:“原来你就是来送我上路的人吗?”   花如狼一步步向前挪动,艰难的步伐蕴含着浓烈的杀意,小手中拖着一把青铜剑,剑锋划着土地发出簌簌的声响。   苏季瞪着布满血丝的眼睛,惊愕地望着那把青铜剑。那正是沐灵雨刚才用的剑,逼人的寒气似乎还残留在剑锋上。   花如狼白嫩的小脸遍布着一道道污秽的泪痕,干裂的小嘴缓缓开口道:   “师傅……无论你说什么……徒儿都会相信你……只要你说……徒儿的爹娘不是你杀的……”   苏季发出一声叹息,缓缓闭上双眼,沉声道:   “抱歉……狼儿……这话我实在说不出口……你爹娘的确都是因我而死!”   这时,树上蹿下一只黑色人脸猫,脚跟轻盈点落在他肩头,在他耳边窃窃私语,犹如地狱冤魂的幽幽呢喃:   “还等什么?他都已经亲口承认了,快动手……”   花如狼的双眸瞬间变得空洞无神,脚下步子沉重,一步一步朝苏季踱了过来。汗湿的小手吃力地举起剑柄,颤抖着指向苏季!   闪着寒光的剑锋在苏季眼前徘徊,随时可能一剑刺穿他的喉咙,然而那剑锋此时此刻,似乎还有着一丝犹豫。   突然,苏季对眼前心爱的徒弟厉声吼道:   “你这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如果没遇到我,你就会成为像茶里王和王老千一样的混蛋!”   “不许你骂我爷爷!不许你骂我爹!我不是什么花如狼!我叫王儒郎!”   花如狼突然嘶声大喊。他不再哭泣,幼小心灵涌出的仇恨烈火,已经把他眼中的泪水烧干了。   当他说完这句话的时候,不知不觉中,手里的剑已经刺进了师傅的身体。 第五十三章 循环   老衔蝉眼睁睁看花如狼一剑贯穿血肉之躯,却不见苏季咽气,不禁感到诧异。就在她纳闷的时候,耳畔响起一个阴冷的声音:   “这小子半个时辰内是死不了的。”   语声中,姜玄朝苏季的背影走来,瞥见旁边的花如狼时,眼中闪过一丝怨毒的光芒。   “本尊向来言出必行。白衣丫头没做完该做的事,先死的会是这孩子!”   花如狼惊得小嘴微张,失声呼救:“衔蝉婆婆!快救我!”   老衔蝉微微阖目,想要开口制止,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姜玄双眉微蹙,盯着老衔蝉,沉声道:   “义渠刚刚背叛本尊,莫非你也要重蹈覆辙?”   老衔蝉连忙窜下花如狼的肩膀,爬到姜玄脚边,急道:“属下不敢!我老太婆对教主忠心不二,绝无反叛之心!”   花如狼无助地摇着头,小嘴大声呼喊:“衔蝉婆婆!你答应过要帮我报仇!还说要帮我做教主!做王!”   “闭嘴!”老衔蝉神色紧张,瞪着花如狼,咬牙切齿地说:“蠢孩子!那些话都是我骗你的!”   姜玄垂下手臂,袖中溢出几缕血雾,目光直逼花如狼,随时可能出手!   “你不能杀他!”狐夫子虚弱地制止道:“他是你孙子!他爹是花瘤儿!”   “花瘤儿?”姜玄低眉回忆了一会儿,对苏季笑道:“看来是你误会了。那小色鬼可不是本尊的儿子。它只是我养在庙里的一只柳仙蛇奴罢了。很快,这孩子也会和他爹一样,成为本尊的小蛇奴!”   苏季陡然一怔!   花如狼的眼睛瞪得像核桃,呆呆地站着哆嗦!   姜玄突然出手,目标不是花如狼,而是一把掐住老衔蝉的脖子,狞笑道:   “老太婆,你也是这么想的吧?你蛊惑这孩子,也是为了这么做吧?”   说着,姜玄掐着老衔蝉的猫脖子,把它一点一点提到半空中。   老衔蝉一边咳嗽,一边解释:“属下不敢……属下冤枉……属下只想把这孩子……献给教主……立个小功……”   姜玄手上的力道又紧了几分,厉声道:“你是不是真以为本尊死了?居然敢动本尊的东西?很可惜,本尊不会给你机会,像义渠一样反骨的!”   老衔蝉被那鲜红的大手掐得直翻白眼,猫耳朵逐渐耷拉下来,橘子皮一样的人脸狰狞地扭曲着。   花如狼双目圆睁,眼眶通红,低声啜泣着:   “不……不要变成蛇……我不要变成奴隶……”   此时,苏季微弱的声音传入他的耳畔:   “狼儿别怕……还记得师傅教你的口诀吗?快……趁现在!”   花如狼空洞的双眼恢复了一丝光彩,慢慢低下头,默念口诀……   姜玄手上的动作突然停止,只觉一股强大的气息在周围凝聚,侧目一看,只见花如狼已将青铜剑封化在两指间,成为一把凌厉的白光幻剑。   “嗖!”   一道寒光飞斩而出,带着一股冷冽气势朝姜玄直冲而来!   姜玄毫不犹豫把老衔蝉推了出去,自己闪身逃离!   顿时,老衔蝉如被天雷贯穿全身,脊骨寸寸断裂。玄清之气随即暴泄,使得浑身肌骨全部崩裂,被剑气化成一抹灰烬。   “小小年纪就能使用这样的口诀,不愧是柳仙后人才有的资质。”姜玄踏稳一只脚,长叹道:“可惜了……”   说罢,他眼中凶光毕露,手腕一翻,尖锐的指甲聚集五道血雾,交织成网。   苏季顿时有一种不祥的感觉,连忙推开花如狼!   “现在躲开,已经晚了!”姜玄说着,手指如拨弦般飞快弹出,五道血丝疾如闪电,循着花如狼的七窍钻刺了进去!   “啊啊啊啊啊!”   花如狼大叫一声,吐出大口鲜血,脚下瘫软,无力地倒在苏季腿上。   苏季瞪着血红的眼睛,如同木偶一般,泪水在眼窝里打转,却没有掉下来。他哆嗦着伸出一只手,捂住花如狼左胸的伤口,温热的血液不断从指间汩汩溢出来,将苏季的手指染成了血红色。   花如狼体内似有戾气疯狂流窜,一点一点蹂躏着他幼小的身躯。稚嫩的脸颊因为疼痛不断抽搐,双眼泛红仿佛滴出血来,声音凄厉似鬼哭狼嚎。   一声声稚嫩的呼喊,像刀子般割着苏季的心。   不知过了多久,花如狼终于不在喊叫,胸口微弱地起伏着,口中呢喃着:   “师傅……我好恨……”   苏季把头深深埋下,倒垂的蓬乱头发掩没了眉额,嘴里哽咽着:   “狼儿……你有那么多机会!为什么不杀了我,为你爹娘报仇?”   花如狼开始咳血,脖领被染成一片血红,小嘴缓缓说着:   “……报了仇……就是孤零零一个人了……”   苏季扶着花如狼的脸,不知不觉眼前模糊一片,以往从容含笑的双眼,在那一刻流下泪水。他想起花瘤儿也曾这样在他面前死去,也是这样眼睁睁看着重要的人撒手人寰,却什么也做不了。   姜玄望着苏季,用鼻子哼了一声。   “真是个废物!连自己徒弟都保护不了!”   花如狼瘦小的肩膀微微颤动,嘴里幽咽着:“师傅……我知道你……明明什么都不会……却还是留下来等我……爷爷没有骗我……师傅说的都是对的……”   说着,一颗小脑袋越来越沉。   苏季抱住花如狼,在他耳边低声道:“狼儿别睡!再坚持一下,师傅还有长生蛊,不会让你死的……”   说着,他悄悄把手伸入怀里,指尖触碰到一个小小的黑瓷罐。   “不……”花如狼紧闭着双眼,紧紧蹙眉,说道:“沐姐姐……就是被……小虫子……养大的……她……好可怜……”   苏季陡然瞪大眼睛,怀里的手顿时僵住了。他终于知道沐灵雨为何总说仙道之下皆为蝼蚁,原来她是在说自己。所以她才一心修道,为求长生续命,就和曾经的自己一模一样。   花如狼痴痴地望着苏季,嘴唇微微颤动,似乎又想说什么,可是却什么也没说。   苍白无力的小手,像凋谢的树叶般地沉落下来。   苏季感到压在自己肩头的小脑袋,突然变得很沉,意识到这个幼小的生命,已经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那一刻,苏季终于明白,为什么李鸿钧说走这条路会后悔。原来这条路死的不是自己,而是自己的徒弟。   此刻,他已经悔得肝肠寸断。   他用一只手缓缓合上花如狼的眼睛,又用那只手抓起地上的羊角匕首,沉吟道:   “师傅不会让你一个人走的!”   说罢,他提起匕首,朝姜玄冲了过去!   姜玄身体纹丝不动,只用一只血红的手掌轻易握住刺来的匕首。   苏季一边挣扎,一边怒吼:“为什么!为什么你只会用残杀别人的方式达成野心?”   姜玄冷笑道:“想必你来时也见过被周人屠尽的村落,本尊杀的这几个人和你们周室天子比起来,简直九牛一毛。为了不让这种事继续发生,本尊唯有清理掉那些只会勾心斗角的无能之辈,换成有能力重整旗鼓的心腹,才能挽救更多的百姓!本尊有义务用玄物拯救黎民,而你,则有义务去死!”   话音未落,姜玄的一只手已经朝苏季抓了过去!   “喵呜!”   伴随着一声猫叫,一个猫脸人身的老妇,突然从后面抱住苏季,狞笑道:   “姜玄老儿!休想得逞!我老太婆就算死也不会让你称心如意!”   “阴魂不散的死猫!你想对本尊的玄物做什么?”   “做什么?当然是把你梦寐以求的宝贝送到你拿不到的地方!”   猫脸老妇发出一阵狂笑,身子融化成一滩黑色的泥浆,把苏季包裹其中。   姜玄后退一步,望着苏季脚下逐渐形成的黑色漩涡,冷笑道:   “异想天开的畜生!区区玲珑血阵,只能拦得了一时罢了。”   苏季一阵眩晕,感到身子突然有千百斤重,像一只承载过重的船。两只脚仿佛踩着棉花一般发软,双腿逐渐陷入黑色漩涡之中。他没有丝毫挣扎,而是用戏谑的口吻对姜玄道:   “老乞丐!看来所有人都背叛了你!冤冤相报!彼此相杀!你的义务就是在这无奈可笑的循环里苟且!”   “你不也在这循环里吗?”姜玄瞪着苏季的眼睛,厉声喝问:“回答我!原谅杀你父母的仇人!你能做得到吗?”   苏季瞬间语塞,迟疑了一下。   姜玄用鼻子哼了一声,道:“不必纠结了!等你在那个地方魂飞魄散的死去,就可以不用在循环里打转了,哈哈哈哈!”   笑声中,姜玄拂袖离去。   苏季的身子缓缓下降,两条腿像被两座大山坠着,沉重得抬不起来。漩涡将他缓缓向下拉扯,很快淹没了腰际……   “不,我不会死。”   姜玄缓缓转头,只见漩涡已经末过苏季的肩膀,只剩一颗头露在外面。   苏季直视姜玄的双眼,说道:“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就会回来找你解开这个循环!你可要洗干净脖子等我!”   姜玄看得出来,他不是在刻意嘲弄自己,而是根本没有把自己放在眼里。看着苏季平和冷峻的神情,姜玄愈发火冒三丈,却又无可奈何,只能出言相击。   “你要教本尊做人的道理?只可惜,你这辈子没这个能耐,但愿下辈子,你的手段也能和你的嘴巴一样锋利!”姜玄停顿了一下,摇头笑道:“本尊差点忘了,你没有下辈子。”   姜玄戏谑的语气,像是在和一个说梦话的人对话。   苏季也觉得自己话像是噩梦中的呓语,但这些话确实就是他此刻的想法。无论接下来将要面临多么恐怖的处境,都无法阻止他将这些想法付诸实践。他死死盯着姜玄背影,直到黑色的漩涡将他的一颗头完全吞没,一双凌厉的眼睛仍没有一丝动摇。   那一刻,所有色彩都归于无尽的黑暗,而他是那黑暗中仅有的光。 第五十四章 塔狱   苏季感觉自己坠入万丈深渊,咆哮的气流压着他,呼啸的风刮着他。   世上没有任何一种绝望能超越他此刻的感受。那是一种无法用语言来形容的痛苦,如此压抑,如此深刻,又是那么复杂,那么沉重……   不知过了多久,他从一片陌生的黑暗中醒来。   一双空洞的眼眸失去原有的机敏与灵巧,犹如一个死人,只有胸前微弱的起伏一次又一次强调着,他是这黑暗中唯一活着的生命。   黑暗与死寂都是一条生命最后的归宿。不过,对苏季来说,现在还不是一切终结的时候。   人总是要死的,何必急于一时?   至少现在,苏季还有很多活下去的理由。   花如狼离去的悲伤已如潮水般退去,搁浅在他心头只有刻骨铭心的仇恨。他第一次感到如此强烈的仇恨。   必须复仇!   必须活下去!   仇恨给予他力量,给予他活下去的勇气。   愤恨的指甲抠抓着地面,发出刺耳的摩擦声。颤抖的手臂支撑着身体,缓缓坐起。苏季感到按在地上的掌心传来石地的坚硬与冰冷。尽管什么也看不见,他还是转头看了看,结果头痛得厉害,像要裂开一般。   “你……你终于醒了!臭酒鬼!死酒鬼!烂酒鬼!”   耳畔传来狐姒埋怨又激动的声音,语气中隐含着一丝微妙的喜悦。   苏季低头咳嗽几声,发现怀里正在发光。眼睛已经习惯黑暗,即使微弱的光芒,也会让他觉得很刺眼。他微微阖目,将发光的东西掏出来一看,原来是装着净世莲子的袋子。   微弱的光,照亮眼前的一小片黑暗。周围是布满青苔的坚硬石壁。这里是一个巨大空旷的八角形封闭石室,连一扇窗户都没有,只有两条螺旋石阶,一条通往上面,一条通往下面。   “这是哪儿?”苏季问狐姒。   “不知道。我只知道这里无法施展法力,光是让这几莲子亮起来,就已经是我现在的极限了。”   狐姒的声音虚弱无力,语气中隐含着前所未有的恐惧。   就在这时,苏季听到附近传来一阵微弱的声音:   “咕噜!咕噜!”   苏季四下找寻声音的来源,只听“啪嗒”一声。棚顶掉下一只橘子瓣大小的虫子,外形与长生蛊很像,不过颜色是黑色,个头儿也要大上好几倍。   “嘶!”   突然一声虫鸣,黑虫窜了过来!   苏季感觉胳膊被狠咬了一口,不见那虫子有嘴,胳膊上的皮肉却着实被啃去了一块!   他刚把那虫子扯下来用力摔在地上,又听啪嗒一声!另一只虫子掉了下来。   苏季咽了一口唾沫,缓缓抬头,顿时浑身毛骨悚然!只见棚顶正聚集着一大片密密麻麻的黑虫,正如下雨般噼里啪啦往下掉!   狐姒失声喊道:“还等什么?逃呀!”   苏季慌忙起身的瞬间,两颗莲子撒了出来。发光的珠子咕噜噜朝一个方向滚动,棚顶刚掉下来的一波黑虫子立刻聚集过去。莲子光源周围瞬间爬满大大小小的黑虫。   苏季眼珠一转,掏了一小把莲子放在地上,用脚踢向远处,另一波黑虫也立刻被引过去。   果然,那些虫子是被光吸引来的,它们似乎对光亮特别感兴趣。   再打开袋子,苏季发现里面只剩一颗莲子,不禁摇了摇头,知道不能再扔了,否则自己眼前就只剩一片黑暗。   就在这时,他又听到更多的咕噜声,转头一看,脸色瞬间煞白,只见下方台阶正涌上黑压压的蛊虫。一大片黑色蛊虫蜂拥而上,都被他手中的光芒吸引,发出“嘶嘶”的声音。   苏季拔腿就往上层台阶跑,刚跑两步,突然一个骨瘦如柴的人迎面扑来。一张污渍斑斑的脸撞在苏季的鼻子上,一股酸臭扑面而来。   那人被势头正猛的苏季撞翻在地!苏季刚想伸手把他拽起来,忽觉自己先被另一只大手拽住,回头一看,只见拽他的是一个面带长髯的白袍道人,狭长的眼中凌光闪动。   “你救不了他。”   白袍道人说完,苏季便听一阵微弱的蚕虫啃食桑叶的声音,转头看见大量黑色蛊虫从那个人的眼睛、耳朵、嘴巴等七窍钻了进去。   “为什么是我?为什么是我!啊啊啊啊!”   那人发出一阵惨叫,整个人在地上打滚,翻滚挣扎的过程中,全身像被虫蛀一般千疮百孔,顷刻间变成一堆白骨。更惊悚的是,这白骨还不停的颤抖,骨头发出咔嚓咔嚓的响声,朝苏季扑了过来,似要找他索命!   白袍道人看也不看,一掌震了出去。骨架发出咔啪咔啪的声音,白骨瞬间凝成玉骨,散成一地发光的红色碎骨头。黑色蛊虫蜂拥而上,瞬间啃食得干干净净,连一根骨头也没剩下。   “跟我来!”白袍道人说完这句话,便转身走了。   苏季倒吸了一口寒气,缓缓跟上他的脚步。   白袍道人将苏季带到上层以后,用一道结界封住通往上来的路。苏季看他施法的动作,不禁感到纳闷。   这个白袍道人究竟是什么人?   这里连狐姒都无法施展法力,而他居然可以。   苏季扫视着周围,发现这一层的布局和下层差不多,只是地上多了十八个盘腿打坐的人。那个白袍道人盘腿坐地以后,脸色非常难看,嘴里嘟嘟囔囔发出一连串听不懂的话,像是在念什么咒语。   苏季正要凑过去发问,忽觉身后有人嘘了一声,回头一看,只见一个蓬头垢面的中年大叔摇了摇手,对他做了一个不要问的手势。   “年轻人,在这里想多活,就要少问。”   中年大叔一开口,刺鼻的口臭熏得苏季一阵眩晕,差点昏过去。   苏季捂着鼻子,点头致意,只听他开始自报家门:   “贫道法号净明,窗明几净的净,干净明亮的明,以后你就叫我,净哥哥吧。”   “净哥……”   净明大叔张开嘴,只等叫完答应一声。然而,剩下的一个“哥”字,苏季始终叫不出口,只得尴尬地笑了笑。他心想这里暗无天日,这里的人一个比一个脏,“净明”二字实在太不应景,要说“幽冥”还差不多。   苏季问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十八层地狱吗?”   净明大叔摇了摇头,长叹道:“地狱的鬼魂也有轮回。这里是玲珑塔狱,连托生猪狗的机会都没有,只要进来就没人出得去,就算你是神仙也一样。”   说着,他从乱发里抓出一只八条腿儿的蠕虫,连看也不看就塞嘴里嚼了起来,牙齿间汁液流溢,还时不时发出咔吧咔吧的声音,听得苏季瞬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净明大叔一边有滋有味地嚼着,一边说:   “小伙子,你运气算是不错了。玲珑塔狱一共有七层,若顶层是第一层,那你刚才所在的那层是塔狱的第四层,是中间一层,越往底层越如地狱一般。你若直接被玲珑血阵送到最底层,那可真是比死还难熬哇。”   净明大叔说完,咕嘟一声,把嚼烂的蠕虫咽了下去。   苏季眉弓一紧,反问道:“你怎么知道?你下去过?”   “那种地方鬼才肯下去!我是听他说的……”净明大叔指了指白袍道人,说:“刚才救你的那位道友,名叫白袖,原是阐宗的散修道人,进塔前修为高至玄清三境。不过他运气没你好,听说他和八位道友一齐陷入玲珑血阵,被传送到塔狱的第六层,最终逃上来的,只剩他一个。”   玄清三境?   苏季打量着那个白袍道人。原来此人之前的实力凌驾于四大祭司之上,甚至能与尚未恢复修为的姜玄比肩,难怪在这里尚能使出法力。   他打量着周围十八个沉默打坐的修士,问道:   “这些人为什么都坐着不动?”   “他们是怕修为散尽。在这里越是活动,修为消散的越快,寿命缩短的也就越快。”   “那和死了有什么分别……”苏季低声下了一个结论,又问净明大叔:“那为什么只有你一人不打坐?你是什么修为?”   “我进塔前是玄清二境,现在修为散得差不多啦,已经没有必要打坐了。现在上三层活着的人里,已经找不出比我修为还低的人了。”   苏季指了指自己,补充道:“你好像忘了算上我。”   “对了,我刚才就想问!你是什么修为?我完全感觉不到你身上的玄清之气。莫非你能隐藏气息,已经突破炼气化神,到了炼神返虚的境界?”   苏季摇了摇头,道:“我没有修为。”   “没修为?”净明大叔像是看到河水倒流一般,顿时瞪大了眼睛,惊愕道:“这绝不可能!只有蕴含玄清之气的修士,才能被酿成玲珑血酿。普通凡人连被关进来的资格都没有。”   听到“玲珑血酿”的时候,苏季脸色微变,想起姜玄也曾提过这个名字。   “什么是玲珑血酿?”   净明大叔指着下面的阶梯道:“你见过刚才那些黑虫子吧。它们叫蚕食蛊,与长生蛊属于同一种虫子。长生蛊是雌虫,蚕食蛊则是雄虫。它是三尸蛊中最凶猛的一种,你刚才见的只是最小的罢了。我们这些被关进塔狱的人无论生死,早晚都会化作他们的食物。姜家人每年会在塔底用光引蚕食蛊爬出一个小洞,然后把它们酿成玲珑血酿,供自己恢复元气。”   没等听完,苏季胃里已经开始泛恶心,原来之前喝的红色液体,就是这些吃人的蛊虫酿成的酒。他现在明白,原来李鸿钧预言中提到的永远出不去的黑暗,就是指这个叫做玲珑塔狱的地方。这里相当于一个大酒窖,里面关押的修士则是酿酒的原料。   想到这儿,他不禁感叹命运的讽刺,难道自己喝了一辈子酒,死后也要化作一坛酒,变成别人的一泡尿?   净明大叔自己琢磨了一阵,朝苏季凑过来问道:   “如果你是凡人,那你是不是得罪了哪位大人物?或者有什么别的特长?”   “我得罪的人?那可说来话长,以后再慢慢说吧。至于特长……”苏季琢磨了一会儿,答道:“我身上只有两处特长:一是两条腿,二是第三条腿,别的还真找不出什么特长。”   “腿长?好哇!”大叔一拍大腿,兴奋地感叹:“看来我的苦日子总算熬到头了!从明天开始,我跑腿的玩命差事就交给你了!”   说罢,净明大叔露出一抹诡异的笑容。   苏季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第五十五章 痒(第二更)   “跑腿的玩命差事?”苏季双眸微张,把净明大叔的话重复了一遍。   “其实也没那么吓人,只是想让你帮忙取水罢了。这里的修士虽然辟谷禁食,但水还是要喝的。塔顶每逢下雨都会渗下雨水。我想让你帮忙把水从塔顶弄下来。”   “想必塔顶取水的路一定很危险。”   净明大叔犹豫了一会儿,说:“小伙子,我看你人还不错,就不瞒你了。去塔顶取水,死是常有的事。不过只要你不想现在死,就必须去。就算我不让你去,其他人也会逼你去。塔狱有塔狱的规矩,谁的修为高,谁就是规矩。我们这是第三层,除了我,这里的修士进塔前都是玄清三境,越往上层,修为越高。因为我的修为最低,所以之前取水的活儿由我来做。现在你来了,就轮到你了。”   苏季扫视着冷漠打坐的修士们,愤然道:“既然大伙儿都在一起受罪,为何不一起想办法出去!为何要划分等级高低?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大不了施法打上塔顶,来个玉石俱焚!”   苏季的声音越来越大,可是周围打坐的人却都无动于衷,连一个睁眼的都没有。   净明大叔连忙捂住苏季的嘴,摇头道:“像你这么有志气的,早就自我了断了。这里最难的一件事是活着,最容易的一件事是死。你若想找死,可别拖累我,自己一路往塔底走就行了。”   苏季扯开他的手,愤愤不平地坐着,不知坐了多长时间……   时间在玲珑塔狱被拉伸得无比漫长,长得令人窒息。这里没酒,也没女人。被囚禁的修士,每天能做的除了闭目打坐,就是望一望墙,搔一骚头,或者问一声旁边:   “还没下雨吗?”   如果回答是否定,他们一定会显出不耐烦的神情,像个凡人一样抱怨着:   “渴死了!”   “再没有水,又要喝尿啦!”   苏季进塔不久,暂时还没像这些人一样口渴,只是没水洗澡,身上总是会痒痒的。时不时还有虫子钻进衣服里,让他不得不习惯性地用手抓痒。   净明大叔闲着没事,看他成天抓来抓去,后背抓得鲜血淋漓,怪吓人的,于是凑过来说:   “别抓了,你要慢慢习惯。只是刚开始会觉得痒,时间久了,身上的汗垢会变成了泥鳞,非但不会觉得痒,反倒会有点舒爽。嘿嘿,那种微妙的感觉,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苏季挤出一脸苦笑。   就在这时,他发现正在打坐的白袖,默默吃下一颗丹药似的东西,不禁问净明大叔:   “白袖服的可是辟谷丹?”   净明大叔扫了一眼,道:“什么辟谷丹,那是他从身上搓下来的泥丸……”   “泥丸?”苏季顿时反了胃口,瞬间有一种再也不想吃东西的饱腹感。   “别小看泥丸,它可是保持修为的好东西。随着修为一点点消散,人会越来越饿。修士身上的泥丸不仅能补充微弱灵气,而且可以充饥。”   说着,净明大叔也掏出一颗泥丸,举到苏季面前,炫耀道:“贫道不知道多少年没洗澡了。你瞧瞧,我的这颗已经盘这么大了,迎着光还闪着油光。你没有修为,一定很快就会饿。我把它送给你,就当见面礼啦。”   苏季强忍着没呕吐出来,额头渗出一滴冷汗,彬彬有礼地推辞道:   “唔……这么贵重的东西,我怎么好意思收下?净哥还是留着自己享用吧。”   净明大叔也不勉强,立即把泥丸收进脏衣服,赞叹道:“无功不受禄,你小子果然不简单。说实在的,这么好的东西,我还真舍不得给你。”   苏季望着净明大叔,竟是无言以对。面前这位让人无语的大叔,说好听点,他是已经因地制宜,说难听点,他就像一只被驯养的家畜,已经习惯在艰难的环境中苟且偷生。   更讽刺的是,这里的人居然没有一个是平民百姓。   普通人没资格受这样的罪,这些人进塔前都是地位显赫的大人物:贵族、长老、祭司、功臣、世外高人……   但如今他们身份早已不复存在,现在这里没有英雄,只有一群没了尖牙的狼,没了利爪的鹰,没了钩的蝎子……   如果看到一个人在谈论自己过去的丰功伟绩,那这个人一定是刚进来不久。大部分人已不愿回首过去,因为辉煌的过往和当下的处境相比太过残酷,就像一场梦,甚至有人怀疑自己是否真的辉煌过。   这里是抹杀一切辉煌的牢狱。   这里根本不需要狱卒,因为没人出得去。   自由在这里是一个神话,一个奇迹,一个奢侈的梦,而苏季则是那个贪婪的追梦人。   有一次,趁着净明大叔睡觉的时候,苏季来到一个角落,低声问狐姒:   “你听说过玲珑塔狱吗?”   “玲珑塔狱没听过,七宝玲珑塔,我倒是听爹爹说过。那是灵鹫山燃灯道人授予托塔天王李靖的宝物。据说青丘狐灵的祖先原来就被镇压在里面,后来原因不明,失落在人间,无人知晓其下落。”   “莫非这里就是七宝玲珑塔?”   苏季低声沉吟着,蓦然想起九九重阳宴上,花如狼曾给自己吃过一块重阳糕。那块重阳糕的形状就是玲珑宝塔,只不过那个宝塔是九层,而这里是七层。   狐姒突然说道:“无论这是什么地方,你都绝对不要相信这里的人。”   “为什么?”   “别问为什么?我也说不出来,只是感觉这里的每一个人,都不值得相信。”   苏季微笑道:“也包括你吗?”   “哼,随你怎么想,反正我已经时日无多。我的修为正在消散,用不了多久就会魄消魂灭……”狐姒的语气中,充斥着前所未有的凄凉:“还记得第一次见面时,我对你说弦音的喜怒哀乐是由心所感。事实上,抑即是哀,扬即是喜,不论如何弹奏,悲伤的曲子只要弹起,就注定永远不会以欢乐收场。”   苏季的笑容僵在嘴边,表情逐渐变得严肃。   “有什么办法可以救你?”   狐姒犹豫了一会儿,答道:“有一个的办法,但你不会肯帮我……”   “你什么时候学会别卖关子了?”苏季急道:“事到如今,我帮你就是帮自己,快说吧!”   “我必须夺舍另一个人的躯体……你愿意帮我,杀死你的同类吗?” 第五十六章 沐雨   风卷黄沙,刮向天边。   一身白衣的少女,仿佛是从天边来的。   白靴踏着黄沙,缓缓走来,走向一片宫殿。   玄狐宗。   曾几何时,这里是多少修士神往的圣地,多少的凡夫俗子的梦想。   然而,短短一夜之间,净世青莲凋零,这里注定成为被世人遗忘的记忆。   一眼望去,满眼的萧条。   玉宇琼楼成了枯枝败叶的葬身之所。原本干净的青石路,已被风沙淹没,成了土黄色,连宫檐上都积满了厚厚的黄土。   四周暗淡,所有的灯火都已熄灭,唯有银烛宫的还亮着。昏暗的灯光,照着门前干燥的土地,照着一个雪白的身影。   太阳还未升起的时候,沐灵雨已站在银烛宫的门外。   她就这样一动不动地站着,不知站了多久。直到日出东升,晨曦照着她的侧脸,精致的轮廓如冰雕玉塑。   远方扬起漫天黄沙。   风沙骤住之时,显出一个身披黑虎皮的身影。他大步而来,手里握着一把青铜剑。   义渠将青铜剑递到沐灵雨身边的时候,她仍一动也不动,目光始终凝视着银烛宫的门。雪白的衣服上积满沙土,乌黑的秀发也已被染黄,而她的脸却是苍白的,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人呢?”她问。   “一并带回的除了这把剑,就只有一个孩子的尸体。那小子陷入玲珑血阵,只怕凶多吉少。”   沐灵雨明眸微张,神色凝滞了许久,沉声道:   “你走吧,我想一个人。”   “你就算死在姜玄手里,也执意要救他?”   “是。”   沐灵雨毫不犹豫地说了一个字。   义渠虎目圆瞪,愤然道:   “从小到大,我为你出生入死。难道你就一点不懂我的心意?”   “我懂。”   “你既然懂!那你倒是说说,我到底哪里不如那小子?”   “所有。”   沐灵雨斩钉截铁地回了两个字。   义渠健壮的身躯微微一倾,仿佛咽了一口苦水,心头泛起浓浓的苦涩,紧握青铜剑的大手,像是要把剑柄捏碎一般。   沐灵雨轻轻低眉,看着那把属于她的剑。她不愿再开口的时候,总是会有这种表情。   义渠猛然把青铜剑插在沙地上,怒道:   “好!你一个人呆着吧!我可不想陪你送死!”   说罢,他转身离去,落寞的背影消失在滚滚黄沙之中。   沐灵雨望着他离开的方向,低声道:   “谢谢。”   “我这样的人……   “……不值得有人为我去死。”   一片残叶,脱离了枯枝在风中飘摇。   那些萍水相逢的人,岂非也如这残叶一般,又有谁能预知命运的离合?   此时,风带着一股潮湿。   天空酝酿着玄色的雨云,如幽冥般潮湿阴郁。   门开了。   沐灵雨抬起头,看见墨殊。   墨殊依旧带着铜绿色的面具,而墨绿色道服却换成了白色麻衣。跟在他身后的几个门人,全都披麻戴孝,像是正在祭奠什么人,一个个皆是白衣如雪。   墨殊走到沐灵雨身边的时候,她还站在同一个地方,连姿势都没有改变过。   “阁下可是亡兄的故人?”   说着,青铜面具后面的一双眼睛,上下打量着沐灵雨。   沐灵雨摇了摇头。她虽然不是来服丧的,但她这一身白衣,却恰好应景。   黄眉道人走过来介绍道:“她是旋灵阁主的夫人。”   话音刚落,黎如魅迈着撩人的步子,走了过来。媚眼瞄了一眼沐灵雨,不悦地娇嗔道:   “原来旋灵阁主的夫人这么漂亮,难怪他会对我视而不见。可惜这么好的男人进了那种地方,怕是来世也与奴家无缘了。”   墨殊对妻子的放荡的言语无动于衷,听到“旋灵阁主”四个字的时候,也没有表现出一丝激动。显然,他死去的银狐义兄,并未把净世青莲凋零的真相全盘托出。   “我说怎么看着眼熟。”墨殊淡淡地说了一句,转身向银烛宫里走,口中叹道:“夫人请回吧。你夫君进了那种地方,死了比活着强。”   沐灵雨上前一步,道:“只要你救他,我愿为你做任何事。”   “任何事?”墨殊突然停下脚步,转头笑道:“我想要破你的纯阴玉体,你也答应?”   黄眉道人不禁微微皱眉,他知道破纯阴之体,不仅意味着断送修为,而且意味着断送一个女人的清白。   然而,听见丈夫调戏别人的妻子,黎如魅却扑哧一声,抿嘴笑了。   沐灵雨刚要开口,忽听一个憔悴的声音突兀地传来:   “义兄尸骨未寒,先生真是好兴致啊。”   语声中,墨殊与沐灵雨之间凭空裂开一道缝隙。   姜赢身披一件暗红色长袍,从缝隙中缓缓走了出来。   墨殊顿时握紧了拳头,厉声道:“来得正好!姜玄杀我义兄!老夫先拿他儿子血祭!”   “先生息怒……”姜赢像老人一样弓着背,慢条斯理地说:“学生不是来送死的,而是来救命的……”   “救谁的命?”墨殊问。   “救这里所有人的命。”说完,姜赢低头发出一阵剧烈地咳嗽。   “你还是先救自己的命吧!”墨殊冷笑一声,不屑地说:“念在师徒一场的情分上,交出造化玉牒,老夫可以饶你,否则你今天休想活着离开!”   “造化玉牒真的不在学生手上,就算它在也救不了先生。学生这次来只为助先生,蓬莱一战取胜。”   “不需要!老夫早已探知,姜玄虽修得玄清八境,但重阳那天却只恢复到玄清三境。那天旋灵阁主破了他的阴阳九宫阵,姜玄险些丧命,没有一年半载连,只怕玄清三境的功力都不到。蓬莱决战就在下个月,他绝无胜算。”   姜赢又一阵咳嗽,缓缓取出一块布帕擦了嘴,说:“过去的姜玄也许如此,但现在的他,只需一个月就能恢复到和你一样的玄清三境。您应该晓得,一个修炼到玄清八境的人,拥有的不只是修为,还有数不尽的手段。”   墨殊试探着问道:“你是想说,姜玄的手段,你都了如指掌?”   姜赢摇了摇头,说:“要说对付姜家的手段,有一个人先潜心研究多年,只怕比学生还要清楚……”   说着,姜赢看向沐灵雨,说道: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没在重阳宴杀我,但那的确是个明智的决定。我不会让你这些年做的功夫白白浪费。我要你把之前想用来对付我的手段,转而对付杀你师傅的仇人!”   沐灵雨直视着姜赢的眼睛,厉声道:“你现在没有资格命令我!”   姜赢迟疑了一下,苦笑了几声,说:“我的确没有资格,不过墨先生有。只要你帮他蓬莱一战取胜,想必他不会吝啬把救人的办法告诉你。你二人阐截联手,一个可以报弑师之仇,一个可以报弑兄之仇。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   沐灵雨转头看了墨殊一眼。   墨殊低头沉思了一会儿,继续探着姜赢的口风,说道:   “我们是报了仇,可是你却成了弑父的罪人……”   “弑父?”姜赢凄然一笑,仰天长叹:“我没有那样的父亲!现在的我只是个孤魂野鬼。我只要他的命!”   话音刚落,沐灵雨突然向银烛宫的屋檐上看去,眼中泛起白色的寒气!   “谁在那里?”   沐灵雨话音未落,墨殊已来到了屋顶,只见一个白色的影子突然消失在屋檐下。   “不必追了。”黎如魅娇媚地说:“只是白老鼠罢了。”   黄眉道人捋着胡子叹道:“阴天下雨,白鼠搬家,只怕是要大祸临头喽。”   墨殊面具里的双眼精芒闪动,若有所思。这时,一滴冰冷的雨点,落在他后脖颈上,传来一丝凉意。他缓缓抬头望天,只见一片黑云盖过了头顶。   “阴天不走,只怕雨淋了头。”姜赢咳嗽了几声,对墨殊说:“先生,我们不如进屋商量吧。”   墨殊缓缓点了点头。   众人跟着他进了银烛宫,只有沐灵雨站在原地,昂首望着头顶的阴霾。   狂风吹得枯枝沙沙作响。闪电像弯弯曲曲的赤练蛇在云里乱窜。   随着一阵震耳欲聋的雷声,大雨倾盆而下。   落在脸上的雨滴,带着阴郁的颜色。   没有人知道,模糊她视线的,是雨?是泪?   还是血?   她的血曾经比雨还冷,她的心一如寒冰。   直到遇上那个人,那盏灯。   雨在下。   他在哪? 第五十七章 梦魇   自从进了玲珑塔狱,苏季经常做梦,而且每次做的都是同一个噩梦。   一次次从黑暗中惊醒,他都是满头冷汗。这个令他心有余悸噩梦,已经不知折磨了他多少个日日夜夜,让他越来越惧怕睡觉这件事情。   普通凡人不吃不喝,顶多能撑三天。苏季坚持到第三天的时候,感觉又渴又饿,身子软塌塌的,一身骨头就要散架。他不想睡去,但实在困得不行,头像鸡啄米一样直打瞌睡。   入梦的时间,大概是在刚刚快要睡着的时候。那时人的意识是朦朦胧胧的,一般人在这个阶段往往不能判断自己是醒着还是睡着。他先是感到一阵头疼,然后在梦中睁开了眼睛,映入眼帘的是一些飘渺的影子。   耳边响着的空空荡荡的回响,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什么地方。   噩梦和之前一样,从一个充满憎恶的字开始:   “杀!”   耳畔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   “……杀……了……他……”   苏季听到这个字的时候,耳洞里还伴随着嗡嗡的震动。他最开始以为声音是狐姒发出来的,但很快就否定了这个猜测,因为那声音中饱含的怨毒,比狐姒还要强烈十倍!   “你是谁?”苏季问。   “……杀了……他们……”   女人没有回答,只是自顾自地说着,语气中的怨毒一声比一声强烈。   “你要我杀谁?”苏季试图与梦中的女人对话。   “……四……只……鬼……”   女人的声音带着轻飘飘的寒意,令人毛骨悚然。   苏季感觉脑子里像钻进了一群蚊子,再次嗡嗡作响。紧接着眼前浮现出四个模糊的影子,慢慢的身体的轮廓变得清晰,虽然看不清他们的脸,但基本可以判断出他们都是男的。他们的轮廓很像人,但不知为什么,给人的感觉却比鬼还要恐怖。   “杀了他们!”   女人的声音又一次回荡在耳边。   显然,这充满憎恨的言辞,是针对那四个男人,四个陌生的男人,四个鬼一样的男人!   接着,四个男人的嘴巴隐隐浮现,好像正在吃着什么,焦黄的牙齿撕扯着,流着口水,贪婪地啃食着……   苏季虽然不知他们吃的是什么肉,但只是看着就让人觉得恶心。也许他们真是鬼,比起青灵庙里的四只鬼,他们才更像是真正的鬼。   “可怕……”   女人的语气发生了变化,开始夹杂着一丝怯懦与恐惧。   “救命!”女人呼喊着。   四个男人的脸越来越近,还在慢慢放大!苏季眼前清晰浮现出一个独眼的男人,他淫笑着,表情狰狞而扭曲……   “住手!”   女人撕心裂肺地呐喊着,声音凄厉似鬼哭狼嚎。   “啊啊啊啊!”   这真是人能发出的嘶吼吗?   紧接着,传来撕裂的声音、**碰撞的声音、指甲刮割皮肉的声音……   “扑通!”   仿佛一块石头落入水中……这是什么声音?   随着那个声音的隐去,四个男人的形象,开始变得像水纹一样紊乱,继而逐渐消逝在黑暗之中。   “杀!”   她喊着!   “杀了他们!”   她命令着!   “杀光所有人!”   她咆哮着!   膨胀至极限的怨毒与仇恨一瞬间爆发。   苏季眼前渗出一片**的红色,一股强烈的恐惧感袭上心头,这似乎是来自那女人内心的恐惧。   “小心……”   女人碎碎叨叨地嘟囔着,语气蓦然变得冷静而慎重起来。   “不要被察觉!”   “别说是我!”   “千万不可以被发现!”   这是仿佛对苏季的忠告,既要杀死那四个鬼一样的男人,但又不能被他们发现。   “可怕……”   女人的声音忧郁而绝望,充满莫名其妙的恐怖与不安。   “呼噜!”   耳边逐渐传来一阵鼾声。   苏季的意识渐渐复苏,将醒未醒之际,残梦迷蒙,腻腻不去;忽然,他双眼一睁,如坠深谷,万象寂然,只有胸口的一抹微光,在黑暗中静静地等着。   他回头一看,只见背后的净明大叔倒在冰冷的石地上,睡得很香,就像睡在软软的大床上。   苏季长出了一口气,不由自主地回味起那个梦。其实这种情况对他来说并不是第一次,以前在青灵庙也曾有过“梦中鬼敲门”的情况。因此,他并不能断定,那只是一个单纯的“梦”。   苏季痴痴地望着怀中发出的光,黄色的、微弱的光,忽明忽暗,摇曳不定。   “又做梦了?”狐姒问。   苏季点了一下头,缓缓坐起身。   “是魇术。”狐姒给出一个言简意赅的结论。   苏季望着昏暗中熟睡的一群修士,问道:   “她为什么只对我施展魇术?”   “并不只对你。那个女人应该正在呼唤塔里的每一个人。她的魇术很微弱,多少有点修为的身体都会下意识隔绝,只有同样会魇术的人才能感觉得到。你没有修为,防御薄弱,而且还会魇术,刚好具备这两个条件,所以才听得到。那个女人为了施展这种魇术,会不断发送着微弱的玄清气。这种行为在这种地方里,无异于自杀。”   自杀?   那个女人到底是谁?   她是塔狱上层的人,还是下层的妖魔?   苏季的表情变得凝重起来。无论是谁,她不惜生命,像大海捞针一样发出呼唤,目的无疑是为了复仇。   “轰隆!”   塔外响起一阵微弱的轰鸣!   苏季把耳朵贴在墙上聆听,感觉那沉闷的声音似乎是透过塔狱的墙壁传进来的——是雷声!   “轰隆!”   塔外突然炸开一道惊雷!   一瞬间,塔狱里的所有人都睁开了眼睛!   “是打雷!”   “下雨了!”   “终于……终于下雨啦!”   那些之前只会盘腿打坐的修士,一下子全都站起身来,兴奋地叫着:   “水!”   “水……水!”   “终于有水喝了!”   一个蓬头垢面的修士,快步走过了过来,一脚踢在净明大叔肚子上!   “还他娘的睡!”   净明大叔毫无防备地挨了一脚,疼得惊醒过来!   踢人的修士焦急地命令道:“还不快去塔顶取水!”   净明大叔嘤嘤地答应一声,捂着肚子,缓缓爬了起来。   “看什么看!还有你!”另一个修士说着,将一块污白的骨头塞到苏季手里。这是一块人头骨,头颅顶端被磨平,可以倒立着放在地上。   玲珑塔狱里没有水碗,这块人头骨就是这里的人用来喝水的容器,一颗头骨的颅腔内,大概能盛装一碗水。平时修士们打坐时,会把这骨头碗倒放在旁边。   净明大叔和苏季,把这些头骨一个一个的接过来。   苏季扫视着每个人身旁的头骨,发现几乎所有人的头骨都已经干了,唯独一个人的头骨里,居然剩了一半的水。苏季缓缓抬头,只见那不是别人,正是一开始救了自己的白衣道人——白袖。   白袖慢慢拿起盛水的头骨,将里面的水洒在地上,缓缓递到苏季的手中。 第五十八章 西戎往事   净明大叔把布条对准下颌骨的缝隙,小心地穿了过去,在末端打上一个结。接着左手拿过另一块头骨,右手又拿起一条布,用同样的方式把骨头穿起来。这样一个接一个,反复多次,一堆白花花的骨头就像串辣椒似地被串到了一起,可以用一只手提着走。   苏季一边上手帮忙,一边把之前的噩梦讲给他听。   听了苏季的描述,净明大叔很快陷入了沉思,手上的动作逐渐慢了下来。   “四个……鬼一样的人?那到底是人还是鬼?”净明大叔的表情稍带一丝茫然,却又像是知道些什么。   “应该是人。”苏季将一颗头骨递到他手中,补充道:“不过,他们是不完整的人,大多身有残缺。”   “具体长什么模样?”   苏季努力回忆着那个梦,试着用语言描绘四个男人的长相:   “第一个脸长得很怪,鼻梁上面只有一个眼窝,而且是空的,应该是个瞎子。”   净明大叔突然瞪大眼睛,催促道:   “那第二呢?”   “第二个面黄肌瘦,只有一条腿,连站都站不稳,看来只能一蹦一蹦地走路。”   净明大叔没有说话,神色越来越不自然。   苏季接着描述:“第三个脸颊瘦削,皮肤煞白,只有一条胳膊。”   净明大叔串骨头的动作停了下来,说道:   “好了,我大概知道了。”   “我还没说第四个呢。第四个在几个人当中最特别!”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净明大叔直视苏季的眼睛,道:“你想说第四个看不出残缺,似乎是一个很完整的人。对吗?”   “没错。”苏季连忙问道:“你认得这四个人?”   “何止认识”净明大叔苦笑着,指了指上方的棚顶,说:“他们就在上面一层,都是玄清四境的修士。待会儿取水的时候就会看到……不不不,最好还是别看到他们四个比较好……”   苏季从他忌惮的语气中,已然感觉到这四个人的危险。他沉默了片刻,突然说道:   “不止四个,我梦里还有一个女人。”   “女人?”净明大叔思索片刻,一脸茫然地说:“上面只有他们四个,并没有女人。除非……是新来的,而且是直接被玲珑血阵送到二层。”   苏季微微阖目,心想一个女人被送到这个地方,究竟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   不知不觉中,梦中女人激烈的话语又在他脑海中鲜活地复苏了:   “杀死他们!”   “杀死所有人!”   那到底是怎样的仇恨?   此刻,更让苏季在意的,并不是那个女人,而是她想杀的这四个男人。   净明大叔低声沉吟道:“进了塔狱,必须要知道那四个男人。既然你今天提了,我就顺便告诉你。这四个人原本是截教的大祭司,来自四个不同的西戎部族,分别是:犬戎的独目医仙、义渠戎的双头神将,白戎的三腿花盗,鬼戎的四臂赌鬼……”   苏季原以为现任截教祭司们的外形,已经足够匪夷所思,但跟这四位比起来,简直是小巫见大巫,真不知截教都是从哪里弄来这么多怪胎?   “我只听说过截教现在的几位祭司,你说的四位,闻所未闻。”   净明大叔不屑地摇摇头,轻蔑地说:“现在的四祭祀,只有玄清二境的修为,而原来的四位大祭司,可是玄清四境!修为整整高了一倍。而且以前截教的大祭司不是四个,而是五个。那第五位祭司是我们申戎人,你一定听说过……”   “谁?”   “姜玄。”   一听到这个名字,苏季的拳头不由得微微握紧,问道:“姜玄以前也是截教的祭司?”   净明大叔点了点头,说:“姜玄原来被称为五毒蛇君,是五大祭司中辈分最低的一个。当他还是申国大公子的时候,当权的是周厉王。他是一个比当年的商纣王还要残暴的昏君。姜玄与其余四位祭司义结金兰,发誓推翻周室,屠灭阐教,光复截教。殊不知,后来把这四个人送进塔狱的,正是姜玄。”   “他为何要与四个兄弟反目?为了权?还是利?”   净明大叔摇头叹道:“两个都不是,非要说来,只为了一个情字。”   苏季皱眉道:“他这种人,也认得这个字?”   “姜玄眼中的情,早已变成了恨。”净明大叔的声音低沉,语气中带着一丝惋惜:“姜玄过去是截教的英雄。他曾联合各方异士将周厉王击杀于彘地。只可惜周室有阐教扶持,一时间难以颠覆。周厉王死后,继位的周宣王虽然颇得民心,却是个好色之徒。他听说姜玄的妻子是位绝色美人,一心想要占为己有,只是碍于西域五戎团结一致,始终无法得偿所愿。直到有一天,他得了一位奇人,名叫兮伯吉甫。此人智慧超群,有人说他堪比昔日的太公姜尚。”   苏季不以为然地说:“怎会有人比得上姜太公?”   “我也觉得言过其实,不过吉甫以后会有多大作为,谁也说不准。因为太师吉甫不像姜太公一样大器晚成,而是少年得志,二十四岁拜为太师,二十九岁出征奉命出征犬戎,大获全胜。此一战震撼了整个西戎五族,使得犬戎、义渠戎、白戎、鬼戎、都有臣服周室之意,唯独申戎的姜玄执意与周室抗衡。四戎表面与申戎团结一致,其实一个个早已暗通周室。姜玄的四个兄弟奉各国主之命,合力偷袭姜玄,把他连同妻子一并献给了周宣王。周宣王没有杀姜玄,而是挖了他的双眼,砍了他的右臂和左腿,将他放回了申国。”   “那姜玄岂不成了残缺的废人,如何能东山再起?”   “姜玄也算是因祸得福。昔日截教十天君创造的十绝阵中,唯独化血阵无人继承。传说修炼此阵需要自毁肉身,一直无人敢以身试阵。通天教主羽化前,声称谁能修成化血阵,谁就能做截教的主祭。”   “什么是主祭?”   “玄狐宗的狐夫子墨殊,就是截教的主祭。主祭的地位凌驾于所有元老之上,往往是截教主的接班人选。至于,姜玄是怎么练成化血阵的,我不清楚,只知道他成为截教主祭以后,并没有对四个背叛他的兄弟进行报复。”   苏季冷笑一声,道:“姜玄是个聪明人,为了博得教众的信任,当然不会这么做。”   “没错。当他成为截教主以后的第二年,便开始以血还血。他挖去了独目医仙的独眼,让他变成了瞎子;砍了三腿花盗的一条腿和命根子,把他变成了一只腿。剁了四臂赌鬼的三条胳膊,让他成了独臂……”   “这么说来,我梦中那个看似完整的人,就是双头神将?”   净明大叔点了点头,道:“双头神将天生异象,原本是兄弟联体。姜玄砍了他的一颗头,就等于杀了他的亲兄弟。有些时候,杀戮反倒是一种宽恕。姜玄显然没有宽恕他的四个结拜兄弟,而是把他们扔进这玲珑塔狱,让他们日日煎熬,活活受罪。”   净明大叔正说得热火朝天,忽听一旁有人说道:   “你知道的还真不少……”   苏季微微转头,只见说话的是坐在一旁的白袖。他望着净明大叔说:   “要不是你知道的太多,造谣姜玄的妻子与三腿花盗有染生下姜赢。怕是也不会被送来这里。”   净明大叔的脸突然扭曲了。   苏季陷入了沉思,若真如白袖所说,那姜赢和自己的经历该是多么的相似。难怪姜玄会狠心杀自己的儿子,因为他怀疑姜赢不是自己的亲生骨肉。   “你俩在那磨蹭什么呐!”一个口渴难耐的修士大声催促道。   “怎么弄了这么长时间?”另一个修士厉声喊道:“老子都要渴死了!”   净明大叔连忙站了起来,高高举起两大串白花花的头骨,笑着说:   “好了!都串好了!我们这就上去吧。”   说着,他将其中一串骨头递给了苏季。 第五十九章 白袍(第二更)   大雨冲刷着树枝,沙沙作响。   幽林密布的申候府深处,有一座古老的灵堂,里面供桌上的灵位堆积如山。   姜玄负手而立,凝视着其中一块灵位,一动不动。   尽管时隔多年,他始终没有忘记,今天是结发妻子的忌日。   十多年前,他做出离开的决定,也是在这个地方。他从这里启程远赴朝歌,隐姓埋名,只为等待玄物天成的那一天。   当年的光景,他仍历历在目,当时愤恨的心情,时至今日仍未有一丝平息,也许永远无法忘记。   此时此刻,他又站在这里,苍老的眼中百感交集。昔日的恩爱夫妻,如今已归于黄土,昔日的兄弟情义,早已恩断义绝。面着自己妻子的灵位,他不禁感叹着物是人非。   然而,今天他来这座灵堂的目的,并不是为了怀念往事,也不是为了祭奠自己的夫人,而是在等一位故人。   一个同样在也等他的人。   少顷,姜玄的目光闪动了一下。   一阵阴风骤然掠过,带来一阵寒意。   冷风骤住,灵堂外的雨帘中走出一个满面虬髯的白脸大汉。   “多年不见,你倒是粗犷了许多。”   姜玄寒暄了一句,随即开始咳嗽起来。他用一只手闷住声音,原本鲜红的手臂,已被一层粉白的皮肉包裹。   虬髯大汉激动地望着姜玄,眼中闪过一丝动容,黯然道:“主子,您虽然修为精进,身子却是不如从前了。”   “本尊无妨。你十多年来周璇与玄狐宗与申候府之间,一定吃了不少苦头吧。”姜玄语意是在关心,语气却像是在视察工作。   “属下吃的这点苦头,和主子您比起来,根本不算什么。”虬髯大汉垂下头,面带一丝愧疚地说:“属下探知,如今黄眉道人、黎如魅、旋灵阁主的夫人,还有大公子姜赢,都已经与墨殊联合,要对主子不利。”   “一群乌合之众罢了。”姜玄冷笑一声,不屑一顾地说:“等老夫参透了玄物的奥秘,这些人都要化为玲珑血酿,死无葬身之地。”   “听说旋灵阁主已身陷玲珑塔狱,那玄物岂不再也找不回来了?”   “玲珑塔狱是我姜家的牢狱,里面自然少不了姜家的人。”   “塔狱里潜伏着姜家人?”   虬髯大汉陡然一怔,不禁暗自唏嘘,难怪百年来无一人能出塔狱,原来是有姜家人里应外合。   二人攀谈的功夫,一个小太监站在门外奏道:   “主子!奴才有事要报!”   虬髯大汉一回头,看见太监小鲤子站在雨中,浑身湿透,神情十分急迫。   “进来说。”姜玄依旧面对着灵位,头也不回地说道。   小鲤子立即快步跑了进来。当他看到一旁的虬髯大汉的时候,突然迟疑了一下。   小鲤子从小净身,在申侯府伺候已有二十多年,除了侍臣,从未见过姜家人以外的任何人出现在这座灵堂里面。他忍不住问道:   “这位是?”   虬髯大汉虎目圆瞪,怒道:“混账!你连干爹都不认识了?”   小鲤子瞪大了眼睛,颤声道:“您……您是……白公公……”   望着眼前一身男子气概的白公公,小鲤子目光惊愕中带着激动,失声叫道:“您做到了!您真的做到了!干爹!”   白公公摸了摸脸上的胡须,微笑着点了点头,眼中已是带着泪。   “咳咳!”   姜玄咳嗽了一声,没有看那两个人,目光却已是恶毒而锐利,犹如响尾蛇的眼睛。   小鲤子感到一股莫名的杀意,不禁打了个寒噤,自知方才失态,连忙言归正题,跪地奏道:   “启禀主子!赢公子的党羽,已经全部斩首示众。满朝上下尽皆臣服主子。西域四戎听说君上还朝,纷纷遣使臣前来问候,现在四位使臣,就在外厅候着,只等君上前去。”   姜玄冷哼了一声,道:“让他们滚。”   “这……”小鲤子低头沉吟,不知该如何是好。   “那些使臣不是来看望本尊,而是来看造化玉牒的。如今造化玉牒下落不明,本尊岂能让他们抓住把柄。鬼戎、白戎、犬戎、义渠,西域四戎亏欠我姜家的,我会连同周室的仇一并血偿!等本尊蓬莱一战得胜,自然会去找他们。”   白公公上前说道:“还有不到一个月就是蓬莱决战之期。主子的身体……”   “无妨。”姜玄看着白公公,说:“从明天开始,我要用绝影灯闭关疗伤,府上大小事务就交给你了。”   “奴才不敢!奴才何德何能,担此重任!”白公公一脸谦卑,嘴角却是抑制不住地微微上扬。   “自从你当年大义灭亲,亲手把哥哥白袖送进玲珑塔狱。本尊便把你当做最信任的心腹。等本尊杀了墨殊,就提拔你为截教的主祭。”   白公公受宠若惊,连忙附身跪地,激动地说:“家兄白袖是阐教中人,与我们截教水火不容。道不同不相为谋,除掉他也是奴才分内之事。”   姜玄冷冷一笑,道:“其实,你也可以像背叛哥哥一样,背叛本尊。只要你觉得自己有这个实力……”   “奴才不敢!”说着,白公公一头磕在地上,发出“咚”的一声。   “敢还是不敢,你自己斟酌。既然你线人的身份已经暴露,以后就别叫公公了,还用你净身之前的本名。”   “白袍,遵命。”   余音未落,姜玄已经走出灵堂。   望着他苍老的背影消失在雨帘之中,白袍眼中精芒闪动,若有所思。 第六十章 取水的路   苏季跟着净明大叔走上通往二层的石阶,尽头是一扇石门。   尽管门上布满湿滑的青苔,净明大叔还是直接把脸贴了上去,闭上眼睛听了很长时间。   “听到什么了?”苏季问。   净明大叔只是摇了摇头。   沉默良久过后,他突然睁开眼睛,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朝两只手上各啐了一口唾沫,牢牢抓住石门用力推移。普通人绝对推不开这么大的石头,但净明大叔似乎还保留着一点修为,所以比常人的力气大许多。   石门大开,苏季刚要往上走,忽然胳膊被净明大叔牢牢握住!   “别急!我虽然比你年长,但我进塔的时候比你还小。取水前我要告诉你三条忠告,你只要记住,至少能保证活到我现在的年纪。”   “哪三条忠告?”   “第一,无论在上层看到或听到什么,都不要幻想自己能从这里逃出去。单是有这个想法,就能要了你的命。这里死得最快的,往往就是那些妄想出去的人;第二,塔顶取水的路只有一条。那是前人用生命试出来的,千万不要另辟蹊径。陌生的捷径只会要了你的小命;第三,永远不要靠近塔顶的黄金门,连看都不要看一眼,否则你连后悔的机会都没有……记住了吗?”   苏季听后若有所思,沉默了半晌,答道:   “记住了,记住了,我记性一向很好。”   净明大叔扫了苏季一眼,眼中流露出一丝怀疑,嘴上说道:   “你最好是真记住了。上面复杂凶险,暗藏玄机,一不留神就会魂飞魄散。我只带你走一遍。你能记住多少,就看你的造化了。”   说罢,二人穿过石门,通过石梯来到第二层。   苏季发现这一层与下面两层截然不同,多了许多奇形怪状的石头,形状很像晒干的死珊瑚。   “珊瑚有毒!”净明大叔大声提醒道:“不想死就别碰!”   苏季把刚伸出去的手,慢慢收了回去。他扫视着周围,感觉自己仿佛进入一片神奇的海域。前方五颜六色的珊瑚,层叠交错,千姿百态,有的像一朵盛开的彼岸花;有的像一簇跳动的火焰;还有的连成一大片,犹如茂密的丛林。   这些珊瑚隐隐发光,忽明忽暗地亮着,不断变换着颜色,给人一种如梦似幻的感觉。   净明大叔一步步小心翼翼地前行,颓然的影子映在地面上,与周围色彩斑斓的珊瑚丛格格不入。他走路时的神情十分紧张,一边走,嘴里还一边嘟囔着,像是在帮助自己回忆正确的路线。   苏季跟着他绕了很多道弯,转了许多次身,最后停在一块巨大的珊瑚下面。这块珊瑚呈灰白色,形状很像分支的鹿角。鹿角珊瑚的两侧有很大的空隙,可容六七人一齐通过。   苏季的鼻子嗅到浓浓的血腥味儿,其中还夹杂着一股刺鼻的骚臭,好像是从鹿角珊瑚后面传过来的。那里的光透过两边的空隙在周围形成四个黑色的阴影。   那是四个巨大的人影,里面的四个人走来走去的时候,四个影子也会在外面走来走去。   净明大叔没有从鹿角珊瑚两侧的空隙走进去,而是停下了脚步,用一块骨头敲击着珊瑚,频率不快也不慢。苏季感觉那动作就像是在很有礼貌地敲门,仿佛那一块鹿角珊瑚整整隔绝了两个世界。   “咚!咚!咚!”   半晌没有回应,净明大叔只好把嘴靠近鹿角珊瑚,朝里面喊道:   “贫道来给四位仙君请安了!”   净明大叔用尽全身的力气,从身体的深处发出喊声,喊得浑身是汗。过了一会儿,鹿角珊瑚那边开始传出人的声音,声音离得很远,听不清内容。   “今天好像不是一个人来的。”   突然,鹿角珊瑚里侧传出一个低沉的声音。苏季微微一怔,那声音离得特别近,好像说话的人刚才一直就在鹿角珊瑚的后面,又好像是突然飘过来的,因为完全没有听到脚步。   “嘿嘿,是不是女的?”   一个猥琐的声音从里面传了出来,声音不是同一个人,但也是突然从近处发出来的。苏季感到匪夷所思,不禁瞄了净明大叔一眼,只见他的神情比之前还要紧张,似乎特别在意鹿角珊瑚后面的人。   “不是女的,只是个玄清一境的小道士。”净明大叔毕恭毕敬地答道。   苏季突然又看了净明大叔一眼,心里知道他是故意说了一句谎话,不禁暗暗感激。如果他说自己一点修为也没有,势必会引起这四个人的关注,惹来无法预知的麻烦。   净明大叔说完,似乎又有一个人朝这块珊瑚走来。这个人与刚才说话的两个人不同,不是突然出现,而是能听到一个沉重的脚步声缓慢靠近。苏季很想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屏住呼吸等那人从珊瑚两侧的空隙走出来,但是结果跟预想的不一样,脚步声突然在珊瑚后面停住了。   紧接着,珊瑚两边的空隙中扔出一堆人头骨。这些头骨的数量,足足比下层所有人的头骨数量加起来还多。   净明大叔不禁皱了皱眉,朝墙里面轻声说道:   “今天的……好像比以往都要多……”   这言外之意,如果骨头太多,下层的修士就无法喝道足够的水,然而那个发出脚步声的人,却丝毫没有理睬净明大叔的话,径自走了。   净明大叔无奈地摇摇头,朝苏季摆比了个手势,示意他帮忙把这些骨头穿起来。   苏季刚拿起一个骨头,忽然听到一个女人的声音:   “你来了……”   那声音冰冷而空灵,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如潮水般涌了上来,把苏季悄悄带回那个梦魇里去。   毫无疑问,那是梦中女人的声音。苏季身子一震,下意识地望向净明大叔,只见他面无表情,自顾自地整理着头骨,似乎并没有听到这个声音。   苏季一边帮忙弄那些头骨,一边时不时瞄着那面墙,等待那个女人的声音再次传出。可是直到苏季离开这个地方,那个女人的声音都没有再传出来。   少顷,净明大叔和苏季各提着一串白花花的人头骨,来到玲珑塔狱的最顶层。   苏季逐渐脱离净明大叔的引领,注意力全被一扇紧闭的大门吸引住了。虽然失去了亮丽的金色光泽,但苏季还是能分辨出,这是一扇用价格不菲的纯金打造的黄金大门。   这扇门连把手都没有,看起来就像一块厚重的大金板直接嵌在坚硬的石墙里。门顶有一条小拇指宽的缝隙,光线透过缝隙射出来,光源应该在门里。那是一种古老而忧伤的光,与下层五颜六色的光截然不同。   最令苏季感到好奇的是,黄金门下方有一条半尺宽的水沟。   这条水沟从门下方横穿出来,一直延伸到门外很远的地方,向远处汩汩流去。水上漂着动物的肢体,使得接触石地的部分都变成了可怕的暗红色。   难道这就是净明大叔所说的,绝对不能靠近的黄金门?   苏季朝门下面的缝隙喊了几声,结果听到了细碎的回应,好像是人的声音。   黄金门里居然住着活人!   由于回音,苏季根本听不清那人在说什么。他把膝盖跪到地上,想透过铜门下的缝隙看看里面有什么。鼻子嗅到水沟里发出的腐烂的臭味,让他泛起一阵恶心。   当他看向里面的一瞬间,忽然看到一只布满血丝的眼睛,也在里面望着他!   苏季不禁“啊”的一声叫了出来!   大叔回头瞥了苏季一眼,用嘲弄的口吻问道:   “看到什么了?”   苏季见他一脸戏谑的表情,显然是在明知故问。他没有回答,只是心有余悸地沉默很久。   净明大叔摇头道:“都告诉过你不要乱看!黄金门里住着一只怪物,已经有不少人被它生吞了!按理说你现在应该被它挖了眼睛。可是不知道它为什么会放过你,也许是它今天心情好吧。”   苏季哼了一声,不以为然地说:“什么怪物?明明是个人!”   他本想问问里面究竟是什么人,但见净明大叔已经走远,话到嘴边的又咽了回去。   一路上,苏季有很多事情想不明白。他知道继续想下去会遇到未知的危险,可是内心深处,还是免不了要对那黄金门里的人产生好奇。   他究竟是谁?长什么样子?为什么会被关在里面?他究竟遭遇过什么?   当然,沦落到这种地方的人,一定不会有什么好的遭遇。   临走之前,苏季又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黄金门。门里伸出来的水沟,仍在不紧不慢地流淌着。   苏季跟着净明大叔来到塔狱尖顶的正下方,只见上方倒悬着一颗颗用布条绑着的人头骨,每颗头骨里都盛满了渗下来的雨水。   苏季随手扯下一颗盛满雨水的头骨,发现头颅骨里的水平面是倾斜的。他猛然回想起之前净世莲子掉在地上的时候,也是会朝一个方向滚动。这说明玲珑塔狱不是直立的,而是倾斜着矗立在某个地方,   “这个塔狱为什么是斜的?”苏季好奇地问:“如果不斜,这骨头里至少还能多装一半的水。”   净明大叔一边小心翼翼地收集盛水的头骨,一边解释:   “关于玲珑塔狱的倾斜,有两个不一样的说法:一种说玲珑塔狱是截教先祖打造的镇仙塔,由于一次地陷,宝塔一侧陷入地下,故而倾斜。另一种说玲珑塔是天界的法器,里面镇压着一只触犯天条的仙灵。仙灵逃脱后,宝塔从天上坠落下来,斜插在某个岛上。宝塔丧失了大半法力,维持着巨大的形状。截教先祖对其进行一番修建,将它变成世间最恐怖的牢狱。”   玲珑宝塔里镇压着一个仙灵?   莫非就是那黄金门里的人?   苏季思索之时,耳边忽然传来一个激动的声音。   “果然是这里……”狐姒的声音有些颤抖,“终于……找到了……”   苏季走到远处,低声问她:“你找到什么了?”   狐姒的语气愈发激动,哽咽道:“我爹爹就被关在这七宝玲珑塔里。” 第六十一章 伤疤   狐姒的爹爹海棠君也在玲珑塔狱?   玲珑宝塔里镇压着一个仙灵?   莫非是那黄金门里的人?   苏季刚想继续询问,但见净明大叔把一串盛满水的头骨递了过来,只得暂时作罢。他接过骨头以后,趁净明大叔不注意,先偷偷拿一个喝了两口,虽然水里带着土腥味,但对口渴难耐的他来说,却如玉露琼浆般甘甜可口。   两人提着盛满水的头骨,又来到之前那四个人所在的鹿角珊瑚。   净明大叔提着一大串人头骨,刚要从珊瑚边走进去,忽听里面有两个人分别说道:   “你别进来……”   “……让那个新来的进来!”   话音刚落,苏季连忙望向净明大叔,只见他使了个眼色,示意必须服从这个命令。   苏季犹豫了一会儿,深吸一口凉气,挺胸抬头走了进去。他前脚一踏过那面墙,只见两条人影像风一般吹到他面前,带出一股酸臭味儿。   定睛一看,苏季发现这二人,一个只有一只胳膊,另一个只有一条腿,想必这二人一定就是净明大叔口中的三腿花盗和四臂赌鬼。   二人都披着一件暗红的鹤氅,披头散发,皮肤比鱼的肉还白,枯瘦的脸上没有二两肉。两个人的动作都异常灵活,尤其是三腿花盗,如今这个只有一条腿的采花大盗,居然依旧能行走如风,可见他三腿健全时会是如何逍遥法外,又有多少良家女子的清白,葬送在他第三条腿上。   三腿花盗仔细打量着苏季,舔着舌头说:“没想到是个唇红齿白的兔儿爷。老子好久没开过荤了,不如就拿你打打牙祭!”   四臂赌鬼抢着说道:“嘿嘿,咱兄弟四个刚才打过赌,大哥、二哥都赌进来的是个丑八怪,但这小哥儿长得不赖,他俩都输了,这小子得归咱俩!”   说完,四臂赌鬼转头望向深处的一片阴霾,只见满面虬髯的双头神将,从阴影里缓缓走了出来。   “谁输谁赢还不一定吧!”双头神将用鼻子哼了一声,道:“我现在就把这小子的脸划个稀巴烂,再俊秀的脸蛋,也要变成丑八怪!”   双头神将说完,从腰上取出一把锋利的人骨匕首,步步紧逼而来。   苏季神色自若,但紧握的拳心却已渗出冷汗。   三腿花盗连忙大声制止:“二哥!你可别乱来啊!算我赌输了就是,这么俊秀的脸蛋,割花了多浪费!”说罢,他转头看向苏季,表情兴奋得就像蚊子见了血,开口道:   “美人儿,你看爷为你受了多么大的委屈?快来让爷抱抱,然后再找个地方坦诚相见,深入了解一下,嘿嘿嘿……”   四臂赌鬼嘿嘿一笑,道:“上次你才把一个玄清二境的小伙子弄得半死不活,这次我就赌他撑不过一个晚上!”   苏季后背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脸上却努力保持着镇定。   “沙沙!”   深处的黑暗中传来一阵细碎的响声,像是鞋子摩擦地面的声音。   三腿花盗和四臂赌鬼连忙跑过去,将阴影里面的一个人搀扶出来。   双头神将的眼睛本如鹰隼般锐利,但等转头看向过来的人时,却立刻变得温顺起来,而且充满了敬畏,就好像一条恶犬正在望着他的主人。   苏季虽然还没看清阴影里的人,但见其余三人的神态,就已经能感受到一种恐怖的威严。   阴影里面的人被一点一点搀扶过来,苏季终于看清他的脸。   那是一张枯黄而丑陋的脸,看来就像一颗黄蜡的死人头。这张脸上只有一个空洞的眼窝,鼻子很小,嘴巴很大,几乎占据整张脸的一半,薄薄的嘴唇紧紧抿成了一条缝,两边的嘴角都快和耳根连在一起了。   苏季望着四个男人神奇的外形,不禁暗自感叹造物主的创意。如果负责造人的是传说中的女娲娘娘,那她那天的灵感一定非常丰富,要么就是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否则不会造出这样四个风格另类作品。   独目医仙吞了一口唾沫,命令道:“先把这小子的心掏出来,给本仙尝尝鲜。”   三腿花盗眉头一皱,于心不忍地望着苏季,却不敢吭声。   四臂赌鬼和双头神将瞪着苏季,等待看他露出恐惧的表情。独目医仙侧耳倾听,期待听他发出苦苦的哀求。   然而,事情的发展,完全出乎这四人的预料。   苏季一脸风平浪静,至少表面看着是波澜不惊。他不用别人,自己先扯开胸前的衣服,露出一片漆黑的伤疤。   眼睛能看见的三个人,突然愣住了。三人望着那凹凸不平的黑色伤疤,沉默端详了半天,谁也没有继续动作。   眼睛看不见的独目医仙,问道:“怎么停了?你们看到什么了?”   四臂赌鬼盯着苏季胸前漆黑的伤疤,嘴里发出一声惊叹:“这小子身上不知长了什么?好恶心!”   三腿花盗茫然地眨了眨眼,低喃着:“这是怎么搞的?难不成是花柳病?”   苏季心里当然知道那不是花柳病,而是姜玄用血雾烧灼后留下的印记。他眼珠子一转,朗朗说道:   “我的血契金兰是一只幽冥鬼蟾。我修炼魇术的时候,不慎遭到反噬,自己也中了蟾毒,就成了现在这幅模样。”   “幽冥鬼蟾?没听过……”四臂赌鬼低头寻思了一会儿,喃喃道:“莫不是玄门五毒之一的万毒蟾怀孕了?生下了新品种?不对啊,万毒蟾是个寡妇,连唯一的一只公蟾也在二十年前被它毒死了,到底多么邪性的东西能把它的肚子搞大?两只有毒的动物是怎么在一起的呢?是单纯的巧合?还是命运的安排……”   “你这个蠢货!管它蛤蟆肚子是谁搞大的!反正不是我!现在不是关心这个的时候!”三腿花盗说着后退一步,恐惧地望着苏季,倒吸一口凉气,道:“万毒蟾的毒,神仙沾了也得魂飞魄散!”   双头神将不屑地瞥了神经兮兮的两个人,不以为然地说:“你们这两个蠢货!根本就没有什么幽冥鬼蟾!这不是烧伤,就是被戾气浸过,这小子是在耍你们呐!”   苏季淡然一笑,下面的拳头微微握紧。   “信不信那是你们的事,反正就算我的血契金兰会说话,你们也是听不到的。”   双头神将冷冷一笑,道:“我们三个的确听不到。不过大哥可是能听见。你说的是真是假,大哥只要一听便知!”   这时,独目医仙一步一步,朝苏季蹭了过来。   一步,两步,三步,四步……   苏季的呼吸越来越沉重,脸色越来越难看,后脖颈早已被汗水浸湿,但眼神还依然保持着镇定。   “呱呱!呱呱!”   耳畔突然传来一阵蛙鸣。   独目医仙的脑袋突然动了一下,额头上的一撮眉毛,也跟着一颤!其余三人看见大哥的反应,一下子全都愣住了,不知道他听到了什么。   苏季松了一口气,知道那一定是狐姒,正在硬着头皮学蛤蟆叫。万万没想到娇生惯养的她,居然能为自己做到这一步,苏季有些惊讶,又有些感激。   “大哥!你听到什么了?”三人齐声发问。   独目医仙沉默了一会儿,缓缓说道:“蟾鸣声清脆无比,好像是只母的!这小子没有说谎。虽然感觉不到他的玄清气,但本仙能感觉出他的确修炼过魇术!他胸前若是魇术反噬造成的蟾毒,那就算是我的医术也救不活。”   三腿花盗摇头叹道:“连老大都说救不活,这小子想必也活不长了。”   “他是死是活不要紧,可别连累了我们几个!”四臂赌鬼将像赶瘟神一样挥了挥手,示意苏季马上离开。   “快滚!以后你不要再来了!送水就要外面那个人!”说罢,双头神将抢过苏季手里拎着的一串骨头。   苏季不慌不忙地理了理胸前的衣服,大摇大摆地走出鹿角珊瑚。   净明大叔见他全身而退,仿佛突然看见了鬼,惊愕地揉了揉眼睛。   事实上,苏季刚才表面始终表现得从容淡定,没有任何失态的地方,可是现在的他早已两腿发软,浑身冷汗,一步也走不动了。   他坐在地上歇了一会儿,忽听到耳畔传来一个突兀的声音:   “杀了他们!”   飘忽不定的声音是从周围某个地方传出来的,又是梦中女人的声音。   苏季发觉身旁的净明大叔毫无反应,连鹿角珊瑚里面的独目医仙也无动于衷,似乎只有自己听得到这个声音。   “我在坛子里……”女人说。   苏季猛然转头,目光落在旁边的一个不起眼的泥坛子上。这坛子有半人高,上面贴满了灰土土的符纸,脏兮兮的颜色与周围的黑暗融为一体,仿佛里面沉睡着某个诡异的东西。记得上次来的时候,他并没有看见这么一个坛子,也许自己没注意吧。   他上前一步,只听坛子里再一次发出女人的声音:   “只要你把我放出来……我就能带你……从这里出去……” 第六十二章 规则   听到能从玲珑塔狱里出去,苏季不由得心跳加速。   其实他知道自己早晚会出去,只不过会以两种截然不同的方式:一种是活着站在姜玄面前,另一种是死了变成一坛酒,再变成姜玄的一泡尿。   苏季脑海中浮现出姜玄不屑一顾的表情,回想起之前对他放过的狠话,拳头不禁微微握紧,仇恨如同潮水在胸中汹涌起伏。当他想到自己死去的徒弟,仇恨的潮水逐渐退去,变成了心底的沉痛。   就在他愣神的功夫,鹿角珊瑚后面突然有人喊道:   “你们还磨蹭什么呐?还不快滚!”   净明大叔浑身一震,连忙拉着苏季离开。   返回的路上,他询问苏季在鹿角珊瑚后面发生的事。当苏季提到三腿花盗的时候,他不禁捂了一下自己的屁股,这个动作引起了苏季的注意……   二人边走边聊,又来到迷宫一样的珊瑚丛。苏季记得净明大叔说这些交错复杂的路上死过很多人,唯一正确的路线是前人用生命试出来的。这也就表示当人们发现一条正确的路的时候,就没有尝试其他的路,但并不代表其他的路就一定是死路。   苏季把往返的路线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发现所有的方位都是遵循先天八卦的方位排列。他知道阴阳八卦的排列不止一种,只要稍作推演,便可以找寻出一条更简单的路线,根本不必在里面绕圈子。他把自己的想法说给净明大叔,却遭到了严厉的驳斥:   “你以为就你聪明?这里的人哪个不比你道行高?这么简单的事他们可能没想过吗?反正你在这儿闲着也是闲着,多走一点路和变成一泡尿,哪一个更可怕?真是一身懒骨头!”   “我骨头懒,这里可不懒。”苏季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说:“像下面那些人一样傻坐着,变成一泡尿也是早晚的事!”   净明大叔眼中闪过一丝不悦的神色,随即捂着裆部,说道:   “哎呦!你一提撒尿,我倒是正想去解个手。你在这儿等我一会儿啊。”   说罢,净明大叔丢下苏季,快步向前走去。   苏季狐疑地望着他背影,心想如果真的是去解手,为何两只手要各提着一串骨头?   刹那间,他意识到不对劲,连忙朝净明大叔跑了过去!   净明大叔健步如飞,快步来到通往下层的石门前,用力把石门推闭,将苏季留在了二层。   苏季来迟一步,用力捶打着石门,大声喊道:   “净明!你什么意思?”   净明大叔冷冷地说:“我告诉你的三条忠告,全被你逐一打破!你还记得刚进来时看到的那个人吗?他就是想出去才死的!你想找死,可别连累我!自己饿死在里面吧!”   这些话说完,石门那边再也没了声音。   石门很厚,无论苏季再怎么打也纹丝不动。   饥饿、恐惧、愤怒、忧愁……   苏季百感交集,只能呆呆地望着漆黑的棚顶,沉默了很久。继续呆下去,不知道将会遇到什么意外,苏季仿佛看到黑暗中有一双双虎视眈眈的眼睛,正在死死地盯着自己。   时间一点一滴,安静地流逝着。   黑暗中的他,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希望是如何静默无声的泯灭。关于活下去的想法,在不知不觉中发生了动摇,他的内心开始滋生出一丝懒惰,是关于活着这件事的懒惰。也许净明大叔说的没错,这里最容易的就是死,就算再痛苦的死去,也比活着一天天被饥渴煎熬要痛快。   “嘭!”   苏季突然的一拳打在石门上,拳头迸溅出血花。沉闷的声音,仿佛在说,凡人的力量根本打不开这扇门。   什么狗屁规则!   规则都是拥有权利的人定的!   规则就要用来打破!   乖乖认命的让你,永远只能别人的阴影之下!   玲珑塔狱里的人,正是因为遵循那些所谓的规矩才没能出去,对于余下的生命,他们已经决定这样糊弄过去。   苏季觉得这样根本毫无意义,这样就算保持修为多活几年,也只不过活得像一条狗。他们泯灭了幻想,失去了好奇心,心中不抱有任何希望,或者确信奇迹不会降临到自己身上,就像曾相信自己十七岁会死的苏季一样。   苏季等了十七年也没死成,所以对于“等死”这件事,他是个有经验的过来人。他知道如果“死”干等不来,你可以主动去找它。   说难听点是找死,委婉一点是不想坐以待毙。与那些修士想比,苏季没有修为的唯一好处,就是可以在这里随便走动。   他牙一咬,心一横,对狐姒说道:   “你不是想让我帮你夺舍吗?现在,我想我可以帮你。”   狐姒笑道:“你终于想通了。”   “我虽然不像姜玄一样杀人如麻,却也算不上正人君子。这里的人我都看不惯,在这个弱肉强食的地方,无论你做什么我都不会阻拦!”   “很好。”   狐姒心目中夺舍的目标不止一个,连她自己也不确定到底哪一个会成功,只能把针对每个目标的不同方法全部告诉给苏季。   苏季听完后沉默了一会儿,说:   “我知道了。那么接下来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坛子里的女人搬到顶层。”   说罢,苏季动朝坛子所在的地方走去,远远就听见鹿角珊瑚后面传出细碎的攀谈声。   这些声音的主人是分别是,一条胳膊的四臂赌鬼、一条腿的三腿花盗、一颗头的双头神将、还有瞎了的独目医仙。由于回音的缘故,四个人的声音听起来好像动物的吼叫,感觉整个塔狱都在震动。   苏季一步一步缓慢接近那面墙,期间听到四个人很多谈话,大多是在互相嘲笑、挖苦、谩骂,等等。   过了一会儿,四个人说着说着,不知为什么吵了起来。   苏季觉得时机已到,连忙趁机搬走坛子,直奔上层走去。他万万没想到居然这么顺利。如此轻易得手,让他毫无真实感,然而那些所谓的真实在自由面前,都显得不那么重要。   坛子虽然不小,却很轻。苏季捧着它,在塔顶的黄金门前停下脚步,把坛子搁在地上,又仔细打量了一下。   这坛子看起来年代久远,坛口被一层落满灰尘的符纸密封,像是被人很多的封印禁锢住似的。   这时,坛子里的女人说话了:   “谢谢……”   她的声音很低沉,传的却很广,想听不见都很难。   “你是什么人?”苏季问:“为什么会在坛子里?”   “我本是褒国之主的女儿。我为了找姜玄报杀父之仇,与一位心腹之人潜伏申候府多年,没想到遭到心腹的出卖,还没等行刺,就被关进了这个地方。”   苏季听完她的故事,嘴角莫名地微微上扬,似乎听出了一些门道。   “原来你也是来找姜玄报仇的。”狐姒对苏季命令道:“快把她放出来吧。”   苏季稍稍迟疑了一下,伸手抹去坛子上的灰尘,露出朱砂的表面,那颜色就像风干的血液一般暗红。   这时,凭空吹来一阵阴风,坛子上的符纸随风飘动,散发出阴森恐怖的气息。苏季感到身上凉飕飕的,背上的寒毛不由自主地竖立起来。他凝视着坛子上封印似的符纸,犹豫了很久,刚要试探着伸出手去……   突然,身后的黄金门里传出一个沉闷的声音:   “我劝你……最好不要打开……” 第六十三章 黄金门(第二更)   苏季猛然回头,望着那扇紧闭的黄金大门,问道:   “为什么不能打开?”   铜门里不再有人回应。   苏季感到有些不对劲,缓缓缩回了手,问那坛子里的女人:   “褒国虽然不大,男人总还是有的。打打杀杀是男人的事,为何偏偏要让你一个女孩子出来抛头露面?”   “女孩子怎么了?”狐姒突然不高兴地说:“女孩子就活该被关在家中?女孩子就不能为父报仇?女孩子碰上忍无可忍的事,就只能乖乖认命,任凭那些怪胎污辱?真想不到你是这种男人,我今天终于看清你了!”   狐姒的经历与坛子里的女人颇为相似。苏季只想问个明白,不曾想忽略了她的感受,只好解释道:   “我只是觉得她说的未免有些不合情理。”   狐姒哼了一声,道:“话不投机半句多。你不开,我来帮你开!”   话音刚落,苏季的两只手好像突然不受控制似地伸了出去,抓住了坛子上的符纸。他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手一点一点撕开符纸。   过了一会儿,一缕黑色的头发,从坛口伸了出来,好像一条正在快速生长的丫苗,越长越高。   坛子里传出女人冰冷的声音:“为了报答……我答应要带你们离开这个屈辱的地方……”   女人说着,一张死灰色的脸,从坛口缓缓探了出来。她脸上的表情扭曲狰狞,一双恶毒的眼睛,死鱼般凸了出来,毫无血色的嘴唇,颤抖着说:   “不过……是化为血水……流淌出去……”   说罢,灰脸女人伸出颀长的脖子,张口一吸,骤然产生一股强劲的吸力。   苏季瞬间感到连站也站不稳,两条腿仿佛踏在瀑布的的边缘上,强大的风浪把他一点一点冲向灰脸女人。   “还等什么呢!”狐姒突然说道:“趁现在!”   话音未落,苏季已经把刚才从坛子上撕下的符纸,一下子贴到了灰脸女人的脑门儿上!   “啪!”   灰脸女人还没明白过来,就已经成了等待夺舍的容器。吸人的力量随即消失。她一动不动地站着,僵硬的嘴巴,像河马一样大张着。   苏季用手帮她把嘴合上,笑道:“不知是她太笨,还是我们太幸运。没想到这么容易就成功了,看来夺舍也没你之前说的那么困难。”   狐姒笑道:“臭酒鬼演得不错,刚才你的那只手,就像真的被我控制了一样。其实我在这个地方,根本无法夺舍。她看到我们吵架,只顾心里偷笑,根本没注意到你一直把符纸拿在手上。”   灰脸女人的脸上,一会儿红,一会儿白,一会儿又瞪大了眼睛。一对布满血丝的眼球随着来回走动的苏季,剧烈地左右转动,像是已经明白这两个人要对自己做什么。   从她神色的变化,苏季就知道她心里是多么恐慌,多么激愤,多么为自己假装可怜的诡计被识破而感到不甘。   苏季朝那女人身上闻了闻,道:“她身上好像几百年没洗过澡,已经发臭了。你不介意吧?”   狐姒瞥了他一眼,道:“再臭也比你们这些臭男人好!”   话音刚落,身后的黄金门里,突然又传出之前的那个声音:   “……你们未免太小看她了!”   “你是谁?”苏季问。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们就快要死了!”   苏季转头一看,只见那灰脸女人的嘴里伸出一只长长的舌头,如一条红蛇在脸上灵活游走。   “唰!”   灰脸女人用舌头将符纸舔下来,拖进嘴里,一下子咽进了肚子里。她舔了舔嘴唇,目光恶狠狠地盯着苏季。   “咕噜!”   女人的胸脯突然剧烈膨胀,一股浩瀚的玄之清气在丹田深处凝聚。她突然张开大口!   “噗!”   一口气喷吐出来!   苏季慌忙躲开,那股玄清气喷在他身后的铜门上,强大的冲力震撼铜门周围的石壁,牵连棚顶噼里啪啦落下石屑,而那铜门却始终却纹丝不动。   苏季眉头一簇,心想狐姒在这里无法施为,这样下去只怕必死无疑。千钧一发之际,只听黄金门里的人又说话了:   “她的四肢是砍断后拼上去的,弱点在她后颈的连接处。”   苏季心领神会,以攻为守,抽出羊角匕首,直取她的腋下。   灰脸女人慌忙侧身闪避。她的腿好像离不开那个坛子,动作一直很僵硬。   这时,黄金门里的人又说道:“她的右眼是瞎的。”   苏季觉得纳闷,从刚才开始,那黄金门里的人就一直在给自己提示。听他的那些话,好像眼睛长在黄金门外一样。虽然有些纳闷,但眼下只有听他的了。   灰脸女人不断从嘴里吐出箭雨般的玄清气流,缓慢的动作逐渐加快,苏季左躲右闪,尽量进入她右眼的盲区,让她无法命中。   “铛!”   黄金门突然被从里面敲响,灰脸女人下意识地转头。   刹那间,苏季看到了破绽,趁她转头的功夫,一下子将匕首插进她的后脖颈。   灰脸女人的身子一震,突然僵住了。   “夺舍!”   苏季喊完这一句,忽觉身上凉飕飕的,九缕金色气息从他头顶浮升分离。   狐姒的魂魄化作一阵金色的风,在空中飞舞旋转,一齐冲入灰脸女人的身体。   灰脸女人瞬间一动不动,嘴里的声音刹那间屏息,灰暗的身体发出越来越亮的光。刺眼的强光使她的面目变得模糊,整个人已笼罩在光晕之中。   “咣铛!”   羊角匕首从她的后脖颈弹了出来,滚落在地上。   苏季附身捡起匕首,等他抬起头时,只见狐姒站在面前。   她光洁的金发披散在肩头,灰暗的皮肤已变得粉嫩细腻,身上一袭鹅黄的百褶裙,犹如一朵烂漫盛开的金丝桃;   苏季望着她,感觉恍恍忽忽,仿佛又回到了昔日的梦里。   狐姒酥袖一抖,手中忽然多了一把古琴,还是她之前弹奏时用的那把。那古琴看似笨重,在她手中却似乎毫无重量。   “你从哪弄来的琴?”苏季问。   “当然是随身幻化而来,难不成还要扛着?”   “你明明能随身幻化,当初还让我扛着它跑了大半个海棠林!”   “那时明明是你自己要帮我护琴的!”   两人正斗嘴的功夫,忽听远处的黑暗中传出一个猥琐的声音:   “呦!又来了一个大美人!”   突然,那声音迅速靠近过来!   苏季猛然转头,只见三腿花盗站在身后,一双色眯眯的眼睛打量着狐姒。   正常男人在街上看到美女,目光高一点是欣赏,目光低一点是流氓。然而,三腿花盗的目光却完全肆无忌惮,就像一把毛茸茸的刷子,把狐姒从头到脚,刷了一遍又一遍,刷得她浑身不自在。   最后,他贪婪的目光停在狐姒抚琴的手上,淫笑道:   “嘿嘿,弹琴的姑娘手指都很灵活,想必很会弄弦吹箫。”   “灵活?有我的舌头灵活吗?”   语声中,四臂赌鬼如风一般吹了过来,又像蛇吐信一样吐了吐舌头,舌尖上还粘着一颗骰子。   “要说吹箫,我可是行家!”双头神将缓缓走过来说:“想当年我和弟弟在接头卖艺,天天给人吹箫!”   “都给本仙闭嘴……”   独目医仙的声音很平静,轻声细语,却能把人压到了谷底。他摸索着石壁,一步一步蹭了过来。   “你们这对狗男女,当这里是什么地方?以为自己的一举一动,能逃过本仙的眼睛?在这里,本仙就是塔中的王!”独目医仙张开大嘴,伸出巴掌大的红舌头,流着口水说道:“今天就拿你们解解馋!”   这时,苏季突然明白过来,想必这四个人刚才一直躲在暗处。难怪之前搬坛子的时候那么顺利,原来他们突然吵架是在一起演戏。苏季刚才在灰脸女人面前演了一出“将计就计”,而这四个人之前也在自己面前演了同样的戏码!   好一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然而,现在到底谁是螳螂谁是黄雀,不到最后一刻谁也不会知道。 第六十四章 肉   狐姒显然是极少受到这种语气的对待,一张俏脸被气得涨红起来。她深吸一口气,酥胸微微起伏,压抑着怒火,道:“四个奇形怪状的怪物,也好意思自称天王?你们竟敢出言侮辱本小姐,想必是活的不耐烦了!”   三腿花盗耸了耸肩,一脸无辜地说:“我一片赤诚,何来侮辱?瞧你走路的姿势,应该是处子无疑。呦呦呦!瞧瞧你这脸蛋,这身段,真让人受不了啊!我一定留你条活路,每天让你欲仙欲死!”   “她真的很漂亮吗?”独目医仙听得直吞口水,可惜眼睛看不见,只好用命令的口吻说道:“小姑娘!快给本仙弹唱一曲《十八擵》来听听!”   双头神将竖起大拇指,赞道:“你们看咱大哥多高雅,再瞧瞧你们俩色胚!我呸!”   “嘿嘿,她的嗓音唱十八擵一定很带劲儿。”四臂赌鬼说着,自己先哼唱了起来:“一呀摸,摸到姑娘发鬓边,二呀摸,摸到姑娘脸蛋边……”   狐姒的脸色变了。对她本人的侮辱,她能忍受一时,但对乐曲的侮辱,她是绝对无法忍受的。她的呼吸愈加急促,纤纤玉手已经按在了琴弦上,厉声道:   “看来不教训你们一下,你们是不知道本小姐的厉害!”   三腿花盗怜香惜玉地说:“小姑娘家打打杀杀多危险,伤了你,我可要心疼啦!不如以你的美色,在床上好好的教训我们哥几个便是,咱们保证绝不反抗!”   四人说着哈哈大笑起来,一个个笑得连眼泪都出来了!   狐姒面无表情,两眼的光芒宛如火焰,手捻的一根琴弦,已经对准三腿花盗的膝盖。   苏季知道她是真的生气了,不禁摇了摇头,想必她这一股怒气不见点血,只怕是难以平息了。   “嗖!”   狐姒用兰花指轻轻一带,三腿花盗的小腿瞬间和大腿分了家,倒飞出去。   “啊啊啊啊!”   三腿花盗顿时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这回他连一条腿也没了,身子突然失去平衡,重重摔在地上。他望着流血不止的断腿,龇牙咧嘴地说:   “你知道我师傅是谁吗?我师傅可是分水将军申公豹!连我师傅都没打过我!你竟敢……竟敢……”   三腿花盗不敢再说了,他看见狐姒的玉手又勾起一根琴弦,一双美眸不怒自威,缓缓扫视着面前的三个人,冷冷地说道:   “哼,还以为你们有两下子呢。难怪不敢从鹿角珊瑚里走出来,原来你们只剩不到玄清二境修为,所以只能像缩头乌龟一躲在里面装模作样!”   狐姒一语道破了天机。面前的三人皆是一脸惊愕,每个人额上都已经渗出冷汗,唯有独目医仙一脸愤恨,双手握拳,牙齿咬得吱吱作响,似是要与狐姒死战到底。   双头神将望着大哥,眼中闪过一缕敬畏之色。   三腿花盗疼痛之余,心想不愧是大哥,为了兄弟宁可以身犯险。   四臂赌鬼嘴里喘着粗气,吓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在心里暗暗敬佩大哥的勇气。   “扑通!”   独目医仙一下子跪在地上,张着大嘴,哀声恳求道:“姑奶奶饶命!您要杀就杀老三!都怪这孙子胡说八道!”   双头神将见大哥下跪,自己也只好跟着跪下,可怜兮兮地说:“我们原本都是心地纯洁的正经人,都是被老三这色胚给带坏了……”   独目医仙连连点头,笑着说:“对对对!正经人!货真价实!如假包换!”   四臂赌鬼举起仅剩的一只手臂,一本正经地说:“我可以证明!”   此时,倒在血泊中的三腿花盗心灰意冷。看见平日里称兄道弟的三个“好兄弟”见死不救,他只好自己用两条胳膊支撑着半个身子,一点一点向后退。   “咚!”   半个身子一下子撞到了后面的黄金门!   同一时间,铜门下方伸出一只结实的大手,从下面紧紧握住三腿花盗的半截断腿。   “妈呀!这……这是什么鬼东西?”   三腿花盗血血淋淋的断腿,被一股强大的力道向门里拖拽,疼得他发出鬼哭狼嚎的惨叫:   “啊啊啊啊!”   黄金门下方的洞口比人的身体小很多,里面的人完全不顾三腿花盗的死活。三腿花盗的身体被狭窄的洞口挤压,发出骨骼碎裂的声音,硬生生被一点一点拖进洞里。   旁边跪地求饶的三个人,像是脚底抹了油,一溜烟全都吓跑了,嘴里失声大喊:   “有怪物!快跑哇!”   苏季摇了摇头,心想你们就是怪物,还好意思说别人。   狐姒望着他们逃跑的方向,伺机而动。   苏季拉着她的手,制止道:“别追了。这些人固然可恶,但没有必要在他们身上浪费玄清气。这里随时会遇到更可怕的敌人。”   说罢,他转头望向刚才那扇“吃人”的黄金门,拱手道:   “刚才多谢相助。”   话音刚落,黄金门下方的凹槽伸出一只手,握住门底下的边缘。紧接着,周围的石壁开始震颤,细碎的石块噼里啪啦往下掉。   苏季双眸微张,只见黄金门被那只大手缓缓提了上去。   铜门开了,显出一点火光。门里的空间极为狭小,几乎和茅厕差不多。   里面,一个黝黑的大汉坐在火堆边,手里拿着一串肉,像是正在烧烤食物。   黑大汉一头蓬乱油腻的头发下面,是一张粗糙的脸,而与那粗狂外形格格不入的,是一双忧愁的眼睛,瞳孔如黑夜般深邃。他用那双眼睛望着苏季,两道浓浓的眉毛微微紧蹙。   苏季看着他身上穿着汉渍斑斑的大红劲装,虽然肮脏,但这无疑是一件红色的衣服。   莫非这个脏兮兮的黑大汉,就是狐姒的爹爹,苏大人口中的红衣男子?   想到这儿,苏季的心突然跳得很快。   然而,当他看到狐姒无动于衷的表情时,方才意识到此人并不是海棠君,不禁有些小小的失望。   “你们俩可以过来坐,我是过不去的。”   说着,黑大汉举起一只手,发出“格朗格朗”的响声。   苏季发现他的双手、双脚,腰上,都铐着厚重的金属链子,长长的链条拖在是地上,另一端深埋在厚厚的石壁中。尽管这个人被牢牢锁在门里,但不知为什么,苏季还是会觉得他全身上下每一寸地方都充满了危险。   “呼!熟了。”黑大汉拿起一串肉,说:“过来吃点吧。”   黑大汉像捧着宝贝一样,小心翼翼地吹了吹。烤熟的肉立刻飘出诱人的香味儿。   苏季闻到肉味,肚子里忽然像有一群鸽子,咕咕咕地叫了起来。   不过,他没有动弹,只是扫视着铜门里面。他发觉狭小的空间里,居然没有找不到找不到三腿花盗的尸体。   难不成这黑大汉烤的是三腿花盗的肉?   “这是什么肉?”苏季问。   “放心,不是人肉,是老鼠肉。”   “哪来的老鼠?”   “养的。”   苏季听黑大汉说完,下意识往下面的水沟望了一眼。   黑大汉摇摇头,说:“你不吃,我可吃了!”   说罢,黑大汉一口咬了下去,细细品尝。那鼠肉被烤得外层焦脆,内里绵软。   苏季不禁吞了口唾沫,这鼠肉可比人身上搓下来的泥丸好一万倍。美中不足,若是能加一点点花椒、盐巴、和素油,简直就是人间美味。他知道眼前的黑大汉要杀狐姒不容易,但想要杀自己绝对不难,根本犯不着在食物里下毒。   狐姒对那肉提不起兴趣,但苏季已经好几天没吃东西,几乎快要饿死了。他大步走过去,饥不择食地抢过肉,狼吞虎咽起来,就像啃着一只柔软肥腻的红烧猪蹄。嘴被肉撑得很满,每当他的牙齿动一下,两腮就像吹气似的鼓胀一下,就像塞了两个鸡蛋。   黑大汉含笑望着他,似乎很欣赏他吃肉的样子。老鼠肉虽然能吃,但不见得有多好吃。然而,苏季吃肉时的样子,只怕连天上的神仙看见也要搀得流口水。   狐姒朝黄金门走了几步,突然秀眉一蹙,发觉这里臭气熏天,脏乱不堪,简直无处落脚,只好站在外面。她打量着黑大汉身上的铁链,问道:   “你是谁?做了什么事?为什么有人要用这么粗的铁链把你锁住?”   “我也不知道我是谁。”黑大汉叹了口气,缓缓说道:“我给你们讲一个笑话。你们听了,没准会知道我是谁……” 第六十五章 笑话(第二更)   “你应该听过二郎真君的故事吧?”黑大汉问。   苏季咬了一口肉,说:“二郎神杨戬是阐教仙人,传说他生来阙庭长有第三只眼睛,精通七十二般变化。”   黑大汉撩开头上蓬乱的头发,露出油腻的脑门儿,映着火光闪闪发亮。   苏季顿时停止了咀嚼,眯起眼睛看向黑大汉的额头,只见他阙庭上有一条细细的缺口,像是一道伤疤,又像是一只闭合的眼睛。   黑大汉指着头上的缺口说:“小时候,我不知道我爹是谁,我娘指着我头上的这道纹,说我亲爹就是二郎真君。你说可不可笑?”   “我觉得没什么可笑的。”苏季又咬了一口肉,接着说:“二郎神肉身成圣之前也是凡人。传说他娘是玉帝的妹妹,因为羡慕人间的生活,私自下界,与凡人书生杨君生下了杨戬。”   “看来你经常听戏,知道的比我还多。不过我的笑话还没讲完,可笑的还在后头。”黑大汉放下油腻的头发,接着讲:“我娘给我起了一个名字,叫杨逆,意思是让我逆天而上,去找我爹认亲。寻找二郎真君的唯一办法,就是成为和他一样的神仙。于是,我潜心求道修仙,四处拜师学艺。可惜我的资质平庸,无法和二郎真君一样加入阐教,只能去截教练一些旁门左道的法门。关于二郎真君,我调查过许多,但始终找不到任何关于他的讯息。这个神仙似乎并不存在。他只是一个杜撰出来的人,一个编造出的神。”   “不可能。”狐姒断然否决道:“听我爹爹说,二百五十年前,很多截教仙人都死在二郎神的**玄功之下。”   黑大汉摇摇头,不以为然地说:“**玄功就是所谓的七十二变。阐教会**玄功的人很多,既然大家都会变化之术,谁知道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二郎神?设想一下,曾经有一个神仙变身成一个拥有三只眼睛的神将,自称二郎真君杨戬,利用这个身份斩杀截教的仙人。后来,每当有人想要隐藏身份的时候,都变化成那个三眼神将的模样。这样一来,很多截教仙人的死都不是同一人所为,只是不同的人用同样的手法嫁祸给一个不存在的神。于是二郎真君成了一个传说,一个不死的传说。因为世间有无数人冒名顶替,凡是失败战死的二郎神都会显出原形,人们都会以为他是冒牌货,而一个又一个新的冒名顶替者,则不断继承二郎真君这个名字。”   苏季大惑不解地问:“阐教仙人为什么要隐藏身份?斩杀截教仙人对他们来说,不是立了大功了吗?”   “立功?为谁立功?周武王?你以为一个仙人会在意一个凡人赐予的功勋?”黑大汉笑了,说:“阐教仙人才不会傻到为了讨好一个凡人,去得罪一群神仙。因为他们知道,人修炼到玄清九境后肉身不死,就算陨灭了截教仙人的肉身,还是会与他们在天庭相见。你要知道,封神榜上的截教中人,远比阐教中人还要多。”   苏季沉默了半晌,忽然问:“二郎神封神榜上有名,说明他是真实存在的。你这些歪理邪说,恐怕毫无证据吧。”   “确实没有证据,但也不需要。你见过封神榜吗?你见过真正的神吗?虽然阐教有很多人修仙,但多数人临死的时候都没见过真正的神仙,不是吗?”   苏季沉默了。这个问题不禁让他想起儿时的一个梦境。他梦到一个垂钓河畔的白发老人,身旁有一本泛黄的卷宗,上面写满了神仙的名字。至于后来那老人怎么样了,他已经记不得了。直到听街边的说书人谈起封神榜的故事,他才隐约觉得那本卷宗是否就是传说中的封神榜。   “你不相信神的存在?”苏季问。   “现在的截教中人,很多都不信神。我原来是相信的,直到被关进这个地方……”杨逆说话时,眼中流露出一种悲伤愤怒之色:“现在的我只信王霸天下。谁能以武力凌驾于所有凡人之上,谁就是真正的神。”   苏季苦笑道:“那你刚才说了半天,都只是你的猜测?”   杨逆的嘴角微微上扬,像是在表示肯定。   “你可知道?一个人独自被关在这种地方是多么无聊,只有胡思乱想才不会让自己疯掉。不过有一点,我可以确定。”杨逆沉默了一会儿,说:“就算二郎神真的存在,我也绝对不是他的儿子!”   苏季凝视着他,问道:“为什么?”   “因为我娘死前把真相告诉我。她说我头上的伤疤,是她在我不懂事的时候,用簪子划开的一道口子,是为了让我拥有一个目标,通过修行出人头地。我娘其实是个卖身的浪妓。她遇到过很多嫖客,连她也不知道我爹是谁。你说这是不是一个很好笑的笑话?”   说着,杨逆癫狂地笑了起来。   这是苏季第一次见他笑,没想到笑容竟会在一个人脸上造成这么大的变化。杨逆的笑容十分孤独,让人联想到一匹在雪地上嚎叫的孤狼。他的身世荒诞,却又显然充满了悲痛与不幸。   苏季一点也笑不出来。   狐姒也觉得这个笑话并不好笑。她打量着杨逆,只见他眉毛浓密,脸部轮廓粗犷,虽然称不上英俊,却充满阳刚健康的气息,年龄顶多只有三十岁。她心中暗想,这个年纪就被囚禁在玲珑塔狱的最顶层,还特意用厚重的铁链锁着,想必此人之前一定是个不好惹的角色!   她上前一步,试探着问道:“我看你现在的修为是玄清二境,想必你之前的修为一定很高。”   杨逆摇摇头说:“不,我进塔之前,也是玄清二境。” 第六十六章 血阵   狐姒听到杨逆的回答,眼中掠过一抹惊色。   苏季也感到他的身上,似乎隐藏着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   杨逆缓缓说道:“你们一定好奇,为什么我的修为在这里丝毫没有减弱?这正是我被关进这里的原因。曾经一次偶然的机会,我偷听到两位阐教高人的谈话。他们提到凡是玄清四境以下的修士,身上都会有一个玄清气最薄弱的地方,叫做死穴,它是所有炼气修士身上致命的弱点。死穴的位置不是固定的,而是会随着经脉流动不断变化,连本人也不能随时知道死穴的位置。我正因为封住了这个死穴,才没有让自己的玄清气流失。姜玄留我一条命,就是想从我这里知道关于死穴的秘密。”   苏季心中暗想,每个人身上都有一个致命的弱点,这倒是与百字阴阳禅中提到的说法,不谋而合。   杨逆抬起胳膊,举着厚重的锁链,对苏季说道:   “你只要帮我截断这玄铁锁链,我愿意把死穴的秘密告诉给你,并且带你们离开这个地方。”   苏季已经是第二次听到有人想带他出去了。这次他并不像上一次那样心跳加速,而是不慌不忙地掂了掂杨逆胳膊上的铁链。   那铁链足有人手臂一般粗,手感极其沉重。普通人被这铁链锁住,恐怕连手脚都会被坠得抬不起来。苏季望着周围狭窄压抑的环境,仿佛看到杨逆拖着厚重的铁链,如困兽般在这狭窄的空间里踱来踱去的孤独画面。   “你想要我怎么帮你?”   杨逆注意到苏季的目光落在铁链上,于是解释道:“只有比玄铁更坚硬的东西,才能弄断这铁链。这塔里比玄铁还坚硬的东西,就只有千面猴的獠牙。我要你一直往下层走,把千面猴的獠牙带回来给我。”   狐姒秀眉微蹙,当着杨逆的面,对苏季说道:“这个人说话总是在绕弯子。这分明是让你去送死!”   “这位姑娘说的没错。”杨逆笑道:“如果你现在去,无疑是送死,但如果学了我教你的截教法门,可能就大不一样了。在你们看来,这玲珑塔狱是一座牢狱。而在我看来,这里是一个修行的绝佳道场。”   听到“截教法门”,苏季突然眼睛一亮,随即目光黯淡下来,说道:   “我无法提炼玄清气,再好的道场,只怕也难有什么作为。”   “莫非你是百年一遇的冥顽之体?”   苏季怔了怔,似乎明白他说的冥顽之体是什么意思。   “也许是吧……百年一遇的废物。曾有一个女人也对我说过类似的话。”   “想必说出这句话的人,一定是阐教中人。”杨逆思索了一会儿,说:“阐教一定会将你这种人拒之门外。不过在截教,我能想到不止一种方法,帮助你修行。截教没有天生的废物,只有后天放弃的糟粕。我的资质没比你好多少,至今也只不过刚突破一个境界,到达玄清二境而已。即便如此,纵然玄清七境的姜玄依旧无法抓到我。若不是他手下暗中布置玲珑血阵偷袭,只怕我现在依旧可以逍遥快活。”   此时,苏季神情变得比以往都要严肃,眼中再一次涌现出希望。原来杨逆也曾与姜玄交手,而且似乎游刃有余。   狐姒见他缓缓放下手里的肉,不禁问道:   “你该不会真要相信他吧?”   苏季点了点头,握拳道:   “我必须获得力量,才能从这里出去找姜玄报仇。不能像以往那样只靠运气,使用一些雕虫小技,或是依赖你一个女孩子。”   听到“女孩子”三个字,狐姒顿时柳眉倒竖。   “你们这些自以为是的男人,真让人讨厌!”   苏季淡然一笑,道:“我这么做还有一个重要的理由。上面几层都没有你爹的线索,如果他真的在玲珑塔狱,那就一定是在下面几层。”   狐姒双眸微张,没想到即便在这种时候,苏季也没有忘记为自己事情做考虑。她低头认真想了想,脸上浮现出一丝无奈,因为对方确实找到了可以说服自己的理由。   杨逆看出狐姒神情的变化,笑道:“看来你身边这位姑娘也同意了,那就先让我看看你的资质如何。”   说罢,他迫不及待地伸出鼻子,在苏季身上闻了闻,说:“你的肉和白酒鸡一个味儿,说明你嗜酒如命。喝酒的人手会发抖,不适合飞剑。”   接着,杨逆伸手扶着苏季的胸口,用力向前推出一掌!   苏季顿时感到一股强大的推力,连连退了好几步。   杨逆紧闭双眼,仔细听着苏季杂乱的脚步,说:“你脚步紊乱,走不出神行步法。我的翻云游步你也学不会。”   “像你这么推人,任谁都会乱吧!”苏季苦笑了一声,道:“这也不适合,那也不适合,你直接说我适合什么吧。”   杨逆观察着苏季的眼睛,说道:   “你的眼珠一直不停地转,说明你的脑子也一直在动。”   苏季见他的表情神经兮兮,开始故意在自己眼前翻着跟头,上蹿下跳,简直就像一个跳梁小丑。   杨逆的动作越来越快,最后快得只能看见一个急速窜动的黑影,犹如一朵翻动的黑云。由于铁链牵制的关系,他活动的区域有限,苏季脑袋不动,只用眼睛左右转动,便能捕捉他的每一个动作。   突然,杨逆停止了动作,站定在苏季面前,问道:   “看清楚了?”   “一清二楚。”   “我问你,刚才我的脚一共落地过多少次?”   苏季毫不犹豫地答道:“三百零六次。”   杨逆微微点了点头,问:“我从开门到现在,一共走了多少步?”   “二百零六步。”   苏季随便说了一个数字,其实他根本没有注意这件事。可是杨逆却还是点了点头,又问:   “你从出生到现在,一共走了多少步?”   苏季稍稍迟疑了一下,朗声答道:“只有一步。”   “没错。”杨逆嘴角微微上扬,笑着说:“出生入死,只有一步。看来我知道你适合什么了。”   苏季一脸茫然地说:“我不仅能记住你动作的次数,如果必要,我还能记住你刚才一共说了多少个字,不过这些与修行又有什么关系?我到底适合什么?”   狐姒哼了一声,道:“他该不会想说,你适合做酒馆的账房先生吧。”   杨逆笑着摇了摇头,看着苏季说:“你眼力和记性不错,脑袋也不算太笨。我可以教你一个变化多端的截教法阵,叫做,化血阵。”   “化血阵?”苏季眼中掠过一抹诧异,惊愕地问:“可是姜玄用的化血阵?”   说着,苏季扯开自己胸前的衣服。   杨逆望着他胸前漆黑的伤疤,点了点头,说:“化血阵只有一个。既然你知道这个阵法,想必也听说过这个阵法会伤及自身。修炼此阵者,需要用活人体内的血气,来代替玄清之气。姜玄被截肢以后,也是用了这个方法练成了化血阵。普通的修士需要炼精化气,而修炼化血阵的人,则需要炼血化气……”   说罢,杨逆附在苏季耳边,念了一串很长的口诀。   苏季一边听,一边时不时地眨着眼睛,神情似懂非懂。   杨逆问道:“我教你的是化血阵的御阵、杀阵、结阵、三种变化,都记住了吗?”   苏季点了点头,心中激动不已,若自己能成功习得化血阵,一来可以知己知彼,二来能用姜玄之道,还治姜玄之身!   就在这时,杨逆毫无征兆地抓过苏季的手腕,尖锐的指甲深深刺入他的脉门,割破了腕上的血管!   顿时,殷红的血液顺着手腕汩汩流淌出来!   狐姒突然瞪大了眼睛,以为杨逆疯了!   苏季紧握住滴血不止的手腕,失声问道:   “你这是做什么?”   “既然要炼血,当然要先见血!”杨逆微微一笑,平静地说:“你必须割破身上一处动脉,引血滴化为蒸汽,以血铸阵。现在摆在你面前的,只有两条路:一是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血流干,死在这里。二是用我教你的方法,在血流干之前,炼血铸阵!” 第六十七章 拒绝   苏季对着一面墙壁,缓缓抬起胳膊,手捻剑指。殷红鲜血滑过指尖,一滴一滴落在地上。   杨逆面无表情,安静观望着发生在苏季身上的一切。   狐姒与他截然相反,神情无比严肃。她微微挑起秀眉,心想若此刻被割腕的是自己,不知道能否忍住疼痛,如苏季这般镇定。   少顷,她倾身一动,似想走上前去,却突然被杨逆伸手拦住,示意不急。   狐姒对苏季喊道:“那天姜玄为了让自己重生,狠心用手下的元老血祭!足见这阵法的恶毒,难道你也想变成和姜玄一样的人吗?”   苏季喘着粗气,虚弱地答道:“阵法没有善恶,善恶自在人心。只要能获得力量,无论旁门左道的方法,还是不光明磊落的手段,我都愿舍命一试!”   狐姒狠狠一跺脚,气得扭过身去。   可是,当她看不见苏季的时候,却莫名感到愈发紧张,好像身后正在流血的不是苏季,而是自己。   这种担心一定是因为血契相连的缘故吧。她一遍又一遍这样告诉自己。   一个时辰过去了。   狐姒的眉头越来越紧,已经在心里骂了苏季一万遍,最后还是忍不住偷偷回头瞄了一眼。她看见苏季脚下已是一片血红,而他除了越来越虚弱,根本没有丝毫铸阵的迹象。   这时,一旁观察许久的杨逆,低声沉吟道:   “化血阵的变化极其复杂,至少需要一年才能融会贯通,而我则用了整整两年的时间。本以为这小子异于常人,想要逼他一下,果然还是太勉强了吗?”   杨逆轻叹了一声,这结果虽是意料之中,但仍不禁感叹世间奇迹的渺茫。他转身望向狐姒手中的古琴,问道:   “姑娘的琴,不只是用来消遣的吧?”   狐姒狠狠瞥了他一眼,冷冷地说:“如果必要,还可以用来杀人。”   “杀人不急。”杨逆笑道:“让我先教你一首救人的曲子。”   说罢,他用一块碎石,在地上写着密密麻麻的乐谱。   狐姒定睛一看,只见这乐谱中的,和弦、滑音、推拉、吟揉,很像一首琵琶曲谱,而且是一首柔和的文曲。   “你也懂音律?”她忍不住问道。   “只会这么一首。”杨逆一边奋笔疾书,一边解释道:“昔日孙天君创化血阵之前,曾在截教道友魔礼海那里,求得这首琵琶曲。这曲子能安定神志,抑制脉门血流,防止人血崩而死。”   狐姒不禁叹道:“没想到截教四天王中的魔礼海,也有救人的曲子。”   杨逆望着苏季道:“当这小子流血不止的时候,你要在一旁弹琴为他掠阵。你二人必须配合,才能有一线生机。事不宜迟,他恐怕快要不行了。”   狐姒朝苏季娇哼了一声,犹豫了片刻,最后还是将手抚在了琴弦上。   “别弹!”   苏季突然厉声制止!他低着头,脸色愈发惨白,气息十分紊乱,温热的血液已经在他的手腕上流淌泛滥。从微微鼓起的脸颊处能够看出,他正在用力地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   “你的修为正在消散,没有那么多时间了,也许这就是最后的机会!”   “别做梦了!”狐姒提高了声调,怒道:“凭你的天赋,岂是一时半刻能学会的?你真的想死吗?”   “不想死,但我更不想像那些人一样活着!我必须出去!只要能为狼儿报仇,我甘愿流干最后一滴血!所以……请你尊重我的决定!”   说完这句话,苏季脸色越来越差,而杨逆眼中的赞许之色,却越来越强烈。   杨逆身为一个资质平庸,通过不屑努力获得修为的截教门徒,最欣赏的就是苏季说话时的那一股狠劲儿。因为一个人如果肯对自己狠,那就没有什么事情是做不出来的。阐教看重修行的天赋,而截教看重的,则是修行者的毅力与勇气。   虽然不知道苏季口中的“狼儿”是谁,但杨逆能看得出来,他心中有一件事情是无论如何也必须要做。   狐姒有生以来第一次两番奉劝一个人,没想到居然遭到两次拒绝。她恼羞成怒,厉声道:   “你想死!没人拦你!”   说罢,她脸色一寒,真的撒手不管了。   苏季缓缓闭上眼睛,脑海中回忆着以前坐禅时的心境,努力调整呼吸,反复吐纳,把全身的精力灌注于两指之间。   一滴血液从指尖滴落。   苏季骤然聚力!血液瞬间蒸发成一缕血雾,发出嘶的一声!   狐姒蓦然转头,惊得红唇微张。   杨逆脸上还算平静,眼里却已经透出一丝激动的光芒。   一缕暗红的血汽旋转漂浮。苏季的嘴角微微上扬,抬腿向前走了一步,只是一步,膝盖便有些颤抖。   “噗通!”   他突然一头栽倒在地!   杨逆立即上前一步,把他扶了起来,用布条缠住他手腕的伤口。   狐姒娇哼了一声,道:“我就知道一定不行!”   “不……”杨逆说着,抬头望向苏季对面的石墙,“他已经成功了。”   狐姒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墙上赫然一个巴掌大的红色太极图。这是刚才那一缕血雾留下的血迹。虽然不知这具体意味着什么,但狐姒知道,苏季已经创造了一次奇迹。   就在这时,杨逆突然一吹口哨,下方传来“吱吱”的叫声。   紧接着,一群老鼠顺着下面的水沟爬了上来。   “你这是做什么?”   狐姒娇喊一声,吓得连连后退!   “这小子流了这么多血,得好好补补。”   狐姒蹙着眉头,望着成群结队的老鼠,问道:   “人吃老鼠。这么多老鼠吃什么?这里连蟑螂都没有?”   “活人吃老鼠,老鼠当然是吃死人。”   杨逆说着,随手抓起一只活蹦乱跳的老鼠,用一根棍子串了起来,放在火上烤。   狐姒倒吸了一口凉气,猛然意识到之前苏季吃的老鼠,很可能是吃了三腿花盗的肉。   然而,苏季并不知道这一切。当他苏醒过来以后,一口气吃了八只老鼠。   “小伙子慢慢吃。吃饱了再走,肉还有很多。”   说着,杨逆又把一串烤好的鼠肉递了过去。   苏季看也不看,一口咬掉了老鼠的脑袋,嚼也不嚼便咕嘟一声咽了下去。   狐姒看着他狼吞虎咽的样子,脸上的表情愈发不自然。   杨逆将她表情的变化看在眼里,笑着问:   “小姑娘,你是不是有话想说?”   狐姒没有搭话,一句话也没说。这并不代表她还在生气,而是因为她知道,就算把真相说出来,也不会改变什么,只会给苏季徒增烦恼。为了活着,为了复仇,这个男人还是会硬着头皮吃下这些肮脏的肉。   从那天起,狐姒意识到,但凡苏季下定决心要做的事,无论如何,都绝不会动摇。 第六十八章 亡灵   苏季填饱肚子以后,又来到被净明关闭的石门前。   狐姒拨动琴弦,音波震荡出一道涟漪,石门轰然崩开!   一瞬间,飓风骤起,乱石横飞。二人穿过弥漫的尘埃走下石阶,只看到白袖和净明盘腿坐在地上,一动不动。除了这二人之外,这一层就什么人都没有了。   其他人呢?   苏季不由得感到诧异,这里之前明明还有许多打坐的修士,而现在却只剩下这两个人。那冰冷的石地上空无一物,连喝水的头骨也不见了。离开的这段时间,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如果其他人都集体自尽的话,那为什么连一具尸体也看不到?   如果这一层的人遭到了下层妖物的袭击,那为什么这两个人还好端端地活着?   白袖是从下层逃上来的人,他活下来并不奇怪,可是净明大叔是这一层修为最低的人,他为什么也活下来了?   苏季眼中掠过一抹茫然,眼前的一幕令他百思不得其解。   此时净明大叔吃惊的程度,一点也不比苏季小。当他看见苏季的一瞬间,立即从地上站了起来!他咽了一口唾沫,转头打量一旁的狐姒,暗自琢磨这女人又是谁?莫非是苏季之前提过的噩梦中的女人?   此时,四人之间陷入一片沉寂。   净明大叔的表情就像见到了鬼,而白袖却坐着一动不动,连眼皮都没睁开过。   苏季没有理睬这两个人。道不同不相为谋,他知道自己与这二人根本不是一路,也没有任何信任可言,于是自顾自地走向通往下层的石阶。   “吓我一跳……原来是去送死的。”净明大叔松了一口气,坐在地上叹道:“唉,早死早超生,有时候连我都想下去。”   “哦?那你怎么不跟他们一起去?”白袖说话的时候,眼睛仍然是闭着的。   “我怕疼啊!”净明大叔皱着眉头说:“要是被那些怪物逮到,一时半会儿可是死不了的!”   白袖淡然一笑,缓缓睁开眼睛,微抬下巴,漠然目送走下石阶的一男一女。   苏季和狐姒一路向下走,来到最开始醒来的第四层。为了避免惊扰趋光的蚕食蛊群,狐姒熄灭了苏季怀中发光的莲子,使得周围陷入一片黑暗。   黑暗中响起鞋子接触地面的声音。   “哒!哒!”   狐姒的脚步没有丝毫犹豫,黑暗似乎并不能影响她的视觉。   苏季紧跟在后面,一步一步摸索前进,耳畔响起嘶嘶的声音。他知道那是蚕食蛊的叫声。现在没有必要在这些虫子身上浪费自己的血,这次的目标只有一个——千面猴的獠牙。   二人继续往下走了一段,脚步停在楼梯口处,只要穿过面前一扇半掩的石门就能进入第五层。石门的缝隙透着白光,在黑暗中勾勒出亮白的轮廓。   “开门吧。”说着,苏季把羊角匕首握在手里,已经做好了迎接一切的准备。   狐姒轻轻一推,石门开了!   玲珑塔狱是尖顶形状,上尖下宽,越往下层面积越大。二人试探着慢慢走进去,发现里面空荡荡的,居然连一只妖物也没有。周围一片安静,没听到任何妖物躁动的叫声。   苏季感到越来越奇怪,循着白色的光源渐渐深入,发现中央有一块巨大的白色贝壳。白光就是从那贝壳张开的两瓣中间发出来的。   “砗磲?”苏季喃喃地说着。   “你认得这东西?”狐姒问。   苏季观察着砗磲贝壳说道:“这是砗磲贝壳,价格不菲。小时候我家里也摆过这种贝壳,不过只有盘子大小,像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见。若能搬出去换成贝币,买下一百间酒楼应该不成问题。”   说完以后,苏季感到身边愈发安静,回头一看,发现狐姒停在距离贝壳很远的地方,一只玉手轻抚额头,似乎很难受的样子。   “我不能靠近那白光,它让我感到头晕。”   苏季并没感到任何不适,这说明贝壳发出的白光,只对非人的生灵起作用。想到这儿,他突然明白,原来这一层没有妖物,就是因为这个砗磲贝壳的存在。   “黄金门、珊瑚丛、砗磲贝壳……”苏季好似想起什么,低头寻思片刻,突然说道:“原来如此,这塔狱的七层分别对应着“人间七宝”:黄金、珊瑚、玛瑙、珍珠、砗磲、琉璃,白银。”   “那么这里真的是李天王的七宝玲珑塔。我爹一定就在这里的某个地方!”   狐姒忍着头痛,激动地向前迈了一步。   巨大的白色贝壳似乎感觉到异样的气息,忽然闭合!   “啪!”   伴随着一声脆响,白光骤然消失,周围陷入一片黑暗。   “轰隆!”二人身后的石门也跟着关闭!   紧接着,黑暗中传来一片飘忽不定的声音:   “你们为什么要执着?”   “你们为什么要努力活着?”   “你们为什么要出去?”   “人间本就是地狱!”   “……”   苏季感到耳边的怪声越来越多,好像有一百个人同时在四面八方说话一样,而且有的声音听起来有点耳熟。   “看来我们被包围了。”苏季全身戒备,巡视着黑暗,说道:“这里的怪物比想象中聪明。它们让我们顺利进来,让我们误以为这里很安全,等我们孤军深入的时候才开始围攻。”   “来得正好。”狐姒手扶琴弦,冷笑道:“免得本小姐自己去找!”   狐姒驱使净世莲子亮起来的一瞬间,苏季看到令他这辈子都忘不了的景象。   昏暗的光线照亮四周,苏季看见身边围了一群奇形怪状的猴子。   这些猴子的身材比正常猴子大两倍,全身筋肉突起,身上的毛像是斑秃似的一块一块,斑斑驳驳。   最让人匪夷所思的,要数那猴子的脸。那是一张张千疮百孔的人脸,每一个猴子的脸都不相同:男人、女人、老人、小孩、消瘦的、臃肿的、漂亮的、丑陋的……   一张张死气沉沉的脸都瞪着血红的眼睛,表情木讷,脸上的皮肉被啃食的暴起,脸的位置也是歪七扭八,有的甚至一张脸倒贴在脑袋上,让人看了毛骨悚然。   狐姒拧着眉头,道:“千面猴吞噬了人类的灵魂,相貌也变得让人恶心。与其说他们是猴子,不如说是一群长着人脸的怪物。”   苏季剑眉微蹙。他记得那些面孔,这些人很多都是之前在上层打坐的修士!   “天道都是……谎言……人早晚都会死的……”   “就算从这里出去……也是会死的……”   “人活着……就是为了去死……”   “还是……留下来吧……”   千面猴的嘴里发出此起彼伏的话语,仿佛在告诉苏季,它们不是没有心的妖物,它们是活生生的灵魂。这些人生前一定也有许多美好辉煌的过往,但死后却连灵魂也被妖物霸占利用,不得不令人唏嘘。   “很抱歉,我不能留下。”苏季苦笑了一声,紧紧握住羊角匕首,一字一顿地说:“我还要去找那姓杨的算账!”   狐姒朝千面猴的嘴里望了一眼,道:“我猜得没错吧?杨逆果然在耍我们!这些猴子的嘴里,根本就没有牙!” 第六十九章 千面   苏季用羊角匕首割破手腕的血管,鲜血顺着手掌流向指间。   千面猴群见他割腕,以为他要寻短见,语气不无激动地说:   “看来……你终于想通了……”   “来……和我们一起死吧……”   苏季剑眉微蹙,眼神骤然变得凌厉,手捻一道剑指,血液化作雾气冉冉上升,指间红雾蒸腾。   千面猴群突然感到一股凛厉的杀意,一个个眼中凶光毕露。十多只千面猴,有高有矮,有老有少,一齐朝苏季扑了上来!?   红色血雾在空气中凝结成太极图案,化血阵的“御阵”已经结成,瞬间把冲过来的千面猴全部挡在外面!   众多猴子进攻不成,自己被血雾冲开,一个个震惊万分,抓耳挠腮,扭曲的面孔一会儿哭,一会儿笑,不断变幻着表情。   就在这时,苏季蓦然发现怀中莲子的光芒越来越微弱,不知不觉中,眼前陷入一片昏暗。他感到一种不同寻常的阴森感。一眨眼的功夫,身边面前的千面猴群全部消失不见,连狐姒也不见了。   昏暗中,苏季能听到自己急促的喘息声。   耳畔除了死一般的寂静,什么也没有。   苏季想要呼喊,喉咙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一种强烈的恐惧萦绕在他心头,促使他不由得向后挪动了几步,后背撞到一个软乎乎的东西上。紧接着,一只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一股腥臭味飘了过来。   他缓缓回头,发现一只胳膊搭在自己肩上。可怕的是,身后并没有人,只有一只手臂,一只被砍断的手臂,还在滴答滴答流着血。这手臂明明已经脱离了身体,但剩下的五根手指,却仍在古怪地蠕动着。   苏季虽然经历过许多次生死劫难,但在这样一片黑暗中遭遇如此诡异的场景,还是令他的心里发毛。他废了很大的劲,终于把那手臂从自己肩上撕扯下来。   “还我手臂……”   面前突然传来一个男人低沉的声音,那是一个熟悉的声音。   苏季猛然抬头,顿时圆瞪双目,只见一个胖男人站在自己面前。这胖子不是别人,正是昔日的朝歌第一泼皮——王老千。   “真是冤家路窄!”苏季哼了一声,道:“你装神弄鬼,是来找我报仇的吧。”   话音刚落,王老千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紧接着,苏季刚刚扯下的断臂突然自己活动,死死掐住他的脖子,力道越来越重。他拼命用匕首戳那只手,直到戳得血肉模糊,那只手方才松开,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苏季松了一口气,试探着向前走了几步,脚下踩到一个坚硬的东西,发出“喀锵”一声。坚硬的触感顺着脚底一直传递上心底。他深吸一口气,低头捡起那个东西,发现是一副青铜狐狸面具。   这面具看起来无比熟悉,有点像自己以前在青灵庙里带的那副,却又有着微妙的不同。   “旋灵阁主!”面具传出一个粗哑浑厚的声音。   苏季惊得浑身一颤,慌乱中手上没有拿住,青铜面具直接掉到了地上,   “咣当!”   青铜面具发出空灵的话语!   苏季咽了一口唾沫,回味出那是墨殊的声音。   少倾,墨殊的声音再一次从面具里传了出来:   “我待你不薄,你为何要偷老夫的净世青莲!毁了我的玄狐宗!”   墨殊的声音好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语气中带着无尽的怨恨。   是幻觉吧?   冷静!一定要冷静!   苏季这样提醒自己。他一脚踢走面具,整理思绪,继续摸索前进。耳边很快又听到奇怪的声音,但这一次他没有回头。   这次是一个人的脚步声,非常缓慢。   他咬紧牙关,加快脚步继续走,可是身后的脚步非但没有远离,反而越来越清晰。   诡异的脚步声,如影随形地跟着他。渐渐的,一个人的脚步逐渐变成了两个。   苏季屏住呼吸,全身戒备,感觉身后有两个人,正在径直朝他靠近。   “师傅!”   那是花如狼的声音!   苏季突然停下脚步。他一咬牙,硬着头皮转头,看见两个人。   一个是花如狼,一个是他的生父花瘤儿。   “师傅……我好恨你!”花如狼说话时的表情并没有一丝怨恨,而是像死人一般木讷。   花瘤儿也是面无表情,脑袋一动不动,只动嘴巴发出声音:“季哥……我为你而死……你却没能照顾我爹……还眼睁睁看我儿子死在你面前……”   二人说完这些话,身体逐渐熔化,最终化作一摊血水。   苏季瞪大了眼睛,虽然知道那是幻觉,但心头的愧疚依旧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他下意识走上前去,只见那血水中慢慢升起一个红色的人影。看到那个人,苏季的双眼顿时燃起怒火。那不是别人,正是杀害自己徒弟的姜玄。   姜玄盯着苏季,冷笑道:“仇,你这辈子报不了,可惜你又没有下辈子。”   苏季刚一握紧拳头,忽然身后传来一个冰冷的声音:   “还我师傅命来!”   语声中,苏季忽觉胸口被一剑刺穿,全身的血液仿佛停止流动。他慢慢低头,看见一把桃木剑从心脏的位置穿了出来!   此刻,他意识到刚才那是沐灵雨的声音。   他慢慢回头看去,并没有看到沐灵雨,而是看到一身青衣的翩翩公子。   那青衣公子与其说是站着,不如说是飘着,因为他的脚没有落地,或者说根本看不清楚。   苏季定睛一看,发现他正是昔日的善财公子。   “你忘了我们的赌约了吗?一年后我会在周都镐京等你,若到时候你杀不了我,就拿走你心爱的东西……看来现在就是时候了。”   说罢,善财公子优雅地侧了一步,身后出现一位身着绿萝衫的姑娘。   苏季顿时睁大了眼睛,发现那居然是失踪多年的林姿!   此刻,那些被他深埋心底的记忆,如走马灯一般闪过脑海。   一夜**梦无痕。   苏季经历的一切,都是从林姿送他的这把剑开始的,而她却从此杳无音信。   林姿淡然一笑,沉默地转过身去。   这个魂牵梦萦的身影,令苏季百感丛生,情不自持地走了过去。   当苏季走到她身后的时候,发现林姿的肩膀诡异地抽搐起来,低头发出一阵轻蔑阴森的笑声!   忽然,一张脸惨白浮肿的脸转了过来,血红的双眼瞪着苏季!   苏季倒吸了一口凉气,那不是林姿的脸,那是一张男人的脸,是祭司义渠!   “废物!你不配跟我喝酒!”义渠虎目圆瞪,轻蔑地说:“我送你匕首,其实是让你自尽用的!你还真以为自己能逃得出去吗?哈哈哈哈……”   义渠疯狂的嘲笑声,久久回荡在周围。   当苏季听到“自尽”两个字的时候,两只手突然不受控制地举起匕首,缓缓逼近自己的咽喉。   愤怒、不甘、悲伤、愧疚……   一时间,他心头涌上百种情绪,折磨得他快要发疯,恨不得一刀死了痛快。   就在这时,耳边蓦然传来一阵琴声。   柔和舒缓的琴声,让他杂乱的心神慢慢平静下来。   “别做傻事!”耳畔响起狐姒急切的声音:“千面猴群正用魇术扰乱你的思绪!臭酒鬼!快醒醒!”   “锵!”   一根琴弦崩断的声音!   苏季顿时惊醒过来!   他猛然睁开眼睛,发现狐姒正吃力地紧握他的手,手上匕首的剑锋,已经顶到自己的喉结,只要稍稍一动就能刺破喉咙。他一时间无法分辨这是梦境还是现实,半晌才明白刚才只是噩梦而已。   狐姒见他慢慢放下匕首,总算松了一口气。   苏季发现这玲珑塔狱最恐怖的,不是死亡,而是这里能让一个人的心智都被击溃,甚至连灵魂也会扭曲。   此时,手腕的血液还在不停地流淌,随着血液的流失,苏季感到身上越来越冷。然而,周围千面猴的数量却越来越多。   一张张扭曲的面孔死死的盯着苏季,似乎是想让他屈服一般。   苏季神色镇定,阴阴一笑,道:   “你们玩够吧!下面该轮到我了!”   说罢,他眼中红光闪动,指间放射出万道红线,犹如万蛇出洞!   化血御阵,骤然变成了杀阵! 第七十章 海棠花雨   数以百计的千面猴扑面而来!   苏季顶着杀气凛凛的血阵迎势而上!太极图飞速旋转,闪耀着异彩,千百道血光纵横,在猴群中血淋淋地翻腾飞舞,所到之处血溅如雨!   千面猴在接触到红光的一瞬间,嘶吼着翻倒在地,身子化为一滩血水。   苏季的头发,睫毛,衣服,裤子全都沾染了千面猴的血,传来一阵黏糊糊的触感。   一眨眼的功夫,地上已是血流成河。   苏季感到身边有一阵阵阴风吹过,那感觉就象有许许多多看不见的东西从身边飘过。风中回荡着飘忽不定的声音,好像有无数亡灵,同时在四面八方说话一样。   “你又让我死了一次……”   “活着好苦好累……还是死了好……”   “我想我儿子了……若有来世我会做一个好爹爹……可惜啊……”   “为什么死的是我……好想让所有人都陪我一起死啊……”   “……”   “……”   其他千面猴看见被打散魂魄的同伴,纷纷停下进攻的脚步。   就在这时,一只高大的黑色千面猴出现在猴群后方。它的脸上血肉模糊,看不清相貌轮廓。一张血盆大口,正在嘶力吼叫,仿佛是在镇压它的手下。然而整个猴群已经乱成一团,完全失去了控制。   此时,狐姒正在一旁抚琴,用杨逆教授的乐曲防止苏季血崩。   尽管如此,苏季依旧因为血流过多,已经开始头晕,双眼布满血丝,痛苦地抿着嘴唇,对猴群傲然道:   “无论你们生前多厉害,你们的故事都已经结束了,而我的故事还要继续……”   千面猴群见苏季一步步紧逼而来,却无计可施,只得纷纷退怯。   “吱吱吱!”   一只千面猴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   苏季惊骇地发现,那只高大的黑色千面猴,正在残杀自己的同类。每杀害一只同类,它的身上都会发出白色的雾气。   越来越浓烈的雾气中,回荡着此起彼伏的惨嘶声!   紧接着,白雾中现出一尊威猛无比的巨大黑影。   黑色千面猴在吞噬其它同类之后,身躯膨胀成几丈高的巨大猿猴!硕大的脑袋将棚顶撞出一个凹陷,碎石如雨点般洒下。   苏季抬头仰望,只见两只灯笼般的眼珠,正在直勾勾地瞪着自己!   巨大千面猴咧嘴龇牙,两颗发黄的獠牙,从嘴里呲了出来,牙缝里还残留着肉屑。   “杨逆没有骗我,千面猴的确有牙!”苏季双眸微张,苦笑道:“不过这只……未免太大了些。”   “小心!它来了!”狐姒发出一声惊呼!   巨大的千面猴握紧五根石柱般的手指,指间的狂风卷起漩涡,刹那间传来万兽咆哮之声,犹如末日降临。   翻涌的漩涡中,冲出一只铜鼎大的巨拳!   “嘭!”   巨拳重击在苏季面前旋转的太极图上!就在被击中的一瞬,太极图突然停止转动,表面显出一道裂痕。   千面猴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怒吼,拳头骤然加重力道!   一股浩瀚的玄清之气从拳头爆发而出,如滔天巨浪般涌向四面八方!   苏季感到鲜血涌到了嘴里,一股压倒性的力量,让他感受到发自灵魂的震颤。   “哗!”   太极图发出碎裂的声音,轰然散成一片血雾,溅到墙上,形成一片红色的印记。   苏季知道,那是自己的血。他整个人被破阵的气流弹开,撞在身后的墙壁上。   狐姒也在同一时间整个人倒飞出去,嘴角流下鲜血。现在的她修为受限,面对如此强大的敌人,根本无能为力。   千面猴只用一拳就击碎了化血阵!   苏季感受到力量的悬殊,不禁感叹,果然短时间学成的东西,还是只能应付一时罢了。虽然击败这个强大的对手不太可能,但是让一个人全身而退,他倒是有几分的把握。   他再一次举起羊角匕首,对狐姒说道:   “你先走吧!”   狐姒顿时蹙起眉头,露出一丝厌恶的神情。她自幼成长在青灵寐境,关于外面世界的描述都是来自族中的长辈。族人们口中的人类都是贪婪的、自私的,她从来没有听说过像苏季这样的人,更不习惯被人拯救的感觉,别扭的心里不由得生出一种想要抗拒的情绪,不知是单纯为了坚信族人是对的,还是难以说服自己去感谢一个人类。   “我是不会领你情的!”   “不必领情!你好好活着就行了!”   说罢,苏季牙关紧咬,强忍着剧烈的疼痛,用匕首割破了大腿、手腕、脖颈,三处动脉!这种行为无异于自杀。   一刹那,嫣红的鲜血在他身上四溅开来,整个人变成了一个血人。他感到一股奇寒直接刺入骨髓,浑身剧烈的颤抖起来。血液蕴含着全身的气力,每流下一滴,就意味着生命的流失。原来尚有一丝血色的脸庞,骤然间惨白,他感觉几乎快要死了。   苏季僵硬地再次捻起剑指,身上流出的鲜血化作一股浓厚的血雾,在空中形成阵图。   狐姒眼眶中饱含热泪,仿佛轻轻一碰就会掉下来。微微红肿的玉指,慌乱地拨动琴弦。   琴音中带着一丝颤抖。尽管她正在努力抑制血崩,可是苏季身上已是血如泉涌,根本无法止住。   巨大的千面猴扬起锋利的爪子,咆哮而来,苏季手结八门金锁印,一对剑眉高高竖起,双目怒睁不眨,瞪着已经奔至眼前的庞然大物,厉声顿喝:   “结!”   语声中,周身的血雾聚集上升,在空中凝聚成许多太极图。飘渺悬浮的太极图上,两只交汇的阴阳鱼分开,互相首尾链接,连成一条暗红的锁链,绊住了巨猿的一只脚!   “嘭!”   巨猿轰然倒地,使得周围发生剧烈的震荡。就在巨大身体着地的一瞬间,暗红锁链突然将它全身捆绑住!   这便是化血阵的第三种变化,也是最后一种变化,化血结阵。   狐姒惊愕地发现,苏季身上发出一丝红光。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飞身一跃,身子一下子逼到了千面猴面前,举起银光闪闪的羊角匕首,对准千面猴的咽喉,全力刺了进去!   一瞬间,暗绿色的鲜血喷溅而出!   巨猿发出一声怒吼,仿佛有一股震动的气流,撕裂了耳膜!   那吼声高亢而恐怖,久久回荡在周围。   只差一点就成功了,只要等巨猿的血流干,它就会死去。   可是巨猿并没放弃垂死抵抗,反而挣扎得越来越剧烈,身上的锁链哗哗作响,眼看马上就要崩开!   狐姒感到一种绝望,化血阵的御阵、杀阵、结阵,三种基础变化都已施展。   苏季的脸色像一张白纸。他已经用完了最后一丝力气,双眼瞪着狐姒,仿佛在告诉她快点离开这里。   狐姒知道他已经尽了一个哥哥的义务,现在唯有从这里活着逃走,才不辜负他所做的一切。   “嗷!”   巨猿怒吼一声,冲破了化血结阵的约束!   耳畔传来咆哮的拳风,狐姒不禁打了个寒颤,心想已经来不及了。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白色的人影忽然闪过。   白影的动作虽然很快,但并不急躁匆忙,就像一个优雅的舞者,无论在多么急骤的节奏下,都还是能保持他优雅的动作。   巨猿的吼声戛然而止,一道白光从它腹部穿了出来!   顿时,庞大的身躯被炸得四肢横飞,当场被五马分尸!   血肉散开的瞬间,一阵香风卷着红色的花瓣,汇成龙卷风,将飞散的肮脏血肉挡在外面。   风花骤住,空中飘起海棠花雨,纷飞的花瓣伴随削断的巨大四肢一同落下。   一颗巨大的脑袋,重重砸在了狐姒面前,溅了她一身绿血。   千面猴的脑袋在碧绿的血泊中挣扎了一阵,朝狐姒嘶鸣了几声后,噼里啪啦凝成一堆棠红色的结晶。   一片海棠花瓣,缓缓落到狐姒的手中。那一片花瓣犹如黑暗中的闪电,在她脑海里闪过,又如一道光驱散了眼前的阴霾。   她的眼眶湿润了。   缓缓转头,她看见千面猴的断腿边,白袖负手而立的身影。 第七十一章 往事如烟   一道柔和的白光划破眼前的黑暗。   苏季缓缓撑起眼帘,发现自己躺在巨大的砗磲贝壳里。温暖不断涌入全身,让他感觉浑身很舒服。   狐姒站在他身旁,似乎等待了很久。她强忍着不让自己哭出来,泪光莹莹的眼中,透露着掩饰不住的喜悦。   “你的命是捡来的吗?说不要就不要了!”   她的语气虽有一丝迁怒,但可爱的俏脸上,却是带着笑意。   “是啊。”苏季说着拍了拍自己的胸脯,道:“你看!这不又捡了一条!”   “哼,你这条命可不是捡的,是我爹爹送你的!”   狐姒说着抬起头,向苏季身后望去。   苏季循她的目光,只见白袖站在贝壳的另一边,面带微笑。   “你是……海棠君?”   狐姒来到白袖身边,亲昵地拉着他的胳膊,说:“这已经是我爹第二次救你啦!”   苏季蓦然想起自己刚刚进塔的时候,也是白袖出手相救,不禁疑惑地问:   “你不是阐教的散修道人吗?怎么成了海棠君?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白袖微微一笑,缓缓解释道:“我被囚禁塔狱以后,三魂七魄日渐消亡。当我只剩最后一缕残魂的时候,本以为自己的生命就要走到尽头。直到有一天,八个散修道人被玲珑血阵送到第六层,顷刻间遭到了塔底妖魔的袭击,全部罹难。我趁机夺舍了其中一个完好的躯体,来到了塔狱的上层。获得肉身以后,我可以使用少许法门,且保留了最后一缕残魂,直至今日。”   苏季恍然大悟,原来白袖早已是一具尸体,难怪那天他会把人头骨里的水倒掉,因为死人根本不需要喝水。可惜看样子连海棠君也无法出塔,否则也不会仍待在这里。   “你之前为我女儿所做的一切,我都看见了。”海棠君望着苏季,眼中掠过一抹赞许之色,“若你娘九泉之下,知道有你这样的儿子,该是心满意足了。”   “你果然认识我娘!”苏季激动地说道。   “何止认识。”海棠君笑道:“我就是你娘的血契金兰,她是我的义妹。”   “义妹?这么说来……我应该叫你舅舅!”苏季使得整个人突然振奋起来,眼眸透露出激动的光芒,“我终于……有亲人了……”   苏季心中涨满了温暖,却又带着一丝酸楚的激动情绪。已经不知道有多少年没有过这种感觉了,脉管里的血似乎在激烈地奔流。不知不觉中,眼眶已经湿润了。   狐姒看着他高兴的样子,脸颊也微微泛红,柔光中显得更加动人。   苏季突然转头望向狐姒,笑道:“那她岂不真是我的……”   “弄错了!弄错了!”狐姒骤然秀眉一蹙,娇嗔道:“我怎么会是这个臭酒鬼的妹妹!一定是爹爹弄错了!”   “当然不会弄错。看来你们两个结为金兰,是冥冥之中的天意。”海棠君的笑容逐渐淡去,随即脸上掠过一丝忧郁的神情,道:“不过,你二人默契不足。若要参透青灵魇术奥秘,需要心意相通,犹如一体。”   “心意相通?”苏季瞄了狐姒一眼,道:“我可不要别人知道我想什么。”   狐姒也扭过脸去,道:“我对一个臭酒鬼的想法可没兴趣。”   海棠君摇摇头,道:“并非要你们每时每刻都知道对方的想法,而是在必要的时候。比如刚才那样凶险的时刻,你们不应该用嘴和耳朵,而是应该用心意沟通。曾经我与红枝便是如此。”   苏季低头寻思了一会儿,问道:“我娘与您血契金兰。这么说她也曾是修士?但我为什么从来没见她生前使用过法术。如果她真的身怀异术,又怎会沦落到被一个狗官折磨致死?”   苏季说着,不禁愤然握紧了拳头。   这时,他发现海棠君的脸色越来越惨白,给人一种油尽灯枯的感觉。   海棠君脸色黯然,沉声道:   “你娘原是阐教首席女修士。当年她在一次渡劫中失败,与我失去了联系。我找了她很长时间,等找到的时候,发现她已经修为尽失,与凡人无异。我通过询问得知,她被一个姓苏狗官所救。那时她已经有了身孕,为了把你养大,只能被迫顺从。当我得知她被姓苏的霸占,当即想要杀了那狗官。可是你娘念在姓苏的对她有救命之恩,坚决不许我动手。我一怒之下对姓苏的狗官施了一道诅咒,让他的后代都活不过十七岁……”   苏季听到这里的时候,突然恍然大悟。难怪赤脚道士的判词中说,“苏大人命犯青灵”,原来这个青灵指的就是青丘狐灵,也就是指海棠君。   “那我爹到底是谁?我娘受苦的时候,他又在哪里?”   海棠君叹息一声,道:“你爹是曾经的大周太师,兮伯吉甫。那时他已经不在人世了。”   “兮伯吉甫?”四个字像电流一般穿过苏季的全身,使他兴奋起来,“原来我爹就是打败犬戎,令西域五戎闻风丧胆的太师吉甫!”   苏季身体涌出一股新鲜强烈的力量,多年来的找寻,终于有了答案。然而那一股激动的情绪来得快,散的也快。当他想起自己的双亲都已离去,内心骤然泛起一丝苦楚,不禁埋下了头。   海棠君安慰道:“贤甥,关于你爹娘的死,不必过于悲伤。我也许有办法改变这一切。”   “爹!你难道是要……”狐姒的情绪突然变得失控,失声道:“不!我不让你这么做!”   这时,苏季发现海棠君的脸色比刚才还要惨白,隐约意识到海棠君所说的“改变”,势必要付出一个巨大的代价。   海棠君抚摸着女儿的秀发,缓缓说道:“许多年前,我参悟出一种可以回到过去的魇术。不过,这种魇术需要耗费施术者的魂魄,所以我一直未曾使用。我想现在应该是时候了。”   狐姒的眼泪仿佛断线的珍珠,止不住地掉了下来,喊道:   “爹!我不要你帮他……我不要你死!”   海棠君轻轻抚摸女儿的头,一直等她的哭声渐轻,才低声说道:   “我刚才消耗太多法力,就算不这么做,也很快就会魂飞魄散……”   说完这句话,海棠君的身体逐渐变得透明,皮肤顷刻间化作红色的结晶。   狐姒趴在父亲的肩头,泣不成声:“不!就算只剩一缕魂魄!就算只剩一时半刻!我要爹好好活着!好好活在小姒身边!”   “小姒,你已经长大,爹也活得够久了。”海棠君又露出了温暖的笑容,“今天能看到你们两个,真的很高兴。”   语声中,海棠君的全身被一道红光笼罩。整个身体如血似火,仿佛燃烧着一团红霞,映红了苏季和狐姒的脸颊。   “爹!”   狐姒失声大喊,眼看红色的光晕逐渐凝聚变小,一朵红色的海棠花,从光芒中诞生出来,缓缓飘落。   苏季耳畔传来海棠君虚无缥缈的声音:“贤甥,你到了青灵寐境以后,要去恭骨楼找到三十六年前的我。只要拿出这朵海棠,那时的我就会相信你说的话,也许还能找到帮你离开玲珑塔狱的办法。”   最后的语声逐渐远去,仿佛历经沧海桑田,那样的遥不可及……   “海棠舅舅!”   苏季呼唤着,朝海棠花伸出一只手。   就在接住花朵的一瞬间,他突然感觉身体轻飘飘的,犹如一朵冉冉升起的白云。   这种微妙的感觉很熟悉,他意识到,自己又一次进入青灵寐境之中。 第七十二章 老地方   苏季感觉自己离地而起,升入迷离的五彩云雾之中。   俯视下方,他忽觉心荡神驰。眼前是缥缈的山野,林立的楼群,还有一片茫茫的水域无边无际伸向远方。他又看到上次来时看见的码头。由于距离太远,看不清岸上的石碑,但他知道那上面写的是“醉好湾”三个字。   这时,苏季感觉和上次来的时候相比,似乎少了点什么。   对了,是光。   此时,应该是傍晚,眼前的一切都是灰蒙蒙的,楼檐下的大红灯笼被次第点亮,窗户里也陆续有人燃起蜡烛,发出黯淡的红光,给这里增添了一丝朦胧神秘的色彩。果然不愧是梦中的境界,一切都是那么的如幻似真。   耳边的风呼啸而过,苏季展开双臂,在空中放声大喊:   “爹!娘!等我!”   “这一次,孩儿一定不会再让你们受苦!”   喊声在苍穹之中久久回荡。他此刻心神振奋,想到即将弥补过去的遗憾,感觉一切都仿佛等待自己去拯救!   就在这时,他感觉屁股后面有什么东西正在来回摆动。回头一看,他惊愕地发现自己身后,居然晃荡着一条雪白的狐狸尾巴!   “这是怎么回事?”   “还有……我为什么会在天上?”   一刹那,他来不及思考,忽觉身体变得很重,一颗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他意识到自己正在从空中下落,而且速度越来越快!   整个人如流星急坠,疾速砸向地面。   “嘭!”   苏季只觉眼前一黑,之后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不知过了多久,他感觉脸上痒痒的,似乎躺在一张毯子上。   冥茫之中,耳朵捕捉到一个声音,语气十分急迫:   “七哥!快醒醒!”   是谁在说话?   苏季感觉那声音很熟悉,但他没工夫思考说话的是谁,现在脑中已是翻江倒海,浑身酸疼得快要散架。   似乎是见苏季没有反应,那个人又叫了起来:   “七哥!狐七!你可别吓我!”   那声音开始颤抖,已经有点带着哭腔,显然是吓坏了。   呻吟了一声,苏季缓缓睁开眼睛,呈现在他眼前的是一张喜出望外的脸,眼中饱含热泪。   那是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   此时已经到了晚上,青年雪白的头发,映着窗外照进来的月光闪闪发亮。   苏季感觉自己好像很久没有见这样干净的人了,而且这青年的长相越看越觉得熟悉。   “……狐九?”苏季失声念出这个名字,“你不是已经……”   欲语还休,苏季蓦然想起,海棠君说要把自己送回三十六年前。如此说来,眼前的狐九就是三十六年前的狐九。苏季记得上次来青灵寐境,就是与狐九同行,没想到自己竟与这银狐如此有缘。   “七哥!你总算醒了!你要是一去不醒,她非得要了我的小命不可!”   她?那又是谁?   苏季又是一头雾水。   狐九见他一脸茫然,忽然笑了起来。   苏季像是被击中了,身子往后退了一下。他看到狐九的笑容太过温暖,与印象中他生前的表情截然不同。狐九过去给人一种孤僻冷漠的印象,可是现在的狐九却像一个涉世未深的孩子。他会像现在这样,苏季只能想到一种可能,就是现在的狐九,还未曾与墨殊结为血契金兰。   “你刚才叫谁七哥?”苏季望着狐九眯成一条缝的眼睛,问道,“狐七又是谁?”   狐九一脸茫然,默默指了指苏季。   苏季还没来得及否认,忽觉屁股底下好像坐着什么东西,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指尖接触到一团毛茸茸的东西,掏出来一看,居然是一条白狐的尾巴!   他突然从床上跳了起来,连忙从旁边桌上拿过一个铜镜,惊愕地瞪着镜中映出的脸庞,那是一张无比陌生的脸!   难道自己变成了一只白狐?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莫非是魇术反噬造成的后果?   不对。   苏季很快否定了这个猜测。如果这里是三十六年前的青灵寐境,那么这里还没有苏季这个人。那时的娘亲应该还是个少女,而爹爹应该也还年轻。   海棠君为什么要让我以“狐七”的身份出现在过去?只是为了方便行事,还是有什么别的目的?   苏季百思不得其解,越想越头疼,思绪已经乱成一团乱麻。   狐九走了过来,笑着说:“你不用担心,八姐她不在这儿。”   苏季听见这个名字,顿时浑身一震!   八姐?   那个奇丑无比的狐狸精?   难道八姐就是狐九刚才所说的那个她?   这个狐七究竟和她有什么孽缘?   难不成是情人?不会吧……狐狸和人的审美差距有这么大?这口味也未免太重了吧。   苏季调整了思绪,问道:“八姐和我是什么关系?该不会是我的……那个吧?”   “七哥,你是不是真的摔糊涂了?”狐九一脸诧异,随即嘴角又浮现出笑容,“八姐可是你命中的克星!她扬言非你不嫁。刚才你不就是为了躲她才飞走的吗?”   苏季刚松了一口气,忽然大门被一下子推开!   一个身着黑衣的女人,急匆匆地踱了进来。   “六姐?”狐九望着那黑衣女人,问道:“你怎么来了?”   “六姐?”苏季低声重复了一遍,又是个简单的名字,而且是个没听过的名字。   六姐?难不成她叫狐六?   苏季暗自觉得有趣,心想狐狸果然不会和一些人那样为了一个名字煞费苦心。它们的名字只用一个数字就够了:狐四、狐六、狐七、狐八、狐九。他转念一想,其实倒也没什么奇怪的,因为他自己的名字也是用同样的方法起的,只不过把一、二、三,换成了伯、仲、季。大哥苏伯、二哥苏仲、到了排行最末的他则是苏季。   苏季打量着面前的女人,记得上次来的时候并没有见过她。   这个黑衣女人浑身裹着一袭长袍,风帽压得很低,嘴上蒙着黑布,完全看不见她的容貌。   女人用黑布上露出的眼睛扫了苏季一眼,说道:“我刚才看见狐八姐,正给自己准备嫁妆呢。”   黑衣女人的声音低沉沙哑,充斥着一种森严的气度。   狐九愣了一下,对苏季急切地说:“大事不妙啊,七哥!你是不是答应八姐什么了?”   苏季倒吸一口凉气,心想如果被八姐缠上,这一趟恐怕要浪费很多时间。当务之急是要先找到恭骨楼的海棠君,从他那里找到改变过去,还有离开玲珑塔狱的办法。   “不行,我得走了!”   说罢,苏季向门边迈出一步,忽觉头部一阵眩晕,差点跌倒在地,幸好狐九和黑衣女人及时把他扶住。   “小白,你现在很虚弱。”黑衣女人关切地说道:“要去哪?我扶你去。”   苏季急道:“快!带我去恭骨楼!”   黑衣女人迟疑了一下,没有动作。   狐九叹息一声,面露同情之色,道:“看来七哥真是摔得不轻,连自己在哪都不知道了。”   苏季听出他的言外之意,顿时睁大了眼睛。   难道这里就是恭骨楼?   他脱离两人的搀扶,踉跄地来到门边,一把推开房门。   顿时,他睁大了眼睛,只见外面雕梁画栋,富丽堂皇。   一瞬间,他明白了自己身在何处。这里是与狐姒第一次见面的地方。   “小滑楼?”苏季不禁脱口而出。   这里是三十六年前的小滑楼! 第七十三章 恭骨楼   苏季环顾四周,又看了一圈之后,确定自己的确身在小滑楼,原来这个地方就是三十六年前的恭骨楼。   他一跨过门槛,就有一种迷离恍惚的感觉。   此时此地的光景与他上次来的时候几乎一样。楼里人山人海,帐台附近被酒客们堵得水泄不通,想挤过去点酒食比登天还难,况且放眼望去,连一个能坐着吃饭的地方都没有,连楼梯上都挤满了人,好像所有人都挤到这一间酒楼里了。   苏季观察着酒客们的神态动作,感觉他们好像正在等待一个重大事件的开始。   一切都是那样的熟悉。   一切又是那样的陌生。   苏季询问跟在自己身后的狐九和黑衣女人,道:   “你们知不知道,这些人正在等什么?”   身后两人对望一眼,各自摇了摇头。   苏季只好再找别人问问,透过人与人之间的缝隙看去,只见迎面走来一个胖乎乎的女人,接近一丈高的身影在人群中格外显眼。她似乎正在寻觅着什么,圆瞪的双眸,虎视眈眈地巡视着周围。   “八姐?”   苏季浑身一震,心想真是冤家路窄。他刚要转头回避,几乎同一时间,八姐也瞄见了苏季!   她顿时虎目圆瞪,不顾旁人喝骂,迅速挤过人群,朝苏季激动地喊道:   “小七哥!”   周围的人被她的声音,震得纷纷后退了一步,   这一嗓子来得太突然,毫无准备的苏季不知所措,恨不得一下子钻到地底下去。面对来势汹汹的八姐,他咽了一口唾沫,痛苦的表情好像吞下一只癞蛤蟆。   这时,他突然想起身后还有两个人,这两个人看来和狐七的关系不错,也许可以让他们帮忙脱身。可是回头一看,他发现身后的两个人不知何时,已经逃出了好远。   狐九站在远处挥手,道:“我突然肚子痛,先走了!七哥保重啊!”   “小白,我还有事,先走一步。”黑衣女人说罢,化作一道黑影消失无踪。   苏季仰天长叹,真是世风日下,不仅现实如此,连梦中也是如此。他欲哭无泪地转过头去,忽见八姐站在面前。   “喂!”八姐拍着苏季的肩膀,道:“方才去哪了?刚才哪里都找不到你。”   苏季后退了一步,低头道:“这位姑娘认错人了。我不是你要找的人,真的不是。”   八姐一拍胸脯,道:“没认错!小七哥就算化作灰,人家都认得。”   苏季心想现在就算怎么解释自己不是狐七,她恐怕也不会相信,只好视死如归地说道:   “我死也不会娶你的,你还是杀了我吧。”   “人家才不舍得杀你呢。”八姐皱了皱眉道:“你说要带人家来这里相亲呢……该不会是忘了吧?”   相亲?   苏季突然迟疑了一下,原来八姐不是冲狐七来的。一瞬间,他如释重负,露出雨过天晴的笑脸,说道:   “这么大的事,我怎么会忘呢?反倒是你的记性一向不太好,是不是忘了相亲的地点是在几楼了?”   八姐挠了挠脑袋,低头回忆道:“你好像说……是在四楼。”   苏季用略带责备的语气说道:“那还等什么?还不快走?”   八姐笑逐颜开,转头望了一眼拥挤的酒客,心想这么多的人,想上去恐怕不太容易。   苏季刚想借机溜走,忽然被她一下子拦腰抱了起来,扛在了肩头。   “小七哥,坐稳了!我带你冲上去!”   苏季骑在她的脖颈上,感觉自己骑的不是一只母狐狸,而是骑了一只母老虎。   八姐兴奋地扛着他朝楼上挤去,途中不断有人骂她。苏季骑虎难下,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只得用手遮住脸,打着哈哈帮她含糊过去。   就在二人挤到三楼的时候,喧闹的人群不知为何,突然安静下来。   此时,就算八姐继续往上挤,也不再有人骂。这不禁让苏季感到很奇怪。   正在他纳闷的时候,只听一阵悦耳的琴声从四楼缭绕而下。   八姐的脚步随着舒缓的琴声逐渐停滞,她宁愿忘记了呼吸,也不愿打扰那琴声。   好熟悉的琴声……   苏季猛然想起之前狐姒在这里弹奏的,正是这首曲子。他突然很想看看那弹琴的究竟是何方神圣,连忙拍了一下八姐的大脑袋,示意她快点上去。   “还等什么呢?你的情哥哥就在上面!”   八姐心花怒放,扛着苏季快步来到四楼。   苏季骑在她的脖颈上,视线很高,可以看见前方拥挤的人群中空出一个圆圈,琴声就是从那里面传出来的。   圆圈中坐着一位青年,正在优雅地抚琴。   青年一副书生打扮,肩披莲青色锦绣大氅,风度翩翩,给人一种饱读诗书的感觉。修长的手指划过琴弦,弹指间透露出一种潇洒出尘,却又忧心天下的气势。   陶醉琴声的情人们,在暧昧的气氛中彼此相拥,静静地聆听。每个人的脚趾和指尖,都不由自主地随着旋律打起节拍。   那一刻,世间仿佛只剩那琴声,而那琴声又使世间变得飘渺如幻。   青年剑眉微抬,目光扫过一张张陶醉的面孔,最后定格在骑坐八姐脖子的苏季身上。   四目相接的一瞬间,苏季感觉青年的脸庞莫名的熟悉。此人白皙的侧脸棱角分明,俊美的五官看起来格外鲜明,尤其是那双乌黑深邃眼睛,看起来既聪明又骄傲。   苏季感觉自己如果是女人,定会一眼就爱上他。   八姐吞了一口唾沫,痴痴地望着那青年,脸上泛起一片潮红。一颗心擂鼓般激烈跳动,几乎快要从嘴里蹦出来。   青年一曲作罢,小滑楼里一片安静。全场依旧沉浸在回味之中,没有人议论,也没有人赞美。那琴声已不能用言语来赞美,也没有任何言语能比那歌声更美。   良久过后,八姐第一个拍起手来,接着陆续有人跟着鼓掌,全场响起连绵不绝的掌声!   此时,青年对鼓掌的人群频频施礼,楼里传来此起彼伏的议论:   “好一个清朗才俊,优雅如画的男子。”   “人能长成这样,属实少有。不过,这个人是谁啊?”   “你连他都不认识!你罩子长脚上了吧!”   “管他多厉害,他可是人啊,谁允许他来我们这儿的?”   “他这已经不是第一次来了,听说是七少爷请来的贵客。”   听了这些人的谈话,苏季确定此人就是狐七介绍来的“相亲对象”。   苏季感觉八姐望穿秋水的脖子已经僵硬,趁她发呆的功夫,从她身上跳了下来,问道:   “怎么样?合不合你胃口?”   八姐半天才恢复神智,深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平息着浮荡的春心,答道:   “……很一般嘛。”   说罢,她抹去了嘴边的口水,甩了苏季一身湿哒哒的。   苏季眉头紧蹙,虽然恶心,但还是暂时忍耐下来,说道:   “人你已经看到了,不管你满不满意,都先回去等我的消息吧。”   八姐望着弹琴的青年,晃动着水桶腰,意犹未尽地说:   “现在就要走?人家还没和他说过话呢?”   “我的好妹妹,你可不是一般的女子!像你这样的大家闺秀,必须要矜持一点。现在世风日下,况且我并不完全了解这个人。”苏季翘脚在她耳边,压低声音说道:“我发现他刚才一直朝这边看。我敢保证,他对你有非分之想!”   “讨厌!人家好害怕呢!”   说罢,八姐推了苏季一把。   苏季瞬间飞了出去,一个跟头跌坐在地上。   “那人家先走了,你可要尽快来找人家哦!”   八姐挥了挥大手,心满意足地走了。   少顷,酒客们也陆续离开了恭骨楼。   苏季揉了揉生疼的屁股,缓缓从地上站了起来。   “贤兄,你终于来了。”青年缓步朝苏季走了过来,问道:“你刚才骑的,可是最近驯服的坐骑?”   坐骑?   苏季愣了一下,意识到青年指的是自己刚才骑着的八姐。   “她啊……是我给你介绍的媳妇!”   这句话,苏季当然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他心中暗骂这个叫狐七的,居然把凶神恶煞的八姐,介绍给这个温文尔雅的书生。这不简直是暴殄天物,把人往火坑里推吗?   苏季望着青年的脸庞,越看越觉得眼熟,越看越觉得亲切,不禁暗叹世上怎么有长这么好看的男人。过了一会儿,他终于惊讶地发现,原来青年眉眼竟和自己一模一样,仿佛是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第七十四章 故人们   难道他是兮伯吉甫?   这青年就是我父亲?   苏季眼中迸发出强烈的感情,用嘶哑声音问道:   “你是谁?”   “贤兄居然问我是谁?我啊……我是坏人中的好人,好人中的坏人。”青年清逸的脸庞,突然变成一张坏坏的笑脸,朗声答道:“你连我谁都忘了,势必要罚酒三杯,看你还能不能想起来!”   说着,青年将苏季请到床边的桌子前,接连为他斟了三杯酒!   苏季连眼皮都没眨一下,一口气将三杯酒一饮而尽。   青年脸上流露出一丝惊异的目光,口中连连赞道:   “贤兄以往从不饮酒,没想到今日居然一口气喝了三杯。看来你我今日势必是要不醉不归了。”   苏季淡然一笑。论喝酒,他自然是来者不拒。   二人你来我往,觥筹交错之间,发现彼此都是性情中人,谈话的气氛也逐渐变得轻松了许多。   通过与青年把酒畅谈,苏季了解到,此时的人间,正逢周宣王继位后的第六年。青年提到自己反攻太原,并在平遥一带驻防的事情。   苏季掐指一算,兮伯吉甫打败犬戎大概是去年的事。这与青年在人间的动向基本吻合。这让苏季更加觉得眼前的青年,就是自己的父亲。   然而,苏季还是有一丝怀疑,总觉得眼前的文弱青年与自己心目中“大周太师”的形象相距甚远。   兮伯吉甫在宫廷朝野里多厉害,苏季没见过,不过眼前的青年喝起酒来,简直和酒馆里任何一个酒鬼毫无分别。虽然让人倍感亲切,但苏季还是觉得自己的父亲应该更加伟岸,更加令人有安全感才对。   一坛酒下肚,青年的两道剑眉泛起柔柔的涟漪,仿佛夜空中的弦月,更添了一丝桀骜不羁。   苏季把酒浆倒入一盏夜光杯中,开口问道:“贤兄,你今天好像有什么烦心事?”   青年虽然是一副借酒浇愁的模样,但眼中却一直都带着笑意。   “天子最近不知是怎么了,心性大变。他命我在成周一带征收南淮夷族,实则给我一道密令,让我帮他征收夷族的美女。”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仰天叹道:“女人啊女人,你就像一团火,能点燃男人的热情,也随时能把男人烧成灰!天子啊天子,你堂堂一国之君,何必要往火坑里跳呢?”   话音刚落,苏季蓦然想起净明大叔曾经说过,周宣王贪图美色,还一度垂涎姜玄的妻子,会下这样的旨意,倒是也不足为奇。   苏季给青年斟了一杯酒,道:   “贤兄,你认为女人是世上最麻烦的东西。那是因为你现在还没有心上人。若是哪天遇到一位心仪的女子,只怕就不这么想了。”   青年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继续低头喝酒。   就在这时,楼下突然传来一片喧哗!   刚刚走出恭骨楼的酒客,纷纷退回楼里,一个个神色异常慌张。   “推上!推上!”   “把门关紧了!”   “不知是哪里来的怪物!”   “不好!它们朝楼这边来了!”   楼下传来一片尖叫,蜂拥而入的酒客,瞬间乱成一锅热蚂蚁。   苏季感到很奇怪,起身走到楼梯边,发现下方的酒客很多已经吓得显出了原形,有的头上竖立着两只狐耳,有的慌乱地摇摆着狐尾,还有的完全变成一只狐狸,在楼里慌乱地上蹿下跳。   “外面好像出什么事了……”苏季回到青年身边说道。   青年此时已是醉了,脑袋趴在了桌子上,喃喃地说:“鬼知道出了什么事,今朝有酒今朝醉,天塌下来有昆仑山的阐教仙人顶着。你管那么多做什么?”   苏季望着酒醉的青年,心中对他身份的怀疑,不由得更胜了几分。   说他忧国忧民?   现在他连自己的死活都不管了。   说他博学多才?   现在是一点也看不出来。   这个人真是我的父亲?   苏季心想待会儿等他酒醒,一定要亲口问个明白。   就在这时,窗外突然传来四个无比熟悉的声音:   “呸!这么大个地方,连个赌钱的地儿都没有,真他娘的扫兴!”   “蠢货!咱来了狐狸窝,还赌什么钱!赶紧抓几个漂亮的狐狸精,快活快活再说!”   “两个蠢货!这里的狐狸都是鬼魂,当然是要杀个痛快!老子从没杀过鬼,待会儿一刀一个,一个也不留!”   “你们三个蠢货!来这儿可是办正经事的!抓到金丝玉面狐之前,你们都给本仙安分一点!”   听他们谈起“金丝玉面狐”,苏季隐然感到外面的四个人是冲狐姒来的。单从四人说话口吻,苏季已然猜到他们的身份。他轻轻把窗户推开一个小缝,向外看去,只见楼下站着,四臂赌鬼,三腿花盗,双头神将、独目医仙。   果然又是这四个怪胎。   四人站在楼下,抬头向楼上观望着。他们目前虽然手脚健全,但仍和玲珑塔狱里吊儿郎当的神情状态差不多。   苏季不禁感叹,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尽管这四人三十六年后,瞎了眼睛,也依旧看不清人间黑白;断了手足,也依旧学不会手下留情。   “真吵,坏我酒兴……”   说罢,青年放下杯子,从凳子上站了起来。   苏季看他面露一丝怒容,不禁满怀期待地问:“贤兄,莫不是要出去教训他们?”   青年移步换到远处的另一个位置,坐下说道:“不,我是想躲远点。”   “躲远点?”苏季失望地重复了一遍。   “我又不会什么玄门道法,不躲远点,难道出去送死不成?”   “送死?”苏季楞了一下,问道:“莫非你和那四个怪胎有过节?”   青年点点头,道:“好在他们四个没见过我本人,而且这次看样子并不是冲我来的。”   苏季心中暗想,兮伯吉甫打败犬戎,这无疑算是与西域五戎有过节。如果青年所说的过节,指的也是这件事,那他一定就是自己的父亲。可是,凭他这样玩世不恭的状态,究竟是怎么打赢强大的犬戎的呢?   正在苏季百思不解的时候,只听窗户被风吹得吱吱作响。   外面楼下,忽然凭空裂开一道缝隙,犹如打开一道风口,骤然刮起一阵大风。   紧接着,一个男子身披暗红色长袍,手持一根蛇头拐杖,从缝隙间缓缓走了出来。   “姜玄?”   苏季默默的在心里念着这两个字,眼中泛起凛冽的寒光,脸色瞬间变得如严冬般肃杀,一股隐隐杀气在他周围氤氲浮动。   一旁烂醉如泥的青年,不禁打了个寒颤,竟在这炎炎夏日感到一丝凉意,酒意瞬间醒了三分,眼神开始慢慢变得认真起来。 第七十五章 相面   窗外,姜玄走到兄弟四人面前,说道:“万物皆是生灵。只要楼里的狐灵肯交出金丝玉面狐,我们大可放它们一条生路。”   苏季站在楼上,冷冷地说道:“好一个毒蛇口里吐莲花。殊不知当面是人,背后是鬼。”   “依我看,此人所言非虚。”青年不知何时来到了到窗边,透过窗缝目不转睛地打量着姜玄,说道:“怪哉……我从未见过像他这样复杂的面相。”   苏季望着青年,问道:“灯这么暗,离那么远,你也能看清他的相貌?”   “我别的不行,眼神还算可以。此人门牙齐大,排列整齐,洁白润泽,缝隙极小,此为君子之相,这种人往往口直心快,至少不喜欢说谎。可是他偏偏又是个歪鼻梁,说明他心术不正,通常会用歪门邪道来获取成功。再看他印堂窄,人中短、嘴唇薄,又是个三白眼,显然城府甚深、心机极重。这种人往往都是蛇蝎心肠,绝非善类。”   苏季的眼同样异于常人,虽然相距地面还有一段距离,但依旧可以看见楼下的事物,还有姜玄的面孔。他惊愕地发现姜玄的面相竟与青年所说完全一致。   “更匪夷所思的是,此人的面相正在发生变化。他嘴角两边的皱纹弯曲如蛇,缠绕入嘴角,很快就要形成两条蛇缠着咬住嘴角的形状。此为腾蛇入口的面相。这种面相的人就算不饿死,也要面临贫穷饥饿的窘境。他们往往心怀鸿鹄之志,但野心极大,很可能为达目的走上歧路,稍不留神就要一步错,步步错……”   “想不到你还精通风水面相之学?”   “我虽不会飞天遁地,移山倒海,但相面观星,排兵布阵,倒是略懂一二。不过事在人为,无论面相,还是手相,不可不信,也不可全信。”说着,青年把张开的手掌握成拳头,仿佛把命运掌握在了手中。   不管别人信不信,反正苏季是信了。他甚至感到一种骇然,因为姜玄的命运的确如青年所说的那样矛盾。姜玄早年是截教英雄,而后遭到背叛,心性大变,为报国仇,伪装成乞丐,忍受贫穷饥饿。   这一切都与青年所言分毫不差。   这青年是否有治国之才暂且不论,不过单凭这相面的本事,也足以趋吉避凶,在凡人中鹤立鸡群。   就在这时,楼下的五个人不知为何,突然吵了起来。   四臂赌鬼用四只胳膊指着姜玄,啐了一口唾沫,骂道:“老五,我敢打赌,你又在放屁!说什么放它们一条生路,上次明明是你差点杀了那只母狐狸!”   三腿花盗一脸惋惜,连连叹道:“好端端一只狐美人,被搞得半死不活,真是不懂得怜香惜玉!”   双头神将的俩颗头上的两张嘴,异口同声地说:“老五!别在这里惺惺作态!别以为你岁数大,就能充老大!你永远是我们的小弟弟!”   “都给本仙闭嘴!”独目医仙张开血盆大口,厉声喊道。   这一声震耳欲聋,在夜幕中久久回荡。楼上的苏季和青年不禁一齐捂住了耳朵。   独目医仙等周围安静下来,缓缓说道:“本仙觉得老五说的不无道理。既然我五人结拜是为解救苍生,那就不应再造杀戮。况且狐狸肉骚,就算油炸了也去不了骚味儿,本仙没兴趣。”   说罢,独目医仙刚要破门而入,忽觉身后吹来一阵风。   风吹来一个白色的人影。   那人影没有发出半点声音,如幽灵般浮现,却带来一股逼人的气势,让人即使在昏暗的夜色中,也不得不立刻感受到那压倒性的存在。   缓缓走来的是一位少女,头戴垂帘青竹笠,腰悬一把桃木剑,一袭如雪的白衣,映着月光闪闪发亮。   苏季感觉那白衣少女的身影无比熟悉,只见她体态婀娜,远远望去宛如画中仙子,又如黑夜中一颗闪亮的明珠。   “沐灵雨?”苏季不禁脱口而出这个名字。   然而,定睛一看,他发现原来只是装扮一样,气质略有一丝不同。如果把沐灵雨比作秋日霏霏的冰雨,那这女子则好比冬日映雪的寒梅,柔弱中透着一股巾帼不让须眉的傲气。   白衣少女略微扫视周围的情形,便已将方才发生的事了然于心。她来到距离姜玄十步开外的地方,站定脚步,说道:   “二师叔,师侄斗胆劝您回头是岸,勿要与师门为敌。”白衣少女虽然言辞委婉,语气却如警告一般,透出一种可怕威慑力:“截教以杀止杀,绝非正道。”   姜玄冷冷答道:“对于你我这样玄清后三境的修士来说,最可怕的不是杀人,而是诛心。杀戮非但不是残忍,反而是宽恕。”   白衣少女缓缓抬起一只玉手,扶着斗笠的帽檐,道:“师侄知道,若二师叔要残忍地折磨一个人,是绝不会让他轻易死去的。”   姜玄慢慢举起蛇头拐杖,重重敲在地上。“既然清楚,那师叔今天就宽恕你一次……出剑吧!”   白衣少女把斗笠扔到一边,露出高挽的云鬓,顶上斜插一根木簪,朴素中透着清雅。她缓缓握剑,眉心微蹙,眼神略带忧思,犹如一朵染霜的花朵,透出一种让人怜惜的寂寞。   苏季看见她眉心的一点朱砂痣,顿时大惊失色,终于找到那种熟悉感的来源。   “她是我娘……郁红枝……”苏季喃喃地说道。   青年一眼望见郁红枝的容貌,便再难转移目光。   “贤兄,你认得那白衣姑娘?”青年发问时,眼睛依旧目不转睛地看着窗外。   苏季猛然回过神来,努力压抑着心头激动万分的情绪,答道:   “不……不认识。”   “好一个清丽绝尘的女子。”青年暗自赞道。   “嗯?你说什么?”这回轮到苏季发问。   青年猛然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刚才不禁把心中所想脱口而出说了出来。刚刚他还在抱怨女人,适才看见郁红枝,却抑制不住地抨然心动。他自知失态,连忙自斟自饮,装作一副从容淡定的样子。   苏季将青年的一举一动看在眼里,没有当面揭穿,只是心里暗自觉得好笑。   穿过昏暗的灯光,苏季眯起眼睛,发现郁红枝亭亭而立,脚下的影子淡得几乎看不见。这说明她已经能收息自身玄清之气,但凡修炼到这种境界至少是玄清八境的修士。一旦修炼达到正立无影,她就只差渡劫一步,便可得道飞升。往往修炼至此的修士,年龄至少也要上千岁,而她看起来却是如此年轻,不禁让人匪夷所思。   此时,楼下的四臂赌鬼挥舞着四只手臂,兴奋地说道:“嘿嘿,要有好戏看了。这小姑娘的修为不在老五之下,我们快来打赌谁会赢!谁输了就大喊三声,我是蠢货!我赌老五赢!”   三腿花盗按耐不住地揉了揉胯下的“第三条腿”,道:“我也赌老五赢!这美人实在让人受不了,等老五赢了她,我一定要教教她怎么更讨男人喜欢!”   “我赌姑娘赢!”双头神将的一颗脑袋说完,另一颗脑袋不以为然地说:“老五虽然废话很多,但还不至于输给一个小姑娘。我赌老五赢!”   两颗脑袋争执不下,你一句我一句吵了起来,互相用脑门儿撞来撞去,撞得自己眼冒金星,晕头转向。   独目医仙眨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目光盯着白衣少女手中的剑,道:“我赌那姑娘赢。”   苏季循着独目医仙的目光看去,只见郁红枝拿的那把桃木剑,居然和沐灵雨的锋凶剑一模一样。原来这把剑之前的主人就是自己的娘亲! 第七十六章 初见(第二更)   天地之间的灵气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使郁红枝手中的桃木剑,笼罩在红色气旋之中。   同一时刻,姜玄闪身来到她面前,蛇头拐杖与桃木剑撞到了一起!   刹那间,蛇头拐杖脱手飞了出去,在空中旋转坠落,最后斜插在土里。   姜玄脸色微变,一个闪身消失无踪。   旁边观战的四臂赌鬼、三腿花盗、双头神将,看见姜玄交手只一回合,便占了下风,纷纷开始后悔自己把赌注压在姜玄身上。   然而,独目医仙却始终不动声色,非但没有表现出得意,反而面露一丝忧虑。   苏季和青年站在窗边观望,神色一直保持着紧张状态。   郁红枝单手持剑,灵眸警惕地扫视周围,伺机而动。   突然,四周传来姜玄虚无缥缈的声音:   “大师兄教你的只是舞蹈,真正杀人的法门,你还没见识过呢!”   话音刚落,郁红枝脚下黑气弥漫,地面发生剧烈地摇晃!   “轰隆!”   一颗巨大蛇头破土而出,从郁红枝脚下钻了上来,掀起滚滚黄土。   郁红枝一脚点地,飞身跃起。蛇头穷追不舍,虽然体积庞大,动作却极为迅速。尽管郁红枝挥剑劈砍,可是那蛇头上的鳞片坚硬无比,纵横的剑气根本无法伤它分毫。   一张血盆大口喷出白雾,白森森的毒牙足有八尺长,像两把锋利的剑刃,朝郁红枝疯狂咬杀过来。   正在她躲闪之际,眼前突然凭空裂开一道缝隙,姜玄从缝隙间伸出一只鲜红的爪子扑面而来!   郁红枝迟疑的一瞬间,身后的巨蟒一口将她吞了下去。   楼上的苏季和青年大惊失色,顿时抬头仰望,只见一只全身披着鳞甲的青鳞巨蟒,冲天而起,直上云霄。   一口吞了郁红枝以后,青鳞巨蟒打了一个饱嗝,半眯着眼睛,蛇身在空中惬意地盘旋扭动,巨口吞吐着黑色的蛇信,铜锣般的两只蛇眼散射凶光,贪婪地俯视着地面,仿佛要将周围的一切都吞入腹中。   苏季发觉巨蛇十分眼熟,蛇身大小与撞破青灵庙棚顶的巨蟒差不多,唯独头部不同。蛇头上少了一颗肉瘤般的蛇冠,多了两只短角,仿佛已经具备龙的特征。   楼下观战的四臂赌鬼、三腿花盗、双头神将,看到姜玄逆转了局势,纷纷拍手叫好,欢呼雀跃起来。   独目医仙冷冷一笑,一脸不屑地说:“渡劫的龙蛇,不如柳仙蛇奴。龙蛇渡劫之前,都只是小泥鳅罢了。”   话音刚落,青鳞巨蟒身上的鳞片,显现出一股鲜红欲滴之色,里面隐隐有一丝发光的细线飞速流动,逐渐释放出夺目的红光。   “嘶嘶!”   青鳞巨蟒发出一声痛苦的长啸,隐隐伴随龙吟之声。   紧接着,青鳞巨蟒身上的鳞片一片片碎裂脱落,体内撕鳞割肉的剧痛,使得它疯狂摇摆着巨大蛇身。大量的血液如倾盆的血雨,从空中飘洒溅落。   “噗!”   一道红光刺破蛇躯,飞了出来!   郁红枝浴血而出,雪白的衣服已被蛇血浸染,变成一袭鲜艳的红衣。   青鳞巨蟒的身躯被开了一个大洞,浑身鳞片破碎,痛苦万分。   姜玄伸手一抓,青鳞巨蟒猛然缩小,变成一根蛇头拐杖飞到他的手中。只见那拐杖的表面,也如刚才的青鳞巨蟒一般伤痕累累。   此时,郁红枝凌空而立,手中已无木剑,只见一把白光幻剑,封化在她纤细的右腕。   姜玄望着她手中的剑,愤恨地说:“没想到短短十年,你就将大师兄武吉的武德御剑,修炼到以气御剑的境界!”   郁红枝俯视地面的姜玄,道:“武本为止戈之意,仰仗武力图霸天下者,与凡夫无异。以武修德,方为我辈之道!”   “区区晚辈,凭什么在我面前妄论天道?就凭你是大师兄的徒弟?”   郁红枝傲然答道:“不,就凭我是郁红枝!”   语声中,天地变色,一股强大的气势覆盖了整片空地。   狂风四起,卷起漫天黄土,郁红枝周身红光缭绕。庞大的气旋疯狂旋转,在周围形成巨大的漩涡,连四周空间也变得扭曲起来,好像锅中的热水一般翻滚沸腾。   姜玄忽觉得眼前天旋地转,连站也站不稳。旁边的兄弟四人都被那气势压迫得无法呼吸,只得趴在地上,不敢动作。   独目医仙捂着头,对姜玄抱怨道:“我早就说过,要你把活人化作柳仙蛇奴,你偏偏不听!这小姑娘的锋凶剑乃是降妖利器,你不败给她反倒是怪事!”   姜玄不以为然地答道:“人乃万物之灵,岂能当做畜生一般驯养。”   说罢,他用蛇头拐杖在身边划开一道缝隙,走了进去。   独目医仙刚要跟着进去,不曾想那缝隙突然关闭!   四兄弟顿时目瞪口呆,只见浑身浴血的郁红枝,一步步紧逼而来。周围的草地被她的周身的气流,划出一道道深不见底的沟壑。   独目医仙咽了一口唾沫,虚张声势地说:“阁下手段不错,不过与本仙相比,还是略逊一筹。”   双头神将连忙附和道:“你别嚣张!得罪我大哥的人,坟上的草都跟人一样高了。”   “太小看我的第三条腿,可是会倒大霉的!”三腿花盗吓得两腿发软,裤裆中间已经湿了一片。   四臂赌鬼用手指着三位哥哥,道:“我敢用三个哥哥的命打赌。你一定会死在我们手上,所以……别……别过来!”   郁红枝面无表情,剑指向前。四兄弟身边立即卷起涛天气浪,翻滚的气流汇成龙卷风墙,将四人围困在当中。郁红枝用带有一丝逼迫的语气问道:   “我奉命大周阐教主之命,寻找造化玉牒。只要说出它的下落,我可以放你们一条生路。”   四臂赌鬼虽然知道自己成了笼中之鸟,但仍犹豫不决地嘟囔着:“造化玉牒是截教传教秘宝,要是落在阐教手里。我们死定了!”   三腿花盗站在风墙之中,身子不再发抖,绝望地说:“这小妮子要我们说出造化玉牒的下落,这与杀了我们有什么分别?”   双头神将用两只手捂着两颗脑袋,道:“不说,顶多砍我两个脑袋,说了,就算有一百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独目医仙冷冷一笑,道:“你要杀便动手好了。只可惜我们一死,世上再也没人知道造化玉牒的下落。”   郁红枝秀眉微蹙,万万没想到这四人居然敢跟自己叫板,虽然对她来说,杀了这四人不比捏死一只蚂蚁困难多少,但这显然不是得到答案的办法。   楼上的苏季看着娘亲犹豫不定的样子,不禁替她着急,回头一看,发现青年不知何时,已经不见了。   此时,风墙之中的四人见郁红枝半天没有动手,不禁面面相觑,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我看这小姑娘顶多砍砍小蛇,杀杀小妖,只怕从没杀过人。”   “嘿嘿嘿,想必她的心一定和她的胸一样软。我倒要看看,她要怎么逼老子开口。”   “商朝的酷刑我都玩过,和挠痒痒差不多。老子就喜欢被人严刑拷打,尤其被这么漂亮的小姑娘鞭挞在身上,一定很爽!”   “我四人师承分水将军申公豹。他也算是这丫头的太师叔。杀了我们,她恐怕没什么好果子吃!”   俗话说,软的怕硬的,硬的怕横的,横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不要命的怕不要脸的。而郁红枝眼前的四个人,现在既不要命,也不要脸,纵然天上的神仙下凡也无计可施。   郁红枝虽然修为高深,却从没有过严刑逼供的经验,一时间也想不出用什么办法逼他们开口。   一番思量过后,她刚想开口用言语相逼,忽听身后传来一个男子温和的声音:   “千万别和四个疯子争辩,否则别人会搞不清到底谁才是疯子。”   语声中,青年朝郁红枝,缓缓走了过来。   郁红枝上下打量着青年,见他毫无半点修为,不禁问道:“你是什么人?”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如何撕开这四个人的嘴!”   青年说话时没有笑,而那双清澈的眼睛,却在忠诚地微笑着。 第七十七章 陌生的团聚   青年话音刚落,旁边的兄弟四人纷纷对他怒目而视,厉声喝道:   “别白费力气了!我四人忠肝义胆,绝对不会说的!”   “哪里来的小白脸!少来多管闲事!”   “大热天别来火上浇油!哪凉快哪呆着去!”   “书生肉酸不好吃!不过你敢多嘴!本仙照样一口吞了你!”   郁红枝柳眉倒竖,妙目一转,眼中浮现出一抹杀机。   四人顿时不再吭声。   “你有办法让他们说出造化玉牒的下落?”郁红枝转头问那青年。   “办法很简单。”青年朗朗答道:“这四人吃喝嫖赌各占一样。只需把他们关起来,不准一只眼睛的吃饭,不准两个脑袋的喝酒,不准三条腿的碰女人,不准四只手的赌钱。我想不出一日,他们连自己长了几根毛,都会如实招来!”   “主意不错,我觉得值得一试。”说罢,郁红枝转头看向身边的四人。   四臂赌鬼瞬间傻了眼,嘴里小声嘟囔着:“这小白脸什么来头?居然知道老子的嗜好!”   三腿花盗暗自唏嘘:“我平时伪装成正人君子,没想到还是被他知道了弱点,真是不简单!”   双头神将愁眉苦脸地说:“不许老子喝酒?你干脆杀了我算了!”   独目医仙将牙根咬得吱吱作响,犹豫片刻之后,终于将秘密说了出来:“造化玉牒在一个叫兮伯吉甫的人手上。你想要,就去找他要吧!”   听到“兮伯吉甫”四个字的瞬间,青年脸色微变。   苏季将他细微的表情变化尽收眼底,心头掠过一丝激动,终于确认了他的身份。   郁红枝缓缓将桃木剑收回腰间,目光直视风墙中的四人说道:“我答应放人,这就送你们一程!”   语声中,兄弟四人的身体像虾米般蜷缩,五官扭曲到极限,样子极为可怖,仿佛突然陷入恐怖的幻觉。   苏季转头一看,只见郁红枝双眼泛起红光,原来她正对那四人施展青灵魇术!   兄弟四人脸上浮现出恐惧的神情,嘴唇不停地颤动,发出一连串喃喃自语:   “太他娘的难吃了!这是给人吃的吗?呃……肚子好饿!必须吃!必须得吃饱!”   “这是什么酒!比尿还难喝!啊!别杀我!求你们别杀我!我喝……我喝还不行吗?”   “我的老天爷!哪来的这么丑的狐狸精!快来人啊!妈妈!救命啊!”   “输了!又赌输了!大爷!你们行行好!给我留一条裤衩吧!”   青年惊愕地望着原地挣扎的四个人,问郁红枝:   “你对他们做了什么?”   郁红枝翩然转身,淡淡一笑,道:“好人有好梦,恶人就该从噩梦中惊醒!”   四人一番龇牙咧嘴过后,化作四道青烟消失无踪,从梦中滚回了现实。   “你帮了我一个大忙。”郁红枝对青年说道:“但我凭生从不与人道谢,这次就当欠了你一个人情。”   青年微微一笑,道:“只言片语之劳不足为谢。小生斗胆,请姑娘进楼小酌几杯,不知可否赏光?”   “今日有要事缠身,不便奉陪。”   郁红枝翻动着染血的衣衫,身影化作一阵微风。   风吹向天边,人已在天边。   郁红枝留下的最后一句话,仿佛是从天边来的:   “明年今日,此地相见。”   青年望着伊人离去的背影,呆立良久,心头一股莫名的悸动久久不能平息。   此时,苏季也用同样激动的目光望着青年,问道:   “你果然是兮伯吉甫。”   青年突然回过神来,笑道:“贤兄,难道你非要醉了,才能想起我是谁?”   苏季之前心中的怀疑一扫而光,取而代之的是呼吸加重,心跳加速。一种久违的温暖涌遍全身,脉管里的血似乎正在激烈地奔流,仿佛那是亲人血脉之间的召唤,眼前的青年就是自己的亲生父亲。   “贤兄。我是时候该走了。”   “你要往哪去?我送你一程。”   兮伯吉甫伸手指向远处,道:“只要穿过那片海棠林,就能回到人间。你果然什么都忘了……”   苏季记得那片海棠林。他曾与狐姒去过一次,血契金兰也是在那个地方。   两人走上山坡,夜色中盛开着火红的海棠,连绵曲折的山路,都被这迷宫般的花海层层遮蔽。   兮伯吉甫一边朝山上走,一边说道:“这片海棠林是青灵寐境中,距离红尘世界最近的地方。那里的时间和外面是一样的。越是远离这片海棠林,时间越是过得飞快。你在海棠林外度过一天,这里则会过去一年。这些都是你以前告诉我的,难道你一点都不记得了吗?”   苏季淡然一笑,转移了话题,问道:   “造化玉牒真的在你身上?”   兮伯吉甫沉吟了片刻,回答:“先王被截教异士诛杀于彘地,临死前将一个铜盘托付给我。他说那铜盘关系大周命脉,不到必要的时候,绝对不可以交给他人,甚至连他的儿子也不可以。我想那铜盘很可能就是那女子口中的造化玉牒。”   “周厉王连那铜盘是什么都没告诉你?况且……什么才是必要的时候?”   “那时先王危在旦夕,还来不及说就咽气驾崩了。至于什么才是必要的时候,我不知道,但我想绝对不是现在。”   苏季边走边琢磨,并把自己的猜测说了出来:“大周国教的女修士想要造化玉牒,很可能是奉天子之命。而你身为当朝太师,却藏匿先王秘宝多年。万一被当今天子知道,非但解释不清,反而势必要惹来杀身之祸。况且截教的四个怪胎已经见到你的相貌,很可能会找你的麻烦……”   “贤兄,送到这里就可以了。”兮伯吉甫停下脚步说道。   苏季轻轻推开一支海棠枝,发现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山崖边。   前方没有路,只有一片漂浮的云海。   兮伯吉甫望着云海,眼中掠过一丝忧虑,仿佛苏季所说的也是他担心的问题。   “贤兄,自从你救过我的那天算起,已过去整整三年了。虽然我每年今日都会来,但对你来说却只认识我三天而已。你今天跟以往很不一样,让我感觉格外亲切,我也说不上为什么,那种感觉就像见到久违的亲人。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想多问,只愿你多多保重,后会有期。”   亲人……   没错。我们就是血浓于水的亲人。   苏季回味着那种微妙的感觉,就在刚刚,一家三口团聚,只是那时还很陌生,还不知道多年以后,彼此都是对方最重要的人。   苏季望着兮伯吉甫一步一步,朝那云海走去,终于忍不住喊了出来:   “爹!”   语声中,兮伯吉甫的背影,已经消失在茫茫云海之中。   苏季扶着一颗海棠树,痴立了很久,心中涨满了酸楚,而又温暖的情绪。   悄然间,天边渐渐亮了起来,海棠树的枝条慢慢被朝霞映得发红。   旭日东升,流动的云朵下面,隐藏着无数道金光,如梦幻般变换着形状。   少顷,一片幽暗悄然降临,迅速赶走了朝霞的光辉。云朵的颜色越来越深,仿佛得到了自由,突然浮动起来,征服了整片天空。   风驰云涌,一霎时黑云盖过头顶。   狂风吹得海棠树沙沙作响。伴随着一阵震耳欲聋的雷声,倾盆大雨从天上倒了下来。   苏季顷刻间被浇成了落汤鸡,不禁感叹梦中变幻无常,天气也像小孩子的脸一样说变就变。   他刚要离开这里,就听头顶上传来一个小女孩的声音:   “这么大的雨……你要去哪儿?”   抬头一看,他发现一只小狐狸惬意地趴在树上。   小狐狸的皮毛是金色的,一条毛茸茸的尾巴遮在头上,就像一把金色的小雨伞。它一边眨着大眼睛望着苏季,一边舔着被雨水打湿的小爪子,似乎刚才也在一直这样观察苏季的一举一动。 第七十八章 再见海棠   苏季没有回答,只是静静望着树上金色的小狐狸。   见他不说话,小狐狸自己先忍不住问道:   “以前从没见过你……你是谁?为什么要到这儿来?”   “我叫狐七,来找海棠君。”   “你找我爹爹?”   小狐狸叫海棠君爹爹,莫非它是三十六年前的狐姒?   苏季低头沉思了一会儿,想起人间一年,寐境一日。   人间过去三十六年,而狐姒在青灵寐境,却只度过三十六天。虽然狐姒在青灵寐境年龄增长会很慢,但这片海棠林的时间却是和人间一样的。既然苏季第一次见到狐姒的时候,她还只是个小姑娘,说明她不久以后就会离开这片海棠林。   那又是什么样的原因,让她离开这片海棠林的呢?   小狐狸望着苏季,叹道:“你来的很不是时候。”   “怎么……你爹他不在这里?”苏季问。   小狐狸摇摇头,说:“他在,但他很快就要走了。”   “去哪?”   “爹爹说他参透了一个法术,要去很远的地方,去救我娘。”   “法术?很远的地方?”苏季沉吟了一会儿,问道:“你娘怎么了?”   听到苏季的问题,小狐狸垂下了头,悲伤地说:“有一天,这里来了一个很坏的道士。他用一面镜子把很多族人都带走了。我娘差点被他抓去,幸好被一个穿白衣服的姐姐救了。我就是在那天出生的,但我娘却在那天……走了。我爹说那天雨下的很大,就像今天一样。”   海棠君要去救他的妻子?苏季微微一怔。   小狐狸的两只耳朵耷拉下来,眼睛看着一个方向,道:   “我爹就在前面的海棠树下。他不让我过去打扰。要去你自己去吧。”   说罢,小狐狸窜入林中,消失不见了。   苏季冒着大雨缓慢前行,拨开海棠树的枝条,看见一棵树,一个人,还有一块墓碑。   高大的海棠树下,坐着一个红衣男子,乌黑的长发披在雪白的脖颈后面。   倾盆大雨打湿了他的头发,还有身上的红衣,他却纹丝不动,深情望着墓碑,仿佛望着自己最深爱的女人。   苏季看那墓碑上只刻了一个“四”字,想必那便是海棠君妻子的名讳。   停下脚步,苏季发觉眼前的海棠君给他的感觉,与之前看到的完全不同。塔狱里化身白袖的海棠君,似乎已经看淡了一切,而现在的海棠君,似乎正沉浸在失去妻子的无尽悲痛之中,没想到已是仙人之身的他,居然也有如此脆弱的一面。   “……我知道你是谁。”海棠君说话的时候,眼睛依旧盯着那块墓碑。   语声中,苏季发现自己怀中飘出一朵海棠花,花瓣散发着微光,缓缓飘向树下的红衣背影。   海棠君轻轻接住花朵,低声道:“你一定有很多问题想要问吧。”   苏季不想过分打扰,省去了寒暄,开门见山地问道:“您是用什么办法,从七宝玲珑塔里逃出来的?”   “我从未进过七宝玲珑塔,也不知道出去的办法。”海棠君的语气平淡如水。   苏季低声沉吟道:“听说七宝玲珑塔关押着一只仙灵,难道传闻是假的?”   海棠君沉默了一会儿,说:“很久以前,那塔里确实镇压过一位青丘狐灵,但不是我,而是青黎。”   “青黎……青狸?”苏季低声重复了一遍:“一只青色的狐狸?”   “它是一只幻化成人的青狐,喜欢穿梭在不同的时间和空间,行遍诸多世界。我所了解关于它的故事,只是它漫长旅途的一小部分,甚至最渺小的一段情节。至于那些无从知晓的部分,早已湮灭在纷纷攘攘的世俗里,随着时间的流逝消声匿迹……”   听了海棠君的描述,苏季感觉青丘狐灵的一生实在太过漫长,漫长到从中已找寻不到自己熟悉那段历史的影子。而他口中的青黎十有**就是与他定下一年之约的青衣公子。   海棠君望着雨中的花朵,眼中目光错愕,仿佛看到自己的未来。   半晌过后,他缓缓说道:“不久以后,我与青黎会有一场决战。青黎打败了我,并要置我于死地,但我已是地仙之身,他只能毁灭我的肉身,却无法泯灭我的元灵。为了赶尽杀绝,他教唆截教门徒用曾经镇压它的七宝玲珑塔,将我镇在塔底,让我慢慢消耗自己的魂魄。”   海棠与青黎的决战?那势必是一次惊天动地的对决。   苏季激动地上前一步,问道:“既然知道会输,难道不能设法改变这个结果吗?”   海棠君脸色黯然,沉声道:“你在三十六年后看到的一切都是定局。而你现在看到听到的都只是梦中的幻影,无论做什么都无法影响未来的结果。当你想做出影响未来的改变时,就拿出这朵海棠。切记,只有一次机会。如果你能拯救你的亲人,我欠红枝的人情也算还清了。”   欠红枝的人情?   苏季想起小狐狸刚才说一个白衣姐姐,从道士手下救了她母亲,看来那白衣姐姐就是郁红枝。   想到这儿,苏季顿时愣住了。他想起小狐狸还说过,他爹要去一个很远的地方去救它娘。这很可能是海棠君想在今天用魇术回到过去,拯救自己的夫人。可是因为苏季今天的出现,让海棠君看到郁红枝的死亡,从而放弃拯救妻子的想法,转而报答郁红枝的恩情,把改变过去的唯一机会留给了自己。   青丘狐灵会牺牲自己,去报答人类的恩情,这是很多人类都无法做到的事情。如果说未来皆是定局,那么海棠君今天会改变主意,也是冥冥注定的事。可是就算一切都是注定,但海棠君真挚的情义,却是发自内心,无可否认的。   苏季望着那红衣的背影,神色不禁动容,那是一种说不出的感动,深深震撼着他的心灵。   海棠君轻轻挥手,将花朵送回苏季怀中,道:“还有什么要问的吗?若没有就去做你该做的事吧。我想一个人待着。”   “还有最后一个问题。”苏季问道:“为什么你要让我变成狐七?”   海棠君望着树梢的雨帘,说道:“你会变成狐七,并不是我的决定,而是狐七的决定。”   “狐七的决定?它为什么要这么做?它究竟是个怎样的狐灵?”   “它是一只三百岁的白狐。这个年龄在族中还只是个孩子。这孩子生前不苟言笑,没人知道它在想什么,它决定的事也只有它自己知道。你若想扮成它,必须要表现得沉稳一些,否则一旦被识破,势必要惹来杀身之祸。”   “你刚才说……生前?难道它已经死了?”   “狐七现在还没死,不过七天以后一定会死。一旦狐七死了,你就会回到来之前的地方,也就是说你只有七天时间去改变你父母的结局。”   七天时间?   苏季意识到时间紧迫,不再多做打扰,默默拱手拜别。就在他转身离去的一瞬间,海棠君好像想起什么,突然说道:   “虽然现在的我,不知道离开塔狱的办法,但我想多年后身在塔狱的我,也许知道。   苏季不解地问:“既然知道,那时候为什么没有当面告诉我,反倒让我来问你?”   “没有告诉你,恐怕只有一种可能,就是担心隔墙有耳。”海棠君停顿了一会儿,说道:“你回到塔狱以后,务必留意身边是否有可疑的人,而那个人很可能就是离开玲珑塔狱的关键。” 第七十九章 不速之客   从海棠林回来以后,苏季在恭骨楼睡了一觉。   这是个神奇的地方。   苏季刚来的时候,天气闷热如夏,夜里却下了一场冷冷的秋雨,次日早晨窗外飘起鹅毛大雪,到了中午冰雪消融,温暖如春。虽说人间一日,寐境一年,但谁能想到一年中的四季,竟也会在同一天中交替变幻。   苏季越来越喜欢这个地方,主要原因是自己的亲人会在这里出现,能看到父母年轻时候的样子,感觉就像做梦一样。其实,青灵寐境本就是虚幻的梦境,而他自己的身体正在黑暗的玲珑塔狱中沉睡。   七天后会发生一件导致狐七死亡的大事件,注定这将是一场噩梦,但至少现在,苏季是幸福的。   醒来后,他一推开房门,外面的喧嚣传了进来。   从一楼到四楼,酒客们络绎不绝,但与昨天相比明显少了许多。人挤人的场面已然不复存在。   苏季走到一楼,环顾四周,发现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摆着一张不起眼的小方桌,一男一女分坐两旁。   男人滔滔不绝地说着,女人静坐一旁,虽然一言不发,但是听得很认真。   酒客们来来去去,他们都不在意,也从不抬头看一眼,仿佛无论周遭发生什么,都与他们毫无关系。   这一男一女不是别人,男的是兮伯吉甫,女的是郁红枝。苏季想起二人约好一年后此地相见,意识到自己一夜没睡,一不小心就睡了“整整一年”,差点错过了父母见面的时机。   他默默走了过去,不想打扰两人,却还是被兮伯吉甫发现了。   兮伯吉甫看见他,眼睛里就有了热情的笑意。虽然昨天才见过面,但对兮伯吉甫来说,苏季却是一年没见的朋友。   苏季摇了摇头,示意不想讨饶,径自坐在附近的桌位。   兮伯吉甫暗暗松了一口气,不禁感谢他的理解。与“狐七”喝酒的机会,虽然一年只有一次,但与郁红枝喝酒的机会,可能一辈子只有一次。为了能有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最后抱得美人归,兮伯吉甫必须把握这第一次机会,用尽浑身解数争取美人的芳心。   关于兮伯吉甫的想法,苏季作为儿子再清楚不过。虽然他独自一人坐着冷板凳,心里却是暖暖的,一方面他能感到自己与父亲心照不宣的默契,另一方面他觉得自己能帮自己的父亲去追求自己的母亲,这件事本身就是十分神奇的一件事。这世间恐怕再也没有第二个人,能有如此奇妙的经历。   想到这儿,苏季激动不已,不禁油然而生一种使命感。作为儿子,他有义务促成这一桩喜事。这不仅是对自己的父母负责,更是对即将出生的自己负责。   就在这时,狐九捧着一个黑漆漆的炭炉走了过来。炉中盛着烧红的木炭。   苏季见狐九想和自己打招呼,连忙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示意不要打扰前面的两人。   狐九微微一笑,倒也识趣得很,自己轻轻拿着火钳拨了拨炭火,将一个泥质的酒坛摆在上面,然后细心地将坛口的封泥敲开,用一张皮纸封住坛口。每一个动作都很细心,连坛口的淤泥都被他清理得干干净净。   苏季作为一个酒鬼,知道这温酒就像泡茶一样,要讲究火候和温度。火焰太旺,温度太高,再好的酒也会被蒸发掉原本的醇香。适当的火候,适当的时间,要做到这些并不容易,需要历经无数次失败。   然而,狐九做的恰到好处,表明了他是个喝酒的行家。   苏季记得在凤栖楼的时候,狐九点了和自己一样的竹叶青,想必他和自己口味相投,不禁对他倍感亲切。   狐九倒了两杯温好的酒,一杯递给兮伯吉甫,一杯递给郁红枝,又倒了两杯放在苏季桌上,自己坐在他身边。   一杯温酒入喉,苏季感觉胃里热乎乎、暖融融的,很舒服,脸上不禁泛起温暖的笑意。尽管当下感受到的一切都只是梦幻泡影,但这一切又是那么真实、那么的温馨、那么的和谐,让人舍不得从这美妙的梦中醒来。   然而,快乐的时光总是短暂。   平静温馨的气氛被一个不速之客的到来,彻底打破了。   苏季不经意间,发现门口站着一个人,不知已经站了多久。就在看到那个人的一瞬间,苏季举到唇边的酒杯,蓦然放了下来。   那人头上扎着小辫儿,一身道士装扮,衣服款式与郁红枝身上的大同小异,只是颜色脏兮兮的。好端端一件白衣被他穿成了抹布的颜色,而且胸襟大开,袒胸露乳。最可笑的是,这个人脚下居然连鞋都不穿。   苏季一眼辨认出,这赤脚道士便是昔日一语道出“苏大人命犯青灵”的太甲真人。   他来这里做什么?而且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这种人生大事的关键的时候来。   太甲真人一动不动地盯着角落里攀谈的二人,手上的拳头微微握紧。当他看向兮伯吉甫的刹那,眼中充斥着厌恶与嫉妒,而当看向郁红枝的时候,目光骤然变得柔情似水。   苏季顿时有种想把他一脚踢飞的冲动,心里大骂这一脸色相的赤脚道士,究竟想对我娘做什么?   半晌,太甲真人气势汹汹地走向角落的一男一女,随手拉过一把椅子,大方地坐在二人中间。   “三师叔……你怎么来了?”郁红枝的声音有些怯弱,那语气好像做坏事被大人发现的小孩子。   太甲真人二话不说,拿起兮伯吉甫的筷子,把桌上各式各样的菜都大吃一口。一副狼吞虎咽的样子,好像随时可能把自己噎死。   “别管我!你们继续聊你们的!”   说罢,太甲真人把嘴里含着的菜,硬生生噎了下去。   郁红枝和兮伯吉甫对望了一眼,谁都不再说话。   兮伯吉甫心想,既然郁红枝叫这道士师叔,那便是长辈,既然是长辈,自然不能缺了礼数,于是恭敬地为他斟了一杯酒,递到他面前。   太甲真人见酒杯过来,眼中顿时寒光一闪,紧紧握住兮伯吉甫的手。   兮伯吉甫的动作顿时停在半空中,额头上渗出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流了下来,一张白皙的俊脸骤然变成了酱紫色。   苏季的脸色也变了。他看得出来,太甲真人这分明是在故意试探自己父亲的修为。   郁红枝轻喝一声:“三师叔!你这是做什么!他只是个普通的凡人!”   “他是凡人,但不是普通的凡人。聊了这么久,你不会不知道他是谁吧?”太甲真人说话时,手上丝毫没有放松。   郁红枝低下了头,神色莫名地紧张起来。   “师叔当你真的不知道,再来告诉你一遍。他是二十四岁官拜太师,人称大周第一美男子的青峰甫郎。周天子亲命大臣作诗为颂,文武吉甫,天下为宪。”太甲真人盯着兮伯吉甫,用戏谑的语气说道:“像你这么了不起的大人物,贫道不配合你的酒,反倒应该敬你才是!”   说罢,太甲真人猛然松开兮伯吉甫的手,顺势向前一推!   杯里的酒撒了兮伯吉甫一脸,酒浆顺着发间流淌,弄得他一身湿漉漉的,很是狼狈。   太甲真人嬉皮笑脸地说:“哎呀呀呀,真是不好意思。不小心手滑了。”   苏季看在眼里,一股怒火窜上心头,恨不得冲过去把太甲真人的脑袋塞进炭炉里。狐九也觉得那道士做得实在过分。   然而,兮伯吉甫却是一脸从容,用舌头舔了舔流到唇边的酒,嘴角居然还挂着一丝笑意。   苏季不禁佩服父亲的定力,转念一想太甲真人虽然来者不善,但这正是父亲在母亲面前表现的最好时机。   太甲真人望着低眉不语的郁红枝,阴阳怪气地说:   “小红枝,你这一年来苦苦寻找的兮伯吉甫,就在你眼前。造化玉牒就在他身上。为何还不动手?” 第八十章 神仙倒   郁红枝没有回答,只是低眉不语。   她当然不是回答不了,而是不敢回答这个问题。她知道问题的答案就在太甲真人心里,无论自己怎样回答,对一个知道真相的人来说都只是谎言和敷衍。而她绝对不会把真相说出来,至少绝对不会当着兮伯吉甫的面说出来。   苏季感觉母亲自从见到太甲真人,就完全变了一个人,身上的傲气荡然无存。一个师叔就让她有如此大的变化,无法想象她的师父该是多么厉害的人物。   太甲真人见她始终不肯说出真相,便替她说了出来:“小红枝,你就算能骗过你师父,也骗不了你师叔我。你若肯对这小子动手,只怕也不会等到现在。你这一年来心有杂念,凡心浮动,修为毫无精进。追根溯源都在这小子身上。你是万年一遇的玄门奇才,眼下渡劫大关在即,切莫为了小儿女的私情坏了天道飞升的大事。”   郁红枝被一语道破心思,脸上泛起红晕,头垂得更低了。   兮伯吉甫表面上波澜不惊,心里却是汹涌澎湃,早已偷偷乐开了花。   苏季也听出了门道,原来父亲并不是单相思。自从上次一别,母亲也已情根深种。   不过,最可笑的是这个太甲真人,人家一个女孩子的心思,他一个大男人居然了解得如此细致入微。这表明他才是心怀不轨,凡心最重的那个,难怪他始终成不了仙。   太甲真人瞟了一眼兮伯吉甫,对郁红枝说道:“师叔今天来,就是要帮你了断凡心,让你看看什么叫做,仙道之下皆为蝼蚁!”   “师叔,你要对一个凡人做什么?”说着,郁红枝把头抬了起来。   太甲真人捋了捋脏乱的胡子,瞪着兮伯吉甫,道:“贫道从不欺负凡人,今天不以道法论长短,只在酒量上见高低。你敢不敢和我斗酒?若输了就乖乖把造化玉牒交出来!”   “有何不敢?”兮伯吉甫没有一丝犹豫,傲然道:“你要斗,便斗!”   太甲真人噗嗤一笑,笑得很得意,笑得弯下了腰。   那笑声肆无忌惮,声音越来越大,把一旁的酒客都吸引了过来。   酒还没开始斗,凑热闹的人就已经来了。   苏季发现青丘狐灵的好奇心好像特别的重。无论发生什么风吹草动,他们都喜欢凑过来看热闹。昨天兮伯吉甫弹琴的时候是如此,狐姒当初弹琴的时候也是如此。   眨眼间的功夫,这个不起眼的小角落便挤满了围观的群众。   郁红枝扫了兮伯吉甫一眼,压低声音道:“你上当了。三师叔外号酒中仙,你竟敢答应和他斗酒!”   那语气像是在好言相劝,又像是在发出警告。   兮伯吉甫心里清楚,这赤脚道士一定是有备而来,而自己的胜算则微乎其微。尽管如此,他依旧不能拒绝,虽然他温文尔雅,却不失为一个男子汉,就算明知凶险也要全力一搏。况且,他与人斗酒也不是第一次了,喝酒对他来说与喝水差不多,从来没输过任何人。   太甲真人怕他反悔,用戏谑的语气说道:“小子,你现在认输还来得及,免得待会儿丢人现眼!”   兮伯吉甫笑道:“酒中仙也好,壶中仙也罢,只要你不用衣服喝酒,我都不惧!”   说罢,兮伯吉甫把身上被酒水淋湿的衣服脱了下来,露出宽阔的胸膛,腰板挺得笔直,犹如一棵挺拔的青松。顷刻间从一个文弱书生,摇身变成一个血性男儿。   郁红枝瞥见那一身结实的肌肉,一片桃红色陡然浮上俏脸,慌忙扭转腰肢,眼光低垂,一双眼睛不知望哪里才好。   太甲真人见这二人情思绵绵,气得心都碎了,猛然把酒爵摔在地上,厉声道:   “用这个不是喝酒!是喂鱼!快换大坛子来!”   兮伯吉甫望着苏季,道:“贤兄,把你们这里最烈的酒端上来!”   苏季迟疑了一下,转头问狐九:“咱们这最烈的酒,是什么来着?”   狐九毫不犹豫地答道:“最烈的酒?当然是神仙倒!”   一提到“神仙倒”三个字,围观的酒客纷纷露出一脸神秘的微笑。   顾名思义,神仙倒,一种能醉倒神仙的酒。不胜酒力的人,只要蘸那么一口便会醉倒,效果简直和凡间的蒙汗药差不多。   趁着苏季和狐九去厨房拿酒的功夫,郁红枝来到太甲真人身边,柔声劝道:   “三师叔。玄门忌酒,切莫贪杯误了修行。”   “哎,怎么会误了修行?师父姜太公最喜欢一边钓鱼,一边喝酒。我的酒葫芦,还是他给我的。”太甲真人停顿了一下,对郁红枝笑道:“不过,师叔丑话说在前头,若这小子待会儿有个三长两短。你可不要怪师叔!”   郁红枝扭过头去,退回一旁。   兮伯吉甫淡淡一笑,道:“酒是靠喝的,不是靠吹的。谁输谁赢还不一定呢。”   就在这时,狐九和苏季各捧着一个坛子走了过来,放在二人面前。   太甲真人二话不说,捧起酒坛咕嘟咕嘟灌了下去,溢出的酒水顺着嘴角流淌下来。   一坛酒眨眼间的功夫被喝了个尽光。   苏季望着他湿漉漉的衣衫,愤然道:“你这道士喝一坛酒,洒了半坛!这该怎么算!”   兮伯吉甫微微一笑,道:“无妨,老前辈年龄大了,就当是我让他的。”   一句话戳中了太甲真人的痛处。他凭生最恨别人嫌弃自己岁数大,气得胡子都歪了。他刚要发飙,突然一股酒劲儿窜上了脑门儿,差点一头栽倒。他努力硬撑着桌子,催促兮伯吉甫,道:   “我一坛都喝完了,你还不快喝!”   此时,兮伯吉甫已将酒倒满十个大碗,一滴也没洒出来。他一口气喝尽一碗,没有片刻停顿,立即喝下另一碗,一碗接一碗,喝得很快。   苏季虽未喝酒,却已嗅到一股芬芳香味扑鼻而来。忍不住用手指沾了一下酒浆,放在嘴里品了一下。   一滴琼汁顺喉咙缓缓流入肚子里,使他宛如置身云中。   他感觉那味道很熟悉,再看那酒浆居然是红色的,不禁油然而生一种猜测,连忙问狐九:   “这神仙倒……还有没有别的名字?”   狐九想了一会儿,说:“这酒是一个凡人酿造,在我们这里叫神仙倒,在凡间叫做离别归。”   离别归?   苏季心想果然没错,自己曾与沐灵雨在旋灵阁上喝的就是这种酒。那时沐灵雨说自己是替师父喝的这坛酒,还说她师父的心里住着一个女人。现在苏季知道,太甲真人心里的女人就是自己的母亲。   他记得当时只一坛离别归,就醉倒了自己和沐灵雨两个人。而眼前斗酒的二人,一人一坛,居然还能喝的这么快,足见二人的酒量非同小可。   狐九突然神秘地一笑,低声说道:“神仙倒在所有酒客们心目中,不但是最烈的酒,而且是最美的酒。不过,这酒虽然好,却几乎没人敢喝,因为一旦喝醉,轻则一醉久久不醒,重则甚至会产生奇怪的幻觉。”   苏季陡然一怔,道:“你怎么不早说?”   狐九笑道:“七哥,你还不知道我?我最喜欢看热闹了!”   苏季脸色一沉,道:“既然你这么爱玩,那我俩不妨赌他们输赢。谁赌输了就去求八姐嫁给谁!”   “赌就赌!我赌那书生一定输!”   “那我只好赌他赢了!”   话音刚落,狐九突然坏坏地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   “我笑七哥你输定了!那书生酒力的确不错,可架不住那赤脚道士老奸巨猾。你看他头上冒着白烟,那是他正用玄清气将酒浆蒸发体外,暗中耍诈。”狐九摇了摇头,一脸得意地笑道:“七哥还是好好想想,待会儿怎么向八姐提亲吧!” 第八十一章 斗酒   两个酒坛都已经空了。   不知什么时候,斗酒的二人从站着变成了坐着。   两个人心里都清楚,自己的两条腿已经软得像两根面条,根本撑不住地面。   苏季知道现在这种情况,已经没有必要再去拿酒了,因为马上就要有一个人从坐着变成躺着。   谁会是先躺下的那个呢?   围观的酒客们,也都很关心这个问题。人们左看看,右看看,眼里充满了惊愕。他们从没见过有人能喝完整整一坛神仙倒,却不倒下。别说一坛,普通人就算只喝一口也会醉了。   太甲真人满面通红,鼻子像熟透的红苹果,粗黑的眉毛下面,瞪着一双布满血丝的醉眼,仿佛连眼睛里也充满了酒。他用手撑着桌子,盯着兮伯吉甫的脸,问道:   “你为什么喝了这么多酒,却还是个小白脸?”   兮伯吉甫也已是醉了,但醉酒却使他变得愈发潇洒从容,朗声答道:   “因为我是在品酒,而你是在喝酒。”   “品酒?”太甲真人哼了一声,不以为然地说:“这里只有一种酒,醉人的酒!”   “若你肯细细品味,就会发现酒有很多种,甜蜜的酒,愁苦的酒,愤怒的酒,优雅的酒……”   太甲真人只听了一半,耳朵已经不太好使唤了,而兮伯吉甫脸上的笑容,却仿佛永远都不会消失。   “你品的是酒,还是人?”太甲真人又问。   “是人,也是酒。酒可以是朋友,也可以是情人。”   说着,兮伯吉甫望向一旁的郁红枝,迷离的眼中透着一股柔情,使他显得愈发迷人。   郁红枝的心突然跳得好快,整个人蓦然被那温柔的眼光所占据,双脚不住地在地上磨磨蹭蹭。   望着眉目传情的两人,太甲真人气得猛地一拍桌子,喊道:   “废话少说!再来一坛!”   狐九没有动,连围观的酒客们都看得出来,太甲真人只要再喝一口,就一定会倒下。   然而,苏季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把两个满满的酒坛放在了桌上。   太甲真人二话不说,刚把一坛酒举起来,忽听郁红枝制止道:   “三师叔,你已经醉了,不能再喝了!”说着,郁红枝伸手来夺他手里的酒坛。   太甲真人手一抬,躲过郁红枝的手,随即把酒坛提到嘴边,说道:   “怎么会醉呢?师叔的酒量你还信不过吗?我纵横酒场百年未逢对手,今天要是败给一个小白脸,岂不成了笑话!”   郁红枝脸色一寒,娇喝道:“师叔!你再喝,我可要走了!再也不理你了!”   太甲真人突然愣了一下,刚想伸手挽留,发觉两只手已经抬不起来,眼皮也不受控制地垂了下来。   “噗通!”   太甲真人从凳子上一头栽倒,躺在了地上。   狐九顿时脸色铁青,见太甲真人双眼紧闭,心中大惑不解。他困惑的不是太甲真人为什么会醉倒,而是兮伯吉甫为什么还好端端地坐着。他知道喝完一坛神仙倒的人迟早会醉倒,不过太甲真人明明暗中耍诈,却反而成了先醉倒的一个,这让他百思不得其解。   苏季神秘地一笑,轻轻拍了拍狐九的肩膀,像是在告诉他——你已经输了。   围观的酒客们纷纷围了上去,灯光下看到太甲真人的额头上几根青筋凸动着,布满血筋的面颊,像葡萄叶一样红里带紫,还在不断变换着颜色。   然而,就在众人以为输赢已定的时候,太甲真人突然从地上跳了起来!   他虽然依旧面红耳赤,眼睛却睁得很大,而且目光炯炯,仿佛整个人突然之间精神百倍。   当他看见兮伯吉甫的一瞬间,眼中莫名地涌出泪水。   众人皆是一头雾水,纷纷后退几步,给他让出一条去路。   太甲真人径直走向兮伯吉甫,一头磕在地上,激动地说道:   “姜太公在上!请受弟子一拜!”   兮伯吉甫迟疑了一下,道:“前辈认错了。我不是你师父。”   太甲真人一脸茫然,伸手指着桌子上的一排空碗,说道:“这般酒量不是姜太公!还会是谁?”   兮伯吉甫摇了摇头,慢慢将他扶了起来。   这时,苏季和狐九也走了过来。   太甲真人望着迎面走来的两人,眼中泛起一丝迷离,喃喃地说:   “大师兄?二师兄?连你们也来了!”   说罢,他分别紧紧握住苏季和狐九的一只手。   苏季望着疯疯癫癫的太甲真人,蓦然想起狐九说过,神仙倒喝多了会产生幻觉。他意识到现在的太甲真人,已经把自己当成了他的大师兄,把狐九当成了他的二师兄。   “咱们师兄弟三人,百年后终于有机会聚到一起了。正好师傅也在,咱们给他老人家磕头!”   “师叔,跟我回去。”郁红枝连忙扶住他,阻止他继续发疯。   太甲真人两眼直勾勾盯着郁红枝,脸上的神情愈发复杂。   苏季心想,莫非他又看错人了?   太甲真人的目光黯淡下来,低声说道:“小红枝,自从大师兄把你从河边捡回来,师叔便看着你慢慢长大。记得你以前和师叔最亲,师叔也对你最好。你喜欢扎着小辫儿,师叔也跟着你扎着小辫儿;你喜欢光着脚丫跑来跑去,师叔也跟你光着脚丫跑来跑去。你还说等你的小脚长大的时候,就要做师叔的新娘子。师叔这些年一直光着脚丫,打着光棍,等了你整整十七年……”   苏季暗暗在心里骂他真不要脸,明明是自己找不到媳妇,还要怪在别人身上。   郁红枝眼光低垂,沉声道:“师叔,你真的醉了。”   太甲真人叹息了一声,微笑道:“傻孩子,你就算真要嫁给师叔,师叔也是不会答应的。尽管你现在修为快要超过师叔了,但在师叔眼里,都只把你当做我最心疼的女儿。想到……你以前小小的,一转眼就这般亭亭玉立,却终究要喜欢上别人,师叔这心里……”   语声中,太甲真人已是老泪纵横,喉咙哽咽得再也说不出话来,眼角的皱纹愈加深了。   郁红枝望着那苍老的脸庞,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苏季平心而论,太甲真人对自己的娘亲一直是很不错的。当年他去青灵庙寻找玄物,就是为了给郁红枝报仇,可惜最后却落了个生不如死的下场。苏季终于明白为什么从一身白衣的郁红枝身上,会看到沐灵雨的影子,也许太甲真人收沐灵雨做徒弟,就是为了缅怀自己不幸离世的女儿。   想到这儿,苏季心里酸酸的,觉得太甲真人不仅可笑,可悲,还很可怜。   苏季来到他面前,俯下身子,装作他大师兄的口吻轻声说道:   “师弟,我知道你心里苦。我又何尝不与你一样难过。可是雏鸟终有离巢的一天,孩子长大了,总有一天要离开我们。这也是天经地义的事。至少……你还有师兄一直陪在你身边。”   “大师兄……还是你最懂我!”太甲真人泪如雨下,抱着苏季嚎啕大哭起来。   郁红枝把太甲真人凌乱的衣服整理好,柔声道:“帮我把他扶到屋里,别让他着凉了,再给他一碗酸梅汤解解酒。”   狐九摇摇头道:“这神仙醉不是酸梅汤就能解的,除非有人把他打晕,否则他一口气喝了这么多酒,少说也要一个月才能恢复清醒。”   “一个月?”郁红枝惊愕地说道:“寐境一日,人间一年。师叔若真躺上一个月,那岂不是要误了三十年的修行!”   狐九无奈地耸了耸肩,说:“要么这酒怎么叫神仙倒呢。”   正在人们商量要谁来把他打晕的时候,太甲真人突然自己跳了起来!   众人大惊失色,只见太甲真人嘴里发出一阵狂笑,对郁红枝醉熏熏地说:   “小红枝,你还记不记得小时候穿着小红肚兜,光屁股跑的时候,管我叫什么吗?”   这句话声音不大,却很清朗,连一旁的酒客们都听得清清楚楚。   郁红枝净玉似的脸颊浮上两抹红晕,秀眉紧蹙,眼神突然变了。   太甲真人噗嗤一笑,道:“你叫我老相公,我叫你小娘……”   “子”字还未说完,郁红枝的拳头已经打在他的脸上。   太甲真人顿时倒飞出去,身子撞开一片人群,摔在地上晕了过去。   旁边的酒客吓得目瞪口呆,纷纷落荒而逃。   狐九和兮伯吉甫惊出一身冷汗,心想若这一拳头落在自己身上,恐怕就不只是昏过去这么简单了。   苏季摇头叹道:“早该这么做了,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郁红枝喘息了一会儿,目光扫视身旁呆立的三个人,问道:   “他说的……你们都听见了?”   兮伯吉甫摇了摇头,道:“他说什么了吗?我没听见……”   苏季一边挖着耳朵,一边大声喊道:“你问什么?我刚才耳朵飞进一只苍蝇,什么也没听见!”   狐九连忙附和道:“哎呦!我的耳朵也进了一只。”   郁红枝已是恼羞成怒,厉声道:   “你们听见也好,没听见也罢,胆敢说出去一个字,下次落在你们脸上的就不是拳头,而是它!”   她说着一把抽出桃木剑,剑锋指向兮伯吉甫,说道:   “这次是你赢了。下次见面的时候,我一定会亲自讨回造化玉牒!”   语罢,她化作一阵微风翩然离去。   郁红枝走了,狐九却傻了眼,木讷的表情仿佛预见末日降临。他始终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输,更是死也想不到,苏季会暗中往兮伯吉甫的酒里掺水。 第八十二章 刻琴   恭骨楼斗酒的次日,兮伯吉甫没有来。   苏季空等了整整两天,始终没有看见父亲的身影再次出现。   直到两天后的早晨,外面下了一场大雪。   苏季推开窗户,鹅毛般的雪花纷纷扬扬,将天地融为一体。   积雪足有半尺厚,一行长长的脚印落在雪地上,显得异常凄迷。   脚印从远处的海棠林一直延伸过来。一个身披貂裘的男人在雪中默默前行,腋下夹着一个墨绿色的木匣。他走得很慢,厚重的棉靴一下一下踩在积雪上。   苏季就算站在楼上,仿佛能听见那沉重的脚步,正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雪中男人的面孔黄里带白,瘦得令人担心,头发披散在肩头,腮边和下巴上长满浓密的胡须,显然好久没打理过了。颓然之中,那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给人一种矛盾的印象。   直到这个人走进楼里,苏季才认出这个人就是自己的父亲——兮伯吉甫。   苏季突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以往他都是傍晚来,今天却是早晨来。而且两天不见,他好像突然老了十岁。   他在这两年来都经历了什么?   苏季上前拍落他身上的浮雪,把他请到桌位上,将一杯热酒推到他面前,不曾想被他用手轻轻推了回去。   “我已经两年没喝酒了。”兮伯吉甫的语气少了些许温和,多了一丝沧桑的意味。   “为何要戒酒?”   “喝酒会让我想起发生在这里的事,想起她……”   苏季当然知道“她”是谁,继而试探着问道:“想必这两年来,你和她之间一定发生了不少事。”   兮伯吉甫摇了摇头,沉默了很长时间,才缓缓说道:“自从上次在这里和她分别,我就再没见过她。原以为她会来找我索要造化玉牒,但我等了一年,她却始终没有出现。为了见她一面,我千里迢迢去昆仑山找她,才知道阐教把导致太甲真人昏迷三十年的罪过,算到了她的身上。师门对她下了禁足令作为惩戒,让她在一个暗无天日的洞府中闭关修炼,直到修为突破玄清九境,否则永远不许出关。”   苏季低头沉吟了一会儿,说道:“这两年没有阐教的人来找你麻烦,说明她没有把造化玉牒在你这里的事情告诉别人。”   “她去年今天说要亲自取回造化玉牒,当然不会言而无信。”   “可是你也不是一个言而无信的人,所以你又绝不会交给她,但你又觉得是你害了她。”   兮伯吉甫没有回答,落寞的表情已经帮他回答了这个问题。   “不……你没有做错什么,就算有错也是我的错。”   “贤兄,你非但没有错,我反而应该谢你。那天赤脚道士暗中使诈,要不是你帮我解围,只怕现在昏睡在这里的人就是我了。”   说完,兮伯吉甫长叹了一口气。   苏季坐在他身边,脸颊都能感受到那沉重的呼吸。为了不让父亲继续自责,苏季莞尔一笑道:   “唉,女人是世上最麻烦的东西。女人就像一把火,她能把你燎得火热,也随时能把你烧成灰!你又何必年纪轻轻就往火坑里跳呢?”   兮伯吉甫听得出来,苏季正用自己说过的一句话反过来挖苦自己,不禁叹道:   “你不帮我想办法就算了,还说风凉话,亏我还当你是兄弟。”   嘴上这么说,他脸颊上却已浮现出久违的笑意。   苏季心想,我们本来就不是兄弟。望着父亲僵硬的笑容,苏季知道他已经很久没有笑过了。   此时,两个人攀谈的时候,感觉屋子里越来越热。   苏季推开窗户,只见窗外已是春暖花开。   明明刚才还是飞雪连天,现在地上却长满了绿油油的青草,连冰雪消融的一丝痕迹都看不到。   苏季见兮伯吉甫不喝酒,索性与他来到室外的湖边漫步。   春色中的莲湖,景色格外宜人。   现在还不到莲花盛开的季节,湖面上布满了碧翠欲滴的水荷叶,把湖面盖得平平实实。   湖中停泊着一只小木船,船上坐着一位妙龄少女。她顾盼流波,正低头采摘水荷叶。一张恬静的脸庞,透出小家碧玉的柔美。   苏季感觉那少女的模样好像在哪里见过,半晌终于想了起来,刚想打个招呼,话到嘴边却咽了回去。他看见兮伯吉甫正出神地望着湖中的少女。   那少女让兮伯吉甫想起,只能在梦中相见的郁红枝。他望着那摇曳不定的水荷叶,仿佛看见两人若即若离的命运,不禁有感而发,朗声诵道: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参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   这首诗诵到一半,苏季就已经愣住了。他听出兮伯吉甫口中吟诵的,正是小时候母亲经常哼唱的《关雎曲》,狐姒在小滑楼弹唱的也是这首。   “这首诗很耳熟,好像在哪里听过……”   兮伯吉甫淡然一笑,道:“贤兄又在说笑了。这明明是我刚想出来的,你又怎么会听过?”   苏季沉默下来,脸上似笑非笑,显然是在作某种重大的考虑。   过了一会儿,他突然转身跑上恭骨楼的四楼,找到兮伯吉甫曾经弹奏的古琴,发现这把琴与狐姒的琴一模一样,唯一不同的是上面少了一行刀刻的文字。他想起当初他就是因为看了那一行文字,才误以为狐姒就是自己的亲妹妹。他回忆起那文字的内容,并用刀子在琴上刻了出来。   兮伯吉甫站在原地等候半晌,只见苏季抱着一把古琴跑了过来,琴上刻着一行文字:宣王十二年六月初一,渭水河畔赠予郁氏红枝。   苏季万万没想到,自己竟然会亲手刻上这段文字。他不敢说自己完全清楚这一行文字的意义,但这上面的时间和地点,却似乎是对未来一个提示。他知道现在还不是使用那朵海棠花的时候,所以无法改变这里发生的事情,但他还是希望自己成为一个连接过去和未来的纽带,亲手见证一切的发生。这就像一场充满未知的游戏,而他现在正把这场游戏的下一个提示,交到自己父亲的手中。   苏季望着一脸茫然的兮伯吉甫,解释道:“郁红枝会在这个时间出现在渭水河畔。你把这琴送给她,顺便带上你刚才吟诵的那首诗,还有你之前弹奏的那首曲子。”   兮伯吉甫望着琴上的一行字,久久没有下文。他不知苏季为何要让自己这么做,也不知道他凭什么断定郁红枝会在那个时间出现在那个地点,更不知道一首诗和一首曲子会改变什么。他只知道眼前这个男人所说的话,绝不会是空穴来风。   他没有多问,只是道了一声谢,便把琴接了过来。   “你不问我为什么让你这么做?”   “贤兄让我做的事情,一定有你的理由。你不想说,我也不便去问。”   “你这么相信我?”   “我如果不相信你,今天就不会来了。”兮伯吉甫把手中的墨绿匣子递给了苏季,说道:“造化玉牒就在这匣子里,如果我出了什么意外,想请你代为保管。这就是我今天来这里的目的。”   兮伯吉甫见他接过匣子,便决定要离去。   二人黯然道别后,苏季目送父亲的背影消失在远方,眼中的忧虑更胜了几分。   此时,苏季的时间只剩三天。   不知什么时候,湖中采摘水荷叶的姑娘,已经把船划到岸边。她望着苏季手中墨绿色的木匣,问道:   “你这匣子真漂亮,不知里面装的是什么?”   少女笑眯眯地望着苏季,语气中带着一种说不出的诱惑。   多数男人听了她的话,看到她这种表情,一定会认为这女孩在勾引自己。   然而,苏季却皱紧了眉头,带搭不理地说道:   “只是个绿色的匣子罢了,没什么好看的。”   “其实我对匣子里的东西没兴趣,只是很喜欢绿色的东西。”   说着,少女举起手中采摘的绿色水荷叶,嫣然一笑。她的眼睛不大,笑的时候眯了起来,就像一个弯弯的新月。   苏季见过很多会笑的女人,但不能不承认眼前的少女,比自己见过的女人笑得都要好看。   少女皱起了眉头,露出一丝困惑的表情。她明明是今天刚刚学会易形化影之术,也对自己变身后的模样很有自信,可是苏季却始终态度冷漠,似乎已经识破自己的真实身份。   少女失落地轻叹一声,摇身一变,化作一位白发青年,正是狐九。   苏季早已见过狐九变身后的模样,所以也没什么好惊讶的。   “真搞不懂,你到底是想做男的,还是女的?”   “不管我是男是女,我都始终是我自己,但七哥你却好像变了一个人!”   苏季迟疑了一下,问道:“我哪里变了?”   “七哥以前绝不会做往酒里掺水这种事,更不会去帮一个凡人推算未来。”   “若你也肯像那个凡人一样信我,我倒是也可以帮你算算。我猜你以后一定会和现在大不一样。”   “好!那你先算,我再决定要不要相信你。”   苏季掐指一算,道:“你如果想活的久一点,最好不要和一个叫墨殊的人结拜,还有千万小心一个叫姜玄的黑衣道士,他是你命中的克星。”   苏季说完便不多话,自顾自地转身离去。   “墨殊……姜玄?”狐九站在原地喃喃自语。   他听得一头雾水,刚想追上去询问,可是当向前迈出一步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竟将刚才苏季对他说话的这件事忘得一干二净。 第八十三章 狐七的任务   窗外,雨声沥沥,又是一个寒冷的秋夜。   这样的夜,通常没人愿意呆在外面,可是今天却有一个人例外。   此时,这个人正在恭骨楼外淋雨,而且是一个女人。   她不是站在楼下,而是跪伏在屋檐上,整个人与黑暗的夜色融为一体。   漆黑的长袍,漆黑的靴子,还有一双漆黑的眼睛。她的眼角没有一丝皱纹,眼神却仿佛历尽世间的苦难与伤痛。   此刻,这双眼睛正在窥视,窥视着房间里一动不动的苏季。   苏季身子不动,双手却在颤抖,双眼紧盯一个被打开的木匣,仿佛整个人都沉浸在震惊之中。   这件令他震惊不已的事,就发生在一个时辰前他打开匣子的一刹那。   他惊愕地发现匣子里放着的不是造化玉牒,而是另一件东西,一个他见过的东西,一个他做梦也想不到会出现在匣子里的东西。   匣子里原本的确放着一个形似造化玉牒的铜盘,但就在苏季打开匣子的下一刻,铜盘立即化成了一撮淡青色的狐狸毛!   苏季虽不是第一次见到它,但眼前的一切还是来的太突然,来的太荒唐,来的太令他匪夷所思。   他从黄昏一直呆立到现在,连外面什么时候下的雨,他都不知道。   自从打开这个匣子,他整个人都陷入一种迷茫与恐惧之中。   为什么?   为什么匣子里会放着它?   它与兮伯吉甫之间有什么联系?   真正的造化玉牒现在又在哪里?   事情的发展已经超乎苏季想象的范围。他努力将过去发生的每件事和每一个细节逐一分析回想,发现所有盘根错节的矛盾,最后都指向同一个人。   这个人就是孤身一人夜访通天庙的外乡人,百姓们眼中的善财公子,墨殊臣服的青衣公子,太甲真人口中的仇人。   青黎。   这是苏季从海棠君口中得知的名字,但也许不是最后一个名字。这只青狐以后还会有多少个名字,多少个身份,谁也不得而知……   窗外,雨声滂沱。   苏季长叹一口气,抬头看着屋檐上的雨帘。   那个正在屋檐上向下窥视的女人,按理应该缩身躲开才对,但她并没有这么做。也许是她有恃无恐,也许是她觉得夜色太黑,也许是她故意要让苏季看到。   然而,苏季却并没有看到她,因为苏季虽然抬起头,双眼却是茫然的。   不知过了多久,苏季累了,终于想坐下来歇一会儿。当他转身的一瞬间,蓦然发现原本空着的凳子上多了一个人。   一个黑衣女人正默默地坐在凳子上。   若不是窗外的一点月色,苏季恐怕很难发现她的存在。   她低着头,犹如一尊雕像。那姿势像是在冥想,又像是在休息,还像是正在等待着什么。   苏季初到寐境的时候见过这个女人,记得狐九那时叫她“六姐”。   黑衣女人抬起头,望着苏季手中墨绿色的木匣,说道:   “早在三年前,真正的造化玉牒就已经到了姜玄的手里。”   苏季望着淡青色的狐狸毛,问道:“是青黎做的?”   “不……”黑衣女人直视着苏季的眼睛,说:“……是你。”   “我?”苏季陡然一怔。   黑衣女人的脸色黯然下来,沉声解释道:“你结识那个书生,只是为了骗取他的造化玉牒。当初我负责袭击他,而你负责救他。我们在这里的每一天都是在演戏,只不过我唱的是黑脸,而你唱的是白脸。”   “造化玉牒关系人命,我必须把真的还给那个书生。”   “还?造化玉牒本就是截教的东西,现在只不过是物归原主罢了。”黑衣女人低下头,沙哑的声音变得很柔弱:“你从小就有一种怪病,总会忘记很多事情。没想到你上次从天上摔下来,竟什么都不记得了。”   不知道为什么,苏季感觉这女人没有说谎,也暂时想不出她说谎的理由,从她的语气和神态中,也感受不到一丝敌意。她一直潜伏在暗处,若她想害人,那方才陷入沉思的苏季,早已是一个不知死过多少次的死人了。比起一个冷漠的观察者,这个黑衣女人,更像是一个静默的守护者,而她守护的人,就是狐七。   黑衣女人转头望向窗外,过了很久,才缓缓说道:   “你我并非青丘狐灵,而是人类。我们的父亲是褒国的君主,你是我同父异母的弟弟。我们的国家虽然灾祸连年,但我们却是衣食无忧,每天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直到有一天,褒国来了两个骗吃骗喝的散修道人兄弟,哥哥叫白袖,修炼阐宗,弟弟叫白袍,修炼截宗。二人为了博得父王的赏识,在众人面前施展玄门道法。殊不知父王早已不相信九天之上存在着神明,因为神明从来拯救不了褒国的灾荒。父王不但对兄弟二人哗众取宠的伎俩不屑一顾,而且命人对弟弟白袍施以宫刑,并让白袖当场复原弟弟的残缺之身,若能做到就封二人为国师。凭白袖当时的修为根本做不到。父王一怒之下,喝令侍卫将他们乱棍逐出了褒国。”   “那两兄弟一定不肯罢休。”   “没错,白袖机缘之下得到一件名为阴阳镜的绝世法器。他凭借阴阳镜的威力降妖伏魔,得到了周厉王的赏识。得势以后,他便开始着手报复我们的父王。他以炼器阴阳镜,覆灭截教为由,向周厉王征求一个极阴之人和一个极阳之人,作为提升阴阳镜法力的祭品。”   “极阴之人?”苏季第一次听到这个词,不禁发问:“可是纯阴之体?”   黑衣女人摇摇头,道:“白袖口中的极阴之人,是指阴年阴月阴日阴时出生的女子;而极阳之人,则是阳年阳月阳日阳时出生的男子。你和我的生辰八字正好符合,且为同宗血脉,刚好满足炼器祭品的所有条件。其实,这世上根本就没有什么极阴之人,这一切都是白袖为了给弟弟报仇,专门真对我们姐弟设下的条件。可是没想到,周厉王居然真的答应了。诸侯国君的骨肉在他眼里,竟比不过一个趋炎附势的小人!”   她的眼圈已红了,愤恨的泪水随时都可能流下来。   苏季不敢再看她。他不愿看见女人流泪,侧脸低声问道:   “那后来呢?你们……不……我们后来怎么样了?”   “白袖得到我们姐弟以后,将你的头颅和四肢,还有我的躯干砍下来,当做祭品扔进炼炉,然后把剩余的残骸用邪术封印在一个坛子里,让我们的魂魄永远禁锢在阴阳镜中,永世不得超生。从此,我们便成为了阴阳镜中的镜灵。”   封印在一个坛子里?苏季首先想到玲珑塔狱里装着一个女人的坛子。   莫非这黑衣女人就是那坛子里的女人?难道她就是三十六年后被狐姒夺舍的女人?   苏季感到不可思议,不禁上前一步,问道:“那我们现在为什么会在青灵寐境?”   “这一切都是青黎的安排,至于他的目的,我并不是很清楚。我只知道青黎从白袖手中夺走了阴阳镜,转交给了姜玄,帮助他杀死了周厉王。并将我们的元灵化为一黑一白两只狐灵,安放在青灵寐境之中,让我们完成一个任务。”   “什么任务?”   “青黎要我们来这里刺杀一个人。”   “什么人?”   她忧郁的眼波中,忽然掠过一抹杀意。   “恭骨楼主,海棠。” 第八十四章 化清散   苏季陡然一怔,抬高声音道:“我不会让你这么做。青黎只是在利用你,无论姜玄,还是我们,都只是他的棋子!”   黑衣女人摇头道:“除掉海棠不是为了青黎,而是为了我们自己。阴阳镜是青丘狐灵最大的威胁。如果不除掉海棠,他总有一天会设法毁了阴阳镜,那时我们就会魂飞魄散。为了活下去,我们只有借助青黎的力量将他铲除。除此之外,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   “抱歉,我还是无法相信。你怎么能证明你说的这些都是真的?”   黑衣女人眉头微蹙。   突然,她伸手握住苏季身后的狐狸尾巴,用力一拽,撕扯了下来。   苏季盯着被连根扯断的尾巴,本想大叫一声,嘴里却没发出声音,因为他竟然没有感到一丝疼痛。   黑衣女人望着陷入疑惑的苏季,解释道:“你不痛,因为这狐尾并不是你身体的一部分,而是青黎用法术变化而来,就像那匣中假的造化玉牒一样。”   说完,黑衣女人褪下风帽,慢慢将身上的黑袍脱了下来。   她里面一丝不挂,伤痕累累的**一览无余地展露出来。   苏季倒吸一口凉气,惊愕得说不出话来,只见那女人的躯体居然是用线缝合起来的!   她的头虽然是一个女人,但躯干却是男人的。四肢被密集的针线缝合在一起,针脚还连带着鲜红的皮肉,简直让人毛骨悚然。   苏季蓦然想起,玲珑塔狱中与坛子里的中女人交手时,杨逆提示过她的身体是拼合到一起的。苏季当时还不能完全理解,但此时亲眼目睹,着实令他触目惊心,唏嘘不已。   苏季走过去,轻轻朝她走了过去。他要直视这伤痛,直视她所遭遇的痛苦。   黑衣女人抬起头,用一双凄楚的眼睛望着苏季。她的眼神不仅凄楚,而且很脆弱,彷佛再也禁受不住一丝打击。   世上如果还有一个人能理解她的心情,那这个人一定就是苏季。只有同样心怀仇恨的人,才能理解一个复仇者为什么能承受如此大的痛苦,而苏季正是这样的人。此刻,他的目中不禁流露出一丝怜惜。   后来很长一段时间,两个人都没再说话。   沉默过后,黑衣女人将衣服穿了回去,说道:   “白袖用邪术将我们的肉身缝合到一起,封印在坛子里,而现在的我们就是阴阳镜。一旦姜玄需要使用阴阳镜,我们就会随时幻化成法器。我们帮姜玄在这里吸收青丘狐的元灵,他则答应替我们除掉白袖,各得其所,谁都不会吃亏。”   苏季恍然大悟,难怪姜玄能用阴阳镜在此地横行无忌,原来阴阳镜中的两个元灵,一直潜藏在青灵寐境之中!   他意识到化身阴阳镜的姐弟俩,与附在鸿钧铃上的李鸿钧一样,已经成了被人利用的道具。为了活着,为了复仇,她宁愿让自己沾满血腥,去帮助一个复仇者制造杀戮,而杀戮却又会带来更多的仇恨。   循环,又是那个循环,那个无法斩断的循环。   此刻,仇恨的循环再次呈现在苏季面前。   他想起自己修炼化血阵时,那个不顾性命安危的自己。那时的他能清楚体会到姜玄修炼化血阵时的心情。遭到兄弟背叛的姜玄,也曾和苏季一样心怀怨恨的修炼。   然而,苏季虽然能够理解,但此刻的他却开始有了一丝怀疑。   复仇成功一刻的快感,也许足以令人喜悦、兴奋,甚至疯狂,可是复仇之后的他们又会得到什么?   三十六年后,姜玄成了嗜血的饿鬼,而黑衣女人徘徊在无尽的黑暗之中。被仇恨淹没的他们,至始至终都活在痛苦之中。   这就是他们想要的结果吗?   这真的值得吗?   正在苏季陷入沉思的时候,黑衣女人把一个小瓶子举到他眼前。   “这是什么?”   “化清散。”黑衣女人将小瓶子塞进苏季手里,用命令的口吻说道:“你要想办法让海棠服下。”   “他会死吗?”   “不会。海棠是仙人之躯,这化清散只能让他的玄清之气暂时消失一段时间。虽然他很快就会恢复,但已经足够让青黎除掉他了。”   话音刚落,黑衣女人身子一软,险些摔在地上。   苏季及时拦腰将她扶住,问道:   “你怎么了?”   黑衣女人站定身子,从袍子里伸出一只已经变成透明色的手掌,说道:   “长生蛊撑不了多久了,凡间的肉身体正在陨灭。你务必把这件事办好,我们才有活下去的一线生机。我这辈子从不相信任何人,除了你。我们即是亲姐弟,也是彼此的血契金兰。你是我唯一可以信任的弟弟。你是绝对不会背叛我的,对吧?”   苏季没有回答,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看得出这漫长的岁月对她来说一定是无比痛苦的折磨。可是她具体承受过多少痛苦,遭遇过多么辛酸的经历,苏季作为一个外人根本无法想象。恐怕只有真正的狐七,才会感同身受的体会姐姐所承受的一切。   然而,苏季只是苏季。   此刻,他的心里已经开始叹息,可是并没有真的叹息,只是选择久久的沉默。   就在这时,黑衣女人蓦然转头说道:   “有人来了!我先走一步。”   语声中,一缕凄凉的琴声飘了进来。   苏季下意识往房门的方向扫了一眼,转回头的时候,黑衣女人已经消失不见了。   那琴声很慢、很悲,说不上难听,却能感到很刺耳,就好像一只老鸟凄厉的悲鸣。   苏季推开门,外面没有酒客,什么人都没有。   平时喜欢凑热闹的青丘狐灵,现在不知都去了哪里。   除了一片死寂,只剩那琴声。   琴声是从四楼传下来的,走到外面的苏季可以听得更清楚。丝线摩擦的声音尖如拉锯,令人牙根发酸,就像痛苦与喘息,透出一种浓重的凄苦阴森之意。   那声音如鬼卒挥鞭,抽冷了归人的心,也抽散了过客的魂,恐怕只有在给死人送葬的时候,才能听到这种声音。   苏季向楼下望去,发现到处都没有人,楼梯上没有人,帐台前没有人,前前后后里里外外都没有人。   这个本来热热闹闹的恭骨楼,仿佛忽然变成一个杳无人迹的死楼,仿佛所有人都被那琴声赶跑了。   苏季感到奇怪。   然而,当他看见那弹琴的人是兮伯吉甫的时候,奇怪瞬间变成了震惊。   他万万没想到,兮伯吉甫居然能悄无声息地来到四楼,却不被人察觉。   黑衣女人是听见他已经开始弹琴,才发现外面有人的。可以做到这一点的,绝不会是一个普通的凡人。   苏季走近些,定睛一看,发现兮伯吉甫眉宇周围,正散发着淡淡的紫气。这是只有修炼到玄清二境的修士才有的特征,苏季没想到一年之内,他居然从一个凡人,修炼到如此境界。若没有一个高人指点,任凭天赋再高,也是绝对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那么他背后的高人,又是谁呢?   苏季发觉他又变了。   迄今为止,他已经从兮伯吉甫身上看到三个截然不同的模样。   初次见面,他斯文秀气;上次见面,他颓唐消瘦;而这次见面,他又换了一副样貌。他的眉目中透着一股隐隐的邪气。虽然他的笑容一直有点坏坏的,但现在却是隐约带着一种走火入魔的意味。   兮伯吉甫紧闭双目,手按在琴弦上,一缕弦丝弯曲下来。修长的手指微微颤动,丝弦也跟着颤动。   苏季又仔细聆听那琴声。他从没听过这么让人心碎的琴声,听得心力交瘁,肝肠寸断。   然而,重点不是那琴声,而是那琴弦之上隐隐蕴含的一股微妙的玄清之气。   狐姒弹琴的时候也曾散发过这种气息,但与他相比却要弱上许多。   兮伯吉甫闭目弹琴,丝毫没有与人寒暄的意思。   苏季不知该和他说些什么。   难道要告诉他匣中的造化玉牒,已经变成了一撮毛?   这种事若非亲眼见到,只怕永远也无法相信。尽管兮伯吉甫很信任苏季,但他毕竟不是笨蛋,非但不笨,反倒很聪明。苏季不能排除,他是知道狐七掉包了真的造化玉牒,才把那匣子交给自己保管的可能性。   既然不能提匣子的事,苏季只好问了另一个他更关心的问题:   “你在渭水河畔,可见到她了?”   兮伯吉甫用力弹了一下,把手从弦上移开,与弦相距一寸,像是默默地对视,又像是在轻轻地喘息。   许久过后,他点了点头。   苏季看见他的面色已变得苍白憔悴,连眼睛都凹了下去。从他脸上已找不出以前那种潇洒乐天的影子,勉强装出来的一丝笑容也掩盖不住那种愁苦之色。   少顷,兮伯吉甫又将手重新按在弦上,如疾风骤雨般弹奏起来。   节奏飞快,密如离愁。凄绝的音波,如刺骨的潮水般席卷而来。   苏季深吸一口凉气,望着琴上雕刻的一行文字,又问:   “但她显然没有收下你的琴。究竟发生了什么?你现在又为什么会在这里弹琴?”   “我在等她。”兮伯吉甫说话的时候,拨弦的动作依然没有停下,继续说道:“她说要来这里和我做一个了断。”   “什么时候?”   话音刚落,琴弦发出一个突兀的声音:   “咚!”   琴弦猛然崩断!   兮伯吉甫的手从弦上跳开,停在半空中,好像忽然变得有千斤重。   “她已经来了。”   说完,兮伯吉甫将目光转向窗外。   黄昏。   恭骨楼外,夕阳如血。   郁红枝站在夕阳下,宛如一枝染血的花朵。 第八十五章 残阳下   日薄西山,山色苍茫,   窗外的夕阳美得令人心醉。   然而,苏季却没有欣赏的意思。   不知什么时候,他的身后已经围满了酒客。这些酒客明明刚才还不知去了哪里,现在却如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有高的、有矮的、有胖的、有瘦的、有老的、也有少的……   他们虽然外表长得和普通人毫无二致,但其实都是青丘狐灵变化而来。吸引他们的理由通常只有一个,无非是出于一只动物的好奇心。而此刻吸引他们来凑热闹的,则是正站在恭骨楼下的一男一女。   酒客们望着楼下的男女唏嘘不已,交头接耳地议论起来:   一个书生打扮的青年指着窗外,喊道:“你瞧!真是奇怪!那小姑娘站在夕阳下,居然连影子都没有!她难道是鬼?”   旁边,一位白胡子的老者捋着胡须,摇摇头道:“她非但不是鬼,反而离成仙不远了。但凡修炼至正立无影的人,修为都已经达到玄清九境。我活了五百年,从没见过这么年轻的小姑娘拥有如此修为。这已经不能用天赋来解释了,简直令人不可思议。”   “那你看她对面那个抱琴的小伙子呢?我看他眉目间透着一股淡淡的紫气,想必也不简单呐。”   “那小伙子虽然修为不高,但他修炼的不是玄清气,而是玄冥气。”   “我只听过玄清气。玄冥气又是什么?”   “关于玄冥气,我也只是听说。它具体有多厉害,我并不知道。我只知道唯有具备一种叫做冥顽之体的极少数人,才能修炼。”   听到“冥顽之体”四个字的时候,苏季突然身子一震。他想起杨逆曾经说过自己就是“冥顽之体”,这种体质的人无法提炼玄清气。   难道父亲也是冥顽之体?   那他是用什么方法修炼的呢?   背后指点他的高人又是谁?   苏季正在思索的片刻,身后围观的酒客突然安静下来,纷纷竖起了耳朵。他抬头一看,原来楼下的两个人,已经开始说话了。   “如实回答我三个问题。”郁红枝对兮伯吉甫,冷冷说道:“如果答案令我满意,我绝不会为难你。”   “请问。”   “造化玉牒为何会在你手上?”郁红枝问出了第一个问题。   “它是先王驾崩前所托之物。”   郁红枝的眼睛泛起一丝红光,缓缓说道:“你没有说谎。我一会儿可以让你三境修为。”   兮伯吉甫剑眉微蹙,道:“难道你真打算跟我动手?”   郁红枝没有回答,自顾自地问了第二个问题:   “你三番五次接近我,究竟是为了什么?”   “男人费尽心思去接近一个女人,不是想耍流氓,就是想娶她,而我显然是后者。”   郁红枝眼光低垂,停顿了一下,说道:“我再让你三境修为。还有最后一个问题,请你认真回答。它关系到你今天是否能活着离开……你到底肯不肯交出造化玉牒?”   “恕难从命。”   四个字言简意赅,没有一丝犹豫。   郁红枝的心像是突然被戳了一剑,伤口的刺痛不断扩大,扩大成一片悲怆的情绪。她缓缓举起手中的桃木剑,指向兮伯吉甫,沉声道:   “师命难为,休怪我剑下无情。你应该知道吧。这里虽是梦境,但若死在这里,你的元灵就永远无法返回人间,也就是真的死了。同样,你修炼的玄冥之气,也可以杀死现在的我。”   “难道我们非要你死我活?难道你师父的命令,对你来说就真的那么重要吗?”   “师父对我有养育之恩。一生一世,无以为报。”   “为什么?”兮伯吉甫的心正在剧烈颤抖,声音也在颤抖:“我们为什么不能置身事外?”   “舍弃你的高官厚禄,荣华富贵,你做得到么?”   “只要你愿意和我在一起,我可以为你这么做!”   郁红枝双眸微张,有一种想要任性的冲动。可是下一刻,她又把那种冲动压了回去,倔强地咬紧了嘴唇。   如果她不倔强,就不会亲自来此地了结这一切;如果她不倔强,也不会因为执着于承诺,而对师门隐瞒造化玉牒的所在;如果她不倔强,更不会明明知道以前任何一个阐教修士都可以轻松解决这个男人,而她却要给这个男人一次杀死自己的机会。   如果要杀,她一定会亲自动手。   如果要死,她一定要死在这个男人手上。   如果要走……   不,她不能走。只有这件事,不存在如果。   如果可以选择,她宁愿没有认识这个男人。   然而,一切都已经太迟了。   此刻,她望着这个男人,笑着说: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你绝不会交出造化玉牒,我也绝不会背叛师门。这一切终究是天意。”   “不,我不要这样的天意!我不要你变成没有感情的神!去他娘的成仙!去他娘的天道!没必要把一辈子浪费在追求一个看不见摸不到的东西!我们到塞北,去东夷!到一个没有人能找到我们的地方。仗剑抚琴,笑傲红尘,一起去过比神仙还快乐的日子!”   “比神仙还快乐的日子?”郁红枝凄然一笑,道:“你终究……还是对我说谎了。那天在渭水河畔,你对我说,你的理想是希望看到天下太平的一天。但你有没有想过,凡人只要活着,就会有**,只有有**,就会有战争。永远不会天下太平。你所追求的梦想,不是比看不见的天道,还要虚无缥缈吗?可是为了这个目标,你却不肯抛弃你的忠君之心,爱民之责,还是不肯把那东西给我……”   兮伯吉甫低下头,苦楚的痉挛掠过他的嘴角,眼角的皱纹颤动。   “我明白了。你我之间终该有个了结。说了这么多,我已知道你的心意,既然我们生不能在一起,但愿死后能相依。”他抬起头,望着郁红枝的眼睛,说道:“红枝,你愿意嫁给我吗?”   一句话犹如一阵温暖的风。   郁红枝兀自站在风中,像泥塑般一动也不动。她想说什么,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呆呆地望着他的眼睛。   那已不是曾经那双笑盈盈的眼睛,目光中少了些许迷人的光彩,多了几分成熟与沧桑,似乎饱经风霜,却又温柔得让人感觉值得依靠。   最后,望着那双眼睛,她笑了。   笑得很美,笑得很悲,笑得很冷,犹如一朵傲雪梅花,倔强地微笑着。   就在这时,恭骨楼上看热闹的酒客们一边嗑着瓜子,一边窃窃私语起来:   “我没听错吧?那男的刚才说什么?”   “他说要那女的嫁给他?”   “不是要决斗吗?怎么又要拜天地了?”   “我看明白了。他们一个想誓死完成先王的遗命,一个要亲手捍卫师门的荣誉。尽管自古情与义,值千金。但情与忠,却是难两全啊。”   “这么说,他们就算拜了天地,也还是免不了要决斗喽!”   “喂,你瞧!居然还有人把供桌、香炉、蒲团、连交杯酒都给送过去了!真是凑热闹不怕事儿大!”   “哎!对了!咱们要不要赌他们输赢啊?”   “赌!赌!赌!这么好玩的事儿,当然要赌!”   酒客们熙熙攘攘,纷纷下了赌注。   恭骨楼外的情人即将相爱相杀,而恭骨楼上的酒客们却是欢声笑语。   然而,所有看热闹的酒客都没有发现,现在楼上已经少了一个人。   一个首先站在窗边的人。   一个真正意义上的“人”。   这个人不知去了哪里?但就算站在这里,这个人也绝不会参与酒客们的赌局。可是,若非要这个人参与这次赌局,只怕所有人都要输给他!   因为谁都不会想到,这个人就是楼下两人未来的儿子——苏季。 第八十六章 出剑(第二更)   落日的余晖,送走归巢的鸟儿。   孤零零的老树,目送残阳落在青山之外。   一男一女面朝如血的残阳,并肩而跪。   面朝火红的天空,两人附身一拜。   兮伯吉甫朗声诵道:“一拜苍天。苍天作主。我兮伯吉甫,愿与郁红枝结为夫妻。若今日一战取胜,我愿扎草结庐,独居山林,余生与妻冢朝夕相伴,至死方休。”   面朝远处的青山,两人附身二拜。   郁红枝朗声诵道:“二拜青山。青山为媒。我郁红枝,愿与兮伯吉甫结为夫妻。若今日一战取胜,我愿背离天道,遁入红尘,死后与夫君合葬一处,长相厮守。”   二人面朝大地,附身三拜,齐声叩道:“三拜厚土,厚土保佑。我二人生不能白头偕老,但求死后化为黄土,相依相伴,永不分离。”   兮伯吉甫端起一爵交杯酒,举到郁红枝面前。   郁红枝与他双臂缠绕相挽,交杯相对。   喝酒之前,兮伯吉甫微笑道:   “答应我,如果我死了,你要好好活着,别太急着见我。倘若遇到一个对你更好的人,也可以考虑改……”   “嫁”字还没说完,郁红枝柳眉一蹙,已用酒杯堵住了他的嘴,灌了下去。   喝完交杯酒,二人缓缓从地上站了起来。   望着丈夫被夕阳映红的侧脸,郁红枝问道:   “甫郎,你现在后悔认识我吗?”   “后悔?”兮伯吉甫望着远方凄绝的美景,朗声笑道:“看尽天下英雄,谁有我兮某的福气?我一向不畏苍天,但今天我要感谢它,感谢苍天让我能娶得如此相知相爱的娇妻。人生如此,夫复何求?”   说罢,兮伯吉甫望着妻子绯红的脸庞,问了一个相似的问题:“你的修为已至巅峰,只差渡劫一步便可得道长生,你不后悔吗?”   郁红枝摇了摇头,微笑道:“甫郎,我已经想通了。人若不快乐,活那么久又有什么用?生有所爱,死亦无惧。况且这里正午如春,黄昏如夏,夜晚如秋,晨曦如冬。四季中最美的时刻,都在这里交替变幻。若能死在这美丽的梦里,死在你的怀中,也算不枉此生。”   兮伯吉甫点了点头,绝决地说:“红枝,若能死在你的剑下,我亦死而无憾!”   话音刚落,恭骨楼上的酒客们又开始议论起来:   “你瞧!这俩人有病吧!既然已经结为夫妻,又何必以性命相搏?”   “人的想法可真够怪的!真想过去扇他俩一人一巴掌,让他们清醒清醒!”   “唉,算了吧。这活在世上的人,又有几个是真正清醒的?你又怎么打得过来呢?”   “人总以为人定胜天,殊不知世上很多事情都是身不由己。还没等输给天,就先输给了自己。”   此时,苏季已经回到了窗边。他的耳朵不像狐狸一样灵敏,听不清楼下的两个人正在说什么。他只看到二人站在夕阳下,静静地伫立了很久。   郁红枝指着远处的天空,轻叹道:“你瞧那天边的云朵。聚了又散,散了又聚,世间离合,亦复如斯……”   兮伯吉甫眺望远方的天边,只见云朵已被落日染成红色,那是一种能让人不禁颤抖落泪的火红。   他曾经把女人比作一团火,而此时此刻,他对这个女人的感情,也如火焰般奋不顾身地燃烧,只为一刻炫目的火红。   郁红枝微闭双眸,一滴眼泪从她的脸颊轻轻滑落。   她敛气凝神,一道白光幻剑,霎时间封化在右腕。   “红枝,出剑吧!”说罢,兮伯吉甫将手按在琴弦上,指间缠绕着一股淡淡的紫气。   高人之间的对决,往往只在瞬息之间。   兮伯吉甫只手抚琴,伺机而动。   郁红枝眨眼间已来到他面前,手捻剑指,朝他心脏刺去!   兮伯吉甫清楚看到了那一剑的轨迹,而他却淡淡一笑,松开双手,缓缓闭上了眼睛。   古琴从他手中坠落,掉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郁红枝顿时瞪睁大眼睛,但收手显然来不及了,剑指已经笔直刺中丈夫的心脏!   恭骨楼上,几乎所有人都在一瞬间捂住眼睛,不忍直视那凄厉的一幕。   然而,只有苏季一人直视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嘴角居然还露出一抹微笑!   此刻,郁红枝的剑指,已经戳在丈夫的胸前!   奇怪的是,兮伯吉甫却没有感到一丝疼痛。   难道她的剑已经快到让人感觉不到疼痛了吗?   过了一会儿,兮伯吉甫慢慢睁开眼睛,发觉自己仍在呼吸。胸前虽然传来一丝极其微弱的疼痛,但是那种疼痛几乎可以忽略。他只觉得刚才被对方用手指头戳了一下而已。   郁红枝眨着泪光莹莹的眼睛,奇怪地望着自己的手。她的两根手指点在丈夫的胸前,可是封化在指间的白光幻剑,却已经消失了。   两人百思不解的,互相对望了一眼,气氛有些莫名的尴尬。   恭骨楼上看热闹的酒客们,都感到莫名其妙,纳闷这两个人用手指头戳来戳去,这是在玩什么呢?难道这也算决斗?   就在这时,只听楼上传来一声朗朗的吟诵:   “关关雎鸠,在河之州。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恭喜二位,贺喜二位!”   楼下的两人一起抬头仰望,只见那楼上吟诗的人,正是苏季。   郁红枝问道:“恭喜什么?”   “当然是恭喜一位谦谦君子,终于娶得一位窈窕淑女。我不但要恭喜,还要祝二位白头偕老,永结同心!”   郁红枝运气吐纳,却发觉自己修为尽失,竟使不出一丝法力。   兮伯吉甫眼光一转,望向地上已经空了的交杯酒爵,仰头问道:   “贤兄,你这次在酒里掺的,只怕不是水了吧?”   苏季笑道:“我这次掺的是一种叫做化清散的好东西,能让你娘子的玄清气暂时消失,好让她冷静下来听我说话。这化清散本来不是给你娘子准备的,我也是不得已而为之。若不这么做,只怕你们非要为了一撮毛争个你死我活不可!”   说罢,苏季将一个墨绿色的匣子扔了下去。   兮伯吉甫见那匣子在地上摔成两半,里面飘出一撮淡青色的狐狸毛。   苏季对兮伯吉甫说道:“凭你现在的修为,应该能识破里面装的是什么了吧?”   兮伯吉甫眉目间泛起紫色的微光,扫视过后,惊愕道:   “这是青丘狐灵的障眼之法,其中还隐隐蕴含着一种惑人心智的咒术。”   郁红枝虽然暂失法力,但凭她阐教首席女修士的见识,也认得那匣子里装的是什么,不禁失声道:   “我们竟然为了这东西,差点……”   苏季的表情突然变得严肃,对兮伯吉甫说道:“如果没有猜错,当初把造化玉牒交给周厉王的,正是这个施展障眼法的青丘狐灵。他把截教的传教圣物交给周厉王,是想激化截教与周室的仇恨,至周厉王于死地。而周厉王对你所说的必要时候,根本就不存在!造化玉牒就像一个危险的诅咒。周厉王既不想把造化玉牒还给截教,又不想让后代子孙和自己一样死于这个不祥之物。所以,这个会惹来杀身之祸的不祥之物,就落到了你这个忠臣的手中。他相信你忠心耿耿,一定会誓死守护先王所托之物,甚至把这个诅咒传给下一代,永远保管下去。”   郁红枝紧咬红唇,愤然道:“这样无情无义的王室,不值得你誓死捍卫!”   兮伯吉甫垂着头,沉默良久,一时间有种心灰意冷的感觉。   苏季脸上的表情放松下来,笑着说:“我能做的都已经做了,至于信不信,你们自己斟酌。不过,如果还想继续打架的话,恐怕短时间内,你们只能扇耳光,揪头发了!”   郁红枝不禁噗嗤一笑,早已无心再战。她转头望着兮伯吉甫,眼含热泪,娇嗔道:   “刚才那一剑真刺在你心上,你必死无疑!你为什么不躲!”   兮伯吉甫沉默良久,微笑道:“我的心已经给了你。我的人又能躲到哪去?”   话音刚落,楼上所有男的全都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而所有女的却一个个春心荡漾,听得连骨头都酥了。如此痴情的男子很不招男人待见,可是每个女人却连做梦都希望有一个男人能对自己说出这样的话。   郁红枝纵然修为已至巅峰,但毕竟是女人。她表面上不动声色,心却已经跳得飞快。   紧接着,楼上陆续有人鼓掌欢呼:   “哈哈哈哈!皆大欢喜!皆大欢喜!”   “我还是第一次看见这么有趣的事!”   “是啊是啊,这可比决斗有意思多了!”   “喂!你们夫妻俩还等什么呐!”   “手也不牵!嘴也不亲!这样是造不出小宝宝的!”   “你傻啊。他们正在梦里。有在梦里造人的吗?你当这是春梦呐?”   郁红枝终于按耐不住羞涩,脸颊泛起一抹红霞。   兮伯吉甫表情释然地望向妻子,挽起她的手,却没想到被她用力挣脱。   郁红枝扭转腰肢,含着热泪跑开了!   兮伯吉甫一时间愣住,不知该如何是好。   苏季站在楼上,焦急地喊道:“爹!你还在等什么呢!”   兮伯吉甫愣了一下,问道:“贤兄,你……刚才叫我什么?”   楼上的酒客们纷纷转头,惊愕地望着苏季!   苏季迟疑了片刻,说道:“我想说蝶……蝶梦庄周,伊人已去。还不快去人间把她追回来!”   兮伯吉甫朝苏季拱手致谢,转身追了上去。   苏季望着父亲远去的背影,喊道:“你们既然拜了天地,千万别忘了入洞房啊!”   兮伯吉甫朝身后,挥了挥手,道:“贤兄放心,我一定会生个像你一样的好儿子的!”   这句话听着很别扭,但苏季却又实在不知该怎么反驳,因为这世上恐怕再也找不出他这样的好儿子了。   望着父母离去的背影,苏季心头感到阵阵暖意,不禁感激海棠君给了自己这样的机会,能以这种方式体会到曾经失去的亲情。   然而,他知道尽管自己在这里做了一些事情,但这些事都没有改变过去的轨迹。他开始感到一丝忧虑,那些真正需要自己改变的事情即将发生,而距离最后的期限,只剩下两天了。 第八十七章 名字   这是冷清的一天。   恭骨楼里空荡荡的,一个酒客也没有,只因今天是海棠夫人的忌日。   青丘狐灵都已经赶往海棠林祭奠,只有苏季一人没有去。   并非他不屑于祭奠,只因他已经历过太多悲伤的事,看过太多悲伤的人。那些让人悲伤的地方,他总是不愿意去的。   此刻,他正站在通往四楼的楼梯上,静静望着一个小女孩。   这个小女孩穿着一件素白的羽纱衣裳,端坐在古琴边,小手轻轻抚摸着琴弦。   苏季能看得出,她似乎很喜欢那古琴,而她此时所坐的位置,正是狐姒三十六年后弹琴时所坐的位置。   虽然他从未见过狐姒年幼时的模样,但却一眼就认出,这个小女孩就是三十六年前的狐姒。   海棠林外过去一天,海棠林里则过去一年。两个地方的时间截然不同,纪年月的方法也不同。对于住在恭骨楼里的青丘狐灵们来说,今天是一个特别的日子,而对于生活在海棠林里的小狐姒来说,却是最普通的一天。   此刻,海棠林势必会一片哭哭啼啼,所以小狐姒宁愿选择一个人来到这个安静的地方。也许她不是第一次坐在那古琴边,但苏季却是第一次看到。既然看到,他就难免忍不住要过去搭讪:   “你若喜欢,它就是你的了。”   小狐姒抬头看了苏季一会儿,摇摇头说:   “小姒不能把它拿走。听说昨天姑姑和姑父在楼下成亲,这个东西可能就是爹爹所说过的定情信物!你瞧!那上面还刻着字呢。”   苏季望着琴上的一行字,笑道:“那字是我刻上去的。现在夫妻二人修成正果,它也成了摆设。我知道今天是你娘的忌日,也是你的生日。我就自作主张,借琴献狐,替你姑父把它送你当寿礼。”   “兽礼?”小狐姒茫然地眨了眨眼,仿佛是第一次听见这个词,“小姒还是第一次收到兽礼。”   虽然她不知道“兽礼”是什么,也不知道眼前这个人,是否真有权利给予这个期盼已久的东西,但她知道自己很喜欢这个人的笑容。其中一部分原因是她在海棠林,很少会遇到同类,尤其是笑得这么温柔的同类。   此刻,她幼小的心灵对微笑的苏季,开始萌发出些许好感。   苏季走向古琴,介绍道:   “这是一把上好的周琴,又叫文武七弦琴,值得你好好珍惜。”   小狐姒用力点了点头,一口应道:“如果可以的话,小姒希望有一天学会了,能亲手弹给你听。”   说罢,她用稚嫩的小手拨了一个音,抬头望着苏季笑了。   看着她喜悦的脸庞,苏季多希望那天真的笑容能一直绽放下去。然而,想到不久以后狐姒就要与父亲分离,苏季不禁轻叹了一声。   “为什么叹气?”小狐姒眨着眼睛问道:“是因为我弹得难听?还是因为我不够漂亮?”   苏季摇了摇头,微笑道:“你长大以后,一定会非常漂亮的。”   “如果我长大后像姑姑一样漂亮,你会像姑父一样娶我吗?”   苏季突然愣了一下,用手点了一下她的小脑门儿,说道:   “你呀,小小年纪,脑袋里净是一些怪念头!”   “不小了!我已经九岁了!”狐姒撅着小嘴,说道:“听说你也只不过比小姒大三百岁而已嘛。爹爹说三百岁还只是个小孩子!况且你在这里度过一天,我在海棠林就过去一年。我只要一直呆在里面,总有一天年龄会超过你的!”   苏季剑眉微蹙。他知道现在自己不是苏季,而是狐七。狐七在一天后就会死去,而狐姒一定会因为这件事而伤心难过,甚至幼小的内心充满仇恨。   为了不让她太难过,苏季对她说道:   “青丘狐灵的一辈子很长,会遇到很多人。今天你认为喜欢的人,未必是你一生所爱。”   “我不管!总之小姒认定的事,是永远不会变的!不管过去几百年,几千年都不会变!我喜欢的不是你的年纪!我喜欢的是你身体里的魂魄!如果你不让小姒喜欢你,那小姒就偷偷喜欢你,反正你也不知道!”   说罢,狐姒竟然踮起脚来,毫无预兆的用粉嫩的小嘴唇在苏季脸上吻了一下,突然变成一只小狐狸跑开了!   苏季只觉得心跳加速,不由得后退了一步。虽然眼前的狐姒还只是个小孩子,但在苏季心目中她就是三十六年后的狐姒。那个别扭的狐姒,那个小姐脾气严重的狐姒,那个成天喊他“臭酒鬼”的狐姒。   想到这儿,他不禁会心一笑。倘若三十六年后的狐姒,知道今天发生在这里的事情,不知会作何感想?   望着狐姒离去的背影,苏季心里有着说不出的喜欢和不舍,真希望她能永远像今天一样快乐,永远像孩子一样天真,永远不会被仇恨所湮没。   小狐姒变成狐狸跳出门以后,门外突然传来一声惊呼,似乎是她撞到了什么人。   随后,门口走进一男一女。   见到这二人进来,苏季笑着迎了上去,把他们让到最好的位置上。   这一对男女不是别人,正是兮伯吉甫和郁红枝。   苏季将酒菜摆好以后,笑着说道:“看来你们夫妇,还没有忘记我这个大媒人。”   “老婆总是新的好,兄弟还是老的好!”兮伯吉甫搂着苏季的脖子,热情地笑道;“贤兄,你说是不是啊?”   话音刚落,郁红枝突然一把揪住丈夫的耳朵,娇嗔道:“老婆总是新的好?你当我聋了是吧?”   苏季嬉笑着调侃道:“别忘了,你可有一位玄清九境的夫人。那个新的……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   说罢,苏季干了一大碗酒。   郁红枝望向苏季,松开揪耳朵的手,微怒的目光变得柔和起来。她用手肘顶了丈夫一下,说道:   “甫郎,你还没告诉我恩公的名字呢。”   兮伯吉甫刚干了一碗酒,稍稍迟疑了一下,没有立刻回答。   苏季喝了一碗急酒,不禁口快,抢着答道:“我叫苏季!”   郁红枝低声重复了一遍:“苏季,复苏之季。不错的名字。”   兮伯吉甫眼中掠过一丝诧异,道:“贤兄,这个名字,我倒是第一次听你提起……”   苏季恍然意识到自己酒后失言,不禁岔开话题,道:“对了!你们如果有了小孩,打算起什么名字?”   这回轮到郁红枝抢着说道:“我已经想好了,就叫剑南!剑指东南!”   “贱男?”苏季重复了一遍,不禁皱紧眉头。   兮伯吉甫附在苏季耳边,小声嘟囔着:“你也觉得难听吧。我已经劝她改过很多次了,但就是扭不过她!”   郁红枝蹙起眉头,娇嗔道:“你们两个嘀咕什么呢?又当我聋了是吧?”   兮伯吉甫故意咳嗽一声,说道:“还是别叫贱男了,干脆随恩公,也取一个季字。我们的孩子名季,氏兮,字伯奇。”   郁红枝想了一会儿,点头道:“这样也好。可以纪念这位帮助过我们的恩人。甫郎想得周全,我听你的。”   苏季心中暗想,原来自己本名兮季,字伯奇。他终于知道自己的名字,心中不禁有种说不出的兴奋。他激动地望着自己的父母,不禁又问了一个问题:   “如果你们的孩子出生了。你们最想教他什么?”   郁红枝想了一会儿,答道:“我不求他英雄盖世,只希望他能成为一个侠义的君子。师父曾经教导我:君子如剑,智为锋、勇化气、德为柄。虽为百炼成钢,亦可绕指成柔。虽不如刀般刚猛,亦可剑走偏锋。君子立命,不问是非因果,但求无愧于心。”   苏季用力连连点头。   兮伯吉甫也想了一会儿,朗声说道:   “我要教他,三分轻狂,七分深藏,方能立于不败之地。”说完,他眺望窗外的远方,眼中充满无限希望,不禁感叹:“我们的孩子,若能赶上贤兄你一半。我们就心满意足了。”   苏季眼光低垂,哽咽道:“这些话……你们的孩子早晚会听到的。”   郁红枝和兮伯吉甫疑惑地对望了一眼,谁也没有说什么。   苏季缓缓回过神,摸了摸自己的脸。原来不知不觉中,自己居然泪流满面。他在脸上胡乱抹了一把,尴尬地笑了笑,自顾自地喝起酒来。   这时,兮伯吉甫与身旁的妻子交换了一次眼神,随即表情变得庄严肃穆,将一杯酒举到苏季面前,说道:   “贤兄,你我兴趣相投,酒量也不相上下。不如我们义结金兰如何?”   话音刚落,苏季嘴里的一口酒,突然喷了出来!咳嗽不止!   兮伯吉甫拍着他的后背,说道:“结拜而已嘛,不用这么激动吧。”   苏季擦了擦嘴,心想自己的亲生父亲,居然提出要跟自己结拜?虽然苏季不是一个刻板的人,也觉得这件事听起来很有趣,但此刻发生在自己身上,他却是无论如何也绝不能答应的。他僵硬地笑了笑,连连摆手说道:   “人妖殊同,你还是不要和我走得太近,免得旁人说闲话。”   “原来你是担心这个。”兮伯吉甫释然一笑道:“这有什么关系?红枝不也与海棠楼主结拜了吗?等到时候我们有了孩子,还要认你做干爹呢。”   苏季放下酒杯,摇了摇头,觉得事情越来越荒唐。自己做自己的干爹?简直没比这更荒唐的事了。   “这件事不要再提了……喝酒!喝酒!”   这时,兮伯吉甫的表情开始变得不自然。他堂堂大周太师,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世间有多少人想要攀附于他,都被他拒之门外。可是今天他万万没想到,苏季竟然会拒绝。   此刻,周围气氛变得有些沉闷。   郁红枝发现丈夫的脸色已经沉了下来。   兮伯吉甫酒意正酣,语气略带一丝不悦地说:   “贤兄!难道你觉得我兮某不配做你的兄弟?”   苏季摇了摇头,“当然不是。”   “那莫不是嫌弃我们夫妇二人?”   苏季又摇了摇头,“更不是。”   “那究竟是为什么?”   苏季沉默片刻,想起海棠君曾经特意强调过,一旦暴露狐七的身份势必会惹来杀身之祸。可是眼下亲生父亲一片赤诚,他无论如何也不好拒绝。   面对自己的性命危险与至亲的一片真心,到底应该如何抉择?   此刻,他心里愈发矛盾,手心已经攥出冷汗。 第八十八章 锦衣夜行   苏季紧握拳头,终于下定决心,开口说道:   “事已至此,我也不想再隐瞒。其实,我是你们的儿子,是海棠君用一种青灵魇术,从许多年后将我送到这里……”   语声中,郁红枝的身子微微颤了一下,兮伯吉甫也已愣住了。   良久过后,兮伯吉甫从震惊中恢复了从容,笑道:“我早就觉得贤……不,你,对我们隐瞒了某些事情,所以方才故意试探,却没想到……”   欲语还休,兮伯吉甫望了妻子一眼。   郁红枝深吸一口气,控制着激动的情绪,说道:“没想到,你的回答实在出乎我们的预料,简直令人难以置信!”   “我信。”兮伯吉甫断然说道。   苏季眼中掠过一抹惊色,问:“你相信我说的?”   “我不是相信你,而是相信自己的判断。我早已发觉你不是真正的狐七。你的举止言行与之前的狐七完全不同。真正的狐七从不喝酒,也不会往酒里掺水,更不会掺化清散。你做了太多狐七绝对不会去做的事,而你之所以这么做,都是因为你与我们有血系之亲!”   苏季脸上浮现出一抹赞许之色,不禁对父亲敏锐的洞察力感到钦佩不已。   然而,郁红枝却用手扭了一下丈夫的胳膊,对苏季说:“别听他吹牛了!他之前根本什么都不知道,刚才他是用一种粗浅的读心法门,确认你没有说谎。一年前决斗之前,我也是用同样方法判断他是否对我说谎。”   苏季轻叹一声,道:“原来如此……”   兮伯吉甫的表情开始有些尴尬,小声对妻子说:“我说夫人,你别当儿子的面揭穿我这个当爹的好不好?本来还想抬高一下伟岸形象呢。”   郁红枝故意抬高音调,高声道:“你用花言巧语骗我也就算了,还想骗孩子?”   苏季望着吵吵闹闹,却是恩恩爱爱的父母,脸上浮现出温暖的笑意。   “我有很多话想对你们说,想必你们也一定有很多话想要问……”苏季加重了语气,说道:“但你们可否替我保守这个秘密?因为这关乎我的性命!”   “可以。”兮伯吉甫一口答应,道:“但你不觉得现在是时候该把‘你们’这个称呼,改成‘爹娘’了吗?”   郁红枝瞥了丈夫一眼,对苏季说:“你别理他。如果不想叫我们也没关系。其实我到现在还觉得很不可思议,换做普通凡人一定不会相信,但我从第一眼在楼上见到你,就隐约感到你身上有种莫名的熟悉。”   语声中,郁红枝仔细打量着苏季,激动的目光中百感交集,其中还夹杂着一丝疑惑。她有太多问题想问,一时间却又不知该从何问起。   兮伯吉甫的笑脸渐渐隐去,脸上掠过一抹忧虑,问道:“我夫妇二人一路坎坷,好不容易有这一年平静安乐的日子。我想知道这种日子,还能持续多久?”   苏季望着面前的父母,仿佛正看到二人悲惨的未来:父亲不明缘由的死去,母亲渡劫失败流落红尘,最终遭遇炮烙之刑惨死。   一时间,千言万语涌上心头,苏季却默默地咬着牙,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就在这时,兮伯吉甫和郁红枝几乎同一时间,感到莫名的醉意。   两个人的意识开始模糊,身子不由自主地趴在桌子上,慢慢睡了过去。   苏季骤然从凳子上站起来,轻轻摇晃父母的肩膀,喊道:   “爹!娘!你们这是怎么了?”   良久,苏季怀中亮起一片红光,熟悉的声音传了出来:   “让他们睡吧……他们不该知道的……”   苏季听出那是海棠君的声音,不禁问道:   “他们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因为三十六年前,此时此地的他们就是现在这个样子。”海棠君缓缓说道:“若你觉得告诉他们,就能改变他们悲惨的命运,那就随心使用它吧。”   语罢,苏季怀中飘出一朵发光透明的海棠花。   花朵在空中悬浮荡漾,仿佛正在等待苏季的决定。   苏季伫立片刻后,幽幽长叹一声,低头沉声道:   “不,现在还不是时候……”   语声中,海棠花缓缓飘落,再次回到苏季怀中。   不知过了多久,兮伯吉甫从酒桌上醒来。   他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发现狐七的衣服正披在自己身上,旁边郁红枝背上也盖了一件厚厚的棉衣。   此时,夜已深了。   恭骨楼里越来越冷。   楼外已从夏季的黄昏,变成了秋季的寒夜。   兮伯吉甫把身上披的衣服脱下来,盖在妻子身上。刚欲走出楼外,他忽见一扇房门被推开。   苏季从里面走出来,说道:“这么晚了,还是别出去了吧。”   兮伯吉甫露出一脸客气的笑容,说道:“贤兄,我还是第一次在这里过夜,想一个人出去走走。”   听到“贤兄”两个字,苏季知道父亲已经忘记晕倒前发生的事情,一切的发展又回到了三十六年前的轨迹。   苏季望了一眼伏在酒桌上的郁红枝,说道:“不妨叫醒夫人,扶她去客房睡吧。”   “不必了。”兮伯吉甫笑着说:“夫人睡着的时候不喜欢被打扰,有时醒了还会骂人,还是先让她在那里睡吧。”   若换做一般人听他说的也许会信,但苏季却一点都不信。因为他知道母亲从来没有他说的这种情况,也从来不会在被叫醒的时候骂人。   父亲为什么要说谎?   苏季想不明白,但他并未当面点破,只是淡淡地说:   “那你夜路上小心。我先回房睡了,恕不远送。”   兮伯吉甫拱手拜别,推门离去。   他前脚一踏出门槛,苏季便已躲在了窗边,身子藏在窗帘后面,只露一双眼睛向楼外窥视。   见兮伯吉甫走远,他连忙悄悄下楼,轻手轻脚地推门出去,跟在父亲身后。   苏季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注意到父亲刚才说“想一个人出去走”的时候,不经意间将“一个人”三个字加重了语气。   这表明他不想让“其它人”跟着。这个“其他人”不仅包括他的妻子,也包括苏季在内。   兮伯吉甫一边走着,一边时不时驻足观望。那动作根本不是在欣赏夜景,而像是在躲避什么人,又像在确认方向。   正常散步的人是绝不会这么走路的。   兮伯吉甫要去哪?   他锦衣夜行是去见谁?   难道在青灵寐境中,他还有其它认识的人?   如果有,那这个人很可能就是影响苏季父母未来轨迹的关键人物!   苏季跟在父亲身后走走停停,来到一片茂密的草丛。   突然,他被一个肉乎乎的东西绊倒,摔了一跤!   兮伯吉甫忽听身后传来响动,顿时停下脚步。   苏季立即趴在草地里一动不动。   “嗷呜!”   草丛里传来一声慵懒的狐鸣。   兮伯吉甫观察片刻后,长出一口气,继续向前走。   半晌,苏季慢慢从草地上爬起来,只见父亲已经走到了很远的地方。他刚想起身继续跟踪,忽觉肩膀被一只大手牢牢按住,连动也动不了。   他缓缓转头,只见一张奇丑无比的大脸出现在身后,吓得他倒吸了一口凉气,连忙用手捂住自己的嘴,不让自己叫出声来。   “哎!七……”身后的人刚一开口,就被苏季用手捂住嘴巴。   此刻,苏季已经意识到刚才绊倒自己的是一只趴在草地里睡觉的胖狐狸,而现在它已经变成一个女人,正是狐八姐!   一瞬间,苏季感到无比烦乱,心想她为什么偏偏在这时候出现?这简直无异于忙中添乱。更加火上浇油的是,狐七曾经安排兮伯吉甫与八姐相亲,而现在兮伯吉甫已是有妇之夫。   倘若这件事被八姐发现,苏季无法想象会出现什么样的后果。   “哎?那个人的背影很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狐八姐望着远去的兮伯吉甫,嘴里小声嘟囔着。 第八十九章 花轿   “想起来了!他是人家未来的夫君!”八姐顿时精神抖擞,随即疑惑地问:“你偷偷跟着他做什么?”   苏季低声回答:“我正帮你暗中调查这个人的人品,看他究竟配不配做你的夫君。你继续睡你的觉,等调查完再来告诉你。”   说完,苏季刚要起身离开,胳膊突然被拽住!   “这是人家自己的事,人家必须跟着你。”八姐抻了个懒腰,说:“人家已经睡好几天了,正想起来活动活动。”   语声中,她的眼中迸发出兴奋的光芒。   苏季意识到自从上次从恭骨楼回来,她就一直在呼呼大睡,难怪会长得这么肥胖。只可惜她再胖也不是人,而是一只狐狸。   狐狸昼伏夜出,习惯夜里捕猎觅食,现在正是她精力充沛之时,而她今晚的猎物,显然是苏季的父亲——兮伯吉甫。   望着她激动的表情,苏季知道她已经下定决心。一旦她下定决心,就算用十头牛,也是拉不回来的。   无奈之下,苏季只好让她跟着自己。   秋风萧瑟。   风从北面吹来。   兮伯吉甫在夜风中前行,耳畔除了风声,只有一片死寂。   不知道什么时候,风忽然停了,一条白狐狸拖着尾巴,走在铺着青石板的长街上。   熬!   一声嘶哑狐鸣。   眨眼间,白狐狸变成一位身披纯白鹤氅的青年。他背对苏季,手里举着一杆白幡,上面挂满细碎的铜片。   白氅青年走路时,白幡上的铜片就会发出清脆的响声。   “那个穿白大氅的,看起来很眼熟哇……”八姐仔细打量那青年,喃喃地说:“不仅眼熟,可能还认识,而且最近好像还在哪儿见过,可就是怎么也想不起来他是谁……”   哗啦!   空灵的铜片声,骤然停止!   看见兮伯吉甫走来,白氅青年转过头,脸上赫然戴着一副青铜面具。   苏季浑身一震,只见青年脸上的面具竟与自己曾经带过的狐狸面具如出一辙!   这青年明明自己就是一只狐狸,却又为何要带着一副狐狸面具?又为何要隐藏自己的身份?   苏季望着那白氅青年,心中充满疑问。   前方的青石街很长,无限延伸向远处的黑暗,一眼望不到尽头。   兮伯吉甫和白氅青年,沿着青石路并肩前行,朝远处的黑暗走去。   八姐和苏季与二人保持一定距离,悄悄跟在后面。   出人意料的是,苏季发现八姐跟踪的本事,居然比自己强上百倍!   八姐虽然身宽体胖,但在躲避方面却是个行家。   狐狸的本能就是隐匿捕食,八姐再胖毕竟是一只狐狸。她能在适当的时机,躲到适当的角落。脚步轻如脱兔,没有发出一点动静。必要的时候,她还会撅着屁股趴在地上,变身成一块大石头。大石头表面布满青草,足能够以假乱真,上面还特意留了一个用来观望的小圆洞。   苏季躲在大石头后面,透过小圆洞向外窥视,身子被挡得严严实实,非常的隐蔽。这让苏季觉得带着她一起来,也不完全是坏事。   见到前面二人已经走远,苏季用手拍了拍八姐变成的大石头,示意她继续前进。   然而,大石头却一动也不动。   半晌,石头里传来八姐微弱的声音:“我们不能往前走了。”   “为什么不能走?”   “因为那石阶的尽头住着一位极其尊贵的大人物。”   “什么尊贵的大人物?”苏季继续问道:“难道会比海棠楼主,还要尊贵?”   “青灵寐境虽然是海棠君创造的幻境,但他的威望在族中只能排第二。”   “第一是谁?”   八姐沉默了一会儿,低声答道:“苏婆婆。”   说出这三个字的时候,八姐的声音忽然有了一种说不出的恐惧。   苏季清楚感受到她的恐惧,低声问道:“苏婆婆是谁?也是狐狸?”   “人家也不知道她是谁。苏婆婆来这里也才大半年而已,但连族中的长辈都敬他三分。据说她生前是一位极其可怕的人物,死后魂魄流落到了这里。长辈们还再三叮嘱我们千万不能看她的眼睛!你……自己保重,人家先走了。”   说罢,八姐从大石头变成一只胖狐狸,缓步后退。   苏季心想,她以前大大咧咧,不拘小节,还长着一张天不怕地不怕的脸,没想到今天居然也害怕起来,可见那青石街尽头的苏婆婆,要远比她形容的还要恐怖。苏季大致算了算,寐境一日,人间一年,如果苏婆婆初到青灵寐境是大半年前的事,那么她在人间死去,则差不多是二百五十年前的事。   那时正好是武王伐纣,姜太公封神的时期。   那时的妖魔,远比苏季迄今为止所有见到的妖魔加起来还要厉害千万倍!   八姐离开以后,苏季的心里不由得也开始紧张起来,但脚步却依旧亦步亦趋地前进着。   前方越来越亮。   远处的青石街隐隐发光,还伴随着一阵喧嚣。   少顷,远处响起一片锣鼓声。   此起彼伏的声音越来越近,像有无数人正在敲锣打鼓的赶过来。   兮伯吉甫和白氅青年闻声,停下脚步。   两人一直久久不动。   不知不觉中,苏季已经走得很近了。   突然,远处有人挑起一杆大红灯笼。   耀眼的灯光照了过来,苏季连忙趴了下去,脸上的表情比之前还要紧张。   他趴伏在草地上,眼睛看不见,只能用耳朵去听。他听到嘹亮的锣鼓声,还有整齐的脚步声。人数至少也有八百人,甚至可能超过上千人!   微微抬起头,苏季惊愕地发现所有人都带着一副青铜狐狸面具,而在那人群中间,正簇拥着一顶大花轿。   那大花轿不是帝王大婚时用的那种,却比帝王大婚时用的还要大,还要气派,还要华美百倍。花团锦簇装点着轿棚,四角挂着五颜六色的绫罗绸缎,随风飘摇。   抬轿子的不是人,而是四只面目狰狞的千面猴!   四只千面猴迈着整齐划一的步伐,抬着大花轿走在青石长街上。这四只千面猴都比玲珑塔狱里最大的那只还要大,身上透出的凶煞之气,不是一般人能驾驭的。   苏季还是第一次发现,青灵寐境除了狐狸,竟然还有别的动物存在。奇怪的是,千面猴一向脾气乖戾,上蹿下跳,从来没有安静的时候,而现在它们却正慢悠悠地给别人抬着轿子,而且每一只头上居然都带着一顶滑稽的翡翠冠。   这些性烈如火的千面猴,究竟是几时学会忍耐和臣服的呢?   原因想必只有一个,就是因为那花轿里的人!   这条原本一片死寂的青石街,因为那一顶花轿的造访,忽然间变得热闹起来。   然而,远处的热闹喧嚣,却显得苏季身边愈发阴森恐怖。他咽了一口唾沫,双眼紧盯着前方,目光一刻也不曾动摇。   远处的白氅青年缓缓后退,兮伯吉甫也跟着他缓缓后退,直到退至道路一侧。   花轿在两人身前停下,后面的上千人,几乎也在同一时间停了下来。   兮伯吉甫上前一步,施礼道:   “恩师,别来无恙?”   苏季的身子微微颤动了一下。   恩师?   莫非背后指点父亲的高人就是苏婆婆?   半晌,花轿里传出一个女人的声音:   “托你的福,奴家过得还算不错。”   女人的声音娇美动听,与“婆婆”二字大相径庭,让苏季不禁联想到黎如魅充满诱惑的声音,却又有过之而无不及。   “听说你昨天在这里成亲了?”花轿里的女人娇声问道。   “是的。”兮伯吉甫毕恭毕敬地回答:“但对学生来说,那已经是一年前的事了。”   话音刚落,苏季的脑袋,突然被一只大手按了下去!   他侧脸一看,只见八姐居然回来了!   “什么?他已经结婚了!新娘居然不是我!这怎么可能?”   八姐虎目圆瞪,那眼神不是愤怒,而是震惊,好像新娘不是她这件事,就和鸡蛋里生出骆驼一样绝对不可能!   苏季故意摆出一副比她还吃惊的模样,脸上的表情仿佛看到星辰逆转,黄河道流!   八姐见他同样震惊不已,所以没有问他,只是自己小声嘟囔着:“哦……人家知道了,他们一定是在开玩笑。”   苏季顿时对她莫名的自信心,感到真正的诧异!他已是无言以对,没多说什么,目光又回到那顶花轿上。   然而,两个人谁也没有注意到,就在刚才说话的功夫,那花轿的帘子忽然动了一下。   苏婆婆的人还在轿子里,一双眼睛却已瞄向草丛,盯在了苏季的脸上! 第九十章 丹盒   花轿里的女人不再说话。   青石街上其它人似乎也觉察到什么,跟着她沉默良久。   周围陷入一片死寂。   八姐感到一种不祥的预感,全身绷紧如弓弦……   嘭!   突然一声巨响,八姐变成一块大石头!   一瞬间,青石街上的所有人都看见一块大石头从草地里,忽然凸了出来!   白氅青年的头微微一转。   兮伯吉甫虽然没有转头,眼睛却往旁边瞟了一眼。   此时,八姐就好像一只缩入壳中的乌龟,以为她看不见别人,别人就看不见她,殊不知所有人都已经发现她了。   苏季的心早已跳到嗓子眼。他知道自己的行踪已经暴露。   然而奇怪的是,那些人竟然没有一个朝这边打量,也没有一个提出质疑,只是装作一副什么也没看见的样子。   八姐扑哧一声,得意地笑道:“嘿嘿嘿,他们真傻!”   苏季欲哭无泪,无奈地摇头叹道:“我比他们还傻……居然会带你来!”   这些人明明已经看见,却又为何要装作没看见?   苏季觉得他们不动声色,想必只有一个原因,就是因为轿子里的女人没有动。   那些人想必都知道,第一个发现这件事的人,肯定是轿子里的女人。所以没有人傻到去多嘴,因为给予这种愚蠢的提示,就是对那个女人莫大的侮辱。   那女人没有动,自然有她不动的理由,也许是她不想动,也许是她懒得动,也许是她根本没有把草丛里的两个人放在眼里。   一阵短暂沉默过后,花轿里的女人继续对兮伯吉甫说道:   “成亲这等喜事,你怎么也不提前通知我一声?”   兮伯吉甫附身答道:“区区小事,学生岂敢叨扰恩师?”   话音刚落,草丛里的八姐已经开始泣不成声,抽泣道:   “……成亲……他真的已经……”   苏季忍无可忍,断然喝道:“闭嘴!”   八姐顿时将抽泣憋了回去,随即委屈地嚎啕大哭起来。   此时,青石街上的人们都必须强忍淡定,才能对远处那一块正在哭泣的大石头充耳不闻。   花轿里的女人依旧视而不见,继续说道:   “奴家事先没有准备,只好送你一颗玄冥丹当作贺礼了。”   语声中,抬轿子的千面猴轻轻放下轿杆,拉起花轿左侧的小窗帘。   过了一会儿,花轿里慢慢伸出一只手,送出一个丹盒。   那丹盒是由珍贵的奇楠木制成,表面呈黑色,已经与周围的夜色融为一体。   苏季始终没有逃离,而是一动不动地凝视那托着丹盒的手。   那是一只白嫩光洁的手。   雪白的手指在黑色丹盒的对比衬托之下,显得愈发令人炫目。   那无名指和小手指的指甲长达三寸,各佩戴着金护指,映着月光闪闪发亮。   通常凡人蓄一寸长的指甲,就需要半年以上,而且稍不留神,就会劈裂折断,为了保护这种细长的指甲,除了需要每天用温水浸泡和修剪,手指上还必须套上一个护指。   那女人手上的护指名贵至极,是由薄薄的纯金片卷曲而成,背面嵌有青玉,表面的镂雕顺着指甲的轮廓,自然流畅地延伸至锐利的尖端,既像是一个精美绝伦的装饰,又仿佛一个诡异神秘的利器。   婆婆?   那明明是一只少女的手,那轿子也是五颜六色,一般只有小女孩才会喜欢这样艳丽的风格。虽然说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但像她这样花枝招展的婆婆,苏季倒是第一次见。   青石街上,兮伯吉甫瞧见那丹盒,连忙受宠若惊地推辞道:   “这礼物实在太过贵重,学生万万不敢收下。”   花轿里传来一个微弱,却又充满威慑力的声音:“你敢拒绝奴家的贺礼?”   “学生不敢。”   “世间的修士没有人会拒绝我手里这东西,而你却要拒绝。想必你已无心修行,莫不是和那丫头假戏真做了吧?”   假戏真做?苏季微微一怔,顿时油然而生一种不祥的预感。   兮伯吉甫面对花轿,后退一步,拱手道:“学生当然不想拒绝,可是这玄冥丹五百年才能炼成一颗,修士服下至少提升一境界修为,凡人服下可续命千岁。恩师如今元灵耗损,正是需要它的时候。学生只是希望恩师早日恢复元气而已。”   “你呀,就是这张嘴最会哄人,也最让人讨厌!”花轿里的女人似怒不怒地说:“你该不会忘记我们的约定吧?”   “当然不会忘记。学生已经调查清楚,郁红枝的确是百万年一遇的绝佳体质。学生不久便会助恩师夺舍她玄清九境的躯体,重返人间!”   话音刚落,草丛里的八姐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   “原来他这么坏,幸好他娶的不是我……好险!好险!真的好险呢!”八姐用一副大难不死的表情,娇嗔道:“人家才不要嫁给这种人嘞!”   苏季早已不再理她,只是默默望着兮伯吉甫的背影,一句话也没有说。   这时,花轿里的女人笑了,笑着说:   “既然你还记得,那就收下吧,就当作你的酬劳。”   “学生,谢过恩师。”   语声中,兮伯吉甫慢慢将手凑近丹盒……   女人的手一直柔若无骨地托着,姿势很奇特,只用中指和无名指将丹盒托起。小拇指和食指微微翘起,有点像兰花指,却比兰花指还要优雅婀娜。   兮伯吉甫的手距离丹盒已经不到一寸。   女人的手忽然微微倾斜了一下,似是感觉到了什么。那动作幅度很小,而且一动之后就停止,很难让人察觉。   兮伯吉甫的手在触碰到丹盒的同时,故意碰到她手指的一寸肌肤。   就在那短短的一刹那,苏季看到一股淡淡的紫气经由兮伯吉甫的指间,蔓延至女人的手掌。紫气越来越浓,逐渐将女人的一只手团团包裹!   眨眼间,女人的整条手臂都被那紫气,安静地燃烧起来!   漂亮的手瞬间如花般枯萎凋零,悄无声息地化作一缕灰烬,随风而逝。   兮伯吉甫后退一步,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   白氅青年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可是他非但毫无动作,而且用身子挡住两人交接的手。他所站立的位置,刚好可以挡住后面人的视线。   一时间没人发现轿子里已经少了一个人。   咳咳!   一只抬轿的千面猴被风吹来的灰烬,呛得咳嗽起来。其余三只千面猴也在同一时间闻到奇怪的气味。   兮伯吉甫从头到尾都低着头,没有看任何人。   普通凡人看来,这两个人只不过在递东西而已,但苏季却已看出,父亲刚刚完成一次惊心动魄的刺杀!   片刻之前,兮伯吉甫用一种隐秘的杀人法门,袭击了他的“恩师”。这绝不是突发奇想的举动,而是精心策划已久的一步。兮伯吉甫前翻拒绝两次,只不过是在等待机会而已。   就在这时,兮伯吉甫接在手里的丹盒,突然弹开!   盒子里面空空如也!一道青烟飘了出来,顷刻间化成一只手,正是刚才那个女人的手!   兮伯吉甫还没来得及丢掉丹盒,一只手已经拽住他的衣领,将他整个人化作一团烟雾,猛然拖进狭小的丹盒里!   草丛里的苏季和八姐,顿时陷入一片震惊之中。   啪!   丹盒猛然关闭,一溜烟飞入花轿!   过了一会儿,花轿里传出一个女人的声音:   “你们还等什么?是时候该把两只小虫清理掉了!”   语声中,花轿被抬了起来,轿身缓缓调转,朝来时的方向慢悠悠地折返回去。   此时,戴青铜面具的人们,身子纹丝不动,一颗头硬生生扭了过来。   同一时间,上千人一齐用这种惊悚的姿势扭头,看向草丛的方向。那场面既震撼,又恐怖。   苏季惊愕地发现,那些面具人的身体正在扭曲变形,四肢膨胀,皮肤生出长毛……   嘭!嘭!嘭!   一副副青铜面具被一张张膨胀的大脸弹开,露出千百张狰狞丑陋的人脸!   弹指间,那群原本戴面具的人,全部变成一只只巨大的千面猴,气势汹汹地冲了过来!   苏季陡然一怔,心想玲珑塔狱里一只都那么难应付,现在居然一口气居然来了上千只,势必凶多吉少。   就在这时,他看见八姐庞大的身躯,从草丛里慢慢站了起来。   嘭!   八姐一脚将冲在最前面的千面猴,踢出十丈开外!   苏季顿时惊得目定口呆,只见八姐眼中的泪水还没干透,仿佛已将相亲失败的愤怒,全都发泄到那只猴子身上。   啪!   她一巴掌打碎另一只千面猴的脑袋!   八姐咆哮着冲了上去,一只手搂住一只,将两只猴子的脑袋撞到一起。两颗硕大的猴脑像两颗大西瓜一般撞得稀里哗啦,血花飞溅。   刚杀完三只,第四只朝八姐扑了上来。   紧接着,数以百计的千面猴蜂拥而至,一个接一个扑面而来!   八姐势头再猛,依旧寡不敌众,转眼间整个身子淹没在潮水般汹涌的猴群之中。   此时,苏季身边也已经围满张牙舞爪的千面猴。   千钧一发之际,眼前忽然闪过一道白光!   四只千面猴的脑袋,顿时像串糖葫芦一般被白光刺穿!   苏季定睛一看,只见白光是一杆白幡,正是那白氅青年的白幡!现在那白幡上的铁片,已经占满鲜绿色的猴血。   “抓紧!”远处传来白氅青年的声音。   苏季抓紧白幡,身子被从地面上带了起来。   此时,白氅青年御空而来,用一只手扯住八姐的衣服,把她从猴群里脱了出来!   苏季抓着白幡飞在前面,白氅青年拖着八姐庞大的身躯飞在后面,却似乎没费半点力气。   “七哥?”浑身伤痕累累的八姐,虚弱地低吟了一声。   苏季以为是在喊自己,但他转头时却发现,八姐喊“七哥”的时候,半睁的眼睛,正盯着那戴面具的白氅青年! 第九十一章 终末之雪   夜空中闪过三个人影,落向一片寂静的丛林。   苏季双脚着地后,把手中的白幡插在地上。   同一时间,白氅青年也将陷入昏迷的八姐放下,并将脸上的面具,缓缓揭了下来。   一张厚重的青铜面具,从青年脸上慢慢移开……   苏季的眼睛随着缓慢的动作越睁越大,只见眼前浮现出一张熟悉的脸庞。   那张脸庞和苏季现在的容貌一模一样,原来这白氅青年就是真正的狐七!   苏季盯着他的脸,陷入了沉思。   片刻过后,他开口问道:“为什么要把我变成你?”   狐七缓缓答道:“我的时间已经不多了,想请你帮我一个忙。”   苏季微微一怔,没想到狐七早已经知道自己大限将至。   “请我帮忙?”苏季脸上浮现出一丝不悦的神情,说道:“你根本没征求过我的同意。我为什么要帮你?”   “你确实没理由帮我。”狐七的脸色黯淡下来,低头沉吟道:“关于我自作主张的事,我向你道歉。”   说罢,狐七躬身做了一个诚心赔罪的动作。   苏季感到愈发奇怪,心想他与那个黑衣女人同是一个父亲所生的姐弟,同样身负血海深仇,但这二人的气质却截然不同。黑衣女人一心复仇,而狐七的神情却一直是温和的,眼中也没有一丝怨恨,给人的感觉就像一张干净的白纸。   狐七一直低着头,动也不动,似乎正对自己的行为悔恨不已。   苏季上前将他扶起来,说:“道歉不必。我这个人倒也没那么矫情,何况狐七的身份也帮过我不少忙。但是我今天必须要问你一件事,你若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我可以帮你。”   狐七突然抬起头,激动地说:“请问。”   苏季低头扫了一眼地上昏迷的八姐,问道:“你为什么要将八姐介绍给那个弹琴的书生?”   狐七低头想了一会儿,答道:“八姐喜欢男人,但不知为什么,族中的男人都不愿娶她,而我也已时日无多。除了这里的人,我只认识那书生一个男人,所以就安排他们见面了。”   “你这算哪门子的解释?”苏季皱起眉头,显然对狐七的回答很不满意,“你好歹也是个男人,就没有考虑过那个男人的感受?”   “男人的感受?”狐七伸手挠了挠头,说:“听说繁衍后代,只需要雌性身上的一个东西就足够了。八姐已经做女人很久了,应该也具备那个东西,似乎没什么不妥。难道女人身上的那个东西,还有什么分别吗?”   苏季被他问得愣了一下,无奈地说:“那个东西的分别虽然不大,但你难道不知道男人找女人是要看脸的吗?”   “看脸?”狐七突然瞪大眼睛,仿佛听到一个陌生的词语,疑惑地嘟囔着:“抱歉……我每隔一段时间,总会忘记很多事情。你说的这些也许姐姐以前教过我,但我现在实在记不得了。”   苏季恍然大悟,难怪之前这里的人发现自己失忆的时候,都没有特别大的反应,原来狐七的忘性居然这么大!   不过,有些时候一个人能够忘记,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狐七之所以会保持一颗纯洁的心,正是因为他习惯忘记痛苦,所以才没有像他姐姐那样内心充满仇恨。   苏季转念一想,竟不禁开始有点羡慕他了。他过去经常喝酒买醉,其实也无非是想暂时忘记一些事情罢了。   就在这时,狐七的身子突然一软,双腿无力地跪了下去,膝盖重重磕在地上!   “喂!你怎么了?”   狐七没有回答,一只手捂着头,另一只手从白大氅里缓缓伸出来,只见那手掌正变得越来越透明。   苏季蓦然想起黑衣女人也有过一模一样的状况,急忙问道:   “你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你和那个苏婆婆是什么关系?你刚才为什么要救我?”   “我……救你?”狐七双眼紧闭,脸上的表情痛苦扭曲,逐渐变得狰狞起来。   “你连刚才的事都忘了?”苏季轻摇他的肩膀,问道:“你还记不得自己是谁?”   “我……是谁?”狐七眉头紧锁,双手捂着脑袋,拼命回忆着:“等等……让我想想……”   苏季叹息一声,道:“看来你连要我帮你做什么都忘了吧。”   “不!”狐七猛然睁开眼睛,两颗眼珠瞪得浑圆,激动地说:“我记得!姐姐……帮我救姐姐!求你救救她!”   “怎么救?”   狐七跪在地上,拼命摇晃脑袋,甚至开始用头使劲磕着地面,直至额头渗出鲜血。可是似乎无论他做什么,还是想不起任何事情。   这时,苏季发现他的身上正在散发着淡淡的紫气。纯白的衣服逐渐浸染在一片污秽的气息之中,仿佛有一种恐怖的力量,正在控制着他,吞噬着他……   苏季剑眉微皱,过去用手扶起他的肩膀,与他四目相对,神情严肃地说:   “看着我!看着这张脸!看这双眼睛!现在我就是你!你是褒国之主的儿子!”   当直视苏季双眼的时候,狐七的瞳孔微微收缩了一下。整个人逐渐变得安静下来,眼神恢复了光彩,身上弥漫的紫气也慢慢收了回去,   “我果然没有选错人。”狐七缓缓说道:“是时候该结束这一切了。”   “你想起什么了?”   狐七点了点头,说:“刚才我看见你眼睛的时候,一切都想起来了。这是我为了让自己恢复记忆,对自己施展的魇术。我想起三十六年后,你从玲珑塔狱的坛子里把我和姐姐一起放出来。我在塔狱里漂浮,附在一个砗磲贝壳上。当海棠君对你施展魇术的时候,我从中做了手脚,将你变成了我。”   “原来那贝壳里暖暖的白光就是你……”   苏季猛然意识到,海棠君之所以担心隔墙有耳,正是隐约感觉到身边有狐七的气息。   狐七好似又想起什么,突然说道:“你回到玲珑塔狱的时候,一定要务必小心。虽然那个坛子里的身体已经被狐姒夺舍,但我依旧能感到姐姐的一缕残魂,仍然徘徊在玲珑塔狱里。我不想再看姐姐继续痛苦下去,请帮我……”   欲言又止,狐七压抑着痛苦的情绪,沉默了很久才缓缓说道:   “请帮我……杀了姐姐。”   苏季双眸微张,万万没想到狐七居然会提出这样的请求!   然而,回忆这一对姐弟之前说的只言片语,苏季开始慢慢理解狐七的想法。   狐七知道黑衣女人发现自己失忆后,一定会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全盘托出。狐七想让苏季了解姐弟俩的故事,想让苏季理解他们所承受的痛苦,想要苏季帮他们解开这个仇恨的循环,结束永远囚禁的痛苦。   此时,苏季感到肩上的担子又重了一些。他发现自己的命运,不知不觉中,已经和许多人的命运交织在一起。   不知什么时候,狐七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   一个白色的东西落在苏季的脖颈后面,冰冰的,凉凉的。   苏季缓缓抬起头,飞舞的雪花无声无息地落下。   此时,已经到了白天。   天色依旧阴沉晦暗,风刮得刺骨,大雪纷纷扬扬地下着。   冬天来了。   三十六年前的最后一个冬天,最后一场雪。   最后一天终于来了,而一切却似乎未曾改变。   兮伯吉甫被苏婆婆收进丹盒里,生死不明,苏季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关于如何改变父母的命运,他的心里已经大致有一个想法,但这个想法的实施,需要两个人来完成。他首先想到的一个人是海棠君。   当苏季赶到海棠林的时候,整片火红的海棠林已被一片白茫茫的大雪所覆盖。   海棠树全部镀上一层银白。   树林中迎面跑出一个小女孩,焦急地喊道:   “等等!你不能再往前走了!”   苏季一眼就认出这一脸惊慌的小女孩就是狐姒。一天不见,她好像突然长大了不少。   “林子里出什么事了?”苏季问。   “刚才林子里来了一个黑衣服的姐姐。她走后不久,爹爹突然变得很虚弱。他现在一个人在林子里打坐,不许别人靠近,连我也不行!”   苏季顿时眉头紧锁。“化清散”三个字,从他脑海中一闪而过。   那个黑衣女人,显然已经做了苏季之前没有做的事。   “你爹需要闭关多久?”苏季又问。   小狐姒茫然地摇了摇头,脸上的神情愈发紧张。   苏季慢慢俯下身子,抚摸着她的额头,脸上浮现出一丝温暖的笑容。   这一路上,苏季已经不知经历过多少次危险。每逢危险来临的时候,他总是会尽量让自己保持冷静,尽量让自己笑一笑。也许他能活到现在,就因为无论在什么时候,他都能笑得出来。   看见他脸上的笑容,小狐姒的心情渐渐平静下来。   现在只剩不到一天时间,苏季知道在这里等着,显然已经来不及了。   他低头思索了一会儿,忽然又想起一个人。这个人原本不属于这里,但这个人也许比海棠君更合适。他连忙从地上站了起来,转身朝恭骨楼走去。   “还会再见到你吗?”小狐姒望着他的背影喊道。   苏季慢慢回头,笑道:“等这一切结束,我们很快就会再见面的。” 第九十二章 青灵洞府   狐九嗅到一股花香。   那是海棠花的香味,很轻、很淡,一般人很难闻得到。   然而,狐九并不是人。凭借狐狸敏锐的嗅觉,他已知道那花香是从四楼的一间厢房里飘出来的。   那厢房里躺着一醉不醒的太甲真人。自从斗酒败给兮伯吉甫,他已在那厢房里沉睡整整六天了。   狐九奇怪的是,那个脏兮兮的道士非但不香,而且很臭,臭的让人想捂鼻子,简直与那房间里飘出的花香格格不入。   那么房间里又为什么会有香味呢?   狐九的好奇心被吊了起来。他刚来到门口,就见一扇半掩的窗户透出一缕红光。   耀眼的红光将狐九的白发和脸庞映得通红。透过窗户的缝隙,他看到苏季手拿一朵海棠花站在太甲真人床前。香味儿和红光都是从他手里的海棠花散发出来的。   苏季将海棠花放在太甲真人胸口上。过了一会儿,只见太甲真人居然醒了!   狐九顿时惊愕地瞪大眼睛。他知道被神仙倒醉倒的人,无论如何都是不会被叫醒的,就连族中酒量最好的自己也曾一醉不醒。可是苏季竟然用那朵神秘的海棠花,做到这件不可能的事!   这简直是一个奇迹!   狐九若非亲眼见到,只怕永远也无法相信。   那海棠花是什么来头?   苏季又为何要唤醒太甲真人呢?   狐九百思不得其解。然而百思不解的,并非他一个。   此时,他身后已经围满一群凑热闹的青丘狐灵。   这些围观群众似乎也是被海棠花的香味吸引而来,有的趴门,有的趴窗户,一个个争先恐后地往厢房里张望。   狐九误认为苏季是狐七,自然会对眼前这个狐七有一种陌生的感觉。   尤其是今天早晨,他忽然有一种特别奇怪的感觉。他感觉自己好像看到两个狐七,一个是正常的狐七,一个是陌生的狐七。正常的狐七将伤痕累累的八姐送回恭骨楼,而眼前这个陌生的狐七用一朵海棠花唤醒了太甲真人。   就在这时,厢房里传出两人说话的声音。   苏季似乎对太甲真人说了什么。太甲真人听完后,突然坐了起来,大声喊道:   “你说什么!他们已经成亲了!”   说罢,他从床上跳起来,气得七窍生烟,简直就要爆炸一般!   苏季问道:“我刚才问你的还没回答我呢,你究竟为什么要来恭骨楼?”   “我来之前占卜得知,小红枝必遭一场大劫。但凡修炼到玄清九境的人,都免不了要面对渡劫这一步。每个人的劫数各不相同,有雷劫,火劫、天劫、地劫,小红枝将要面对的则是一场空前的人劫。”   “人劫?”苏季低喃一声,问道:“那她劫数中的妖人是苏婆婆?还是青黎?”   太甲真人摇头道:“她的人劫不是别人,正是她丈夫!人劫之中最要命的就是情劫!那小子是万年一遇的冥顽之体,与小红枝的命相刚好相克。他们走到一起注定会遭遇一场灭顶之灾。我上次来这里,就是因为发现这一点,才要坚决阻止这场悲剧的发生。”   苏季陡然一怔,顿时僵在原地。   “完了……晚了……现在木已成舟!一切都太迟了!”太甲真人大喝一声,猛然推开房门!   趴在门口的几个青丘狐灵,顿时被开门的气势撞飞出去!   太甲真人冲出门后左顾右盼,像是在找什么人,嘴里高声喊着:“小红枝!”   狐九不禁摇了摇头。他知道太甲真人要找的人,早已在苏季回来之前就离开了恭骨楼。   太甲真人低头掐指一算,脸色陡然一变,狂呼一声,冲出门外,直奔东方而去。   狐九见苏季也从门里走出来,连忙上前问道:   “七哥。你把他叫醒做什么?”   苏季焦急地说:“来不及解释了。我现在必须跟上那道士!你可看见他去哪了?”   狐九朝窗外望了一眼,说:“应该是朝青灵洞府的方向去了。”   “青灵洞府?”苏季低声重复一遍,急问:“你知道怎么走吗?”   狐九无奈地摇摇头,道:“看来你又忘了。那里可是苏婆婆的居所,除了送酒的人,其它人都不得靠近。”   话音刚落,苏季低头望了一眼手里的海棠花,只见其中一片海棠花瓣,轻轻掉落在地上。   狐九望着他手里的海棠花,好奇地问:“这海棠花是什么宝物?竟然能叫醒那道士!”   苏季望着海棠花,眼中掠过一抹焦虑,低声沉吟道:“如果我没猜错,当海棠花瓣全部凋零以后,太甲真人就会继续昏迷,一切将会回到过去的轨迹,再也无法改变。”   狐九一脸茫然地望着他,虽然不知他说的“改变”是指什么,但能看得出他现在正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要做。狐九伸手指向楼下一扇开着的窗户,说道:   “那扇窗户是一条捷径。青灵洞府的酒食,都是通过那里送过去的。”   苏季循着狐九指的方向走去,只见那窗户外面既没有路,也没有梯子。下面就是坚硬的石头地,跳下去不摔死,也得残废。可是狐九指的方向,除了这扇窗户,再也没有别的可以出去的地方。   少顷,他伸手向窗外试探了一下,竟踏踏实实摸到一扇看不见的门。   苏季蓦然想起上次来的时候,狐姒带他走过一条肉眼看不见的阶梯,想必这扇窗户也是同理。他慢慢摸索到一个看不见的把手,拉开走了进去。   “七哥!那里很危险!务必小心!”   狐九喊完这句话的时候,苏季的身影已经消失在窗口。他好奇苏季为什么要去那里,但又不敢跟上去,只因每一只走进那扇窗户送酒食的狐狸,从来都没有再回来过……   苏季走进去以后,身后就再也看不到恭骨楼,只见一条长长的青石街,而他正身在青石街的尽头。   环顾四周以后,他的瞳孔忽然收缩,眼睛闪过一抹惊恐。   耳畔,风在呼啸。   风中飘来一股浓厚的血腥味儿。   这个地方简直如地狱修罗场一般,到处尸山血海,哀鸿遍野。   鲜血在低洼之处汇聚成一片湖泊。地上被妖兽的残肢铺满,已经看不见地面,无数巨大的森森白骨交叉在一起。   苏季踩着残肢向前走去,就算隔着鞋子,脚下依旧能感到尸体热乎乎的触感,显然这些妖物都是刚死去不久。   这里刚刚发生了什么?   苏季感到一种发自内心的震撼。他继续向前走,只见前方隐隐约约好像站着一个人,仔细一看,正是太甲真人。   太甲真人一动不动,呆呆望着远处的天空。   苏季顺着他的目光,抬头望去,只见天边血光涌动。   天空被一道道狂暴的剑气横扫而过,地上一株株老树被连根拔起,巨大的残肢飞到了天上。   红蒙蒙的气流遮蔽天空,连太阳的光线都无法射穿那红色的雾气。   雾中传来一阵嘶鸣。一只巨大的千面猴头,从迷蒙的红雾中探了出来。那猴头足一栋酒楼一般大,两颗眼珠瞪得浑圆,眼中充满了恐惧!   忽然,一道红线如疾电般滑过它的脖子。   巨大的猴头瞬间与脖子分离,空中溅落下一场血雨。   苏季定睛一看,刚才那一道红线居然是一个人,正是郁红枝。   郁红枝一剑斩落,如流星急坠,落在地上,随即继续进行着无休无止的屠戮。脚下的步伐如鬼魅一般,身影所到之处,必有妖尸伏地,阵阵血雾蒸腾而起。   这完全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杀。   惨叫、怒啸、惊恐绝望的尖叫……   周围弥漫着一股浓重的死亡气息,而那死亡正在诉说着她的愤怒。   不知过了多久,周围终于安静下来。   太甲真人轻叹一声,解下腰间的酒葫芦,将面前弥漫的血雾全部吸进葫芦里。   “小红枝!听师叔的话,别再往前走了。”太甲真人大声喊道:“你要是继续和那小子纠缠,一定会后悔的!”   雾气消散过后,郁红枝的身影伫立在一片死尸堆积的山丘之上,脚下踩着腥气弥漫的血水。她全身浴血,整个人仿佛一个血人。   然而,无论剑上的血,身上的血,还是脚下的血,都没有一滴是她自己的。   她将剑上的血甩在地上,沉声答道:“嫁给那个男人,我一辈子都不后悔,就算化为白骨,亦无怨无悔。”   听到“一辈子”的时候,太甲真人突然笑了,笑着说:“好啊!那小子的一辈子很快就要完了。到时候你和师叔回山门。如果不想回山门,你也可以改嫁别人,只要再也别和那小子扯上关系就好。就算师叔求你了,行吗?”   郁红枝断然答道:“甫郎是我今生第一个男人,也是最后一个。师叔不必再劝了。”   语罢,郁红枝化作一道风,飞入一个青光弥漫的洞窟之中。   太甲真人刚要追进洞去,忽听身后有人喊道:   “等等!你为什么说那小子的一辈子就要完了?”   太甲真人回头一看,正是刚才救醒自己的苏季,于是答道:   “当年连我师父都死那孽畜手里,那小子岂非更是在劫难逃。”   “你师父是被什么杀死的?”   “那孽畜精通一种叫做长生诀的法门,又叫长生诛心咒。它能让人长生不死,永远活在痛苦之中。解除这个咒语的方法只有一个,就是杀死那个中招的人。除了别人帮他解除痛苦之外,再无它法。我师父当年就是中了这个法门,是我亲手用锋凶剑结束了他的生命。”   语罢,太甲真人陷入一片哀痛之中。   “难道就没有躲避这法门的方法吗?”   太甲真人叹道:“长生诀用的是一种玄冥之气。玄冥之气与玄清之气水火不容。那孽畜将玄冥气注入别人体内,以此扰乱别人身体里的玄清气流动,从而破坏那个人的**。无论阐教还是截教,都要以玄清气修炼,但凡体内具有玄清之气的修士,就一定会中招!”   苏季稍微想了一会儿,又问:“如果把你的玄清气注入到一个拥有玄冥气的人身体里,是否也会出现长生诛心咒的效果?”   “按理说的确会如此,但我并不会长生诛心咒的口诀秘要,还是无法做到。”   “并不是要你去做,而是……”苏季欲语还休。   太甲真人听出他的言外之意,想必苏季心中已经有了办法,只是碍于担心隔墙有耳,才没有说出来。他吐纳运气,将食指轻轻叩在苏季的眉心处,用读心法门窥见他心中所想。   片刻过后,太甲真人脸上露出一抹惊色,随即嘴角浮现出一丝笑意。   苏季看得出来,对方已经同意自己的想法,于是说道:   “走吧。”   “哪去?”   苏季微微一笑,道:“当然是去会一会那个苏婆婆。” 第九十三章 深入   郁红枝进入青灵洞府后,脚步逐渐慢了下来。   阴森的洞窟中,弥漫着一股动物的骚臭味儿。随着一步步深入,味道越来越浓。   她屏息凝神,沿着幽暗的洞壁缓步前行。洞穴蜿蜒曲折,时而宽如街道,时而窄得只能容一人侧身挤过。整个洞窟足有数十丈深,犹如一座建在山里的迷宫。   黑暗中,一双双发亮的眼睛,正在窥视着她。   郁红枝将手中的剑横在身前,默念口诀。桃木剑瞬间变成一把发光的青铜剑!   剑光亮起的一瞬间,耳边忽然回响起一片慌乱的狐鸣。果然那些黑暗中的眼睛是一群狐狸的。这些狐狸显然都很畏惧她手中的剑。郁红枝持剑经过之处,所有狐狸屏住呼吸,瑟瑟发抖,连一丝叫声也不敢发出。   不知走了多久,洞窟深处传来一个女人的笑声。   那声音如银铃一般清脆悦耳,又似鬼魅般此起彼伏,久久回荡。   郁红枝听出那笑声中,满含嘲弄讪笑之意,不禁脸色微变,厉声问道:   “为何抓走我夫君?”   片刻后,黑暗中的女人止住笑声,柔声答道:   “奴家请他来是为了给他治病的。”   女人的声音不像从自己嘴里发出,而像有一百人同时在四面八方说话一样。那语气仿佛从骨子里透露出一股甜意,令人心神动荡。郁红枝不禁暗自吃了一惊,心想这女人似乎练有什么柔媚之法,连自己身为女人听了都会气血浮动,更何况这世上任何一个男人。   “治什么病?”郁红枝沉声问道。   “难道你不知道?你夫君向来有一个头疼的毛病,发作起来痛不欲生。不过,我现在已经帮他治好。他的头再也不会痛了。”   “他的头风是先天顽疾,无人可治,除非……”   郁红枝戛然而止,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呵,看来你已经猜到了。”黑暗中的女人,淡淡地笑道:“无论谁的头被砍下来以后,都是不会再痛了。”   语声中,一个圆滚滚的东西,从眼前的黑暗中滚了出来。   那圆滚滚的东西血淋淋的,表面附着凌乱的头发,越滚越慢,最终缓缓停在郁红枝脚边,竟是一颗人头!   郁红枝缓缓俯身,慢慢将那头颅翻过来,一只手颤抖着拨开散乱的黑发。   顿时,她惊得双眸微张,那头颅并非兮伯吉甫,而是一个陌生女人的头!   郁红枝忽觉中计,还没来得及丢掉,只见那头颅紧闭的眼睛突然睁开!嘴里射出一条血红的长舌,猛然缠住郁红枝的脖子!   嗖!   剑光一闪,郁红枝挥剑斩断红舌。忽然,眼前一条白幡迎面飞来!   郁红枝凌空跃起,又一剑斩落,白幡瞬间断成两截!   附身落地,郁红枝侧耳静听,周围霎时陷入一片死寂,只能听到泉水从洞壁缝隙滴落的声音:   滴嗒!滴嗒!   水声的节奏单调而寂寞。   此时,郁红枝脚下的步伐也像那水滴声一样,一步一步缓慢行进着。   洞窟深处骤然亮起一片幽幽的青光。   郁红枝朝发光的方向走去,孤身来到青灵洞府的尽头。面前只有一把钟乳石椅,表面光滑如羊脂白玉。   钟乳石椅上坐着一个女人。   这女人似有似无,朦朦胧胧的瞧不清楚,只见她身上一丝不挂,似乎有一条毛绒绒的东西缠绕在那雪白的裸身上。一具魅惑的少女**半遮不掩,水蛇腰摇曳间,释放着诱人的风情。   任何一个女人瞧见这副完美的身子都会嫉妒,而现在郁红枝却庆幸自己是个女人,否则一定会被这身子迷得神魂颠倒。她定睛一看,发现缠绕在女人身上毛绒绒的东西,竟是一条青色的狐狸尾巴。意识到这一点,郁红枝的视线骤然停在那女人脖子以下,不再往上看。   椅子上的女人见她低眉不语,不禁发出一声娇笑,道:   “你为何不敢抬头?”   郁红枝依旧低着头。若再往上看,她就能看见那女人的容貌。郁红枝不去看,是为了刻意回避那女人的眼睛。她知道绝对不能看那双眼睛,因为玄冥之气会从那眸子里散发出来,只要不去看那双眼睛,她就绝不会身中长生诛心咒。   不知什么时候,椅子上的女人身边,多了两个人。   这两个人就像石头雕成的,两双腿仿佛钉子一般钉在地上,一动也不动。   右边的男人一身白氅,面戴青铜面具,瞧不见他的脸。   左边的女人一身黑袍,风帽压得很低,也瞧不见容貌。   “放心,你的夫君并没有死。”椅子上的女人笑道:“你们很快就能团聚了。”   语罢,左边的黑衣女人取出一个丹盒,故意展示在郁红枝面前。   郁红枝看见那丹盒的一瞬间,突然有一种莫名的感觉,仿佛已经感到自己丈夫就在那丹盒里。   这时,洞穴中忽然传来一个青年突兀的声音:   “姐姐莫要被他骗了!”   语声中一个白衣青年快步走来,正是一直化身狐七的苏季!   手拿丹盒的黑衣女人看到苏季的脸,顿时脸色一变,浮现出茫然的表情,继而朝身边戴面具的白氅青年看了一眼。   “他不是狐七!我才是真正的狐七!”苏季说话的时候,已经来到黑衣女人身边。   黑衣女人伸手揭开白氅青年的青铜面具,发现那张脸竟然也是狐七。突然出现两个狐七,黑衣女人一时间不知所措!   苏季趁她愣神的功夫,突然一把夺过她手中的丹盒,揣进自己怀里。   一刹那,黑衣女人猛然感到其中有诈,立即想要夺回丹盒,不曾想一道白色剑气迎面飞来。   嗖!   黑衣女人身子不动,白色剑气直接飞入她的身体。然而,那剑气只是飞入她身体而已,并没有对她造成一丝伤害!   郁红枝还没来得及震惊,只见一直站着不动的白氅青年突然一抬手!刚刚飞入黑衣女人体内的剑气,竟然从他指间射了出来!   这一幕发生在极短的时间内,郁红枝在这一瞬间意识到,这一男一女竟然是一对阴阳互联的元灵!   一道白光剑气如闪电般击回!这一剑是朝苏季来的,速度实在太快,苏季根本看不清,更来不及避闪,只得下意识地紧闭双眼。   “呃!”面前传来一声惊呼!   苏季知道自己并没有叫,也来不及叫。他疑惑地睁开眼睛,只见地上霎时间流了一大摊血。郁红枝握剑的一条胳膊竟已从她身上分离。而她的青铜剑,此时已到了白氅青年的手里,而且正架在她的脖子上。   看见郁红枝断臂处血如潮涌,苏季不禁剑眉紧蹙,可是尽管胸中气血浮动,他还是把那怒火压了下来,因为他知道接下来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椅子上的女人始终没有出手,只是静静地观望,就像正在看一场激动人心的好戏。一条如玉般温润雪白的长腿,在半空中划出诱人的弧线,交搭在一起,换了一个姿势,对郁红枝说道:   “你在外面杀了人家那么多奴仆。奴家先砍你一条手臂,这不过分吧。”   郁红枝的脖子被白氅青年用剑抵着。她始终没有回答,眼光中蕴含着一种隐藏的力量,似是正在酝酿着什么。   这时,黑衣女人转头看向苏季。脸上泛起怒容,一条血红的舌头从嘴里伸了出来,舌尖锐利如一把尖刀。   “等等!”苏季见她步步紧逼,突然大喊一声:“有话好说,别动嘴!我把东西还你就是了。”   说着,苏季把丹盒扔了出去。   黑衣女人接住丹盒看了看,转头瞪了苏季一眼,抬手一扬,长袖飞卷,带起一阵急风。呼的一声,苏季身子飞起,远远摔了出去。   郁红枝瞪着苏季,扶着断臂,怒道:“还以为你是来救人的,没想到你居然……”   苏季擦干嘴角的血,叹道:“我当然是来救人的,但总不能为了救人,就把自己的命也搭进去吧。”   “你……”郁红枝欲言又止,只是轻叹一声,也不知该说他什么才好。   黑衣女人把丹盒双手呈给椅子上的女人。   接过丹盒以后,椅子上的女人语气一转,用一种温柔似水的语气,轻声说道:   “你们不要吵。你们要找的人,奴家现在就还给你们……”   说着,丹盒被她慢慢打开,里面冉冉飘出一道青烟。   青烟在空中盘旋缭绕过后,一个锦衣玉袍、面容清瘦的青年文士,浮现在郁红枝眼前! 第九十四章 情劫   青烟里浮现出一个熟悉的青年。   郁红枝看见青年的一瞬间,呼吸忽然急促,浑身如血似火,迸发出一股浩瀚的气势!   白氅青年手中的剑,猛然被她身上的气势弹开,逼得他连退三步,如鬼魅般遁迹无踪。   此时,郁红枝全身被一道红光笼罩,整座洞府被映得一片通红。   隐隐可见无数的发光细丝融入她的断臂,渗透进断裂的肌肉和骨髓。断臂处泛起千条瑞彩、万道霞光。一股蕴含生机的气息孕育而生。筋骨噼啪作响,血肉重新组合,断臂处生长出一条白皙如玉的新手臂,伤势完全恢复如初。   苏季不禁骇然,回忆三千大道所载,修炼到玄清九境的修士,可以练成一种叫做“九息服气”的功法,使得肉身不灭。当初姜玄必须牺牲一群活人才能让手臂复原,而郁红枝只凭借自己的力量,就做到了这一点!   郁红枝朝兮伯吉甫迈出一步,却忽然停了。   她觉得眼前的人,虽然长得很像兮伯吉甫,但给她的感觉却完全不同。他的身体如死人般木讷,走起路来肩不动、膝不弯,犹如行尸走肉一般。莫非兮伯吉甫已经和那一白一黑的男女,还有洞府外的妖兽一样,都已成为妖女玩弄于股掌的傀儡了吗?   这时,椅子上的女人轻柔婉转地解释道:“为了给你夫君治病,我对他施了忘情诀。从此他再也不会头疼,因为他已经把你忘了。”   兮伯吉甫如木偶般僵硬地抬头,望着郁红枝。失神的眼睛深陷在眼眶里,没有一丝生气。   郁红枝语气开始微微有些颤抖:“甫郎,你真的不记得我了?”   话音未落,她察觉身后忽然出现一个人!   兮伯吉甫空洞的双眼,缓缓转向郁红枝身后,只见那人正是刚才消失的白氅青年!   白氅青年眼中精芒流转,瞳孔中射出一道玄清气。兮伯吉甫与他四目相对的一瞬间,瞳孔放大数倍!   紧接着,兮伯吉甫的右手突然皮肉开裂,血管崩断,剧烈膨胀了整整两倍!整条手臂的每一块肌肉都发出爆裂的声响,让人听了毛骨悚然!   “长生诀!”郁红枝惊呼一声,意识到那白氅青年已将玄清气注入兮伯吉甫体内,扰乱了他体内的玄冥气流动,导致他出现如此痛苦的状况。   兮伯吉甫越来越痛苦,椅子上女人却越来越开心,妖媚的笑声,在洞府中此起彼伏,散发着一股荡人心魄的媚意:   “这一天奴家已经等很久了。自从吉甫拜入门下的那天起,奴家就已知道他一定会对奴家不利。可是念在有教无类,奴家还是一直教他修炼玄冥之气。因为长生诀对体内毫无玄清气或玄冥气的凡人不起作用,所以奴家让他从一个凡人,变成一个蕴含玄冥气的修士,就是为了今天能让他尝尝这种美妙的滋味。”   兮伯吉甫起初还能强行撑住不喊,但不到半刻,就痛得惨叫出声,头上的冷汗已是沥沥而下。整个人像虾米似的蜷缩在地上。   郁红枝张着发红的眼睛,望着他痛苦扭曲的脸。她知道现在要帮丈夫解除痛苦,除了结束他的生命以外,别无他法。她的肩膀开始颤抖,一只手缓缓扣住兮伯吉甫的五根手指。她手也在抖。   半晌,她的嘴唇痛苦地颤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却什么也没有说。   一缕红焰通过紧扣的十指,点燃了兮伯吉甫。熊熊烈火蔓延兮伯吉甫的全身,将他整个人都燃烧起来。   郁红枝没有抬头,就那样僵硬地低着头,如同木偶一般,泪水在眼窝里盈含,映着火焰闪着凄厉的微光,却始终没有掉下来。   那一刻,她不但忘记了恨,也忘记了哭。   她刚刚亲手杀死自己的丈夫,现在只觉心里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想,也不愿去想。   火焰把那**烧成一具白森森的骨架,最后烧成一片灰烬。灰烬消散后显出一颗浅绿色的勾玉舍利。但凡历经八卦炉三味真火灼烧后的人,都会变成一块舍利。   那勾玉仿佛是她被掏空的一颗心。对郁红枝来说**无论如何残缺都很容易修复,可是她心里的残缺,却无论用什么都永远无法填补。   诛心之痛,痛彻心扉。   哀莫大于心死。   郁红枝的心已死。   一切都仿佛变得不那么重要,其中也包括她危在旦夕的生命。   爱能救赎一个人,也能毁灭一个人。只有面对生离死别的人才会知道,当爱人离去的一刻,首先感受到的不是仇恨,而是悲伤,如潮水般汹涌的悲伤。在那悲伤没有褪去之前,她的愤怒,她的斗志,她的力量,一切都已烟消云散。   苏季望着地上那块浅绿色勾玉,蓦然想起曾经送给林姿的那块勾玉,那是娘亲留给他的遗物,太甲真人说那是爹爹的尸骨。   如今,他亲眼目睹了昔日发生在这里的一切。   三十六年前的一幕悲剧,正在重演……   然而,似乎有一点不同。   唯一不同的是,苏季在此之前做了一个改变。他叫醒了那个过去沉睡的人,而现在那人一直还没有出现。   不知什么时候,椅子上的女人已经不再笑了。原本搭在一起的修长美腿,已经落在地上,变成戒备的姿势。   郁红枝缓缓抬起血红的眼睛,盯着地上那块浅绿色勾玉,眼中骤然掠过一丝惊异的光芒,仿佛一瞬间迸发出希望!   她猛然感觉到,那勾玉似乎并不是自己的丈夫!   那勾玉自刚才开始就一直往地下散发着极其微弱的气息,似乎有什么正在无声无息地潜入地底。   椅子上的女人似乎也已发现这一细微变化。   忽然,她感到脚下有风吹过!   风自地面升起!   一道白光拔地飞出,钟乳石椅瞬间被劈成两半!   白光发散成无数把光刀,如天罗地网般一齐斩落。女人的身影如一股急速的气流仓皇逃窜,疯狂躲避着斩落的光刀,尾巴上的绒毛被削去一大片!   弹指间,她仿佛知难而退一般,骤然消失在黑暗之中。   无数光刀盘旋过后,一齐飞入一个酒葫芦。酒葫芦被一只大手接住。一条人影来势如箭,落地无声,是一个赤脚道士,正是太甲真人。   太甲真人愤恨地大吼一声:“孽畜!算你躲得快!”   “师叔!”郁红枝的眼中已经恢复了光彩。   “小红枝,你夫君还好好地活着,现在已经回到了人间。”   郁红枝问道:“师叔是什么时候变成甫郎的?”   苏季朝郁红枝走过来,解释道:“当我把丹盒踹进怀里的时候,真正的兮伯吉甫就已经被掉包了。那妖女一心想夺舍你的肉身。今天引你前来,是想当你的面对你丈夫施展长生诀,让你亲手杀死自己的丈夫,以此击溃你的心智。若想对一个修炼玄冥气的人施展长生诀,就一定要将玄清气注入其体内,但这对同样修炼玄清气的赤脚道士却毫无效果。”   太甲真人将酒葫芦收回腰间,得意地说:“幸好我当年曾亲眼目睹师父遭罪时的模样,否则刚才也没办法伪装得那么逼真。虽论御剑之术,我不如大师兄,论霸图之术,我不如二师兄,但是要论易形变化之术,那我简直可以说是天衣无缝,就连我师父在世的时候,也断然无法识破!”   “你最厉害的不是变化,而是吹牛!”苏季冷笑一声,不以为然地说:“其实那妖女早已把你识破,否则你刚才那一招,任谁也是躲不过去的。”   太甲真人脸色沉了下来。他同样清楚自己早已被看穿,可是刚才苏婆婆,却偏偏视而不见。   她为何要如此?   苏季对此大惑不解,隐然感到一丝忧虑。   苏婆婆心计之深、手段之毒,固然都很可怕,但最可怕的是到目前为止,苏季还没完全看出她真正意图究竟是什么?   半晌,安静的青灵洞府中传来一个突兀的声音:   “道长,你总算来了。奴家等你等得好辛苦……”   语声中,苏婆婆从黑暗里缓缓走了出来。 第九十五章 头   黑暗中的女人迈着诱人的长腿漫步走来,柳腰轻摆间流露出动人的韵味,狐尾如青色的火焰般摇曳,那姿态曼妙至极。停步之时,白皙的**一览无余地呈现在众人面前。   郁红枝眼光低垂,警示道:“别看她的眼睛!”   太甲真人扬起头,大大方方地看了一眼,用鼻子哼了一声,说:“无妨,你们尽管抬头随便看!”   苏季缓缓抬头,不禁陡然一怔!他根本看不到那女人的眼睛,只见那雪白的勃颈之上空空如也,别说眼睛,连脑袋都没有,赫然竟是一具无头女身,透出一种说不出的诡异。   “她竟然没有头!”郁红枝发出一声惊叹。   “没有头就无法返回阳间。看来传言属实,这孽畜的头早在二百五十年前就已被我师父斩掉。”太甲真人叹息一声,道:“只可惜师父当时身中长生诀。本来凭他老人家的高深道行可以长命千岁,但中招后时常发作,痛苦不堪,凭借九息服气苦苦支撑三十年后,还是要我帮他……”   郁红枝见他触景伤情,连忙打断说道:“她没有眼睛就无法施展长生诀,所以刚才会让白氅青年替她施法。现在那黑白二人完全受她摆布,已经成了她的两颗棋子。”   此时,白氅青年和黑衣女人已经回到苏婆婆左右,与面前三人对峙而立。   郁红枝问道:“师叔,我对付那黑白二人。你可有办法降服那妖女?”   太甲真人举起手中的葫芦,道:“这孽畜的头当年就是被这斩仙葫芦里的飞刀砍断。这宝贝能杀她一次,就能杀她一万次!”   苏季朝那葫芦望了一眼,想起方才洞府外的时候,太甲真人就是用这葫芦吸光了遮眼的血雾。他又仔细打量了一下,只见那葫芦外观毫不起眼,上面画着奇异的符文图案,似云非云,似鸟非鸟,不仔细看还以为是小孩子的涂鸦,但若细细看来,又仿佛弥漫着一种古朴沧桑的气息。   太甲真人祭起斩仙葫芦,朗朗诵道:“洞中玄虚,太上台星。凶秽消散,道炁常存!”   语声中,无数光刀从斩仙葫芦里飞出!密如雨丝的光刀破空齐射,交织成一张巨网,朝苏婆婆当头罩落!   苏婆婆身子不动,只是轻轻勾了勾食指。白氅青年和黑衣女人,立刻如傀儡般动了起来,挺身用躯体挡住所有袭来的光刀。光刀飞入二人身体后,竟没有对他们造成一丝伤害,只是单纯被吸进体内而已。   两人如一道墙般挡在苏婆婆身前,嘴里同时发出不带任何感情的低吟:   “逆天渡劫者,九死尚有一生!逆吾主人者,一命尝尽九死!”   二人扬袖齐挥!刚才飞入二人体内的光刀,从彼此的身体里飞出!每把光刀都被沾染上一股凌厉的紫气!   太甲真人脸色微变。他看出苏婆婆通过那二人将自己的玄冥气注入光刀,只要被刺中任何一把,都会身中长生诀!   郁红枝飞身跃起,玉指凌空点下,一道如艳艳红日般的剑光,陡然自指间凝聚出一道巨大的红光剑影。   “散!”玉手旋即一抖,万道剑光呼啸而出,快若闪电,剑幕如墙。刀剑相撞的一瞬间,发出叮叮当当密如珠雨般的声响。弹指间,迎面袭来的紫气光刀,逐一被郁红枝纵横的剑气荡开化解!   太甲真人来不及松一口气,趁瞬息之间,再次祭起葫芦,诵道:“八方威神,包罗天地。魔王束手,侍卫我轩!”   语声中,斩仙葫芦金光万丈,周身灵气环绕。葫芦口发出一道龙卷漩涡,产生一股怒海狂涛般的强大吸力!   哧哧!   苏婆婆眼眸微张,顷刻间化作一片模糊的雾气,身体快速流失,一只裸脚已经被吸进葫芦里!   白氅青年一只手将剑插在地上,另一只手拉住她的左臂。黑衣女人伸出长舌缠住她的右臂,用力向外拉扯。   郁红枝眼中寒光一闪,默念剑诀。白氅青年手里的剑顿时化作一道剑气,收回到郁红枝指间。剑光一闪,黑衣女人腿上挨了一剑。白氅青年也失去剑的支撑,连同苏婆婆一齐被吸进斩仙葫芦!   斩仙葫芦吸收三人后,开始发出剧烈的震动,仿佛有什么东西要从里面冒出来一般。   太甲真人连忙用一个塞子堵住葫芦口,接着从怀里掏出一堆土黄色符纸,一个接一个糊在上面。密密麻麻的符纸贴满整个葫芦,但他还是不放心,又拿起葫芦拼命摇晃,直到葫芦完全不再震动为止。   见葫芦终于安分下来,太甲真人大笑道:   “嘿,大功告成!”   苏季伸手将葫芦接过来,拿在手里颠了颠。那葫芦明明只有两个拳头大小,手感却像捧着一个特大的西瓜,不知里面以前都装了些什么,非常沉重。   就在这时,郁红枝的目光聚集在苏季脸上,微微阖目,迟疑地说:   “你是?”   苏季莫名其妙,不禁愣了一下,随即低头朝地面的积水上望了一眼,发现自己居然已经恢复本来的容貌,看来白氅青年狐七被吸进葫芦以后,变化的法术也跟着消失了。   太甲真人走过来,对郁红枝说:“这小子想说明白自己是谁,那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你还是自己看吧。”   郁红枝走向苏季,缓缓将食指轻点在他眉心处,用读心法门窥见他的心境。   片刻后,郁红枝脸上的表情开始发生变化,时而面露一抹惊色,时而嘴角浮现出一丝温柔的笑意,时而眉宇间散发出一股嗔怒。最后,她脸上浮现出一抹淡淡的悲伤。   苏季看出母亲正在慢慢了解自己的经历,而那最后一抹悲伤,想必是得知自己正沉睡在玲珑塔狱这件事。   少顷,郁红枝睁开眼睛,目光中透露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激动,又有一丝淡淡的伤感,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只得说了一句:   “你和你爹长得实在很……”   “……很不一样!”苏季像个孩子一样抢着说道:“娘也觉得我比爹英俊多了,是吧?”   郁红枝脸上的伤感渐渐隐去,露出母亲般温暖的笑容,说道:“不仅长得像,连说话都一样没正经。”   “咕咚!”   手里的葫芦动了一下,苏季顿时低头看去。   郁红枝嘴角的笑意旋即消失,问道:   “师叔,这是怎么回事。”   太甲真人将苏季手里的葫芦接过来,拿到耳边听了一会儿,说:   “这些畜生大概正在里面打架,甭理他们。”   说罢,他将葫芦收回腰间,朝洞外走去。   苏季走在后面,脸上浮现出一抹焦虑。心想当年苏婆婆被斩仙葫芦砍头,现在又被斩仙葫芦收复,这事情看似顺理成章。然而,太过顺理成章的事,往往都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他觉得这葫芦刚才的微微一动,只怕不会像太甲真人所说的那么简单。   苏季逐渐停下脚步,口中低喃着:“若单凭一个斩仙葫芦就能降服苏婆婆,那又为何要用七宝玲珑塔封印她的无头身,让她身首异处呢?我想只有一种可能,就是一件法宝不能完全震慑住她!”   太甲真人转过头,指着葫芦上贴满的符咒,说道:“你说的我当然想过,所以我刚刚才把珍藏多年的符咒全都贴了上去。你可别小看这些符咒,这上面一张符咒的震慑力,就足以比得上一件降妖法宝!”   苏季不以为然地摇摇头,道:“如果说苏婆婆的身体是从七宝玲珑塔里逃出来的,那么她的头又被封印在哪里?会不会就在这葫芦里!”   太甲真人身子一震,停下脚步,说道:“这个倒是不清楚……”   郁红枝脸色发白,连忙问道:   “师叔,这葫芦既然是姜太公给你的,你怎么会不清楚?”   太甲真人迟疑了一下,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尴尬地说:“唉,不瞒你们了。师父死前痛苦万分,根本没来得及交代什么。这葫芦之所以在我这儿,是因为师兄弟三人中只有我最爱喝酒,所以才借口要来了。”   郁红枝惊愕道:“师叔!你刚才说那妖女没有头颅就无法返回人间。看来她真正的目的并不是我,而是你!”   “我……”太甲真人一时间惊得说不出话来。   苏季剑眉紧蹙,望着那葫芦说道:“苏婆婆真正的目的是用我爹引来我娘,再用我娘引你过来,因为苏婆婆被斩下的头颅,就在这个葫芦里!”   “答对了……”斩仙葫芦里忽然传出一个女人的声音:“可惜……已经晚了!” 第九十六章 诛心   斩仙葫芦发生剧烈摇晃!   葫芦里的妖物,正在疯狂挣扎着想要出来!   太甲真人手捧葫芦,就像捧着一个烧红的火炭,拿也不是,放也不是,只得用手使劲压住葫芦盖。   唰!唰!唰……   葫芦表面贴满的土黄符纸,像被人撕开似地一张张飞出!   一眨眼的功夫,葫芦深青色的表皮已经暴露在外面!   太甲真人感觉手里的葫芦,忽然有生命似地自己动了起来,不禁喊道:   “撑不住了!你们快走!”   然而,没人听到他这句话,因为就在他说话的时候,葫芦里发出一阵骇人的笑声!   那是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狞笑。   音色尖锐刺耳,震耳欲聋,犹如鬼哭狼嗥。   整座洞府都被这一阵狞笑震得剧烈摇晃!   斩仙葫芦旋即挣脱太甲真人的手,盘旋在半空中,里面传来一个女人柔媚的声音:   “同样的招数,可是不灵的哦……”   语声中,葫芦表皮被钻出一个小孔,金护指锐利的尖端从那小孔中探出!   伴随着一道青烟,葫芦里伸出一只女人手,朝一旁的苏季抓去!   郁红枝惊呼一声,一掌将苏季推开!玉指祭出幻剑,猛然刺向那只手!   葫芦里伸出的手像长了眼睛一般,顿时改变方向,朝郁红枝的心脏抓去!   噗!   郁红枝的剑指停在半空!   苏季和太甲真人同时发出一声惊呼:   “娘!”   “小红枝!”   清冷的光,照在郁红枝陡然苍白的脸上。   此刻,苏婆婆锋利的指甲已经深深刺入她的胸膛!   郁红枝运用九息服气苦苦支撑,可是嫣红的血液,依旧不停地往外流淌。   “别乱动!”苏婆婆狠狠握住她的心脏,轻轻发出一声警告:“心会碎的哦!”   郁红枝白皙的脸庞,正在发出淡淡的红色气息。   太甲真人睁大眼睛,惊呼道:“小红枝!这孽畜正在夺舍你的身体!”   郁红枝紧紧抓住陷入胸膛的胳膊,咬着嘴唇说道:“我就算死。也不会让她这么做的……”   苏婆婆拼命挣脱她的手,却被她手上的法门禁锢住无法抽出来,只得喊道:   “若死在这里,你玄清九境的修为都会散尽,沦为一个卑微的凡人,尝尽人间疾苦!”   郁红枝凄婉地笑了。   苏婆婆厉声问道:“蠢女人!你笑什么?”   “我笑你和我过去一样蠢。我半生枉求天道,自诩仙道之下皆为蝼蚁,认为纵然倾世美人,帝王公候,都逃不过黄土一抔。直到认识甫郎,我才明白,人间不是神仙的人间,人间只属于有心的人。人虽然脆弱,但永远不卑微……”   苏婆婆冷笑一声,紧握她心脏的手,狠狠加重力道!   “心被伤就会痛!心被诛就会死!”   郁红枝痛苦地抽搐了一下,凄然笑道:   “生有所恋,死有何惧?”   苏婆婆冷冷地说:“你若在这里死了,我就把你的凡身送到一个陌生的地方,从此你既不是阐教首席女修士,也不是太师夫人。我要让你尝尽凡人的痛苦!让你以最痛苦的方式死去!”   “真正活过的人才会死,总比什么感觉都没有要好。你自以为能愚人诛心,其实你早已失心沦丧,只是个冷血的畜生罢了。”   “你!”   苏婆婆顿时语塞。她知道这个女人并不是在虚张声势。她的手正握着郁红枝的心,能清楚感受到她的心跳,既没有丝毫畏惧,也没有一丝颤抖,就像冉冉升起的太阳般炙热。   一只冰冷彻骨的手,握着那如火焰般生生不息跳动的心。苏婆婆感受到前所未有的落差,就算使劲浑身解数,万般毒计,却依旧无法令郁红枝屈服。   郁红枝缓缓转向太甲真人,道:“师叔,把那孩子带走!剩下的请交给师侄!”   太甲真人发现她单手结成“逆天散功”的印契,不禁喊道:   “小红枝!这孽畜死而不僵!你就算倾尽修为,也无法与她同归于尽!”   郁红枝摇头道:“斩仙葫芦中还有千万只妖物,我必须阻止它们一起逃出。”   太甲真人目露哀痛之色,长长叹息一声,过了很久才拉起苏季的胳膊。   苏季咬着牙,甩开太甲真人,道:“不能把我娘一人留下!”   “你以为……我忍心这么做吗?”太甲真人说话时已是老泪纵横,哽咽道:“她命中劫数已至,谁也改变不了。”   “住手!”苏婆婆嘶声吼道:“不!不要!”   郁红枝垂下头,黯然道:“甫郎,我先走一步。”   苏季睁着微微泛红的眼睛,望着母亲的身影,一颗心突然沉了下去。   耳畔,一段沉寂万年的古老咒语,悄然而诵:   “云篆太虚,浩劫之初,三界侍卫,五帝司迎,弟子魂魄,普告万灵……”   语声中,山岳震荡,洞府上方裂开一道缝隙。   一束皎洁的月光透过洞顶缝隙,映照在郁红枝身上。   苏季热泪盈眶,刚要呼唤,却被一阵暖流徐徐向后推去。   那一股暖流带着母亲熟悉的气息,让他想起岁月中那双温暖的手,曾在夕阳下轻轻抚摸他的额头。   天地间安静下来,只能听到一个温柔的声音,轻声而颂:   “空心树下,我本无情,天道贵生,吾为情陨,乾罗答那,元亨利贞!”   郁红枝站在光芒中,飘渺的衣衫在夜风中摇曳,嘴角淡淡的笑容一如春天般温暖。   苏季眼中那是母亲留在世间最后的笑脸。生命的气息在那一刻笑容中离她而去。   那笑容凝固在她脸上,任由光芒安详地照亮。   顷刻间,洞窟轰然坍塌,苏季整个人被气流顶出洞外!   一时间尘埃四起,浓烟弥漫。   不知过了多久,苏季慢慢从地上爬起来,颤抖的手逐渐握紧,心头充斥的悲伤如潮水般袭来。   拳头一下一下击在坍塌的石壁上,发出沉闷的声响,直至拳头渗出鲜血。   懊悔?不甘?   是对命运的无奈?还是对自己的苛责?   纵然知道一切无法改变,可是,他又如何能放手?   “孩子……”语声中,苏季的拳头被一只大手握住。   他缓缓转头,看见一张沾满灰尘的老脸,上面布满无数道肮脏的泪痕。   太甲真人的嘴角止不住地抽动,良久过后,才缓缓说道:   “你能从那孽畜手里救回自己的父亲,已经是一种奇迹。周室至此多了一位治世能臣,你这做儿子的也算大功一件。何况你娘还没有死,只是回到人间罢了。”   苏季垂下头,黯然道:“爹已经失去关于我和娘的记忆,不会去救我娘。娘的修为散尽,只能又遇到那狗官,重复和过去一样悲惨的命运……”   太甲真人仰天叹道:“小红枝的命运不需要可怜。可怜是对她的侮辱。我想她就算遭遇炮烙之刑的时候,也依旧是顽强的,依旧会像今天一样。这样的女人不需要眼泪和同情,这样的女人值得敬畏。若有一天你遇到一个这样的女人……”   语声戛然而止,太甲真人感到脚下正在发生微弱的震荡。   青灵洞府外碎石震动。整座山体如割裂一般出现无数道裂痕。   苏季缓缓抬头,只见一道极其微弱的青烟,如一条漏网之鱼从裂缝中冉冉飘出…… 第九十七章 青黎   裂缝中飘出的青烟化作一道光芒破空遁去。   太甲真人的脸色陡然一沉,圆瞪的双目燃起怒火,口中默念真诀。   嗖!   一把发光的青铜剑,从坍塌的洞府中飞出。   他刚要御剑去追那青光,忽然一股莫名的醉意浮了上来……   苏季连忙扶住他,好像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从怀里取出一样东西。   那是一朵凋谢的海棠花。   现在它已经不能算是一朵完整的花,顶多算是一个花心连着两片花瓣而已。   苏季望着太甲真人,心想如果之前的猜想没错,当海棠花瓣全部消失的时候,就是自己离开的时候。太甲真人还会和以前一样酒醉昏迷,记忆也会随之消失,一切将会回到过去的轨迹。   如果关于太甲真人的一切都未曾改变,那么他将重复之前的结局,孤身一人去青灵庙,身中长生诛心咒,最后痛不欲生的死去……   所以,此刻就是苏季与他最后的分别。   一时间,千言万语涌上心头。   苏季默默地咬着牙,竟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还是被它逃了……”太甲真人干燥的嘴唇发出一声幽叹,缓缓说道:“万物生灵皆有三魂七魄。魂掌元灵、魄掌肉身。那孽畜的头颅和七魄,封印在斩仙葫芦里。其余四肢躯干和三魂,封印在七宝玲珑塔。如今她三魂七魄聚齐,你娘的‘逆天印契’,虽能折损她大半修为,封住她的‘形魄’,但封不住其它魂魄。所谓夺舍,即是以魂夺魄。那孽畜只要残魂尚存,便可夺别人的‘形魄’,重返人间。”   “以魂夺魄?”苏季沉吟片刻,问道:“那被她夺走‘形魄’的又是谁?会是人,还是妖?”   “那孽畜若还想以人的身份出现,那她夺取的‘形魄’一定是人的。可是那葫芦是正道法器,里面并没有活人。”   苏季思索片刻,道:“我想被夺走‘形魄’的很可能是与那妖女一起被吸入葫芦的黑白姐弟。这一对姐弟原本是褒国君主的儿女,葫芦里只有他们两个是人。”   太甲真人微微一怔,而后缓缓说道:“好在世上唯一能震慑那孽畜的玄物在你身上。那孽畜是世上最可怕的仇敌,而你和她做了这么久的冤家对头,居然还能舒舒服服的活到现在。枉她有天大的本事,也拿你无可奈何。”   苏季垂下头,黯然道:“可惜那东西现在已经不在我身上。鸿钧铃在我进入玲珑塔狱后,就被某个人拿走了。”   “不可能!”太甲真人忽然瞪大眼睛,道:“玄物一旦选定主人,就绝不会离开,也没人能拿走。除非……”   太甲真人欲语还休,过了很久才接着说:“除非,那人也是一件玄物的元灵,玄物与玄物间有一种共鸣……不……这不可能……”   苏季思索了一会儿,顿时眼前一亮,低声道:“不,这很有可能。阴阳镜中的两个元灵就徘徊在玲珑塔狱中。鸿钧铃的丢失一定和他们有关,可还是有很多事情想不通……”   太甲真人的意识已经开始模糊,身子不由自主地软了下去。他扶着苏季的肩膀,喃喃地说:   “想不通的事慢慢想……你娘没做完的事……就交给你了……”   说完这句话,太甲真人缓缓合上双眼,扶着苏季的手逐渐失去力气。   苏季低头望了一眼仅剩的两片海棠花,只见其中一片渐渐凋零,化作一片红色雾气,烟消云散。   太甲真人脸上的神色逐渐凝固,仿佛最后一缕夕阳被黑暗湮没。   望着那沉睡的苍老面容,苏季眼中闪过一丝不可名状的伤感。他将太甲真人扛在背上,一步一步朝恭骨楼走去。   最后一片海棠花消失之前,这是他能做的最后一件事。   此时,正是春暖花开。   室外的天气非常好,苏季的心情却非常低落。   背着太甲真人回到恭骨楼的时候,他看见楼里熙熙攘攘,围满了酒客。   这些青丘狐灵似乎又开始对什么事情感到好奇了。   然而,现在苏季不想凑热闹,只是低头走进去,径自把太甲真人放在一个凳子上。   就在这时,他发现旁边的凳子上搭着一件熟悉的衣服。   那是一件绘有流星图案的暗青色大氅,领口的饰针由单颗绿宝石镶嵌。   看见这件衣服的一瞬间,苏季陡然一怔,整个人都沉浸在愤怒与震惊之中!   他认得那衣服。那是善财公子的衣服!   苏季立即转向围观酒客的方向,抬头一看,只见房梁上吊着一个人,正在倒挂着喝酒。   谁都知道“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倒立喝酒不呛死也得弄得满脸都是,能做到的人绝对是有真本事。   旁边的酒客交头接耳,纷纷对此赞叹不已。   那个喝酒的人身着青色缎袍,衬里是用白色丝绸制成,乌亮的长筒皮靴高到膝盖。两只脚勾着房梁,手里拿着一个青色的酒葫芦,正是斩仙葫芦!   最让苏季感到惊讶的是,那个人的相貌分明就是狐七!   此刻,狐七的眼睛也在盯着苏季,那平静的眼神中透着一种说不出的诡异。   苏季与他四目相接的一瞬间,就知道眼前的狐七,已经不是昨天遇到那个健忘的白氅青年。   昨天的狐七身着一袭白氅,现在的狐七身着一身青衣;昨天的狐七是一个男人,现在的狐七是一只女狐;昨天的狐七是一只假的白狐,现在的狐七是一只真的青狐。   墨殊曾说没人能记得青衣公子的长相,而现在的苏季却已经想起来了。他终于想起当年那个外乡人的容貌,那个“善财公子”的脸,就是狐七的!   狐七就是孤身一人夜访通天庙的外乡人、百姓们眼中的善财公子、墨殊臣服的青衣公子、太甲真人口中的仇人、二百五十年前的苏婆婆。   苏婆婆不是真正的名字,或许那只是它人类时的名字而已,现在的它也不叫“狐七”,他真正的名字是“青黎”。   苏季将过去的每件事逐一分析回想:二百五十年前,苏婆婆被姜太公斩首,镇压在七宝玲珑塔。后来,七宝玲珑塔从天界坠落。她的残魂逃至青灵寐境,得意休养生息。如今她夺了狐七的“形魄”,化身青衣公子,重返人间。青黎在人间的身份,就是褒国之主的儿子。   虽然刚才还见过面,但此刻面对青黎,苏季却有一种久违的感觉,脑海中又回荡起他曾说过的那句话:   “一年后我会在周都镐京等你,若到时候你杀不了我,就拿走你心爱的东西……”   那一刻,曾经发生过的一切都穿连到一起。   然而,苏季已经到了不得不离开的时候。   悄然间,一缕红尘自他怀中飘出。   海棠花最后一片花瓣,蓦然消散。苏季的身影随之消失在恭骨楼之中。   少顷,狐九从帐台后面走出来,看见趴在凳子上的太甲真人,立即皱起眉头,喃喃地说:   “谁又把这臭道士送回来了?”   “……刚才送他回来的人,好像在哪见过!”   语声中,八姐从楼上走下来,身上的伤势似乎已经恢复。   青黎不再喝酒,双脚轻轻落地,将暗青色大氅披在身上。   八姐望着青黎,问道:“七哥,你知不知道那个人是谁啊?”   青黎摇了摇头,望着苏季消失的方向,缓缓答道:“只是一个梦中的过客……” 第九十八章 反噬   这是一场悠远的梦境。   苏季静静地躺在玲珑塔狱中,感觉浑身冰冷,无论是心里,还是身上都很难受。这种感觉就像大醉后苏醒,脑袋似乎比平时大了七八倍,而且痛得要命。   他已经醒了,却没有睁开眼睛,似乎还想追寻梦中余味的样子。   梦中的一切都已尘埃落定。   梦中的悲欢离合,犹如一场幻雾。风一吹便消散了。   世间的轮回依旧无情地转动着。   千百年后,还有谁会记得那梦里发生在的一切?   三十六年前的往事再一次成为过去。唯一的改变,是他亲手救了自己的父亲。   直到现在,他还有种不踏实的感觉,仿佛仍在梦里一样。   他不愿醒来。   他知道睁开眼睛以后,要忙的事情还有很多。   然而,残酷的现实终究还是要面对,不论何时,无论多久。   他缓缓支撑起眼帘,眼前不再是春花秋月,也不再是冬雪夏夜,只有昏暗,死一般的昏暗。   两个眼球传来一阵阵刺痛,其中一只眼睛好像完全没了知觉。他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还没来不及思考,只听耳畔传来一阵幽咽的啜泣。   那是狐姒的哭声。   狐姒在他身旁,仍在哭泣。   她还在为父亲的离世而难过。   她究竟哭了多久?   “你……怎么这么快就醒了?”狐姒抹去眼泪,似乎不愿让人看她流泪时的样子。   “快?”苏季迟疑了一下,问道:“我睡了多久?”   “……不久,我见你刚闭眼就睁开了。”   苏季呆呆地望着她,见她眼角的泪痕,似乎还未干透。   海棠君的青灵魇术实在令他匪夷所思,方才不过元灵出窍,历经一场极其短暂的梦境而已。   他缓缓坐起身子,发现自己躺在巨大的砗磲贝壳里,里面的白光已经消失。   “你找什么?”狐姒问。   苏季摸着贝壳,道:“我在找狐七。他的残魂之前就附在这贝壳上。”   听到“狐七”两个字的一瞬间,狐姒忽然双眸微张,眼中掠过一丝莫名的激动,一只手缓缓伸向砗磲贝壳。   苏季望着她,问道:“你认识狐七?”   狐姒眼中的激动,骤然变成了怨恨,咬着嘴唇说道:“……他是个骗子。”   苏季微微一怔,问:“他骗你什么了?”   “他答应会回来找我。临走的时候,还说等这一切……”语声戛然而止。   狐姒回过神来,脸颊微微泛红,转头瞥了苏季一眼,道:   “你问这个干吗?和你有什么关系?”   苏季眼波流动,微微一笑,道:“他是不是和你说……等这一切结束,我们很快就会再见面。”   狐姒惊愕地望着他,浑然不知所措。   “你怎么知道的?”   “猜的。”   苏季神秘地一笑,便没有了下文。   狐姒一脸怀疑地望着他,心中百思不得其解。   事实上,现在苏季心头的疑惑,远远比狐姒还要多。   他记得海棠君曾说过,除非使用那朵海棠花,否则梦中的一切都无法改变,可是狐姒居然记得自己化身狐七时对她说过的话。这显然说明,他给过去带来的改变,不止救回父亲这一件事而已。   如果那天没有在酒里掺水……   如果没有把刻字的琴交给父亲……   如果没有干涉夕阳下的决斗……   如果苏季根本就没有出现在三十六年前的青灵寐境,那么父母的结局,又会是怎样的呢?   苏季的出现到底是偶然,还是必然?   这一切到底是梦境,还是真正发生的现实?   许多事情想不明白,他不再继续去想。毕竟他不是神仙,不必什么事都一清二楚。   三千大道中所谓的“仙”,即是从生死大梦中超脱,窥得世间真意之人。   然而,人生本就如一场幻梦,又岂知哪些是真,哪些是幻?   就在这时,苏季忽然感觉背后凉飕飕的,仿佛有一只手轻轻抚摸着他的背。   苏季低着头,心想难道狐姒发现自己就是那时的狐七,正在对自己示好?   想到这儿,他心里痒痒的,慢慢转过头去。   这一回头非同小可,他顿时毛骨悚然,只见摸他的不是狐姒,而是一个面目狰狞的陌生男人!   那男人长发垂肩,整个面部完全溃烂,双眼塌陷,还有很多蠕虫在眼眶里爬来爬去。   苏季的身子抑制不住地抖了两下,额头瞬间渗出冷汗。在这样昏暗的环境,突然看见背后有人,任谁都会吓一跳,何况是看见一个鬼一般的男人。   狰狞的男人慢慢缩回手,身子朝狐姒飘去……   苏季陡然一怔,见那男人马上就要碰到狐姒,连忙大喊一声:   “小心!”   紧着着,让他始料未及的一幕出现了!   那个狰狞的男人,竟然从狐姒身上穿了过去!   看到这一幕,苏季嘴巴张的老大,下巴差点掉下来。   狐姒并没被那男人吓到,而是被苏季突如其来的一嗓子吓了一跳,刚才的悲伤骤然被一股迁怒取代,娇嗔道:   “喂!你叫什么?”   苏季用手将自己张大的嘴合上,问道:“你看不见身后那个人吗?”   狐姒向旁边扫一眼,叹了口气,说:“大惊小怪,我还以为什么事呢。那些元灵不是一直都徘徊在附近吗?”   苏季微微一怔,看她的表情似乎早已习以为常,仿佛这件事就如看见“人用两条腿在地上走路”一样稀松平常。   此时,那个恐怖的男人正在皮笑肉不笑地瞄着苏季,似乎正在嘲笑他。   苏季咽了一下口水,问道:“你一直都能看见那些可怕的东西?”   “没错啊。”狐姒风轻云淡地说:“刚开始看到也有点害怕,现在早就习惯了,反正它们也伤不到我。何况我在没有夺舍肉身之前,自己本身也是元灵。”   苏季想起之前与千面猴厮杀的时候,身边能听到许许多多说话的声音,感觉到气流飘过,却始终看不到人影。原来这些被打散的元灵一直漂浮在附近。   这时,狐姒捂着鼻子,将一个布包裹着的东西递给苏季。   苏季打开一看,原来里面是千面猴的獠牙。   那獠牙足有二尺长,表面布满发黄的污渍,散发着一股恶心的腥臭味。   苏季就算捂住鼻子,还是被那难闻的气味熏得直瞪眼。   “哎?你的眼睛怎么了……”狐姒忽然盯着苏季问道。   苏季下意识摸摸自己的左眼,眼球传来一阵阵刺痛,紧接着完全没了知觉。少顷,他在光滑的贝壳上,映出自己的脸,只见左眼竟然是青色的,枣核形状的狐瞳在昏暗中闪着妖异的光芒。   苏季陡然一怔,失声道:“眼睛……我的眼睛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狐姒盯着他的眼睛瞧了一会儿,又看了看贝壳上自己的倒影,说道:   “这应该是青灵魇术的反噬造成的。现在你的眼睛和我的眼睛是一样的。”   苏季脸色铁青地问:“难道我不久以后……真会变成老衔蝉那样半人半兽的怪物?”   “不好说……”狐姒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说道:“如果你真变成怪物,请千万别说你认识我。”   见她嘴角浮现出一丝笑意,苏季知道她已经不像刚才一样难过了。可是看她那一脸的幸灾乐祸的表情,再回想梦中小滑楼上那个乖巧的小女孩,苏季不禁感到深深的落差,忍不住叹了一口气,自言自语道:   “……还是小时候更可爱一些。”   “你说什么?”狐姒莫名其妙地问。   苏季慢慢将獠牙用布包好,答道:“我说……事不宜迟,现在拿东西去找杨逆,让他带我们从这里出去。” 第九十九章 安静   狐姒所说的“元灵”在苏季看来,就是老百姓们口中的“鬼魂”。   苏季觉得没有比见到一只鬼,更让他胆战心惊的事了。   可是他错了。   当来到塔顶的黄金门时,他才知道自己真的错了。   世上若还有比见到一只鬼更让人胆战心惊的事,那就是见到满满一屋子鬼!   杨逆所在的黄金门里就有一屋子的鬼,而且每一只都比苏季之前看到的还要恐怖十倍。   苏季看到的长发男至少四肢健全,而黄金门里的鬼,有的已经被五马分尸,有的被削去半个脑袋,有的只剩一颗血淋淋的头颅飘来飘去,几乎所有人能想到的、想不到的鬼,在这间屋子里都能看得到。   杨逆每天面对的就是这一群厉鬼。狭小的空间里挤满了各种各样的鬼,显得十分惊悚,又十分热闹。   杨逆盯着苏季青色的左瞳看了一会儿,说道:“看来你这一趟收获不少。魇术的反噬让你有了和玄清二境修士一样的眼睛,这也算因祸得福。”   话音刚落,门里所有元灵都一齐转头瞪向苏季。   苏季倒吸一口凉气,发现其中还有半个身子的三腿花盗,似乎保持着断气前一刻的样子。   本来苏季已将布包的獠牙递了过去,但那只手却停在了半空中,开口问道:   “这些人都是你杀的?”   杨逆淡淡地说:“没错。他们都是来找我索命的。可是阴阳两隔,他们除了吓唬人,也没有别的本事。”   苏季犹豫了一会儿,心想现在除了相信这个人以外,根本没有其他办法可以出去,所以还是把獠牙递了过去。   杨逆用锋利的獠牙在铁链上轻轻一划,一根厚重的玄铁锁链像豆腐一般被切成两段。   哗啦!哗啦!   耳畔传来被削断的铁链一根一根落地的声音,显得四周异常的安静。   狐姒皱起眉头,似乎很讨厌这一刻的安静,不禁转头问苏季:   “你可知道世上最锋利的是什么?”   苏季想到金刚石,又想到无坚不摧的剑气,最后看了一眼地上被削断的铁链,说:   “莫非就是这千面猴的獠牙?”   狐姒摇摇头,道:“不对。世上最锋利的是男人的胡子。”   苏季一时间莫名其妙,不解地问:“为什么?”   狐姒嫣然一笑,道:“你想啊,男人脸皮那么厚,胡子都能刺破,不是世上最锋利的又是什么?”   苏季听罢,淡然一笑,反问道:“那你可知道这世上最厚的是什么?”   狐姒摇头道:“我懒得猜,你直接说吧。”   苏季道:“是女人的脸皮。”   狐姒哼了一声,娇嗔道:“女人脸皮再厚,能厚过你们男人?”   苏季微笑着说:“世上最锋利的是男人的胡子,但它却划不破女人的脸皮。”   “你!”   狐姒瞬间语塞,竟是无言以对,只得在他腿上不痛不痒地踢了一脚。   杨逆故意咳嗽一声,开口道:“依我看,世上最锋利的就是这小伙子的伶牙俐齿……”   语声中,杨逆已将身上的铁链全部削断。可是他的眼中非但没有流露出一丝喜色,反倒多了几分忧虑,仿佛接下来还有许多复杂危险的事情等待着他去做。   他打量了狐姒一眼,对一旁的苏季说道:   “依照之前的约定,我现在要把截脉法门传授于你。不过,我只教你一个人,跟你来的姑娘,还请是先回避吧。”   “这不公平!”狐姒柳眉倒竖,不悦地说:“我是和他一起去的!”   杨逆低头不语,自顾自地握着手腕,轻轻活动了几下。   苏季凑到狐姒身边,低声道:“你先到外面等。我学会再教你就是了。”   “用你教?”狐姒不屑地哼了一声,扭头道:“这种雕虫小技,本小姐才懒得学呢。”   说罢,她扭转腰肢,转身翩然离去。刚走两步,就听身后传来哗啦哗啦的声音,黄金门被一只大手拉了下来。   狐姒秀眉紧蹙,双眸瞪着紧闭的黄金门,心中的好奇心显然已被吊了起来。   此刻,她就像一个小孩子,越是不让她做的事,她就越是偏偏要做。她眼波流动,随即轻手轻脚地凑了过去,刚想趴在门边偷听,门上骤然浮现出一道封印,将她猛然弹开!   显然,那是杨逆专门为了防止偷听而设下的咒印。   狐姒站在门外,气得直跺脚。   就在她一转身的功夫,忽然头痛得厉害,眼前发黑,如被雷击中一般!   那种感觉就像有人不断往脑袋里塞东西似的,又像有刀子在脑袋里拼命搅动。她紧咬着红唇,手按着头,冷汗沥沥而下,身子不住地颤抖。可是她始终忍受着那极近爆裂的头痛,硬是咬牙一声不吭,独自蜷缩在门外冰冷的石地上。   最后,她终于支撑不住,喉咙一甜,喷出一大滩鲜血。   吐血后,她头部的胀痛开始一丝丝的缓解,仿佛风暴过后的大海,重归平静。   这个痛苦的过程不过片刻,但狐姒却仿佛煎熬了很多年一般。   事实上,刚才的情况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最让她在意的并不是每一次的头痛,而是她脑中逐渐多了许多东西,一些原本不属于她的记忆。   自从夺舍了这副躯体,她就很害怕安静,很害怕独自一人,所以刚才她才会故意和苏季调侃。因为每当周围安静下来的时候,她就会想起那些痛苦的记忆,那几乎折磨的她快要发疯。而且,她已经感觉到自己现在的躯体并不是一个人的,而是由两个人的身体拼合而成。   狐姒之所以能保持现在的容貌和身体,完全是依靠易形化影的变身法门。尽管这种法门需要消耗大量玄清气,但她始终没有把这些事情告诉苏季。   直到现在,她还是一直勉强维持着变身后的模样。她知道继续下去,自己绝对会是几人中第一个魂飞魄散的那个。可是她就是不想让苏季看到自己丑陋的样子,死也不想。这连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   半晌后,门上的咒印逐渐消失,一只大手将黄金门缓缓拉起。   狐姒慌忙抹去地上的鲜血,支撑着身子缓缓站了起来。   苏季看到狐姒的脸,立即问道:“你的脸色怎么突然这么差?”   狐姒微微一怔,摸了摸自己苍白如纸的脸颊,默默扭过头去。   这时,杨逆从黄金门里走出来,对苏季说:“我花费很长时间才记住截脉法门的口诀。但你有过目不忘的本事,应该会方便很多。”   “多谢指点。”   苏季说话的时候,眼睛朝地上残留的血迹望了一眼,目光骤然闪动,却没有说什么。   少顷,三人动身朝玲珑塔狱的最后一层走去,因为杨逆说通往塔外的出口就在塔狱的最底层。   来到最后一段阶梯的时候,三个人不由自主地放慢脚步。杨逆走在最前面,狐姒在中间,苏季走在最后。   三人站成一排,紧靠墙壁一侧,一步步摸索着前行。   通往最后一层的螺旋阶梯上,潮湿腐臭的气息异常浓重。四壁冷气逼人,墙壁上蒙着一层冰霜,冻的灰蒙蒙的。   苏季感觉越往下走,寒气越重,全身上下每一根汗毛都立了起来。   前面的杨逆在最后一扇石门前停下脚步。   那石门造型古朴,门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点缀,底部有两颗滑动的白银球作为开合机关。   正在杨逆开机关的时候,后面的苏季,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阵缓慢的脚步声。   那脚步声虽然还很远,但在一片死寂的环境中依旧能听得清清楚楚。缓缓的步伐格外的沉重,似有千钧之力,每一步落地,苏季的心也跟着一颤。   狐姒的心也越跳越快,只听那脚步声由远而近,节奏越来越急促,似乎正有一个巨人狂奔而至,落地的脚步声震人心魄。   前方已是走投无路。   杨逆正在慢条斯理地动作着,看样子一时半刻打不开门上的机关,况且就算他打开那扇门,里面会出现什么危险的怪物,谁也不得而知。   苏季尽量让自己镇定下来,调整呼吸的节奏,腰间的羊角匕首被缓缓抽了出来。   此刻,狐姒又感受到那种可怕的安静,脑海中的记忆波涛汹涌,颤抖的玉手已经按在了琴弦上。 第一百章 封印   耳畔急促的脚步骤然停滞。   少顷,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螺旋阶梯上方传出:   “……别……别出手……是我……”   苏季微微一怔,听出那是净明大叔的声音。   净明大叔双手举过头顶,贴着墙壁,一步一步蹭了下来。   狐姒盯着他,面露一丝鄙夷之色,紧张的神经稍稍放松下来。   苏季的目光在净明大叔身上打量一番,怀疑地望着他道:   “刚才下来的时候,怎么没看到你?”   还没等净明大叔回答,杨逆忽然回头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净明大叔见到杨逆,身子旋即一震,猛然将身子缩了回去。   此时,苏季发现门底的白银球不见了,想必那石门上的机关已经被破解。   杨逆深吸一口气,将耳朵紧贴在石门上仔细聆听。   良久过后,他的表情始终平静,似乎没听到什么异常,继而伸手拉开石门,先是小心翼翼地探出半个身子观察里面的动静,然后慢慢走了进去。   苏季、狐姒、净明,三人互相对望一眼,跟了进去。   里面一片安静。   苏季四处观望,发现这最后一层的格局与上面一层几乎相同,但比上面六层的面积都要大。   周围墙壁上点着终年不灭的长生蜡烛。   昏暗的光线中,巨大的白骨相叉在一起。地上已被数不尽的白骨铺满,根本看不见地面。这里除了白骨,还是白骨,任何有生命的东西都不存在,放眼望去,犹如一片白骨汇聚成的海洋。   苏季用脚趟过森森白骨,朝里面走去,感觉这里的情形十分诡异,没有一只活物就算了,居然连一只漂浮的元灵也没看到,显然有点不太对劲。   此刻,所有人都不说话,耳边只能听到脚踏白骨的声音与四人沉重的呼吸。   净明大叔走了几步,第一个忍不住问道:“这里……怎么一只妖怪都没有?”   杨逆立即朝他竖起一根食指,示意让他闭嘴。   净明大叔似乎很害怕杨逆,连忙捂住自己的嘴,紧张地看向四周,惟恐有什么机关暗器飞来。   苏季在周围查看了一圈,发现四周遍布着许许多多雕花大石柱。   这些石柱每根都有井口粗,共七十一根,每一根石柱下面都贴着一张符纸。   净明大叔好奇地凑过去看,发现每一张符纸上都画着一张恐怖的鬼头,只觉得看上去非常诡异,其他一点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狐姒好奇地围上来瞧了一会儿,也说不出那是什么,于是问苏季:   “你知不知道,这上面画的是什么鬼?”   苏季端详了许久,答道:“这张符纸上画的是地丑星,左边那根柱子上的是地伏星,这里每一根柱子上贴的都是地煞星图。所谓地煞星,即是主凶杀之星。相传每逢人心不古之时,神明便会感召天地邪气,驱使地煞星降临凡间以警世人。传说女娲娘娘就曾派遣轩辕三妖覆灭商汤……”   杨逆突然回头说道:“放心,这里没有危险。”   就在他最后一个字说完的一瞬间,刚才进来的石门突然关闭!   轰隆!   一声巨响震耳欲聋,撼动人心。   四人皆是陡然一惊。   “……没……没危险?”净明大叔睁大眼睛,颤声问道:“这……这是怎么回事?”   苏季皱眉摇了摇头,表示不知道。他只知道那石门上遍布机关,一旦封闭就很难再打开。   此时,四人中只有杨逆一人的表情没有太多变化。   苏季知道他不可能没想到这一点,只能说明他自从来到这最底层,就根本没打算再上去。   现在这里虽然空无一人,却给人一种莫名的压抑感,除了杨逆一直板着脸,其他三人的表情都或多或少的有点紧张。   苏季正胡思乱想着,狐姒突然叫了一声:“你们快来看!”   三人蓦然转过头去,只见狐姒指着一面墙,脸上的表情十分兴奋。   苏季走过去定睛一看,狐姒指的那面墙,原来是一扇门。   他小心翼翼地用羊角匕首点了一下,发现这门上的灰尘积了足有两寸厚,轮廓已经被灰尘盖住,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他用刀尖在门上轻轻一刮,里面露出银亮的表面。   这是一扇白银大门。   门上也贴了一张符咒,虽然门上的浮雕大半已经脱落,但这张符纸却还是牢牢地贴在上面。   苏季用羊角匕首刮去门缝的灰尘。   顿时,一道柔和的光线射了进来。   苏季透过门缝向外窥视,看见新鲜的青草。外面似乎是一片绿油油的草地,只要踏出一步,就能离开这个黑暗的深渊,回到一片光明的世界。   净明大叔连忙爬了过来,向外看去,眼睛旋即瞪得老大,激动的热泪顺着脸颊止不住地流淌下来。   自从看见那扇门,净明大叔就开始兴奋,甚至有点按耐不住的感觉。他不知被这黑暗的牢狱囚禁过多少年,虽然他平时总教别人不要想从这出去,但此刻看见门缝透出的一束光芒,心头还是萌发出一缕希望。   狐姒再次搜索一圈之后,确定没有其它可以通向外面的门,几乎可以肯定这扇门就是玲珑塔狱唯一的出口。   四人之中,唯有杨逆没有看那扇门。   此时,他正围着墙壁走圈,每经过一根柱子,就停下脚步,面对符咒默念真诀。   苏季发现凡是他念过口诀的符咒都会自己飘下来,而没念口诀的符咒都还纹丝不动。良久过后,七十一根柱子上的符咒全部落到了地上。   最后,杨逆的脚步停在那一扇白银大门前,观察半晌后,说道:   “我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们想先听哪一个?”   “先听好的!”净明大叔抢着答道。   “好消息是,很快就可以出去了。”   净明大叔立刻笑逐颜开,脸上的每一条皱纹都荡漾着喜悦。   狐姒的眉头也舒展了,美眸中蕴含着一抹喜色,精神也随之振作起来。   然而,苏季的神色却异常凝重,瞄着周围的石柱,说道:   “你刚才只解了地煞星印,凡是地煞星出现的地方,就会有天罡星交相呼应,想必塔里的封印不止眼下这些吧。”   杨逆轻叹一声,道:“没错。塔狱的最底层一共有一百零八道封印。门外有天罡三十六道,门内有地煞七十二道。我本来最担心的是外面那三十六道封印。可是就在刚刚,我发现了一件特别奇怪的事。不知道为什么,外面的三十六道封印已经被某个人解开了。”   净明大叔微微一怔,继而更加兴奋,嘴咧得像一朵绽放的荷花,久久合不拢。   “是谁解的?”狐姒双眸微张,问道:“为什么要这么做?”   杨逆沉吟了一会儿,说道:“虽然不知道是谁解的,但我想解开封印的人,势必是想救出里面的某个人。”   “救人?”净明大叔琢磨了一会儿,叹息道:“唉,不管救谁……反正不是我。”   杨逆摇头道:“我向来独来独往,不会有人来救我。”   狐姒低下头,黯然道:“我在人间无亲无故,也不会是来救我的。”   半晌沉寂过后,三人一齐慢慢把头转向苏季。   苏季迟疑了一下,说道:“你们看我干吗?塔里之前还有那么多人呢……况且谁能来救我?”   狐姒秀眉微蹙,问道:“会不会是她?”   “哪个它?”   “……那个被你救过的白衣姑娘。”狐姒说着,脸上莫名掠过一丝不悦的神情。   苏季眼珠子一转,问道:“你为什么觉得是她?”   “直觉。”狐姒断然答道。   苏季虽然知道女人的直觉不一定准,但也知道女人看女人,往往比男人看得透彻一些。   “这不可能……不可能是她。就算她真想救我,也没本事解开天罡三十六道封印。”苏季断然否决,转头问杨逆:“你别卖关子了,直接告诉我们,那个坏消息是什么?”   杨逆的脸色沉了下来,盯着门上那最后一道符纸,缓缓说道:“坏消息是,能出去的人只有一个。” 第一百零一章 狱卒   “只有一人能活着出去!”   旁边的三人同时发出一声惊叹。   杨逆的一句话让三人从温暖的被窝一下子掉进冰窟窿,从心底凉到脚尖。   净明大叔的笑容瞬间僵住,脸上每一寸肌肉都在颤抖。   狐姒也显出紧张的神色,舒展的双眉拧在一起。   苏季的表情虽然变化不大,但一颗心却和身边人的脸色一起沉了下来。他扫视着身后的七十一根石柱,最后将目光转向那扇白银大门,说道:   “地煞星共有七十二颗,而这里带封印的柱子,却只有七十一根。想必问题就出在这门上的最后一道封印吧。”   杨逆用沉默表示肯定。他望着白银大门上的符纸,黯然道:   “这最后一道封印是‘地煞孤星印’。破解方法很简单,当这层只剩一个活物的时候,封印自会解除。可惜我们进来那扇石门已经关闭。那门上的玄机比这里所有封印都要牢不可破,而且只有白银球的那一面才有开启的机关。”   苏季目光闪动,开始明白地上那些白骨出现的原因:这一层的妖物,就算能解开七十一道封印,也解不开最后一道地煞孤星印,就算能解地煞孤星印,也解不开外面的天罡三十六道封印。而如今这里的四个人,远比之前这里的妖物们幸运,至少外面的封印已经解除。   净明大叔望着满地的森森白骨,仿佛看到昔日的妖物们为了解开最后一道封印,互相残杀致死的凄厉画面。最后剩下的那只妖物,因为无法解开塔外的三十六道天罡封印也死在这里。他驱散着脑中可怕的想象,吓得面如土色,嘴唇发青,开始连连自语:   “……再……再想想……一定还……有别的办法……”   “没时间想了!”杨逆断然否定,语气开始变得急促:“我们只剩不到半柱香的时间。如果不能解开这最后一道封印,其余的七十一道封印就会复原。若想再解开,就要再等七十二年!”   “七十二年?”   狐姒的脸色陡然苍白。   净明大叔两眼发直,好像被雷击一般僵住了,两腿像弹棉花似的不住打颤。   苏季苦涩地一笑。这笑容显然不能减轻他心头的沉重。绝望与恐惧依旧无可名状地淹了上来,渗透入皮肤,浸透全身,使他不禁打了个冷颤。   周围渐渐安静下来,气氛悄然凝固。   没有人再提问题了。   只有一个人能活着出去。   杨逆已经把所有问题都说得清清楚楚。他之前说的没错,这个地方既没有危险,也没有害人的妖物。现在这里最危险的是人,那些刚才还在一起说话的人。   四人方才还在商量怎么一起逃出去,就像四个患难与共的朋友,而现在却成了彼此活下去的绊脚石。   生死面前,真的还有朋友么?   趋利避害是万物生灵的本能,在不触及自身利害的时候,每个人都可能是友善的,而一旦触及到自己生死利益的时候,就算是情谊深厚的至亲都可能背叛,更何况这里的四人认识还不到一个月。   狐姒神色黯然地垂下头,沉默良久。   当她抬起头的那一刻,苏季的一颗心陡然凉了。只见狐姒的眼眸中充斥着对生命的渴望,仿佛在说她要活下去,她要报仇。为了活着,她可以杀死这里的每一个人,其中包括苏季在内。   既然苟活到今天,既然千辛万苦来到这里,每个人都有活下去的充分理由。   净明大叔也不想死,那颗活蹦乱跳渴望活着的心,已经跳到了嗓子眼,喉咙发出颤抖的声音:   “难道我们今天非要拼个你死我活?”   狐姒不带任何感情地说道:“……只有如此了,谁都不想死。”   她的语气与刚才判若两人,眼中充满决绝,透出一种蓄势待发的杀意。   苏季发现她自从抬起头的那一刻起,目光就再也没有落到自己身上。   杨逆坐在地上,扫视着身边每一个人的表情,犹如一个冷静的观察者。尽管时间已经不多,他却用一种平和的语气,缓缓说道:   “我倒是有个主意,既不必动干戈,也不伤和气。”   语罢,旁边三人一齐把头转向杨逆。只见他从怀里掏出两个锦囊,打开后里面装着深红色丹药。不同的是,其中一个锦囊里有三颗,另一个锦囊里只有一颗。   净明大叔瞪大眼睛,望着那丹药,颤声道:“这该不会是……噬魂丹?”   听到“噬魂丹”三个字,狐姒的身子忽然抖了一下,说道:“噬魂丹是世间最厉害的毒药,是用玄门五毒之首的噬魂王蝎尾巴上的毒液提炼而成。无论修为再高的人或元灵,服下后都会魂飞魄散。”   “我曾想过用它自尽,幸好之前没那么做,一直坚持活到今天。”说着,杨逆将两个锦囊里的药丸搀和到一起,打乱顺序,“这四颗丹药中有三颗是毒药,一颗是无毒的解药,现在我已经将它们混在一起。我们四人各取一颗服下,谁的运气好吃下解药就可以活着出去了。”   “你想让天意来决定谁能活下去……”苏季不以为然地说:“可是你怎么能确保我们四人会一起服下,如果有人没吃怎么办?”   杨逆道:“噬魂丹服下一刻钟后才会发作。若哪个鼠辈敢不吃,剩下的人就用那一刻时间合力杀了他。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狐姒扭头道:“我不信你。谁知道你会不会做什么手脚?”   “这好办。”杨逆把四颗丹药摆在四人面前,说:“你们先选,剩下的留给我。这样你们就不用担心我做手脚了。”   净明大叔抬眼扫视周围的几个人,仿佛正期待身边人的同意。   狐姒犹豫片刻,最后无奈地叹息一声。   苏季知道现在除了同意以外别无选择。若真动起手来,这里恐怕没有一个人是杨逆的对手。   杨逆首先知道“只有一人能出去”这件事,可是他非但一直没有对身边四人痛下杀手,而且给予其他人活着的机会。   难道他真是一个光明磊落的君子?   苏季很愿意相信他是个君子,但却不得不产生怀疑。他盯着杨逆,用质问的语气说道:“你是我们当中实力最强的一个,也是最有可能活着离开的人。为何要用这种方法给我们活下去的机会?”   “你错了。我并不是实力最强的。”杨逆扫视着面前三人,说道:“我可以肯定你们当中某一个人是这塔里的狱卒。”   “狱卒?”净明大叔惊愕地问:“这塔里还有狱卒?”   杨逆似乎早已料到他的反应,解释道:“玲珑塔狱几百年来没人逃出去。很多人以为这里森严到不需要狱卒的地步,实则不然。塔狱中的狱卒潜藏在我们当中,扮演一个被囚禁的角色。目的是为了在暗中看守塔狱里的人,并与外界的姜家互相往来。”   净明大叔低声问道:“你为什么会觉得这里有狱卒?”   杨逆苦涩地一笑,道:“你们该不会以为,我身上的玄铁锁链是我自己拷上去的吧。”   狐姒双眸微张,唏嘘道:“一个能把锁链拷在你身上的人,肯定比你厉害。那个人长什么样子,你还记得吗?”   “我死也不会忘,因为是我亲手把他杀死在黄金门里的。”杨逆吸了一口凉气,继续说道:“可是就在我杀死那个人的时候,发现他只是一具尸体。那一刻,我知道那个狱卒并不是人,而是一个可以附身死人的元灵!今天我们四人就要从塔里逃出去,那个狱卒一定会出现在这里,而且就在你们三人当中!”   语声中,四人看向彼此的目光开始变得警戒起来。   诡异的气氛,一刹那弥漫在四人之间。   净明大叔惊恐地望着身旁的三人,脚步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几步。   苏季打破沉寂,道:“我们似乎忘了三个人:独目医仙、双头神将、四臂赌鬼,这三个怪胎应该还躲在某个地方。刚才进来那扇门,很可能就是他们三个从外面关上的。那个狱卒也可能在他们三人当中。”   杨逆摇头道:“我能确定他们三人不是狱卒,但你们三个人,我始终无法确定。我只知道今天有那个狱卒在这,我是绝对无法活着出去的。”   苏季恍然道:“所以你才想到这个方法。如果那个狱卒服下丹药,你就有了活下去的机会。如果有人没有服下丹药,那么无论他是不是狱卒,剩下的人都会合力对付那个人。这样你活下去的机会,也会比独自与那狱卒动手大很多。”   话音未落,净明大叔已经从四颗红色丹药中选了一颗。   苏季和狐姒稍稍犹豫了一下,也选了一颗。   杨逆将最后一颗丹药拿在手里。   四人拿着丹药,彼此对望了一眼,谁也没有动。   杨逆说道:“我数三声,咱们一起服下。”   净明大叔颤微微地拿着丹药,浑身像筛糠一样哆嗦起来。   狐姒的红唇微微颤动,眼帘垂了下来。深红色丹药的衬托之下,她白皙的手心显得愈发苍白。   “一……二……三!”   语罢,四人同时将丹药朝嘴里送去。   然而,就在四颗丹药将被送进嘴里的时候,除了杨逆一人直接吞下,其余三人的手都不约而同地停了。 第一百零二章 截脉   杨逆咽下丹药,低头看见三人手里仍拿着一颗丹药,顿时愣住了。   三人互相对望一眼,周围的气氛有一种说不出的尴尬。   “你怎么……不吃啊?”苏季问净明大叔。   净明大叔指着苏季手里的丹药,驳斥道:“你不也没吃吗!”   狐姒眼光低垂,望着那丹药说:“这东西味道很怪,实在难以下咽……”   杨逆的脸色陡然铁青。   “你们……你们这些卑鄙之徒!”他瞪大眼睛,怒吼道:“快把解药给我!”   苏季耸了耸肩,道:“我们也不知道谁手里有解药。”   狐姒冷冷地说:“你想出这种蠢主意,简直和自杀没什么分别。”   杨逆额上青筋突暴,眉宇间雷光闪烁,一道图腾纹在脸颊上浮现。   轰隆一声巨响!   一股凌厉的玄清之气自他体内爆发开来!   旁边三人被那气势逼得后退一步。   净明大叔陡然一惊,失声叫道:“咱们趁机合伙杀了他!他不死,我们谁也别想出去!”   说罢,他自己先后退两步,一溜烟逃开了。   “想跑?”杨逆瞥了净明一眼,道:“打断你的腿!看你还跑不跑的了?”   语罢,他踏出一步,一拳轰出。   拳风如狂刀般冲向净明大叔!   咔啪!   净明大叔两条腿像两根筷子一般猛然折断,身子向前趴在地上。   “我……是我对不住你……”净明大叔趴在地上恳求道:“这种时候谁都想活着……求你就原谅我吧……”   杨逆不带任何感情地说道:“原谅你是阎王的事,我要做的就是送你下去!”   语声中,杨逆走到净明大叔面前,变拳为掌,一掌将净明硬生生劈成两半!   黑色的血液如狂暴洪流一般喷射而出。   忽然,一道白色的元灵从净明大叔的尸体上冉冉飘出,朝进来时的门缝遁去。   杨逆面色陡然一沉,一字一顿地说:“原来你就是那个狱卒……今天我就算死,也要先送你上路!”   语罢,他双掌紧握,两道拳风如龙卷般席卷而出,快若闪电般击向遁去的元灵。   白色元灵被那两道拳风两面夹击,完全没有闪避的余地,瞬间被一股惊人波动轰得灰飞烟灭。   狐姒看见那白色元灵化为灰烬,立即倾身一动,似要激动地冲上去,却被苏季一把拽住。   杨逆旋即转头,虎视眈眈地望着剩下的两人,好像还要出手。但就在这时,他的拳头缓缓松开,刚提起的力气,好像一瞬间莫名其妙地消失。他用一种含恨不甘的眼神望着两人扔在地上的丹药,口中喃喃地说:   “人心不古……这世道……终是变了……”   语声戛然而止,杨逆合上双眼,身子像一堆烂泥般软瘫在白骨中。   狐姒看着白骨堆中的杨逆,眼中骤然掠过一抹杀意。   就在这时,苏季抄起羊角匕首,对准杨逆的心脏,一刀刺了下去,转动着刀把,狠狠地说道:   “人心本就比虎狼恶毒得多。虎狼吃人为了生存,人吃人不需要任何理由。”   苏季似乎已经做了狐姒正想做的事。   狐姒走上前去,仔细查看杨逆的身体,像是还想再确认他是否真的死了。   苏季抽出带血的匕首,转身走向净明大叔的尸体,在他身上摸了一下,不带任何语气地说道:   “血是黑的,说明净明早已经是个死人。”   狐姒死死盯着杨逆的尸体,脸色逐渐变得铁青,压抑着内心的愤怒说道:   “三魂七魄都已消散……他就这么死了吗?”   苏季从没在狐姒脸上看到过那样怨毒的眼神,就算她面对姜玄的时候,也不曾流露出如此强烈的仇恨。   狐姒瞪着杨逆的身体,似乎还要在他身上戳几刀似的。不仅是想,而且她就要这么做。   这时,苏季忽然说道:   “时间已经不多了,现在只剩我们两个。你的元灵只要像以前那样回到我身体里,咱们就可以从这里出去了。”   狐姒犹豫了一会儿,说道:“好,那现在就开始吧。”   语声中,她的双眸泛起微光,金色的长发摇曳飞舞,似有狂风席卷。八道金光从她身上飞出,在空中盘旋飞舞后,直奔苏季而来。   苏季左眼的狐瞳泛起一道微光,已然看出那八道金光并非元灵的魂魄,而是八道凌厉的玄清之气!   狐姒发现他眼神的变化,手势陡然一扬!   八道金光凝成八根极细的金色光针,朝苏季的要害闪电般刺去!   苏季完全没有闪避的余地!   他没有闪避,反而伸出一只拳头迎了上去。   拳头骤然打开,发出叮铃一声清脆的回响!   一个青铜铃铛,不知何时挂在他的食指上。   同一时刻,铃铛迸发出一道铜绿色光幕,将苏季罩在里面。   八根金针冲击光幕,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撞击点迸发出一圈圈太极图案。金针一碰到太极图案,立刻化作十倍粗的光柱反弹回去!   狐姒拼命闪避,一道光柱却击穿了她的胸膛,刹那间血花四溅!   “这是什么宝物?”狐姒捂着流血的伤口问道。   苏季面前的光幕逐渐消失,露出一张黯然失神的脸,低声道:   “鸿钧铃都不认识,你果然已经不是她了……”   狐姒的身体无法承受巨大的伤害,无力地瘫跪在地上。   紧接着,易形化影的法术渐渐消失。   原本白皙的皮肤失去了生气,变成一张死灰色的女人脸。华美的衣裳变成一件破乱的黑袍,伤痕累累的**在那散乱的衣衫中若隐若现。分离的四肢被密集的针线缝合在一起,针脚连带着鲜红的皮肉,触目惊心。   苏季已经不是第一次见到这副丑陋的身体了。眼前的就是青灵寐境中的黑衣女人。   黑衣女人脸上的表情扭曲狰狞,一双恶毒的眼睛,死鱼般凸出来,咬牙切齿地问道:   “姜玄要找的玄物,怎么会在你那?”   苏季将鸿钧铃系在腰间,走过去说道:“这本来就是我的东西,只不过刚从你弟弟身上拿回来而已。”   黑衣女人愈发愤怒地问:“你早知道他是谁?”   苏季扫了一眼净明大叔的尸体,道:“凭他的修为能一直在妖物横行的玲珑塔狱中来去自如,只可能有两个原因,一是鸿钧铃在他身上,二是他本身就是元灵。只有玄物的元灵才能把鸿钧铃从我身上拿走。玲珑塔狱里的狱卒不是一个,而是姐弟两个。”   “狱卒?”黑衣女人自嘲地一笑,黯然道:“我和弟弟和你们一样,只是牢里的犯人。姜玄自从得到阴阳镜,就把我们姐弟二人囚禁在这里,让我们看守牢狱。现在阴阳镜已毁,我们更是无处可归。姜玄答应我们姐弟,只要帮他取到鸿钧铃,就让我们成为鸿钧铃里的元灵,离开这个地方。可是弟弟他却一直……”   “我现在没时间听你讲故事!”苏季打断她的话,厉声喝道:“告诉我!狐姒在哪?”   黑衣女人阴沉地一笑,道:“从她夺舍我那一刻开始,她的魂魄就已被我禁锢在这具身体里。这副躯体是由两个人拼合而成,单凭她一个元灵无法完全占有。我潜藏在她体内,慢慢吞噬她,控制她,直到最后将她的一切都为我所用,而她自己却什么都不知道……”   “我知道就好……”   黑衣女人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一瞬间,她的心沉了下去。   紧接着,她后背被一只大手轻轻按住,四肢像忽然被铁钉钉死在地上,一动也不动了。   黑衣女人的眼神无比怨毒,眼角似乎要滴出血来,毫无血色的嘴唇,颤抖着说:   “你没死?”   此时,杨逆正在看着她微笑,笑得就像一只正看着爪下老鼠的猫。   苏季用匕首抵着她的脖子,说道:“但凡修炼过截脉法门的人,不仅可以转移死穴,让自己看起来像服下噬魂丹,还可以让心脏偏离正常的位置。我之前那一刀恰好刺在不会致命的地方,他当然不会死。”   黑衣女人咬着嘴唇道:“我早该想到的……噬魂丹是世间至毒……怎么会有解药……可是我一直藏在你们中间……这些事……你们是什么时候……”   说到一半,黑衣女人眼睛瞪得浑圆,似乎忽然明白了。   苏季盯着她的眼睛,道:“看来你已经想起来了。杨逆传授截脉法门的时候拉上黄金门,就是为了和我商量怎么对付你,所以才会在门上设下封印将你隔开。”   杨逆对着她的耳朵,轻声说道:“这一切都是为了这一刻截住你的死穴。你若不从这身体里滚出去,我顷刻间就能让你魂飞魄散。”   黑衣女人凄然一笑,道:“你以为一个女人变成我这副丑样子,还会在乎自己的死活吗?你杀了我,那个小妖精也会跟我一起死!”   杨逆轻轻摇头道:“我才不在乎那个女人的死活。我只知道塔狱中的七十二道封印是你血铸而成,只要你死了,那最后一道封印自会解除,我就可以从这个鬼地方出去了!”   “杨逆!”苏季将匕首对准杨逆,喊道:“我不准你动她!”   杨逆急道:“时间来不及了!不杀她我们都得死!”   就在这时,黑衣女人噗嗤一笑,绝望的笑声肆无忌惮,身体也跟着疯狂地抽搐,断肢处的针脚开始流血。   黑色的血液一滴一滴落在地面的白骨上。   满地白骨在沾染到黑血的一瞬间,噼里啪啦地颤抖作响。   紧接着,一阵如海啸般恐怖的声音,从进来的石门后传了出来。 第一百零三章 生死   黑衣女人望着入口的石门,疯狂的笑声中充斥着无尽的怨恨与诅咒。   “门后是什么声音?”苏季问道。   “蚕食蛊群!”杨逆脸上露出惊恐的神色,道:“想必塔里的蚕食蛊是被这女人用血肉喂养,久而久之,她的血能发出吸引蚕食蛊的气息,从而操控蛊群。她平日以少量血肉喂养蚕食蛊,像这般爆出大量鲜血,足以让塔里所有蚕食蛊发狂!”   伴随一阵汹涌的咆哮,入口的石门里传出三个熟悉的声音:   “大哥!这些虫子不知从哪突然冒出来,越来越多!我快顶不住了!”   “快!快打开石门!”   “我……我只会关,不会开啊!”   苏季听出那是四臂赌鬼、独目医仙、双头神将三个人的声音。通过左眼的狐瞳,他看到无数亡灵像被召唤一般,从入口石门的缝隙间飞出,附入地面的白骨。   黑衣女人用鼻子哼出呜咽般的怪声,似乎就是她的声音呼唤了那些亡灵。紧接着,满地被血液沾染的白骨一根根重新组合,森森的骸骨咔啪作响,挣扎着拔地而起,变成一具逐渐壮大的白色骨架。   “真期待看到你们希望变成绝望的瞬间!”黑衣女人笑道。   笑声中,白色骨架血雾缭绕,骷髅头的眼窝中凶光怒射,状如鬼神,开始只有三尺高,刹那间聚集成一具身高数丈的巨型骷髅,宛如天魔下凡一般的白骨巨人!   一股浩瀚的凶煞之气自白骨巨人身上狂涌而出,充盈周围每一寸空间。那骸骨的力量并非来自黑衣女人,而是来自这塔里的众多亡灵。怨气弥漫的亡灵们不愿任何人离开黑暗,获得他们奢求不到的自由。那种滔天的怨念,令苏季感到一种发自灵魂的震颤。   “只要我魂魄俱在,这一切永远不会停止!”黑衣女人的语气像是在挑衅一般,似乎正在逼杨逆出手。   杨逆眼中的希望正在一点一点的泯灭,可是他按在黑衣女人背上的手却纹丝不动,目光转向苏季,似乎正在等待他来结束这一切。   苏季知道杨逆之所以不出手,是因为截脉法门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一个人用手破开死穴的同时,自己身上的玄清气也会被死穴吸收大半,变成一个修为尽失的凡人,可是死穴对于没有玄清气的苏季来说毫无伤害。   杨逆见苏季始终一动不动地站着,不禁大喊道:   “你还在顾忌什么!那姑娘已经回不来了!快动手!”   苏季没有动。   他沉吟片刻,旋即将狐姒的古琴放在杨逆手边。   一瞬间,杨逆恍然大悟,立刻单手拨动琴弦,弹奏出那一首抑制化血阵血崩的曲子。   伴随着一阵舒缓的乐曲,黑衣女人身上的血逐渐止住了。   此时,尚未完全形成的白骨巨人,逐渐僵在原地一动不动。   杨逆一掌击出,巨大的白色骨架散成一片,噼里啪啦散落在地。   “希望变成绝望的瞬间?”杨逆对黑衣女人冷笑道:“就是你现在的表情吗?”   黑衣女人疯狂喊道:“为什么还不动手!我让你囚禁牢狱那么多年,你难道不想杀我吗?”   杨逆慢慢将手,从黑衣女人的背上移开,缓缓说道:“我不想成全一个求死的人。”   言简意赅的一句话,似乎一语道破黑衣女人的心思。她犹如被一道天雷击中,狰狞的表情瞬间变得僵硬,一颗心陡然沉了下来。   苏季望着散落一地的白骨,沉声道:“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和弟弟一起活下去,但那并不是他想要的。这个暗无天日的地方,他早已经受够了。他附身净明大叔的时候,曾一度考验我是否真的对活着这件事抱有希望。如果我也像那些人一样混吃等死,就不会有今天这一幕发生。他把我关在上层,也是为了让我接近那扇黄金门,只有对活着这件事抱有强烈**的人,才会对那扇黄金门产生好奇,才会不顾一切帮助黄金门里的人。他知道只有黄金门里的人才能做到今天这一步,而要从这里出去,就必须用截脉法门让你们二人永远消失。”   黑衣女人垂下头,黯然道:“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生,弟弟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死。当我们被白袖的邪术封印在坛中,变成玄物元灵的那一刻开始,就注定永远成为被人利用的工具。这里也好,外面也罢,对弟弟来说都只是牢狱,就算回到人间也只不过进了一个新的牢狱罢了。也许他从来不曾忘记任何事情,当他在我面前死去的时候,我才明白他一直以来的感受。现在,我只想和他去同一个地方……”   苏季望着黑衣女人空洞的眼睛,说道:“只要你肯舍弃这副躯体,我可以帮你解脱。这是你弟弟拜托过我的事。”   语罢,周围陷入一片寂静。   黑衣女人渐渐合上双眼,不再说话。   苏季通过左眼的狐瞳,看见一个少女的身影从那丑陋的躯体上渐渐分离出来。那个少女身材高挑,眼睛不大,虽然算不上漂亮,但绝不像那副躯体一样狰狞丑陋,给人一种娇弱忧郁的感觉。   少女的元灵离开以后,丑陋的躯体逐渐变回狐姒的模样。那不是狐姒的法术,而是那少女故意施为。也许同样身为女人的她,知道一个女人醒来的时候,绝对不希望男人看到自己这幅模样。   苏季虽然没有姐姐,但他觉得如果自己有一个姐姐的话,也许就是她这种感觉,也许会为他做同样细心的事。   狐姒的眼皮微微颤动一下后,慢慢睁开,眼前的一幕让她不知所措。   截脉法门的口诀悄然而诵,苏季看见一条蕴含着死亡气息的黑线,正随少女颈上经脉的玄清气缓缓流动。   那一道黑线便是死穴的所在。   苏季紧握羊角匕首,缓缓伸向那个少女。当刀锋快要碰到黑线的一瞬间,渐渐慢了下来。他知道这一刀割下以后,一条鲜活的生命就将永远消失,比起这个连名字都不知道的少女,也许面对那副丑陋的躯体,更容易下手一些吧。   稍稍犹豫过后,苏季还是用匕首一刀斩断了黑线。   少女的身影颤动了一下,随即开始消散,生命的气息从被截断的黑线中流失。她一步一步移向那扇紧闭的白银大门。门上最后一道封印,随着她的身影一起消散。   门缝中的一缕光芒冲破黑暗照射进来,穿透她消散的身影。她的嘴角浮现出一抹释然的微笑,轻声说着:   “弟弟,你看这人间的光,当真是美不胜收,只是这世上只剩姐姐一人,纵有千般美景,却也无趣得很……”   语声中,少女闭着眼睛,身影仿佛沐浴在微光之中,随即烟消云散。   狐姒望着那身影消散的方向,茫然地问:“他们为什么一定要死?”   苏季淡淡地说:“他们不是真正的活着,能从漫长的时间里解脱出来,总比那些在塔狱里混吃等死的人要好。”   狐姒瞥了苏季一眼,道:“那你为什么还一直坚持活着?”   苏季望着门外透进来的光芒,微笑道:“可能是因为我活得还不够久吧,总觉得活下去就会有希望。”   “有人想长生不老。有人想魂飞魄散。你们这些人可真是奇怪。”狐姒轻叹一声,缓缓从地上站起来。   三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望着那扇白银大门,眼中流露出久违的喜悦。   这时,身后的石门里发出一阵呼喊:   “你们能不能告诉我们,这扇门怎么打开?”   “别丢下我们!”   “我们也想出去!我们也想活着!”   狐姒瞥了一眼石门,道:“别理他们,那三个人早就该死!我们赶快出去找姜玄吧!”   苏季转头问杨逆:“你知道怎么开门,要不要救?”   “既然你这么问,说明你有心思救人。”杨逆望着苏季,道:“看在你刚才帮过我的份上,这事我让你来决定。”   苏季慢慢走到石门前,对里面的三个人喊道:“要我放你们出去,除非你们能给我一个让你们活下去的理由。”   四臂赌鬼抢着喊道:“我这辈子就赌点小钱,赌点小命什么的,偶尔抽个老千,没做过什么坏事!”   双头神将用力叹了一口气,喊道:“我是喜欢杀人,但我从不杀老、弱、病、残、孕、还有抱小孩的人!我只在战场上杀人,杀的都是敌人。我不杀他们,他们就杀我!”   独目医仙犹豫片刻,喊道:“你肯救我,我愿意把老大的位置让给你!”   “做你们老大?我可不敢和你们称兄道弟,更不想变成第二个姜玄。”苏季不屑一顾地转过头,对狐姒说道:“咱们走吧,出去看看是谁帮我们解开的天罡三十六道封印。”   “好!”狐姒一口答应,释然一笑道:“终于可以从这个鬼地方出去了。”   三人怡然自得地朝白银大门走去,而石门里的三人却捶打着石门,发出一阵绝望的哀嚎。   就在杨逆刚要拉开白银大门的时候,石门里突然又传出一个声音:   “等一下!”   独目医仙大喊一声,随即咽下一口唾沫,抱着最后一丝希望说道:   “你们进塔前可曾有亲人朋友被姜玄杀害?凭我的医术,只要尸体还在,就有办法让人起死回生!” 第一百零四章 重见天日   十月初八。   应是冬季时节,蓬莱仙岛却温暖如春。   今天岛上各路截教修士,以及来自五湖四海的奇人,全部聚集在蓬莱之巅。因为碧游宫外将要展开一场关于截教主之争的巅峰对决。   很多人都认为,今天的主角无疑是决斗的墨殊与姜玄,可是偏偏有一些人例外。   义渠就是其中一个。   此刻,他背对一座斜插在岛上的巨型宝塔,面无表情地舔去指甲上的鲜血,从三具尸体旁边走过。   杀人?   那是肯定的,方才一眨眼的功夫,他就杀了三个玄清二境的守塔人。然而,他依旧感到很无趣,因为一天之中,他不费吹灰之力就将所有玲珑塔外的守塔人全部杀尽。   他之所以能如此轻易得手,不是因为他实力超群,而是由于今天是蓬莱仙岛防备最松懈的时候。因为没有人想错过今天的决斗,修为高深的守塔人都已抽身去碧游宫外观战。   现在玲珑宝塔外,只剩义渠与沐灵雨两个人。   蔚蓝的苍穹衬托之下,七宝玲珑塔巍峨耸立,高耸入云的尖顶直冲云霄,犹如一柄擎天巨剑。   沐灵雨却无意欣赏它的身姿,只是望着塔底的白银大门,静静等待一个人。   适逢正午。   蓬莱仙岛和风旭日,暖意正浓,但沐灵雨心里却刮着凄风冷雨。因为蓬莱之巅的决斗结束之前,她必须离开这里,现在就是最后的一刻等待。   义渠安静地走到她身边,轻声道:   “你用阐教秘术作为交换,求墨殊解开塔外的天罡三十六道封印。这件事无论被阐教,还是截教知道,你都将万劫不复。这真的值得吗?”   沐灵雨没有回答,义渠说的这些她都再清楚不过。她还知道义渠之所以会知道得如此清楚,只因他一直潜伏在自己身边,从未真正离开过。   义渠长叹一声,道:“事到如今,你仍相信他还活着?”   沐灵雨眼光低垂,沉默良久过后,终于摇头道:“……也许你是对的,他不会再回来了。”   义渠微抬双目,虎目中迸发出一丝喜悦的神色。   沐灵雨冷眉微蹙,用一种厌恶的语气说:“你好像很高兴?”   义渠依旧一脸憨笑,笑着说:“我不是高兴他死了,只是高兴我可以继续等你,就像你等他一样。”   沐灵雨没有回答,只是忽然目视前方,眼中浮现出一抹惊色!   义渠微微一怔,顺着她的目光望去,脸色陡然沉了下来,只见塔底的门开了。   白银大门里陆续走出六个人。   那六人出塔后,都不约而同地仰望天空,似乎正在感受久违的阳光。   少顷,六人纷纷回头看向身后的玲珑塔,不禁感到一种骇然。他们此前身在塔中,却从未在外面见过囚禁他们的牢狱,只见那倾斜的巨大塔身,真的就像从天而降,斜插入土地中一样。   阳光普照之下,玲珑塔就像一个破土而出的巨人,而现在这个不可一世的巨人,已经被重获自由的人们彻底征服。   义渠打量门里走出的六个人,惊愕道:“独目医仙?四臂赌鬼?他们都是昔日的截教高人,但现在他们好像已经快要修为散尽……”   语声中,义渠的目光落在双头神将身上,旋即瞪大眼睛,喃喃地吐出两个字:“师父?”   沐灵雨微微一怔,问道:“你师父不是早就去世了吗?”   义渠脸上浮现出激动的神情,说道:“我以为他在塔狱里凶多吉少,没想到他居然还活着!”   说罢,义渠兴奋地走过去,可是刚走到一半,脚步却忽然停了。不知道多少年没见,义渠感觉双头神将现在的神情,似乎有些出乎他的预料。   双头神将展开双臂拥青山,仰天呐喊:“啊啊啊啊!老子终于活过来啦!”   四臂赌鬼面朝远处的大海,疯狂挥舞仅剩的一只手臂,欢呼道:“哈哈哈哈!感觉忽然可以做好多事啊!”   独目医仙脸色阴沉。他既也看不到蓬莱仙山,也看不到蔚蓝大海,眼前只有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到。此刻,他咬着牙,像是正在忍耐着什么,最后终于破口大喊道:   “你们两个蠢货!还不快拜见你们的新老大!”   双头神将和四臂赌鬼陡然一怔,犹豫片刻后,转身朝苏季三叩九拜。   苏季抬手做了个免礼平身的动作,对独目医仙说道:“这些都可以免了,只是你答应过我的事,可不要忘了。”   独目医仙一拍胸脯,道:“我言而有信,一定会想办法救你徒弟,只是现在得先找个地方填饱肚子再说。”   就在这时,义渠看到给苏季下跪的四人,整个人都愣住了。   沐灵雨走过来,问道:“你师父为什么要给他下跪?”   义渠脸色一沉,扭头说道:“……那不是我师傅,一定是我认错了。”   双头神将定睛一看,蓦然发现义渠的瞬间,眼中迸发出希望的光芒,大喊道:   “我的好徒儿!真没想到你一直在外面等为师!真是苦了你了!”说罢,他激动地跑过来一把抱住义渠,高兴地嚎啕大哭起来。   义渠见沐灵雨嫌弃地瞄了他一眼,心头顿时百感交集。   这时,塔里出来的一行人都朝沐灵雨的方向走来。   沐灵雨见到苏季,郁结的眉头舒开来,美眸中蕴含着一抹温暖喜意。   然而,当她看到狐姒的时候,一张俏脸陡然沉了,眼中的温暖瞬间被一股逼人的寒意取代。   “她是谁?”沐灵雨问苏季。   “是我表妹。”   苏季风轻云淡地说完,立即开始观察沐灵雨的表情。他知道沐灵雨一向视人如蝼蚁,视妖如仇人,所谓的正道修士与青丘狐灵之间也向来势不两立。   然而,事实完全没有出乎他的预料,沐灵雨脸上正笼罩着一层令人心颤的杀气,冷冷地说:   “你是人,她是妖。”   狐姒娇哼一声,盯着沐灵雨说:“你也只不过是一具被长生蛊养大的尸体罢了。”   沐灵雨持剑的手微微握紧,嗔怒道:“一只披着丑陋皮囊的妖物,休要猖狂!”   狐姒眼中含怒,捻着琴弦的兰花指,旋即对准沐灵雨。   两女目光相接,一刹那似能迸溅出火花。   苏季眼看她们的架势就要打起来,连忙跑到两女中间,苦笑道:“你们别动手,有话好说。”   “我和一只妖精没有什么好说的。”   狐姒俏脸一沉,薄嗔道:“本小姐也不屑同一个死人讲话。”   “你……”沐灵雨面色一寒,剑锋陡然指向狐姒。   狐姒漫不经心地戏谑道:“你你你!你什么你?连句人话都说不好,你是猴子吗?”   没等她说完,沐灵雨已经一剑刺出!   狐姒抽身闪避,虽然躲开剑锋,但凌厉的剑气却划破了她的衣衫。她气得杏眼圆睁,把纤纤玉指向沐灵雨鼻尖上一点,喝道:“死女人!给你三分颜色,你倒是开起染坊来了,别得寸进尺!”   苏季连忙用身子挡住沐灵雨,急道:“沐姑娘,表妹并无恶意,请你念她年龄尚小,只当童言无忌就好。”   沐灵雨缓缓收剑,对狐姒淡然一笑道:“妖精妹妹,若方才出手太重,打疼了你,姐姐跟你赔个不是。你可莫要哭鼻子呀。”   苏季见狐姒又显出怒容,连忙低声劝道:“你现在不宜出手,何必三番五次,言语相激?”   狐姒嘟着樱唇,用力推开苏季,怒道:“你还不知道是不是她救了你,就开始向着她说话了!”   苏季大感头痛,半哄半骗道:“哪里是向着她,我是怕你吃亏。现在你修为耗尽,何苦跟她一般见识。”   狐姒横了他一眼,旋即扭过头去。   此时,旁边看戏的独目医仙、双头神将、四臂赌鬼三人,开始小声议论起来。   “这两个小美人,上辈子肯定是一对冤家,”   “她们连吵架的样子都那么美,我们这位大哥,可真是艳福不浅呐。”   “本仙虽然眼睛看不到,但好像能闻到一股醋味儿。”   杨逆静观许久后,上前一步对苏季说道:   “承蒙兄弟搭救。本想与你把酒畅谈一番,但眼下尚有要事,不便久留。天地辽阔,愿它日江湖再见。”   苏季此刻烦事缠身,也没心情留他,于是拱手道:“青山常在,绿水长流,咱们后会有期。”   “等等!”狐姒突然从叫住杨逆:“我跟你一起走!”   苏季叫住她,问道:“你去做什么?”   狐姒柳眉倒竖,娇喝道:“本小姐要去哪,不用你管!” 第一百零五章 将死之人   狐姒一边说话,一边挑起柳眉,摆出一副嗔怒的表情,继而转身离去。   苏季捉摸不透她到底在想什么。   当时在场的大部分人都觉得这个小姑娘正在发着每个小姑娘都会发的小脾气,却没有人发现一滴晶莹的泪珠在她的回眸的一刹那飘向了空中。   苏季望着她渐行渐远的背影,似乎想要说什么,可是嘴张半天,又慢慢合上。他本来是想追上去询问的,可是看见杨逆蓦然回首的一个眼神,又忽然改变了主意。杨逆用一个微妙的眼神告诉他,请不要这么做。   狐姒为什么要走?   她要去哪?   这些问题若换做以前,苏季连想都不会想,对于过去的他来说,身边能少一个矫情的大小姐,总是一件很令人轻松愉快的事,但此刻苏季非但既不轻松,也愉快不起来,反而还有一丝隐隐的担忧。   苏季刚刚目送两人离去,眼前又来了一个。   今天玲珑塔外虽没有碧游宫外人多,却也有一种说不出的热闹。不过,那个迎面而来的人,并非来凑热闹的。他来得很急,匆忙的脚步踏在青草地上,频率很快,落地很轻。   来者是一袭道服的黄眉道人,手掸拂尘,黄眉长须。这一副形象若是慢悠悠地走来,必会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气质,可是现在他脸色发白,仿佛正有一件紧迫的事要急着宣布。   黄眉道人疾步而来,在一丈开外的地方喊道:“碧游宫外的比试结束,你们是时候该走了!”   众人皆是一惊,因为比试结束的时间,远比想象中快很多。   义渠第一个问道:“赢的是谁?”   黄眉道人摇头道:“只打了个平手,三天后还要再战。”   “平手?”义渠微微一怔,问道:“谁占上风?”   黄眉道人答道:“墨先生连攻十招。姜玄只用一招,便迫使他连退十步。”   “一招?”众人脸色陡然一沉。   黄眉道人的语气带着一丝骇然:“就只这一招,姜玄已经不知杀了多少人。想必那就是化血阵的最后一种变化。自从他练成化血阵的那一天开始,从来没人可以活着接下那一招。”   “但墨殊接下了。”沐灵雨说道。   黄眉道人叹道:“墨先生是第一个接下那招的人,但他现在已经身负重伤。”   苏季上前一步,问道:“那姜玄怎么没有乘胜追击,反倒同意平手?”   “也许墨先生已经看出姜玄的破绽,若继续打下去,鹿死谁手,还未可知。”黄眉道人说完,旋即睁大眼睛打量苏季,目光流露出一抹惊色,道:“旋灵阁主,你果然还活着。墨先生说有要事务必要立刻见你一面。”   “什么事?”   “他没交代,只说这件事普天之下只有你一人能帮他。”   说罢,黄眉道人立即从怀里掏出一块墨绿色的龟甲。   苏季微微一怔。他见过那龟甲,记得之前赴重阳宴的时候,就是被那龟甲强行带走的。他还没来及推辞,黄眉道人就已把刻满符咒的龟甲,按在他身上,口中念念有词。   沐灵雨站在一旁,没有阻拦。她知道墨殊既然肯帮忙解开天罡三十六道封印,就不会伤害苏季。尤其在这种大战在即的时刻,更不会加害一个对手的仇人。   现在玲珑塔外的沐灵雨,独目医仙等人,以及大公子姜赢,所有人共同的敌人都只有姜玄一人。   苏季忽觉眼前一片恍惚,弹指间的功夫,双脚已经站在一间陌生的草屋外。他因地制宜地扫视四周,很快就被眼前的一幕所吸引。   面前的草屋里不断有人一个接着一个地飞出来。每个人飞出来的同时都有一个药碗在地上摔得粉碎,四溅的药汤流得满地都是。   眨眼间的功夫,屋外地上就躺了五六个。   苏季看这些人装束都是玄狐宗的门人。   这些门人进屋的时候都是轻手轻脚,飞出来的时候却快如闪电,一个个摔在地上呻吟着,有的甚至连动都不会动了。   显然,他们都是被屋里应该喝药的人丢出来的,而那个把他们丢出来的人,显然情绪非常不好。   尽管如此,还是陆续有门人端着汤药进去。能让这些门人如此忠心侍奉的人,除了玄狐宗的掌教,想必再也没有第二个人。   “墨先生这是怎么了?”苏季问黄眉道人。   黄眉道人眼光低垂,沉声道:“你看见他的样子,自然就会明白了。”   苏季没有问下去。   他看见一个妩媚的少妇从屋里缓缓走出,正是墨殊的夫人——黎如魅。   苏季记得年少时第一个听说的“花魁”就是黎如魅,所以可以推断她的相貌远比她实际岁数要年轻得多。她前半生所见识过的男人也比任何一个比她年长的女人都要多,甚至关于她的故事还被人写成风流传记,在民间广为流传。   然而,她的雪月风花的生活,却在嫁给墨殊的那一天夏然而止。   她前半生的辉煌,如流星般转瞬即逝。昙花一现的名声也已被新的花魁所取代。黎如魅从良后的十年来,只是守着一个男人,平凡地度过,平凡得让人几乎忘记她的存在。   这样的故事若要一个说书人讲出来,必是一段动人的爱情故事,但现在苏季眼前的黎如魅,却并不是一个从良妇人的形象。   现在的黎如魅虽然看起来很娇弱,但脸上却始终带着说不出的妖娆之色,丝毫没有因为丈夫的异常而伤心难过的样子。很难想象这样的一对夫妻会有什么深厚的感情,那么她又为什么要嫁给墨殊呢?   苏季百思不解的时候,看见黎如魅朝自己施了一礼,轻抬玉手,做了一个请进屋的动作。   屋内没有燃灯,苏季没有走进去,只是站在门口观望里面的黑暗。   过了很久,墨殊的声音从黑暗的最深处传出:“既然来了,为什么不进来?”   墨殊的声音嘶哑而低沉。黑暗中的人影缓缓动了几下。墨殊身宽体胖,但现在他的动作却也好像轻飘飘的,就像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   “进来吧。”黑暗中再次有人说话:“现在我没有把握能杀你。”   “你为什么这样想?”苏季问。   墨殊咳嗽一声,淡淡道:“一个能从玲珑塔狱里活着出来的人,岂会死在一个死人手上?”   “死人?”   “我从碧游宫回来的时候,就是个死人了。”   “难道破开化血阵最后一种变化的人,都会变成死人?”   “根本就没有什么最后一种变化!”墨殊面具里一双仇恨的眸子正在发光,愤然道:“姜玄只不过将自己的血刺入我体内。他的血里带有慢性的剧毒。那种毒不会立即发作,当我知道的时候已经迟了。姜玄在众目睽睽之下施展毒计,为了避免继续与我交手,所以宣布平手,让我体内的毒性慢慢发作……”   “姜玄并不在乎蓬莱一战的输赢,只要最后活着的人是他,这就足够了。”   苏季的双手不禁微微握紧。   此时,他已经来到床边,只见一个毛茸茸的身影正在虚弱地喘着粗气。   其实他并不能确定那个毛茸茸的人影就是墨殊,因为他脖子以下的部分,全都被一层银白色的茸毛所覆盖。大部分身子都已经趋近于一只狐狸,变形四肢诡异地朝不同方向弯曲,整个人看起来就像一个扭曲丑陋的怪物。   显然,这是中毒后被青灵魇术反噬的结果。   无论是谁,变成他现这幅半人半兽的模样,心情都一定不会好。   苏季望着墨殊,眉宇间不禁流露出一丝怜悯之色。   然而,墨殊眼中却散发着一种奇怪的光芒,盯着苏季绿色的左眼,道:“不必同情我。你总有一天也会跟我一样。我教你青灵魇术,就是想看你变成这样,那可比杀死你有趣多了。”   苏季微微一怔,道:“你早就想让我死?”   墨殊阴阳怪气地说:“想不到我会死在你前面,看不到你半人不鬼的那一天了,真是可惜呢。”   苏季通过左眼的狐瞳,看见他身上的玄清之气正在流失,显然很快就要一命呜呼。   人之将死,其言也真。这道理苏季明白。现在他只是对墨殊的动机感到好奇,于是问道:   “我与你有什么仇?你为什么要针对我?”   墨殊笑了。   笑声中带着一种说不出的讥诮之意。   苏季提高声音,道:“你找我来到底是为了什么?”   墨殊青铜面具后的瞳孔在收缩,沉吟片刻后,缓缓说道:“……我想让你替我完成与姜玄的决斗。” 第一百零六章 假面背后   “替你完成姜玄的决斗?”   苏季微微一怔,万万没想到墨殊竟会提出这样的请求。   姜玄残忍杀害自己的徒弟,这个仇苏季迟早是要报的。他曾在玲珑塔狱中设想过无数种复仇的场景,但偏偏没想过要在蓬莱之巅的碧游宫外,当着众目睽睽之下与姜玄发生正面冲突。   墨殊望着苏季诧异的神情,莫名其妙地笑了。   苏季剑眉微蹙,问道:“你笑什么?”   墨殊没有回答,只是自顾自地笑着。笑声中饱含着一股戏谑嘲弄之意,让苏季感到一种莫名的熟悉。   突然,笑声戛然而止!   墨殊身躯向前一探,一大口黑血喷吐而出!   黑色的血液由于面具的阻挡,顺着脖子流淌下来,打湿了他脖子下面的狐狸茸毛。踵而来的是一阵钻心的剧痛,让他忍不住发出歇斯底里的嘶吼,有如被千万毒虫嘶咬一般。他恨不得有种想咬断舌头的冲动!   苏季骇然后退一步,只见墨殊脖颈以下的茸毛,正在顺着脖子向上疯狂生长,逐渐蔓延整个下颚,眼看就要将一整颗脑袋全部覆盖……   就在这时,黎如魅慢悠悠地走了过来,翩然解下发间的一支银簪,毫不犹豫地刺入丈夫的咽喉!   霎时,黑血四溅!   墨殊顷刻间一命呜呼!   从黎如魅出手,到墨殊咽气,不过一眨眼的功夫。这短短的时间里,玄狐宗便失去了一位掌教,而且还是被掌教夫人亲手杀害。   这骇人听闻的一幕就发生在苏季眼前,令他始料未及。   黎如魅用白床单拭去银簪上面的黑血,轻轻插回头上,指着丈夫的尸体,娇声道:   “是他让人家这么做的。”   听到黎如魅的声音,苏季从突如其来的震惊中回过神来,双眼出神地望着墨殊脸上的青铜面具,忽然有一种想把它揭下来的冲动。   墨殊面具后的模样一向有很多人想知道的,苏季也不例外。尤其墨殊刚才那一番莫名其妙的谈吐,让苏季不得不怀疑眼前死去的这个人,极有可能是自己曾经熟识的某一个仇人。   “阁主还在等什么?”黎如魅瞄了苏季一眼,目光转向墨殊脸上的青铜面具,柔声道:“难道要人家帮你动手?”   苏季目光森然的望向青铜面具,缓缓用手揭下,露出一张快要被茸毛吞噬的臃肿脸颊。   当看见墨殊真容的一刹那,苏季身子微微一震。   黎如魅的美眸中泛起一抹戏谑,道:“阁主应该认得他吧?”   苏季目光扫过墨殊的面庞,旋即紧蹙双眉,念出一个久违的名字:   “王老千!”   语声脱口,苏季的脸色陡然阴沉,双眸游移不定地在尸体上来回扫视。他望着那张熟悉的胖脸,望着那臃肿的身躯,最后将目光落在墨殊肩头连着的一支精致的木头假臂,蓦然发现那只假臂正是王老千被自己砍去胳膊的那一侧……   苏季一动不动地望着熟悉的臃肿脸颊,陷入深深的回忆。   他想起花瘤儿从王老千身上偷来的“仙家长生秘宝”是一撮淡青色的狐狸毛,足矣证明王老千很久以前就认识青黎。他回想第一次看见墨殊的时候,墨殊说与自己有过相似的经历,而且还问及那个很真实的梦境。墨殊这个人从一开始就给苏季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墨殊”这个名字的谐音具有“莫要输”的意思,很像王老千这个“老千”会起的名字。王老千天生阳痿,所以王夫人一直没有子嗣,而墨殊正好是无法生育的痿阳之体。   由此可见,墨殊不是王老千,还会是谁?   黎如魅伸手将青铜面具拿在手里把玩起来,轻声道:   “看来阁主已经想起他是谁了。”   闻言,苏季脸色变幻不定。他无论如何都想不到自己在阴阳禅的意境中度过九年光阴,而王老千居然在这九年中变成了墨殊。   当年的王老千只是一个泼皮而已,短短九年,他怎么可能从一个泼皮变成一代仙门掌教?   苏季百思不解,目光转向黎如魅,语气中略带着一丝谨慎地说道:   “看来这次找我来的人是你?”   瞧着苏季严肃正经的模样,黎如魅笑了笑,道:   “谁找你来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墨殊死后,你就可以接替他,成为万人敬仰的玄狐宗掌教——狐夫子。”   狐夫子?   苏季好久没听到这个称谓了。   他望着眼前的女人,心里清楚现在无论怎样都无法从她嘴里探知到任何讯息,唯有顺水推舟,才能知道她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苏季咂了咂舌,道:“玄狐宗的掌教?听起来倒是不错,就是不知做起来有什么规矩……”   黎如魅妖媚地笑道:“就算做了玄狐宗的掌教,也不是每个人都认识你。不说教外人士,就算自己的门人也未必认识你。除了我以外的人,都不清楚墨殊这个狐夫子的长相。历代掌教都要用一个信物,证明自己的身份。”   “……就是它吧。”说着,苏季指向她手里的青铜狐狸面具。   “没错。”黎如魅清秀脸庞上显出一抹赞许之色,道:“这副面具经过历代掌教佩戴,已有上百年历史。它曾被一位禅宗修士的剑气劈成两半,后来几经修补才重新合到一起。”   苏季定睛一看,那青铜狐狸面具上,果然还有修补过的痕迹。   黎如魅睫毛眨了眨,接着说:“它代表玄狐宗的最高地位,戴上它便可以一呼百应,号令全部教众。只可惜我手里这副是假的,真的那副已经被一个窃贼偷走。不过,我这副和真的几乎一样,连狐耳的木质部分,也是从同一棵连根树上取下的树心。工艺出自同一工匠之手,连经过修补的裂痕也完全一致。”   苏季接过青铜面具看了看,说:   “你为了让你丈夫当上玄狐宗的掌教,到底给了那工匠什么好处?”   黎如魅用一种极致诱惑的语气,在苏季耳边轻声说道:“你应该能猜得到我的手段。”   苏季露出一抹邪恶的微笑,道:“你说这面具已有上百年历史,那工匠岂非也有上百岁。你可真是个尊老爱幼,又不挑食的好姑娘。”   黎如魅自然知道苏季是在调侃她,可是她非但没有生气,反而略带一丝得意地笑了。   苏季也苦笑着。他知道现在真的没什么好笑的,无论曾经历代玄狐宗掌教,还是刚刚死去的王老千都是一颗棋子,只不过恰好被放在玄狐宗掌教的位置上而已,而现在眼前的这个女人正想让自己成为下一个棋子。   就在这时,窗外忽然飞来一块石子!   石子击在青铜面具上,发出铛的一声清脆的回响!   苏季陡然一惊,疾步来到屋外,只见一道黑色人影弹身而起,瞬间不知去向。   他站在门口沉吟片刻,觉得那黑影不像来行刺的,因为那鬼魅的身法与射偏的准头实在不匹配。方才击中青铜面具的石子显然不是打偏,而像是一个警示。他回想刚才的一瞬间,那黑色人影体态纤细,应该是一个女人。   黑衣女人?   苏季陡然一怔,随即摇了摇头,虽然背影很像,但绝对不可能是她,那个玲珑塔狱中的黑衣女人已经永远消失。   那么,刚才的黑衣女人又是谁呢? 第一百零七章 任重道远   黑衣女人离去后,苏季刚转头,忽觉眼前一黑!   黎如魅运用一个微妙的动作,将青铜面具不偏不移地盖在苏季脸上。   青铜狐狸面具瞬息间发出一股热浪,源源不断涌入苏季的眼睛、鼻子、嘴巴、耳朵……   滚滚热浪有如熊熊烈火一般逐渐蔓延全身!   灼烧的痛苦迫使苏季伸手想要揭下面具,只听黎如魅一声娇喝:   “别动!不想被烧成灰,就坚持一会儿……痛就喊出来!”   苏季双目紧闭,硬是咬着牙,一声不吭。   青铜面具发出的热浪进入体内后,热力逐渐下降,开始越来越凉,最后变成一股凛冽的寒气。   苏季继而感到一种彻骨的寒冷,身子像是浸泡在寒池之中,仿佛每一寸肌肤都正被冰封!   常人用手触摸寒冰都会冻僵,而苏季现在却感觉全身都被冰冷的寒气侵袭,而且是由里到外。他感觉自己就快要冻死,甚至怀疑自己现在是否已经成了冻僵的冰块。   就在他万分痛苦之时,黎如魅缓缓从后面将他抱住,两只温暖的玉臂环绕他冰冷的躯体,带来一股温热的触感,在他耳边轻声问道:   “感觉好些了么?”   语声中,一股甜甜的幽香沁人心脾。   苏季感受着她柔若无骨的娇躯,不由得心跳加速,血脉沸腾,身上的寒冷稍稍缓和。苏季虽不认为戏子无情,但也知道这个女人经历过的男人超乎他的想象。若不是正被那刺骨的寒冷折磨,他只怕也快要像每个被她温柔拥抱的男人一样沦陷在那软玉温香的怀抱里。   两人就这样互相拥抱着,彼此都不发一语。   这本应是情意绵绵的一刻,而浑身的苦楚,却让苏季感到历经百年的漫长煎熬。   不知过去多久,苏季感觉身上的寒气渐渐消散。他无法确定是自己被冻得麻木,还是身体已经完全适应。   睁开眼睛的时候,他眼前整个世界都变得不太一样。透过面具看到的一切都如被雨水冲刷过一般格外清晰,仿佛婴儿睁眼后第一眼看到的明亮世界。   苏季极目远眺,千里之外的草木清晰可见,连树叶上的脉络都能看得非常清楚。他眼力本来异于常人,而带上这副面具以后,眼力至少提高十倍!   不仅是超乎寻常的视觉。他发现黎如魅的动作似乎也比平时都要慢许多。他如果方才带上青铜面具,也许就能捕捉到那个黑衣女人的每一个动作。   更让苏季惊讶的是,这面具居然还有透视的效果。   当他把目光转向黎如魅的时候,忽觉一阵血气上涌,只见她衣衫变得透明,里面的光景一览无余。   她的肌肤原本光滑如羊脂,细腻得看不见一点毛孔,而当苏季凝神再看时,只见她皮肤上的每一个细小的毛孔,都好像近在眼前,甚至肌肤里的经络,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苏季的目光在黎如魅身上游移了一阵,嘴角微微上扬。   “……有点意思。”   黎如魅摊开胸前的双手,毫不顾忌地在他面前展示傲人的身材,娇声说:   “你现在知道玄狐掌教的好处了吧?”   苏季摸着脸上的面具,道:   “这的确是个好东西,难怪墨殊会一直带着它。想不到玄狐宗历代掌教眼中的世界,竟都是如此的妙不可言。”   黎如魅轻叹一声,道:“可惜历代玄狐宗掌教都是痿阳之体,纵然看到这一番春色美景,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柔声说着,她将身子凑过来,趴在在苏季耳边,轻声道:“百年前,第一代玄狐宗掌教在蓬莱崛起,今天你就从这里开始。从现在起,忘记你以前认为知道的所有。我会帮你得到想要的一切……”   黎如魅越靠越近,苏季则越退越远。   “想要的一切?”苏季离她三步开外,道:“我现在还没想好,让我先考虑一下。”   话音刚落,只听耳畔传来一个男人虚弱的声音:   “不必再考虑了……”   语声中,苏季与黎如魅之间凭空裂开一道缝隙。   二人各自后退一步,只见姜赢身披一件暗红色长袍,从缝隙中缓缓走出。   姜赢拼命咳嗽一阵,用手帕擦了擦嘴,缓缓说道:   “你没有时间考虑。一旦姜玄八境修为完全恢复,我们所有人加起来都不是他的对手。”   苏季皱眉道:“你们为何偏偏让我这个没有修为的人来做这件事?”   姜赢盯着苏季脸上的面具,道:“只有痿阳之体和冥顽之体,这两种特殊体质的人才能佩戴这副青铜面具,其他人只要带上就会引火**,化为灰烬。”   姜赢用只言片语把利害说得很清楚。   苏季听得很明白,只是不敢相信这些话,居然是从姜玄儿子嘴里说出来的。   显然,姜赢已对父亲姜玄失望透顶,恨之入骨。   事实上,期盼姜玄死的人,远不止姜赢一个。   这时,屋外又有人来了。   苏季转头一看,只见“赤身**”的黄眉道人迎面走来。苏季透过面具看到那皱巴巴的身躯,忽觉一阵反胃,终于发现这副面具的一个坏处。   紧接着,他察觉到黄眉道人身后好像跟着一个女人。   沐灵雨走在黄眉道人身后,身躯被挡的严严实实。   苏季心头一荡,想用青铜面具去看沐灵雨。   就在他向旁边撤开一步的瞬间,黎如魅忽然一把将他脸上的面具摘下来,娇笑道:   “阁主既然无意接受,人家只能把这东西收回了。”   苏季无言以对,只得惋惜地轻叹一声。   黄眉道人听闻苏季不愿继承掌教,连忙苦口婆心地劝道:“请阁主切勿推辞。玄狐宗掌教的威望在截教一呼百应,除了他能与姜玄抗衡,其他人就算在碧游宫外打赢姜玄也无法令众人信服。如果姜玄一旦连任截教主,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必死无疑。无奈现在唯有能带上青铜面具的人,才有资格在碧游宫外与姜玄决斗,除阁主之外无人能胜任。”   沐灵雨走过来,淡淡地说:“我们但凡能找出第二个人,也不会用你。”   刚说完,外面又来了三个人。   四臂赌鬼挥着一只手臂,喊道:“大哥,我已经把赌注都压你身上了,你可不能不去啊!”   双头神将单肩扛着一口棺材,大步流星地走来,道:“大哥,这棺材是给姜玄买的!你要是不去,这里只怕要多出好几口棺材!”   独目医仙一步一步蹭过来,对苏季说:“令徒的情况我已有了眉目,尚有一线生机。尽管放心前去便是。”   “放心?”苏季望着众人,忽觉肩上的担子重了起来,无奈地叹道:“第一个死的不是你们。你们当然放心。”   黄眉道人眼珠子一转,走过来说:“玄狐宗在蓬莱有一处洞府,阁主可以在里面闭关三个月,期间我们会想尽一切办法让你在短时间内能与姜玄抗衡。”   苏季瞥了他一眼,道:“看来你们还是对我不放心。”   “很不放心。”沐灵雨断然说道。   黄眉道人凑上来说道:“阁主放心。由于此事关乎所有人的性命,所以我们每个人都会把最厉害的功法毫不保留地传授给你。”   “你们想做我师父?”   这句话一问完,众人互望一眼,不约而同地对苏季点了点头。   黄眉道人望着苏季,笑着说:“决战前的三个月里,我们可能都是你师父。” 第一百零八章 净莲洞府   苏季被众人带到一座巨峰之上。   黄眉道人说闭关地点名为“净莲洞府”,位于两座山峰之间。乃是传说中的“造化圣地”,目前颇成气候的造化圣地有三岛十岳、七十二福地,每一处都是人间仙境。   蓬莱岛是截教三岛之首,能与其比肩的只有阐教十岳之首的昆仑山。蓬莱岛有十大洞天,三十六小洞天。净莲洞府是三十六小洞天之一,以“净世青莲”而得名。玄狐宗第一代掌教当年就是从这里出关后崛起了一脉仙门。   造化圣地多是修士的隐秘道场,多设有障眼结界,凡人用肉眼无法找到。苏季托青铜面具的福,俯视山谷之下,发现万丈深处生机勃勃,蕴藏一股自然凝聚的神秘力量。   净莲洞府是一个与世隔绝的场所,外有重重杀阵守护,每一重杀阵的杀伤力都不亚于玲珑塔狱或是申候府的机关,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苏季在众人护送之下,一路有惊无险。他来到谷底后,终于知道什么叫做“别有洞天”。   这地方从上面看来十分狭小,只有下来才会发现这里是一个宽阔的小世界。苏季举目四望,到处鸟语花香,奇花异草遍地生长,珍奇异兽穿行林间,空气之中荡漾着一股草木的清香味。   白天无论任何时候,这里都有明媚的阳光从不同角度照射进来,时时刻刻给人一种自然的生命力。   这里万物滋生,不仅有可食用的植物,而且有可供猎捕的动物,独自一人也可以在里很好地生存下去。   苏季在黄眉道人引领下走进一个石洞,空间不大,里面散发盈盈青光,一点阴暗的地方都看不到。洞壁被映得碧蓝,仿佛置身海洋之中。   一泓清泉自山间流入石缝,在地上汇聚成一个水洼。泉水甘甜可口,尝起来有一股天然的甘甜香味。这泉水经过长时间吸收天地精华,日积月累化为灵性而生,只有这种泉水才能孕育出净世青莲。   苏季将仅剩几颗净世莲子放入池中,期盼有朝一日净世青莲能再次开放。   一番游览过后,苏季在洞府的角落看见一个孤零零的蒲团,一股紧张的感觉油然而生,修行就此开始。   决战前的三个月里,苏季一共有七位师父:沐灵雨、黎如魅、黄眉道人、姜赢、独目医仙、双头神将、三腿花盗。   苏季需要和每一位师父共度一周。其间这位师父会对他进行一番指点。   第一周的师父是沐灵雨。   沐灵雨身上总是透出一股寒气。苏季只要在她身旁就会从心里感到一股透骨的凉意。她脸上没有笑容,话特别少,第一天总共只说过一次话:   “阐宗御剑术博大精深,从‘有剑之境’到‘无剑之境’,至少需要苦练数十年。这短短几日只怕连皮毛都学不到。你且先把根基打好,能学多少就学多少……看剑!”   说罢,她一剑刺来!   第一周是苏季最痛苦的。   这段日子,他多半时间手里都握着一根树枝,每天只睡一个时辰,没等睡醒就被叫去练剑。   沐灵雨教授剑法的时候,苏季只要有一招学慢,身上就得挨上一剑。期间他根本不敢带那副青铜面具,因为一旦戴上面具,他就会看到一些令他血脉贲张的画面,导致分心中剑。   虽然沐灵雨用的也是一根树枝,苏季却时常被刺弄得伤痕累累。   不过,后来他开始慢慢适应。不是因为他的剑法有进步,而是他躲剑的本事突飞猛进。   沐灵雨的剑不仅快如疾电,而且变化多端。可是无论再变化,她还是有连自己也不知道的习惯。   苏季凭借异于常人的眼力和记忆力,只用一天就摸清她出剑的套路。沐灵雨连刺一百剑,他至少能躲开九十剑以上。   这一点连沐灵雨也觉得惊讶不已。   第二天,沐灵雨将树枝换成青铜剑,开始招招刺向要害,每一剑都毫不留情。   苏季在一次次心惊胆战中避开夺命的剑锋,遇到实在无法避开的情况就用身上不会致命的部位承受。   一周过后,他明显感觉自己有变化,现在不仅是视觉、听觉和触觉也略有攀升。两人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苏季根本看不见沐灵雨出手的动作,而现在他不但能看见,而且能巧妙躲开。   他稍稍有些惊喜,只是不知这些对姜玄来说是否有用。   最后一个晚上,沐灵雨终于停剑收歇。   两人独处的时候,气氛总会变得有些尴尬。沐灵雨的举止开始莫名其妙地不自然起来。   苏季甚至怀疑她可能是为了逃避这种不自然,才一直不停催促自己练剑。   每当洞府安静下来时,苏季都会发现一件很不舒服的事情,感觉似乎总有人像跟屁虫一样在暗处偷看。这并不是错觉,他时常发现一闪而过的人影,而且不止一个,有时候是男的,有时候是女的。   沐灵雨也能感觉到这一男一女的存在,但只装作没看见。   苏季见她不以为意,自己也没放在心上。   这时,他忽然嘴角上扬,露出一抹坏笑,不禁想起那副能够透视的青铜面具,可是无论怎么找也找不到。   沐灵雨望着他忙里忙外的样子,面露忧郁之色,沉吟道:   “你性喜动,而我的剑法需要意如止水,心无旁骛,于你并不合适,只怕你学后反而有害无益。”   语声中,她看着苏季身上被自己刺破的伤痕,表情蕴含着一种深深的自责,仿佛在说自己并不是一个合格的师父。   苏季蓦然感觉自己好像白遭了一周的罪,但还是释然地笑了。   沐灵雨蹙眉道:“大难临头,你怎么还笑得出来?”   苏季笑道:“正因为大难临头,现在不开心点,难道死前才后悔?”   沐灵雨想起他从玲珑塔狱出来的事情,不禁叹道:“你无论什么时候都能笑得出来,有些时候我真有点佩服你。”   苏季一边继续找面具,一边说道:“那你不如学学我,只有这样才算没白活一辈子。”   沐灵雨脸色一寒,道:“我修仙之人为世间斩妖除魔,就算不能得道飞升,也绝不会虚度一生!”   苏季不以为然地说:“我娘曾经和你一样是阐教修士。她是你师父的师侄,叫做郁红枝。你应该听过这个名字。”   “郁红枝?”沐灵雨微微一怔,道:“我师父经常提起这个名字,说她天赋极高。不过,我在阐教弟子名册中没有发现这个名字,可见她是半途而废。此等修士屡见不鲜,并不出奇。”   “我娘并非半途而废。她修为已经达到玄清九境的巅峰。”   “不可能,玄清九境是所有修士梦寐以求的境界,当今修士中只有阐教主一人达到。你娘年纪最多不过半百,不可能达到这般境界……”沐灵雨的语气充满怀疑,但表情却显然已经相信。她沉吟片刻后,问道:“如果她真达到玄清九境,为何要放弃飞升的机会?”   “因为她遇到一个男人。”   “一个男人?”沐灵雨蹙起眉头,道:“居然为一个男人背弃天道?”   “……那个男人就是我爹。曾经的我娘就像现在的你,而我爹过去和现在的我一样是个凡人。”   沐灵雨脸色微红,神色极其复杂。   苏季淡然一笑,继续找面具……   沐灵雨低眉沉思。苏季所说的事情彻底颠覆以往的认知,让她无法接受。   少顷,她起身走出洞府外,想要立刻离开。   望着她漠然的背影,苏季问了最后一个问题:   “长生对你来说,真的那么重要吗?”   沐灵雨眼光低垂,沉默过后,说道:   “是。”   说完这一个字,她头也不回地走了。   此时,孤月当空。   在这静寂的夜晚,苏季站在谷底眺望星空,心头百感交集。   他独自回到洞府,感觉浑身筋疲力竭,本想大睡一觉,可是怎么也睡不着。   时至今日,他虽然机缘巧合之下学到一些旁门左道,但体内依旧没有一丝玄清气。   这意味着他至今尚未正式踏入修士的行列,而现在他要面对的敌人却是一个强大的修士。   他不想再继续胡思乱想。为了收拾起心猿意马,他决定独自练剑。   然而,刚拾起一根树枝,他就见一个模糊的人影缓缓走来,手里拿着刚才一直在找的青铜面具。   第二位师父已经来了。 第一百零九章 不老容颜   净莲洞府外生机盎然。   阳光洒向山谷,带来一片光明。   然而,远处的密林却与周遭的明亮格格不入。   繁茂的树叶遮住阳光,透出丝丝脉络,呈现出一种阴郁的颜色。   此时,斑驳的树影间站着一身黑袍的狐姒。   密林遮挡着她的身躯。她面无表情,纹风不动地站着,仿佛是亘古以来就伫立在那里的一块磐石。   一缕阳光落在她漆黑的风帽上。   她低着头,目光穿透密林,直视洞府中苏季与黎如魅。   苏季面带青铜面具,一动不动地盘坐在蒲团之上。   黎如魅娇躯轻摆,在他眼前走来走去,像是正在为他指点一二。   这时,狐姒听见身后传来一阵微弱的脚步声。一个黑大汉朝她慢慢走来,两手空空,透出一股从容自若的样子。   狐姒头垂得更低了,似乎不愿让人看见她的容貌。她盯着洞中的黎如魅,低声问道:   “杨逆,你可认识那个女人?”   狐姒的声音沙哑,有一种说不出的刺耳,无论谁听见这么难听的声音都会想捂住耳朵。   杨逆神色平静,回答道:“二十年前见过一次。那时我去镐京途中,远远瞧过她一眼。”   “那你还记不记得她当时的模样?”   杨逆透过密林的缝隙,远远望着洞府中的黎如魅,道:“她还是老样子,非但没有老,反而好像更年轻了。”   狐姒微微一怔,道:“你再仔细看看。你确定二十年前看到的女人是她?”   “确定。”杨逆没有一丝犹豫地答道:“相信每个男人只要瞧过她一眼就永远忘不了。”   狐姒的语气变得阴沉起来:“这样的女人有什么好?”   杨逆微微一笑,道:“我想这个道理你应该懂,否则也不会明知道他已经发现你,却还躲在这里不愿现身。”   话音刚落,狐姒的肩膀颤抖了一下,旋即缓缓抬头,露出一张死灰色的女人脸。   杨逆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险些要当场呕吐。只见狐姒的下巴扭曲变形,耳朵缺了半个,脸上布满了纵横交错的伤疤,就像一条条爬虫,简直找不到半寸完好的肌肤。   这张脸杨逆也是第一次仔细看,丑陋的程度简直超出他的想象。即使是地狱的恶鬼,也不会比她现在的样子更狰狞。   杨逆不禁唏嘘感叹,对于她这样一个女孩子来说,世间最残酷的折磨也不过如此。   乱发掩盖之下,狐姒的一只眼睛像是浸泡过似地呈现出浑浊的颜色,显然已经看不见东西。剩下的一只眼睛半开半合,血红的眼睛望着杨逆,开合之间透露着一股幽怨。   杨逆不想直视她的眼睛。他知道这并不是她本来的面目。自从玲珑塔狱出来以后,狐姒的修为基本散尽,无法使用耗费玄清之气的易形化影之术,而且她的魂魄已经被禁锢在这副丑陋的**里,无法逃脱。恢复元气之前,她只能保持现在这幅样子。   狐姒用颤抖的双手摸着自己的脸,感受那松散凹凸的触感,心如刀绞一般。   杨逆不愿看到一个女人痛苦的样子,于是轻声问道:   “你好像很在意洞府里那个女人?”   狐姒沉默良久,缓缓说道:“她身上的气息很特别,让我联想到一个人。”   “一个什么样的人?”   “他不是人,而是一个叫做青黎的狐仙。姜玄似乎也听他的命令。”   “青黎?从没听过这个名字。不过,我想就算黎如魅与狐仙有关,也未必是同一阵营。如果她听命于狐仙,就没理由帮忙除掉姜玄。”   杨逆所说正是狐姒想不通的问题。她脸色一沉,陷入深深的思索。   就在这时,净莲洞府中忽听传出一声嘶吼。   二人蓦然转头,虽然站得很远,却已看见苏季额上渗出冷汗,身躯微微颤动,似乎有一种力量在体内孕育而生。   少顷,他身上发出淡淡的紫气,浑身紫气缭绕。紫气越来越浓,荡漾着飘出洞外,所到之处的花草树木一旦触及这股气息便失去了生气,开始枯萎凋零。   洞府外瞬间弥漫在一片的死亡的气息之中。   杨逆的脸色陡然一变,惊愕道:“那是……玄冥气?”   听到“玄冥气”的一瞬间,狐姒目光瞬间流露出恐惧,道:   “他为什么要相信那个奇怪的女人?我明明已经提示过他。那些送他来这里的每一个人都不值得相信。”   此时,杨逆的神情已经由惊讶渐渐变为惊喜:“我想他有自己的判断。他的性子很像截教中人,敢于在风险中截取一线生机。况且这种时候,他并没有太多选择的余地,就像玲珑塔狱中,他接近囚禁我的那扇黄金门一样……”   此时,洞中的苏季长嘘一口气,嘴角浮现出一丝笑容,好像刚才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他摘下青铜面具,起身走出洞外,慢慢伸出一只手。   顷刻间,弥漫在洞府外的紫气全部被收入掌心。   远处的杨逆双眸微张,用一种羡慕的语气说道:“看来他已经能随意收放玄冥气了。”   这时,黎如魅来道苏季身边,唇边露出妩媚的笑容,腻声道:   “没想到你只用短短一周时间就达到玄冥一境的修为。”   黎如魅的语声不高,却很清朗,连密林中的二人都听得很清楚。两个人皆是一脸惊异。   苏季望着手里的青铜面具,眉宇间闪过一丝忧虑。   黎如魅仰头看了看天色。   不知不觉中,已经将近黄昏。   天色转阴,似有雨意。   黎如魅黛眉轻挑,迷人眼波在苏季身上扫过,俏脸上透出一种诱人的妩媚:   “现在大功告成,最后一个晚上,我们是不是该做一点特别的事情?”   苏季假装什么都没听懂的样子,抻了个懒腰,慵懒地说:“什么特别的事?”   黎如魅轻轻靠在他怀里,一双光滑如玉的手臂勾着他的脖子,温软的嘴唇在他耳边低喃:   “我看得出你是个有经验的男子,现在为何却像个孩子一般站着?”   苏季苦笑道:“你难道要在这里?”   黎如魅笑愈发浪荡,媚笑道:“这里怎么不行?难道说……你担心有人偷看?”   语声中,她的双眸看向远处的一片密林。   苏季不禁随着她的目光看去。   黎如魅眼中精芒一闪,趁他转头的瞬间,口里吐出一缕雾气!   苏季早有防备,此前已经屏住呼吸,旋即反手一掌轻轻推出,黎如魅的身子瞬间退出十步!   黎如魅秀眉微蹙,感到眼前的男人早已今非昔比,不禁咬着嘴唇道:   “果然有趣……从来没有一个男人能拒绝我两次。”   苏季并非没有**的圣人,只是作为一个没有修为的人要在修士之间周旋,不得不时刻保持谨慎,尤其面对眼前这个女人的时候,他每一根神经都始终保持着紧绷状态。他微笑着看向黎如魅,一本正经地说:   “近日来多谢指点。天已不早,我想是时候该说道别了。”   黎如魅沉默一会儿,眉头舒展开来,叹道:   “算了,硬来也无趣。不过你要记住,你早晚是我的人!”   苏季还是首次从一个女人嘴里听见如此强硬的话语,不禁有点肃然起敬的感觉。   黎如魅刚走,苏季立刻将目光转向刚才那片密林。   然而,当他走过去的时候,却发现密林中空无一人。 第一百一十章 必有我师   苏季在净莲洞府修炼已有半个月。其间收益良多。   然而,并不是每一位师父都会传授有用的东西,比如第三周的黄眉道人。   黄眉道人的功法都需要玄清气,没有可以交给苏季的法门。他心想与其空耗七天,不如找点乐子。   一周七天里,他每天都会弄来几坛美酒。碰巧他和苏季一样,也是个酒鬼。   酒逢知己千杯少,两人连连大醉七天。苏季觉得最痛快的就是这一周,尽管什么都没学到。   黄眉道人走后,姜赢来了。   苏季感觉姜赢是七个师父中最弱的一位,却是令他感到最危险的一位。   第四周,姜赢把自己父亲的弱点全部透露给苏季,并共同探讨对敌策略。通过谈话,苏季发现姜赢的城府之深,手段之毒,照比姜玄有过之而无不及。   苏季甚至觉得,如果姜赢之前不是对父亲爱戴敬重,且先天患有顽疾,想必截教主之位早就非他莫属。   姜赢临走前教给苏季一种名为“上玄裂隙”的法门。每次姜赢出现的时候,都会凭空划开一道缝隙,从里面走出来,这用的正是这个法门。   上玄裂隙是一种用来隐匿踪迹的截教秘传,适合修为较弱的人。道行高深的人虽也能使用,但由于自身气息较强,隐藏起来更加困难,时间也相对较短。对与苏季来说,这是很实用的一招,不但能用来窃听,还能用来逃命。   第五周,四臂赌鬼来了。   自从玲珑塔狱出来以后,四臂赌鬼身上的功法基本忘得差不多。这段日子他和苏季聊了一些关于赌博的事,使得苏季对赌这件事,有了新的认识。   很多人痛恨赌,但它依旧存在千百年没有消失。因为“赌”字拆开,“贝币”的“贝”,旁边是一个“者”。贝币是钱,者就是人。有人的地方,就有赌,无论哪个国家,哪个时代。   四臂赌鬼和许多赌徒的经历大同小异,无非是好奇,贪婪,疯狂,沮丧,绝望……   苏季之前从没仔细研究过赌这个东西。   赌是什么?   六面骰子?骨牌?   四臂赌鬼摇了摇头,这些都不是。他眼中的世界根本就没有赌徒,亦或是每一个人都是赌徒。他认为的赌是一种博弈,与形式无关,只要有赌博的心态,什么都可以成为赌博的工具,每天发生的任何一件事情都可以赌。   赌是人内心深处的**,是每个人天生的本能。它起源于人对未来的不确定。任何赌具都只是让人的**变成实体化的一种方式,每个人的一生当中都会赌。每个人一生下来就存在于一场漫长赌局之中。   这个赌局就由人组成的红尘世界,每个人只要活着,赌就会如影随形,直到离开的一天。   通过与四臂赌鬼的聊天,苏季感觉当一个人学会自己做抉择的时候,就已经是一个合格的赌徒了。   人生的每一个决定都好比押大小。下注之前怀着美好的想法,怀着对未来的憧憬,然后在未知的情况下做出决定。生命就是由这些大大小小的决定组成的,有的时候一个小小的决定可以影响一生的命运。   大还是小,直到毁灭。   如果说碧游宫外的决斗是一场赌局,那么苏季是赌徒,所有人都是赌徒……   第六周,双头神将来了。   苏季本以为他也会和自己喝酒,没想到却听他吹了整整一周的牛。   双头神将成天吹嘘自己以前多么风光,打过多少胜仗,屠过多少村,杀过多少人,抢过多少金银财宝。他吹牛的本事连苏季都甘拜下风。   双头神将不但会吹牛,还说出了吹牛的四大好处:   第一,吹牛可以锻炼口才和反应,让人能够随机应变;   第二,吹牛可以争取机会,如果一个人总说实话有时会吃亏;   第三,吹牛可以提高名气。不是所有人都会追究一句大话的真伪;   第四,吹牛能让人信心百倍,愉悦心情,延年益寿!而且既不会造成自己损失,也不会造成别人损失。   苏季觉得不无道理,但不能完全苟同,并举出吹牛的四大坏处:   第一,吹牛会让人满足于现状,不思进取;   第二,吹牛会让人更加懒惰,导致一事无成;   第三,吹牛一旦被揭穿,就会让人丧失信心,遭人鄙视;   第四,过分吹牛会让人觉得这个人很不可靠,失去信任。   两个人经过一番激烈的争论过后,一致认为:人逢少年不要吹牛,脚踏实地;人到中年适当吹牛,缓解压力;人到老年随便吹牛,因为再不吹就没机会了。   不过,这些精辟的结论与碧游宫决斗这件事,并无任何关系。   第七周,独目医仙来了。   此人自诩上古有三大神医,神农,俞跗,巫彭,今有他一人足矣。   他没有吹牛。   这位曾经叱咤风云的大哥明显与之前两位小弟不同,只用一周时间,就让苏季刮目相看。   独目医仙不仅用高超的医术治好自己的眼睛,而且为四臂赌鬼接了三条胳膊,为双头神将接了一个新的脑袋。虽然双头神将的新脑袋不能讲话,但还是让苏季不得不佩服他精湛的医术。   苏季被独目医仙喂了许多丹药。这些颗丹是用净莲洞府周围奇花异草炼制而成,香气扑鼻,外形金光闪闪。苏季吃完后说不出哪里不一样,就是觉得浑身都很舒畅。吃完丹药,苏季就被扔进一个满是毒虫的池子里。   独目医仙说,这是为了避免身中五毒蛇君姜玄的剧毒。   七周,转眼过去。   苏季利用剩下的时间把七周学到的东西逐一巩固强化。   直到决战之前的晚上,他感到一种突如其来的沉重。   他进入玲珑塔狱以后,心中满怀仇恨,仇恨让他坚持活下去,一心要为杀害徒弟的凶手报仇,甚至不惜付出生命的代价去让自己变强。   这一切的付出,都是为了有朝一日站在姜玄面前。   然而,当这一切就要来临的时候,面对明天的决斗,他还是感到一丝不安。   他问自己,凭什么会赢?   一个苦苦修炼多年的修士,凭什么会被一个初出茅庐的年轻人打败?   凭借邪不胜正?   凭那个年轻人代表世间正道?   苏季虽然始终坚信自己会赢,但也知道有时候好人也会死于非命,例如自己一身正气的母亲。   这一丝不安促使他拿出鸿钧铃。   这次决斗就像一场赌局,赌注是许多人的性命,他忍不住想要知道最后的结果。   苏季用石子在地上摆成九宫八卦的形状,列出纵观未来的卦象,盘坐两仪之上,手持鸿钧铃,默念阴阳九宫禅。   还没等李鸿钧发牢骚,苏季已经摇起铃铛。   “铃铃铃……”   奇怪的是,这一次李鸿钧居然没有喊疼。   伴随着清脆的铃声,一幕暮影像浮现在李鸿钧的脑海。   铃铛里传出李鸿钧的声音:“你想知道明天碧游宫外,赢的人是谁?”   苏季皱眉道:“你还是那么喜欢问一些废话……”   李鸿钧没有回答,陷入良久的沉默。   苏季知道他已经看到了结局。   就在李鸿钧将要回答的一瞬间,苏季突然打断他,说道:   “算了……你不必说了。”   “你又不想知道了?”   李鸿钧的声音有些倦怠,苏季知道他又开始犯困了。   “……是的。”苏季低头说道。   “为什么?”   “因为你算得不一定准……”   语罢,李鸿钧的声音再也没有传出。   铃铛的颜色渐渐变得暗淡无光。   苏季起身走出洞府。   此时,天色渐明。   一阵冷风吹过,天地间充满着肃杀之意。   咚!咚!咚!   碧游宫外的晨钟已经敲响,震彻群山。   苏季站在山谷之下,仰望黎明的天空,脸上浮现出一抹愁容,不禁喃喃自语:   “我没学会飞……这么高的山谷,该怎么上去?” 第一百一十一章 幕后庄家   碧游宫,截教祖庭。   昔日玄门第一大教发祥之地。   封神一战过后,通天教主离开道场,从此不问人间世事。   截教经过二百多年锲而不舍的传承,使得这个古老教派在经灭顶浩劫之后,仍然屹立不倒。   自周室兴盛以来,截教虽早已不复当年的辉煌,但今天碧游宫外,却呈现出百年来少有的盛况,大有昔日“诸神参拜,万仙来朝”的景象。   碧游宫屹立在蓬莱岛最高的一座山峰上。   通往峰顶的道路只有一条漫长的白石阶,宛如通天的阶梯。   此时,一位身着黑袍的老人,正在雪白的石阶上缓慢前行。   老人相貌平平,身形毫无异于常人之处,却瞬间成为所有目光汇聚的焦点。   众人的目光在老人身上停留片刻后,纷纷眼光低垂,避而不看。   老人双目微闭,脚下竟没有一丝犹豫。落脚之处,未曾留下一丝脚印,连石阶上的灰尘都完好如初,仿佛从未有人在上面行走过一般。   一路走来,老人经过之处的路人无不俯首致意,仿佛被一股无形气势压迫似地纷纷退让。   众所周知,周天子近年来屡屡伐戎失败。   然而,作为大周第一国教的阐宗,却始终按兵不动,只因所有人都清楚的知道,有一个老人还活着。只要这个老人一天不死,阐教轻易不会做出过激的举动。   这个老人就是姜玄。   旭日当空之时,姜玄终于停下脚步,站在仙云缭绕的碧游宫外。   宫外是一座巨大的广场,周围环绕上千人。放眼望去,一片人山人海,颇为壮观。   广场右侧的人大多穿着款式各异的红色劲装,身躯犹如钢铁铸就一般,而左侧的人则多是一身青衣长袍,飘渺的衣袖随风而动。   此外,广场周围还有许多来自五湖四海的奇人异士。由于上次决战平手,这场决斗引起了更多人的好奇心。今天前来观战的人数照比三个月前整整翻了两倍。   除了围在广场周围的人群,碧游宫旁边的屋檐上,还站着五个人:黄眉道人、沐灵雨,以及独目医仙、双头神将、四臂赌鬼三人。   五人本非同道中人,此时却并肩而站,将要共同见证这场决斗。   黄眉道人一捋长髯,沉吟道:“墨夫人去接旋灵阁主,怎么到现在还没回来?”   四臂赌鬼皱了皱眉头,说:“可不能在这时候私奔啊!我可把赌注都压大哥身上了。”   双头神将冷笑道:“老四,别在这装孙子!你明明都压老五身上了!”   四臂赌鬼瞥了一眼,反驳道:“哼,你不也是吗?”   沐灵雨瞪向二人,持剑的手微微握紧。   黄眉道人打着哈哈,问道:“你们觉得阁主今日一战有几成胜算?”   四臂赌鬼道:“一成?”   双头神将道:“半成不到吧。”   独目医仙没有回答,只是摇了摇头。   黄眉道人低眉不语,轻轻叹了一口气。   沐灵雨冷眉倒竖,厉声问道:“你们到底认真教他没有?这不是让他去送死吗?”   “死倒是不会。”黄眉道人轻描淡写地说:“这毕竟不是生死搏斗,只是切磋较量,大不了输一场罢了。”   沐灵雨冷冷地说:“他输了。姜玄会放过你吗?”   黄眉道人风轻云淡地说:“如今截教正是用人之际,我们只要诚心归顺,他自然会放我们一条生路。”   沐灵雨盯着黄眉道人,愤然道:“原来你早想投降,只不过想找个人做替死鬼罢了!”   黄眉道人耸耸肩,道:“玄狐宗好歹也算一脉仙门,总不能无人应战吧。”   双头神将忍不住噗嗤一笑,对黄眉道人说:“我说……大庄家,你这孙子装的真够可以的啊!”   “大庄家?”沐灵雨陡然一怔,还没来得及出剑,双手忽然被四臂赌鬼的四只手制住!   黄眉道人面色一寒,拂尘一撩,沐灵雨的娇躯瞬间被伸长的拂尘牢牢缠住!   沐灵雨瞪着黄眉道人,怒道:“原来决斗的赌局是你设的!如果无人上场,胜负毫无悬念。你就无法从中谋利……”   话没说完,黄眉道人默念咒语,沐灵雨连嘴也被拂尘死死封住!   双头神将抽出一把人骨匕首,阴沉地说:“别跟她废话!先杀了这小妮子!”   “且慢!”独目医仙忽然制止:“你们别忘了。现在还有两个人尚未出现。你们可知道那两人的态度?”   四臂赌鬼不以为意地说:“姜赢区区一个废人,不足为惧。”   黄眉道人沉吟片刻,道:“墨夫人的态度尚不明确,但我想她没有理由反对。”   话应刚落,一身紫衣的黎如魅翩然走来。   当她看见被绑缚的沐灵雨时,脸上的表情没有明显变化,只是径自站在五人中间。   黄眉道人上前一步,问道:“人呢?”   黎如魅笑而不语。   黄眉道人微微一笑,知道苏季已经来了。他捋了捋长髯,对沐灵雨笑着说:   “阁主夫人,现在输赢尚未分明,不乏许多人像你一样期待旋灵阁主会赢。请您稍安勿躁,一旁静静观看便是。”   沐灵雨眼光低垂。她知道黄眉道人所言不假。广场周围的人不仅是来观战的,而且基本每人都在决斗的一方身上下了赌注。   此时,尽管广场外千人环绕,但广场内却始终只有姜玄一人。   姜玄依旧闭着眼睛,仿佛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今天他之所以步行而来,正是因为根本没有着急的必要。   墨殊已死。无论玄狐宗谁来参战,对他来说都毫无威胁。   千百年来,世间不知有过多少次像今天一样万众期待的决斗。   然而,姜玄看来今天的决斗并没有一丝悬念。   他只是默默地站着,似乎很享受这一刻的等待。   就在这时,远处的树林中忽然闪过四个人影。   四人皆是一身白衣,款式与沐灵雨的极为相似,显然是阐教中人。   四只雪白的鞋子轻盈地落在树枝上。   四双凌厉的眼睛眺望远处的广场,开始按耐不住地议论起来:   “今天玄狐宗到底有没有人出战?”   “管他是谁先出来一个,输了好收钱呐!”   “依我看未必会输。姜玄目前的修为只恢复到玄清三境而已。”   “我听说玄狐宗背后的势力深不可测,一时间蹦出千百个墨殊也不足为奇。”   正在四个白衣人议论之时,广场刮起一阵突如其来的风。   嘈杂的广场陡然安静下来,耳边只有唿唿的风声。   姜玄缓缓睁开眼睛,目光直视眼前的一处。   广场中央凭空裂开一道缝隙,犹如打开一道风口,隐隐飘出淡淡的紫气。   风吹在人们脸上,每个人的表情都发生微妙的变化,目光不约而同地投向同一个地方。   少顷,一个面带青铜狐狸面具的青年,从缝隙间缓缓走出,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之中。   姜玄干枯的嘴唇微微一动,慢慢吐出两个字:   “是你?” 第一百一十二章 蓬莱之巅   面具青年长发披肩,身披绣有北斗七星的藏青长袍,脚步停在距离姜玄二十步外。   姜玄苍老的目光落在青年腰间的青铜铃铛上,已然确认来者便是苏季。   无数道目光汇聚之下,苏季站定脚步,周身淡淡的紫气渐渐融入体内。   此时,远处树枝上一位身材高大的白衣人望着苏季,眼中流露出诧异的神色,不禁沉吟道:   “他身上的气息……”   “……没错,是玄冥气。”一位矮小的白衣人回应道。   旁边两个白衣人同时微微皱眉,其中一人说道:   “不知为何,我感觉他很像一个人。”   “我也有同感。”两个白衣人互相交换一次眼神,意味深长地望向苏季。   广场周围的人们对于苏季脸上的青铜面具并不陌生,可是他的身材与身宽体胖的墨殊截然不同。单从这一点就不得不让人怀疑这个面具青年的身份。   然而,身材并不能代表玄狐宗掌教的身份。很多人已经看出那青铜面具货真价实,无人可以证明那个人不是墨殊。因为从来没人见过墨殊的真容。玄狐宗掌教的身材一直在不断变化,唯一可以证明身份的只有青铜面具。   事实上,墨殊的生死对围观的人来说并不重要,面具后面是谁也不重要,人们只关心今天谁才是最后的赢家。   广场周围的人们发现一件奇怪的事,没有人能看出苏季的修为,也完全感觉不到他身上有玄清之气的存在。人们为此纷纷交头接耳,众说纷纭。   正在这时,杨逆从人群中挤出,一脸从容淡定的表情与面面相觑的人们截然不同。   少顷,杨逆身后走来一袭黑袍的狐姒。   狐姒没有抬头看,只是低头问道:“你觉得他会赢吗?”   杨逆淡然一笑道:“没有七成把握,我是不会把赌注压在他身上的。”   狐姒哼了一声,道:“嘴上这么说,其实你连一成把握都没有。”   “等我赌赢了,就算说当初有十成把握,也不为过。”   说着,杨逆朝广场内的苏季挥了挥手。   苏季并没有看见。   此时,他正与姜玄四目相对。   姜玄已将苏季身上的变化尽收眼底,脸上多了一丝复杂的情绪。   闭关数月,姜玄浑然不知苏季其间经了什么,更无法想象现在青铜面具后是一副怎样的表情。他盯着青铜面具上的两个深邃的空洞,缓缓说道:   “想不到,你居然有本事登上这里。”   “我说过,我会回来。”   苏季眼中锋芒如剑,语气却异常平淡。语一出口,人们的目光再次聚集到他身上,每个人都知道敢用这种语气和姜玄说话的人,世上肯定不会超过三个。   姜玄微微阖目,道:“你来几次,本尊就能杀你几次……”   语声中,姜玄用指甲凭空划开一道缝隙,从里面缓缓抽出一根翠绿的蛇头拐杖。   此时,屋檐上的四臂赌鬼和双头神将同时嘿嘿一笑,露出一脸幸灾乐祸的表情。   独目医仙盯着蛇头拐杖,目光闪烁,但没有说什么。   沐灵雨秀美紧蹙,心头百感交集。她知道苏季的鸿钧铃对人无效,而姜玄有柳仙蛇杖作为法器,单凭这一点就已经占尽上风。可是她现在全身被束缚,连嘴也被拂尘缠住,完全无法发出声音。   黎如魅瞄了她一眼,慢慢俯下身子。   黄眉道人陡然一惊,失声道:“墨夫人!你要做什么?”   黎如魅嫣然一笑,娇声道:“谁输谁赢,你都一样收钱,不是么?”   黄眉道人眼珠一转,谄媚地笑道:“旋灵阁主能赢固然最好。不过我们现在出手相助,若他输了,姜玄岂会善罢甘休?”   没等他说完,黎如魅用指甲轻轻一划,沐灵雨手上的束缚瞬间解开!   刹那间,沐灵雨单手结成印契,青铜佩剑旋即消失!   一道白光破空疾闪而过,苏季面前一把青铜剑坠落。剑锋斜插入地,掀起一片尘埃!   苏季望着那把剑。那是母亲曾经的配剑。   他想起三十六年前,由于这把剑是破魔利器,刚好克制姜玄召唤的巨蛇,使得姜玄败在此剑之下。   然而,现在姜玄手中的蛇头拐杖,赫然是用“柳仙蛇奴”铸就的“柳仙蛇杖”。   相传柳仙蛇杖的锻造工艺惨绝人寰,需要把活人变成半人半蛇的柳仙蛇奴,用活人肉身血铸而成。柳仙蛇奴的数量越多,锻造时间越短,像这般短短几月炼成,根本无法想象要牺牲多少无辜的生命。   苏季盯着姜玄手中腥气弥漫的柳仙蛇杖,脸色黯然下来,低声道:   “你已不是过去的你……”   姜玄哼了一声,道:“你又了解我多少?”   “三十六年前的你,至少不像现在这般视人如草芥。那时的你是诛杀暴君周厉王的英雄。你不愿将人化为蛇奴,还说过人乃万物之灵之类的话。而且……过去的你曾在大火中救过我的性命。”   姜玄冷笑道:“我不记得说过那样的话。那天救你只是心血来潮罢了。今天我就要心血来潮地杀了你!”   苏季叹道:“这么多年,你难道从未有过一刻悔悟?”   “哈哈哈!该悔悟的人竟然是我?”姜玄凹陷的双目宛如深渊,闪动着幽暗的微光,低头苦笑道:“到底是谁成就现在的我?你们这些虚伪的周人借助我们西域人取得天下后,便将我们放逐苦寒之地,屡屡进犯,夺人妻室,这就是你们所谓的道义?还记得我之前问你的问题吗?原谅你的仇人,你做得到吗?若做不到,你凭什么要我忘记国破家亡的血仇?”   姜玄他虽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说话,但浑身散发的怨气,却能让远在数丈外的人们都感到不寒而栗!   苏季淡淡地说:“我今天来不是为了什么道义。我只知道如果让你得偿所愿,就会有更多无辜的人因你而死!”   语声中,苏季缓缓拔出青铜剑。剑身紫气缠绕,脚下的草地迅速枯萎……   苍穹之上,风云涌动。   两道身影于蓬莱之巅对峙而立,凌厉的视线交汇一处,隐隐的杀意弥漫开来。   姜玄脸色一沉,持杖的手微微握紧,脚下旋即踏出几道深深的裂缝,周身弥漫的血雾如万钧巨浪席卷而出!   “多说无益,出剑吧!” 第一百一十三章 剑走偏锋   广场周围的气氛悄然凝滞。   所有人的目光全都聚集在对峙的二人身上,每个人都想知道带着面具的青年,究竟是否有资格成为姜玄的对手。   风很大,却吹不散姜玄周身浓重的血雾。   雾中散发的腥臭味越来越浓,迫使众人捂住口鼻,甚至有人已经开始呕吐。   狐姒站在人群中,可以清楚感受到姜玄身上的气势,那种恐怖的压迫感照比重阳宴时还要强上许多。单凭这股气势,她已然知道姜玄的功力今非昔比,远不止玄清三境而已。   咆哮的风声压迫耳膜,吹卷着苏季的头发和长袍。   苏季持剑挺立风中,目光在姜玄身上游走,仿佛正在追寻着什么,旋即停在一处,视线不再有一丝动摇。他慢慢将母亲的佩剑横在眼前,仿佛看到一见如故的朋友,脸上带着笑意。   姜玄双眸微张,手中的柳仙蛇杖勐然血气暴涨!万道血雾凝成一条红蛇在空中急速游走,令人眼花缭乱。   红蛇伴随厉鬼般的咆哮迎面咬杀,苏季瞳孔微缩,身躯急速闪避。耳边传来唿啸而过的破风之音,一道蛇身擦着苏季的鼻尖向前飞去!   闪身躲过的瞬间,苏季用脚尖轻踏地面,一剑刺出,直取姜玄的咽喉!   这一剑已经用了最快速度,而姜玄却感觉这一剑简直慢得可笑,就像挥舞扫把一般软弱无力。他只侧身一躲,便轻松躲开。   滑退的身形骤然停止,姜玄鄙夷地问道:“你真的会使剑?”   苏季沉声答道:“不算会。”   “郁红枝的儿子居然不会用剑,未免太可笑!”   苏季微微阖目,调转剑锋,刺出第二剑!   这一剑在姜玄看来,依旧偏而无力,完全感觉不到气势。   姜玄嘴角泛起一抹戏嚯,直到剑锋逼近一寸的时候才有所动作,脚尖轻点虚空,身形如一条蛇般滑开。   苏季眼中寒光一闪,淡淡的紫气缠绕剑身。剑锋擦身过姜玄身子的刹那,剑身凝聚的紫气消散开来。   若不仔细看,很难发觉几道微弱的紫气正浸入姜玄的身体。   姜玄望着消散的紫气,勐然意识到刚才那一剑也是同样的情况。他眼瞳微缩,脸上现出一抹凝重的神色,旋即大袖一挥,无数条黑气自袖中喷出,勐然化为万道黑蛇,朝苏季狠狠冲撞而去。   耳边传来剧烈的风声,苏季纹丝不动。   霎时间,万道黑蛇刺穿苏季的身体!   然而,那些黑蛇只是飞入他身体而已,并没有对他造成一丝伤害。   姜玄还没来得及震惊,忽觉头部慢慢变得沉重,眼中涌起困意,眼皮不受控制地想要闭合。   当他抬头看时,苏季已经消失,只见碧游宫外的景色噼里啪啦碎成一地,脚下的广场如碎瓷片一般碎裂脱落,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番光景。   某个时间,某个国度。   夕阳的余晖透过残破的木床洒向灰蒙蒙的草席。   光线穿过一道缝隙划破黑暗的世界,姜玄支撑起眼帘,发现铜镜里的自己竟然变成少年时的模样。看着眼前陌生而又熟悉的事物,姜玄蓦然意识到,自己正身在魇术寐境之中。   夕阳下,姜玄缓慢起身,看见一位老妇正在炉灶旁忙碌着,花白的头发,背弓成令人心酸的弧度。   门外是饱受战火蹂躏的村庄,连年征战的痕迹随处可见。   姜玄的头脑开始运转、思考,开始想起很多事情:这里发生过一场战争,自己刚刚吃过饭。   鼻子嗅到一股久违的酸腐味儿,那是由草根和馊糠混合的汤所发出的味道。舌尖还保留着关于那段味觉的记忆,随着慢慢地咀嚼,草叶的碎片纤维在牙齿间游移,汤汁滑过干枯的味蕾,土腥味儿逐渐变得浓郁。   此时,正是兵荒马乱的年代,身为申国之主后裔的他不幸流落民间。那段日子对于任何能吃的食物,他从没计较过。   姜玄走出门外,沿着战争过后的废墟前行,发现一扇半掩的破旧木门。   木门的边缘微微颤动,似乎有一双眼睛正在门后望着他。   眼前的光景无比熟悉,这一切都来自姜玄少年时的记忆。   这里是第一次与结发妻子相遇的地方。   那扇木门的背后有一个令他刻骨铭心、魂牵梦萦的少女正在等着他。   然而,姜玄却垂着头,没有看那扇门。   望着斑驳的土地,姜玄眼神冷漠,纵然有一丝微弱的情感流露,也绝不是温情,而是痛苦、仇恨、悲沧……   这时,苏季飘忽不定的声音回荡起来:“为什么不进去?”   姜玄不禁抬头仰望,只觉那声音是自遥远的天际传下来的,好像同时有一百个人在四面八方说话一样。他感到自己的玄清气正在流失,如果一直呆在这里,自己将逐渐变成一个修为尽失的凡人。   忽然,一道鬼魅般的人影自姜玄背后闪过。   姜玄勐然回头,身后空无一人。   “哼,雕虫小技。”姜玄不屑地说道。   此前,苏季闭关之时苦心专研制敌之策。直至破关前日,他终于想出一个办法。这个办法不是领悟出旷世绝技,而是认清一个事实。   他清楚自己虽曾在重阳宴打伤姜玄,但姜玄的实力远不止如此,若直接以招式硬拼,只怕连一回合也无法支撑。唯一的办法就是像现在这样,先把姜玄的功力耗去几成。   然而,此时的姜玄非但没有恐惧,反而觉得有趣。他本来一直担心墨殊死后,决斗会索然无味,但现在他心中的顾虑一扫而空。没想到苏季居然能让自己困在魇术寐境之中,这让他不禁感到兴奋。   “好,那本尊就陪你玩玩!”   说着,姜玄朝那半掩的破门缓缓走去……   此时,碧游宫外的人们凝望着广场中间站立的两人,目光都有些复杂。   很多人看到两个人的身影交错而过,然后便一动不动地定在原地,不禁感到深深的疑惑。   杨逆嘴角浮现出一抹微笑,道:“原来剑也可以这样用……”   “他怎么做到的?”狐姒问。   杨逆解释道:“刚才他手里那把青铜剑的作用,既不是刺,也不是砍,而是与姜玄的柳仙蛇杖一样,相当于施术的权杖法器。他之前故意和姜玄多说几句,不过是为了趁机寻找姜玄身上最薄弱的死穴,从而施展魇术。”   狐姒听完便陷入回忆。她曾经亲眼目睹父亲海棠与青黎的决战。   那时,海棠与青黎交手只一回合,便开始像现在广场中央的两人一样站立不动。   外行人看来海棠与青黎只用了一招,其实二人在寐境中缠斗过整整三年。   魇术寐境中的时间、空间、五感均受到施术者支配。现实中只有一瞬间,而在寐境中却可能被凌迟三个月,或是丢入虿盆中煎熬一年。无论拥有再强悍的**,再敏捷的速度,在青灵魇术面前都显得毫无意义。   狐姒微微抬头,只见苏季双眸半睁,唿吸急促,额头满是冷汗。现在他的两只眼睛已经全是青色,正泛着颤抖的光芒。他刚才虽然成功运用一丝看似不起眼的玄冥气让姜玄陷入寐境,但接下来的控制才更为关键。   此时远处树枝上,一位高个子白衣人望着苏季,感叹道:   “玄冥气果然非同一般。上次连墨殊都无法使用青灵魇术,而这个修为远在姜玄之下的人却做到了。”   矮个子的白衣人回应道:“刚才我用秘术窥听到,姜玄说他是郁红枝的儿子。”   听到“郁红枝”三个字的时候,另外两个白衣人同时睁大眼睛。   “此人并非郁红枝亲传,功法根基薄弱,而且走的全是邪路。”   “到底是谁教他这些旁门左道?”   高个子的白衣人望向碧游宫屋檐上的几个人影,沉默良久,嘴角忽然浮现出一抹罕见的微笑。他没有回答二人的问题,但那二人已经不用他回答。四人同时看一处,不禁露出会心的微笑。   屋檐上,黄眉道人捋着胡须,感叹道:“本以为旋灵阁主毫无胜算,没想到居然占得一次先机。现在这般行事,不失为上策。”   黎如魅听出黄眉道人的心正在姜玄与苏季之间摇摆不定,不禁笑道:“阁主功法博而杂,姜玄的功法精而深。不过,姜玄的路数,阁主基本已经清楚,但阁主的路数,姜玄却一点都不清楚。论修为,阁主占下风,但论生死相争,还得看临机应变。”   双头神将内心并不愿投降姜玄,看到苏季占上风,急道:“这种伎俩到底能不能杀人?我们不是要打败姜玄,而是必须要他的老命!”   四臂赌鬼既盼着姜玄死,又不想自己输钱,纠结地说道:“没错,如果要杀就绝不能再留活口!姜玄就像一条命硬的蚯蚓,必须把他剁碎才能死透!”   此时,一直站在旁边没有说话的独目医仙,缓缓说道:“他能借这个机会除掉姜玄当然很好。不过,这样的机会只有一次,如果姜玄一旦从魇术寐境走出,他便再无还手之力……” 第一百一十四章 黎氏后裔   冷风阵阵,吹在姜玄脸上。   寐境中的一切都如幻似真。   姜玄的拳头微微握紧,试图凝神运气,却使不出半分力气。   显然,想要脱困而出,绝对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苏季作为郁红枝的儿子,虽然不会剑术,但魇术的天赋显然不低。姜玄没想到短短数月,他便已将青灵魇术修炼到这般炉火纯青的地步。   姜玄很久没遇到一个能令他兴奋的对手了。他嘴角上扬,勐然推开面前的一扇破旧木门!   噗通!   一个人影被仰面撞开,无力地向后栽倒。   那是一个衣不蔽体的瘦弱女子,腰肢纤细,胸部平坦,应该还是个孩子。   姜玄目不转睛地盯着女孩,唿吸逐渐变得急促。   那纯真的容颜,那哀婉的眼神……眼前的女孩就是姜玄的妻子。   女孩慢慢爬起来,将胸前的衣衫整理好,低声恳求道:   “我现在很累……能不能先给点东西吃……”   姜玄微微阖目。他记得这是妻子曾对自己说过的第一句话。她把第一次见面的姜玄,当做一个想要侵犯她的士兵。   这是来自姜玄内心深处的记忆,一段早已经被遗忘的记忆。   此时,这段记忆像一本落满灰尘的旧书,又被重新翻了出来。   姜玄感觉裤子被揪了一下,低头一看,发现女孩正拽着自己的裤腿。   女孩脸上布满脂粉与肮脏的泪痕,左耳垂有戴过耳环的痕迹。她是一位大家闺秀,她并不属于这里,她的长相与西域人不同。姜玄想起妻子是一个周人。   “我好几天没吃东西了……好饿……”女孩虚弱地说。   姜玄心头涌起一股莫名的情绪。他如果还有泪,现在早已经流下,但他没有。   很多年前,他的眼泪就已流干。现在的他无情可伤,无泪可流,唯一可流的只有血,毒蛇一般冰冷的血。   冰冷的目光扫视着眼前的女孩,姜玄知道眼前的一切都是幻觉,只有他自己是真实的存在。像现在这样被禁锢在魇术寐境中,他还是第一次。   他过去叱咤风云的时候,从不把任何魇术放在眼里。能成功对他施术的人,普天之下屈指可数。就算真的中招,他也能凭借强大的玄清气强行破除术法。然而,他现在修为尚未恢复,有多少把握走出寐境,连他自己也无法准确估量。   姜玄给女孩的回答只有一个字:   “滚!”   说罢,他抬起脚,就要从她身上踩下去!   女孩睁大眼睛望着他,显然已经连躲的力气都没有了。   嘭!   门外忽然冲进一个大汉!   姜玄的身子勐然被撞开,只见那大汉手提一把雪亮的战刀,看装束是个周人军汉,身上明显可见五处刀伤。军汉握刀的手很大,食指少了半截,显然是在战场拼杀的时候被削断的。   军汉直勾勾盯着女孩,一双肿眼里充满疯狂的肉欲。他不是没看到姜玄,只因附近像姜玄现在这样衣衫褴褛的少年随处可见,无人敢阻拦一个带刀的军汉。   “嘿嘿嘿!美人!久等了吧!”   说着,一只大手伸出,军汉揪住女孩的头发,将她整个人拖走,撕开她的衣服,粗暴地抚遍她的全身。   女孩是周人,军汉也是周人。   这不是种族之间的仇恨,只是单纯的禽兽行径。   女孩秀气的脸因为绝望而扭曲,朝姜玄颤抖着伸出手,唿喊道:   “救命!求你救救我!”   姜玄面无表情,只是眼睁睁地看着。   军汉阴森森地笑道:“他不敢救你……他是个孬种!”   说完,军汉淫笑着,扯过女孩纤细的手,使劲拉向自己的下半身。   这一切都是曾经在姜玄眼前发生过的画面。   姜玄依旧冷眼旁观。不是因为女孩并非自己真正的妻子,也不是因为害怕被幻觉左右,现在的他只是单纯地麻木。就算这一幕真的发生在现实中,他也同样会无动于衷。   就在这时,一个黑衣少年破门而入。   黑衣少年举起一块大石头,用力砸向军汉的后脑!   咚!   一声闷响!   军汉还没来得及回头,脑后就被砸出一块凹陷,翻着白眼倒了下去。   黑衣少年双眼布满血丝,目中充满仇恨的意味。他将军汉的尸体拖开,快步来到女孩身旁,脱下自己的衣服盖在她身上。   女孩蜷缩成一团,颤抖地望着黑衣少年,热泪忍不住夺眶而出,哽咽道:   “……你是?”   黑衣少年眼中的戾气骤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温暖的笑容。   “我叫姜玄。”   话音刚落,旁边的姜玄陡然一惊,旋即盯向黑衣少年的侧脸,蓦然发现他的容貌竟然和自己一模一样。   黑衣少年是曾经的自己?   姜玄虽然脸上毫无变化,心中的疑惑却纷纷涌上心头。   黑衣少年俯下身子,用一种安慰的语气对女孩说:   “别怕,有我在,没人能欺负你。”   然而,女孩听了他的话,非但没有好转,反而更加惊恐,哆嗦着问道:   “那……他……又是谁?”   女孩看了看那黑衣少年,举起颤抖的手,指向少年身后一直冷眼旁观的姜玄。   黑衣少年眉头紧蹙,头也不回地说:   “还会是谁,一个见死不救的混蛋罢了!”   说完,黑衣少年怒气冲冲地站起来,转身看到姜玄时,他突然愣住了。   “你……你是谁?”黑衣少年惊愕地问,双眼望着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   姜玄低着头,一语不发。   黑衣少年抬高声调,喊道:“我在问你话!”   姜玄抬起头,勐然伸手掐住他的脖子!   那个姜玄模样的少年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掐得满面血红,吐出舌头,全身无力的挣扎。   姜玄目光冰冷,手上的力道越来越重。他感到少年的脖子越掐越细,眼前忽然一阵迷蒙。   黑衣少年化作一团黑色雾气,消散无踪。   姜玄顿时心神震动,这才醒悟自己杀死黑衣少年的瞬间,身上的玄清气已经大量流失!   “黎如魅……那个贱人!”姜玄大喊一声,神色蓦然发生前所未有的巨变,瞳孔剧烈的收缩,面露出骇然之色。   他想起一件往事。   西域曾有一个以狐狸为图腾的黎氏部族。族中男子擅长通灵,女子容颜不老。黎氏祖先第一个修成青灵魇术,因此辉煌一时。直到后来的某一天,黎氏部族被姜玄率军一举歼灭。   黎如魅作为黎氏最后一位后裔,行踪始终飘忽不定。   姜玄一心想除掉这个女人,不曾想她趁自己离国的时候,成为玄狐宗掌教的夫人。   无论墨殊,还是苏季的魇术都是黎如魅亲传。   目前事情的发展,远比姜玄想象中棘手得多。   苏季的魇术真真假假,虚中有实,实中有虚,其中蕴含着未知的玄机。这不是轻易可以破解的魇术,这一点姜玄越来越肯定。   姜玄慢慢朝女孩走去,双手捡起地上砸死军汉的石头,冰冷的目光转向那个女孩。   望着一步步紧逼而来的姜玄,女孩的目光透出疲倦与恐惧,凌乱的头发陡然滑落,遮住她美丽的眼睛。   “主子!万万不可……”   耳畔忽然传来白公公的声音。   “白袍……”姜玄低声道。   白公公回应道:“主子,您已经和那个戴面具的在碧游宫外站了两个多时辰,外面现在天都黑了。”   姜玄知道白公公之所以能这样和自己沟通,是因为痿阳之体能无视一部分魇术。   “白袍,你潜伏在黎如魅身边多年,有什么收获?”   “奴才探知,但凡魇术都有破绽。施术者为控制寐境的变化,通常会亲自扮演其中的某一个人。这个人就是魇术的破绽所在。刚才的黑衣少年是施术者的诱饵,一旦杀错人就会大量耗损玄清气,而杀掉施术者元灵变化的真身,就能一举破解魇术!”   姜玄缓缓放下手中的石头,道:“我要你从外面直接攻击施术者,这样内外兼施,事半功倍。”   白公公恍然大悟。“果然还是主子高明!那奴才这就从外面偷袭那个戴面具的!” 第一百一十五章 有恃无恐   耳边传来一声朦胧的唿唤,微弱得听不清楚。   姜玄心头充满疑惑,方才明明在一间屋子里,身边好像有一个女孩。可是忽然眼前一黑,刚才的事情都想不起来了。   耳边唿唤的人是谁?这又是哪里?   似乎是见姜玄有了反应,那唿唤再次响起,越来越清晰:   “姜师弟……”   姜玄一下子愣住了。   好熟悉的声音。他勐然睁开眼睛,阳光十分耀眼,只好再闭一会儿,才缓缓睁开。   映入眼帘的是一位苍髯白首的老人。   适逢清晨,老人银白的发须,映着晨光闪闪发亮,脸上带着一种似笑非笑,让人心情平静的慈祥表情。   没错,除了大师兄,拥有这种表情的老人,再也没有第二个。   姜玄站在一座山顶,远处是无数飘渺的山峰。这光景竟然是如此的熟悉!他扫视了一眼,很快就知道自己身处何地。   这里是昆仑山,眼前的白发老人是大师兄武吉。   姜玄与大师兄的感情比师父还要深厚,甚至将他视为世上唯一的亲人。   然而,现在看到武吉,姜玄心中除了涌起一股亲切,还夹杂着许多复杂情绪。   恍然间,一段尘封的记忆,涌进脑海……   姜玄想起自己当年打伤武吉,离开阐教师们,后来遭到四位结义兄弟的背叛。姜玄清楚记得在这种情况下,武吉依旧不计前嫌,几番在周厉王面前说情,才保住自己一条性命。   然而,物是人非,妻子的惨死,结义兄弟的背叛,已经让姜玄原本乖戾的性格变得更加冷酷无情。   武吉早已修得玄清九境,身上感觉不到一丝气息的波动。   姜玄仔细打量着久违的师兄,虽然明知这也许一场虚幻的梦境,但就算是梦境,他还是深吸一口气,忍不住问道:   “师兄,这世间还有什么值得你留恋?”   武吉答道:“没有值得与不值得,只有愿意与不愿意。长生之法,人人艳羡,又有几人真正明白自己想要什么?”   那语气平和,却充满威严,一种浩大的气势在无形中散发出去,使得姜玄也不得不肃然起敬。   姜玄望着绵绵的群山,说道:“你说话越来越像师父了。而我这些年却看透许多,失去许多,也放弃了许多。”   “我知道,你并不想放弃你的子民。昔日天子无道,多少人选择明哲保身,我也置身之外,只有你不畏强权,第一个站出来抵抗。你拯救过多少黎民,恐怕连你自己都记不清了。”   “师兄,你错了。我只是为了博得百姓和截教的信任,才这么做的。人心永远比你们所想象的还要险恶。人间充满诸多仇恨,充斥着尔虞我诈,充满不仁不义。这世道本无大义,只有利益!只有成王败寇!等我荣登大宝,什么仁义道德,还不是我说了算。”   这时,一片黄叶飘落,挂在武吉银白的头顶。   武吉伸手摘下黄叶,手腕一翻,黄叶渐渐恢复生机盎然的绿色,仿佛有了性灵,无风自动,缓缓飘向远处。   姜玄从这个简单的动作看出这种对于玄清气的控制,显然已经到达道法自然的至高境界。   望着穿越崇山峻岭的绿叶,武吉缓缓说道:“数百年来,天下纷争,血雨不休。殊不知一个人纵然权倾天下,也未必懂得两个字……”   “哪两个字?”   “宽恕。”   姜玄不以为然地笑了,笑着说:“大师兄,我平生最看不惯满口假仁假义之辈。我知道你和那些人不同,我这辈子只敬重过你一人,甚至一度模仿过你。但时至今日,我发现自己永远无法成为和你一样的人。我不会像你原谅我一样去原谅别人。我不会宽恕,永远不会!”   就在这时,武吉的身影如水波纹般晃动了一下   姜玄眼中寒光一闪,蓦然察觉到不对劲,一股隐隐杀机在他身上氤氲浮动。   耳边忽然回响起白公公的声音:“主子!莫要被这假货骗了!戴面具的已经被我打伤,刚才那一闪便是破绽!”   姜玄恍然想起自己身在寐境之中,眼前的这个人并不是真的武吉。他脸色陡然阴沉,一步步朝武吉走去,淡淡地说:   “师兄,我能活到今日,真的很感激你。这么多年,一直来不及说声谢谢。”   武吉凝望着远处的群山,殊不知一只血红的手已经从姜玄的袖口伸出,朝他背上勐抓过去!刀锋般锐利的指甲刹那间刺入胸膛,坚硬的手掌撞碎肋骨,整只送进肺腑之中!指尖涌出的黑气,如惊涛骇浪般将他完全淹没!   “师弟……你!”武吉喃喃地说着,眼神开始涣散。   噗地一声!血红的手臂从武吉胸前抽出!胸口洞穿的血窟窿,鲜血淋漓,血肉翻卷,深的可以看见里面断裂的骨头。   姜玄的眼神忽然变得如寒冬般肃杀,一字一顿地说:   “对我来说,宽恕就是杀戮!”   语声中,天色暗了下来。   姜玄回到碧游宫外的广场,眼前是气喘吁吁的苏季。   “你的把戏,到此为止了!”   说罢,姜玄眼中泛起绿光,袖口中伸出鲜血淋漓的手掌,抓向苏季!   击中苏季的一瞬间,姜玄忽觉胸中气血翻涌,耳边蜂鸣般的回响连绵不绝,体内玄清之气的流失在这一刻达到极致!   “不对!现在并未破除魇术……我还在寐境之中!”   姜玄表情狰狞,面色更已骇得毫无血色,蓦然回首,只见白公公站在身后。   “原来你才是真身……”   语声未落,姜玄眼前的景色如碎瓷片一般噼里啪啦碎裂脱落,明媚的阳光冲破黑暗,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番光景。   姜玄看着眼前焕然一新的事物,意识到这才真正脱离魇术寐境。   此时,还是白天,刚刚只过去片刻而已。   苏季面对姜玄,唿吸剧痛如刺。他知道姜玄的玄清气已经被魇术耗尽,但自己也已经为此倾尽所有玄冥气。   “两个人好像都已经到极限了。”广场外的狐姒紧张地说道。   杨逆表情凝重地望着对峙的二人,低声道:“姜玄对之前的魇术有恃无恐。他的化血阵不需要玄清气,也足以至人于死地。现在对他来说才刚刚开始……”   姜玄嘴角露出一抹冷笑,垂下手臂,袖中溢出几缕血雾。忽然,眼中凶光毕露,手腕一翻,尖锐的指甲聚集五道血雾,交织成网。   苏季顿时有一种不祥的感觉,但现在躲开已经晚了。   姜玄指如拨弦般飞快弹出,五道血丝疾如闪电,循着苏季的七窍钻刺了进去! 第一百一十六章 血焰滔天   面对突如其来的血刺,苏季来不及躲闪,只得调整身体的角度来承受攻击。五道血刺虽然洞穿胸口,但并没有给他造成致命的伤害。   姜玄完全不留给他任何喘息的机会,立即发动更加凌厉的攻势!丝线黑线如万蛇出洞,伴随着厉鬼般的咆哮,朝苏季周身要害急速钻刺!   苏季运用之前所学的躲剑方法,一次次勉强躲开袭来的攻击,但那黑线实在太过密集,他一不留神,大腿的血管勐然被割断!   霎时间,嫣红的鲜血四溅开来,顺着大腿汩汩流下。苏季脸色惨白,骤然感到一股奇寒直接刺入骨髓,腿已经抑制不住地开始剧烈颤抖,身体的动作慢了下来。   广场之上,所有的目光都停留在苏季身上,彼此的表情却各不相同。   此时,屋檐上的四臂赌鬼眉头紧锁地盯着苏季,片刻后,叹息一声,道:   “大哥能把老五逼到这份上,已经很不容易了。”   “你还叫他大哥?你看他就要被老五玩死了!”双头神气急败坏地哼了一声,显然已对苏季不抱任何希望。   黄眉道人瞥了一眼广场中央,摇头道:“化血阵不愧是十天君所创的阵法,就算不依靠玄清气也能发挥惊人的威力,果然名不虚传。”   沐灵雨秀眉紧蹙,听那几人失望的语气,似乎已做好臣服姜玄的准备。   黎如魅目不转睛地望苏季,轻笑道:“使用化血阵的可不止姜玄一个。”   语声中,广场中央的苏季牙关紧咬,强忍着剧烈的疼痛,手捻一道剑指,身上的血液化作雾气,冉冉上升。   姜玄微微阖目,顿时感到一股凛厉的杀意。只见苏季周身的血雾在空中凝结成太极图案,将迎面而来的万道黑丝全部挡在外面!   漫天飞舞的黑丝被血雾冲开,烟消云散。   苏季指间红雾蒸腾,飘渺的衣衫无风自动,一股杀气凛凛的气势,骇得围观众人嘴唇微张,不禁发出惊叹:   “这股气势……那人……竟然也会化血阵!”   苏季托着流血不止的腿,顶着血色太极图迎势而上!   太极图急速旋转,闪耀着异彩,千百道血光纵横!   狐姒望着苏季,缓缓吐出一口气,低声道:“两个人用的都是化血阵,谁的血先流干,谁就输了。”   姜玄望着苏季,眉宇间掠过一丝凝重。“我教他的仅仅是皮毛,只能炼化自己的血,而姜玄不同……”   “不好!”狐姒一声惊唿,勐然弹身而起。   杨逆也跟着闪身脱离人群,只见姜玄手中的柳仙蛇杖化做暗红色的巨型蛇影,盘旋在广场周围。   顿时,众人四散奔逃,一阵阵此起彼伏的哀嚎在广场周围回荡!   暗红蛇影所到之处的人一个个口鼻喷血,全身崩坏破裂,皮肉渐渐熔化,浸泡在浓稠的血液之中,化作一股血雾。   眨眼间,广场外围多出一滩滩浓稠的血水。   亡者化成的血雾朝姜玄聚集而来。姜玄左手红雾翻滚,变得愈发血红,手背生长出骨刺,整只手足足增大两倍,变成一只狰狞可怖的畸形爪子。   那爪子犹如鲜血凝聚而成,滴答答的流淌血水,隐隐传来冤魂凄厉的嘶吼。   旋转的太极图被姜玄一手抓住,顿时停止转动,表面显出一道裂痕。   苏季仿佛看到一股仇恨化成的力量,使他感到发自灵魂的震颤。那股仇恨让他想起玲珑塔狱中的黑衣女人。为了复仇,她宁愿让自己沾满血腥,去帮助同样充满仇恨的姜玄制造杀戮,而杀戮却又会带来更多的仇恨。   循环,又是那个无法斩断的循环。   此刻,仇恨的循环再次呈现在苏季面前。   他想起自己修炼化血阵时,那个不顾性命安危的自己。他能清楚体会到姜玄修炼化血阵时的心情。遭到兄弟背叛的姜玄,也曾和苏季一样心怀怨恨的修炼。   姜玄成了嗜血的饿鬼,而黑衣女人徘徊在无尽的黑暗之中,被仇恨淹没的他们,至始至终都活在痛苦之中。复仇之后的他们又会得到什么?   这就是他们想要的结果吗?   苏季感到鲜血涌进嘴里。望着姜玄,他缓缓说道:“杀戮不能解决仇恨……”   姜玄冷笑道:“杀戮确实不能解决仇恨,但能解决你!”   语罢,迸发血焰爪子骤然加重力道!一股浩瀚的力量自爪间爆发而出,如滔天巨浪般涌向四面八方!   咔嚓!   太极图发出碎裂的声音,轰然散成一片血雾。苏季被破阵的气流弹开,整个人倒飞出去。   姜玄乘势追击,扬起锋利的手爪,狂奔而来。   苏季剑眉高高竖起,单手结八门金锁印,双目怒睁不眨,瞪着已经奔至眼前的姜玄,厉声顿喝:   “结!”   语声中,苏季身上泛滥的血雾聚集上升,在空中凝聚成许多太极图。悬浮的太极图上,两只交汇的阴阳鱼分开,互相首尾链接,连成一条暗红的锁链,瞬间把姜玄全身捆绑住!   “化血结阵?”远处树枝上一位身材高大的白衣人眉头忽然一挑,发出一声惊叹。   “那不是普通的化血结阵……”矮小的白衣人眼中流露出诧异的神色,“那个戴面具的运用阐宗的截脉法门,把自己和姜玄的死穴连接在一起,看来他从一开始就打算与姜玄同归于尽!”   两人中间的白衣人淡淡地说:   “白袍,你这个潜伏截教多年双面细作,今天终于可以大仇得雪了。”   语罢,最后一白衣人转过头来,赫然是一位白脸大汉,正是昔日的白公公,今日的白袍。   白袍充耳不闻,凌厉的眼睛眺望远处的广场,道:“决斗接近尾声,我们差不多也快要出场了。”   正在四个白衣人说话的时候,广场中央已是血焰滔天,一片沸腾。   姜玄浑身剧烈抽动,头发散乱狂舞,嘴里发出无比怨毒的嘶吼:   “人世间的仇恨,连神仙都解决不了。你牺牲自己做的这些,又能改变什么?”   “有些事非得有人去做不可,神仙不做,那就由我苏季来做!苏季双眼瞪着姜玄,此时已经用完最后一丝力气。”   “小酒鬼,你以前不是一直都很怕死吗?”   苏季眼光低垂,沉声道:“我以前不仅怕死,而且嫉妒所有生者。小时候,我娘被奸人残害致死,我却认贼作父十几年。我也曾怨天尤人,埋怨上天为何要让这些不幸发生在我身上。当时我几乎化身一个内心充满仇恨的恶鬼。庆幸的是,我遇到三只鬼,一个色鬼,一个怂鬼,还有你……老乞丐。那时要不是你救我,想必我应该也会变得和玲珑塔狱里那些鬼魂一样。”   姜玄的脸憋得像烧红的铁块,愤然道:“那是我这辈子做过最愚蠢的一件事!”   苏季淡然一笑,道:“老乞丐,我方才从寐境中窥见你的过去,让我意外的是,我发现你年轻时竟和我爹一样盼望着天下太平,并为此付诸努力。如今,你之所以失望,痛苦,愤怒,也许正是因为你曾经相信这美好的理想,真实的存在……”   语声中,姜玄的表情骤然凝固,沉默片刻后,黯然道:“已经太迟了。我如今活着的唯一理由就是复仇!只要我还活着,人间就休想太平!现在除了仇恨,我已经一无所有。”   “您还有我啊,父亲大人……”姜赢憔悴的声音蓦然传出。   姜玄身后忽然凭空裂开一道缝隙,一只苍白的手从缝隙间伸了出来!   刀锋般锐利的指甲,勐然刺穿姜玄单薄的黑袍,深深陷入皮肉。   姜赢指尖涌出的黑气,如惊涛骇浪般将父亲完全淹没! 第一百一十七章 白鹤君子   苏季抬头看见姜玄胸口穿出一只鲜血淋漓的手掌。   显然,姜赢已经给了父亲致命的一击。   广场外围的人们都被眼前的场面惊得目瞪口呆。   姜赢的突然出现,使得碧游宫外变成公然弑父的现场。他的手浴血后红雾翻滚,生长出骨刺,变成和姜玄一样的畸形利爪。这是姜赢第一次在众目睽睽之下展现出自己真正的实力,而且一出手就是针对自己的亲生父亲。   姜玄低头扫了一眼,愤怒的青筋暴突而起,已然知道那血红的利爪是儿子多年修炼化血阵的产物。   天地渐渐暗淡下来。   众人纷纷抬头仰望,一时间无不震骇,只见天际之上,赫然浮现四柄巨剑的虚影,迸发出耀眼的白光。四道剑影破开云层,剑光俯冲压下,落在姜玄身旁的四个方位,剑光把他整个人笼罩其中。   剑影光芒之中显现出四个白衣人,白袍是其中一人。   姜玄微微阖目,顿时感到一种沉重的压迫感。凭借多年的阅,他一眼便认出这四人已经在苏季的化血结阵基础上,又施加一道名为“伏魔四剑阵”的禁锢结界。   白袍面对姜赢,拱手道:“赢公子,这三位阐教道友,便是奴才从九宫山请来的白鹤洞三君子:易清、易浩、易淳。”   姜赢头也不转,只是淡淡地说:“我先替天下苍生,谢过三位。”   易清望着广场外的鲜血淋漓的残肢断体,黯然说道:“姜玄十恶不赦,人人得而诛之,我们只是尽了正道中人应尽的本分罢了。”   易浩哈哈一笑,道:“赢公子大义灭亲,实乃惊世壮举,我等才该替天下百姓道谢啊!”   易淳一脸谄媚地说:“赢公子若继承截教主之位,从此截教与阐教,便可相安并立,永不相侵。”   苏季听这一番虚伪客套的说辞,不由得眉头紧皱,隐隐感觉白鹤三君子都是别有用心而来。   此时,广场外的人们见姜玄大势已去,纷纷朝伏魔四剑阵走来,四面八方传来一阵喧嚣:   “我的钱该怎么办?这到底算谁赢?”   “还想着钱呐?能保住一条命就不错了!”   “姜玄身上浑身是宝,多少钱也买不到。若能捞到一两件残肢回去,必能用来增进修为。”   “对啊,听说五毒蛇君的血液妙用无穷,而且他体内还有玄清八境的内丹……”   苏季感觉到众人看向姜玄的目光中都充满贪婪,仿佛看见稀世宝物一般。他开始明白,现在包括白鹤三君子在内,所有人都在垂涎姜玄的内丹。可是没有一个敢贸然近前,都盼望某一个人能率先动手。   盯着周围只敢唿喊,却不敢冲过来的人们,姜玄双目圆瞪,眼珠红得似要滴出血来,恐怖中透着凄厉与悲凉,令人不寒而栗。   世上有很多恶人,姜玄属于愤世嫉俗,而且实力强大的恶人。这种恶人通常具有可怕的破坏力。   世上还有许多表面道貌岸然,但内心比姜玄还要卑劣的“君子”。这些“君子”如果有朝一日变强大的时候,远远要比姜玄还要可恶。   姜赢望着父亲,一字一顿地说:“数十年来我忍气吞声,为的就是此刻取你而代之!”   姜玄脸上的愤怒渐渐隐去,嘴角浮现出一抹笑意,并非不屑、也并非自嘲,而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欣慰。   “赢儿,没想到你还有此等心计,之前是为父小看你了。”   姜赢咬着牙,含恨说道:“现在说这些不觉得太迟了吗?你不是小看我,而是从来都没有正眼瞧过我。我曾经那么敬重你,你却只把我当做废物,当做最后关头的弃子!”   易清迫不及待地朝姜玄喊道:“姜玄!事到如今,你挣扎已是无用!当初打伤教主背叛师门,我们三人要带你回阐教请罪!”   易浩指着姜玄的鼻子,喊道:“姜玄!咱们敬你昔日是一代枭雄,不会太为难你。还是乖乖束手就擒吧!”   浑身浴血的姜玄已是穷途末路,但眼神依旧是亘古不变的冷漠,沉声道:“三个虚伪鼠辈,想要本尊向你们卑躬屈膝,简直痴心妄想!”   易淳厉声喝道:“姜玄!难道你还不知道吗?天道之路,你已走到尽头!”   “……即便天道无路,本尊脚下踏过的地方,即是天道!”   语罢,一股血雾姜玄自身上溢出,使得伏魔四剑阵勐然晃动!   旁边围上来的人们顿时乱做一团,不由得倒退一步,万万没想到危在旦夕的姜玄,居然还能爆发出一丝余力,简直令人不可思议。众人终究不敢拿性命做赌注,只得长叹一声,各自散去。   白鹤三君子的脸颊都变了颜色,旋即互望一眼,一齐发力。伴随一阵颂咒之声,剑阵闪烁流光溢彩,越来越亮……   光芒笼罩之中,姜玄噗的一声,喷出一大口鲜血!   然而,他的嘴角依旧微笑。   姜玄曾经一度怀疑姜赢的能力,甚至怀疑姜赢不是自己的儿子。可是现在他知道姜赢之所以在自己面前表现弱势,只是因为太了解自己唯我独尊的性格,知道自己并不想把截教主的位置让给任何人。   若想继承父亲的一切,姜赢就只能暗中韬光养晦。他是什么时候联合阐教,什么时候将白袍收入麾下,什么时候修炼的化血阵,连姜玄这个自认为城府颇深的爹都毫不知情。   姜玄虚弱地喘着粗气,对儿子笑道:   “好孩儿。你有这样的手腕,何愁不能将我申国复兴光大,何愁天下不平?哈哈哈哈!”   姜赢阴沉地说:“可惜,你知道的太晚了。”   “不晚……”缓缓说着,姜玄握住儿子刺出自己前胸的利爪。   姜赢陡然一惊,刚想抽手挣脱,但为时已晚,一只手已经被父亲牢牢按住,顿时一股霸道的力量自手臂冲入。   这股力量虽然霸道无比,但进入姜赢体并没有横冲直撞,而是慢慢凝聚在丹田。片刻过后,随着注入的力量逐渐枯竭,姜赢感到体内好像多了一个力量凝聚的圆丹。肺腑瞬间舒畅,全身的病痛尽皆消失。他意识到父亲在油尽灯枯之前,已将玄清八境的内丹全部转移到自己体内。   白鹤三君子互望一眼,不禁眉头紧锁。他们原想借师门的名义把姜玄的尸体独吞,没想到姜玄肥水不流外人田,居然肯将功力传给杀害自己的儿子。三人气得咬牙切齿,顿时陷入无限妒忌之中。   姜玄失去内丹以后,原本衰老的容颜更加枯萎,花白的头发和眉毛变得苍白如雪。   “你以为这么做,就能跟我两清吗?”姜赢冷冷地说。   此刻,姜玄脸上毫无生气,眼中失去了残暴凶狠的气息,用一种平静的语气说道:   “不是为你,只是感觉你们能帮我完成夙愿,仅此而已。”   苏季微微一怔,留意到姜玄用了“你们”二字。这两个字显然不仅指姜赢,而且包括自己在内。   想到这儿,他突然痛苦不堪,双眼紧闭,忽觉得一股血液狂冲入体,   姜玄的血液顺着化血结阵的锁链流入苏季体内,湍急的血液使得苏季瞬间有一种整个人都要爆裂开来的感觉。那是一种如毒蛇般冰冷的血液。若不是独目医仙之前给自己服用过许多药,他想必自己早已暴毙身亡。   不知过了多久,苏季的剧痛骤然减缓,浑身血液恢复正常流动。   姜玄眼光逐渐黯淡,慢慢合上双眼,脸上神情慢慢凝固,仿佛最后一缕夕阳被黑暗湮没。   这时,一道微弱的声音传入苏季耳中:   “站在巅峰的滋味,你想了解吗?”   苏季勐然睁开眼睛,发现姜玄消失无踪,地上只剩一堆黑色的绒羽。   一阵突如其来的风,吹乱苏季的头发,将地上的黑羽吹向遥遥天际。   巅峰之上,一代枭雄就此陨落。 第一百一十八章 求贤若渴   大风吹向天边,羽毛已在天边。   黑色的羽毛越飞越远,白鹤三君子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望着天边的羽毛,三人收回贪婪的目光,惋惜地长叹一声。旁人看来,这三位君子正在为一个恶人的死而惋惜,事实并非如此。   “师哥,姜玄连毛都没给我们剩下,看来我们这一趟只怕要空手而归了。”   易清听出声音是直接从脑海中传来的。这是九宫山所创的一种名为“白鹤传音”的阐教法门。白鹤三君子用这种法门互相说话的时候,其他人是完全听不见的。   瞄了身材矮小的易浩一眼,易清也用白鹤传音回应道:“姜玄虽然尸骨无存,但他身上最重要的两样东西,都还保留在那两个人体内。”   易淳挺立着高大的身躯,说道:“师哥是指姜赢和那个戴青铜面具的?”   “没错。”   易浩和易淳一齐将目光转向易清,期待地问:“想必师哥已经有办法了。”   易清笑而不语,移步走到姜赢面前,拱手施礼道:   “恭喜赢公子。”   姜赢正惆怅地凝望天边,瞥了笑盈盈的易清一眼,冷冷说道:“家父刚刚去世,何喜之有?”   易清眼珠一转,笑道:“令尊去世,赢公子便可继承申候之位,成为申国之主。这难道不值得恭喜?”   姜赢皱了皱眉,缓缓用手指向通往山下的白石阶,淡淡地说:“下山的路在那边,恕不远送。”   易清脸上的笑容依旧没有消失。他将目光转向姜赢身后戴面具的苏季,仿佛已经看到面具背后隐含的潜力。他清楚任何人拥有五毒蛇君的血,日后所能带来的好处将会远远超过玄清八境的内丹,甚至可能超过所有人的预料。   苏季见易清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不禁眉头一挑。   易清微微一笑,问道:“请问阁下方才所用的截脉法门,师承何人?”   苏季稍稍迟疑,暗想截脉法门是杨逆偷学而来,如说出来龙去脉就相当于出卖杨逆。他眼波流动,脱口而出:   “是我娘亲自传授。”   “敢问令堂尊姓大名?”   苏季举起手中的锋凶剑,道:“我娘是这把剑原来的主人。几位与她应属同宗一脉,想必听说过吧?”   易淳附在易清耳边,小声说道:“郁红枝会这种法门,并不奇怪。”   易清瞪了易淳一眼,旋即眉头紧锁。   易浩虽然第一个知道苏季的身份,但现在亲自确认,还是稍稍有些惊讶。   目光凝视面前一身长袍的青年,易清缓缓说道:“听阁下的声音,不过三十而已,但相传郁红枝早在三十年前就已经功力尽失,死于非命,又怎能传你截脉法门?”   苏季不动声色,易浩脸上却浮现出一抹惊愕。如果眼前这个人不是郁红枝亲传,那么这个不到三十岁的青年能在短短时间之内,凭借一己之力修行旁门左道,达到能与姜玄抗衡的实力,实在令人惊讶。   易浩和易淳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的脸上看出与彼此相同的情绪。   苏季故意咳嗽一声,压低声音道:“其实,我没有听起来那么年轻。”   “那能否恳请阁下摘掉面具,让诸位一睹阁下尊容?”   正在这时,黎如魅翩然走来,迷人的眼波在白鹤三君子身上扫过,腻声道:   “呦,还以为是谁呢?原来是风尘三飘客。三位的腰可好些了么?”   见到黎如魅,白鹤三君子不约而同地捂住腰部,低头道:“姑娘想必认错人了,我们不是什么风尘三刻。”   黎如魅黛眉轻挑,透出一种诱惑的神情,娇嗔道:“人家与三位有过每人一刻钟的缘分,虽然**苦短,但我毕竟是以一对三,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呀。”   易浩连忙用白鹤传音,暗中对易清说道:“师哥,别和这骚娘们纠缠。他们人越来越多,咱们赶快把人带走!”   易清上前一步,对苏季说:“我想截脉法门一事必定是误会,但还是想请阁下跟我们回九宫山一趟,面见阐教仙长把这个小误会解释清楚。”   “如果,我不跟你们走呢?”   说罢,苏季脸色一沉,周身弥漫的血雾缭绕而出,脚下踏出几道深深的裂缝,草地迅速枯萎……   狂风骤起,血雾不散。风中夹杂着隐隐的杀意,咆哮的风声压迫耳膜,吹起白鹤三君子的头发和白衣。   三人都能清楚感受到苏季身上的气势。那种压迫感非比寻常。单凭这气势,他们已然知道苏季的实力照比刚踏入广场的时候强出许多倍。无法想象这样一个拥有无限潜力的年轻人,多年以后会成长到何种地步。哪怕不能从他身上取得五毒蛇君的血,若能用一些非常的手段将他收入阐教门下,今后必然可以成为九宫山一脉的中流砥柱。   易清用略带一丝威胁的语气说道:“阁下的截脉功法来路不明,若不解释清楚,恐怕会有麻烦上身。”   “等等!”姜赢目光扫过白鹤三君子,厉声道:“此地乃我截教祖庭,三位如此行事,莫非是觉得我教中无人?”   白鹤三君子互相对望一眼,隐然感到一丝不安。现在的身怀玄清八境内丹的姜赢,绝对不是一盏省油的灯。   姜赢的脸色没有太大变化,早在苏季从姜玄手中救出自己的一刻开始,他就早已知道苏季再也不是曾经撕毁婚书后夹着尾巴落荒而逃的废物。   现在姜赢眼中的苏季,无疑是一位不可多得的人才,尤其他此时刚刚继承父亲的权利,正是求贤若渴的时候,怎肯让苏季落入他人手中?   白鹤三君子脸上浮现出凝重的神情,缩在袖袍中的手缓缓握紧。   不过,虽然存有忌惮之心,但既然来到这里,三人还是不能空手而回。如果苏季一旦成为姜赢的左膀右臂,日后必将成为阐教无法想象的威胁。想到这个极其严重的后果,三人想要带走苏季的想法变得愈加坚定。   “各位且慢动手!”白公公突然来到中间,笑着说道:“旋灵阁主只有一个。他究竟想跟谁走,我们还是不妨先问问他自己的意愿才是……”   姜赢与白鹤三君子缓缓转头,顿时脸色一变,发现苏季早已不在。   刚刚趁白公公说话的时候,苏季用上玄裂隙划开一道缝隙,脱离了是非之地,用一个简单的行动表明了自己的意愿。 第一百一十九章 对症下药   旋灵阁外一片寂静。   花如狼静静躺在一张白玉床上,神态安详无比。尽管白玉床散发的寒气在他周身缭绕,使他身躯不腐,但那幼小的身躯依旧没有一丝毫生命迹象。   独目医仙用食指和中指轻按他的小手腕上,正在为他把脉。   闭目良久过后,独目医仙眉头紧琐,缓缓摇了摇头。   显然,蓬莱一战过后,花如狼复活的可能性更加微乎其微。   阁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两个聒噪的声音骤然响起:   “不好了!大事不好!”   “大哥,你得救救我们啊!”   独目医仙应声转头看去,只见双头神将和四臂赌鬼急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   “我早已经不是大哥。”独目医仙淡淡地说道。   “你永远是我们的大哥!我们永远只有你一个大哥!”   “那白衣女人从蓬莱岛一路追杀到这里,您不救我们,就没人能救我们了。”   独目医仙缓缓取出准备好的一张羊皮卷,轻轻在两人眼前晃了一下。   “这是什么?”双头神将和四臂赌鬼齐声问道。   “救命的药方。”   话音刚落,门外吹来一阵风,将一个白色的人影吹到三人眼前。   风吹起斗笠的白纱,露出一双冰冷的眼睛。   沐灵雨站在门口,眉宇间散发淡淡的寒气。   三人感觉两道冰冷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从头到脚扫视着,带来一股凉飕飕的感觉。   独目医仙明显比身边的两人镇定许多,任由沐灵雨这般打量,却始终不发一言。   沐灵雨步步紧逼,好似连一片雪白的衣角也在散发着杀意,令人望而生畏。   双头神将和四臂赌鬼被逼得后退两步,喊道:   “那天是黄眉道人绑的你,都是他的注意!”   “你要找也得先找他算账!”   独目医仙上前一步,缓缓说道:“姑娘,可否先听我一言。”   沐灵雨举起青铜剑,“有什么遗言,快讲!”   “我想和姑娘做一笔交易。”   “我不想和死人做交易。”   独目医仙淡然一笑,道:“那你可想知道沐家灭门惨案的真相?”   沐灵雨眸中蓦然浮现出一抹惊色。   打量面前白衣如雪的女子,独目医仙说道:“如果我没猜错,令尊就是犬戎的沐鹤巫医。当年我与你爹并称犬戎两大巫医。关于沐家灭门一事,我知道一些至关重要的事情。我很愿意把这些事全盘托出,只求姑娘放我一条生路。”   双头神将急道:“不是我,是放我们一条生路!”   四臂赌鬼用四只手指向自己,道:“对!还有我!”   沐灵雨问道:“我凭什么相信,你告诉我的事情都是真的?”   “姑娘能从蓬莱岛一路追到申候府,可见我们三人根本逃不出你的手掌心。若姑娘发现我胡说八道,尽管随时回来杀我们便是。”   沐灵雨低眉思索了一会儿片刻,缓缓放下手中的剑。   双头神将和四臂赌鬼顿时松了一口气。   独目医仙释然一笑,将事先准备好的羊皮卷交给沐灵雨。   沐灵雨打开羊皮卷,只见上面写四行黑字:夹龙山飞云洞土鳖道人、九龙岛四小圣、九宫山白鹤三君子、干元山金光洞莲花散人。   望着一头雾水的沐灵雨,独目医仙解释道:“沐家都是身中噬魂丹而死。炼制噬魂丹必须用玄门五毒之首的噬魂王蝎尾巴上的毒液,而当年拥有噬魂王蝎的只有我一人。羊皮卷上写的名字,就是从我这里买过蝎毒的人。沐家灭门的凶手想必与这些人脱不了干系。”   “你怎么证明下毒的不是你?”沐灵雨眼中逼人的肃杀之气更盛了几分。   “一来我没理由毒害你全家,二来如果我要下毒害人,可以想到很多掩人耳目的办法,绝对不会蠢到用噬魂丹。”   这时,屋外凭空裂开一道缝隙。   沐灵雨转头看去,只见苏季急匆匆地走了过来。   “狼儿怎么样了?你说过有办法让狼儿起死回生。”   说着,苏季径直朝花如狼走去。当他看到那幼小身躯的一瞬间,顿时心痛如刀绞一般。   独目医仙叹息一声,道:“这孩子原本在我医治后略见好转,但自从蓬莱归来后,他的情况开始逐渐恶化。现在能救他一命的,只有白狼王内丹。”   听到“白狼王内丹”的时候,沐灵雨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白狼王是谁?”苏季问。   沐灵雨眼光低垂,低声道:“……是我师哥,白戎族人,玄清七境的阐教修士,身怀三十七种截教法门。”   苏季眉头紧锁,目光转向独目医仙,“我与那个叫白狼王的修士非亲非故,他凭什么将自己苦苦修炼的内丹给我?”   “如何取得内丹,你自己去想。我只知道这是救你徒弟的唯一办法,而且必须在半年之内拿到白狼王内丹,否则错过时机,纵然神仙也无力回天。我最多还能告诉你一件事。白狼王可能出现在两个地方:一是周都王城镐京,二是截教三岛之一的九龙岛。”   听到“镐京”的时候,苏季蓦然想到与青黎约定的一年之约很快就要到了。因此一定要先去镐京寻找白狼王,但镐京一行凶多吉少,就算大难不死,也很难在半年之内抽身赶往九龙岛。   正在他烦乱之时,沐灵雨看了一眼羊皮卷,说道:   “我正好去九龙岛拜访四小圣。如果看见白狼师哥,我可以设法说服他与你见一面。三个月后,我们都在镐京最大的那间酒楼汇合。”   沐灵雨说话时目光暗淡,似乎并不抱太大希望。   然而,苏季却眼前一亮,不胜感激地望着沐灵雨。   “你替我师父报了仇,这只是举手之劳。”   语声中,沐灵雨眼光低垂,翻动着如雪的白衣,如一阵微风翩然离去。   苏季目送她的身影消失,回头凝望花如狼片刻,旋即转身大步走出旋灵阁。   二人走后不到一盏热茶的工夫,狐姒和杨逆接踵而至。   杨逆环顾屋内,发现苏季不在,不禁叹道:“看来咱们来迟一步。”   “哼,本小姐可不是来找他的。”狐姒径直走向独目医仙,缓缓摘下风帽。   双头神将和四臂赌鬼看到她的脸,顿时毛骨悚然,连忙捂着嘴跑了出去。   独目医仙望着她惨不忍睹的面容,微微挑眉,摇头道:“你的病,我治不了。”   杨逆眼光低垂,脸色沉了下来。   狐姒用绝望的目光望着独目医仙,黯然道:“那你知不知道,还有谁有办法?”   独目医仙思索片刻,说道:“你这副身躯原来的主人是褒国王室后裔。囚禁你三魂七魄的咒术,只有同宗之血才能解除。我想你只有去一趟褒国,才能找到办法。”   狐姒点头致意,旋即身子一纵而出,掠上树梢。   杨逆轻叹一声,跟随她的背影转瞬离去。   二人刚刚离去,旋灵阁外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   “今天的病人可真不少。”   姜赢身着一袭华丽的帝王长袍,缓缓走来。   独目医仙迎出门外,附身问道:“申候也是来瞧病的?”   “我这有一块心病,想请您看看。”   “解铃还须系铃人,心病还需心药医,只要对症下药,方可药到病除。申候心病的病根在于两点:其一是离家出走的大小姐,其二是造化玉牒。若这两样东西回来,您的病自然就好了。”   “不用两个,只需一个。”   独目医仙愣了一下,不解地问道:“申候的意思?”   姜赢长叹一声,缓缓答道:“盗走造化玉牒的不是别人,正是我女儿。” 第一百二十章 星夜启程   东方未明,玄狐宗沐浴在璀璨的星光下。   繁星的光芒倾泻而下,洒在青铜狐狸面具上。   仰望星空,视线穿越无垠的天际伸延开去,苏季透过面具可以清楚看到夜空中的群星。   自从走出玲珑塔狱,他已经很久没看过这么美的星空了。   此时,宗门外停着一辆古朴的马车,似乎已经等候多时。   苏季摘下青铜面具,轻轻交还到黎如魅手中。   “墨夫人,送到这里就可以了。”   黎如魅接过面具,黛眉轻挑。   “阁主确定不再需要它了?”   “这东西虽好,但总带着身体难免吃不消。更何况玄狐宗真正的掌教其实一直都是夫人你。凭借夫人的美貌,像我这样的男人,想要多少就有多少。   黎如魅轻叹一声。“痿阳之体倒是不少,但像阁主这般生龙活虎的男子,却是不多……”   苏季苦笑一声,自知寡妇门前是非多,当然不想留下来搞破鞋。他将视线缓缓下移,盯向她手里刚刚一直捧着的绿色的奇楠木盒。   “夫人,那个盒子是给我的么?”   黎如魅见苏季只关心自己手里的东西,不禁撇了撇嘴。   “这是申候托我交给阁主的。”   “夫人现在听命于姜赢?”   “如今姜玄已死,截教元气大伤。玄狐宗与截教同气连枝,一损俱损。唯有不计前嫌,辅佐申候复兴截教,才能一荣俱荣。”   苏季打开盒子看了一眼,顿时皱起眉头。   “这盒子里……什么都没有啊。”   黎如魅神秘地一笑。“阁主再仔细看看。”   苏季凝神屏息,眸中泛起青色的光芒,通过狐瞳再一看,只见盒子里盘着一条翠绿的小青蛇。   黎如魅解释道:“这是姜玄生前养的一条竹叶青蛇,是姜玄生平最珍惜的活物,甚至看得比自己儿子还重要。除了凡人无法看见它以外,无人知道它有什么特别之处。这条蛇之前是喝姜玄的血长大的,现在只有你的血才能喂养,否则就会饿死。至于是否要养活它,阁主还是自己决定吧。”   犹豫片刻过后,苏季还是收起盒子,拱手拜别:   “夫人保重,来日方长。”   黎如魅望着苏季走进马车,依依不舍地离去。   马车夫刚刚举起马鞭子,忽然听到一阵悦耳的琴声……   “请等一等!”苏季连忙叫停车夫。   事实上,马车夫虽然举起马鞭,但并没有抽下去。就算不懂音律的人,也不会愿意打扰如此美妙的琴声。   聆听着耳边萦绕的旋律,苏季的嘴角浮现出温暖的笑意。   那是狐姒的琴声。   那是她第一次与苏季邂逅时弹奏的曲子。   听着那熟悉的旋律,苏季仿佛回到梦中,不禁想起第一次与她相遇的场景。   狐姒金色的秀发闪闪发亮,微微曲卷的鬓角垂在瓜子脸的两侧,透出一股天真无邪。苏季记得那时为了血契金兰,她还曾故意撕掉下身的裙摆,褪去披在身上的华服……真是个古灵精怪的妹妹。   曲子还是那时曲子,但此时琴声中却似乎隐含一股淡淡的忧伤。   风吹过,带来树叶的清香。   远处树林间坐着一身黑袍的狐姒。   密林遮挡着她的身躯,一缕月光洒在漆黑的风帽上。   她用那枯瘦的手指划过琴弦,动作有些僵硬,又有些颤抖。   曾经共用一副身体的时候,两个人对于彼此的存在毫无知觉,而在这一刻,两个人才意识到彼此的距离如此遥远。   那一瞬间,狐姒终于明白什么是忧心一个人,思念一个人,在意一个人……   每当想到那个在玲珑塔狱中浑身浴血,舍命相救的青年,她心头总会涌起淡淡的温暖。那时的她没想到自己刚刚体会到一丝人间温情,就要面临这样的分别。   早知如此,她宁可一开始就不认识苏季,也好过此时的离别。   狐姒微微张开苍白的嘴唇,似是想要轻声哼唱,而当感到自己干涸的喉咙时,她的嘴唇又缓缓闭合。尽管努力压抑心头的情绪,她的眼眶还是不禁湿润。   一滴晶莹的眼泪落在琴弦上,琴声戛然而止。   马车夫听到琴声骤停,忍不住问道:   “公子,咱们走不走啊?”   苏季沉默良久,似乎是在等待着什么。   远山笼罩在一片忧郁的深蓝之中,仿佛也在静静的等待,等待那片金色的曙光。   天边泛起一片清冷的晨曦,一颗高悬的启明星暗淡无光。   曙光没有降临。   狐姒始终没有出现。   苏季清楚她有无法相见的难言之隐,也不想给她带来伤害。如果现在不是去镐京赴一年之约,他恐怕会跳下马车去见她一面,可是这一去凶多吉少,与其生离死别,不如让思念只属于曾经拥有的记忆。   再次相遇,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   苏季只盼人间的某处有一个人会像自己一样怀念那段身在黑暗,心系光明的日子。   缓缓合上车厢的窗帘,苏季沉声说道:   “启程吧。”   望着远去的马车消失在远方,狐姒轻轻叹息,她觉得自己和那个黑衣女人一样,都被仇恨摧残得面目全非。   如果不曾复仇,她就不会离开青灵寐境,也不会变得丑陋不堪,更不会踏上人间颠沛流离的生活。现在就算大仇得雪,已经死去的人也不会再活过来,痛苦的只有活着的人。   这时,杨逆自远方走来,低声叹道:“红颜皮下皆是白骨,表象声色无非世人眼光,又有什么分别?”   狐姒垂下头,黯然道:“你不会懂的,像我这样的女人,让我活到人老珠黄比死还难受。与其这副样子留在他身边,不如让我一个人静静地死去。”   杨逆摇了摇头,低头长长出了一口气。“我是来道别的,希望你能在褒国如愿以偿,多多保重。”   狐姒望着马车消失的方向呆坐许久,等回过神时,周围只剩她孤身一人。   或许人与人之间的缘分都是天注定,等到上天要收回的时候连一天一刻都不会多等。   相遇的人总有离别的一天。   狐姒觉得让一个美好的妹妹留在苏季心中,总好过让他知道残酷的真相,因此现在的离别是只为以后更好的相遇。   悄然间,天边现出绯红,绚烂的曙光洒满人间。 第一百二十一章 何方神圣   镐京城外的竹林中有一块宽敞的空地。   凡人眼中,这里只是一片空地,但在修士眼中,这里有镐京最大的一间酒楼。   望仙楼。   顾名思义,这间酒楼里能看到神仙,还能看到许多希望成为神仙的人。   然而,今天的望仙楼冷冷清清,一片安静,静得仿佛真的完全不存在于世间一般。   “这已经是第几位客人失窃了?”   萧掌柜愁容满面,一只手里使劲握着两颗价格不菲的白玉球,含怒的双眼死死盯着店小二。   店小二垂着头,一脸苦相地答道:“回掌柜,第三十八位。”   “废物!”往日温文尔雅的萧掌柜,平生第一次扯开嗓门骂人,手里把玩的白玉球被他硬生生捏成了碎末。   “我萧某堂堂五路财神传人,竟然对付不了一个毛贼!”   “掌柜……小的真没偷懒,自从那客人进门,小的就一直盯着,连眼睛都没眨一下,但那小贼还是在眼皮底下……”   没等店小二说完,一只钢铁般的手掌,狠狠扇在消瘦的脸上,发出啪的一声!   店小二被扇得转了一个圈,又转回原地。虽然心里憋屈,但他不敢发出一声呻吟,只得在心里暗暗叫苦。   最近半年来,望仙楼不断有客人的法宝遭到偷窃。盗宝窃贼神出鬼没,来时无影,去时无踪。   目前为止,店小二连那个窃贼是男是女,是人是鬼都不知道,只是眼睁睁看着一件件法宝在眼前凭空消失。那些法宝全是用多少钱都买不到的无价之宝。若不是萧掌柜之前声望极高,恐怕望仙楼的招牌早已被愤怒的失主们拆了。   半年前,望仙楼生意兴隆,各路修士若不事先排号根本没有一席之地,但如今客人越来越少,每天基本连一个客人都见不到,可见望仙楼的名声已经败坏得差不多了。如果这样一直下去,望仙楼迟早要关门大吉。   萧掌柜望着可怜兮兮的店小二,不禁哀声叹了一口气。生气归生气,他心里清楚这件事连自己堂堂仙家圣地的主人都无计可施,凭借一个店小二更是无能为力。可是他做梦也想不到,自己竟然会栽在一个偷鸡摸狗之辈手里。   喝了一口凉茶,萧掌柜努力平息心中的怒火,问道:   “今天被窃的是何方神圣?道行如何?”   “一个很邪门的青年,外表看起来二十多岁左右。从他身上完全感觉不到一丝玄清之气,好像是个凡人。”   “凡人?”萧掌柜微微阖目,旋即摇了摇头,“望仙楼外有障眼结界,凡人根本看不到。此人要么是玄清八境以上修为,要么就是修练了什么邪门歪道的功法。”   店小二面露难色,心想萧掌柜玄清五境修为,若真是玄清八境以上的高人,万一对方迁怒酒楼设防不周,害他丢了什么上古神器,萧掌柜只怕卖了望仙楼也赔不起。   萧掌柜继续问道:“既然刚才你一直盯着,那你看那人的行为举止,觉得是个怎样的人?”   店小二低头回忆了一会儿,说道:“……很沉得住气。我见他发现自己被偷以后,仍然继续点酒点菜,而且专点贵的。我们这儿雪藏百年的名贵美酒都被他喝得差不多了。他足足喝了三个时辰,现在还一个人在那喝酒呢。”   “看来是个酒鬼,而且是个有点小聪明的酒鬼……”   “掌柜,要么咱别收他钱了,免得得罪他。”   萧掌柜咬了咬牙,似乎下定决心似的地说:“给我一坛好酒,我去会会他。”   伴随着吱呀一声,望仙楼后堂的门缓缓开启。   角落里坐着一个身披流星鹤氅青年,身影被阴影覆盖,若不仔细看,甚至很难发现。   萧掌柜捧着一坛酒百年陈酿的神仙倒,朝那青年缓缓走去。脚下的步伐没有发出一丝声音,显得有些诡异。   青年半闭双眼,见萧掌柜将一坛神仙倒放在桌上,缓缓睁大一只眼睛,嘴角浮现出一抹醉意阑珊的笑容。   “好酒。”   萧掌柜挤出一张生意人的笑脸,说道:“在下姓萧,是这里的掌柜,师承招宝天尊萧升。敢问阁下尊姓大名?何门何派?洞府何处?”   “久仰,久仰。”青年醉醺醺地答道:“晚辈苏季,没门没派,没有洞府,只有一个木盒,刚才还不翼而飞。”   “木盒?”萧掌柜望了店小二一眼。店小二点了点头。   萧掌柜继续问:“苏公子的木盒,刚才放在何处?”   苏季用手指蘸着酒水,在桌上画了一个方框,指了指方框说:   “刚刚就放在这儿。我抬头喝了第一口酒,低头就发现不见了。哦!对了……还有我身上原本带的一大堆盘缠也跟着一起不见了。”   萧掌柜沉吟了一会儿,为苏季斟了一杯酒,说道:“怪我一时疏忽,招唿不周。苏公子这顿饭,算是我请。”   苏季扫了一眼周围,发现酒楼里只有萧掌柜和店小二两个人,不禁意味深长地说:“一顿饭换一件宝贝,世上只怕没有比这更划算的买卖了吧?”   萧掌柜紧皱眉头,眼睛中露出一丝凌厉光芒,不过瞬间又暗淡下去,轻声问道:“那依公子的意思?”   片刻之后,苏季重重的唿了一口气,释然一笑道:   “算了。东西丢了,不管责怪谁,都不能自己回来……”   萧掌柜紧皱的眉头瞬间舒展开来。   “多谢款待。”   语罢,苏季刚要踏出门槛,忽见脚下升起一道红烟,一只脚连忙缩了回去。   红烟消散后,地上蓦然浮现出一个绿色的奇楠木盒。   萧掌柜和店小二同时瞪大眼睛,双眼直勾勾盯着木盒。   “这木盒可是公子丢的那个?”萧掌柜问道。   苏季没有回答,只是沉默地拿起木盒,打开一看,只见里面的竹叶青蛇还好好地盘在里面,安静地熟睡着。盒子里除了蛇,还多了一块白布,散发着淡淡的清香。布上工工整整地写着一行秀气的文字:   “江湖骗子,无耻小贼!身无分文,何来盘缠?休想本姑娘替你背黑锅!”   明明自己是贼,居然还叫别人小贼?苏季暗暗苦笑,本想先来约定三个月后与沐灵雨见面的酒楼看一眼,不曾想居然碰到这种麻烦的事情。   萧掌柜至始至终目不转睛地观察苏季的反应,目光转向那张白布,问道:“布上写的什么?”   “没什么……”苏季故意咳嗽几声,往白布上啐了一口唾沫,揉成一团,“这小贼知道自己得罪不起我,所以将东西还回,求我不要怪罪。”   萧掌柜双眼直视苏季,眼中浮现出一抹狐疑。“既然那个窃贼畏惧阁下,又为何只还盒子,却不把盘缠一同交还?”   苏季稍稍愣了一下。店小二似乎明白了什么似的,静静地望着苏季,脸色沉了下来。   寂静的氛围中蕴含着一股肃杀之意。   “这个嘛……”苏季轻描淡写地笑道:“可能是因为崇拜我,所以想留个纪念吧。”   说罢,苏季转身离去。   “公子留步!”萧掌柜脸色一寒,阴沉地说:“最近酒楼经常失窃,像今天这样把东西完好无损地还回来,倒还是第一次。萧某斗胆恳请公子将这件事解释清楚。”   苏季缓缓转身,笑道:“原来如此,那我自当全力配合。咱们进屋说话。”   说着,苏季礼貌地伸出一只手,做了个请的手势。   萧掌柜转身的一瞬间,苏季用一只脚凭空划开一道缝隙,钻了进去。   “啊呀!他跑了!”店小二发出一声惊唿:“他和那贼是一伙儿的!”   “不管是不是一伙儿,现在他百口莫辩,只有逃跑。”萧掌柜冷冷一笑,道:“只可惜,他跑不远的……” 第一百二十二章 竹林怪客   望仙楼外是一片茂密的紫竹林。   凉风穿林而过,吹着苏季额头的冷汗。   一口气不知跑出多远,他实在跑不动了,一头钻进树林,靠在一颗竹子上喘着粗气,只盼萧掌柜莫要追来。   喘息过后,他缓缓抬头,开始感到一种茫然。这紫竹林里的竹子长得一模一样,简直比幽林密布的申候府还要令人眼花缭乱。他觉得继续走下去,一定会因为迷路而饿死在这里。   庆幸的是,萧掌柜一直没有追上来。   苏季靠在竹子上,酒意渐渐浮上脑海,使他隐隐约约有睡意。他使劲支撑着眼帘,努力不让自己睡着。随着沉重的唿吸逐渐变轻,耳朵隐隐捕捉到一段声音。周围仿佛有一个人正在紫竹林的某处自言自语。   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大,却看不到人。   苏季开始感到不安,运用狐瞳定睛一看,发现远处果然有一个模模煳煳的人影,正慢慢朝这边过来。   随着人影渐渐靠近,苏季忽觉毛骨悚然,酒意一下子随着冷汗流失殆尽!   那影子不是人,是一只怪物!   怪物长了一条腿,一跳一跳的蹦过来,有点恐怖,又有点滑稽。   自言自语的声音是从怪物嘴里发出来的。它念念有词,但完全听不清说什么。   苏季轻手轻脚地躲进竹林,仔细一听,这怪物原来正在数竹子。   “三千四百二十二,三千四百二十三,三千四百二十四……”   怪物一心一意地数着竹子,丝毫没有发觉苏季的存在。   苏季小心翼翼地睁开一只眼睛,只见这怪物身高一丈半,全身布满亮晶晶的鳞片。头像骆驼,脖子像鹅,身子像鱼,爪子像鹰,唇边的胡须像虾米,耳朵和眼睛都向外凸暴,还有一只老虎的独脚。   这怪物长得蹊跷古怪,很是有趣。若换做平时,苏季一定会忍不住过去瞧瞧它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但现在他正在逃命途中,心里只想尽快离开这片紫竹林,只盼这怪物快点从眼前走过去。   “三千四百四十七,三千四百四十八,三千四百四十九……”   怪物一边专心致志地数着竹子,一边用尖尖的鹰爪指指点点。数完苏季前方的竹子,怪物继续往前走。   苏季暗暗松了一口气。   就在这时,怪物的脚步突然停了,开始用鼻子一阵勐嗅。   苏季感觉事情不妙,旋即用脚划开一道缝隙,想要逃进去。   出乎意料的是,他刚刚把一只脚伸进缝隙,那怪物突然“嗖”的一声蹿过来,用一只爪子把苏季提到了半空中!   腰间的鸿钧铃发出“叮铃铃”一阵脆响!   然而,那怪物竟然毫无一丝反应。   苏季怔住了,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才好。这个看似笨手笨脚的怪物,行动起来居然快得惊人,甚至比苏季目前为止见到的任何一个人都要快,而且连青黎都忌惮三分的鸿钧铃,这怪物居然完全不怕!   怪物眨着头两侧的小眼睛,从上到下打量着苏季,很有礼貌地问候道:   “女人……你好。”   苏季实在有些哭笑不得,这怪物竟然叫自己“女人”?   “我是男的!快放我下来!”苏季挣扎着喊道。   怪物眨了眨眼,缓缓将苏季放了下来,一脸茫然地嘟囔着:   “我记得只有师父和女人才会披头散发。不是师父……那就是女人了。”   苏季苦笑道:“敢问阁下的师父是哪位高人?”   “我师父叫姜尚。”   苏季陡然一怔,没想到这怪物居然声称自己师父是姜太公。不过转念一想,苏季回忆小时候听说书的讲,姜太公好像的确收过一只像虎又像龙的灵兽做徒弟。   那只灵兽具体叫什么名字,苏季不记得了,只记得那灵兽是少昊时期的一条龙和一只豹交合所生的异种,修炼数千载,采天地灵气,受日月精华。据说二百五十年前的封神时期,那灵兽一度屡建奇功,可惜后来被巨人邬文化所杀。   既然姜太公的灵兽徒弟死了,那现在眼前这只怪物又是什么?   “请问阁下尊姓大名?”苏季问道。   “我叫龙须虎。”   苏季突然眼前一亮,好像没错,那只灵兽似乎就叫这个名字。他用一根布条将披散的长发扎成发髻,对龙须虎说:   “龙兄请看,现在是我男的了。”   龙须虎眉弓皱了起来,低头下头思索着,喃喃地说:   “记得萧掌柜好像说过……男的要立即吃掉……”   萧掌柜?   苏季又怔住了,莫非这数竹子的怪物是萧掌柜派来的守林人?咽了一口唾沫,苏季连忙把头发上的布条抽了下来。   龙须虎目露凶光,刚抬头一看,只见苏季又变成披散头发的模样。   “哎?你刚才还是男的,怎么又变成女人了?”   苏季仰望苍穹,朗朗答道:“世间万物都在变,一年四季都在变,人也在变。尤其女人,更是一种善变的动物。”   “好像……很有道理。师父总和我说,长得丑就要多读书。”   龙须虎傻傻地点了点头,两只爪子像鼓掌一样拍起手来。   回头看看萧掌柜没有追过来,苏季眼珠一转,笑道:   “龙兄并不丑。您这尊容可谓空前绝后,尤其这您这两根胡子,长而不尖,直而不弯,简直堪称世间极品呐。”   龙须虎听出苏季是在夸他,骄傲地抖动着嘴边长长的胡须,得意地憨笑道:   “嘿嘿嘿,萧掌柜也这么说。”   又是萧掌柜。苏季没想到萧掌柜居然也用花言巧语骗过这只灵兽,让它这么一只二百五十年前的灵兽来看守竹林。   苏季问道:“萧掌柜教没教你,要怎么对待一个迷路的弱女子?”   龙须虎点了点头,又挠了挠头,傻笑道:“要好好对待女人。”   “怎么个好法?”   龙须虎一脸憨厚地答道:“扒光女人的衣服……带回去。萧掌柜要请她去屋里喝茶。”   苏季的嘴角颤动了一下,问道:“喝茶……用得着扒光衣服?”   “萧掌柜说喝茶必须静心静神,去除一切世俗杂念,所以必须‘赤诚相见’。”   苏季咂了咂舌,看来似彬彬有礼的萧掌柜,竟是一个道貌岸然的衣冠禽兽。   龙须虎似乎早已看出苏季要熘走,就在苏季身子刚动的一瞬间,忽然用爪子勾住了他的衣服!   苏季倒吸了一口凉气,没想到这呆头呆脑的怪物不仅身手敏捷,而且能未卜先知,就连身经百战的姜玄也不能像它这般先发制人。   眼看龙须虎就要用爪子划开自己的衣服,苏季连忙大声制止:   “等一下!”   “怎么?你不想陪萧掌柜喝茶?”   “谁说的?我最喜欢喝茶,不过得先问你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龙须虎歪着脑袋问道。   “我想请问龙兄今年贵庚?”   “跪更?”   “就是问你活多久了?”   龙须虎愣了半天,扳开爪子,开始一根一根数了起来:   “一、二、三、四、五、六、七、八……”   数到“八”的时候忽然停了,龙须虎长长叹了一口气。   “怎么不数了?”苏季好奇地问。   龙须虎面露难色,叹道:“手指不够用了……”   苏季已经忍不住要笑出来了,想不到昔日封神安邦的姜太公居然收了一个白痴做徒弟,但仔细想想也难怪,除了姜太公的大师兄目前没见过以外,无论凶狠毒辣的姜玄,还是邋里邋遢的太甲真人,都不是规规矩矩的正常人。   暗暗叹了一口气,苏季实在不愿和这白痴嗦,于是笑道:   “既然爪子不够多,那为什么不去数数这里的竹子。我想你的年龄一定没有这里的竹子多。”   “你怎么知道?”龙须虎不服气地问。   苏季望着龙须虎,已弄不清这怪物到底是真傻,还是假傻了。   “不信?那你数数看。”   这紫竹林里的竹子纵横交错,密密麻麻,别说一只傻头傻脑的白痴,就算姜太公恐怕也难数得清楚。   龙须虎一脸苦相,可怜兮兮地说:“你可千万不能骗我,去年骗我的那个人,现在还在我肚子里呐。”   苏季暗暗冷笑,如果这怪物如果不上当,那这怪物的痴呆模样就必然是装出来的。   “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   龙须虎竟然真的出神地数了起来!   苏季摇了摇头,不禁松了口气,真是林子大了什么怪物都有,居然真的遇到一个道行惊人的白痴。   龙须虎聚精会神地数着竹子,完全没有留意到苏季已经离开。   苏季觉得这龙须虎实在好笑,又实在难以捉摸。可是现在他没心思再想龙须虎,因为目前还有一桩更大的难题等待着他去解决。眼前这片诡异的紫竹林,究竟要如何出去? 第一百二十三章 相生相克   不知什么时候,紫竹林中薄雾渐起,犹如蒙上一层薄如蝉羽的轻纱。   还没等苏季反应过来,白色的雾气就已弥漫了整片紫竹林。刚才还满眼的紫竹,顷刻间就变成白茫茫的一片,朦朦胧胧,如梦似幻,给人一种飘飘欲仙之感。   雾中缓缓前行的苏季,已经分辨不出东南西北。雾的颜色越来越深,苏季一只脚落在地上,发觉身上酸软无力,突然跪在地上。   显然,这白雾暗藏玄机,应是有人故意摆下的一座迷阵。   苏季挣扎着起身,抬头仰望,只见天色逐渐暗淡,他的一颗心也跟着阴沉了下,看来这紫竹林就是今晚投宿的地方。   不过,这一觉睡过去,他不知能否见再到第二天的太阳。   啪嗒!   绿色的奇楠木盒自苏季手中脱落!   运用狐瞳定睛一看,苏季看见一条小青蛇从被摔开的木盒里滑出,无力地瘫软在地上。   小青蛇吸入雾气后,变得像面条一样软弱无力。苏季望着奄奄一息的小青蛇,不禁心生怜悯,伸出左手,轻轻用羊角匕首划破食指。   一滴鲜血滴落在小青蛇小小的脑袋上。   温热的鲜血迅速渗透入鳞片,发出嘶嘶的声音。小小的青色蛇身躯瞬间布满了无数红色脉络,仿佛瞬间有一丝生机。   两滴、三滴、四滴……   小青蛇缓缓睁开眼睛,吐出小小的蛇信,贪婪地舔舐着滴落的血液,那饥渴的模样就和嗜酒贪杯的苏季一模一样。   苏季感觉身体发凉,旋即把割破的手指伸到嘴里含了一会儿,直到鲜血不再滴出。   小青蛇眨着头上的小眼睛望着苏季,显然没有喝够。   苏季抿着苍白的嘴唇,笑道:“我的血虽好,可不能贪杯哦。”   小青蛇的脑袋耷拉下来,一副犹未尽的样子。   这时,远处的雾气浮现出一个模模煳煳的影子。   影子渐渐靠近,苏季听到一阵熟悉的自言自语:   “一千一百二十一、一千一百二十二、一千一百二十三……”   苏季叹了一口气,看来那只呆头呆脑的龙须虎又来了。   小青蛇目不转睛地盯向龙须虎,眼中泛起一道凌厉红光,旋即嗖的一声钻进土里!   “嘿?”苏季惊唿一声,无奈地摇了摇头,“……这个过河拆桥的小家伙!”   龙须虎支撑着一条独腿,朝这边一跳一跳地蹦过来,嘴里孜孜不倦地嘟囔着:   “一千一百二十一、一千一百二十二、一千一百……”   语声戛然而止,龙须虎面露一丝难色。   周围的雾气越来越浓,已经浓得看不清脚下的路,一切都已堕入虚无缥缈的雾海之中。   龙须虎望着浓雾叹息一声,低头喃喃自语道:“怎么每回数到一半都会这样……”   语声中,龙须虎额上的青筋暴徒,爪子紧紧攥在一起,一只虎脚抠挖着地面……   苏季知道他现在很烦躁,但他这一次没有逃,因为目前的形势来看,恐怕只有眼前这个白痴才可能知道离开紫竹林的方法。   “哎?”龙须虎的目光落在苏季身上,歪着头说:“你还在这儿。正好……跟我回去陪萧掌柜喝茶吧。”   “你好像还没回答我之前的问题。”苏季刚刚割破的食指发出一丝红雾,眼中泛起凛冽的寒光。   龙须虎望着眼前溶化在白雾里的紫竹林,一脸无奈地说:“还是回去问问萧掌柜吧,他什么都知道。”   “但我不想跟你走。”   龙须虎晃动着大脑袋,昂首道:“那可由不得你!萧掌柜说,谁的拳头硬就听谁的!”   苏季的脸色变得如严冬般肃杀,一股隐隐杀气在他周围氤氲浮动。   “那就看看是你的拳头硬,还是我的……”   语声未落,周围地面突然发生剧烈摇晃!   龙须虎脚下血气弥漫!   轰隆一声震响!一颗巨大蛇头破土而出,自龙须虎脚下钻上来,掀起滚滚黄土。   龙须虎一只独脚点地,凌空跳起。巨大的蛇头穷追不舍,虽然体积庞大,动作却极为迅速。尽管龙须虎拼命挥舞鹰爪,但那巨蛇头上的鳞片坚硬无比,爪子根本无法伤它分毫。   龙须虎在白雾朦朦的竹林中疯狂逃窜。   青鳞巨蟒张大口一吸,白森森的毒牙足有八尺长,白雾瞬间全部被吸入口中。浓雾瞬息消散,清晰的紫竹林显露无疑。巨蛇粗壮的蛇尾一扫,如横扫千军的巨大钢鞭,一片茂密的紫竹全部连根折断!   龙须虎无处躲藏,迟疑的一瞬间,被身后的巨蟒一口吞了下去。   苏季大惊失色,顿时抬头仰望,只见一只全身披着鳞甲的青鳞巨蟒,冲天而起,直上云霄!   一口吞下龙须虎以后,青鳞巨蟒打了一个饱嗝,半眯着眼睛,蛇身在空中惬意地盘旋扭动。   苏季发觉空中的巨蛇十分眼熟,蛇身大小与青灵寐境中被母亲开膛破肚的巨大龙蛇相差无几,唯独头部不同。青鳞巨蟒头上少了两只短角,似乎还不具备龙的特征。   青鳞巨蟒吞吐着紫色的蛇信,仿佛要将周围的一切都吞入腹中。两只铜锣般的蛇眼贪婪地俯视着地面,凶光毕露的目光落在苏季身上。   苏季感到一种不祥的预感,只听青鳞巨蟒发出一声长啸,隐隐伴随龙吟之声!   一张开血盆大口,像两把锋利的剑刃,朝苏季疯狂咬杀过来!   同一时刻,苏季腰间的鸿钧铃发出一道铜绿色透明光幕,将整个人罩在里面。   咚隆!   庞大的蛇头撞在光幕上,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撞击点迸发出一圈一圈太极图案。   青鳞巨蟒被撞得晕头转向,全身鳞片显现出一股鲜红欲滴之色,犹如充血一般。巨大的蛇躯像断线的风筝一般坠落,过程中逐渐缩小,落在地上变成一只小青蛇。   小青蛇蜷缩在地上,可怜兮兮地望着苏季。撞得通红的小脑袋朝苏季上下一点一点的,显然是在表示臣服之意。   苏季低头望着小青蛇,咂了咂舌,道:“看在你救过我的份上,我们就算扯平了。如果再敢翻脸无情……”   语声中,苏季拿出鸿钧铃摇了两下。   小青蛇身子一震,乖乖盘缩进木盒里。   这时,木盒子里传出一阵微弱的声音:   “放我出去!”   苏季侧耳倾听,发现声音是从小青蛇肚子里传出来的,那是龙须虎的声音。   龙须虎虽然被小青蛇吞进肚子里,但似乎仍然活着。   半晌过后,龙须虎极其微弱的声音又传了出来:   “一、二、三、四……”   龙须虎似乎正在数着什么。这说明小青蛇肚子除了龙须虎,还有很多东西。   苏季不禁感叹,莫非这小青蛇的肚子有干坤般广大?   果然是一只神奇的灵兽,难怪姜玄生前会视它如珍宝。   不过,尽管它再厉害,依旧无法抵抗鸿钧铃。   万物相生相克的规律是亘古不变的。   鸿钧铃无法对付龙须虎,龙须虎无法对付小青蛇,小青蛇无法对付鸿钧铃……   苏季把鸿钧铃系回腰间,合上木盒的盖子。   此时,已是黎明时分,大雾散尽。   紫竹林几乎已被青鳞巨蟒荡平,显出一片坦途,镐京城就在前方。 第一百二十四章 万金悬赏   晨风中,一根三丈高的竹竿杆挑起一面朱红大旗,上书“望仙楼”三字。   后堂,萧掌柜躺在摇椅上闭目养神,一只手惬意地把玩着两颗晶莹剔透的红玉珠。   “掌柜!不好了!大事不好!”门外传来急促的唿喊。   随着飞奔进来的脚步声,店小二风风火火地冲进后堂……   萧掌柜挑起眉毛,压抑着火气问道:“怎么?又有人被偷了?”   店小二一边喘着粗气,一边说:“没有……不过……可能比那更严重!”   萧掌柜脸上从容惬意的表情突然不见了,扫了店小二一眼,见他满头大汗,嘴唇发白。明明只是去了一趟二十步开外的竹林,看起来却像是刚爬过几座山似的。见他好像正有一件紧迫的事要急着宣布,萧掌柜急问:   “别卖关子!有话快说!”   店小二不停地擦着汗,喘道:“昨……昨晚那个酒鬼破了**阵,整片紫竹林都被毁了!”   萧掌柜转动的红玉珠一只手缓缓停住。   “守林的龙须虎呢?”   “被……被他收了。”   萧掌柜惊得张大嘴,好像被人塞了个烂柿子,手里一颗红玉珠忽然掉在地上。   “龙须虎虽然丢了几缕魂魄,但毕竟是上古灵兽,怎会被轻易收复。你可是亲眼所见?”   “亲眼所见,千真万确!”   晨风微凉,萧掌柜却已开始冒汗,豆大的汗珠一颗一颗从他苍白脸上流了下来。世间能闯过**阵的人,顶多只有二十位,而能收服龙须虎的人,普天之下绝对不会超过五位。   萧掌柜无论如何也没想到,昨天遇到的酗酒青年,居然就会是其中之一。   擦去头上的汗水,萧掌柜一副大难不死的表情,低声沉吟道:“昨天幸亏没有出手。”   店小二捡起掉在地上的两颗红玉珠,交给到萧掌柜手中,用一种劫后余生的语气说“这种人……万万得罪不起。”   二人惊魂未定,突听一阵急遽的马蹄声,停在望仙楼外。   听到马蹄声来得这么急,店小二起身瞧了瞧,只见远远奔来两匹骏马。   两匹马浑身雪白,从头到尾看不到一丝杂色,映着星光发亮。一匹马到了门前,忽然扬起马头发出一声长嘶。   马嘶声骤然停顿,一人收缰勒马,朗声笑道:“萧兄,多年不见,别来无恙?”   伴随着一阵朗笑,一位身着道服的黄发老者自马鞍上一跃而下。   萧掌柜抬头看了黄发老者一眼,长叹道:   “托黄眉道兄的福,萧某一息尚存。”   语声中,萧掌柜将目光转向另一匹马,只见马上坐着一位面容清癯的老年文士,身穿一袭青布纹锦官袍,年纪似乎已过半百。这般岁数还骑马,而不是坐轿子,可见他身体结实硬朗。   店小二打量着这位老年文士,不禁觉得眼熟,总觉得好像刚刚还在哪里见过。   老年文士俯身下马,背负着双手来到望仙楼门前,缓缓停下脚步。   萧掌柜打量着他身上的官袍,问道:“这位大人是……”   黄眉道人介绍道:“大周太师,兮伯吉甫。”   萧掌柜微微一怔,连忙拱手施礼:“原来是太师驾到,有失远迎。”   “不必多礼。”兮伯吉甫施施然走过来,苍老眼眸中闪着睿智的光芒,“老夫今日前来,只为一个人。”   萧掌柜的浓眉皱了皱,苦笑道:“现在小店连一位客人都没有。不知太师要找的是什么人?”   兮伯吉甫答道:“截教二十五元老之一的旋灵阁主,名唤苏季。”   萧掌柜思索片刻,喃喃地说:“小店已有两个月没开张了。昨天来过一个酒鬼,可是他说自己无门无派……”   黄眉道人激动地望向兮伯吉甫一眼,释然一笑道:“应该就是此人!”   兮伯吉甫说:“老夫奉周天子之命,特请旋灵阁主,进宫医治王妃的顽疾。”   店小二陡然一怔,趴在萧掌柜耳边嘟囔着:“那个酒鬼真了不得,居然连周天子的王妃都要找他治病。”   萧掌柜的脸色也变了,连忙说道:“没想到小店近日来了这么多贵客,二位请进里边坐。这有百年陈酿的神仙倒。”   听见“神仙倒”三个字,兮伯吉甫的脸色显出一抹动容,已然陷入往昔的回忆之中。   此刻,苏季独自一人徘徊在镐京城里。   距离与青黎的一年之约,只剩不到一周时间。   青黎会出现在哪里?将会以何种方式现身?   这些问题苏季现在都不关心,他目前最关心的是如何填饱自己的肚子。明明昨天吃了一顿山珍海味,今天早晨却开始饿了,这让苏季不禁有点羡慕那些不用吃饭的修士。   现在,他身上的流星长袍虽然还很光鲜,但已是身无分文。   想不饿肚子,想要活下去,他只能自己想办法赚钱。   走在繁华的镐京街头,苏季开始思考如何自力更生,然而没有发现可以赚钱的地方,倒是发现许多花钱的地方,毕竟他一向更擅长后者。   走走停停,苏季发现镐京的大街小巷都贴满了相同的的告示,似乎是昨夜才刚刚贴出来的。   一大清早,诸多市井百姓就纷纷争先恐后地簇拥围观,对着告示指指点点。每张告示前都聚集了许许多多的人,到处可以看到黑压压的一片。   苏季根本挤不进去,好在有一位热心的百姓将告示上的内容大声朗读出来:   “王妃娘娘身患顽疾,遍求名医救治。悬赏金贝一万,珠玉千斤,敕封大周子爵。”   苏季不禁咽了咽口水,这简直比悬赏寻找申候的奖励,整整翻十倍!   只可惜,苏季根本不会治病。回忆想当年大哥“苏伯”,人称“阎王愁”悬壶济世,最擅长救人,却在救治瘟疫时染病去世。后来,阎王愁堂由林姿接管,只要一副药就能药到病除。然而,如今朝歌的两位济世神医,都已经不在了。   凑热闹的百姓们也和苏季一样对着赏金唏嘘短叹,最后只能纷纷摇头。   半晌过后,围观的百姓们各自散去,告示旁边只剩下一个白衣男子。   这白衣男子没有看告示,而是死死盯着一面墙发呆。   悄悄来到白衣男子身后,苏季通过狐瞳定睛一看,只见那面墙上居然也贴了一张告示,那是一张凡人看不见的告示。   苏季大致扫了一眼,这告示正在通缉一位专门窃取仙家法宝的盗贼,外号“神盗夜玲珑”。这是苏季见过最神秘的一张通缉告示,因为告示上没有通缉犯人的画像,看来根本没人知道“夜玲珑”长什么样子。   最让苏季感兴趣的不是夜玲珑,而是那个正在看告示的白衣男子。看白衣人的装束,显然是阐教中人。   苏季正想打听白狼王的下落,于是跟在白衣男子身后。   白衣男子一边走着,一边时不时驻足观望。那动作根本不是在欣赏街景,而像是在躲避什么人,又像在确认方向。正常人是绝不会这么走路的。   他鬼鬼祟祟是要去哪?   苏季跟在白衣男子身后走走停停,来到一条阴暗的小巷。沿路前行,他蓦然发现前方是空无一人的死胡同,顿时停下脚步。   “明明就是朝这个方向走的……”苏季暗暗自语。   这时,身后忽然传来一个陌生男子的声音:   “你是在找我吗?”   苏季蓦然回首,只见白衣男子从小巷另一边缓缓走了出来。 第一百二十五章 寻根究底   白衣男子盯着苏季,一只手缓缓按在剑柄上。   “为什么踪我?你该不会是夜玲珑吧?”   苏季低垂着头,始终不发一言,周身飘出一缕淡淡的紫气。   白衣男子缓缓抽出佩剑,朝苏季一步步紧逼过去。   “不说?那只好让我的剑来问你!”   语声中,雪亮的剑锋勐然刺出!   就在剑尖接触到苏季的一瞬间,苏季整个人消失无踪!   白衣男子还没来得及震惊,忽觉眼前一黑,仿佛头部一下子变得越来越重。   当他使尽全身力气抬头看时,发现周围小巷的景色噼里啪啦碎成一地,脚下的地面如碎瓷片一般碎裂脱落,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黑暗。   白衣男子紧蹙的眉宇间散发淡淡的气息,这是修炼到玄清二境时的特征。他现在的视听虽然已经突破极致,能看到凡人无法看破的虚境幻象,却仍看不破青灵魇术。   “这是哪?”   白衣男子发出一声低喃,握剑的手愈发紧张。他试图凝神运气,却使不出半分力气。虽然从来没有遭遇过类似的情况,但他清楚想要脱困而出,绝对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你对我做了什么!”   黑暗中传来几声回音。耳边静的可怕,他只能听到自己的唿吸。惊恐地扫视着眼前的黑暗,白衣男子还不知道自己正身在魇术寐境之中。   黑暗中传出苏季空灵的声音:“你叫什么名字?哪里人?”   那声音似乎蕴含着一种魔力,能让任何听道这句话的人,都不得不立刻回答他的问题。   白衣男子回答:“我道号净阳,从夹龙山飞云洞而来。”   “净阳?”苏季的声音稍稍迟疑,继而问道:“你认不认识一个叫净明的人?”   “净明是我师兄……”白衣男子眼中泛起一丝光芒,随即又黯淡了下去,“……曾经是。”   “现在不是了?”   白衣男子垂下头,黯然道:“当年我与净明师兄同时入门,正当风华正茂之年,一同苦心修炼,如今只剩我一人。净明师兄性情不羁,不愿受阐教诸多清规戒律的束缚,后来脱离师门,云游散修,不慎误入歧途与截教勾结,反被关进玲珑塔狱,现在只怕凶多吉少……”   净阳的语气中蕴含着一种不可名状的悲痛,比起一个师弟对师兄的缅怀,更像一个弟弟对兄长的哀悼。   苏季注意到净阳刚才提到“截教”的时候,下意识用了“误入歧途”一词,不禁问道:   “你们阐教中人如何看待截教?”   净阳不屑地哼了一声,道:“不入流的江湖异端,鱼龙混杂的乌合之众。无论披毛带角,湿生卵化,连畜生都妄想修炼成仙,简直是对天道的污辱!”   望着眼前这位身中截教法门的阐教修士,苏季不禁感到有些讽刺。   “你刚才为什么要盯着那张通缉告示?”苏季问了下一个问题。   “我奉师门之命追捕夜玲珑。师父的捆仙绳在望仙楼失窃,一定是这小贼干的好事!”   “那个夜玲珑是什么来?为何近日如此猖獗?”   “夜玲珑是昔日截教大祭司之一的三腿花盗之徒。”   三腿花盗?   苏季微微一怔。他记得三腿花盗死前身上没有一件法宝,可见他早在被关入玲珑塔狱前就把生前所偷的赃物,以及一身盗窃的本事全都传给了这位叫做夜玲珑的徒弟。   半晌,苏季终于问出最后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白狼王现在何处?”   话音刚落,净阳身子陡然一震,使劲咬着嘴唇,似乎正在抵抗回答这个问题。   显然,这个问题对净阳来说是一个绝对不能说的机密。   “说出白狼王的下落!”苏季厉声催促道。   净阳双拳紧握,手背上的青筋暴凸,身上的玄清之气勐然溢出!   “啊啊啊啊!”突然一声大吼,周围的黑暗瞬间消散……   不知过了多久,净阳的耳朵捕捉到一声朦胧的唿唤,语气十分急迫。   “师弟!师弟!”   听出那声音很熟悉,但净阳没工夫思考说话的人是谁。现在他脑中已是翻江倒海,浑身酸疼得快要散架。   “师弟!快醒醒!”唿唤再次响起,越来越清晰。声音有些颤抖,已经有点带着哭腔,显然十分担心。   光线穿过一道缝隙划破黑暗。   净阳缓缓支撑眼帘,看见一张蓬头垢面的中年男子,正在用双手摇晃自己的身体,眼中饱含热泪。   蓬乱邋遢的头发,脸上带着一种亲切的表情。   “净明师兄?”净阳一下子愣住了。   他原以为自己多年来的修炼,已经让自己彻底抹杀了世俗的情感,但此刻他发现自己还是忘不了与师兄之间深厚的情谊。   “师兄……你还活着!真是太好了!”净阳心头涌起一股久违的激动。   环顾四周,他发现自己倒在一条小巷里,刚才的事情完全想不起来了,意识迷迷煳煳,根本想不到眼前的净明其实是苏季的魇术所化。   苏季用一种急切的语气说:“自从玲珑塔狱逃出以后,我就想见你一面。现在见到了,我也是时候该走了。”   “师兄要去哪?”   “我要去九宫山找白狼王,告诉他一件十分重要的急事。时间紧迫,我必须现在就走……”   说罢,苏季起身便要离去。   “等等……师兄!”   “怎么了,师弟?”   “你怎么知道白狼王在九宫山?”   “这是一位截教道友告诉我的,想必不会有错。”   净阳顿时皱起眉头,犹豫了片刻,长叹一声道:“截教中人居心叵测,你被他们骗了!白狼王根本不在九宫山。他行刺周天子失败,刚刚负伤逃离镐京,正被阐教追杀,现在应该已经逃往九龙岛。”   “多谢师弟。”苏季露出淡淡的笑意,“我活得很好,请别再为我难过。”   语声中,净阳眼中涌起困意,眼皮不受控制地想要闭合,独自一人倒在地上晕了过去。   一盏茶的功夫,小巷中走来一位黄发老道,正是黄眉道人。   “净阳?”望着晕倒在地的净阳,黄眉道人连忙俯下身子用手试探了一下,“看来只是晕过去了……吉甫太师,您确定是这里?”   兮伯吉甫缓缓走入小巷,用一种十分肯定的语气说道:“老夫感到玄冥之气就是从这里发出的。世上蕴含玄冥气的不超过三人,除了老夫就一定是王妃要找的那个人。”   “天子也真是的,王妃生病这等小事,也要劳烦太师亲自出马。”   黄眉道人长长叹息一声,故意在兮伯吉甫面前埋怨周天子,来显示自己忧国忧民的立场。   “早在三十六年前,老夫在成周一带征收南淮夷族的时候,天子就曾让我征收夷族的美女。这种事老夫早已经习惯了。”   语声中,兮伯吉甫似乎想起了什么,陷入片刻的回忆。望着地上的净阳,他对黄眉道人说:“道长,麻烦看看此人身上可能少了什么东西?”   黄眉道人在净阳身上搜了一遍,发现一个白布钱袋,里面空空如也。   “旋灵阁主应该不会是夜玲珑吧?”黄眉道人喃喃自语。   兮伯吉甫沉吟片刻,问道:“道长,可知道镐京城内最好的酒楼是哪家?”   “当然知道。贫道每次来镐京,除了望仙楼就一定回去……”话说到一半,黄眉道人顿时恍然大悟,“贫道懂了!酒鬼有了钱一定会去喝酒!”   兮伯吉甫点了点头,“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就去会会他。” 第一百二十六章 父子重逢   “公子,您不能再喝了!”酒店老板苦口婆心地劝道。   “我都说多少遍了,钱绝对不会少你们的,尽管把你们这儿最好的酒通通上来!”苏季把从净阳身上偷来的金贝,啪的一声拍在桌上。   酒店老板望着金贝,一脸苦相地说:“不是钱的问题。公子现在已经喝得够多了。”   苏季的脸色陡然沉了下来,“老板,你也太小瞧人了吧。刚刚我只喝了五杯,怎么可能喝多?你们这号称镐京城内最大的酒店,就是这样待客的吗?”   酒店老板望着金贝,面露难色地说:“我不是小瞧公子的酒量,更不是不想卖酒给公子,只是不想害死公子啊!”   “不想害死我?”苏季倒吸一口凉气,旋即看向喝光的酒杯,“难道你们的酒里有毒?”   话音刚落,酒店里的客人们纷纷朝苏季这边看了过来!   酒店老板连忙对苏季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压低声音道:“公子可不要坏我生意啊。我们店里都是全天下最好的酒,怎么可能有毒?”   苏季皱眉道:“那你到底什么意思?”   酒店老板后退一步,上下打量着苏季,叹道:“公子,你想必不是本地人吧,请朝这边看……”   说着,酒店老板指向旁边墙上的一张布告,上面清清楚楚写着八个大字:“周觞五献,过之必诛!”意思是说,无论在宴会场所还是在私下,喝酒一次超过五觞就要被处死,这个禁酒令可谓非常的严厉。   苏季烦乱地揉着空酒杯,似是要把酒杯揉碎一般。他始终觉得周王室之所以能从商纣王手中夺取天下,必须感谢至关重要的三点:第一要感谢迷惑纣王的苏妲己,第二要感谢足智多谋的姜太公,第三就要感谢的就是“酒”。   商朝末年,上至王侯贵族,下至平民百姓都特别喜欢饮酒。商纣王还造出闻名天下的“酒池肉林”,以酒为池,长夜之饮;悬肉为林,使男女裸追逐其间,以此取悦爱妃苏妲己。因此“酒”的兴盛无疑对商朝发挥出一定的腐蚀作用,推动了商王朝的灭亡。   然而,这样一位功不可没的大功臣,居然落得被下禁令的下场,实在不得不令苏季唏嘘不已。   望着禁酒令,苏季皱眉道:“这是哪个孙子谁规定的?”   “周公。”   “哪个周公?”   “周公是周文王的第四个儿子,又叫姬旦。”   “鸡蛋?”苏季带着几分酒意,似乎听过这个名字。   “姬旦是周武王姬发的弟弟,二百多年前辅佐武王灭掉商。后来武王因病去世,各地诸侯听闻武王驾崩,纷纷起兵叛乱。危难之时,周公旦扶立幼王,摄理政事,将作乱的管叔、蔡叔和商纣王之子武殷平定,稳定了天下大局。周公摄政七年,后来专心致志于制礼作乐,为大周建立各种法令制度,这禁酒令就是其中最重要的法令之一。周公担心周室大臣像商朝时期一样酗酒成风,荒于政事,于是首先在朝歌宣布禁酒的法令,而后各地也纷纷实行禁酒……”   听到“朝歌”二字,苏季想起以前在朝歌的时候的确听说过禁酒令,可是天高帝王远,外加自己是官宦子弟,无法无天的事数不清做过多少。然而,现在不同了,镐京城可是天子脚下。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此时,酒意渐渐散去,苏季恢复冷静,思索片刻后,问道:“你说的是不是《周公解梦》的那个周公?”   “正是。”   苏季目光低垂,不禁油然而生一种敬畏之感。他记得黎如魅在净莲洞府教授魇术的时候说过,阐教的“解梦之术”与截教的“青灵魇术”,并称玄门两大奇术。解梦之术远比起青灵魇术更有名,因为它能从梦中预测吉凶,所以得以在民间广为流传。   这时,酒店老板望了一眼桌上的金贝,又扫了一眼酒店里的其它客人,附身在苏季耳边小声说道:   “换做以前,公子多喝几杯倒也无妨。可是最近周天子的心情一直不太好,劝公子还是留着脑袋,等这阵风过去再喝不迟。若实在想喝酒,您可以买回家去自己暗地里随便喝。”   酒店老板说了半天,苏季更关心的已经不是喝酒,而是另一件事。   “你说周天子心情不好,是不是因为王妃生病的事?”   “是啊。王妃这病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要说这病……”   酒店老板话说到一半,忽然停了,两眼直勾勾瞪着门口。   苏季眼珠子一转,循着目光看去,发现门口走进一个黄发老者,正是黄眉道人。   见黄眉道人走进来,酒店老板毫不犹豫地把苏季凉在这里,一路小跑着上前招唿,像是要把他请到最好的位置上。   可是黄眉道人完全没有理会酒店老板,径自朝苏季走去,热情地寒暄道:   “旋灵阁主,您让贫道到找得好苦。”   苏季瞥了他一眼,道:“听说你现在已经归顺阐教,现在还来找我做什么?”   “并非归顺,贫道本来就是阐教中人,就像沐姑娘是截教派去阐教的一枚棋子,而我则是阐教派去截教的那颗。况且,今天要找您的不只是我,还有一位大人物……”   语声中,黄眉道人看向门口,只见外面走进一位身着官袍的老年文士。   一瞬间,酒客们的目光全被吸引过去,有的人忽然放下筷子,从凳子上站起来,纷纷老年文士躬身施礼。   苏季看到那个亲切的身影,唿吸不禁变得急促。他一眼就认出那老年文士就是自己的父亲兮伯吉甫。虽然年龄已过半百,但俊美的五官依旧格外鲜明,风度翩翩丝毫不减当年。   兮伯吉甫看到苏季时也几乎是同样一副表情,唯独眼神不同。他的眼神中惊讶之余少了几分亲切,多了一丝疑惑与茫然,不像看到久违的儿子,而像是见到一个似曾相识的陌生人。   从父亲的眼神中,苏季已然知道,现在的父亲已经失去关于自己的所有记忆。对现在的兮伯吉甫来说,苏季只是一个长得很像自己年轻时候的陌生青年而已。   缓缓来到苏季面前,兮伯吉甫礼貌地问道:   “想必阁下就是旋灵阁主?”   苏季点了点头,表情黯然地说:“阁下是吉甫大人吧。”   兮伯吉甫眼中的惊愕更胜了几分。黄眉道人并未介绍,而这个印象中素未蒙面的青年,居然一眼就认出他的身份,这属实在他意料之外。   尽管几个月前还见过兮伯吉甫,但此刻面对父亲,苏季却有一种久违的感觉,脑海中蓦然回荡起与青黎的一年之约:   “一年后我会在周都镐京等你,若到时候你杀不了我,就拿走你心爱的东西……”   苏季在镐京城里最心爱的东西只有一样,那就是与兮伯吉甫之间的父子之情。   青黎莫不是又要像三十多年前一样对父亲下毒手?   想到这儿,苏季的拳头不禁微微握紧。他摇了摇头,事情肯定不止这么简单,自己刚到镐京不久,兮伯吉甫就莫名赶来,这一定不是单纯的巧合。   兮伯吉甫露出客气的笑容,问苏季:“听说阁主喜欢饮酒,老夫刚好知道一个地方,可以想饮多少就饮多少。不知阁主可有兴趣?”   苏季微微阖目,用礼貌的语气回应道:“不知吉甫大人说的地方,究竟是哪里?”   兮伯吉甫淡然一笑,回答了四个字:“天子王宫。” 第一百二十七章 一夜春宵(五千大章,祝大家新年快乐!)   天子王宫。   这里的冬天比其他任何地方的冬天都要美。因为别的地方就算有庄严宏伟的楼宇,也没有这样盛开琪花瑶草的御花园;就算有这样的花园,也没有这么多鞍前马后的侍者;就算有这么多侍者,也绝对没有网罗云集天下美女的庞大后宫……   然而,这些美好的一切都与苏季没有任何的关系。   此刻,他正在王宫东南角的一座简陋宅院里发呆。   那宅院与王宫内宏伟壮丽的建筑格格不入,竟是用木板和土砖搭随意搭成,院里院外落满灰尘,已经不知道多久没住过人了。   院子里没有阳光,附近只有一排茅房。每当起风的时候,宅院里就会有一股浓烈的恶臭扑鼻而来,仿佛经几百年发酵出的怪味,简直恶心得无法形容。   苏季万万想不到在、雕梁画栋的紫禁城里,居然会有这样一个寒酸的宅院。可是无论他怎么怀疑,他现在的确就是身在天子王宫,而且是亲生父亲带自己进来的。   事情要从一个月前说起。   那天,兮伯吉甫用医治王妃的理由,将苏季请入王宫。   虽然知道自己根本不会治病,但苏季念在这是能接触父亲的唯一机会,于是答应了。   不巧的是,周宣王不在王宫,所以苏季暂时不可以面见王妃。   巧合的是,周宣王早不去晚不去,偏偏在苏季进宫的前天一时兴起,连夜外出狩猎。   两件事难道只是单纯的巧合?苏季不以为然。   周宣王外出狩猎期间,王宫内外大小事务全全交由兮伯吉甫一人。   自从回宫后,兮伯吉甫就变成一个日理万机的大忙人,只好把如何安顿苏季的事,交给一位老太监。老太监又将这件事交给一个大太监;大太监交给一个小太监;小太监临时犯了痢疾拉肚子,于是交给一个小宫女。   最后,苏季被一个小宫女带到现在这个寒酸的宅院。因为不想刁难一个小宫女,他只得暂时将就住下,可是万万没想到,自己这一呆就是整整一个月。   如果不是每天都有一个小太监来送酒食,苏季真要怀疑自己是否已经被遗忘在王宫里了。   兮伯吉甫兑现了之前的承诺,苏季所在的宅院里没有禁酒令。   在这可以随便喝酒,苏季想喝多少就能喝多少,可是现在他完全没有喝酒的兴致。一个人在这种臭气熏天的地方喝酒,再美的酒喝下去,只怕也会变成尿味儿。   直到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雪,终于让苏季按耐不住,当即决定离开宅院四处逛逛,尽管这是兮伯吉甫千叮咛万嘱咐,绝对不可以做的事情。   大雪纷飞,王宫内外银装素裹。   御花园里满是傲雪绽放的梅花。想到美景通常会引来美女前去观赏,苏季首先决定先去天子的后宫转转,想要一睹王妃们的芳容。   王宫的御花园远远比苏季想象中大很多。一头扎进去,他便再也找不到回去的路。踏着厚厚的白雪一路前行,他偶入一个梅花盛开的林子。   远处的一颗梅花树下,忽然闪过一个人影!   苏季蓦然感觉周围似乎有一双眼睛正在某处偷偷看着自己。   快步走向那棵梅花树,他只见那人影像一只受惊的雪兔般缩到树后。粗壮的树干虽然可以挡住那个娇小的身躯,但一片粉红的衣角却露了出来。   苏季的脚步停在树后,彬彬有礼地拱手道:“在下误入此地,不曾想惊动姑娘,还望恕罪。”   话音刚落,一个小蹦蹦跳跳的姑娘,从树后跑了出来。   苏季看她的装扮,应该是一个宫中的小丫鬟。   小丫鬟抬头望着苏季,摇摇头说:“你不是天子……”   苏季笑而不语。   小丫鬟绕着苏季走了三圈,一边上下打量,一边疑惑地嘟囔着:“你也不像太监……”   苏季露出一抹坏笑,“难道非要我脱了裤子,你才肯相信?”   小丫鬟一下子羞红了脸,指着苏季的鼻子,娇嗔道:“下流胚子!你这么不要脸,肯定不是狐夫子!”   苏季微微一怔,笑盈盈地问:“你见过狐夫子吗?”   小丫鬟背着双手,昂头挺胸,语气有些迟疑地说:“我……当然见过。我家主子说夫子是世上最高尚的人,才不会像你一样说这么下流的话!”   苏季摇了摇头,“狐夫子也是人,是人就会想做下流的事,否则这世上哪还有人?”   小丫鬟望着苏季的背影,茫然地眨了眨眼,好像完全听不懂他说的话。   苏季俯下身子问道:“请问你家主子是哪位?”   “我家主子是谁,管你什么事!”小丫鬟噘着嘴,转身就走。   苏季眼珠子一转,低头叹道:“夫子想见你家主子,看来是见不成喽。”   说完,他也转身就走。   小丫鬟听完他这么说,哪里还肯放过他,连忙从后面拽住他的衣角,急问:“你认识夫子?”   苏季停下脚步,“夫子那么厉害,我想不认识也难啊。”   小丫鬟突然笑逐颜开,一拍手道:“我家主子就在前面,她说夫子是她的一位故人。”   苏季陡然一怔,好奇心瞬间被吊到嗓子眼儿。因为除了兮伯吉甫,他实在想不出自己在天子王宫里能有什么故人。   跟在小丫鬟身后,他快步朝梅园深处走去。   前方路面的积雪被扫得很干净,皑皑白雪堆满道路两旁。走着走着,苏季听见前方远处传来一阵哼唱。   那歌声轻柔婉转,犹如冬日里一阵温暖的春风,使人心中泛起浓浓的暖意。   “快来呀!”小丫鬟快步跑到远处的一个亭子下面,回头朝苏季招了招手。   苏季加快脚步,远远看见一个曼妙的身影在雪中翩翩起舞。   翠衣如云,裙袂飘飘。   那身影看起来很眼熟,苏季无论如何也想尽快知道,那亭子里的人究竟是谁?   当他夸上台阶的一瞬间,耳畔的歌声与舞姿同时戛然而止。   苏季与亭中之人对视的刹那,忽然僵在原地一动不动,如同中了定身之法,瞬间失去了知觉。   过了很久,他口中喃喃地沉吟出两个字:   “林姿……”   一种奇妙的感觉油然而生,苏季只用一眼就确认了她的身份。因为他觉得仿佛过去的每一个梦里幻想的林姿,都是现在这个样子。   他心中顿时有千言万语想要倾吐,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十多年前,那个叫苏季的泼皮已经死了。   十多年后,他被命运的潮水推到这样一个陌生的地方,面对一个曾经最熟悉的陌生人。   苏季想不通林姿为何会出现在此时此地,也想不通林姿如何知道自己的身份。直觉告诉他两人的相遇绝非偶然,但事情究竟为何出会发展到现在这样,他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   林姿不发一言,只是静静地望着苏季。   二人呆呆地凝望彼此,陷入久久的沉默。   这时,小丫鬟用手狠狠拽了一下苏季的头发,想看看他是不是被大雪冻住了。   苏季疼得一下子跳了起来。   林姿蓦然回过神,轻声道:“小绵,不得对夫子无礼。”   小绵听到林姿叫苏季“夫子”,顿时瞪着水汪汪的大眼睛,傻傻地盯向苏季,脸上的表情就像一个修仙的小道士终于见到了神仙。   苏季还没来得及说一句话,林姿便俯身施了一礼,柔声道:“请夫子稍后,容妾身沐浴更衣,再来相见。”   林姿嫣然一笑,翩然转身离去。   这个魂牵梦萦的背影,令苏季百感丛生,情不自持地向前迈出一步。   这时,小绵连忙拿来一个毛茸茸的垫子放在凳子上,请苏季坐在上面等候,恭敬的态度较比之前简直有天壤之别。   望着林姿远去的背影,苏季问小绵:“你家主子是哪里人?什么时候进宫的?”   “主子是从朝歌来的,至于什么时候进宫的……我也不知道。我只听说她刚进宫的时候每天都会哭,还经常做梦喊一个人的名字,好像是喊……”   小绵用手敲着脑袋,拼命回想。   苏季替她回答道:“阿季。”   小绵的眉头突然松开,露出一副无比崇拜的表情,豁然开朗地说:“不愧是夫子,果然什么都知道!我想阿季可能是主子养的一条狗。”   苏季望着小绵,不禁苦笑一声,“你为什么觉得阿季是一条狗,而不是一个人?”   “整个天下都是天子一个人的。天子喜欢谁是天大的福气,像我这样的小丫鬟连想都不敢想,比起相信主子因为一个普通人而伤心难过,我宁愿相信她死了一条狗。”小绵望着林姿离开的方向,骄傲地说:“我知道天子最喜欢我家主子。他一有空就会来看望主子,只可惜主子一直卧床不起,出不了这园子。”   “卧床不起?”苏季双眸微张,急问:“她是不是得了什么病?”   小绵小心翼翼地左右看了看,趴在苏季耳边小声嘟囔着:“其实我一直感觉主子好像没病。不过有人说她故意装病,为了逃避圣宠,我觉得一定胡说。如果真是那样,主子岂不是脑子有病了?”   “逃避圣宠”四个字让苏季陷入了沉思。   这时,林姿正好已经换好衣服走了过来。   苏季蓦然抬头,忽觉眼前一亮,只见一位宫妆美人缓步走上亭子。   一袭红袍裹着凹凸有致的娇躯,云鬓高挽,斜插着一枝朱钗。   令苏季动容的,并非林姿倾城的美貌,而是她身上流露出的高贵气息。她脸上再无儿时天真烂漫的神情,眼眸中流露出一种莫名的忧郁,那是让任何男人见了都会怜香惜玉的忧郁。   亭子里烧着炭炉,炉上温着一壶酒,徐徐冒着热气。   温暖的氛围中,林姿在苏季对面坐下,为他斟了一杯热酒。   见苏季出神地望着她,林姿的脸红得像秋日的晚霞,蓦然垂下头。   苏季没有回避目光,凝望着林姿的胸口,发现她除了换了一身行头,胸口还多了一颗血红的珠子。珠子散发的妖异气息比从前愈加浓重,林姿的身子仿佛都沐浴在一股血红的云气之中,犹如一朵血染的红梅。   而后,两人风轻云淡地寒暄了一番,犹如两个初次见面的陌生人,仿佛十年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现在的林姿是周宣王宠幸的妃子,苏季得知这个消息以后居然没有太大的反应。这连他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唯一可能的原因就是现在的林姿实在太过陌生。苏季甚至怀疑十多年前的一切都是梦境,而面前这位王妃只是一个与林姿长得很像的女人。   林姿为苏季斟了一杯酒,终于说出了重点:   “今天有两件事,夫子务必知晓。”   “哪两件事?”   “第一件事,请你必须尽快离开王宫,越快越好,最好明天就走,因为有一位狐仙要对你不利。”   苏季已经知道她说的那个狐仙是指谁。他沉默了很久,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说道:   “你为何要帮我?”   “妾身觉得你大可不必死,只要你肯动用玄狐宗的势力,联合截教直取镐京,便可夺得天下。”   “天下?”   苏季发出一连串长笑,记得上一次听见这个词是从姜玄的嘴里。   林姿面无表情,等他笑完,又为他斟了第三杯酒。   “喝了这杯酒,妾身便把天下赠与夫子,如何?”   苏季淡然一笑,刚想接过酒杯,忽觉两腿之间的那个东西被裤子勒得生疼。   此时,他身体的某一部分,已经发生男人无法抑制的变化。他慌忙转过身去,没有接过那杯酒。他不想让林姿看见自己隆起的下身,也不敢去看林姿。他生怕多看一眼,就会做出连自己也无法控制的事情。   二十年前他没有那么做,二十年后他也不会这么做。况且这里是后宫重地,往往和天子老婆睡觉的人,绝对都会死得很难看。   苏季越来越觉得奇怪,虽说酒后容易乱性,但他只喝了两杯而已。两杯酒对于一个酒鬼来说只是九牛一毛。倘若问题不是出在苏季身上,那么问题就一定出在那壶酒。   “这是什么酒?”苏季问。   林姿嫣然一笑道:“夫子也许不知道这酒,但一定知道那把剑。”   苏季喘着粗气,问道:“什么剑?”   林姿露出一抹诡魅的笑容,好像刚刚做了一件坏事的小妖精。那熟悉的笑容让苏季彻底确定,她就是十年前的林姿!   “夫子难道忘了,一夜**梦无痕?”   一夜**梦无痕!   忽然,苏季心底深埋的记忆,如走马灯一般闪过脑海。   苏季浴火重生后经的一切,都是从林姿送他的那把**剑开始的。他不会想到那把剑的鞘里藏有阎王愁堂的独门禁药,而现在这药被下进了苏季刚才喝的酒里!   十年前,苏季想用**剑来对付林姿,而现在他万万想不到,林姿会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体内渐渐涌起一股燥热,苏季就算不看着林姿,眼前也会浮现出她娇媚的脸庞:光滑的脖颈,修长的双腿,还有二十年前那个躺在榻上娇喘微微的小姑娘……   林姿稳稳地坐在凳子上,脸上没有丝毫担心的样子,嘴上却用一种无比关切的语气说:   “夫子怕是醉了,让小绵找人扶您休息去吧。”   苏季抓起地上的积雪煳在脸上,试图让自己清醒,然而醉意却越来越浓,他喃喃道:   “不必了,我自己走。”   苏季着突然倒退了两步,噗通一声倒在雪地上。   那一瞬间,苏季腰间的鸿钧铃发出了空灵的响声……   林姿看着发生在这男人身上的一切,将斟满的酒倒在积雪上,把酒杯轻轻放回桌子。   梅园距离林姿的寝宫只有五十步之隔。小绵叫来几个宫女,七手八脚地将苏季抬了起来,直奔林姿的寝宫而去。   事情已经朝着一个离奇的方向无法控制地发展,苏季还没来来得及对突如其来的一切胆战心惊,就已被扔到床上,扒光了所有衣服,只剩鸿钧铃还牢牢挂在苏季的身上。   这光景几乎与十多年前如出一辙,不同的是十多年前他是自己脱的衣服,而现在是被一个女人强行施为。   床头的油灯被一口气轻轻吹灭,丝绸褪去的沙沙声在黑暗中此起彼伏。   室内弥漫着淡淡的香味,那是女人的**散发的香味。苏季曾经无数次想象过这样的场景,而现在这梦寐以求的一切就要这般稀里湖涂的实现了。   苏季完全失去了理智,主动伸手将鸿钧铃挂在床头,正对着两具**的躯体。   那一夜,附在铃铛上的李鸿钧亲眼目睹发生在床上的全部过程。   两人的床榻每“吱吱吱”地响一次,鸿钧铃就会“铃铃铃”地响一次,李鸿钧的头就会“嗡嗡嗡”地疼一次。床上肆无忌惮的两个人,在无形中把快乐建立在李鸿钧的痛苦之上。   李鸿钧无心欣赏那二人纵情的身姿,只顾忍着头痛,拼命在心中默念:   “表象声色,皆是虚幻……色即是虚……虚即是色……色即是虚……虚即是色……色即是虚……虚即是色……色即是虚……虚即是色……”   然而,那无情摇晃的床榻,还是带给他一次又一次剧烈的震颤,使他愈发头痛不止。   直到苏季将自己年少时的梦想留在林姿身体里,床榻才停止摇晃。李鸿钧终于松了一口气。   精疲力尽的两个人,大汗淋漓地躺在榻上,相对无言。   苏季的神智稍稍恢复清醒,用一句话打破了沉寂:“这便是你要做的第二件事?”   这是那天苏季在床上说的第一句话,也是最后一句。   林姿为什么要这么做?   十年来,她究竟经了什么?   还有那些小丫鬟,为什么会冒着欺君之罪去帮助林姿?   很多问题还没来得及问,苏季忽觉一股难以抗拒的困倦之意袭来。   他拼命睁大眼睛,支撑着血红的眼帘,不想睡去,也不想忘记。   一夜**梦无情。他不想让这一夜**成为一场无情的梦,更不想第二天醒来将一切忘得一干二净!   最后,苏季就这样瞪着眼睛睡着了。   林姿静静地望着他,一滴晶莹的泪珠在黑暗中闪烁,如断珠般从脸颊上轻轻滑落…… 第一百二十八章 无能为力   鸿钧铃颜色不像其它法宝那般闪亮夺目。它表面覆盖着一层铜锈,而且没有铃舌,乍眼一看就像个无用的废物。   谁能想到这个看似毫不起眼的铃铛,竟是世间唯一可以震慑青黎的宝物。   李鸿钧不想成为宝物,他本来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设想一个人变成物品,会是一种怎样的体验?   没有血、没有唿吸、没有自由……   十年来,头痛过多少次,被摇过多少次,替苏季抵挡过多少次致命的攻击,李鸿钧都已经记不得了。   他只记得每一次被举到敌人面前的时候,自己发出的光芒都会令对方不寒而栗。每一次伴随着剧烈的头痛,李鸿钧都能看见敌人惊惧的眼神,或是听见凄厉敌人的唿喊……   尽管一次次以血还血,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但那样的体验绝不会好过做一个有血有肉的普通人。   关于这一点,现在身为一个铃铛的李鸿钧可以确定。   有些时候,李鸿钧也会庆幸自己变成的是一个铃铛,而不是一把锋利的宝剑。他虽然曾梦想成为一名大将军,但他并不想杀人,更不想沾染鲜血。现在的他只想做一个胆小鬼,不求名扬天下,只求平平安安地度过平静的一生。   可惜自从那一夜被挂在床头,李鸿钧便开始离期望中的平静生活越来越远。   那一夜,苏季昏睡过去以后,被几个宫女连夜偷偷送出宫外。关于个晚上的记忆,苏季脑中只有一片空白。唯一能够填补那段空白记忆的,只有当晚一直被挂在床头的李鸿钧。   除了玄物元灵以外,其他人都无法将鸿钧铃从主人身边拿走,但苏季不是其他人,他是铃铛的主人。   那晚意乱情迷的时候,苏季主动将鸿钧铃挂在床头,自那一刻起,鸿钧铃便脱离了主人,被遗落在王宫中。   不知过了多久,李鸿钧感到一只手把自己从床头摘了下来。他知道自己的重量用一只小手指就能提起,可是那只手居然在颤抖,似乎正在承受巨大的痛苦。   那是一只女人的手,那个被苏季称唿为“林姿”的女人。   至此以后,李鸿钧就一直被林姿戴在身上,亲眼目睹发生在她身边的一切。   周宣王狩猎归来以后,李鸿钧发现林姿不再称病,而是开始全力争取天子的临幸。   不幸的是,她连一次侍寝的机会都没有。因为就在周宣王狩猎归来后的第二天,六济之戎起兵叛乱的消息在宫中传得沸沸扬扬。   焦头烂额的周宣王根本无心临幸妃子,当即连夜率兵亲征,一走就是好几个月。   李鸿钧知道,现在林姿腹中已经怀有苏季的骨肉。纵然她有再高明的医术,也无法阻止腹中的胎儿现形,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小腹一天天隆起。   看着林姿一天天渐憔悴,李鸿钧不由得心生怜悯,但却无能为力。有一天,李鸿钧忽然感到有东西一滴滴落在自己身上,那潮湿的液体如血一般温热那是林姿的眼泪。   某个时间,某个地点。   一阵微风吹过,平静的湖水泛起一丝涟漪。   风中夹杂着草木的清香,拂过林姿的脸颊,眼角的泪痕带来一阵凉意。   林姿站在湖水中央。   冰冷的湖水淹没大腿,眼看就要末过她隆起的小腹。她秀眉微蹙,紧咬着嘴唇,无尽的惆怅与纠结似潮水般涌上心头。脚步逐渐慢了下来,她抚摸小腹,脸上泛起复杂的抽搐。   一个没出生的孩子并没有错。就算这个世界对她来说再绝望,她也无权亲手葬送一个幼小的生命。   缓缓转过身子,她蓦然发现岸边站着一个人。   那人负手而立。旁边有一个黑漆漆的火炉,不断有热气从炉子里冒出来,扭曲了火炉上方的空间。   火炉上温着一壶酒。那酒刚好可以去除林姿身上的寒气,火炉也刚好可以用来烘干湿漉漉的衣襟,这一切像是早已为她安排好的。   翠绿的裙摆因为湿透而变得沉重,林姿拖着沉甸甸的裙摆向岸上走去,定睛一看,发现岸上的人竟是苏季。   苏季缓缓走来,像一朵飘忽的云,像一个幽灵,像一个梦。   林姿知道一切可能只是个梦,但她还是甘愿沉浸在这虚幻的梦里。   苏季将林姿搀扶到火炉旁,递给她一杯酒。温热的酒杯冒着热气,给人一种安心的感觉。   林姿抚摸着隆起的小腹,哽咽着:“……我做了一件蠢事。”   苏季摇了摇头,“我知道你想把周室的天下交予我的后代,可惜江山易主并非易事。”   林姿轻轻抱住他。   那一刻,她并没有感受到久违的温馨,而是感到一股彻骨的冰冷,仿佛忽然抱住一座冰山。   苏季的身体是冷冰冰的,冷得就像一具凉透的尸体。一只冰冷的手,将林姿鬓角的一缕秀发拂到耳后。当指尖拂过脸颊的时候,林姿感到一种凛然的寒意。   “你不是他!”林姿后退一步,语气微微有些颤抖:“你是……”   欲语还休,林姿终究没有喊出那个名字,只是惊恐地盯着眼前男子的脸。   男子似乎早已料到她的反,嘴角浮现出一抹诡异的微笑。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是他心爱的东西。”   说“他”字的时候,男子看了看自己在湖中的倒影。   林姿已经知道眼前男子的身份,因为已经看见一条毛茸茸的青色狐尾托在他身后,有如一条青色的火焰。   望着那条摇曳的狐尾,林姿说:“十年前答应你的事,我都做到了。你要信守承诺,放他一条生路。”   “我会放过他,因为你信守了承诺。可是他却未曾信守承诺,没能在镐京置我于死地。这一切都是拜你所赐。”   男子语气平和,话语间却透露出一股逼人的气势,林姿被这气势压得透不过气来。   “你想怎样?”   男子望了一眼林姿的小腹,摇摇头说:“我只是担心你肚子里的孩子。你应该已经能感觉到孩子的心跳了吧,那么努力的心跳。那么拼命地想要活着,那孩子想看看外面的世界,只可惜就要成为一场愚蠢阴谋的牺牲品了。”   语声中,林姿眼光低垂,一只手颤抖地抚在自己隆起的小腹上。   男子淡淡地说:“周宣王明日必然归来,到时候会有人献长生酒,只要喝光那壶酒,便能救你一命。”   “为什么要帮我?”   “你不需要知道……”   语声中,林姿忽觉胸口传来撕裂的感觉,缓缓低下头,只见一只手深深刺入自己的胸口,紧紧握住了心脏。   一阵剧烈的疼痛,促使林姿勐然睁开双眸!   李鸿钧突然看见林姿从床上坐起来,沉默了很久。   昏暗中,林姿望着红木桌椅熟悉的轮廓,长嘘一口气,仿佛庆幸刚刚只是一场噩梦而已。   一颗心还在不住地狂跳,她觉得口干舌燥,想要挑灯喝水。   就在点亮油灯的一瞬间,她惊愕地瞪大眼睛,心跳突然变得剧烈,只见床头放着一杯热酒!   杯壁凝出一颗颗晶莹的水珠,徐徐的热气还未消散。 第一百二十九章 紫气东来   清晨,王城内的一切都显得清新自然,一尘不染。   万物复苏,冰雪消融。   天子朝堂外的金顶红门显出威严的格调,使人油然而生庄重之感。   王公大臣们脸上阴沉,显然已经在大殿外守候多时,一个个簇拥在兮伯吉甫身旁,低声议论道:   “太师,君上这次白走了一遭。不知是谁造谣六济之戎叛乱,其实根本就没这回事儿。”   “太师,近年来君上屡屡用兵,大耗国力。君上谁的话都不听,恐怕有您能谏言了。”   “太师,君上晚年性情大变,独断专行、不进忠言。唯恐继续下去,周室中兴就要成为昙花一现了。”   “太师,君上今天把我们叫来,究竟是为什么啊?”   兮伯吉甫捋了捋胡须,面露一丝难色,“今天有一位叫青黎的仙人,要献长生酒,君上特邀我们在此迎接。”   听了这个理由,大臣们纷纷摇了摇头,一个个长吁短叹。   早朝的钟声响第二下的时候,黄眉道人从两箭地外一路疾行而来。   “道长,您怎么也来了?”兮伯吉甫说话的时候,发现黄眉道人面色苍白,紧张与不安已经浮现在脸上。   “贫道这次来是要劝太师,千万不要跟天子谏言。无论今天发生什么,都千万不要有过激的举动。”   “为什么?”   “难道太师忘了杜伯大夫是怎么死的?”   “听说杜伯大夫屡屡劝谏,激怒了君上。”   “君上受一个叫青黎的妖人蛊惑,背地里杀了许多妇女和女婴。这个叫青黎的人来头不小。白狼王行刺的时候,阐教尚且干预,而此人一出现,连阐教都不愿出面。现如今大周的命脉全系太师一人,请务必想三思而后行。”   兮伯吉甫若有所思,缓缓说道:“多谢道长提醒。”   “贫道告辞。”语罢,黄眉道人拱手拜别。   此时,钟声响了第三遍。   宫门缓缓打开。百官步伐凌乱,一双双官靴陆续踏进天子朝堂。   周宣王高座大殿之上,苍老的脸上神情自若,仿佛这是一个再平常不过的早朝。   百官面面相觑,只见周宣王双眸微闭,一根手指百无聊赖地敲击着龙椅的边缘,时不时朝门外瞥上几眼,似乎正在等待着什么。   直到看见一个青色的身影出现在大殿门口,周宣王的表情才发生变化,   一位青衣公子身披大氅,捧着装有长颈瓶和酒爵的白玉盘,缓缓步入殿堂。他脸庞的轮廓宛如雕琢般深邃,显然不是中原人士,举手投足间流露出异国的冷峻与高贵。   “青黎上仙,你终于来了。”周宣王的语气中带着掩饰不住的激动。   青黎缓步来到周宣王身边,缓缓举起酒杯,轻声说:“此酒名唤,紫气东来。帝王饮之,可得长生。”   酒杯中散发出一股诱人的醇香。周宣王像是被这股香气夺去心魄,竟然流出了口水。一双眼睛贪婪地嗅着那杯酒,两只手着了魔一般,不自觉地伸了出去……   就在这时,一个老太监的声音打破了沉寂:   “王妃娘娘驾到!”   语声中,林姿的身影蓦然出现在大殿门口。   今天她特意穿了一件宽松的长裙,以掩饰微微隆起的小腹。   缓缓走进大殿,林姿施礼道:“请让臣妾先为君上试饮一杯。”   周宣王突然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刚刚失态,连忙用手拭去口水。想到之前行刺白狼王还没有抓到,又见爱妃忠心试毒,他便欣然地点了点头。   林姿轻轻端起酒杯。杯是冷的,透明的酒浆上飘着淡淡的紫气,透出一种非比寻常的魔力。   大臣们纷纷将目光移向林姿。兮伯吉甫抬起头,观察着她的反应。   林姿闭上眼睛,一饮而尽。   林姿忽然捂着肚子,秀眉微蹙。   百官的神情突然变得异常紧张起来,兮伯吉甫的目光也开始动容,唯独青黎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在那双深邃的瞳孔中,仿佛任何隐晦的想法都会变得像白纸黑字一样明显。   四目相接的瞬间,林姿知道自己在十年前的朝歌见过青黎。那时朝歌百姓都叫他善财公子。她清楚记得青黎现在的模样与初次见面的时候完全没有一丝变化。   目前为止,周宣王回来后发生的一切都如梦中男子所说的那样,而那梦中的男子无疑就是青黎。   林姿咬着嘴唇,一把夺过长颈瓶,昂头痛饮。   周宣王还是初次见到一个女人酒喝得如此洒脱,与其说她是在喝酒,不说正在给自己灌酒。单是看她喝酒的样子周宣王就已经醉了,只见那透明的酒浆,从她樱红的嘴角溢出,顺着白皙的脖颈浸湿了衣衫。   眼看长生酒要被喝光的时候,周宣王开始感觉到不对劲,旋即转头用一种询问的眼神望向青黎,像是在问长生酒是否还有第二壶。看到青黎微笑着摇了摇头,周宣王的脸色阴沉下来。   林姿感觉浑身冰冷,一只手抚摸着暖暖的腹部,嘴角浮现出母亲般的惆怅。   恐怕是时候结束苟延残喘的人生了……   正这样想着,林姿的脑海中蓦然响起一个空灵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过来的:   “你做得很好……”   林姿左右环视,发觉除了自己以外,其他人似乎都对这声音毫无反应,显然只有自己能听见这个声音。   “说什么救我一命,果然是骗人的。”林姿说话的时候,目光紧紧盯着青黎。   青黎嘴没有动,一句话却传入林姿的脑海:“我一定会救你,但不会救你的孩子。”   林姿的嘴角微微颤抖,旋即将空酒壶扔到地上,摔得粉碎。   周宣王陡然一惊,见刚才林姿一直自言自语,不禁问道:   “爱妃,长生酒如何?”   “长生?”林姿冷冷一笑,厉声道:“你不配!”   言简意赅的三个字,顿时使得满朝震动,王公大臣们无不哗然!   林姿忽然指着周宣王的鼻子,嘶声道:   “你昏庸无道,只配化为一摊白骨,任蛆虫噬你的心,啃你的皮!”   周宣王忽觉血气上涌,大手一挥,三十名身披铠甲的侍卫闻声而动!   霎时间,十二把红缨枪和二十把雪亮的钢刀,同时对准林姿。   兮伯吉甫迈出一步,刚想上前求情,忽觉胳膊被拽住!缓缓转头,他看见旁边的大臣们全都对他摇头,示意他千万不要过去,纷纷小声劝道:   “太师,现在过去,您就会是下一个杜伯……”   “太师,您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大周气数尽矣!”   兮伯吉甫脸上暗云涌动,一番纠结过后,迈出的步子缓缓收了回来。   面对自己最宠爱的妃子当众羞辱,周宣王气得牙关咬得吱吱作响。   林姿肆无忌惮地娇笑着。笑声越来越大,凄厉的笑声在金碧辉煌的周遭此起彼伏,仿佛正在嘲笑大殿中的每一个人。   百官们纷纷低下头,不忍直视一个女人的鲜血染红干净的地面,更不忍直视纤弱的身躯被冰冷的利刃无情的蹂躏。   兮伯吉甫眼光低垂,一颗心沉了下来。   周宣王微微阖目,沉声吐出一个字:   “杀!”   一把钢刀刺入林姿小腹的时候,青黎跨过大殿的门槛,身后的林姿的笑声,依然久久回荡。 第一百三十章 太子幽王   周宣王最近经常感到烦恼,理由并非爱妃林姿的一次当众背叛,只是觉得无所适从。   一个人如果拥有太多东西,难免会有这种感觉。就像丰衣足食的人有时候会为一日三餐选择吃什么而发愁一样,周宣王经常会为晚上要临幸哪个妃子而发愁。   天子的妃子数量,多到可以组成一支庞大的军队。后宫设有六局二十四司,皆选各地良家女子充之,各色佳丽应有尽有,令人眼花缭乱。   周宣王虽贵为天子,但毕竟是个男人,所爱不过女人的美色。无论临幸哪个女人,他都不会为了什么特别的理由,只是单纯为了满足身体的需求罢了。   然而,天子的**不是那么容易满足的。太容易得到的女人,往往会令他索然无味。   林姿之所以一度独得周宣王恩宠,不是因为她艳压群芳,而是因为她是后宫唯一不希望被天子触碰的女人。如今失去这样一个特别的存在,周宣王又开始感到郁闷。   直到有一天,有一个叫“虢石父”的大臣想出一个办法,为周宣王解决这个烦恼。   这办法很简单:让一只羊来决定天子睡觉的地方。   周宣王坐在羊车上,被一只羊拉着在后宫里打转。羊儿停在哪个佳丽门前,周宣王今晚便在哪里过夜。虢石父之所以选羊,是因为羊的力气小,体力差,一遇台阶或门槛便会停下,换作马或是牛就没有这种效果。   不过,上有政策下有对策。那些一心想接近周宣王的嫔妃们,有的把竹叶插在门前,有的把盐水洒在地上,还有的直接把盐水洒在青草竹叶上,以此诱惑拉车的羊儿在自己门前停下。羊对盐特别感兴趣,嗅到盐的气味自然就会停下。   正所谓魔高一尺道高一丈。若嫔妃是道,那天子就是魔。嫔妃们绞尽脑汁,为的只是怀上一个“魔种”。这么多女人为天子延续香火煞费苦心,周宣王的子嗣想少都难。   周宣王一共有多少子嗣没人知道,因为这个数字每天都在增加。不过所有人都知道周宣王最中意的儿子,永远只有一个姬宫。   一个阴沉的午后,潮湿的风吹进御书房,夹杂着看不见的小水滴扑面而来,让人感觉脸上清凉凉的很舒服。   姬宫涅有些坐不住了。   这世上能让这个十一岁的小太子坐不住的事情并不多,然而他今天却连一点读书的心思都没有。   究竟是什么动摇了这个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小太子?   这问题若是问姬宫涅本人,他一定会兴奋地告诉你,今天是一年中最值得期待的一天。因为每年这个时候,各诸侯国的使臣都会不远万里地从四面八方赶来镐京,献上最珍贵的宝物作为贡品。   然而,并非每个诸侯国的贡品都能受到小太子的青睐。   姬宫涅含着金汤匙出生在帝王之家,多大的钻石珍珠他都不觉得稀奇,多美的翡翠玛瑙在他眼中只不过是石头罢了。凡是能让他感兴趣的东西,绝对是这世上独一无二的宝物。   普天之下能献上这样宝物的国家只有申国,能让夜姬宫涅心不在焉的也只有申国。申国每年的贡品能让姬宫涅兴奋整整一年。   申国的贡品乍眼一看都不像是价值连城的宝贝,但所有人都必须承认申国的贡品,无论谁花多少钱都绝对买不到。   姬宫印象最深刻的是有一年,申国用八抬大轿抬来一只大猿猴。这只猿猴毛色花白,除了个头比普通猴子大些,外形基本和普通的猿猴毫无区别。   神奇的是,这只白猿每逢月圆之夜,居然能说人话,不仅能与人自由交谈,而且能预言未来将要发生的事。   白猿曾预言北方一支戎族有反叛之心,周宣王派人调查核实,发现那里果然有人正在密谋造反。周宣王随即派兵围剿,攻其不备,大获全胜。白猿刚一进宫就立下大功,随后几次预言也全部应验,如今已经成了镇国之宝。   每当想起那只白猿,姬宫涅就会对申国今年的贡品抱有诸多猜测。无奈的是,今天终于到了期盼已久的日子,他却必须坐在这里读书。   兮伯吉甫作为太子的老师,此时正望着窗外密集的雨云,清癯的侧脸一如平时般沉静。   姬宫涅知道,老师的位置刚好能看见北宫的一角。   想到各国使者都会把贡品送到那里,姬宫恨不得立刻飞奔出去看个究竟,但他没有这么做,只是用一双眼睛偷偷瞄着兮伯吉甫手中的一根戒尺。   那根七寸长的檀木,因为是周宣王御赐而身价倍增,成夜姬宫涅最大的忌惮。姬宫涅虽贵为帝胄,但面对兮伯吉甫这位臣子的发号施令,也不得不唯令是从。现在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从一位太子变成为一位合格的天子。   其实,姬宫涅并不完全清楚做成为天子有什么好处,只是因为那是母亲的愿望,所以他必须朝这个目标而努力。他常会羡慕那些能够随意浪费青春的市井平民,就像一只笼中的金丝雀,羡慕自由飞翔的麻雀一样。   姬宫涅低着头,屁股在檀木凳子上来回摩擦,膝盖痒痒的,仿佛正在催促他站快点起来,去到任何他想去的地方。   这时,耳边传来“嗖”的一声!   姬宫涅的脑袋突然被某个东西击中!   起初他以为自己被戒尺打了一下,可是当他看向兮伯吉甫的时候,却发现老师依旧背对着自己一动也不动。   稍稍松了一口气,冷汗顺着额角缓缓流下,姬宫涅开始用余光搜寻那个击中自己的东西,最后在桌案下发现一个包着石子的布团。   姬宫涅刚要伸手捡起布团,忽见一只干枯消瘦的手抢先一步将布团拾了起来!缓缓抬头,他看见兮伯吉甫当着自己的面将布团打开,扔掉里面的石子,凌厉目光在布上流过,五官因为愤怒而微微聚集到一起,但始终没有说一句话。   这绝不是什么好兆头,姬宫这样想着。   兮伯吉甫的沉默对姬宫涅来说,远远比训斥更加可怕。凭借他以往的经验,兮伯吉甫若对一件过错不加以惩罚,多半是要去找周宣王谈话。   姬宫涅最怕看见父王失望的目光,那种淡淡的目光仿佛能将人灼伤,甚至比被戒尺狠狠打一百下还要难受。他一直唯恐兮伯吉甫时常这样煽风点火,会动摇自己在父王心目中的地位。   此时,姬宫涅期盼着兮伯吉甫快点像平时那样用戒尺打人,只要别去父王那里告状,姬宫甚至愿意做任何事。   此刻,他的内心已经彻底屈服。他想对兮伯吉甫说,只要别向父王告状,姬宫涅愿意专心读书,哪里都不去。就在姬宫涅张嘴祈求原谅之前,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敲门声。   姬宫涅呆呆地盯着门口,张开的嘴巴瞬间僵硬,只见一个太监打扮的男子走了进来。   男子身形魁梧,身高一丈,走路的姿势却活像一个姑娘,甚至比姑娘还要妩媚,不由得让人觉得十分滑稽。   “君上有要事商议,请太师立即前去。”男子低着头,用阴柔的腔调对兮伯吉甫说道。   兮伯吉甫不动声色,只在原地打量那个太监打扮的男子。   男子的头更低了,目光开始游离,像个羞怯的姑娘正在回避如意郎君的目光。   此时,姬宫涅蓦然发现这个“太监”的鬓角竟是光秃秃的,好像从来未曾长过头发……   原来是他!   姬宫涅嘴角微微不禁上扬,顿时恍然大悟。那男子并不是太监,而是商朝陈塘关总兵李靖的后人,人称“绝顶战神”的光头将军,名叫“李鸿熙”。李鸿熙有一个出家做道士的弟弟和他一样是个光头。   听说自从李鸿熙太爷爷那一辈开始,李家的后代,无论男女,一律不长头发。有人说这是他们家世代从军,杀戮太重的业报,李鸿熙对此深信不疑,并时常为自己的光头而感到苦恼。   姬宫捏了一把冷汗,觉得李鸿熙现在这样无异于火上浇油,像兮伯吉甫这样狡猾的“老狐狸”,怎能轻易被这等小把戏蒙骗?   然而,令姬宫出乎意料的是,兮伯吉甫好像并没有发现什么端倪,只是对自己拱手揖道:   “微臣先行告退,望太子殿下将所学内容牢记于心,以江山社稷为重,切莫贪图玩乐。”   语声中,兮伯吉甫在姬宫面前打开那个没收的布条,故意又看了一遍,然后转身离去。   这举动显然是在威胁,姬宫已经暗暗在心里把自己的老师骂了千万遍。   趁兮伯吉甫没注意,李鸿熙觉得自己大功告成,偷偷对姬宫做了个鬼脸。   难道真的这么混过去了?姬宫内心蠢蠢欲动,只要兮伯吉甫前脚一走,后脚他便可以直奔北宫。   “且慢……”   兮伯吉甫缓缓说道,停下脚步忽然停了下来。   李鸿熙和姬宫同时身子一震,这个细微的动作瞬间出卖了二人!   姬宫僵硬地转头。兮伯吉甫刚好与他四目相接,一双苍老而凌厉的眼睛,已经把两个人刚才的变化尽收眼底。   没等兮伯吉甫说话,李鸿熙已经沉不住气,勐然拽下头顶高帽,露出光亮的头顶,大喊道:   “还等什么?跑啊!”李鸿熙的语气活像一个形迹败露的绿林土匪。   事已至此,姬宫顾不了那么多了,旋即抛开手中的书卷,伺机而动。   “太子殿下!”   兮伯吉甫一声恫吓,言外之意是在提醒姬宫,还有把柄在自己手上。   姬宫咬着嘴唇,望了望兮伯吉甫,看了看李鸿熙,又想了想自己迫不及待想要看到的申国宝物……   犹豫片刻,他终于一咬牙,跳窗逃去!   然而,虽然身子跳出窗户,姬宫衣领却被兮伯吉甫从后面拽住,两条腿拼命乱蹬,无法落地。   李鸿熙见状连忙撸起袖子,伸手去抢兮伯吉甫另一只手里的戒尺。别看李鸿熙年纪不到二十岁,力气却大的惊人。兮伯吉甫纵然使尽全身力气也只能勉强与他僵持。   兮伯吉甫的戒尺是天子御赐之物,稍有损坏就是连诛的大罪。他既不敢松手,又怕尺子被折断,急得满头大汗。   “这里交给我,殿下快走!”李鸿熙大喊道:“听说申国的使臣是一位叫做狐夫子的高人,想必今年的宝物一定非比寻常!”   姬宫心中一喜,一边挣扎,一边喊道:“大光头!如果我见到狐夫子,一定帮你问问怎么能让你长出头发!”   李鸿熙心中一喜,手上轻轻一带,兮伯吉甫整个身子都被他甩了过去!   “太师……不好意思,得罪了。”   李鸿钧转头心虚地笑了笑,毕恭毕敬地伸出双手,将戒尺交还到兮伯吉甫手中。   兮伯吉甫叹息一声,低头看见自己手上只剩一件空空的锦袍,姬宫早已金蝉脱壳,逃之夭夭; 第一百三十一章 君无戏言   大雨倾盆,北宫蒙上一层薄薄的雨幕。   密集的雨丝如千万支利箭,射向等候在宫门外的各国使者们。   百余人的长队井然有序地等候在宫门前,尽管北宫的屋檐很宽,却没一个人敢去下面避雨。   朱红色的尖锐屋角如利爪般向四方伸展,远看犹如张开血盆大口的饕餮,等待着远道而来的盛宴。   两个月来,各地灾祸不断,导致很多国家的百姓数量急剧减少,然而各国献给周朝的贡品,却还是一点都不能少。   “宣……褒国使者进殿!”   听到一声阴柔的唿唤,排在队伍前面的老人喜形于色,连忙催促着随从将一大箱金银珠宝抬进宫内。走进宫殿之前,老人整理了被雨淋湿的白发,看了一眼身后依旧在雨中等候的长队,偷偷发出一抹窃笑。   此时,队伍的最末尾等排着一男一女,正是苏季和黎如魅。   苏季头戴一副青铜狐狸面具,浑身湿透,雨水顺着头发成股往下流淌。   黎如魅自己撑着一把油纸扇,美眸缓缓扫过苏季脸上的青铜面具,娇声道:“阁主终究还是想通了。”   苏季望着手中一尺见方的木匣,淡淡地说:“等和你送完贡品,我就把这面具还你。”   黎如魅俏脸忽然沉了下来,“那位姑娘真的值得你第二次来以身犯险?”   “她诚心救我,如今她有难,我不能坐视不管。”   “听说她冒犯天子,已经被当众处决。你怎么能确定,她现在还活着?”   苏季没有回答,只是望着手中的木匣,眉头缓缓皱了起来。   经过一番漫长的等待,两个人终于来到队伍的最前面。   “宣……申国使者进殿!”   小太监用嘶哑的声音喊完这最后一句,旋即释然一笑,今天的工作终于告一段落。   苏季攥起拳头,微红的眼眶中蕴含着一股杀意……   雨越下越大,姬宫不禁打了个冷颤。像之前那样与兮伯吉甫激烈地叫板,他还是第一次。逃出御书房以后,外面忽然下起大雨,而他又没带雨伞,现在只好躲在附近的一座亭子里避雨。   俗话说,见山累死马。姬宫一眼望去,北宫虽然看似近在咫尺,但步行过去至少还需要穿过至少两个广场。倘若等雨停再去,一定会错过申国进献的仪式,如此一来,姬宫之前的逃课,就变得毫无意义。   今天,王宫里的侍者们都去忙着招唿远道的使者,整个皇城显得格外冷清,仅有几个侍卫坚守在各自的岗位上。最倒霉的要数广场中央的侍卫。他们任凭大雨淋湿身体,却依旧只能岿然不动。   望着那些冒雨站岗的侍卫,姬宫稚嫩的嘴唇,不由得像老人般发出一声轻叹。他自出生到现在,从来没有过一次淋雨的经。衣服沾上雨水这种事,对娇生惯养的他来说就如同小便时沾到尿一样,万万使不得。   就在这时,浑身湿透的李鸿熙一路狂奔进亭子,大喊道:   “这雨恐怕一时半会儿停不了!让我背殿下过去吧!”   姬宫掀起地瞥了一眼外面的瓢泼大雨,叹道:“算了,反正宝物早晚都会看到。等雨停了,我就去给太师道歉,顺便帮你也求求情。”   李鸿熙摸着油亮的光头,不解地问道:“殿下……您就这么怕淋雨?”   姬宫小嘴一撇,不悦地说:“我是可是当朝太子。我的身子不属于我自己一个人,而是属于天下百姓。太师一度教我做事要心系百姓,绝对不可以妄为任性。”   李鸿熙笑道:“殿下,您不是刚刚才任性过一次吗?索性再任性一次,又能怎么样?”   “我已经错过一次,不能再错第二次。”   李鸿熙又摸了摸光头,一脸迷茫地说:“……不懂。”   姬宫涅垂下头,黯然道:“其实,我也不是很懂。只是母后和太师教我必须这样做。他们说只有一个为天下着想的人,才有资格成为太子。”   望着姬宫涅一脸惋惜的表情,李鸿熙问道:“若殿下只为天下着想,那谁来为殿下的事情着想呢?”   “我的事?”姬宫涅摇摇头,哼了一声,道:“你凡事只会想着自己。这就是为什么你爹是臣,而我爹是君。”   李鸿熙被一句话噎了回去,两只硕大的眼睛左右转个不停,仿佛正在思考着什么。   姬宫坐在亭中眺望北方,呆呆看着那座已经被雨雾笼罩得几乎看不见的宫殿。   “殿下,您等着,我马上回来。”没等姬宫反应过来,李鸿熙已经一头扎进雨幕之中。   “大光头!你要去哪?”   姬宫的声音被雨声盖过,只得对着他消失的方向摇了摇头。   半晌,大雨没有丝毫停的意思,李鸿熙很久没有回来。   北宫可能已经散场了吧。姬宫正这样想着,忽听一阵急促的奔跑声迅速接近,李鸿熙头戴斗笠的身影来到姬宫面前,身上多了一件蓑衣。   望着冒雨赶来的李鸿熙,姬宫不禁露出感动的笑容。李鸿熙也笑了,因为知道自己做了一个正确的决定。   李鸿熙脱下蓑衣,露出赤膊的潮湿上身,急切地说:   “蓑衣只找到一件。殿下尽量快点穿上,否则可真来不及了。”   姬宫犹豫片刻,脱下自己身上的外套,举到**上身的李鸿熙面前。   “大光头,你把这个穿上。”   李鸿熙望着那件比自己身躯小很多的衣服,嘿嘿一笑,拍了拍胸脯,“我皮糙肉厚,不要紧。”   “君无戏言!现在我命令你穿上,这是君命!”姬宫坚定地说:“若为君者不体恤臣民,臣民又何必拥戴他?”   李鸿熙微微一怔,两眼直勾勾地望着姬宫,完全想象不到这样的一句话,竟是从一个十一岁的孩子嘴里说出来的。李鸿熙心里既感动,又欣慰,心想若让这样一位小贤君继承王位,周室复兴指日可待。   “属下遵命。”李鸿熙把那件小衣服象征性地披在身上,双腿扎起马步,“太子殿下,您坐稳了!”   姬宫披上蓑衣,一下子窜到他背上,压低斗笠的帽檐,郑重其事地说:   “只有我们两个人的时候,不要再叫我殿下,直接叫我宫。这也是君命!”   “好的殿下。不……宫,咱们出发了!”   语罢,李鸿熙背着姬宫,冒着倾盆大雨直奔北宫而去。 第一百三十二章 玄机宝盒   兮伯吉甫来到北宫的时候,并没有看到姬宫涅的身影,不禁感到奇怪。   此时,北宫大殿金碧辉煌,两旁恭敬站着刚刚进献过宝物的各国使者。贡品的箱子大大小小,堆积在大殿中央一丈高的台阶之下。七八个小太监正忙着清点箱子的数量,黄金珠宝的光芒晃得小太监们头晕眼花。   堆积如山的宝箱中央有一尊金漆雕龙的王座,上面坐着一位身材矮小的老人。镶金嵌玉的冕冠、锦衣玉带的龙袍,正在向在场所有人宣布这个其貌不扬的花甲老人,就是权倾天下的周天子。   见到兮伯吉甫,周天子连忙摆了摆手,示意他过来。   “爱卿,最近青黎上仙送给寡人一枚返老还童的灵丹。你看今天寡人气色如何?”   兮伯吉甫打量着周天子,回答道:“恕微臣直言,君上非但未见气色好转,反而消瘦了许多。”   听到兮伯吉甫的否定,周天子非但没有生气,反而笑了起来:“寡人最喜欢听爱卿的实话。其实寡人返老还童的不是上半身,而是下半身……”   “下半身?”   周天子露出一抹猥琐的奸笑,附在兮伯吉甫耳边,小声说:   “自从喝吃了那灵丹,爱妃们全都爱死寡人了,哈哈哈哈!”   兮伯吉甫苦笑一声,心中暗暗叹息,不禁想起周厉王在位时残暴昏庸,诸侯不来朝见。直到周天子即位,广进谏言、安顿百姓、修缮武器;兴畋狩礼乐,效法周文王遗风,使衰落的周王室权威得到恢复。诸侯纷纷朝见天子,四夷咸服,带来一次空前的中兴盛世。   可惜好景不长,自从周天子晚年认识一位叫青黎的仙人,便开始性情大变,沉迷女色、不进忠言、滥杀忠臣。兮伯吉甫感为此到一种深深的惋惜,唯恐继续下去,周室中兴即将成为昙花一现。   “申国使者进殿!”   伴随着一声阴柔的喊声,宫门外缓缓走进两个人。   苏季头戴青铜面具走在前面,一袭浅紫色薄烟纱杀的黎如魅,玉手捧着木匣走在后面。   望着远远走来的两个人,周天子的脸色蓦然发生微妙的变化。   “那个人是谁?”周天子询问身边的兮伯吉甫。   兮伯吉甫答道:“玄狐宗的狐夫子。”   周天子眉头一皱,道:“不是问你那个戴面具的,寡人问你他身边那个美人是谁?”   “她是黎如魅,狐夫子墨殊的夫人。”兮伯吉甫迟疑了一下,皱眉道:“不过,微臣听说墨殊已经死了……”   听见黎如魅丈夫死了,周天子忽然心头一荡,眼中亮起一丝光芒,不过瞬间又暗淡了下去,“爱卿说那个叫墨殊的狐夫子已经死了,那现在台下的人又是谁?”   兮伯吉甫面露一丝难色,摇了摇头,“这个……微臣也不知道。”   二人走到台阶下的时候,周天子厉声道:   “申国使者,寡人命你摘下面具!”   黎如魅瞥了苏季一眼。   犹豫片刻后,苏季将脸上的面具揭了下来,露出一张清秀的脸庞。   兮伯吉甫顿时大惊失色,没想到面具下面的人居然会是苏季。黄眉道人从未和他说过旋灵阁主就是狐夫子,现在忽然看见苏季,他开始隐隐感到不安。苏季之前擅自离开王宫,而现在又去而复返,以狐夫子的身份突然出现,这不得不令人感到深深的怀疑。   周天子望着黎如魅和她手捧的木匣,脸上浮现出期待的神情:“申国往年的贡品,太子都很喜欢,希望你们今年也不要让人失望。”   “那是自然。”苏季指着木匣,朗朗说道:“听闻君上拥有的宝物是世间最多的。只可惜没有一个像样的容器盛放,再好的宝物也会要哭泣的。往往越是名贵的宝物,就越是有人想得到,越是会遭来窃贼,有这个玄机宝盒,君上就可以高枕无忧了。”   “玄机宝盒?”周天子默默重复了一遍,脸色阴沉下来。   黎如魅嫣然一笑,缓缓将手中的盒子高举。   苏季继续说道:“玄机宝盒的盒盖上镶嵌七七四十九颗宝石,对应天上的星辰,随着日月交替变换。不知道打开方法的人将他打开则会被盒中机关所伤,重者可以毙命,极其危险,所以微臣会亲教授君上开合之法,以免君上受伤。”   话音刚落,褒国使者忽然上前一步,指着苏季的鼻子喊道:   “大胆狂徒!竟敢戏弄圣上!区区一个破盒子,怎能拿来作为贡品?况且把这么危险的东西献给君上,难道是想像白狼王一样图谋行刺不成?”   褒国使者说完,殿内的人们开始纷纷议论起来。   周天子沉默不语,不由得开始有了一丝犹豫。   苏季对于周遭的质疑聪耳不闻,只是恭敬地对周天子说:“论危险,神兵利器远比一个盒子危险得多,但神兵利器依旧可以是最好的贡品。久闻君上权倾四海,威震八方。难道会害怕区区一个盒子?”   周天子犹豫片刻后,将两只苍老的手按在龙椅上,做出准备起身的动作。   此时,兮伯吉甫微微阖目,骤然发现盒子的端倪。他的眼睛可以察觉到盒中隐隐蕴含一丝玄冥气。倘若那盒子被施展过法术,不但可以装入比盒子本身大很多倍的物品,而且可以藏匿活人。现在那盒子里就算藏有千军万马,也不足为奇。   “此物凶险!君上不可进前!”兮伯吉甫高喊道,警戒的目光向苏季。   紧接着,满朝上下一个接一个跪倒在地,同时大喊:   “君上,万万不可近前!”   周天子见此情形,按在龙椅上的手缓缓收了回去。   苏季望着忠心护主的父亲,眼中泛起一种说不出的复杂情绪。   就在这时,宫门外忽然传来一个稚嫩的声音:   “儿臣愿意代替父王!”   语声中,一身蓑衣的姬宫被李鸿熙背着,从外面跑了进来。   摘下头上还在滴水的斗笠,姬宫涅对高台上的周天子说道:“请让孩儿先来代替父王学习开合之法。如果有人想要图谋不轨,就算害死儿臣一人,还有很多兄弟姐妹可以继承儿臣成为太子,但父王您永远只有一个。”   周天子看了兮伯吉甫一眼,似乎是在对他教导有方的认可。   望着忽然闯进来的小太子,苏季下面的拳头微微握紧。   李鸿熙上前一步,护在姬宫身前,道:   “太子殿下,还是让我来吧。”   说罢,李鸿熙大步朝玄机宝盒走了过去。   兮伯吉甫稍稍松下一口气,有李鸿熙在这里,一般修士根本奈何不了。   苏季脸色一沉,双眼打量着迎面而来的李鸿熙,隐隐感到这个人危险,   李鸿熙神色自若,从苏季口中得知开启方法以后,没有多说一句话,毫无一丝犹豫地开启了盒盖!   打开的瞬间,一道龙影般强光自盒中飞出,盒中紫光芒大盛。   众人陡然一惊。周围的侍卫纷纷上前一步,紧张地大喊:“护驾!保护君上!”   “无妨。”周天子起身走下王座,远远看见盒中空空如也,不禁问道:“盒内空无一物,为何还能光芒四射?”   苏季答道:“这正是玄机宝盒厉害之处,只有足够珍贵的宝物,才能压制住它的光芒。   周天子不屑地一笑,旋即朝堆积如山的宝物中随手一指。   宦官心领神会,循着周天子指的方向,连忙拿来一颗鸡蛋大的金色珍珠。   这是一种由极其稀有的金唇贝产生出的南洋珍珠,纯净、硕大、永不掉色,也有人称其为金珠。通常最大的金珠不过葡萄般大小,而这颗金珠,足足有鸡蛋大小,简直可以说是稀世极品。   然而,这颗金珠被放进盒子以后,里面的光芒居然没任何变化!   褒国使者的表情陡然一变。   姬宫眨着眼睛,开始觉得很有趣,抬头说道:“父王,不如把今年最好的宝物放进去试试。”   周天子微微一笑,对太监说:“去把能点石成金的筑金液放进去。”   太监转身取出一个金光四射的瓶子,放进玄机宝盒里。   盒中的光芒忽然开始发生变化,瓶子发出金光与盒内的紫光忽明忽暗,仿佛正在进行一番激烈的较量。   半晌过后,瓶子散发的金光像是被压制住似的黯淡下去,盒内的紫光依旧耀眼夺目。   姬宫拍手赞叹道:“果然是好宝物。”   “既然太子喜欢,那寡人就收下了。”周天子满意地点了点头,笑着说:“来人啊,给这位申国的狐夫子,准备一份回礼!”   “不急。”   苏季用两个字,瞬间使得周围安静下来。   “不急。”   周天子问道:“夫子还有话要讲?”   苏季郑重其事地说道:“其实玄机宝盒还有一个更神奇的地方。它不但能测试一件宝物的价值,而且能测试一位帝王的价值。君上难道不想知道,自己的威仪是否足矣震慑住这宝盒的光芒?”   话音刚落,众人不禁议论纷纷。   周天子盯着苏季,一张笑脸陡然阴沉下来。 第一百三十三章 贤臣良将   听见苏季要用宝盒测试一位帝王的价值,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   北宫大殿内一片安静。   周遭的气氛随着周天子越来越阴郁的脸色,变得越来越沉闷。   苏季的一句话使得高高在上的周天子感受到巨大的压力。   这种压力不只来自苏季,更多是来自众人的目光。大殿内众目睽睽,云集天下各国的使者。周天子如果当这么多人的面拒绝测试,势必会大跌颜面。可是大大方方测试的话,周天子还有两方面顾忌:一方面担心玄机宝盒里面设有伤人的机关,另一方面担心万一自己无法压制匣中的光芒,岂不成为天下笑柄?   此时,台下的各国使者虽嘴上不说话,但眼神已经开始互相交流起来。很多人都抱着一种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心理,恨不得买点瓜子边吃边看即将发生的好戏。   周天子沉默良久,最后还是决定拒绝测试。   然而,就在他开口拒绝之前,苏季抢先一步说道:   “君上恕罪!天子的威望,自然威震天下。至于刚才的测试,请君上只当作一时戏言,不要放在心上。”   苏季云淡风轻地说完,周围的各国使者意识到看不见好戏,纷纷站出来喊道:   “王宫重地,岂容戏言!”   “出言不逊,以下犯上。该当何罪!”   “君上!恳请君上当即处决此人,以证天子神威!”   “恳请君上处决此人!”众人齐声喊道。   周天子脸色更加阴沉,内心也更加犹豫了。   苏季刚才的话表面看似在给台阶下,其实是用一句话把自己高高架在圣明君主的位置上。   周天子在这句话之前拒绝尚且容易,现在倘若立刻杀苏季,非但不能证明自己英明神武,反而说明自己无德无能,只能逞一时之威。虽然周天子发淫威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就连忠心耿耿的杜伯都死在他的淫威之下,但是现在面前这个人并非周室大臣,而是申国使者。两国交战尚且不斩来使,更何况这个人是来送礼的。   “无妨,寡人可以试试。”   语声中,周天子的神情莫名恍惚了一下,缓缓从台阶上走了下来。   兮伯吉甫刚要上前阻止,忽觉全身如同睡梦中被梦魇压住一般,连一根手指也无法动弹,只有神智还能保持着清醒。他屏息凝神,试图挣脱梦魇,可是身体依旧僵硬,虽然没有倒下,但也无法动弹,仿佛有一股微弱的气息正侵入自己的身体。   就在这时,兮伯吉甫的目光落在苏季身上,发现他唿吸急促,额头渗出冷汗,一缕淡淡的紫气自他身上发出。   这光景显然有些奇怪,自然瞒不过兮伯吉甫的眼睛。虽然不清楚这是什么原因造成,但兮伯吉甫知道现在眼前的一切肯定是苏季施展的某种幻术。   自从在王妃那里接到请“旋灵阁主”进宫的命令,兮伯吉甫便暗中调查过“苏季”这个人。   黄眉道人也曾提及过有关苏季的事情,还一度警告兮伯吉甫务必提防此人。兮伯吉甫起初不能理解黄眉道人为何对他如此忌惮,但从黄眉道人口中,得知他的种种事迹,不得不对他另眼相看。   苏季曾两次与截教主姜玄交手,第一次在重阳宴上破了九宫大阵,第二次在蓬莱之巅差点与姜玄火并。还有前几日去望仙楼的时候,兮伯吉甫看见紫竹林被毁于一旦,经过询问萧掌柜得知,是苏季毁了紫竹林中的迷阵。   苏季的来实在太过神秘,但通过这些事迹,基本可以判断出他的来非凡。   除此之外,兮伯吉甫还发现一条特别重要的线索。他知道苏季与王妃林姿是同乡,都是来自朝歌。兮伯吉甫已经感受到他与林姿若隐若现的关系,而今天他的出现想必也是为王妃的事情而来。   “旋灵阁主,请听老夫一言……”   苏季忽然听见兮伯吉甫的声音从脑海中传来,目光落在父亲身上。   兮伯吉甫用正在使用九宫山的白鹤传音:“阁主,王妃虽然被当众处决,但由于某些原因并没有死。此时她就在王宫某处隐秘的地方。只要阁主肯收回术法,老夫愿意用自己的性命,保她性命无虞。”   苏季微微阖目,回应道:“你以为我只是为王妃来的?你错了。”   兮伯吉甫深吸一口气,接着说:“阁主,请你看看身边的那位将军……”   苏季将目光转向身边的李鸿熙,只见他光头上青筋凸暴,显然就要挣脱法术的样子。   兮伯吉甫发现苏季的表情有些惊愕,不禁稍稍松了一口气。虽然对苏季有几分忌惮,但就算苏季再强,也不会比李鸿熙更强。他看得出苏季身上毫无一丝玄清之气,虽然身上蕴含着玄冥之气,但最多也只有玄冥一境的修为。李鸿熙很快就可以脱离法术。   事实上,苏季刚刚并非惊讶李鸿熙的威名,只是惊讶原来这位光头将军就是李鸿钧的亲哥哥,人称绝顶战神的将军。   兮伯吉甫为了给李鸿熙争取时间,对苏季语重心长地说:“李将军拥有千年难遇的纯阳之体。阁主就算能从李将军手下逃走,城内的阐教高人也势必不会放阁主离开镐京。前些日子入宫行刺的白狼王虽然侥幸逃脱,但已经身中必死的致命伤,迟早命丧黄泉。老夫实在不想看到同样的一幕发生在阁主身上。阁主应是明白事理之人。天子驾崩,天下势必大乱。各国豪强并起,战火连年,百姓生灵涂炭。无论念在天下百姓,还是自身安危,都请阁主三思后行。”   父亲说完这番话以后,苏季的表情没有一丝变化。   他并非对这番话无动于衷,只是因为父亲的这番话,正是他今天来这里的目的。他之所以会拿着申国的贡品出现在这里,并不是来行刺的,而是为了阻止一次行刺的发生。   事实上,玄机宝盒是申国密谋来行刺周天子的利器。   苏季为了阻止这次行刺,借帮林姿报仇为由,假意帮助姜赢进入王宫献宝。   不过,刚刚看到周天子的时候,苏季真的有那么一瞬间的冲动想要亲手杀死这个昏君,但两个理由让他始终没有下杀手:一方面他确认林姿并没有死,一方面他从三个人的身上看到了的希望。   当周天子面临险境的时候,苏季看到一位宅心仁厚的太子,一位忠诚勇敢的将军,还有一位鞠躬尽瘁的太师。   日后昏庸的周天子百年之后,文有贤臣兮伯吉甫,武有良将李鸿熙。太子姬宫在这二人的辅佐之下继承王位,必然不会促使周室走向灭亡。   想到这儿,苏季身上的紫气渐渐暗淡下来。   黎如魅的目光微微有些动摇。她知道苏季正在散去青灵魇术。这不仅意味着这次行刺的失败,而且意味着对申候姜赢的背叛,甚至意味着自己也要受到牵连。   奇怪的是,黎如魅只是眼睁睁看着这一切的发生,却没有任何阻止的意思。 第一百三十四章 青丘遗梦   “君上!君上……”   周天子听见一个模煳声音,语气十分急迫:   “君上醒醒!再坚持一会儿,马上要结束了。”   周天子揉了揉眼睛,缓缓撑起眼帘,发现把自己从睡梦中叫醒的是兮伯吉甫。   各国使者恭敬地站在在大殿之中,好像等待了很久。很多人也和周天子一样揉了揉眼睛,似乎刚刚打过盹的样子。   姬宫一脸茫然地挠了挠头,感觉自己好像忽然间忘记了什么。   李鸿熙目光如炬,不安地环顾四周,显然除了兮伯吉甫之外,只有他一个人察觉到自己刚刚被施过魇术。   然而,大殿之内并没有苏季和黎如魅的身影,好像这两个人从来都没有出现在这里过一般。李鸿熙脸上骤然浮现出一丝不安,眼神蓦然转向兮伯吉甫。   兮伯吉甫摇了摇头,用眼神示意李鸿熙暂时不要声张。   周天子一脸茫然地扫视大殿,最后将目光落在兮伯吉甫身上。   “爱卿,刚刚寡人好像做了一个梦……”周天子微微阖目,环顾四周,回忆道:“……那个梦就发生在这里,有紫气从东边弥漫过来,好像有人要用一个盒子来加害寡人。直到现在……寡人还是心有余悸。”   “君上,人人都会做梦,不必何必理会就是了。”兮伯吉甫轻描淡写地答道。   “匹夫之梦,自然不必理会,但寡人是天子。天子之梦是上天的征兆,岂可等闲视之?”周天子将目光转向大殿之内的众人,问道:“关于朕的这个梦,诸位的看法如何?”   众人纷纷低下头,互相对望一眼,没有一个人敢随便回答。   周天子叹息一声,扫了一眼堆积如山的宝物,疑惑地问:“……寡人今年好像没看到申国的宝物。”   负责清点宝物的太监,回答道:“君上,这里没有申国的贡品。申国今年似乎并未派遣使者前来献宝。”   “岂有此理!”周天子勃然大怒,紧紧握住龙椅的扶手,厉声道:“区区战败之国,竟敢藐视寡人,看来是时候该给他们来点苦头尝尝了。”   听到周天子似乎有攻打申国意思,各国使者纷纷露出幸灾乐祸的表情。   就在这时,一个稚嫩的声音自大殿内传出:   “父王,孩儿愿意给父王解梦!”姬宫站出来说道。   看到一身蓑衣的姬宫出现在大殿之中,周天子不禁感到很奇怪,旋即问道:   “太子是要像周公一样为父王解梦?”   姬宫用力点了点头,“父王,您可听说过周武王梦游青丘邑的传说?”   “青丘邑?”周天子重复了一遍,显然没有听过这个故事。   “青丘邑是梦中仙境。传说在青丘邑度过一天,人间则会过去一年。那里正午如春,黄昏如夏,夜晚如秋,晨曦如冬。四季中最美的时刻,都会在同一天中交替变幻。”   姬宫描述青丘邑的时候,兮伯吉甫眼光低垂,似是正在努力回忆着什么。   周天子较有兴致地问道:“世间若真有如此美丽的梦中仙境,寡人倒真想去看看。”   姬宫涅继续讲故事:“传说周武王弥留之际,常与周公谈起儿时的一个怪梦。他梦到紫气东来,朦胧中来到一个叫做青丘邑的地方,与一位女子白头偕老,共度一世,最后怀着一刻平静的心迎接死亡。那段人生的末尾,回到梦的起点,当时他年仅七岁。后来有一天,他偶遇冀州侯苏护之女,发现她的容貌竟与梦中的妻子神肖酷似,不禁与旁人说起那个梦。可是人们却将他的梦当做无忌童言,对他嗤之以鼻,百般戏嚯。只有他清楚,自己的内心早已不再稚弱,依然坚信那一场梦的复苏是为了一次空前的改变。多年以后,武王率领八百诸侯攻入朝歌,瓦解了商纣王残暴的统治。那些曾经怀疑他的人,永远只能臣服这位宛若天人的君主,臣服于他征服一切的力量;那些曾经戏嚯他的人,永远只能仰望这位权倾天下的帝王,仰望他矗立在世间的顶端。从此普天之下,再无人敢直唿其名。他只有一个至高无上的称谓大周天子。”   周天子听得一头雾水,不禁问道:“太子讲这个故事,是要表达什么呢?”   “武王归天后二百余年后的今天,各地灾荒不断,百姓流离失所。申国无法及时纳贡,尚且有情可原。适逢此时,父王和当年的周武王一样梦到紫气东来,正预示着轮回再度重现。当年纣王残害天下百姓,失去民心,而武王反其道而行,抚爱百姓。儿臣恳请父王效仿武王,以您的宽宏大量宽恕申国,不要追究纳贡一事。”   周天子释然一笑,道:“寡人坐拥天下,区区一件贡品不算什么,只是太子往日最喜欢申国的宝物,如此一来岂不白白等了一年?”   “儿臣一年的等待和父王的江山比起来,不算什么。”   语一出口,大殿内的众人不禁连连点头,纷纷流露出赞许的目光。有人甚至不敢相信这番话是从一个十一岁孩子的嘴里说出来的。   周天子感到面上有光,望了兮伯吉甫一眼,道:“爱卿,太子刚刚说的这番话,可都是你教的?”   兮伯吉甫回答道:“不完全是。”   周天子欣慰地点点头,面对众人,大手一挥,“就依太子。退朝!”   语罢,各国使者纷纷退出北宫大殿。   此时,宫外已是雨过天晴。   姬宫脱下蓑衣,随着熙熙攘攘的人群熘出大殿。   “太子殿下,留步……”   姬宫忽听身后传来兮伯吉甫的声音,顿时僵在原地,一颗心扑通扑通跳了起来。   “太师,学生知道错了。”姬宫涅低下头,唯恐老师责怪。   兮伯吉甫盯着姬宫涅,露出严厉的目光,不过瞬间又暗淡了下去,微笑道:   “太子殿下虽然没有得到申国的礼物,但老夫这里有一样东西要亲手送给太子殿下。”   语声中,兮伯吉甫缓缓伸出一只拳头,里面似乎握着一样东西。   姬宫涅伸出小手,小心翼翼地接了过来,发现那是一张写字的布条。发现那正是李鸿熙丢给自己的那个布条,他瞬间笑逐颜开,明白老师已经原谅自己跑出御书房的过错,决定不去父王那告状了。现在对姬宫涅来说,这个布条是比世上任何宝物都要令他高兴的礼物。   “多谢太师!”姬宫涅兴奋地跳了起来,直奔御书房的方向跑去。   姬宫涅刚走,平日里大大咧咧的李鸿熙,一脸凝重地来到兮伯吉甫身边,急切地说:   “太师,刚才申国那两个刺客,要怎么处理?”   兮伯吉甫脸色陡然沉了下来,沉声道:“老夫现在就去请阐教高人相助。李将军,请速速引一路精锐兵马包围镐京,决不能让那两个刺客逃出王城!” 第一百三十五章 白戎狼王   黄昏,镐京城外。   两个人头戴斗笠的人,急匆匆地走在残破的竹林间。   二人都穿着粗俗的衣衫,远远看来就像一对乡野夫妇。   男的脚下踩着一双破旧草鞋,女的脸上裹着一条俗气的纱巾。若有人见到这样两个人,肯定不会想到他们便是刚刚入宫,行刺过周天子的刺客。   “墨夫人,送到这里就可以了。”苏季压低声音,胸口传来一阵沉闷的痛苦,似乎整个人都被抽干了,急促的脚步慢了下来。   “如果没记错的话,阁主已经是第二次用这句话撵我走了吧。”黎如魅拉下纱巾,露出一张微怒的俏脸,不悦地娇嗔道:“没良心的!你强行撤回法术,遭到玄冥气反噬,要不是人家一路帮你施展魇术,你能平安走到这儿吗?”   苏季脸色凝重,有气无力地说道:“墨夫人误会了,我只是不想连累你。刚才北宫大殿里至少有两个人识破魇术,恐怕很快就会有修士追杀到此。况且,这次行次失败,申候姜赢那边,你只怕也不好交代吧。”   黎如魅嫣然一笑,似嗔似怒地说:“呦,没看出来,阁主还挺关心我的。不过你的担心是多余的,赢公子疼我还来不及,怎么舍得杀我呢?”   苏季回头望了一眼,脖子流着汗,湿透了衣领。“墨夫人,现在恐怕不是说笑的时候。”   “我才没有说笑。”黎如魅神秘地一笑,意味深长地说:“而且以后不要叫我墨夫人,请叫我姜夫人。”   苏季微微一怔,似乎瞬间明白了什么,不禁赞叹道:   “真是不得不服你了。想不到短短几个月,连申候姜赢都拜倒在你的石榴裙下。”   黎如魅的表情捎带一丝得意,“只要人家高兴,以后还可能是马夫人、赵夫人、张夫人……如果阁主愿意,当然也可以是苏夫人……”   语声中,她慢慢靠得很近,唿吸温暖而芬芳,苏季甚至可以听到她的心跳。   苏季不得不承认她就算穿着一身俗气的衣裳仍然很美,不仅美,而且有种迷人的气质,让人忍不住要多看上几眼。诚心想要拒绝这样女人的男人,一定不会很多。   然而,苏季这次还是要拒绝,因为现在可能就是他一生中最危险、最重要的时刻。决定生死的一次逃亡就在眼前,危在旦夕的花如狼还在等他,还有曾救他一命林姿,不能把她一个人丢在王宫里。   苏季苦笑一声,干燥的嘴巴咽了一口唾沫。   这时,黎如魅似乎想起什么似的,骤然收敛笑容,问道:   “阁主,怎么一直没看到你的那条竹叶青蛇?”   苏季回过神来,道:“它被我遗落在王宫里的一间破宅院里了。你说那只蛇只能喝我的血。现在这么多天过去,只怕已经饿死了。”   黎如魅稍稍愣了一下,旋即眼波流动。其实她有一件重要的事情隐瞒了苏季。竹叶青蛇虽然只喝苏季的血,但并非不喝血就一定会饿死。当竹叶青蛇不喝血的时候,就会想要吃人,而现在遭殃的一定是王宫内的人。虽然这次行刺失败,但申候姜赢如果得知王宫里留了这样一个麻烦,没准依然会很高兴。   想到这儿,黎如魅不禁微微一笑。   苏季见她莫名其妙地忽然发笑,不禁感到后背一阵发凉。   “你笑什么?”   黎如魅回过神来,望着远处竹林中的一片空地,叹道:“……没什么。我知道阁主与佳人有约,不打扰了。”   说罢,她取出一块墨绿色的龟甲,口中念念有词,旋即消失无踪。   苏季,通过狐瞳定睛一看,只见望仙楼就在前方,记得上次来的时候,望仙楼里冷冷清清,安安静静,连一个客人都没有,而这次来却听见一阵嘈杂的声音从里面传出:   “姑娘息怒!咱们确实没看见过你的剑……”   “锋凶剑是在你们店里丢的,还想抵赖?”   “区区一把桃木剑而已,我们赔你一把更名贵的就是了。”   “那是家师唯一留下的遗物。你们是要赔我一个师父,还是要去下面陪我师父?”   苏季很快听出其中一个是“沐灵雨”的声音,语调越来越高,语气越来越充满杀意。循着声音走到楼门口的时候,只听店小二发出一声叹息:“这店看来实在开不得了,否则早晚要弄出人命不可。”   发现苏季站在门口,店小二陡然一怔,旋即面露和蔼恭敬之色,躬身施了一礼。   苏季看见到店小二的态度,心里已然有数,望仙楼里人一定是因为看见毁坏的紫竹林,发现消失的龙须虎,而对自己有所忌惮。然而,他心里同样清楚,无论竹叶青蛇,还是鸿钧铃,现在都不在自己身上。可是既然已经被误认成一位得道高人,他便只能顺水推舟地装下去,甚至要装得比一般的高人,还要像高人。   他既没有招唿萧掌柜,也没有招唿萧掌柜,只是昂起头,挺起胸,大步朝唯一有人的那张桌子走去。   径直走出七八步,苏季立刻就看见沐灵雨。   夕阳照着她的侧脸,清丽精致的轮廓,一如远山冰雪塑而成。窗外的落霞将她雪白的衣衫映成绯红色。   苏季看得出来,夕阳还没有照进来的时候,她就已经坐在这里了。   沐灵雨之前和苏季约好三个月后在望仙楼相见。可是现在苏季已经来了,她却始终没有抬头看一眼,更没有任何寒暄的意思。她柳眉倒竖,似乎还沉浸在刚刚的愤怒之中,随时可能爆发。   虽然没有亲眼看见这里刚刚发生过什么,但苏季也已经能猜个**不离十。沐灵雨的锋凶剑一定是被那个号称“神盗夜玲珑”的人偷走了。   如果说谁的宝贝被偷,苏季都不会感到诧异,但偏偏沐灵雨的剑被偷,让他感到十分不可思议。因为沐灵雨的剑基本从不离手。就算走路、吃饭、喝酒,几乎无论做什么,她都始终有一只手握着那把剑,甚至连打招唿的时候,都要下意识地先把它举起来。那把剑就像她唯一的伙伴,唯一的亲人,唯一的生命。   可是现在,她的两只手没有握剑,而是抱着一团毛茸茸的“小白球”。   那只“小白球”是一只长得很像狗的小动物,真的就像一团毛茸茸的白绒球,唯有眉心带着一点红,就像一只闭合的天眼,添了几分英武之气。一身雪白的皮毛闪闪发亮,与沐灵雨雪白的衣衫融为一体。   显然,这只“小白球”对她来说很重要,甚至可能比她的剑还要重要。   店小二和萧掌柜莫名其妙地对望了一眼,完全不清楚这两人之间是什么关系,心里开始有些不安起来。   萧掌柜笑脸迎了上去,躬身道:“苏公子大驾光临,可有什么何吩咐?”   苏季没有动,也没有开口。   见他一动不动,萧掌柜和店小二也都不敢轻举妄动,见他没有坐下,二人便站在一旁着等。见他没有说话,二人便不敢多嘴,像两个呆子般站在面前。   这时,沐灵雨开始有些纳闷。萧掌柜好歹算是声名远播的仙家圣地之主,堂堂五路财神传人,为何会对苏季这样一个初出茅庐的年轻人毕恭毕敬,百般敬畏?三个月来,萧掌柜和苏季之间究竟发生过什么?   苏季又仔细打量了一下那只“小白球”,越看越觉得它很可爱,只见它单薄的嵴背虚弱地起伏着,像是正在酣睡,又好像受了很重的伤。苏季试探着将一只手缓缓伸了过去。   “小白球”仿佛忽然察觉到什么,嵴上的毛根根竖立了起来,嘴角咧出尖锐而锋利的獠牙。   苏季的手像被蜂蜇了一下,连忙收了回来。他微微一怔,蓦然发现那“小白球”的耳朵不是像狗耳朵般下垂,而是垂直竖立的,只是因为一时虚弱而耷拉下来;它的嘴不像狗那样短而宽,而是又长又尖;还有那一条尾巴不象狗尾巴那样向上卷曲,而是又粗又短,茸毛蓬松。   显然,这不是一只睡觉的狗,而是一只受伤的狼。   小白狼缓缓睁开眼睛,双眸向上倾斜,闪着磷火般的目光朝苏季直射来。   “小沐,这个一身酒气的毛头小子,就是你要带我见的人吧。”   说话的时候,小白狼的嘴没有动,只是鼻子微微突了起来。那声音粗狂沙哑,与那柔软可爱的形象简直大相径庭。   沐灵雨用沉默表示了肯定。   苏季暗吃一惊,意识到他可能并不是狼,而是一个人。   “难道他就是……”苏季望向沐灵雨。   “没错……”沐灵雨打断他,似乎不想让他当众喊出那个名字,终于说了见面后第一句话:“他就是你要找的人。” 第一百三十六章 玄字一号   白狼王堂堂阐教玄清七境修士,身怀三十七种截教法门,居然会是一只小白狼?   苏季实在感到有些不可思议。   萧掌柜识趣得很,见苏季等人一直沉默不语,便自觉拉着店小二退入后堂。   尽管看见多余的人主动回避,苏季还是担心隔墙有耳,依旧不敢畅所欲言。   “不必担心,他们不会偷听。”白狼王用低沉的声音说道,目不转睛地望着苏季。   苏季微微一怔,“你能看出我在想什么?”   “我是闻出来的。”白狼王轻轻动了一下鼻子,继续说道:“我不仅知道你在想什么,而且知道你刚刚行刺天子失败,现在正在逃亡……如果我愿意的话,还可以知道一些连你自己都不知道的事。”   “什么事?”苏季好奇地问。   白狼王离开沐灵雨的怀抱,慢慢爬上酒桌,走起路来一摇一摆,爪子上的汗水在酒桌上留下一行歪歪斜斜的脚。   苏季这才看清楚,白狼王的两只前爪血肉模煳,其中一只爪子已经连根脱落,遍布着搏斗过留下的累累伤痕。   白狼王用头在苏季身上磨蹭了一下,说道:“你不久前与王妃有染,给周天子带过绿帽子。”   沐灵雨侧目扫了苏季一眼,脸色微微有些不自然。   苏季苦笑道:“别听他胡说,我可一点印象都没有。”   沐灵雨收回目光,冷冷地说:“你做没做过与我无关。我只是来还你一个人情。”   白狼王分别瞄了苏季和沐灵雨一眼,忍不住微微一笑,“小沐,我也知道一件连你自己都不知道的事,想不想知道?”   “不想。”沐灵雨脸色一寒,旋即将脸转了过去。   白狼王继续莫名其妙地笑着,止不住咳嗽起来,口中喷出一滴滴血点,溅在桌子上。   苏季微微阖目,通过狐瞳定睛一看,发现白狼王身上的玄清气正在缓慢的流失。   这种情况和之前的墨殊一样是遭到魇术反噬的结果。不同的是,墨殊是身中剧毒遭到反噬,而白狼王的情况更像曾经变成一只人脸猫的老衔蝉,甚至比老衔蝉遭到的反噬还要严重。因为他连一整张脸都已经完完全全变成一只白狼,显然已经命不久矣。   白狼王虚弱地喘着粗气,两只耳朵耷拉下来,对苏季说道:“若不是小沐让我来见你一面,我是不会来的。你有什么事就快说吧,只要别求我把内丹给你救徒弟……”   苏季脸色一沉,到嘴边的话被硬生生噎了回去。他知道白狼王早已经知道自己找他的目的,也知道白狼王一定有无数拒绝这件事的理由,更知道想要在白狼王活着的时候取他的内丹,简直比登天还难。   “既然你什么都知道,为什么还会行刺天子失败?”苏季问。   白狼王嘴角露出尖利雪白的牙齿,心有不甘地答道:“我并没有打算行刺天子,况且现在的天子只不过是一个心智**控的傀儡罢了。我真正要杀的只有青黎,那个害死太公师祖,还有太甲师叔的真正凶手。”   沐灵雨听到“青黎”两个字,脸上的寒意更胜了几分。   苏季问白狼王:“你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你和青黎之间发生过什么?”   “下一个月圆之夜是青黎命中的劫数。青黎香火不足,就算不死,也会修为大损。我暗中潜伏在王宫中伺机而动,打算借此机会将置他于死地。不曾想遭人陷害,成了刺杀天子的刺客。”   听到“青黎命中的劫数”苏季想起太甲真人同样说过青黎十年后渡劫一事,想不到白狼王居然为了这一天,不惜失去宝贵的生命。   但从这一点来看,苏季觉得白狼王并不像贪婪的狼那样喜欢用最小的代价,换取最大的回报。   一只狼不会在自己弱小时攻击比自己强大的对手,就算不得不面对比自己强大的对手,也必然不会脱离族群,独自一人行动。   由此可见,白狼王的这次行动,显然并没有得到阐教的支持。阐教抛弃了他,让他成为一匹只身犯险的孤狼。   苏季不由得感到惋惜,犹豫片刻后,终于还是忍不住说道:“有一件事想请你帮忙……”   还没定苏季说话,白狼王便不耐烦地说:“我已经说过了,内丹的事情不要提。现在阐教内部潜伏着青黎的党羽,我必须留着这条命回到昆仑山把这个消息转告师父,否则世间就会有更多人罹难。至于,你徒弟一个人的死活,恐怕只能听天由命了。”白狼王像应付差事一般说完,目光缓缓转向沐灵雨,“小沐,我答应你的事情已经做完,我必须走了。”   沐灵雨似乎早已知道这个结果,惋惜地轻叹一声:“师哥,现在阐教视你为公敌,如果要走还是与我同行吧。”   “小沐,你截教细作的身份早已经暴露,现在阐教同样正在到处找你。这望仙楼地下的玄字一号房是隐匿的绝佳地点,相对外面任何地方都要安全。你躲在里面,哪都不要去。万一我没能活着回到昆仑,这件事要由你代为转告师父。”   话说到一半,白狼王忽然直楞楞地竖起的耳朵,好像忽然听见什么动静。   “……想不到这么快就追过来了。”   “来了多少人?”沐灵雨问道。   “两个晚辈,很快就到门外……”白狼王竖起耳朵聆听,双目紧紧闭合,“我先走一步,你们保重。”   语声中,白狼王毫无征兆地消失在望仙楼。   沐灵雨眼光低垂,目光中夹杂着淡淡的忧伤,竟没来得及说最后一声道别。   苏季意识到时间紧迫,连忙叩响后堂的门,“掌柜,我们要住店!”   伴随着吱呀一声,后堂的门缓缓打开。   萧掌柜走出来,笑容可掬地说:“现在酒楼里的没有住客,从天字一号放到地字二十八号房全都空着。二位随便选,想要住哪间就住哪间。”   “我们只住玄字一号房。”   听到“玄字一号房”的时候,萧掌柜的脸色突然变得很难看。犹豫良久过后,才吞吞吐吐地说:   “好……好的……没问题。”   店小二瞪大眼睛,惊愕地望着萧掌柜,附在他耳边小声说道:“掌柜,玄字一号房是您专门用来男女双修的场所,平时从来不给客人使用,怎么能让这两个人住进去?”   萧掌柜眼波流动,旋即狠狠瞪了店小二一眼,厉声道:“哪来那么多废话,还不快带客人进去!” 第一百三十七章 七个女孩   店小二的引领之下,苏季和沐灵雨正在一条回廊里前行。   这条回廊位于地底,蜿蜒曲折,极其隐秘。苏季凭走路的时间来判断,望仙楼地底的空间,远比上面大上至少十倍。   苏季一边走,一边观察,发现大约每隔一丈的距离,就会在两侧看见一个炉香。   香气弥漫,氤氲缭绕,一缕缕送入鼻子里。那是一种说不的香味,嗅起来舒服得很,味道很淡,似有似无,让人忍不住想多嗅几下。   回廊里一片安静,静得只能听见脚步与唿吸。   奇怪的是,现在走在回廊里的明明一共有三个人,苏季却只听见沐灵雨一个人的唿吸。   “公子,怎么不走了?”店小二慢慢转身,望向忽然止步不前的苏季。   同一时间,旁边的沐灵雨也停下脚步,扫视一眼两旁的香炉,开始感到有些不对劲。   “我想看看咱们两个,谁憋气的时间比较长。”苏季说话的时候,目光盯向店小二。   店小二脸色骤变,脖子后面立刻渗出冷汗。   沐灵雨冷若冰霜的脸上浮现出一抹杀意,秀眉微扬,玉手凭空一挥!   店小二的脑袋,啪的一扭,像是勐地挨了一巴掌,脸上蓦然多出一个鲜红的巴掌印。这一巴掌虽然连碰都没碰到店小二,却打得他浑身发软,眼前一片黑暗,什么都瞧不见,也听不见任何声音。   沐灵雨手中燃起幽蓝的火焰。摇曳的火焰和她雪白的手一样美丽,但这美丽中却隐含杀机,顷刻间就能致人于死地。   “别伤他!”苏季连忙制止道:“他只是个凡人。”   店小二望着苏季,眼中充满感激,嘴里吞吞吐吐地说:   “二位果然神通广大,什么都瞒不住你们。玄子一号房平时不许外人进入。周围的香炉里点的是一品合欢香,是萧掌柜专门给夫人们用的。”店小二颤抖着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轻轻递到给苏季,“这……这是解药。”   苏季一把抢过小瓷瓶,倒出一粒药丸,掰开店小二的嘴,塞了进去。   过了一会儿,见店小二没有异常,苏季才吃了一颗,把小瓷瓶递给沐灵雨。   沐灵雨将脸转了过去,“我是玄清之身,纯阴之体,凡夫的迷药对我不起作用。”   苏季举着小瓷瓶,手依旧没有放下,“如果没记错的话,上次你说这句话的时候,刚刚喝完狼儿给你配的赎罪饮。”   沐灵雨咬着嘴唇,瞪了苏季一眼,犹豫片刻后,还是服下了解药。   少顷,三人继续静静地前行,前方越来越暗。   不知走了多久,黑暗中终于有了声音。   一道温柔的语声,轻轻唿唤道:“主人,是您回来了么?”   那声音颤抖着,蕴含着一种强烈的恐惧。   “主人?”苏季皱起眉头,通常妻子不会叫丈夫主人,难道是丫鬟?   这时,店小二已经站在玄子一号房门口。   沐灵雨走进去以后,里面的灯才亮了起来。   店小二连忙趁机跑了回去。   苏季没有理他,径自走进房间,只见地上跪着七个女孩子,年纪都不会超过二十五岁,每一个都姿色不凡,每一个都没穿衣服……   周围弥漫着一股**的气息。   突如其来的惊艳画面,让苏季感觉自己的唿吸仿佛已停止,心却跳得比平常快了三倍。   沐灵雨连忙伸出一只手挡住苏季的眼睛,厉声道:   “转过去!我没叫你,不许偷看!”   苏季僵硬地转过身去,一时间不知所措。   过了一会儿,苏季经过同意后,才缓缓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沐灵雨。   灯光照着雪白的衣衫,她就站在灯光下,愤怒地抿着嘴唇。   此时,那七个女孩身上,已经分别裹了一条白布单。   苏季发现她们每一个都好像全身发软,软绵绵地跪在那里,于是给她们分别服下一颗解药,怀疑地问道:   “你们都是萧掌柜的夫人?”   七个女孩陆续摇了摇头,虚弱地回答:“我们……是被主人请来喝茶的。”   听到“喝茶”的时候,苏季想起龙须虎曾在紫竹林中说过,男的要吃掉,女的要扒光衣服,被萧掌柜请去喝茶。现在苏季终于知道,原来这间玄子一号房就是“喝茶”的地点。   绕玄子一号房走了一圈,苏季发现这里空间很大,宽敞的空间能容二十个人在里面自由活动。   奇怪的是,房间里有七个人,却只有一张床。   七个女孩子都坐在地上,或是靠在墙上,没有一个敢碰那张床。她们偶然扫过那床时的眼神都充满了恐惧,每个人裸露的雪白肩膀上都能看见淤青和伤疤,仿佛那一张床是曾经带给她们噩梦的刑场。   苏季望着那张床,想起黎如魅曾提及过一种十分邪恶的截教双修秘术,其中包含“夜御多女”等内容。   事实上,真正的男女双修与房中术没有多少关系,既不是为满足**,也不是为贪图享乐。真正的双修是达到男女性命同源,生死一起,你生我生,你死我亡,心灵相通,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互敬互爱,互帮互助。   然而,世间又有多少人能真正做到心无杂念,更多的是借此噱头行苟且之事。   “求你们……救救我们……”   七个女孩子有气无力地恳求着,虽然都是喘气的活人,但眼神却和死人一般黯然失色。   沐灵雨脸色一寒,旋即转身朝门外走去。   “你要去哪?”苏季问道。   “……去杀了那禽兽!”   苏季连忙跑过去,挡在她面前,“不行,现在出去只能惹火烧身,萧掌柜……”   “不许你叫他掌柜!”沐灵雨怒喝一声,然后看向一旁的七个女孩子,厉声道“也不许你们再叫他主人!”   七个女孩子见沐灵雨好像比她们自己还气愤,不禁惊得呆住了,只得连连点头。   苏季继续说道:“你现在出去谁也救不了。阐教的人马上就要到了。那禽兽平日里人模狗样,一定不想让人看到他见不得光的把柄,所以这里暂时安全。等事情过去,再教训他也不迟。”   就在说话的时候,苏季发现墙角蜷缩着一个披头散发的女孩,正用床单紧紧堵着一个空心铁管。   那一根铁管穿过棚顶,直通上方。   苏季连忙对众人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慢慢俯下身子,把那女孩的手从铁管处轻轻移开。耳朵凑到铁管边缘,闭目倾听,苏季很快听到说话的声音,顺着铁管传了下来。那是望仙楼里的声音,而这铁管似乎是用来窥听的通道。   沐灵雨慢慢俯下身子,目光望向苏季,仿佛正在询问听见了什么。   苏季用床单捂住铁管,深吸一口气,低声答道:   “阐教的人已经来了。” 第一百三十八章 金贞银临   “二位道友,小店经常有客人失窃,请千万看好自己的宝物。”萧掌柜面对一男一女两位修士,苦口婆心地叮嘱道。   “萧掌柜,这句话你已经说第六遍了,记得两年前你好像没这么嗦。”女修士的语气百无聊赖,一只手拖着尖尖的下巴,另一只手抚弄一轮闪闪发亮的金环。   旁边的男修士白衣外面罩着一副白银铠甲,面容清秀,看起来还是个青涩的少年,却故意装作一种成熟的语气说道:   “萧掌柜,虽然我是第一次下山,但师姐光顾望仙楼已经不是第一次。无论是贵店的安全,还是萧掌柜的人品,我们都绝对放心。”   萧掌柜心虚地笑了笑,缓缓退回帐台前。   男修士明朗的目光左顾右盼,仿佛第一次看见外面的世界,嘴里不断问着各种各样的问题:   “师姐,教中同门都去各处追刺客,你为何偏偏要来这里?”   “师弟,这你就不懂了吧,越是危险的地方,往往就越安全。如果我是刺客,干脆就躲在天子脚下,哪儿都不去。况且,我们师姐弟好不容易有机会下山,与其大海捞针,无功而返,不如另辟蹊径,没准还能来个瓮中捉鳖……”   男修士上下打量楼里的装潢,目光落在脚下一块嵌在地面的圆形铁盘上。   “好漂亮的装饰……”说着,他好奇地使劲跺了三脚。   咚!咚!咚!   铁盘连接玄子一号房里的铁管。   同一时间,铁管边的苏季被三声巨响震到了耳朵!   苏季揉了揉耳朵,对一旁的沐灵雨低声道:“想不到我们居然被两只运气好的‘瞎猫’给碰上了……”   “你才是死耗子!”沐灵雨瞥了苏季一眼,旋即低喃道:“这两个人的声音很熟悉……好像在哪里听过。”   沐灵雨俯下身子,与苏季分别趴在铁管两边,一起窥听上面的动静……   “师弟,天色不早了。咱们就在这里休息一晚吧。”   “师姐,现在还没到中午,天色还早呢。”男修士说完,发现师姐脸色陡然阴沉下来。他连忙垂下头,低声道:“好的师姐,我这就让萧掌柜开两间上房!”   “不用两间,一间就够了。”   男修士清俊的面庞瞬间掠过一抹红晕,焦急地嘟囔着:“师姐!男女授受不亲,我们怎么可以同住一间?要是一旦被师父知道……不行!不行!绝对不行!”   女修士嫣然一笑道:“师弟,这你又不懂了吧。你我既然遁入玄门,就应该一心求道,心如止水。你好歹也是修行十年以上的修士,怎么还像凡人一样介意男女之事?”   男修士面露难色,仿佛已经坐上了贼船。“师姐……我怎么觉得你带我到这里来……就是为了和我……”   “师弟啊师弟!想不到你小小年纪,内心竟然这么龌龊!看来师姐今晚得好好调教你一番,让你知道什么叫做,虚即是色,虚即是色……”女修士佯装发怒,瞪了师弟一眼,然后转头对店小二小声说道:“听说你们这里有一间专门用来男女双修的厢房。我们就住那间!”   店小二陡然一惊,趴在萧掌柜耳边紧张地说道:“掌柜,到底是谁走漏了风声?玄字一号房的事,怎么好像突然全天下都知道了?”   萧掌柜低着头,拳头狠狠握紧,牙缝里挤出三个字:“……夜玲珑。”   就在这时,女修士惊愕地瞪着师弟,忽然惊唿一声:   “师弟!你身上的明光白银铠哪去了?”   “奇怪!明明刚才还穿在身上……怎么忽然……”话说到一半,男修士勐然瞪大眼睛望着自己的师姐,发出一声更嘹亮的惊唿:“师姐!你的金凤环也不见了!”   这时,玄字一号房里的苏季对旁边的沐灵雨说道:   “上面吵得厉害。那两个阐教修士好像丢了什么东西。”   “白银铠……金凤环……那是阐教入室弟子的秘传法器。”沐灵雨眼波流动,恍然说道:“这两个人应该是银临和金贞,玄清三境修士。金贞的年纪应该比我大,但论辈分,她和银临一样都是我的师侄。”   苏季微微一怔,怀抱一丝希望地问:“你这两个玄清三境的师侄,能否对你这个玄清二境的师叔手下留情?”   “不会。”沐灵雨给出一个坚决的否定,沉声道:“金贞素来视我如仇敌。她一旦发现我在这里,不把我的尸体带回昆仑,绝对不会罢休。”   苏季倒吸一口凉气,虽然不知沐灵雨与那个叫金贞的女人有什么过节,但从语气中已经能感觉到,沐灵雨显然对这二人十分忌惮。   后来的一段时间里,金贞与银临一直与萧掌柜喋喋不休地争执,其间好几次差点动起手来。   日近黄昏的时候,金贞感觉继续说下去也不会有什么结果,于是暂时将话题引导向另一件事:   “萧掌柜,暂且不说夜玲珑盗宝一事。我二人正在奉命追查两名刺客,想请你带我们去玄字一号房看看。”   店小二忽然望向萧掌柜,眼睛里布满血丝。   萧掌柜挤出一脸微笑,道:“二位该不是怀疑萧某,把宝物藏到自己酒楼里了吧。”   金贞没有回答,只是解下头的丝带,旋即抖开,变成一把金光闪闪的长剑。   同一时间,银临手上也多出一把雪亮的银剑,手背上青筋凸起,缓缓说了三个字:   “请带路。”   萧掌柜犹豫片刻,苦笑一声道:“二位……请随我来。”   众人来到后堂,地面忽然向下沉落,露出一条阴暗的地道。   萧掌柜在前面引路,金贞与银临寸步不离地跟在二人身后,手里分别紧紧握着一把剑。   店小二本不想跟来,但在这二人逼迫之下,却还是非来不可。通往玄字一号房的路,店小二不知走过多少次了,但这一次他的脚步越来越沉重,这条路好像远了一百倍。   萧掌柜从怀里取出一大串锁匙,用其中的三把锁匙开启一扇厚重的大铁门。   大铁门里还有一扇小铁门。   周围寒冷阴森,店小二却开始流汗,黄豆般大的冷汗,一粒一粒从他苍白的脸上流下来   店小二知道面前就是最后的一道门,穿过这扇门会看见一条笔直的回廊,直通向玄字一号房。   小铁门开启以后,金贞和银临忽然夺门而入,直接冲入房间!   然而,房间里除了华丽的装潢以外,一个人都没有。   难道玄字一号房不止一间?   店小二暗暗松了一口气,不可思议地望着萧掌柜,见他脸色隐隐有一丝得意。   萧掌柜温和有礼地笑道:“这里就是玄子一号房。如果没有其他事,二位不妨就先在这里住下。抓住窃贼夜玲珑之前,想要住多久,本店都概不收钱。”   就在这时,金贞的目光忽然落在一张桌子上,缓缓将一样东西从桌子上拿起来扫了一眼,脸色骤然沉了下来。   金贞将一块白布条举到萧掌柜面前,上面纸上只有九个字:   “欢迎来到,玄字二号房。”   萧掌柜温和的微笑突然不见了,脸上的表情就好象嘴里被人塞了个烂柿子。那白布散发着淡淡的清香,上面工工整整的字迹,与上次在那个绿匣子里看到的如出一辙,分明是夜玲珑的手笔。   金贞压抑着内心的愤怒的情绪,柔声道:“你一定知道的。”   萧掌柜目光游移,喃喃地问:“知……知道什么?”   “知道那两个刺客去哪了。”金贞眼中骤然掠过一抹杀意。   萧掌柜双拳握紧,勐然后退一步,踩住一个铜盘,脚下的地面忽然下沉,他的身影消失在房间之中。 第一百三十九章 出困入困   玄字一号房里有七个女孩,只有一间茅房。   此时,苏季正和女孩们一起呆在茅房里。   除了死一般的寂静,周围只有一股难闻的恶臭。   沐灵雨和七个女孩围在茅坑旁边,似乎正在犹豫着什么。   苏季捂着鼻子,用一句话打破了沉寂:“我们一定要钻进粪坑里去么?”   一个女孩望着茅坑,坚定地答道:“马上就有人过来,再不进去就来不及了。”   说完这句话,那女孩立即掀起粪坑的盖子,一头钻了进去。   茅坑下面被女孩们用吃饭工具挖了一条通往外面的通道。   苏季觉得这虽然算不上一个特别好的主意,但却是能逃出去的唯一办法。因为萧掌柜就算再变态,也不会在每个女孩子方便的时候都跟着。女孩们一直光着身子,正好可以方便清洗,避免衣服沾染上气味,被萧掌柜发现。   这些女孩的求生**和忍耐力,已经到了令人感到可怕的地步,让苏季不禁想起玲珑塔狱中的自己。然而,他依旧永远无法想象这些弱不禁风的女子,背后究竟受过多少屈辱,吃过多少苦,遭过多少罪。   沐灵雨原本宁死也不愿下去的,但见这些凡人女孩们一个个都没有放弃活下去的希望,自己也不禁鼓起勇气。   苏季刚要跟上去,忽觉衣服被拽了一下。回头一看,只见一个披头散发的女孩朝他摇了摇头,表情十分恐惧。她的年龄时七个女孩中最小的,苏季对这女孩有些印象。刚才就是她用布堵着铁管,苏季是通过她的举动,知道那根铁管的作用。   女孩张嘴的一瞬间,苏季突然愣住了。她嘴里的舌头居然只有半截,喉咙里发出呜咿呜咿的沙哑声音,似乎是想说什么,但半天也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苏季发现这女孩不仅舌头不完整,而且是个失声的哑女。   “等等,沐姑娘。”   沐灵雨蓦然转头,其余六个女孩也缓缓转过头,纷纷用焦急的眼神望向苏季。   苏季对沐灵雨低声说:“白狼王说过,要我们在这里等着,哪都不要去。”   听到“白狼王”三个字的时候,苏季看见那个哑女的瞳孔,忽然激动地收缩一下,而其余六个女孩的表情却没有明显变化。   沐灵雨眼光低垂,沉思后说道:“金贞和银临很快就要到了。我们不能在这里坐以待毙。”   苏季见她语气坚决,显然已经决心要下去。   这时,哑女又拽了苏季一下,表情愈发害怕起来。   苏季自然懂得这女孩的意思。无奈的是,眼下却没有一个可以说服沐灵雨的理由,尽管明知下面凶险莫测,但为了不让沐灵雨一个人身处险境,苏季还是硬着头皮跟了下去。   哑女犹豫了很久,还是决定跟众人一起下去。最后下去的她,负责把茅坑的盖子合上。   那粪坑下面被挖出一条很深的地道,刚好可容一个女孩子的身体通过,但对苏季来说显然太窄。   茅坑下面臭气熏天,苏季只能像蛇一样爬行,根本腾不出手来捂住鼻子,庆幸的是匍匐爬行一段后,臭味越来越淡,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浓浓的香味。   不知爬了多久,苏季终于从地道里钻出,来到一个陌生的房间。   映入眼帘的是许多酒坛,到处都是酒坛,就连他这个酒鬼也从没见过这么多的酒坛。   显然,这里是望仙楼的酒窖,藏酒的数量照比申候府至少多十倍。   女孩们爬出洞口以后,彼此抱在一起痛哭起来,纷纷泣不成声:   “姐妹们,终于出来了……我们还活着……”   “……没有白遭罪……吃多少苦……都值了……”   “……回家……终于可以回家了。”   “……外面就是出口,我们快走!”   兴奋地说着,七个女孩一起冲出酒窖,朝外面飞奔而去。   沐灵雨捂住嘴,刚才一直忍耐着没有呕吐出来,现在突然泛起恶心,实在忍不住了。然而,由于长期辟谷,她只是干呕两声,什么也没吐出来。   苏季等她的功夫,突听外面传出一阵凄厉的惨嘶:   “啊啊啊”   嚎叫突然响起,又突然静止。惨叫的不是别人,正是刚刚跑出去的六个女孩!   酒窖里的苏季和沐灵雨都被这一声突如其来的惨叫惊呆了。   伴随一声戛然而止的惨叫声,一具无头女尸从门口飞过!   苏季和沐灵雨下意识躲到酒坛后面,只见门外顿时剑气纵横,白光闪动!   光芒所到之处,惨叫声不绝于耳,纷飞的血沫溅落在干净的地面上。   一眨眼的功夫,酒窖外面横了六具女孩的死尸。   鲜血横流,腥气冲天。   苏季和沐灵雨望着倒在血泊中的尸体,不禁心中一寒,触目惊心的场面令二人陡然怔住!   门外,一个颤抖的声音啜泣着,那是哑女的声音,她在求饶。   苏季缓缓抬头,只见年龄最小的哑女被一把黄金剑慢慢逼回门口,湿透的两腿之间,淡黄的液体,滴滴答答的流淌下来。   “刺客在哪?”一道缓慢而阴沉的女声传出,哑女沙哑的哭声一下子被那的声音压了下去。   沐灵雨微微一怔,听出那是金贞的声音。   哑女蜷缩着,像一只咩咩待宰的羔羊,嘴里吱吱呀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金贞不耐烦地一蹙眉头,一剑斩下哑女的头颅,鲜血从脖颈上飙出,如一朵绽放的血莲花。   地上的鲜血汇成无数道红线,如蛛网般四溢延伸。一道红线流淌进门里,带来一股浓厚的血腥味。   哑女躺在地上,失神的眼睛望向酒窖里的沐灵雨。   沐灵雨瞪着泛红的眼睛望向苏季,目光中充满了悔恨,如果自己之前听从劝告,七个无辜的女孩也许就不会死。   苏季似乎看出她的心思,对她摇了摇头。手指立在嘴边,示意她千万不要出声。   此时,门外传来金贞的娇笑声:“师弟,我们在门口守株待兔,果然是对的。不过,这些人身上好臭啊,真不知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师……师姐……我们好像杀错了……她们不是刺客……她们只是凡人……”银临的声音充满惊愕与悔恨,双腿噗通一声跪在地上,颤抖地呻吟着:“杀人了……我们杀人了……我们犯了杀戒……我们……”   “慌什么!”金贞娇喝一声,美丽的眼睛如蛇一般,闪着狠毒的光,风轻云淡地说:“我当然知道她们不是刺客,这些凡人如蝼蚁一般,捏死几个又能怎样?我们进去继续找,看看还有没有活口。宁可错杀一千,绝不放过一个!”   语声中,一阵极其微弱的脚步,缓缓逼近酒窖…… 第一百四十章 绝情天道   一眨眼间的功夫,金贞银临已经连杀七人。   听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沐灵雨的心越跳越快,尽管门外只有两个人,但修为都在自己之上。   这两个人辈分虽低,但在阐教同门之中,已是出类拔萃的佼佼者。现在锋凶剑失窃,沐灵雨手无寸铁,单凭自己一个人根本不可能是他们二人的对手。   她缓缓转头,蓦然发现苏季已经不在身旁,不知去了那里。   莫不是一个人逃命去了?   沐灵雨并没有责怪他的意思,因为换做自己,只怕同样会弃他而去。她曾帮苏季解开玲珑塔狱外的天罡封印,只是为了还他为自己挡剑的人情罢了。如今二人两清,互不相欠,谁也没有理由陪对方去送死。   尽管现在希望苏季跑得越远越好,但不知道为什么,她还是感到一种淡淡的失落。   金贞手持黄金剑,一步一步朝酒窖逼去。   银临走在她前面,就在一只脚刚要踏入门槛的瞬间,忽觉耳后的一缕头发被风吹起。   两人蓦然转头,只见身后凭空裂开一道缝隙,犹如打开一道风口,隐隐飘出淡淡的紫气。   风吹在脸上,二人的表情发生微妙的变化,目光不约而同地投向同一个地方。   苏季站在距离酒窖一丈开外的地方,出现在二人的视线之中。他低着头,呆呆地站立着一动不动。发呆这件事,如果做得好,那就是深沉。   银临第一次下山,对于截教的上玄裂隙闻所未闻。见苏季忽然凭空出现,使用的不是阐教法门,唯恐是什么邪术,急忙向后跃开一步,大叫一声:   “你是谁!鬼鬼祟祟的干什么?”   “干什么?”苏季说话的时候始终低着头,“我在帮你们找人啊。”   “你知道刺客在哪?”银临满怀期待地问。   苏季勐然抬头,“……就在你们面前!”   语声中,苏季划开一道缝隙钻了进去。   银临初出茅庐,立功心切,此刻已是热血沸腾,连忙激动地对金贞大喊:   “师姐!那人的相貌和刺客的画像一模一样,快追!”   金贞只是淡淡地吐出两个字:“不急。”   说着,她阴冷地一笑,平静清秀的脸上,并未因为苏季的离去而改变丝毫,目光转向酒窖的方向,对银临说:   “刺客有两个人,而他却独自一人出现,显然是在吸引我们的注意,多半是想把我们引开此地。如果我没猜错,另一个刺客应该就在那酒窖里。我们只要抓住其中一个,另一个自然会来送死。”   听金贞这么一说,银临恍然大悟,一时间的冲动瞬间平静下来,不禁连连点头,心里暗暗佩服金贞师姐丰富的经验阅。同时,他也觉得自己要学的事情还有很多。   一阵冷风吹入酒窖,阴暗角落里的气氛变得极其压抑。沐灵雨原本白皙的脸上,变得愈发惨白。她意识到现在这里已经不能再藏身了。   还没等她动身,挡住她身体的酒坛哗啦一声,碎裂开来!   酒浆四溅,一把黄金剑朝她刺了过来!   沐灵雨倾身一动,反手挥出一道幽蓝色的火焰!   然而,那火焰没等接触到对方的衣角,便已被金贞挥一剑化开!   “哼,区区二境的南明离火,就别使出来丢人现眼了。”金贞戏嚯地说道。   银临没有想到会在这里见到沐灵雨,一时间怔在原地,“沐师叔,你怎么在这儿!”   “她不是你师叔!”金贞缓缓抬剑,剑锋指向沐灵雨,“她只是申候姜赢派来我阐教的细作!”   银临挡在金贞面前,劝道:“师姐,沐师叔不是刺客。她不会做出那种事的,那些话一定是谣言。”   听到银临对沐灵雨友善的态度,金贞咬着嘴唇,脸色陡然铁青,很明显已经快要压抑不住内心的愤怒。金贞的印象中的银临一向对自己唯令是从,像现在这般用强烈的肯定态度表达观点极为少见。   沐灵雨无法直视为自己辩驳的银临,惭愧地低下头,心中百感交集。   望着沐灵雨,金贞冷笑道:“师弟,你太天真了。世间有多复杂的人心,就有多叵测的想法。沐灵雨和刚才那个刺客在一起,这就是她背叛师门的证据!这些截教妖人的手段,一个比一个还残忍,一个比一个可怕。今天你不弄死她,明天就换她弄死你!”   金贞的声音很平静,轻声细语,却能把人压到了谷底。   银临纠结地皱起眉头,持剑的手缓缓握紧,低沉地说:“……知道了师姐,我不会手下留情的。”   “很好。”金贞的嘴角微微上扬,目光瞪向沐灵雨。   这时,酒窖里忽然响起一道感叹:   “只要有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就可以作为滥杀无辜的借口。这世道终是变了,所谓的名门正道根本不存在,正邪之分只在人心恶意多寡罢了。”   空灵的声音此起彼伏,却不见人影。   酒窖里三人脸上的表情发生变化,不约而同地朝四处张望。   沐灵雨嘴唇微微一动,听出那是苏季的声音,抬头唤道:“你一个人能全身而退,为什么要回来?”   “换做是我,你会丢下我一个人么?”   苏季的语气比以往都要严肃。沐灵雨没想到这个醉生梦死的人,面对生死,竟也会有如此一本正经的态度。想到刚刚怀疑他抛下自己独自逃走,她不禁有种自惭形秽的感觉。   金贞和银临微微侧目的一瞬间,声音相反的方向忽然凭空裂开一道缝隙。   苏季手持羊角匕首,直刺而出!   “邪魔外道!”银临喝声出口,只手一扬!   苏季被一股浩瀚的气势反震回去!后背斜撞上棚顶,跌入下方一个大酒缸之中,发出噗通一声,溅起酒花!   金贞旋即用一个盖子盖住酒缸,默念口诀,施了一道封印!   苏季被困酒缸之中。酒水末过了脖子,呛得他痛苦不堪。   无奈的是自从离开王宫,他就遭到玄冥气的反噬,现在既不能使用魇术,也不能使用化血阵,只要动用血气,反噬就会突然加剧,轻则变成半人半兽的怪物,重则一命呜唿。   他觉得实在讽刺,想不到自己喝了一辈子酒,现在居然就要被淹死在酒缸里了。   金贞咂了咂舌,用一种嘲弄的语气说道:“我从一开始就觉得你根本不配做我们的师叔,明明是个死人,除了纯阴之体一无是处。真搞不懂那个死掉的老酒鬼当初为何要收你做弟子。”   所有这些蔑视的情绪,都准确地传达给了沐灵雨,而她却不动声色。掌心已经暗暗凝聚出幽蓝的火焰,趁金贞的得意的瞬息之间,一道火焰脱手飞出!   金贞轻轻一闪,没想到那火焰居然分散开来。其中一道火焰燎断她几缕发丝,擦着她的光滑的脸颊烧了过去。   “啊”的一声惨嘶!金贞低头看见黄金剑身映出自己脸颊上的一道烧灼烙印。   银临发出一声惊唿:“师姐,你的脸!”   金贞痛苦地捂着脸颊,歇斯底里地吼道:“沐……灵……雨……你就是嫉妒我的美!”   “我嫉妒你?”沐灵雨冷哼一声,“嫉妒你的脸皮太厚,居然南明离火都烧不破!”   金贞气急败坏,黄金剑脱手飞出,发出唰地一声!   这一剑实在太快,沐灵雨根本捕捉不到剑的轨迹,只见眼前金光一闪,左胸顿时被一剑洞穿!   沐灵雨口中鲜血狂喷而出,整个人如一颗草般软软地倒下去。雪白的衣服上,溅开一朵鲜血染成的花朵!   “师姐!不要杀她!”银临一声惊唿,再一次挡住金贞身前。   金贞含恨地咬着牙,压抑着心中的情绪,一本正经地说:   “师弟,我知道你曾受过这女人的照顾,但你要知道,天道之路不容儿女凡情。既要绝情,就该断的干净!今日若不铲除邪魔外道,日后人间必将暗无天日。难道你忘了,你的父母就是被截教妖人残杀致死的啊!”   听到“父母”二字,银临稚嫩的脸上浮现出一抹杀意,唿吸逐渐变得急促。他双手持剑,迈着沉重的步子,朝沐灵雨一步一步走了过去。   此时,苏季在坛中挣扎,酒坛上的封印牢不可破,酒水令他极近窒息。   危在旦夕之时,一个虚弱的声音传入脑海:   沐灵雨运用白鹤传音,对苏季说道:“我师父有一种功法与化血阵有异曲同工之妙。此功法概不外传,随性所欲,难以掌握。现在我们已是走投无路,只能勉强一试。你试着用炼血化气的方法,炼酒化气,引酒水化为酒气,以酒铸阵!”   语罢,酒缸里半晌没有动静,而后传出一阵咕嘟咕嘟的声音。 第一百四十一章 唯我独醉   金贞发现沐灵雨一直盯着酒坛,不禁冷笑道:“劝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   望着毫无动静的酒坛,沐灵雨的目光黯淡下来。   银临的喉结上下颤移,举剑逼近沐灵雨,一字一顿地说:   “沐师叔,承蒙昔日指点。无奈正邪势不两立,我身为仙门正道,今日必须与你划清界限。但愿来世你能回头是岸,莫要再生恶端……”   沐灵雨苦笑一声,一滴鲜血滑过苍白的嘴角,“善恶自在人心,欲求仙道,先知人道。你们善恶不明,何以为仙!”   银临瞬间语塞,不由得后退一步,再次陷入犹豫之中。   “废物!还得我亲自动手!”金贞怒喝一声,提剑刺来!   这一剑的动作发生在极短的时间里,而在沐灵雨眼中,却仿佛被拉伸得无比漫长。她清楚地知道,这一剑无论如何是躲不过去的。   濒死之际,她开始有点感激,又有点佩服选择冒死回来的苏季。一个人能选择自己的生死,不管对错,无论结果如何,都是一件了不起的事。   在这生命的最后一刻,沐灵雨感到最遗憾的,既不是惨遭同门毒手,也不是没能为家族报仇。她最遗憾的是自己活着的时候一直冷冰冰的板着脸,没能像苏季那样不知死活,没心没肺地放声大笑。   为了不留遗憾,在剑锋距离自己不到一寸的刹那,她选择微笑一次。   紧接着,奇迹就发生在那笑容浮现的下一个瞬间。   大酒坛忽然剧烈地摇晃,里面发出一阵咕噜噜的声音。   金贞和银临愕然转头,眼中同时闪过一抹异色。   沐灵雨的脸色也变了,但神情还算平静,眼神里透露出激动的光芒。   伴随着轰的一声巨响,封印的盖子硬生生被一股强大的力量顶开,溅起漫天酒雨!   酒浆满地四溢。   苏季浑身浴酒,背嵴昂然挺立,身上朦胧的酒气缭绕全身,皮肤变成了酒红色。   沐灵雨定睛一看,苏季深邃的瞳孔中弥漫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酒气,朦胧缥缈,变幻不定。那神情好似半睡半醒,又仿佛能看穿世间一切虚伪。   “痛快!”苏季放声大笑道:“我还是第一次喝酒喝到这么痛快!能像这般痛饮一番,死而无憾!”   “找死……我成全你!”   金贞捻指御剑,黄金剑化作万道剑芒穿梭而出,在空中激荡飞射,呈现出天罗地网之势,将苏季紧紧锁在当中,无可遁形。   苏季迎势而上,竟纵身抢入剑光。一道剑指对准前方。脑海中回忆着以前坐禅时的心境,努力调整唿吸,将全部精力灌注于双掌,骤然聚力!   嘭!嘭!嘭!   周围的酒坛一个接一个轰然碎裂!   飞溅四溢的酒浆蒸发成一片白雾,发出嘶嘶声响!   万道剑光接触到苏季周身的酒气后,像喝醉了一般软弱无力,歪七扭八地调转方偏离开去。   金贞惊得红唇微张,忽然眼前一道白色太极图迎面击来!   苏季并未用出全力,但金贞却惨唿一声,整个人倒飞出去!   眼前的一幕令苏季也不由得震惊万分,连他自己也没想到酒气竟挥发出如此大的威力,直到银临的一声惊唿使他回过神来。   “师姐!你没事吧!”   金贞瞪着沐灵雨,面露鄙夷之色,厉声道:“你竟敢把阐教秘传法门教授给邪道中人!”   银临嘴唇抖动,失声道:“刚才莫非是太甲师叔那招:悬壶问世,醉生梦死,壶中日月,天上天下,唯我独醉功?”   苏季不禁佩服他能一口气念完这么长的名字。想不到一个招式居然起出二十多字的名字,恐怕只有一个喝醉的酒鬼才会做出这样的事。   银临发现苏季全身气息极其紊乱,可是即便在这样的情况下,他却还能如此冷静,不依赖任何玄清之气,只依靠酒水便能发挥如此大的威力。这种表现实在是令人有些无措,甚至有些不安。   然而,他并不知道苏季只是现学现卖。   望着周围尚未碎裂的几个酒坛,苏季背后已是冷汗淋漓。现在这招并非随心所欲,力量时有时无,刚刚只是情急之下误打误撞,却是侥幸击中对方。   银临越想越怕,已是有了退却之意,但就此退去,却又心有不甘。   金贞五官扭曲,修长的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可惜我的金凤环失窃,否则你们早已死无全尸!”   “可惜没如果。”苏季咋了咂嘴,舌头舔去嘴边的酒水。   金贞气得嘴唇哆嗦,旋即丢出一句:“咱们走着瞧!”   语罢,她使了一个眼色,银临连忙扶着她,飞身离去。   望着二人消失的方向,苏季的拳头微微握紧。   沐灵雨放眼望去,周围遍地残肢,遍地鲜血,鲜血夹杂着酒水,在低洼之处汇成湖泊,到处是一副凄惨的画面,整个酒窖弥漫着死亡的气息。   这些女孩永远无法回家了。   沐灵雨望着哑女的头颅,悔恨地垂下头。   苏季刚想上前安慰,忽见眼前凭空裂开一道缝隙。   紧接着,一团白布从缝隙里抛了出来!   “截教的上玄裂隙?”苏季微微一怔,过去将白布团打开,只见布里包着七颗金丹。   沐灵雨拿起金丹定睛一看,脸上的惊愕更胜了几分,“这是九转回魂丹,是阐教用来续命的灵丹,就算死者身首异处也能起死回生,比截教的长生蛊还要珍贵百倍。”   苏季缓缓捡起地上的白布,发现白布上工工整整地写这几行字。   “这是夜玲珑的手笔……她让我们把这七颗金丹给那七个女孩服下。”   沐灵雨犹豫片刻,道:“九转回魂丹是仙家灵药,道行高深的修士服用一颗可以延寿十年,而凡人服用只能挽回一年的寿命。这丹药……也许能救活你的徒弟。”   “我不能这么做……”苏季摇头道:“夜玲珑也不会允许我这么做。”   沐灵雨道:“我想夜玲珑未必有本事阻止你这么做。如果她修为足够高深,刚才就不会眼睁睁看着七个女孩被杀,而现在又要用这么珍贵的灵药去救她们。”   听完这番话,苏季茅塞顿开。从刚才送来金丹的那道缝隙来看,夜玲珑显然把上玄裂隙修炼到炉火纯青的地步,已经能够无限长时间隐匿自己的踪迹。   不过,唯有修为较低,气息较弱的人才能将上玄裂隙修炼到这等境界,可见夜玲珑的修为的确不会很高。她一直徘徊在望仙楼,并且散布玄字一号房的消息,目的都是为了揭发萧掌柜的恶行,救出被囚禁的七个女孩。   苏季垂下头,黯然道:“有人视仙道之下的凡人皆为蝼蚁,有人却要舍命偷来这么珍贵的丹药,去救那些蝼蚁……”   沐灵雨表情有了一丝变化,久久没有说话。   此时,银临扶着金贞,已经远远离开数十丈开外。   金贞悄悄朝后面望了一眼,一只手不安分地在银临胸口游走起来。   银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轻轻推开师姐,发现她似乎安然无恙,不禁奇怪地问:   “师姐,你没事?”   “我怎么会有事呢?”金贞娇媚地说道。   “那你刚才为何不使出全力?”   金贞阴沉地回答:“刚才的环境对我们不利。只要离开酒窖,那个人就无法使用唯我独醉功。我们只有佯装败退,才好伺机偷袭。”   银临有如醍醐灌顶,朗声赞道:“不愧是师姐,果然足智多谋。人间自有正道,邪不胜正,最后赢的一定是我们!” 第一百四十二章 无耻淫贼   若非亲眼所见,苏季恐怕永远不会相信。一颗小小的丹药,不但能使人起死回生,而且能使支离破碎的**再生复原,就连哑女残缺不全的舌头和失声的喉咙都已经被完全治愈。   望着七个重获新生后欣喜若狂的女孩子,苏季不禁感到一丝淡淡的伤感。   最后,他终于还是说出了那个不幸的消息:   “姑娘们,有一件事……我想你们还是需要知道:其实刚才救活你们的丹药,只能挽回你们一年的寿命……”   七个女孩一下子愣住,眼中的喜悦的光芒陡然黯淡下去。   然而,不到片刻功夫,女孩们竟又都恢复了神采,纷纷说道:   “没关系,一年说短也不短,有这一年光阴,我们足够回家与亲人们团聚。”   “对!就算只能活一天,我们姐妹也会把它活得值得!”   “人活着不快乐,能活一百年、一千年、一万年又有什么用?”   “没错!我们每天在这里度日如年,受尽屈辱,就算长生不老,和死了又有什么分别!”   听见这些凡人如此珍惜自己短暂的生命,沐灵雨的表情发生微妙的变化,甚至开始对自己之前一如既往追求的长生之道,有了一丝小小的质疑。   哑女走到苏季和沐灵雨面前,施礼道:“我叫云依,多谢二位恩公相救。”   沐灵雨道:“我没帮上什么忙,真正救你们性命的人,此刻并不在这里。”   苏季上下打量着云依,问道:“我一直很好奇,那淫贼为何唯独把你一个人变成哑巴?”   云依垂下头,黯然道:“说来惭愧,我本是昆仑山传音阁的末席记名弟子。三年前,我奉命追查白狼王的下落,不料自己学艺不精,误入紫竹林的迷阵,被一只怪物抓来囚禁在此地。那个淫贼见我出身传音阁,担心我用千里传音向同门求救,于是将我的舌头割断,又用毒药将我毒哑。”   沐灵雨皱眉道:“原来你是阐教传音阁的人,难怪那时你会阻止我们,想必你早已发现地道尽头有危险。”   云依摇头道:“我不能完全确定。为了能活下去,我只得舍命一试。现在看来,跟你们走果然是正确的选择。”   话音未落,酒窖下方忽然传来萧掌柜的声音:   “跟他们走只有死路一条!”   轰隆一声巨响!   酒窖门口突然降下一扇厚重的石门!   苏季、沐灵雨,还有七个女孩全部被困在里面。   伴随脚下一阵剧烈的震动,地面开启一个缺口,升上一块青石板。   萧掌柜踩着青石板,赫然出现在七个女孩面前。   见到萧掌柜的瞬间,七个女孩吓得身子颤抖起来,犹如老鼠见到猫,青蛙见到蛇一样瑟瑟发抖。   萧掌柜厉声道:“见到主人驾到,还不下跪?”   听见萧掌柜的声音,七个女孩像被控制一般不由自主地两腿发软,不得不乖乖跪在地上。她们虽然明知这个动作有失作为一个人的尊严,但还是像是着了魔似的,只得连连磕头,哀声恳求道:   “主人……求您放我们一条生路……求您放我们回家吧!”   “起来!都起来!”沐灵雨盯着跪在地上的七个女孩,怒道:“就算死也不要向这个禽兽低头!”   萧掌柜露出一脸淫荡的笑脸,望着自己脚下颤抖的七个女孩,嘿嘿一笑,道:   “我的美人们,这里就是你们的家呀!这里有吃有喝,还有一个疼爱你们的主人,你们还要去哪儿……啊?”   语声中,一股浩瀚的玄清之气从萧掌柜身上爆发出来,顿时掀起一阵狂风!   七个女孩在风中凌乱,从跪着变成趴在地上,完全不敢动弹。   萧掌柜气定神闲,不动如山,宛如一座威风凛凛的高峰。   望着面前的萧掌柜,苏季知道现在的他早已不是那个卑躬屈膝,一脸和气的生意人,而是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无耻淫贼。通过狐瞳上下打量,苏季不禁骇然道:“沐姑娘小心!这淫贼至少有玄清五境的修为。”   沐灵雨镇定地说:“放心,他不敢杀人。招宝天尊萧升的传人,酒色财气都可以沾,唯独不能杀生,所以白狼师哥才会放心让我们躲在他的地盘。”   “他为何不能杀生?”   “阐宗仙道与随性的截教不同,每一脉都有各自严苛的规矩。五路财神中除了正财神以外,还分别有两个武财神和两个文财神。武财神门下遵从,逢财喜杀,十有九贵,而文财神门下则恰恰相反,遵从逢财忌杀,见杀九贫。”   苏季恍然道:“看来这淫贼的师父是个文财神,否则他早已杀人灭口。他之所以在地下建造隐秘的房间,想必就是为了囚禁那些知道他秘密,想要杀却不能杀的人。”   萧掌柜突然爆出一连串长笑,道:“现在的我早已不在乎这条规矩!反正你们逃出去,也会让我身败名裂。因此刚刚我大开杀戒,已经把玄字房里所有知道我秘密的人全部杀掉灭口,包括那个跟了我二十年的店小二,眼下就轮到你们了!”   语罢,萧掌柜脚下刹那间唿唿生风。   那风里柔中带刚,刚柔并济,苏季发觉其中深谙阴阳调和之道,显然是男女双修后练成的歪风邪气。   沐灵雨感到那风忽冷忽热,来势汹汹,不禁脸色一变。刚刚与金贞银临死战之时,他心中都未有过一丝颤动,而现在他浑身的血液正在莫名其妙加速。   萧掌柜踏出一步,刚要出手,忽然眼前一道白光闪过!   一把青铜剑破空飞来,锵一声钉入地面!   萧掌柜骤停停下脚步,只见那把剑就斜插在自己脚下七寸的地方!   沐灵雨眼前一亮,那把剑赫然就是自己的锋凶剑!   她旋即默念口诀,锋凶剑嗖地一声飞回手中!失而复得的惊喜之余,她还有着一丝疑惑,明明自己还没有达到人剑合一的境界,为何这把剑会自己飞回来?   思量过后,沐灵雨只能得出一个结论,想必是那个盗剑的人,自己把剑还回来的。   可是为什么要这么做?   沐灵雨正百思不解之时,忽见眼前凭空裂开一道缝隙!   一位身着暗红色长袍的女子,从缝隙中缓缓走出,对萧掌柜说道:   “仙门修行不易。你堂堂五路财神传人,玄清五境修为,本可以用来斩妖除魔,替天行道,而你却偏偏自甘堕落,做尽这等荒淫无度的事来。我行盗数十个月,这辈子除了我师父,最讨厌的就是淫贼!”   那虽是一个女子的声音,但声音略微有些喑哑,少了一丝女孩子的温柔,多了几分巾帼不让须眉的霸气。   萧掌柜发出一阵狂笑,道:“夜玲珑!你这只缩头乌龟,总算肯出来了!”   夜玲珑傲然答道:“既然我出来,就表示你要下去!”   萧掌柜忍不住噗嗤一笑,不屑地说道:“凭你一个人的这点修为,还不如旁边那两位,也想来杀我?”   沐灵雨剑指向前,厉声道:“她不是一个人。”   苏季上前一步,笑道:“铲除淫贼,人人有责。”   七个女孩看见面前的几个人就要打起来,纷纷爬到墙角,互相抱在一起,蜷缩成一团。   望着女孩们恐惧的神情,萧掌柜愈发兴奋地说:“既然你们找死,那我今天就当一回阎王,送你们上路!” 第一百四十三章 神盗玲珑   “你们两个退下!”夜玲珑望向苏季和沐灵雨,沉声道:“不要碍手碍脚!”   沐灵雨冷眉微蹙,想不到修为低微的夜玲珑,竟然要孤身一人迎战玄清五境的萧掌柜。   苏季抬眉打量着夜玲珑,见她负手而立,一副自信满满的样子,显然不像是来送死的,于是退至一旁静观其变。   “居然还嫌自己死得不够快。可惜我不会让你这么轻易死的。”萧掌柜浪荡的目光肆无忌惮地扫视夜玲珑的娇小的身躯,淫笑一声道:“嘿嘿,虽然没什么女人味,但你毕竟还是个女人。先让你尝尝我拿手绝技,神仙采葡萄!”   萧掌柜双手伸出,五根手指像螃蟹一般不安分地动来动去,直奔夜玲珑的胸前抓去!   夜玲珑一动不动,竟然昂首挺胸,等他抓来!   萧掌柜的手在距离她胸脯不到一寸的刹那,忽然被一道银光反震回去!   轰隆一声巨响!萧掌的后背将石门装出一个人形的大缺口,整个人飞出酒窖!   沐灵雨望着夜玲珑胸前的银光,发出一声惊唿:“明光白银铠?”   苏季不禁感叹:“原来夜玲珑把银临身上偷来的铠甲穿着自己身上,难怪会有恃无恐。”   沐灵雨面露一丝忧虑,道:“不过白银铠,并不足以对付玄清五境的萧掌柜。”   话音未落,萧掌柜一个闪身飞了回来,蓦然出现在夜玲珑头顶上方,手里多了一根闪闪发亮的财神金鞭!   破风之音骤响,金鞭朝夜玲珑的天灵盖噼落下去!   夜玲珑双眸微闭,身子依然纹丝不动,只将手腕一翻,一道金光突然自掌心飞出!   金光化作一弯月牙金环,顿时与萧掌柜手里的金鞭绞在一起!   急速旋转的金环射出万道光刃,隐隐伴随一阵凄厉的凤鸣!   萧掌柜大惊失色,连忙挥鞭甩开金环,额头渗出冷汗,若不是躲得及时,一颗脑袋早已被那金环削成两半。   苏季望着那金环说道:“若没猜错,那就是金贞失窃的金凤环。”   “没错。”沐灵雨赞叹道:“夜玲珑最厉害的不是盗取别人的法器,而是能将别人的法器化为己用。暂且抛开修为不论,单是那些厉害的法器就足以令一些道行高深的修士闻风丧胆。看来那禽兽今天注定要命丧于此!”   萧掌柜被金凤环逼的连退十步,而夜玲珑的双脚却始终连动都没有动一下。   这样的结果令玄清五境的萧掌柜大跌颜面,他指着夜玲珑的鼻子,喝道:   “鸡鸣狗盗之辈!只会偷别人的东西来逞威风,算什么能耐!有本事用你自己的能耐接我一招!”   “好。”夜玲珑毫不犹豫地一口答应,傲然道:“尽管把你看家的本事使出来。”   萧掌柜嘴角浮现出一抹阴冷的笑容,摇起手中的金鞭。   金鞭晃动的同时,发出金子碰撞的声音,摇曳出一道道金色的残影。   一时间金光四射,逼得众人睁不开眼睛,连金凤环的光芒也仿佛被那金光压了下去。   苏季能感受那金鞭此刻,正酝酿着一股磅礴的力量。   显然,萧掌柜的下一招绝对没有留情的打算,只要一出手,必定是能结果夜玲珑性命的杀招。   趁萧掌柜凝神聚力的功夫,苏季来到蜷缩在墙角的七个女孩身边,伸手指向石门上被萧掌柜撞开的缺口。   女孩们心领神会,彼此互望一眼,纷纷鼓起勇气朝石门的缺口匍匐而去。   萧掌柜脚点虚空,凌空而起到半空中,刚想出招,就看见女孩们已经全都从缺口爬出,顿时气得咬牙切齿。   此时,金鞭的光芒已如太阳般耀眼,将昏暗的酒窖照得有如白昼。   萧掌柜目光瞪向夜玲珑,似乎要将怒火全部发泄到她身上。伴随着一声惊天巨响,金鞭发出一股浩瀚的金色巨浪唿啸而出,朝夜玲珑迎头噼下!   夜玲珑没有抬头,单手驱使金凤环划开一道缝隙,将汹涌而来的金浪引入裂隙之中。   金色浪潮有如百川归海,眨眼间全部涌入缝隙,消失殆尽。   萧掌柜倒吸一口凉气,不禁后退一步。他从遇到有人能如此轻易化解自己的金鞭,也从未见过有人能将区区上玄裂隙的法门修炼到如此出神入化的境界。   此时,夜玲珑的身影不知何时,已经消失在酒窖之中。   萧掌柜紧张地四处张望,气得满脸通红,想不到自己堂堂五路财神传人,今天竟然会被一个小毛贼耍的团团转。   “淫贼受死!”   耳边传来夜玲珑一声叱喝。萧掌柜蓦然转头,一只娇巧玲珑的手,凭空出现在眼前。   夜玲珑运用一个微妙的动作,不偏不移地将一样东西盖在萧掌柜脸上。   萧掌柜眼前一黑,脸上忽然多了一副青铜狐狸面具。   旁边的苏季微微一怔,只见那副面具竟然与自己在蓬莱决战时带的青铜面具一模一样。   苏季清楚青铜狐狸面具是玄狐宗掌教的信物,记得自己之前去王宫的时候还带过,现在为何会在夜玲珑手上?   思索过后,苏季蓦然想起黎如魅曾经说过,自己带的那副面具是由同一名工匠打造的复制品,而以前那副面具已经被一个窃贼偷走。如果那个盗面具的窃贼就是夜玲珑或是她师父三腿花盗的话,那此刻出现在苏季眼前这副青铜面具,极有可能是经玄狐宗多年传承的真品!   想到这儿,苏季还是有一丝疑惑,青铜面具只有痿阳之体和冥顽之体两种特殊体质的人才能佩戴,其他人只要带上就会引火**,化为灰烬,但身为一代淫贼的萧掌柜,显然不是痿阳之体,也不是冥顽之体。   果不其然,青铜面具在接触到萧掌柜脸部的瞬间发出热浪,源源不断涌入眼睛、鼻子、嘴巴、耳朵……   灼烧的痛苦迫使萧掌柜伸手想要揭下面具,不曾想一只手刚触碰到面具,滚滚热浪顷刻间化作一团火焰,迅速由五官逐渐蔓延全身!   “啊啊啊啊!”   萧掌柜在熊熊烈火中咆哮挣扎,浑身的肌肤逐渐被烧成乌黑的颜色,散发出一股刺鼻难闻的焦灼气味。   沐灵雨捂着鼻子,忍不住倾身一动,想要上前看个究竟。   “别动!”夜玲珑立即伸出一只手挡在她面前!   沐灵雨定睛一看,只见被烧成焦炭的萧掌柜,依旧疯狂地张牙舞爪,似乎仍未完全死透的样子。   少顷,青铜面具散发的热力逐渐下降,越来越凉,最后变成一股凛冽的寒气。   萧掌柜焦炭般的身体已经感受不到那种彻骨的寒冷,浑身上下每一寸肌肤都逐渐被寒气冰封。   眨眼间的功夫,他整个人被冻成一个黑色的大冰坨。   沐灵雨见夜玲珑缓缓放下举起的手臂,知道萧掌柜已经彻底死去。   苏季不禁骇然,万万没想到青铜狐狸面具竟还可以这样用,区区一副面具居然能杀死玄清五境的修士! 第一百四十四章 先天顽疾   夜玲珑凌空一脚,狠狠踹在萧掌柜化作的冰坨上,发出砰的一声!   黑色大冰坨陡然坍塌、崩碎,噼里啪啦散落一地。   “祸害民女,死有余辜!”   夜玲珑啐了一口唾沫,捡起地上的青铜面具收入长袍,旋即从袍中取出一个造型古朴的紫砂壶。   苏季目不转睛,只见她一收一取的动作十分迅速,有如变戏法一般。那暗红色长袍里就像一个百宝箱,无法想象里面究竟藏了多少偷来的奇珍异宝。   此时,满地散落的黑色冰块,正在逐渐消融,散发出氤氲缭绕的白色烟气。   夜玲珑祭出紫砂壶,口中念念有词:“丹朱口神,吐秽除氛。神思炼液,筑我通真……”   语声中,萧掌柜残骸化成的烟气全部吸入壶中。   夜玲珑单手托着紫砂壶,掌心升腾起一团火红的烈焰。火苗舔着壶底,壶口冒出袅袅轻烟。壶内咕噜噜作响,里面的东西似乎正在起伏沸腾,一股**难闻的气味在酒窖中弥漫。   夜玲珑的一举一动,旁边的二人都看在眼里。   苏季自然知道那紫砂壶肯定是一件宝物,只是不知它的作用到底如何,于是望向沐灵雨。   沐灵雨摇摇头,显然也不晓得那砂壶究竟是什么宝物。   一盏茶的功夫过后,紫砂壶突然发出嗡的一声,壶盖被从里面顶了起来。   紫砂壶喷出一颗金色丹药,在半空中冉冉飘浮。   苏季定睛一看,那金丹通体透明,周身散发跳动的光芒,表面缭绕着一层层云雾,蕴含强大的玄清之气。   夜玲珑低着头,轻轻拉开蒙在嘴上的黑纱,把金丹送入口中,像吃豆子一样咀嚼三次,咕嘟一声咽了下去。   “她吃的什么?”苏季低声问道。   沐灵雨望着服下丹药的夜玲珑,目光微微动摇了一下。“那是……萧掌柜的内丹。”   苏季骇然道:“吃了萧掌柜的内丹,她岂不是很快就能达到玄清五境的修为。”   “按理说,假以时日应该会如此,不过……”   沐灵雨欲言又止,只见夜玲珑疲惫地弓着背,周身升腾起一股浩瀚的气流,浑身的肌肤变得玲珑剔透,在昏暗中隐隐发光,连续变幻着颜色,时而红,时而蓝……   那股浩瀚的气流达到一个顶点后慢慢消散,夜玲珑身上的异象也随之骤停,皮肤恢复粉嫩的颜色。   “奇怪……”沐灵雨秀眉微蹙,道:“萧掌柜的内丹本可以立即提升一境界的修为,可是现在她身上的玄清之气若隐若现,几乎看不出她的修为,似乎还伴随着缓慢的流失。”   “玄清气流失?”苏季微微一怔,低头沉吟道:“那岂不和姜赢的先天顽疾一样!难怪她到现在修为低微,要依靠那些法器。”   夜玲珑望向七个女孩消失的方向,发出一声惋惜的叹息,旋即回头望向窃窃私语的二人,用一种责备的语气呵斥道:   “真没想到你们居然这么弱!如果不是你们太弱,那些女孩就不会只剩一年的寿命!”   苏季和沐灵雨对望一眼,一时间竟不知所措。   夜玲珑心有不甘地握紧拳头,目光望向沐灵雨,厉声道:“尤其是你!听说你还是他们的师叔!居然被两个小辈弄得半死不活!你师父到底是怎么教你的!”   听到“师父”二字,沐灵雨持剑的手微微握紧,愤然道:“你虽然救了我,但不代表你可以随意侮辱我的师父。士可杀不可辱,区区一条命,还你就是!”   说罢,沐灵雨把剑横在脖子上,一副就要拔剑自刎的架势。   苏季连忙按住她的手,制止道:“沐姑娘别冲动!她只是可怜那几个姑娘,并非刻意针对你师父。”   “哼,像你这么有骨气的女人,我倒是不讨厌。”夜玲珑用带有一丝赞许的语气说道,然后将目光转向苏季,“你是哪门子的和事老?我们两个之间的事,轮不到你来管!”   苏季一脸无奈,明明自己是来调解两女之间矛盾的,现在反倒成了多管闲事的闲杂人等。   “喂!你这女人好不讲理,明明是你偷了兵器,害得人家手无寸铁,反倒要来责备失主实力不足。”   “偷?”夜玲珑仿佛听见一个刺耳的字眼,目光骤然变得凌厉,“你居然说我在偷!”   “你不是偷,难道剑是沐姑娘自己送给你的?”   夜玲珑欲语还休,叹了一口气,道:“算了,话不投机半句多,后会无期。”   “等等!”苏季朝夜玲珑的背影,喊道:“姜赢是你什么人?”   “……她已经走了。”沐灵雨望着夜玲珑消失的方向,问苏季:“你也感觉她和申候府有关系?”   苏季望向沐灵雨,“你还记不记得。我初到申候府的时候,你假借我的名义退过姜赢策划的一桩婚事,害得姜赢的女儿离家出走。”   “难道你怀疑夜玲珑……是姜赢的女儿?”沐灵雨微微一怔,摇头道:“姜赢的女儿自幼体弱,从小在申候府外的道观修行道法。我曾与她有过一面之缘,可是今天的夜玲珑,虽然看不见真容,但举止和声音与姜家小姐完全不同。”   “举止和声音是可以演给别人看的。”苏季扫了沐灵雨一眼,调笑道:“你以前帮我退婚的时候,不也梨花带雨,演过我的夫人吗?”   沐灵雨脸色微红,避开苏季的目光,低头道:“这件事……以后休要再提……”   “不提就不提……”苏季微笑道:“总之,现在我能想出三点证明夜玲珑是姜家小姐:第一,夜玲珑身上的暗红色长袍与姜赢以前穿过的款式大同小异,上面的花纹也很相似;第二,夜玲珑散功的现象与姜赢先天顽疾的症状如出一辙。第三,上玄裂隙是截教秘传法门,夜玲珑很可能是受姜赢或三腿花盗的真传。”   沐灵雨思索片刻,沉吟道:“不过,我还是有三点疑问:第一,堂堂申候之女,为何会沦为偷鸡摸狗的盗贼?第二,三腿花盗是出了名的淫贼,夜玲珑一个姑娘家,为何会拜这种人为师?第三,夜玲珑如果真是姜赢的女儿,万一知道是我们退了她的婚事,不晓得会有什么反应……”   听完沐灵雨的第三个问题,苏季背上已是冷汗淋漓,暗自庆幸夜玲珑暂时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又庆幸沐灵雨当初退了那桩婚事,否则娶了这样一个蛮不讲理的男人婆,岂不是要后悔一辈子?   这时,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   沐灵雨的神情顿时戒备起来,直到看见来者是被九转回魂丹治好失语的哑女,才松了一口气。   “云依?”苏季上前一步,问道:“你怎么又回来了?”   云依额头渗满冷汗,气喘吁吁地说:“金贞……银临……他们没有走远……”   话音刚落,苏季陡然一怔,恍然道:“原来他们两个之前是假装败退,想要调虎离山!”   沐灵雨愤然道:“那两个卑鄙小人一定是想等我们离开酒窖后,从背后暗中偷袭。幸好云依是传音阁弟子,能在远处感受到他们的气息。”   云依道:“我已经告诉其余姐妹们绕道而行,这次是特意回来通知你们的。我之前听你们说要去昆仑山找白狼王,不如我们顺路同行如何?”   沐灵雨与苏季对望一眼,各种点了点头。   离开酒窖,三人朝反方向疾行数十里,打算连夜走水路前往昆仑山。   三人到达码头的时候,正逢夜深人静。   望着夜空高悬的一轮圆月,苏季不禁想起白狼王曾经说过,下一个月圆之夜就是青黎命中的劫数,恰好正是今晚。 第一百四十五章 月圆之夜   明月高悬,繁星黯淡。   一轮满月,时而隐入云中,时而显如玉盘。   今夜,王宫里竟然没有一座宫殿点灯。远远望去,一片黑影幢幢,不免令人感到一丝诡异。   悄然间,一阵喧嚣打破月光下的沉寂。   “太子殿下!”李鸿熙捂着肚子,吃力地追赶着跑在前面的姬宫,有气无力地喊道:“天子有令,月圆之夜凡是外出走动者,格杀勿论!还是快跟我回去吧!”   姬宫小嘴一撇,回头喊道:“大光头!今天是本太子十二岁诞辰,谁也休想管我!”   说罢,姬宫露出一丝狡黠的坏笑,对李鸿熙吐着舌头跑开了。   姬宫跑在前面,李鸿熙捂着肚子,在后面慢吞吞地穷追不舍。   二人的身影在空荡的王宫中绕着圈子追逐起来。   姬宫回头笑看李鸿熙,脚下的步伐越来越快,不曾想突然撞上前面的一个人。   “大光头耍赖!我的都说不能使用……”话没说完,姬宫抬头望着自己装到的那个人,失声道:“太……太师?”   兮伯吉甫面色凝重,施礼道:“今夜王宫宵禁,请太子殿下速回寝宫就寝。”   姬宫眼光低垂,目光闪动,低头恳求道:“太师,听说有一位叫青黎的仙人,今晚会出现在伏龙殿。学生上次因为背书,错过一次面见仙人的机会,这次实在不能再错过。学生答应太师,只看一眼就乖乖回去睡觉。”   兮伯吉甫捋了捋胡须,道:“现在伏龙殿已被封禁,没有天子的旨意,无论谁都是进不去的。太子殿下还是早些回去,莫要让君上担心。”   姬宫撅起小嘴,嘴里嘟囔着:“哼,又拿父王来压我……今天我都已经十二岁了,连这点小事都不能自己做主,以后还当什么天子……”   这时,李鸿熙捂着屁股,慢吞吞地蹭了过来,语气有些颤抖:“吉……吉甫太师!”   “李将军,你这是怎么了?”兮伯吉甫连忙上前扶住李鸿熙,压低声音道:“老夫不是让你今天务必看好太子吗?你堂堂一代名将,怎么连一个小孩子都看不住?”   李鸿熙一脸苦相,叹道:“太师有所不知。今天太子殿下一整天都表现得特别乖,晚上还亲自下厨露了两手,谁知他不知从哪弄来泻药,偷偷掺在饭菜里,可怜我这肚子……”   没等李鸿熙说完,兮伯吉甫突然发现姬宫不见了,不禁摇头叹道:“唉,太子殿下什么都好,就是好奇心实在太重,只怕日后少免不了要多生事端。”   李鸿熙面色凝重,道:“太师,那个青黎行事古怪,迷惑君心。现在适逢月圆之夜,妖物显形。我倒要看看他究竟是何方妖孽。”   兮伯吉甫望着捂着屁股,痛苦不堪的李鸿熙,摇头道:“看你这样子,今晚恐怕指望不上你了。还好我请来两位阐教高人,应该很快就要到了。”   语声未落,只听头顶上方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太师,我们早就到了。”   兮伯吉甫和李鸿熙一齐抬头,只见屋檐上站着一男一女持剑的身影,衣衫飘渺。   两个人影分别手持一柄黄金剑和一柄白银剑。   “金贞银临,二位道长。老夫有失远迎,还望恕罪。”兮伯吉甫拱手寒暄道。   金贞问道:“太师找我们师姐弟,不知有什么吩咐?”   兮伯吉甫道:“老夫想请二位帮忙除妖。”   李鸿熙抢着说道:“当务之急是要追回太子殿下,现在他正朝伏龙殿的放向去。事不宜迟,请二位速速前去!”   “小事一桩。”银临说罢,飞身离去。   还没等兮伯吉甫补充说明,屋顶的二人已经消失无踪。   金贞从一个屋顶来到另一个屋顶,对身边的银临说:“我们堂堂仙门修士,大老远叫我们过来,就为保护一个凡夫俗子。那老家伙还真把我们当下人使唤了。”   银临叹道:“没办法,阐教主命我们务必遵从大周太师的吩咐。这种地方不会有什么厉害的妖魔,我们杀杀小妖,只当活动筋骨就好。”   金贞耿耿于怀地说;“若不是那老家伙叫咱们回来,我们早已沐灵雨那个叛徒和那个刺客一起正法!”   “咱们守了那么久,沐师叔和那个刺客始终没有出现,我想他们恐怕已经被萧掌柜杀人灭口。”   金贞嘴角露出一抹冷笑。“师弟,这就叫做恶有恶报。”   此时,姬宫已经来到伏龙殿外,不曾想被一群持刀侍卫拦住。   两个侍卫将钢刀架在姬宫面前,低头道:“太子殿下,请不要为难小的。”   姬宫打量着两个侍卫,昂首问道:“你两个知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   侍卫回答:“回殿下,今天是殿下您十二岁诞辰。”   姬宫用带有一丝威胁的语气说:“你们可曾想过一件事。若你们今天把我揽在外面。我就会清楚记得在自己十二岁生日这天,有两个侍卫曾挡住我的去路。日后等我继承王位,每逢生日的时候,首先想到的就会是你们两个,曾经给我留下过一个遗憾。到那时候,我为了忘掉你们,忘掉那个遗憾,就只有一个办法,你们应该知道我会怎么做……”   两个侍卫面露难色,吞吞吐吐地说:“可是……如果放太子殿下进去……我们恐怕活不到明天……还是不能让您进去……”   姬宫抿着嘴唇,厉声道:“既然你们不识相,我只好现在就去告诉父王你们欺负我,这样你们一样活不到明天!”   两个侍卫大惊失色,顿时满头大汗。   望着左右为难的两个侍卫,姬宫微微一笑,道:“其实,你们大可以不必担心,我只想进里面看一眼青黎仙人,立刻就出来,根本不会有人会知道,就算万一有人知道,我可以用太子的名义担保,保证绝对不会让人伤你们一根寒毛!”   两个侍卫互望一眼,缓缓放下手中的刀子。   姬宫欣喜若狂,直奔伏龙殿跑去。   不曾想刚跑出几步,姬宫突然被一道看不见的结界弹开。   姬宫,心里迫不及待地想要进去看个究竟,却只能被结界阻挡在站在外面,气得他连连跺脚。   无计可施之时,姬宫忽然感到脚下被什么东西顶了一下!   趴在地上仔细一看,他立即瞪大眼睛,只见坚硬的地面上浮现出一条龟裂凸起,好像有一条看不见的蛇,正从地底拼命钻入,想要通过结界侵入伏龙殿…… 第一百四十六章 伏龙殿外   姬宫脚下裂开无数道缝隙,龟裂的地面涌起一道凸突起,顷刻间蔓延至伏龙殿外。   王宫一带平原发生剧烈的震动!   姬宫觉得眼前天旋地转,脚下连站也站不稳,只得趴在地上,不敢动作。   轰隆一声巨响,一颗巨大的蛇头破土而出。庞大的蛇身呈螺旋状盘绕伏龙殿,仿佛要把整座伏龙殿吞入口中一般。   “师姐!快看!吉甫太师让我们除掉的妖孽,应该就是那条大蛇!”   “师弟,伏龙殿外被一道很强的结界包围,凭我们的修为根本无法突破。咱们先到树上静观其变。”   语声中,两道雪白的人影,轻盈地落在伏龙殿外的树梢上。   二人的身影宛若天人,飘渺的衣衫映着月光熠熠生辉,正是金贞和银临。   银临呆呆望着缠绕伏龙殿的青鳞巨蟒,感叹道:“真令人匪夷所思!王宫重地为何会有如此巨大的妖物出没?”   金贞不以为然地说:“别看那条蛇看起来很大,其实只是一条年幼的小蛇罢了。我看它身上气息微弱,应该很久没有进食,已经奄奄一息。若不是那道结界的缘故,我只消一剑便可将其结果。”   银临打量着巨蟒说道:“庞然大物,死而不僵。想不到那巨蟒死到临头,竟然还有本事设下如此强大的结界。”   金贞面露一丝疑惑,低喃道:“奇怪……那道结界好像并不是那条巨蟒所设。”   “师姐!快看!”银临惊唿一声,伸手指向远处的伏龙殿!   金贞循着他手指的放向看去,顿时大惊失色,只见伏龙殿的屋檐上,正趴伏着一个黑色的阴影。   暗淡的月光下,那黑色阴影呈现出一只狐狸的轮廓。   狐身勾勒出妩媚的曲线,周身散发淡淡的青光,一条狐尾如暗黑的火舌般摇曳着。   “师姐,你怎么了?”望着师姐惊恐的表情,银临一脸茫然地问:“那屋檐上是什么妖物?”   金贞脸色惨白,颤声道:“难道……难道是它?”   听见师姐颤抖的语气,银临也不由得紧张起来:“它……是谁?”   金贞咽下一口唾沫,转身说道:“师弟,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还是速速离去吧。”   银临连忙拉住师姐,道:“不行啊,师姐。现在那条蛇尚未除掉,我们擅自离去就是有违师命,回去是要受罚的。”   “受罚总比受死要好!”金贞额头渗满冷汗,沉吟道:“我明白了,兮伯吉甫那老家伙,打算让我们对付的不是那条蛇,而是……青黎!”   听见这个名字,银临忽然身子一震,失声道:“青黎?”   话音刚落,一道月光自夜空洒下,照亮二人惨白的脸颊。   金贞抬头仰望,只见夜空中飘过一片乌云,显出一轮明亮的圆月。   月光照亮屋檐上一只狐狸的轮廓。狐狸靛青色的皮毛间如有光华流转不息,狐眸定神时如海水般深不可测,顾盼时如繁星般璀璨闪耀。   青狐的美风情万种,不可方物,那一刻仿佛连天地也为之动容。   银临定睛一看,发现那青狐的一条尾巴并非单独的个体,而是由无数条头发丝粗细的尾巴集结而成!银临之前一向视九尾狐视为狐狸修行的最高境界,却没想到这只青狐尾巴的数量竟与发丝一样多。其道行之高深,已然无法想象!   “那只青色的狐狸,果然就是害死姜太公师祖青黎!”银临颤抖着靠在身后的树干上,低吟道:“师姐,我们还是快走吧。兮伯吉甫是让我们来送死的,我们一定要找他算账!”   “哎!师弟莫急……”望着头顶的一轮满月,金贞的嘴角微微上扬,“我们非但不想找兮伯吉甫算账,还要感谢那个老家伙,居然给了我们这么大一个便宜!”   “什么便宜?”   金贞望着天上的圆月说道:“白狼王入宫行刺前,预言过青黎会在月圆之夜渡劫失败,曾三番五次号召同门入宫铲除青黎,但屡屡遭到师门的拒绝。那时几乎没人愿意相信白狼王的话,不过今日看来,说不定那预言确有其事。青黎之所以在伏龙殿设下结界,就是为了独自躲在这里辟劫,确保自己万无一失。”   银临望着巨蟒,疑惑地问:“不过,那巨蛇为何只是盘在伏龙殿外,却没有一口吞掉青黎?”   金贞沉吟道:“那只蛇虽然年幼,但狡猾的程度只怕不比青黎差。它没有十足把握能在吞下青黎后,确保青黎老老实实呆在肚子里,所以正在等待时机,就像现在的我们一样。我发现青黎的功力正在消散,我们只要等那条蛇……”   “不用等了!”银临打断金贞的话,脸上突然浮现出兴奋的神情,“不必等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我今天直接来个一箭双雕!”   语罢,银临挥出一道剑气,击在伏龙殿外的结界上,顿时显出一道发光的裂痕!   “师弟,你做什么!”金贞发出一声惊唿。   “师姐,青黎的功力果然在消散,只要我再来一剑就能破除结界!”说着,银临再一次举起剑来……   “你疯啦!”金贞连忙按住他的手,惊唿道:“你这么做只会打草惊蛇!”   银临眼中蓦然泛起一道朦胧的青光,仿佛突然着魔一般大喊道:“师姐!我在山上日夜苦修数年,就为今天能够斩妖除魔,为师门立下汗马功劳行,不要拦我!”   “师弟!”金贞发现银临情绪失控,连忙唿唤道:“你这是怎么了?快醒醒!”   银临充耳不闻,纵身跃起,一剑破开结界,挺剑直奔青鳞巨蟒而去!银光一闪!青鳞巨蟒发出一声龙吟般的长啸,蛇身被划开一道二尺深的伤口!   “妖孽受死!”银临大吼一声。   青鳞巨蟒感到一股凛然的杀气,身躯立即缩小,遁去无踪。   巨蟒逃走后,银临眼中的青光逐渐消失,喃喃自语道:“我……我刚才……是怎么了……”   此时,趴在屋檐上的青狐,缓缓说道:“多谢帮我赶走那畜生,幸亏有你们二位,我才能侥幸逃过一劫。”   那声音飘忽不定,虽是同一个声音,却好像有上百个人同时在四面八方说话一样。   “你竟然迷惑我师弟!”金贞纵身来到伏龙殿外,抬头打量檐上的青狐,微微一笑道:“原来你已是强弩之末,看来今天注定要让我得到你的内丹,飞升大道!”   青狐淡然一笑,用不带任何感情的语气说道:“你们这些臭道士,只知妄求长生,却不明其中玄机。倘若你们有一天知道天道的秘密,就会知道自己之前所做的一切都是多么的可笑。”   金贞充耳不闻,叱喝一声:“妖言惑众,看剑!”   “剑”字还未说完,金贞的黄金剑蓦然脱手,咣当一声掉在地上!   紧接着,金贞握剑的右手突然皮肉开裂,血管崩断,剧烈膨胀了整整两倍!   听见师姐手臂的每一块肌肉都发出爆裂的声响,银临已然毛骨悚然!   “长生诀?”银临脱口而出。   金贞痛苦地咬着嘴唇,哀求道:“青黎大仙……刚才是我放肆……求你饶了我……我愿意为你做牛做马……只要你放过我……从今以后……我什么都听你的……”   “……听我的?”青狐想了一会儿,轻声道:“那我要你杀死你师弟!”   金贞突然转头望向师弟,左手颤抖着拾起地上的黄金剑。   银临微微一怔,不禁后退一步,“师姐……你……”   然而,还没等举剑,金贞握剑的左手突然爆裂,就在左手崩坏的同时,刚才溃烂的右臂开始修复再生……   青狐百无聊赖地说:“刚才不是很威风吗?你现在这幅德行,实在无趣得很。”   银临望着痛不欲生的师姐,心痛如刀绞一般。他知道长生诀目的不在杀人,而在诛心,世间最残忍的法门莫过于此。   金贞浑身皮肉的再生与崩坏交替发生,反复几次下来,疼得她朝银临恳求道:   “师弟……快杀了我!”   银临双眼泛红,摇头道:“不行……师姐……我下不去手……我做不到……”   “难道你要眼睁睁看我受苦?”金贞发出一声撕心裂肺地咆哮:“快动手!”   银临含泪的双眼望向师姐,持剑的手微微握紧…… 第一百四十七章 青黎渡劫   银临举剑走向金贞,喉结上下颤移,含泪哽咽道:   “师姐……我自幼父母双亡……我一直把你当做唯一的亲人……你常说仙道之下皆为蝼蚁……教我摒弃凡人的感情……可是现在……我却像个凡人一样流泪……真是没用……”   金贞苍白的脸上滑过两行血泪,痛苦呻吟着:“师弟……我教你不要对沐灵雨动凡心……其实我才是凡心更重的那个……我只想与你长相厮守……无论成仙……还是做凡人……天道绝情……师姐始终看不破……师弟……请不要怪师姐刚才……刚才……”   “师姐,我知道你刚才是受那妖孽蛊惑才会想要杀我。你现在一定很痛苦,我不会怪你。现在我就让你解脱,然后为你报仇!”   语罢,银临举剑刚要一剑刺死金贞,忽听耳边传来一个冰冷的声音:   “慢着……”   空灵的声音回荡在伏龙殿外,银临抬头仰望,只觉那声音仿佛是自遥远的天际传下来的。   青狐趴在屋檐上,缓缓说道:“我好像没有允许你杀她。”   银临剑指青狐,愤然道:“孽畜!你蛊惑人心,灭绝人性!今夜一定不得好死!”   “人性?”青狐笑道:“我又不是人,怎么会有人性?不过,我懂得知恩图报,不像你们这些卑劣的人类。”   “用恶毒的手段玩弄人心,你就不卑劣?”   “卑不卑劣,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人类很喜欢打猎。有时候,你们打猎不为剥兽皮做衣裳,只为单纯的玩乐。我现在的所作所为,不过和你们人类一样,只是图一个开心罢了。”   青狐笑了,笑得低下了头,仿佛听见世上最好笑的笑话。   然而,就在它笑得最欢的时候,忽觉脚踝传来一阵剧痛,转头一看,只见自己的脚踝,正被一条小竹叶青蛇狠狠咬住!   小竹叶青蛇的身躯泛起一道青光,而青狐身上的光芒仿佛被夺走一般越来越黯淡。   青狐立即摔开小蛇,眼眸微闭,全身开始止不住地颤抖,一条狐尾无力地垂落,已然有一种油尽灯枯的感觉。   银临望着青狐,骇然道:“师姐,它这是怎么了?”   “哈哈哈哈!天意难违!”金贞伴随着撕心裂肺的痛苦,发出一阵狂笑:“来了!这孽畜的劫数终于来了!”   “师姐,你的手臂……”银临发现金贞身上的崩坏已经停止,突然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金贞一阵狂喜,抬头望向青狐,道:“这孽畜收回留在我体内的玄冥之气,想必它已经被那条小蛇夺取修为,唯恐性命不保,才会这么做。师弟,快趁机杀了青黎!”   银临紧握白银剑,刚要出手,只见那条小青蛇的身体变得越来越大,顷刻间化作一只青鳞巨蟒。   此时,青鳞巨蟒的头顶多了两个凸起,隐然有了一丝龙的特征。一对灯笼大的蛇眼瞪向银临,血盆大口发出一声龙吟般的咆哮!   银临顿时大惊失色,不禁后退一步,道:“师姐,我刚刚砍了那巨蛇一剑,它一定回来报复,我们还是先走为妙!”   语罢,银临背上金贞,直奔王宫外而去。   青鳞巨蟒立即钻入土地,掀起一阵狂风。   伏龙殿外的草地被狂风吹出一道道深不见底的沟壑。   此时,远处的姬宫趴在地上,被那风势压迫得差点无法唿吸。   不知过了多久,伏龙殿外归于一片寂静。   姬宫缓缓站起身子,拍去身上的尘土,伸手向前试探了一下,发现伏龙殿外的结界已然消失。他眼前一亮,连忙跑了过去,只见伏龙殿残破不堪,已经变成一片废墟。   这时,废墟中传来哗啦一声脆响!   姬宫蓦然转头,只见一堆瓦片被顶开,窜出一只沾满灰尘的青狐!   好奇心的驱使下,姬宫连忙追了上去,恰好迎面碰上两个带刀侍卫。   “太子殿下,您没事吧!”   “我没事。太师一会儿如果来问,你们千万别把我来过的事说出去,否则小心你们的脑袋!”   说罢,姬宫朝青狐逃离的方向快步追去。   青狐腿上似乎受了很严重的伤,跑得并不快,沿途留下一滴滴斑驳血迹。   由于刚才的一阵骚动,惊醒了吹梦中的人们,王宫里已是灯火通明。   灯光的照耀下,姬宫沿着血迹一路追赶,不知不觉中来到东南角的   姬宫面前似乎是一堵被手腕般粗细的藤蔓筑起的墙,藤蔓之间贴的密不透风,如果不仔细看,很难发现被那异常粗壮的藤蔓缠绕着的是一圈锈迹斑斑的铜栅。   铜栅栏里面是一座见楼的宅院。   姬宫拔开一道缝隙,朝里面窥视,发现这座宅院由木板和土砖随意搭成,与王宫内其它漂亮的建筑格格不入。附近有一排茅房。夜风起时,姬宫闻到一股浓烈的恶臭扑鼻而来,恶心得他差点吐出来。   姬宫想不到自己从小居住的奢华王宫里,竟会有这样一个寒酸的宅院,想必这种地方应该不可能有人居住。   周围没有灯光,一片死寂。   姬宫四下张望,连一个人影都没看到,突如其来的恐惧萦绕在他心头。   “太子殿下!”耳边突然传来一个声音。   姬宫身子一震,转头发现一个与自己年龄相仿的小宫女,不知何时倒在路边。   “你是什么人?”姬宫瞪大眼睛,打量着倾坐在地上的小宫女,越看越觉得有点眼熟。   “我叫小绵,是林姿王妃的丫鬟。”   “林姿?那个冒犯父王被当众处死的王妃?”姬宫陡然一怔,恍然道:“难怪觉得好像在哪见过你。”   小绵突然蹙起眉头,露出一丝痛苦的神情,双手扶着一只脚踝。   姬宫这在发现,她的一只脚踝正在流血。“你的脚怎么了?”   “刚才有一只青色的狐狸经过,咬了我一口,现在一点力气也使不出来了。”   “我就是来找那只狐狸的!”姬宫连忙环顾四周,喃喃道:“……血迹就是在这里消失的,那只狐狸一定就在附近。”   小绵轻声道:“太子殿下难道没听说……那栋宅子闹鬼?”   “闹鬼!”姬宫惊唿一声,颤声道:“这里是王宫重地……怎么会有鬼……你休要胡说!”   小绵微微一笑,道:“就算太子殿下没听过闹鬼的事,也应该听说过小顺子吧。”   听见“小顺子”三个字,姬宫瞬间感到一股凉意顺着嵴椎逐渐爬上脑后,“你是说……最近吊死在宫里的那个太监?”   小绵点点头,道:“小顺子有一天巡夜的时候尿急,打算在这附近的茅房方便。那时正逢夜深人静,周围一片安静,就和现在差不多。再后来……恐怖的事就发生了……”   “什么……恐怖的事?”   “小顺子刚脱下裤子,就听见这铜栅栏里传出一个女人的声音。那声音凉飕飕的,带着回音。小顺子吓得连裤子都来不及提,就连滚带爬跑出了茅房,后来恰巧撞见了我。这件事整座王宫里只有我一个人知道。至于后来的事,太子殿下应该晓得。小顺子不知被谁吊死在太监们的寝宫里,早晨第一个醒来的太监看见小顺子吐着舌头的尸体,被吓得当场昏死过去!直到今日,杀死小顺子的凶手至今没有被找到。”   姬宫后退一步,望着铜栅栏说道:“里面是什么地方?”   “这座宅院以前是冷宫,是宫里出了名的“不净之地”。后宫皇妃们为了争宠,经常斗得你死我活。不少失宠的嫔妃宫女都是趁夜被拖进这里,甚至有的被直接弄死在里面。其中也包括我以前的主子……王妃林姿。”   话音刚落,铜栅栏里面突然传出一个女人幽怨的声音:   “小绵,外面是谁来了?”   “……谁……谁在说话?”姬宫倒吸一口凉气,道:   姬宫涅浑身的汗毛一根根竖立起来,两腿之间的裤子已经湿透,被风吹得凉嗖嗖的。   小绵故意睁大眼睛,望着姬宫道:“太子殿下,您自己小心。可能是主子……我该走了!”   “主子?莫不是……林姿的鬼魂!”姬宫发出一声惊唿,吓得撒腿就跑!   至于后来宅院里发生什么,姬宫不敢回头去看。一路狂奔回去以后,他立即叫五个人去救那个叫小绵的宫女,却发现她不知所踪。   直到两天以后,有人在一口井里发现一具和小绵年龄相仿,身材相似的女尸,可惜面目全非,无法辨认。   姬宫发现女尸的脚踝处,并没有被狐狸咬伤痕,所以认为那并不是小绵。 第一百四十八章 梦锁深宫   阳光明媚的午后,御书房里传来一阵悠扬的诵诗声: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姬宫一边朗诵,一边有韵律地摇着小脑袋。   整首诗从头到尾背背完,只字不差。   兮伯吉甫欣慰地点点头,微笑道:“想不到太子殿下只浏览一遍就背诵全诗。君上若知道这件事,一定会很高兴。”   姬宫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说:“不瞒太师,学生虽能背诵,但只是死记硬背,完全不懂诗中的含义。太师可否告诉学生,这首诗中的窈窕淑女,到底是指谁呀?”   兮伯吉甫捋了捋胡须,摇头道:“说来惭愧,连老夫自己也不晓得诗中的窈窕淑女,究竟是指何人。”   姬宫陡然一怔,大惑不解地问:“这首诗不是太师你作的吗?怎么连你自己也不知道那位窈窕淑女是谁?”   兮伯吉甫望着窗外的天边,回忆道:“昔日老夫奉命反攻太原。驻防平遥一带期间,偶尔会做一些扑朔迷离的梦。关于当时的梦里的内容,老夫现在基本全都忘记,只记得有一次醒来的时候,无意间顺口诵出一首诗来。老夫随手将那诗句记录在案,也就是现在这首名叫《关雎》的诗。”   听完兮伯吉甫的梦,姬宫较有兴致地说道:“说起扑朔迷离的梦境,学生最近也做过一个很奇怪的梦!”   “哦?”兮伯吉甫问道:“那是怎样的梦呢?”   “学生梦到一个身着流星长袍,面带青铜面具的人。他带着一个神奇的匣子来到北宫,竟然想要用它测试父王的价值。太师,你说这个梦奇不奇怪?”   “……的确很奇怪。”兮伯吉甫有些敷衍地答道,眼波缓缓流动。   姬宫低头沉思,似乎又想起什么,突然问道:“对了!太师。学生想问您一件事。王宫东南角有一座古怪的宅院。那座宅院的外面,为什么要围着一圈布满荆棘的铜栅栏?是不是里面关押着什么人?”   兮伯吉甫脸上浮现出一抹淡淡的伤感,低声沉吟道:“那座宅院……”   话刚说到一半,忽然门外跑进一个小太监,急迫地禀报道:“太师,金贞道长求见!”   兮伯吉甫微微一怔,旋即转头对姬宫说:“今天就到这里吧。余下的时间,请太子殿下自行安排。老夫有事,先行告退……”   说罢,兮伯吉甫匆匆走出御书房。   姬宫从未见过兮伯吉甫露出如此急切的神色,不禁感到好奇,于是悄悄跟了上去。尾随一路,姬宫发现兮伯吉甫原来是去接见一个女人。   女人身着一袭血迹斑斑的白衣,满脸缠着染血的白绷带。破破烂烂的袖口,各露出一只血肉模煳的手,分别握着一柄黄金剑和一柄白银剑。   兮伯吉甫打量着伤痕累累的女人,错愕的目光瞥了一眼她腰间的白银剑,问道:   “金贞道长,今天为何独自前来?银临道长呢?”   听到“银临”二字,金贞目露凶光,突然举起手中的白银剑,将锋芒指向兮伯吉甫,厉声道:“老家伙!都是你的错!月圆之夜,若不是你让我们师姐弟降妖,师弟就不会被龙蛇吞噬!”   “龙蛇?”兮伯吉甫微微一怔,道:“青黎,莫非是一只蛇妖?”   金贞咬着嘴唇说:“青黎是狐,不是蛇妖。那一夜,王宫里除了青黎,还潜藏着一条龙蛇。那畜生咬伤青黎,一路追逐我们师姐弟出城。逃亡的途中,师弟为了救我,自己被龙蛇吞入腹中,至今生死未卜,只怕凶多吉少。”   “王宫有蛇妖出没?”兮伯吉甫面色凝重,骇然道:“这种事……我和李将军居然都备有发现!”   “据说龙蛇必须以血饲养,那畜生现在一定会去追随它的主人。我这次来是要问你,究竟是谁在宫中饲养龙蛇?我一定要亲手杀了他!”   金贞说话时,剑尖不由得逼近三寸!   望着愤怒的金贞,兮伯吉甫缓缓说道:   “绝对不会有人在宫中饲养龙蛇,一定是居心叵测的外人所为,而且这个人势必精通玄门道术。老夫大概已经知道那个人是谁了。”   “是谁?快说!”金贞厉声喝道,锋利的剑尖只差半寸就要刺破兮伯吉甫的咽喉!   兮伯吉甫毫无惧色,慢条斯理地回答:“饲养龙蛇的,应该是那个人叫苏季的年轻人。”   “你是说那个刺客?”   兮伯吉甫道:“除了这位狐夫子,老夫暂时还想不出第二个人。”   金贞低眉思索着,指向兮伯吉甫的剑,始终没有放下。   “大胆泼妇!竟敢对太师无礼!”   伴随一声大喝,一道人影从天而降,横腿凌空一扫,踢飞白银剑,带起一股强烈的劲风!   金贞剑柄脱手,虽未挨中那一腿,却被那惊人的气势逼得口喷鲜血,连连后退三步。   兮伯吉甫制止道:“李将军,切莫动手!道长是自己人。”   金贞瞪向兮伯吉甫,愤然道:“老家伙你听着!我现在就去杀了苏季,还有他养的畜生。倘若我师弟有个三长两短,就算背叛师门,我也会杀了你!”   语罢,金贞捡起地上的白银剑,悻悻离去。   “哼,就凭你?”李鸿熙不屑地啐了一口唾沫,转头对兮伯吉甫道:“太师,您没事吧,那疯婆娘为何用剑指你?”   “李将军,你来得正好。刚才金贞道长说青黎被一条龙蛇咬伤,我想他现在可能仍然潜伏在宫中。素闻狐妖精通易形化影之术,青黎很有可能变化成某一个宫人模样,混在宫中。”   “我明白了,太师。我这就派遣侍卫调查宫女和太监,看看其中有没有可疑的人。”   “事关重大,事不宜迟。我还有很重要的事要和将军商量,咱们边走边说吧。”   语罢,兮伯吉甫和李鸿熙快步离去。   姬宫茫然地望着二人的背影,不禁感到一种莫名的紧张。尽管不能完全听懂他们在说什么,姬宫还是隐隐感到正有一个迫在眉睫的危机,正在暗中酝酿着。就在他低头沉思的功夫,忽听身后传来一声女孩的唿唤:   “太子殿下!”   姬宫身子一震,转头看见一个小宫女不知何时正站在自己身边。   “小绵?”姬宫瞪大眼睛,上下打量着小绵,关切地问道:“你最近去哪了?我上次派人找你好久都没找到。你的脚好些了吗?”   小绵施了一礼,轻声道:“托太子殿下的福,奴婢的脚,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姬宫想起刚才兮伯吉甫和李鸿熙的谈话,于是问道:“小绵,你可曾听说过一个叫苏季的人?”   “狐夫子苏季?”   “看来你知道此人!”姬宫面露喜色,急道:“快和我说说!这个狐夫子到底有什么神通?”   小绵眼光闪动,缓缓说道:“关于狐夫子的事说来话长。太子殿下如果感兴趣,请夜里三更时分,独自来王宫东南角的宅院找我吧。”   语罢,小绵翩然转身离去。   望着小绵头也不回的背影,姬宫不禁愣了一下,心想区区一个小宫女,好的大架子,竟敢让自己堂堂太子亲自去找她?况且那座深宫宅院古里古怪,夜里还会传出奇怪的声音,鬼才愿意一个人三更半夜跑到那种地方!   姬宫快步跑上前去,打算继续追问小绵,可是发现前方居然一个人影都没看有,到处寻不到小绵的身影,仿佛她整个人突然人间蒸发似的。他惊愕地四下张望,忽觉后嵴发凉,一种隐隐的恐惧爬上心头。 第一百四十九章 道起昆仑   清晨。   黄河滚滚,映着朝霞奔流东去。   晨光的照耀下,一叶孤舟逆流而上。   “奉天承运御道统,总领万仙镇八方。”   一位黄衫公子迎风站在船头,望着远处的群山,朗声赞道:   “昆仑山不愧是阐教的法脉祖庭,奇哉,妙哉!”   黄衫公子手摇一把折扇,虽然斯斯文文,但却有一种说不出的非凡风度,无论哪位瞧上他一眼,想必都不会讨厌。   这样一位翩翩公子势必会引人注意,但更让人好奇的是旁边的一位村汉。村汉一直低垂着头,躲在黄衫公子身后,似乎羞见生人。   通常外人看来,一定会认为这村汉是黄衫公子的佣人。   然而奇怪的是,这二人偏偏互相以兄弟相称。   一个是仪表堂堂的公子,一个是衣衫褴褛的村汉,二人虽是兄弟,却仿佛来自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如此特别的兄弟,无论在哪里都会引人注目。   此时,苏季坐在船头的另一边,远远瞧着这两个人。   村汉面露难色,操着一口纯正的家乡话说道:“表哥,村里人都说我又蠢又笨,山上的神仙会肯收我做徒弟吗?”   黄衫公子微微一笑,道:“表弟,既然你知道自己又蠢又笨,说明你并不傻,所以还是有一丝希望的。况且净阳道长已经答应你爷爷,要收你们牛家的一个后人做弟子,想必不至于让我们徒劳而反。”   村汉挠了挠头,喃喃地说:“表哥,我这种粗人天资愚钝,我娘说我生来就是贱命一条。恐怕无论修炼多少年,都成不了神仙。要不……你替我去修仙算了。”   “那怎么行?净阳道长要收的可是你,表弟切莫妄自菲薄。”   听见表弟有意把修仙的机会拱手相让,黄衫公子虽然言语推辞,嘴角却开始抑制不住地微微上扬。   苏季将黄衫公子的反应看在眼中,不禁摇了摇头。   这时,正赶上沐灵雨和云依从船尾来到船头,苏季迎上去说道:   “你们看船头那两人:一个绫罗绸缎,仪表堂堂;一个粗布麻衣,相貌平平。你们猜猜他们两个是什么关系?”   沐灵雨道:“金贞和银临随时可能追来,你有闲功夫想这么无聊的事,不如想想如何应敌。”   云依说道:“二位恩公大可不必担心这件事。金贞银临想必是奉阐教主之命留守宫中,若非师门危难之时,不会轻易回山。况且他们一定想不到我们会逃到阐教的领地。”   苏季道:“沐姑娘,有件事我还是要最后提醒你一次。阐教已经知道你曾效力于姜赢的事,现在回山只怕会有杀身之祸,你可想清楚了?”   “就算死在昆仑山上,我也一定要回去。”沐灵雨语气坚定,缓缓垂下头,黯然道:“我年幼时家破人亡,是师父和阐教主师伯将我抚养长大。师伯一向视我如己出。其实,他早就知道我的身份,却始终帮我隐瞒,甚至连我师父临死之前都不知道我曾经为姜赢做事。无奈我如今身份败露,有辱师门。这次回山,我一定要亲自向师伯他老人家请罪。”   听完沐灵雨的话,苏季不由得发出一声无奈的叹息。   不知不觉中,昆仑山已经近在眼前。   两个操桨的船夫,不由得加快行船速度,运桨如飞,顷刻间已驶至昆仑山脚下的罗布泊码头。   除船夫以外,船上只有五个人。船靠岸后,五人陆续走下船,不约而同地停下脚步,抬头欣赏着昆仑山的美景。   黄衫公子对一旁的村汉说:“表弟,眼前便是昆仑山,乃是三岛十岳之首的‘万山之祖’。此山方圆八百里,高八千丈,号称人间第一神山。传说峰顶的大罗天之巅上,居住着一位人头豹身的‘西王母’,还有侍奉她的两只青鸟。听说但凡涉及修仙登引之事,都要先去拜会这位神仙,只可惜百年来从未有人见过。”   听完表哥的一番介绍,村汉连连点头,不禁对表哥的见多识广钦佩不已。   然而,黄衫公子刚刚这番话虽然是对村汉说的,但说话时,他的眼睛却一直不停地瞄着旁边的沐灵雨,仿佛正在期待她露出赞许的表情,可惜却始终事与愿违。   黄衫公子走到沐灵雨身前,微微一揖,轻声道:   “姑娘有礼,在下殷久悠。这位是我的远房表弟,牛竹。”   牛竹完全不敢看沐灵雨,只是低头红着脸,不好意思地说:“……叫……叫我阿牛就行。”   黄衫公子噗嗤一笑,似乎对表弟的反应很满意,继而彬彬有礼地说:“你我同舟共济就是缘分,敢问姑娘是否也是来拜师的?”   沐灵雨不动声色,根本连看都没看黄衫公子一眼,仿佛完全没有听见这句话似的。   云依见那公子面容俊逸,不由得有一种想要回答的冲动,可是见那公子只对沐灵雨一人感兴趣,便没有多嘴。   殷久悠见沐灵雨充耳不闻,只得尴尬地一笑,那表情仿佛生平第一次吃闭门羹的样子。   苏季在一旁忍俊不禁,差点就笑出声来。据他的观察,殷久悠刚才的一番举止言谈,想必阅女无数,应是一位很讨女孩子喜欢的风流公子。只可惜无论多么俊美的凡人公子,在沐灵雨眼中都只如蝼蚁一般罢了。   就在这时,沉默寡言的牛竹,突然发出一声惊唿:   “表哥!你腰上的古纹玉佩,怎么不见了?”   殷久悠一摸腰际,顿时大惊失色,焦急地说:   “明明刚才还在这里,那可是我祖传的辟邪宝物!”殷久悠秀美紧蹙,旋即将目光转向苏季等人,厉声道:“刚才船上只有六个人,一定是你们偷的!”   苏季沉声道:“你无凭无据,休要含血喷人!”   牛竹连忙上前一步,一把拉住殷久悠的胳膊,劝道:“表哥,咱们可千万别冤枉好人,会不会是刚才掉在船上了。”   殷久悠扫了苏季一眼,对牛竹说:“好吧,咱们回去找找。反正这里只有一艘船,量他们也逃不到哪去!”   二人急匆匆地离开以后,云依说道:“其实刚才那位公子的怀疑,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带在身上的宝物,怎么可能无缘无故的凭空消失呢?”   苏季顿时面色凝重,沉吟道:“你们说,刚刚夜玲珑……会不会也在这艘船上?”   沐灵雨陡然一怔,道:“不好!夜玲珑一定想来昆仑山盗宝!我必须立刻通知师伯!”   说罢,沐灵雨转身便要离去,然而刚迈出一步便停下脚步,侧脸对苏季说:“临走之前,我想提醒你一句。绝对不能让阐教中人知道你会阴阳九宫禅,还有不可以在山上使用化血阵和青灵魇术。”   “为什么?”苏季不解地问。   沐灵雨望了一眼旁边的云依,说道:“阐教传音阁的弟子感知力极强,一旦发现有人使用截教法门,势必立即通知众人合力围剿。那时你不仅有杀身之祸,求白狼王内丹的也事会功亏一篑,你徒弟就将永远无法醒来。”   语罢,一旁身为传音阁弟子的云依,朝苏季轻轻点了点头。   苏季沉吟片刻,道:“那我刚学会的,悬壶问世,醉生梦死,壶中日月,天上天下,唯我独醉功。这个是阐教法门,应该能用吧?”   “那个更不行!”沐灵雨的表情愈发严肃,道:“传授阐教秘传法门于外道之人,这可是破坏阐教祖宗规矩的大忌,我之前迫不得已才教你。现在我师父已经不在人世,我不想他清誉受损,希望你勿让他老人家死后蒙尘。”   “好好好,不用就不用。”   苏季剑眉紧蹙,心中暗暗叫苦,若连阐教的唯我独醉功都不能用,那杨逆偷学来的截脉法门,恐怕就更不能用了。   “……可是沐姑娘,这个也不能用,那个也不能用。万一山上有人欺负我,总不能挺着挨打吧?”   说罢,苏季抬头一看,只见沐灵雨早已消失无踪。 第一百五十章 红衣公子   沐灵雨离开后,苏季和云依结伴赶往山门。   通往山门的路只有一条,沿途行人络绎不绝,前方是一条望不到头的长队。   排队的人似乎很早就已到达这里。通过打量这些人的服饰,苏季感觉他们之间贫富差距悬殊,有的衣着华贵、有的衣衫褴褛、有的敲锣打鼓,被八抬大轿抬着、有的脚穿草鞋,千里迢迢步行而来……   云依见苏季一头雾水的样子,于是解释道:“今天上山的人只有两种人:一种是阐教门人机缘巧合结识的有缘人,另一种是通过捐香火,或是打通人脉关系的有钱人。”   苏季茅塞顿开,想必刚才船上遇到那位叫“牛竹”的村汉,应该就是所谓的有缘人。   望着缓慢行进的队伍,苏季不耐烦地问:“云依,不是每天都有这么多人上山求道吧?”   云依望着人头攒动的长队,脸上露出一丝疑惑的神情,“看情形,今天应该是昆仑山招收弟子的日子。只是不知什么原因,今年来的人好像特别多,几乎是往年的十倍!”   苏季不解地问:“阐教一向收徒严苛,宁缺毋滥。据说一个师傅最多只收两名弟子,可是现在为何公开收徒?”   云依边走边说:“恩公所说的弟子,应该是指入室弟子。凡是能成为入室弟子的人,都是万里挑一的人中龙凤。而现在排队上山的人,都是一些争取成为记名弟子的人。例如我所在的传音阁就都是记名弟子。昆仑山上除了负责探查情报的传音阁,还有负责的起居饮食的山珍阁,以及负责清洁打扫的净心阁。”   苏季皱起眉头,道:“什么传音阁、山珍阁、净心阁……名字起得这么好听。说白了不就是让一些凡人帮忙跑腿、做饭、打杂。想不到有人连这种事都要抢着进去,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想的……”   话说到一半,苏季突然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不禁望向云依。看见她瞬间落寞的神情,苏季想到若干年前,她也像那些人一样,曾经排着长长的队伍上山求道。   云依眼光低垂,黯然道:“恩公,不是所有人都像你和沐姑娘那样身世不凡,经过种种奇遇。茫茫天道对我这样的普通人来说,只是一种奢求罢了。只要有幸能够浸淫一丝仙气,我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听到“普通人”三个字,苏季不禁暗暗感叹。他多希望自己是一个普通人。如果自己是普通人,花如狼这个年仅十岁的孩子就不会拜自己为师,也不会因为救自己而惨遭毒手。   那些所谓的奇遇,在旁人看来也许是天道飞升的契机,其实当中的苦涩艰辛,只有亲身经过的苏季才体会得到。如果一个人连自己徒弟都救不了,纵然天道飞升,又有何用?   低头寻思的功夫,苏季发现云依早已被拥挤的人潮冲散,到处都找寻不到她的身影。   无奈之下,苏季只好自己一个人跟着队伍继续赶路,终于在傍晚时分赶到山门。   马上要到门前的时候,他发现前方拥挤的人潮突然停了下来。前方围着一群人,远远看去黑压压一片。   苏季翘脚张望,只见一位十几岁的白衣小道士,一动不动地跪在山门前。   那白衣小道士面容憔悴,嘴唇干裂,似乎已经好多天汤水未进的样子。他膝盖边放着六个已经失去水分的烂苹果,显然是好心人送给他充饥的食物。不过,那些干瘪的苹果上,竟连一个牙印都没有。   周围聚集了许多簇拥围观的人,纷纷朝那白衣小道士指指点点,窃窃私语道:   “那孩子是谁啊?一周前来上香的时候就见他跪在这里,现在好像连动都没动过。”   “听说他是干元山金光洞门下弟子,说起来也是阐教中人。他师父莲花善人,不久前被截教的申候姜赢打成重伤。这个做徒弟的想求白狼王内丹,来挽救奄奄一息师父。”   “这孩子真是一个好徒儿。昆仑山上的人也真是的,白狼王回到昆仑山就死了。现在用一个死人的内丹来救一个活人,岂非功德无量的好事?”   “你有所不知,阐教主一共只有两位弟子。白狼王曾经是阐教主最中意的一位,只可惜误入歧途。如今他尸骨未寒,阐教主岂能随随便便将内丹拱手送人呢?”   无论周遭如何议论,那白衣小道士始终一言不发,纹风不动地跪着,仿佛亘古以来就立在那里的一块磐石。   听完周围人的议论,苏季面色凝重,想不到这个白衣小道士,居然和自己一样是来求白狼王内丹救人的,而且他要救的人,好像还是一位名气响当当的大善人。   就在这时,人群中突然有人大喊:   “不好!小道士断气了!”   苏季抬头一看,只见那白衣小道士,终于坚持不住倒在地上。   旁边的人陆续伸手试探白衣小道士的鼻息,结果一个个摇头叹息。眼见一个十几岁的孩子一命呜唿,围观的人们无不唏嘘短叹。   两个时辰以后,见昆仑山上始终连一个来收尸的都没有,有人开始愤愤不平地喊道:   “岂有此理!这些仙门修士,居然如此冷血无情!”   “看来老子还是不要修仙好了,免得也修成一副铁石心肠!”   说着,两个人抬着小道士的尸体下了山。   苏季眼睁睁看着白衣小道士的尸体从自己眼前经过,一颗心陡然沉了下来。   死去的小道士是阐教中人,而自己是阐教眼中的邪门歪道;死去的小道士要救的人是一位道行高深的大善人,而自己要救的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凡人。   无论于情于理,苏季求得内丹的可能性,都不会大于这个白衣小道士。看来光明正大求得白狼王内丹,实在希望渺茫。若想取得内丹,只能暗中从长计议。   正在愁眉不展之时,苏季感觉一只手忽然按住自己的肩膀!   “小贼!看你往哪儿跑!快把玉佩交出来!”   苏季回头一看,原来身后是刚才船上那位名叫殷久悠的黄衫公子。   “表哥!咱们还是先问清楚再说吧。”牛竹好言劝道,伸手试图将表哥的手,从苏季身上移开。   “还有什么可问的!”殷久悠的手按得更加重力,“刚才船上只有六个人,两个船夫身上都没有,一定是他偷的!”   苏季刚要开口说话,忽听有人抢先一步说道:   “这位公子,何事如此动怒?”   语声中,一位红衣公子手摇折扇的翩然走来。   苏季抬头打量,只见这位红衣公子的服饰比殷久悠华丽十倍,扇子上的字画比殷久悠的名贵十倍,相貌也比殷久悠秀气十倍,甚至秀气得让人觉得有点像女孩子。   殷久悠见那红衣公子衣着得体,气质不凡,于是客气地说道:“这位兄台来得正好,不妨过来评评理。这小贼偷走我家传的古纹玉佩,居然还想抵赖!”   红衣公子淡然一笑,道:“我还以为是什么深仇大恨,原来是小事一桩。区区一块玉佩而已,何必动怒呢?公子若不嫌弃,小弟这里有一块玉佩,可以送给公子。”   说着,红衣公子摘下自己腰间的一块血纹红玉,轻轻在殷久悠眼前荡了一下。   殷久悠突然眼前一亮,只见那玉佩晶莹剔透,光华流转,就算拿十块自己的古纹玉佩,也换不来这样的一块!   “既然兄台一番美意,那在下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殷久悠刚伸出手接玉佩,想不到红衣公子突然收手,身子在他面前虚空一晃,旋即指着殷久悠的腰际说道:   “这位公子,你腰间的玉佩不是好端端的在那里吗?”   牛竹连忙拿起玉佩,惊愕道:“表哥,这真是你的玉佩。我刚才我可能看错了,差点冤枉好人!”   红衣公子微笑道:“这位公子,自己的东西一定要擦亮眼睛看管好,否则下次丢的,没准就是你的脑袋!”   殷久悠面露惧色,倒吸一口凉气,心有不甘地说:“这两个人妖里妖气,一定不是什么好人!表弟,咱们走!”   旁边的苏季早已看出门道,等那二人走后,对红衣公子说道:   “兄台帮了我一个大忙,真不知该如何感谢才好。”   “你别装了。”红衣公子笑道:“你既然见识过我的本事,想必已经猜出我是谁了吧?”   苏季沉声道:“你果然是夜……”   “玲珑”二字还未说完,夜玲珑连忙用扇子抵住苏季的嘴。   苏季压低声音道:“莫非你女扮男装,也是冲着白狼王内丹来的?”   “想不到你还挺聪明。”夜玲珑把扇子横在嘴边,小声道:“我想和你做一笔交易。这里人多耳杂,借一步说话。” 第一百五十一章 各怀鬼胎   苏季跟随夜玲珑的脚步,逐渐朝远离人群的方向走去。   夜玲珑边走边说:“今年与往年相比有一个特别之处。阐教主不知什么原因,突然想在今年的记名弟子中收一人成为入室弟子。如今阐教主的大弟子白狼王已死,二弟子下落不明。阐教主渡劫飞升以后,被选中的新弟子将有机会继承衣钵,成为下一任的阐教主。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苏季用朋友般的语气回应道:“依我看阐教主这么做纯属自找麻烦。如此一来,今年来的这些人势必动机不纯,各怀鬼胎。”   “你说的没错。别看今天来了这么多人,其实单纯只为拜师来的只占一成不到。剩下都是别有所图的人,其中包括两种:第一种人想趁机谋取阐教主之位,其中不乏隐藏修为的异教徒;第二种是混入记名弟子当中,想伺机盗取白狼王内丹的人。”   两个人边走边聊,不知不觉中,已经来到一处僻静的空地。   苏季环顾四周,低声道:“好了。这里四下无人,你不妨说说那笔交易。”   夜玲珑道:“这笔买卖对你来说很划算。你只要帮我做三件事,等我取得白狼王内丹以后,就让你从我收集的宝物中任意选取一件作为酬劳。”   三件事?   苏季犹豫片刻,心想既然夜玲珑是为白狼王内丹而来,势必会千方百计达到目的,倒不如将计就计,等她得手后来个黑吃黑,坐收渔翁之利。   “我可以帮你。”苏季停顿一下,说道:“不过,你要先让我看看你有什么宝贝。万一都是一些破铜烂铁,我岂不亏大了?”   “好!”夜玲珑一口应道:“既然你答应了,让你看看也无妨。”   说罢,夜玲珑从怀中取出一个白色锦囊,轻轻一抖,巴掌大的锦囊突然变成一个沉甸甸的大布袋。   苏季微微一怔,走上前去打开布袋,只见里面光芒夺目,装满各种新奇的宝物:有无弦的金弓,有无孔的玉箫,还有镂空的伞,以及许多奇形怪状的瓶瓶罐罐,简直令人大开眼界。   欣赏片刻后,苏季突然眼前一亮,一只手不由自主地伸向袋里,从里面缓缓拿起一个有缺口的盘子。   “只有这个不行!”夜玲珑一声惊唿,连忙用扇子使劲敲了一下苏季的手背,疼得他立即松开盘子!   苏季一边揉手,一边暗暗思索。绝对不会错,那个有缺口的破盘子就是造化玉牒!想不到姜家苦苦寻找的截教掌教信物,竟是被姜赢的女儿盗走!真应了那句:日防夜防,家贼难防!   可是夜玲珑堂堂姜家千金大小姐,为何要偷走截教的掌教信物,陷自己的父亲于不利的境地?   关于这一点,苏季百思不得其解。   夜玲珑见苏季若有所思,不禁问道:“想不到你还挺有眼光,莫非你认得那盘子?”   苏季摇头道:“我只是看那盘子又脏又破,好奇你为什么要把破烂放进你的宝贝袋子里。既然你不愿意,我也不稀罕,那就让我继续挑挑别的。”   “不急。”语罢,夜玲珑立即将大麻袋变回锦囊,说:“等你助我取得白狼王内丹,我自然会让你随便挑选。”   苏季眼珠子一转,问道:“我很好奇,你想用白狼王内丹来做什么呢?”   “做什么?”夜玲珑似乎觉得这个问题很可笑,“白狼王道行高深,他的内丹能让人修为大增,据说还有起死回生的功效,简直可谓是妙用无穷。这种稀世珍宝,世上只怕没有人不想要。何况我夜玲珑平生一定要猎尽天下宝物,这白狼王内丹,我自然势在必得了。”   苏季又问:“今天来了那么多人,你为何偏偏选我做你的帮手?你就不怕我也是来偷内丹的?”   “如果你真有本事取得内丹,那我高兴还来不及呢。我只要等你盗取内丹以后,再从你身上拿走就行了,这可要比我亲自去拿省事多了。只可惜,我看你恐怕没那个本事。”   苏季笑道:“看来你对自己偷鸡摸狗的本事很有自信呢。”   “你说谁偷鸡摸狗?”夜玲珑怒喝一声,旋即用扇子指着苏季的鼻子道:“你敢再说一遍,信不信我立刻杀了你!”   苏季陡然一惊,旋即笑道:“息怒,息怒!和气生财!咱们还是谈谈你要我做的第一件事吧。”   夜玲珑瞪了苏季一眼,然后将白色锦囊收入怀中,顺手取出一个黑色锦囊,轻轻一抖,锦囊同样变成一个大布袋。这黑布袋比刚才的白布袋长了整整一倍,表面显出人形的轮廓。   苏季走上前去,扯开袋子一看,里面果然有人!   那是一个面容消瘦的青年,全身被一条金色的绳子捆绑牢固,嘴巴被一张符纸封得严严实实,只得发出呜呜的声音。   看见苏季一脸诧异,夜玲珑哼了一声道:“不必可怜他。此人和那个小掌柜一样,表面看似谦谦君子,其实是个恶贯满盈的采花大盗,如果让这种人上山修成道法,不知道要有多少姑娘惨遭毒手。”   说罢,夜玲珑俯下身子,在那男人身上肆意摸索,最后摸出一枚雕工精湛的桃木圆牌。   苏季接过桃木圆牌看了看,只见上面刻着“仙缘符”三个字。   夜玲珑解释道:“我要你做的第一件事是成为阐教的记名弟子。你要拿着这枚仙缘符,通过记名弟子的考验,混入传音阁、山珍阁、净心阁,其中一个。对了,我好像还没问过,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   苏季欲语还休,倘若一旦说出自己的名字,夜玲珑一定会发现这个名字的主人就是当年撕毁婚书,导致她离家出走的那个人。   夜玲珑见他吞吞吐吐,一脸不耐烦地说:“算了,我对你的名字没兴趣。你先翻开背面,看看上面写的什么?”   苏季翻开仙缘符的背面,只见上面刻着三行小字:一行姓名、一行生辰八字、一行家乡住址。   夜玲珑用扇子指着一行姓名,对苏季说:“不管你以前叫什么,待会儿你踏进山门的一刻起,就叫白丹心。”   “白担心?”   苏季凝望着仙缘符上的三个字,想不到居然有父母为自己的子孙取如此一语双关的古怪名字。   为了保证万无一失,苏季打算将那采花大盗的衣服换在自己身上。然而,当他换完上衣,刚要脱下裤子的时候,手上的动作突然停了。   “怎么?衣服不合身?”夜玲珑问道。   苏季手扶着裤子,尴尬地说;“不是衣服的问题,只是你……要不要暂时回避?”   “多此一举。”夜玲珑一摇折扇,傲然道:“我夜玲珑登堂入室,如入无人之境,什么鸟没见过?想不到你这个大男人,居然这么害羞?”   苏季顿时语塞,万万没想到自己堂堂男子汉大丈夫,居然因为这种事被一个女子嘲笑,只得苦笑道:“好吧,既然连你都不介意,那我自然没什么好介意的。”   说罢,苏季当着夜玲珑的面,将身上的衣服从里到外全部换了一遍。其间他一边换裤子,一边观察夜玲珑的表情,只见她神色自若,既没有脸红,也没有刻意回避目光,仿佛一个大男人般自自然然地站在旁边。   苏季暗自唏嘘,想不到姜家的千金小姐,性情居然如此开放,看来以后也没有必要把她当成女人看待。   换好了衣服,苏季问道:“有一件事要提醒你,昆仑山上千万不能使用上玄裂隙。你要下手恐怕会十分困难。”   “这个不用你操心,我自有办法。”夜玲珑神秘地一笑,道:“你现在动身吧!第一件事做完以后,你来净心阁后方的大瑶树下找我。”(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二章 冥顽不灵   苏季赶到半山腰的时候,净心阁外已是人山人海。   一位白衣道长伫立人群之中,面若冰霜,仿佛周围所有人都欠了他很多钱似的。   众人小心翼翼地将一枚仙缘符放在白衣道长面前的桌案上,纷纷退回到阁外的广场,等待记名弟子的考验。   正午时分,白衣道长扫了一眼众人过后,转身朝阁内行了一礼,说道:   “人数到齐,请灵尊现身相见。”   听见冷冰冰的道长如此恭敬语气,每个人脸上的神情都不由得愈发紧张起来。   半晌过后,从净心阁内缓缓走出一只发光的灵兽。   苏季定睛一看,只见那灵兽犄角像鹿,面部像马,蹄子像牛,尾巴像驴,远远看去似鹿非鹿,似马非马,似牛非牛,似驴非驴,想必这就是传说中的“四不像”。   白衣道长面对灵兽,介绍道:   “灵尊乃是姜太公师祖的坐骑。今天将由它考验各位是否有资格成为记名弟子。稍后点到名字的人近前来。”   白衣道长用不带任何感情的语气,随即念出一个名字。   人群中,一个青年突然身子一震,恭恭敬敬地走了过去。   四不像探出脖子,在那青年身上嗅了一下,旋即摇了摇头。   白衣道长似乎明白它的意思,对那青年轻声说了一句。   苏季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只见那青年闻声后垂下头,长叹一声,落寞地转身离去。   一个时辰过后,那只四不像一共只点过三次头,其余时间都一直在摇头。凡是经过四不像点头的人,都被白衣道长请入净心阁内,剩下的则灰熘熘地离开。   苏季轻叹一声,心想真是讽刺,想不到人的命运,居然要一头畜生来决定。不过,苏季并不十分紧张,毕竟现在的他经过重重磨练,实力早已是今非昔比,区区记名弟子的考验应该不在话下。   随着剩下的人越来越少,苏季在人群中发现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是之前走散的云依。   苏季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她,于是高兴地走了过去。可是刚走到一半的时候,突然发现云依正在和一位黄衫公子有说有笑地说着什么。   那黄衫公子就是之前冤枉好人的殷久悠。   苏季不想打扰谈笑风生的二人,脚步缓缓停了下来。   就在这时,身后突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公子!我们又见面了!”   苏季回头一看,只见牛竹站在身后。   牛竹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说:“玉佩的事是我表哥错怪了你,我这就让他向你陪个不是。”   说着,牛竹热情地拉着苏季的手,朝殷久悠走了过去。   云依发现苏季走来,连忙喊道:“恩公,你果然在这!”   苏季笑道:“看来咱们几个还很有缘呐。”   旁边的殷久悠用鼻子哼了一声,道:“什么有缘,我看是冤家路窄还差不多。”   四人寒暄的功夫,耳畔忽然想起一阵车轮滚动的声音。   一辆豪华的马车驶上山来,直奔净心阁而去,尽管面对人群,依旧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众人看见迎面过来的马车,只得主动避让,纷纷皱起眉头,对那马车指指点点。   围观的人们都很好奇里面坐的究竟是何方神圣,因为敢驾马车来到净心阁的,目前为止只这么一个。   白衣道长见那马车,连忙笑盈盈地上前打招唿,刚刚还冷若冰霜的脸上,瞬间流露出一丝谄媚的神情。   “虢少爷,家师正在山上等您大驾光临。这种小事,您就不必参与了。”   马车内的人没有回应,车厢的帘子也纹丝不动。   半晌过后,车厢内传出一个慵懒的声音:“破坏贵教的规矩,恐怕不妥吧。”   “虢少爷放心,家师特意吩咐,看见您来了,尽管直接放行便是。”   “既然如此,那小生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语罢,马车调转放向,直奔山上而去。   牛竹好奇地问道:“表哥,那马车里是谁啊?居然可以直接通过考验。”   殷久悠思索片刻,答道:“净阳道长称唿马车里的人为虢少爷……莫不当朝上卿虢石父,虢大人的儿子?虢大人是周天子身边的红人,朝中的声望不亚于太师兮伯吉甫。想必也只有他的儿子才会有这么大的面子。”   净明道长目送马车离开以后,脸色又变得阴沉下来,抬高声调喊道:   “下一个,牛竹!”   牛竹听见自己的名字被点中,忐忑不安地走上前去。   面对逐渐靠近的四不像,牛竹咽了一口唾沫,眼神充满敬畏。   四不像在牛竹身上嗅了一下,突然打了个喷嚏,像是被呛到一般,使劲摇了摇头。   “居然有资质如此差的人!”白衣道长叹息一声,对牛竹说:“阁下与大道无缘,请回吧。”   牛竹一脸苦相,虽然是意料之中,但毕竟千里迢迢地赶过来,一时间心里还是觉得空荡荡的。   苏季站在一旁,不禁替他感到惋惜不已。   就在这时,四不像蓦然转头,径自走朝殷久悠走了过去,在他身上嗅了一下,然后对白衣道长点了点头。   白衣道长微微一怔,问殷久悠道:“阁下好像没有仙缘符吧?”   殷久悠躬身道:“在下殷久悠,是牛竹的表哥。”   白衣道长看了一眼殷久悠,又看了看牛竹,问道:“你可是牛家的子孙?”   牛竹愣了一下,僵硬地点了点头。   “这就是造化吧。”白衣道长“牛家人曾救过昏迷不醒的净阳道长。既然这位殷公子是牛竹的表哥,而且得到灵尊的认同,我想可以收他入门,也算不负这段恩情。”   见殷久悠被招入同门,云依高兴地说道:“恭喜殷公子。”   殷久悠轻浮地一笑,道:“师姐,怎么还叫我殷公子,叫我师弟就行了。”   云依低下头,脸颊泛起红晕,神情莫名其妙地紧张起来。   牛竹激动地握住表哥的手,兴奋地说:“太好了,表哥!你一定要得道成仙啊。”   殷久悠嫌弃地甩开表弟的手,冷冷地说:“表弟,时候不早,你也是时候该回家去了。”   说罢,殷久悠把牛竹一个人扔在原地,头也不回地进了净心阁。   “表哥……”   牛竹一个人呆呆地愣在,不知何去何从。   苏季刚想上前安慰一番,只听白衣道长语气漠然地喊道:   “下一个,白担心!”   苏季迟疑了一下,勐然意识到是在喊自己,连忙走了过去。   四不像走到苏季面前,缓缓停下脚步,看了苏季半天,连闻都没闻一下,便厌恶地摇了摇头。   苏季顿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阁下请回吧。”白衣道长冷冷地说道。   语一出口,周围引起一阵搔动:   “本以为那姓牛的资质已经是最差的,想不到他还不如那个姓牛的傻小子。”   “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没有最差,只有更差……”   “想必他身上太臭,灵尊连闻都懒得去闻。”   耳边充斥着此起彼伏的嘲笑声。苏季的唿吸逐渐变得急促,想不到自己居然会被一只畜生嫌弃,只得苦涩的一笑,只得落寞的转过身去。   云依突然走上前去,对白衣道长说道:“师叔,这位公子曾救过师侄的性命。我们阐教素来广招善缘,恳请师叔破例收他入门!”   白衣道人淡然说道:“此人体质实在冥顽不灵。况且,记名弟子必须要灵尊考验,这是祖师爷的规矩,岂能破坏?”   “好一句祖师爷的规矩不能坏!刚才不知是谁放走了那位姓虢的少爷。”苏季冷笑一声,对云依说道:“云依姑娘,多谢你的好意。这种地方不去也罢。”   说罢,苏季转身离去。   白衣道长充耳不闻,继续念到:   “下一位,姜凌!”   语罢,人群中缓缓走出一位红衣公子。   苏季突然停下脚步,只见应声走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夜玲珑。 第一百五十三章 望尘莫及   莫非“姜凌”是夜玲珑的本名?   苏季觉得这件事似乎是情理之中,却也是意料之外。   少顷,一袭红衣的夜玲珑自人群中脱颖而出,英姿飒爽的风采,使得喧闹的人群陡然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全部汇聚到她一个人身上。   四不像微微探出头,在夜玲珑的身上嗅了一遍又一遍,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周围的人群拭目以待,场中一片寂静。   白衣道长微微阖目,脸色逐渐发生了变化。他很清楚四不像一向性情孤傲,而且特别厌恶生人。若不是今天赶上选弟子的日子,它根本不会主动接触任何人。可是现在它的反应,却让人摸不着头脑。   四不像把头部贴在夜玲珑的胸口处轻轻磨蹭,仿佛正在找什么东西。   难道四不像已经发现夜玲珑是女人?   苏季神色紧张,暗暗为夜玲珑捏了一把冷汗。不过,他凑上前去仔细一看,发现四不像磨蹭夜玲珑时的神情极为享受,还带着几分亲昵,似乎特别喜欢与她接触,甚至有点讨好她的意思。接下来的画面,让苏季更为吃惊!   夜玲珑微微一笑,从怀中掏出一袋干草料,倾倒在掌心里。   四不像看见那草料的一瞬间,原本无欲无求的眼眸中,突然发出久违的光芒。   夜玲珑把手向前微微一送,四不像连忙低头吃了起来,嘴里发出扑哧扑哧的声音。狼吞虎咽的样子,简直和凡间的普通家畜毫无分别。   围观的众人看得目瞪口呆,一个个张大嘴巴,陷入震惊之中。   白衣道长大惊失色,在他的印象中,自从姜太公羽化以后,四不像至少已经有二百年没再吃过任何东西。不要说草料,即便是海外散仙送来的的仙草,它连看都不会看上一眼,然而此时此刻,它居然正在吃一个陌生人手里的草料!   四不像一眨眼吃光草料,舔了舔舌头,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   夜玲珑将剩下的半袋草料揣入怀中,对四不像使了个眼色,仿佛在告诉它来日方长。   四不像望向白衣道长,似乎有话要说的样子,   白衣道长见连忙俯下身去,侧耳聆听,原本淡漠的目光中流露出激动的光芒,对夜玲珑恭敬地说道:   “这位公子,灵尊说你天资极佳,前途不可限量!”   夜玲珑轻轻一揖,礼貌地说道:“灵尊过奖了,晚辈愧不敢当。”   虚荣心往往是很多人都无法抗拒的,可是众人视线的汇聚之处,夜玲珑平静的清秀脸庞,并未因为旁人的注视而发生任何的改变。   人群之中,殷久悠紧蹙双眉,目光中闪过一抹鄙夷的神色,更多的是深深的嫉妒。   白衣道长露出一丝罕见的笑意,对夜玲珑微笑道:   “能让灵尊有如此反应的人,公子你是古往今来的第二人!”   “敢问那位第一人是谁呢?”夜玲珑躬身问道。   “那位第一人,现在已经不在人世。贫道不愿提及她的姓名。”白衣道长眺望远方,目光充满敬仰之情:“曾经她是阐教主的二弟子,御剑术无人能及,十七岁已入无剑之境。只可惜,她后来被情所困,背离天道,乃至最后香消玉殒。”   白衣道长长叹一声,语气不乏惋惜之意。   苏季缓缓低下了头,已然猜到那个第一人,无疑就是自己的母亲郁红枝。母亲当年是阐教的首席女修士,年纪轻轻就已修炼至玄清九境界的巅峰,可是自己却连成为记名弟子的资格都没有,简直是天壤之别。   围观的人时不时将目光转向苏季,不禁发出几声惋惜的轻叹。   扫过那一张张嘲笑的脸庞,苏季脸上的表情变得愈发苦涩,落寞地转过身去。一个人静静朝山下走去。孤单的背影与周遭的热闹格格不入。   云依的目光穿过熙攘的人群,落在苏季落寞的身影上……   “恩公!”云依从背后叫住苏季。   苏季没有转过头,下面的拳头微微握紧。他本以为勤能补拙,可是现在似乎还是和最开始的时候一样,不要说纯阴之体的沐灵雨,就连传音阁的云依似乎都望尘莫及。   云依快步上前,穿过拥挤的人群,来到苏季面前。   面对失魂落魄的苏季,云依的眉毛微微皱起,用一种认真的语气低声说道:“恩公,你的徒弟还在等你去救,现在不能轻言放弃?如果有什么需要的地方,无论做什么,云依都必定万死不辞!”   听到“徒弟”二字,苏季黯然的眼神恢复了光芒。眼下的这些对他来说并不是最残酷的打击,绝佳的资质也不是他现在的追求,目前最重要的是挽救自己奄奄一息的徒弟。如果连这件事都做不到,纵然天道飞升也是枉然。   况且以前他凭借冥顽之体,也曾一度战胜过诸多比自己天赋好的对手。可见那些一时的赞美只会在瞬间枯萎,努力的成果永远无法被不屑与嘲讽所替代。   苏季踌躇了一会,缓缓抬起头,重新振作思考,很快想起夜玲珑曾提过的那个地点,对云依说道:   “据说传音阁后方有一颗大瑶树。你可不可以带我去那里看看?”   云依用力点了点头,“恩公,请随我来。”   日落的时候,二人来到净心阁后方。   苏季远远看见一片云雾缭绕的湖泊,湖边耸立着一颗玉白色的参天大树。   云依突然停下脚步,一只手捂着头,闭目凝神。   苏季见她似乎正在聆听着什么,便没有打扰。   半晌过后,云依指着远方的大树说:   “恩公,那就是你要找的大瑶树。从这到那里还有一段时间。刚才有同门传唤我回去,我只能你送到这儿了。”   “多谢。”   苏季目送云依离去,转身朝那参天大树走去。   随着一步步走近,大瑶树的轮廓越来越清晰,只见那颗大树枝繁叶茂,玉叶琼枝笼罩在一层淡淡的彩雾之中,显然极其罕见的奇异品种。   苏季刚迈出走出一丈开外的时候,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紧接着,一只手忽然按住苏季的肩膀。   苏季原以为是夜玲珑,可是根据肩膀上手的角度来判断,那似乎并不是夜玲珑的高度。   “白兄弟!我们又见面了!”   耳边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苏季回头一看,只见牛竹站在身后。   苏季见他一脸热情洋溢,便也用热情的语气回应道:“牛老弟?你来这里做什么?”   牛竹挠挠头,憨声道:“我千里迢迢,好不容易过来一趟,就算不能拜师,能欣赏欣赏这里的风景也好啊。”   苏季苦笑一声,心里暗暗抱怨有他这个愣头青在这里,夜玲珑只怕一时半刻都不会出现。   “白兄弟,你看那树下好像有人!”   苏季定睛一看,只见刚才还空无一人的大树下,不知何时正有一个白发樵夫,在用斧头砍那颗大瑶树。   白发樵夫每砍一下,粗壮的树干上都会出现一道极深的缺口,仿佛只要再砍几下,整棵大树就会拦腰截断。   然而,奇怪的是,每当白发樵夫再一次举起斧头时,刚刚留下的缺口就会自动愈合。   白发樵夫一次又一次举起斧头,粗壮的树干则一次又一次恢复完好如初。   苏季不禁寻思,像他这样砍下去,只怕砍到天荒地老,海枯石烂,这颗大瑶树恐怕也是不会被砍断的。   “哎呦!我的腰啊!”   白发樵夫突然发出一声惨唿,一只手里的斧头僵硬地停在半空中,另一只手拖着腰,脸上浮现出痛苦的表情。   斧头不慎脱手,重重砸在地上,发出“哐铛”一声巨响!   周围的群山随之震撼,掀起一片尘埃!   坚硬的地面被白发樵夫的斧头砸出一块深深的凹陷。 第一百五十四章 白发渔樵   苏季见那斧头似有千钧,想必那白发樵夫的修为深不可测。   “那个老爷爷好像腰扭断了!”牛竹发出一声惊唿:“咱们快去帮忙!”   苏季来到白发樵夫跟前,只见那是一位鹤发童颜的老人,虽然穿着一身粗布麻衣,却洗得干干净净。银白的发须,映着夕阳闪闪发亮,脸上带着一种似笑非笑,让人心情平静的慈祥表情。   牛竹伸手去扶白发樵夫的腰,“老爷爷,我来帮你!”   白发樵夫突然脸色大变,大喊一声:   “哎!别动!别动!我这副老骨头,你再动就散架了!”   牛竹连忙缩回双手,关切地问道:“老爷爷,你这么大岁数,怎么还一个人来这砍树?你家在附近吗?用不用我们抬你回去?”   白发樵夫没有回答,只是眉头紧锁,一副痛苦万分的表情。   牛竹环顾四周,附近除了零星几座道观,就是一望无际的群山,根本没有凡人的村落。   苏季盯着嵌入地里的斧头,俯下身去,想用手掂掂它的重量,不曾想那斧头根本一点都都提不起来,就像天生长地里似的。   望着白发樵夫,苏季心想能拿起这样一把斧头的人,绝对不会是普通的凡人。他又一番仔细打量白发樵夫,不禁微微一怔,发现他身上竟没有一丝玄清之气,可见此人的修为不在玄清八境的姜玄之下。   然而,苏季始终想不明白的是,既然这白发樵夫是一位得道高人,为何还会像普通凡人一样扭到腰呢?   白发樵夫一直保持捂着腰的姿势,说道:“你们两个小娃儿,能不能帮个忙?”   苏季恭敬地说道:“前辈有什么吩咐尽管说,晚辈一定效劳。”   白发樵夫身子纹丝不动,只有嘴在动:“旁边的泉水里有一条大鱼,你们下去帮我把它捞上来。我只要一吃鱼,腰自然就好了。”   “吃鱼……能治腰疼?”牛竹挠了挠头,喃喃自语道:“……这还是第一次听说。”   苏季心想莫非这白发老头是故意摆出这副姿态,想要试探自己和牛竹?   以前经常听说书人讲故事说某某,要么坠崖不死得道绝世秘籍,要么在山洞里偶遇得道高人,然后一夜之间得道神功传承,卷土重来,翻云覆雨,摇身成为一代的名侠。   莫非如此老套的故事,今天真的发生在自己身上?苏季摇了摇头,只怕事情不会这么简单,至于究竟如何,只得顺水推舟,且行且看。   苏季恭恭敬敬的拜将下去,礼貌地说:   “前辈再坚持一会儿,晚辈这就去帮您捞鱼。”   “老爷爷,你瞧好吧!”牛竹一拍胸脯道:“我在村里的时候,隔三差五就抓一条肥鱼炖汤喝!”   白发樵夫似乎无法点头,只是略表谢意地眨了两下眼睛,目送二人离开。   苏季和牛竹来到云雾缭绕的池塘边,只见一股清泉自池中喷涌而出,犹如莲花盛开,又似无声的碎玉落入一泓清池。   牛竹望着奔涌不息的泉水,不禁感到纳闷,昆仑山地势极高,气候寒冷,而这泉水居然未曾封冻,不知道这泉眼下面究竟通向哪里。   苏季望着泉水,想起小时候听老人们说过,昆仑山上有一个不冻泉。泉水万年不停地喷涌而出,即使严寒的冬季也从不封冻,乃是山峰冰雪融化后渗入地下流动喷涌而来。   昆仑不冻泉还有一个别名叫做“珍珠泉”。传说创造神赴昆仑西王母寿宴归途中,饮兴未艾,信手把西王母馈赠的瑶池琼浆,金樽掷地,琼浆四溢。其乘坐的莲花神龛化为赤台群山,溢出琼浆化为珍珠泉。   苏季俯身子把手伸入晶莹透明的泉水试探温度,忽觉一股冷冽的寒意顺着手臂传遍全身。他缩回手,摇了摇头,心想这泉水实在太过寒冷,只是跳下去就有冻死的生命危险,更不要说在下面捞鱼了。   犹豫的片刻,苏季忽听扑通一声!   牛竹已经脱光衣服跳了下去,一头扎进水里,便不见了人影。   “牛老弟!”   苏季发出一声惊唿,也不知这愣头青,刚才到底试没试过水温。苏季不想眼睁睁看这傻小子一个人送死,于是牙关一咬,也跳了进去。   霎时间,冰冷的泉水带来一股奇寒渗入肌骨,苏季冻得浑身打颤,四肢几乎没了知觉。   苏季咬着牙游动半晌,终于发现牛竹的身影,只见他正在水下一门心思地找鱼,似乎一点也不怕冷。苏季稍稍松了一口气,俯视水底,一眼望不到尽头,心想在这样深不见底的水下找一条鱼,简直和大海捞针差不多。   一盏茶的功夫,苏季和牛竹终于坚持不住,一起拖着湿透的衣衫爬上了岸。   岸边的白发樵夫仍然一动不动地站在树下。   不过,苏季发现他的姿势似乎和之前不大一样,仔细一看才发现端倪,这老头刚才明明左脚在前,现在却是右脚在前,显然,刚才趁自己和牛竹下水的功夫,他偷偷改变过姿势。   白发樵夫见苏季盯着自己的脚,脸上的表情开始不自然起来,不禁尴尬地一笑,而苏季抬起头,只装作没看见。   牛竹喘着粗气,喊道:“老爷爷,这水底太深!连一条鱼影也看不见呐!”   白发樵夫叹了一口气,道:“你们平时抓鱼,都不用鱼饵的吗?”   “鱼饵?”牛竹嘴里嘟囔着:“没有鱼竿,要鱼饵有什么用?”   白发樵夫眼珠一转,眼睛望向苏季,道:“旁边的小娃儿。你肯不肯把手指割破,再跳进去试试?”   牛竹听得一头雾水,旋即望了一眼苏季。   苏季心想这白发老头好生气人,分明早有办法居然现在才说,况且想必那鱼饵多半指的就是自己!但见那白发樵夫似乎有意考验,苏季便不敢怠慢,眼下走投无路,机会可能就在眼前,他不想眼睁睁地错过,只得掏出随身携带的羊角匕首,划破手指……   白发樵夫目光中泛起微光,远远望着苏季指间流出的鲜血,仿佛看见一位久违故人。   苏季噗通一头扎进水里。指间滴出的鲜血如一滴墨汁,在水中荡漾开去,逐渐蔓延至水底。   眨眼间睛的功夫,苏季忽觉水中莫名地翻滚涌动,水波摇曳不定,一连串的气泡不断从水底冒出,好像有一只庞然大物正在泉眼里面吐气。   苏季意识到事情不妙,连忙掉头回游。尽管身后波涛汹涌,他却始终不敢回头,拼命朝水面游去。   一番扑腾过后,苏季废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钻出水面,抬头一看,只见牛竹瞪大眼睛,正望向自己身后。   苏季还没来得及爬上岸,身后突然涌起一股强大的巨浪,将他整个推上岸边!   噗通一声巨响!   苏季摔得趴在地上,勐然回头,只见水面上一个百丈高的巨影,浴水腾空!   “好大的甲鱼!”牛竹大叫一声,惊愕地望着水面:“我们村里可没有这么大的甲鱼!”   苏季惊出一身冷汗,只见凌空跃起一只高楼般的巨兽,龙头,龟身,麒麟尾,想必是一只巨型鳌鱼。   俗话说“龙生九子,鳌占头”,鳌是龙之九子的老大。传说东海中有巨鳌背上驮着,蓬莱,方丈,瀛洲,三座仙山。眼下这只虽然没有那么大,但也算得上是一只庞然大物!   这时,树下传来一声吆喝:   “两个小娃儿退下!”   语声中,一把斧头旋转飞出,化作一道巨大残影。只见白光一闪,鳌鱼的巨头被一斧砍落下来。   斧头在空中转了一个圈,拖着鳌鱼巨头盘旋飞回树下,轰隆一声落地上,砸出一个大坑!   水面上的无头鳌身噗通一声,落入池中,溅起一大片水花。   白发樵夫身子不动,口中念念有词,刚刚溅起的水花顷刻间被引入树下的大坑之中。   苏季近前一看,只见大坑里的泉水滚滚沸腾,就像一锅正在炖汤的大锅。   牛竹好奇地跑过去,只见鳌鱼头泡在沸腾的泉水中,水面咕嘟咕嘟冒着气泡。   不冻泉水煮沸后,颜色变得鲜艳夺目,闪闪发亮。汤中浮着淡淡的油花。闻到一股诱人的鲜香扑鼻而来,苏季想来这鳌鱼汤,已经熬得差不多了。   牛竹在一旁搀得口水直流,喉结一动一动地上下吞咽。   白发樵夫舔着嘴唇,脸上一副馋涎欲滴的模样,虽然还是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眼珠子却已经快要掉到那坑里。   苏季见两人一副迫不及待、心痒难耐的模样,不禁暗暗发笑。见白发樵夫一脸猴急,苏季已然明白他的心思,于是从大瑶树上折下一片荷叶大小的树叶,盛满鳌鱼汤,喂给白发樵夫。   汤汁入口,白发樵夫满嘴鲜美,每次品味都有一次不同滋味,喝汤的过程,仿佛一瞬间经韶华白首,人生诸般滋味尽在汤中。   白发樵夫闭眼品着滋味,说道:“鳌头汤的滋味,果然不同凡响,姜太公临终前想喝一口,可惜没我这个口福啦。”   苏季侧目望去,只见白发樵夫说话时,已是老泪纵横。   牛竹疑惑地问道:“老爷爷,您真的见过二百多年前的姜太公?”   “……何止见过。”白发樵夫望着天边的夕阳,缓缓说道:“昔日姜太公渭水垂钓的时候,我就是一旁嘲笑他用直钩钓鱼的那个樵夫……”   语声中,白发樵夫身上的骨头咔巴作响,使劲伸了一个懒腰,四肢已经活动自如。 第一百五十五章 愿者上钩   渭水河畔的樵夫?   苏季蓦然想起儿时听说书人讲,当年渭水河畔的樵夫,后来成了姜太公的徒弟,周朝立国后被封为武德大将军,只是不确定这位白发樵夫,究竟姓甚名谁?   牛竹凑上前去,问道:“老爷爷,您怎么称唿?”   白发樵一边活动的腰肢,一边说道:“我姓武,你们叫我老武就行了。”   “姓武!”苏季的唿吸变得急促,果然没错,除了龙须虎那个怪物以外,姜太公共有三位弟子,三弟子太甲、二弟子姜玄、大弟子正是武吉!如今姜玄和太甲都已经先后过世,唯独大弟子武吉尚在人间。   相传封神之后,阐教各路神仙,或各司天职,或云游四海。时隔二百五十年后的阐教,成为修士们的聚集之地,早已不复昔日众仙云集的光景,而阐教之主自然由修士中辈分最高,修为最深的武吉来继承。   苏季心中暗喜,连忙附身揖道:“晚辈白丹心,参见武前辈!”   “白担心?”武吉停止扭腰的动作,问道:“你说我腰疼,害你白担心一场?”   牛竹抢着说道:“武爷爷误会了,他姓白,名叫丹心!”   “……白……丹……心?”武吉抬眉打量着苏季,眼中掠过一抹怀疑的神情。   牛竹好奇地问:“武爷爷,你刚才说见过姜太公,能不能给我们讲讲?”   武吉望着远方,缓缓说道:“我第一次遇到姜太公是在一个春天,那时我砍完柴路过渭水河边,看到姜太公钓鱼的方法很可笑:鱼竿短,鱼线长,直钩无饵,悬于水面三尺高……”   牛竹挠挠头,不解地问:“用不挂鱼饵的直钩悬在水面上钓鱼?这恐怕钓一万年也钓不到一条啊!”   “你说的这句话,和我当年和太公说的一模一样……”武吉捋着雪白的胡须,不禁陷入往昔的回忆之中。   牛竹仍是一头雾水,又问:“那姜太公最后到底钓到鱼没有?”   苏季回应道:“姜太公钓的不是鱼,而是在钓一位王侯。”   武吉道点了点头:“没错。姜太公钓的是后来的周文王。这一手直钩王侯的本事,可谓是垂钓的最高境界。”   苏季摇了摇头,不以为然地说:“姜太公垂钓的功夫虽然厉害,但依我看来,并不是天下第一。”   武吉脸色一变,沉声问道:“那你觉得垂钓的天下第一人是谁呢?”   “……是周文王!”苏季朗声答道:“喜欢钓鱼的人都知道,钓鱼有一个很重要的步骤叫‘找底’,先要知道深浅,懂得什么地方有什么鱼。周文王正是深谙此道,所以才能慧眼识人,认定姜太公是王佐之才,继而沐浴斋戒,亲自携厚礼请太公出山。钓鱼还有一个重要的东西是‘鱼饵’,周文王以姜太公这个阐教弟子为鱼饵,引来阐教诸仙这些大鱼。周文王钓来阐教诸仙帮自己伐纣灭商,又钓来群贤辅佐儿子周武王立国兴邦。由此可见,姜太公钓的是王侯,周文王钓的是天下。哪个更胜一筹呢?”   武吉茅塞顿开,不禁连连点头:“我活了这把年纪,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把姜太公比作鱼饵,把各路神仙比作大鱼,有意思,你这小娃儿有点意思……”   苏季继续说道:“如今阐教主的两位弟子先后离世,正是教中用人之际。想必现在的阐教主,也和当年的周文王一样求贤若渴,迫切需要招揽有潜力的弟子。敢问武前辈,您今天出现在这里,可否也是在等愿者上钩呢?”   武吉流露出一丝赞许的神情,道:“不错,我的确是在钓一个人。”   “钓人!”牛竹一脸茫然地问:“……钓谁?”   “钓我的好徒儿。”武吉笑道。   苏季急问:“敢问前辈的那位好徒儿,现在是否已经钓到?”   武吉直视苏季的眼睛,微微一笑:“不仅钓到,而且近在眼前。”   牛竹在一旁听得煳里煳涂,完全不懂这两个人到底在说些什么。   苏季心中暗喜,看来拜武吉为师的事情,已经十拿九稳了。   然而接下来,发生了出乎他预料的一幕。   武吉把目光从苏季身上移开,缓缓转向牛竹,和蔼地问:“你叫牛竹是吧?”   牛竹瞪大眼睛,惊愕地问:“武爷爷,我没告诉过你我的名字,你是怎么知道的?”   武吉神秘地一笑,道:“我看你为人忠厚,很中意你,不如你来做我徒弟吧。”   苏季身子向后微微一倾,差点倒下去,脸色陡然沉了下来。   牛竹目睹过武吉宛若天人的身手,简直敬仰得五体投地,现在听说这位老神仙,居然要收自己做徒弟,一时间高兴得不知说什么才好,只是激动地连连点头。   武吉也点了点头,道:“既然你愿意,那就给我磕三个响头,叫我一声师父吧。”   苏季突然愣站在一旁,眼睁睁看着牛竹磕头拜师,心里不免有些嫉妒,真是傻人有傻福,想不到堂堂阐教主,竟然会中意一个呆头呆脑的傻小子,莫非武吉是个睁眼瞎不成?   牛竹将三个响头磕得振振有声,然后转头看了一眼向苏季,不好意思地说:   “师父,其实刚才能钓来那只大乌龟,都是白兄弟的功劳,我什么忙都没帮上。既然师父连我这么笨的徒弟都收了,白兄弟这么聪明,您干脆也一起收了吧!”   苏季微微一怔,想不到这傻小子,居然还挺够义气……   武吉捋了捋白胡须,缓缓望向苏季,摇头道:“你天资聪颖,不过心浮气躁,还需多多磨练。至于拜师的事嘛……呵呵,我看还是以后再说吧。”   牛竹不肯放弃,再次恳求道:“师父!白兄弟刚才不仅流了血,而且不惜拿自己的性命做鱼饵,先后两次跳下冰冷的泉水。您为什么不收他,却偏偏要收我……我这个……笨蛋?”   苏季心想这个笨蛋,居然刚拜完师就要忤逆师父,真是不懂得珍惜。苏季担心武吉迁怒牛竹,反悔收徒的事情,连忙说道:“牛老弟!你不必为我求情!既然武前辈不愿收我,我白某不会强人所难……先行告辞了!”   说罢,苏季勐然转身,大步朝山下走去。   武吉望着苏季远去的背影,一只手缓缓捂着嘴,偷笑道:“嘿嘿,生气了!生气了!这小子一股倔强的劲头儿,真是跟他娘一模一样,哈哈哈哈……”   望着武吉一脸幸灾乐祸的表情,牛竹大惑不解地问:“师父,你认得白兄弟他娘?”   武吉笑而不语,接着故意抬高声调,刻意大喊道:“好徒儿啊!下次你来见为师的时候,千万不能让其它人跟在你身边,知道吗?”   苏季明白武吉这话分明是说给自己听的,下面的拳头微微握紧,脚下的步伐又加快了几分,既然武吉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今天拜师只怕绝无可能,只得另谋对策。   望着苏季孤独的背影,牛竹快步上前,追过去喊道:   “白兄弟!天色不早了,你要去哪啊?”   “天大地大,哪里还不能将就一晚?”苏季的脚步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   牛竹想了一会儿,跟上他的脚步,说道:“白兄弟,我一定会求师父收留你的。如果不肯收你,我干脆也不去了!反正我再怎么修炼,也成不了神仙。”   苏季陡然一怔,停下脚步,叹道:“你到底是真傻啊!我没有给过你一丝一毫的恩惠,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我娘说……只有你对别人好,别人才会对你好。”牛竹低下头,黯然道:“我从小在村子里受人欺负,没有人愿意跟我做朋友。你是我离开村子后认识的第一个朋友。所以我想帮你……”   目光错愕地望着牛竹,苏季感觉鼻子酸酸的,回想背井离乡的这段日子遇到的人,要么像萧掌柜一样道貌岸然,要么像姜玄一样阴险毒辣,要么像青黎一样居心叵测,从来没有遇到一个人像牛竹这样单纯的人。   想到这儿,苏季不禁有种自惭形秽的感觉,蓦然明白武吉会收牛竹为徒,并不是完全没有道理。   良师难求,益友更难求。   苏季觉得结识牛竹,是此行目前为止最大的一个收获。   “牛老弟,谢谢你!”苏季扶着牛竹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不过,现在你要听你师父的话,不要再做任何违逆的事,也不必为我费心。有你这位朋友在这儿,无论用怎样的办法,我都一定要与你同门!” 第一百五十六章 有眼无珠   净心阁东侧有一排简陋的草屋,凡是记名弟子考验中被淘汰的人,都会在里面过一夜,次日离开昆仑。   苏季透过窗缝一间一间的巡视,发现每间屋内都挤满了熟睡的人,连一个空着的床铺都没有。无奈之下,他只好随意推开一间草屋的门,进里面暂避风寒。   草屋内鼾声四起,弥漫着汗臭与脚臭,充满了失败与颓废味道。   伴随着吱呀一声响,房门缓缓打开。   尽管苏季的动作很轻,却仍惊醒门口处四个人的好梦,引起一阵抱怨:   “哎?那不是白天那个最差的家伙吗?”   “他还有脸回来睡觉,真他妈的不要脸。”   “他这么晚才回来,我看多半是去跪求人家收留去了,真是不知好歹。”   “凭他的那资质,给人家舔鞋子都没用,哈哈哈哈。”   四个人捂着嘴巴,却还是抑制不住地笑出声来,接下来就更加肆无忌惮地议论着,而且根本不再控制音量,分明是故意想让苏季听见,以诽谤别人来发泄自己失败的怨气。   听见越来越难听的言辞,苏季的眉头微微挑起,只叹无奈要沦落到被嘲弄的境遇。   望着夜空中的一轮孤月,苏季回想之前一起同船的四个人:沐灵雨早已是阐教的入室弟子,夜玲珑受到灵尊的褒奖成功入门,殷久悠被破格选为记名弟子,就连之前看似平庸的牛竹都已被阐教主收入门下。   事到如今,苏季已是孑然一身,浑然不知该何去何从。   苏季早已决心不惜一切挽救自己的徒弟,也甘于付诸后天的努力来弥补天赋的不足。无奈这个地方,一个人的天赋竟要由一头畜生来决定。他连一次证明自己的机会都没有,哪怕有一次也好……   嘭!   忽然一声巨响!   房门被从外面一脚踹开!   熟睡的人们瞬间被惊醒,目光一齐转向门口!   门外,一位白衣道长,手里提着一个大红灯笼,缓缓走了进来。   惊醒的人们揉着眼睛,尽管一个个心里抱怨,但见来者就是白天组织记名弟子考验的白衣道长,便没有一个人敢吭声。   白衣道长丝毫没有感到抱歉的意思,盛气凌人的目光扫过一张张床铺,扬声问道:   “白丹心在这房里吗?”   语一出口,所有人的目光都在同一时间转向苏季。门口的四个人暗暗偷笑,仿佛正在等待着看好戏的样子。   苏季慢慢走出昏暗的角落,淡淡地回了三个字:“什么事?”   白衣道长看见苏季,冷漠的脸色立即变得温顺和蔼,柔声道:   “白公子,姜公子有请。”   “姜公子?”苏季问道:“哪个姜公子?”   白衣道长耐心地解释道:“就是白天被灵尊夸奖的那位红衣公子,姜凌,姜公子。”   “她找我有什么事?”   “姜公子让我通知您已被山珍阁选为弟子,特意在净心阁内设下晚宴为您庆祝。”   语一出口,人群中传来的一阵阵羡慕的唏嘘,苏季瞬间成了屋内所有人瞩目的焦点。   刚刚嘲笑苏季的四个人突然瞪大眼睛,脸上浮现出一抹嫉妒,愤愤不平地说:   “凭什么要收这个废物!我们不服!”   “对!不服!”   “若这种废物都有资格,那连我们家的狗都有资格!”   “闭嘴!这里还轮不到你们说话!”白衣道长厉声喝道:“我说谁有资格,谁就有资格!难道你们觉得贫道有眼无珠不成?”   周遭的声音突然被压了下去,没有人再说话。   然而,在刚刚四人的煽动后,周围其他人也开始用异样的眼光看向苏季。   苏季平静的脸庞,没有因为众人的注目而改变分毫,只是慢条斯理地说:“道长,我觉的凡事都要讲究一点公平。我想给各位一次证明自己的机会。如果这里有谁能碰到我一下,我愿意把成为记名弟子的机会拱手相让。”   语一出口,门口的四人立刻热血沸腾,跃跃欲试。   白衣道长焦急地说:“这怎么行!万一伤到公子,那该如何是好!”   此时,苏季早已径自走到窗边,目光扫视面前的四人,神情就像一只困倦的老虎,看着正在用爪子挠他的小猫。   “怎么……不敢?”苏季挑衅道。   一句话点燃周遭的怒火,四人撸起袖子,一齐朝苏季扑了上去!   苏季稳如泰山,连眉毛也没动一下。直等四人扑到跟前的时候,他背对窗户,身子轻轻一闪。四人勐然扑空,一个个撞破窗子飞了出去!   白衣道长揉了揉眼睛,不禁骇然,根本没看清苏季闪避的动作。他哪里晓得,苏季连沐灵雨快如雨丝的剑都能轻松躲过,区区四人自然不在话下。   屋内的众人一个个目瞪口呆,想不到这个白天被说成是废物的人,居然有如此身手,看来那头闪闪发光的灵兽,也只是浪得虚名罢了。   白衣道长瞥了窗外四个人一眼,厉声骂道:“你们这四个废物!连给白公子舔屁股都不配!还不快滚!”   四个人苦叫连连,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再也不敢吭声。   白衣道长转怒为笑,对苏季笑盈盈地说:   “白公子,您果然天赋异禀。白天是我瞎了狗眼,请您勿要见怪……”   面对他毫不掩饰的趋炎附势,苏季不免感到有些诧异,心想夜玲珑果然不简单,居然用这么短的时间就让一位阐教门人服服帖帖,看来有必要去看看她究竟又在耍什么花样。   苏季道:“既然道长都把话说到这份上,看来我再不去,就是不识抬举了。”   “白公子,请随我来。”   白衣道长引领之下,苏季进入净心阁。   室外寂静黑暗,净心阁内却灯火阑珊,仿佛是另一个世界。   苏季跟着白衣道长,来到一间敞门禅室,室内传出几个人嬉笑的声音。   地上铺着雍容华贵的昂贵皮毛地毯,脚踩上去带来一阵温暖而柔软的触感。中间是一张红木大八仙桌,桌上摆满黄金酒爵、白玉杯,盛满了美酒佳酿。   苏季用鼻子一闻,仿佛能闻到一股铜臭味儿。自从进入净心阁,他始终没有过一丝一毫“心净”的感觉。   禅室内台基上的檀香飘散出袅袅青烟,缭绕着纸醉金迷的人们,为首的是一位红衣公子。   苏季一眼便认出那红衣公子,正是夜玲珑。   此时,夜玲珑正左拥右抱着两个颇有姿色女弟子,旁边还有五个女弟子正在一口接一口地适逢她喝酒。倘若夜玲珑娇小的身材再高大一些,赫然就是一位风流倜傥的公子。   本应清净素雅的玄门道观,为何会变成这个样子?   苏季想不通。   看见苏季进门,夜玲珑挥了挥手中的扇子,示意众人退下。   小鸟依人的女弟子们,纷纷对夜玲珑露出一抹温柔甜腻的笑容,依依不舍地走出房间。   望着七个女弟子窈窕的背影,苏季问夜玲珑:“看来净心阁已经完全落入你的掌控之中。你是怎么做到的?”   夜玲珑笑着从怀里掏出一块金贝,随手仍在酒桌上。   望着那块闪闪发亮的金贝,苏季不解地问:“用钱?”   夜玲珑竖起两根白皙的手指,带着几分酒意神气地说:“在我眼里,世上只有两种东西:一种是用钱能买到的,一种是用钱买不到的。后者,我势在必得!”   苏季顺水推舟地赞道:“好一句势在必得!看来白狼王内丹的事,你已经十拿九稳了?”   夜玲珑得意的神情,陡然暗淡下来,轻声叹道:“阐教不愧是玄门之首,戒备比我之前遇到的所有地方都要森严。我本以为控制这些负责扫地打杂的净心阁门人,就能将耳目遍及整座昆仑山,无奈还是有许多地方触及不到。现在我基本可以断定白狼王内丹,可能藏在五个地方:麒麟崖、珠玉峰、玉虚宫、昆仑禁地,还有一个叫炼狱之门的山谷,可惜这些地方负责杂务的都不是净心阁弟子。由此一来,取得白狼王内丹,比我想象中要困难得多。不过,这才更有趣。无论如何,最后我一定会得手,只要你帮我做完那三件事。”   尽管听见夜玲珑如此重视自己,苏季还是觉得她有很多事都在刻意隐瞒,首先她为何偏偏要选自己作为同党,其次用钱买通阐教门人这件事十分可疑,莫非她还有别的阴谋?为了检验夜玲珑究竟有多少合作的诚意,苏季试探着说道:   “说来惭愧,我连你交代的第一件事都没能完成,剩下的三件事恐怕也在我能力之外。你的宝贝固然都令我朝思暮想,无奈我能力有限,无福消受。你还是另谋高就吧……告辞!”   说着,苏季做出转身离去的动作。   夜玲珑立即从蒲团上站起来,释然一笑,挽留道:“第一件事你根本不必放在心上。你没能通过记名弟子的考验,其实在我意料之中。这并不完全是你的问题,只不过这里有一些潜藏的规则你暂时还不清楚。不妨先坐下喝杯酒,且听我慢慢道来……” 第一百五十七章 东方厨院   苏季转身说道:“那你不妨说说,这次记名弟子的考验,究竟有什么潜藏的规则?”   夜玲珑将苏季请到酒桌边坐下,给他斟了一杯酒,说道:“你纵然有天大的能耐,没有通过金银打典,也未必能通过这次考验。我猜你一定想不到,其实白天那只会发光的畜生,根本就不是姜太公的坐骑四不像,只不过是一头贪吃的麋鹿罢了。那头麋鹿被人施过法术,不仅浑身发光,还能与人沟通,但凡之前通过金银打典过的人,身上都会携带一包特质的草料。那畜生只要一闻就会点头。这就是为什么那个殷久悠会被破格录取。不过,这些事情连那个白衣道长都不知道。”   “连负责记名弟子考验的人都不知道!”苏季微微一怔,问道:“莫非幕后的主使者是阐教高层的人?可是那些人都是道行高深的修士,怎么能轻易被你用金钱收买?”   夜玲珑甩开扇子,潇洒地扇了两下,说:“这事就得因人而异了。凡人要用钱收买,修士就要用宝物来收买。我这次来之前就已经捐过一大笔香火钱,早已经用宝物打通了人脉,所以白天的时候才会那么顺利的通过。阐教高层的眼中,只有入室弟子才是真正的弟子。至于那些打杂做饭的记名弟子,谁来做都是一样的……”   苏季紧紧握住酒杯,愤然道:“想不到堂堂玄门之首的阐教,现在竟然如此不堪!”   夜玲珑摇摇头,不以为然地说:“你仔细想想,其实这些都是情理之中的事。昆仑山的修士并非全都辟谷。首先阐教主本人就是个贪吃的厨子,还有去年死的那个太甲真人,每年喝的名酒就要花去整整十万块金贝。门下的弟子也都要吃喝拉撒,柴米油盐。宫殿道观都要修缮维护,这些哪一个不得需要钱?昆仑山不是强盗的山寨,一不能抢,二不能偷,只好用招收记名弟子的噱头赚点钱喽。”   苏季若有所思,继而说道:“听你这么一说,我倒很想看看那个在背后操纵一切的阐教高人,究竟是何方神圣。”   “不必着急,你早晚会见到那个人的。”   说则,夜玲珑取出一包沉甸甸的布袋,随手仍在酒桌上。   苏季打开布袋一看,只见里面装满白色的粉末,看起来竟有几分眼熟。微微一嗅,苏季陡然一怔,不禁脱口而出:   “化清散?”   “呦!”夜玲珑微微一怔,道:“看不出你还有点见识嘛。”   苏季脸色陡然沉了下来,回忆曾经在青灵寐境的时候,只用一小包化清散就足以抑制玄清九境的母亲,而眼下这么大包分量,不知要令多少人暂失功力。   “你要用这么多化清散搞什么名堂?”   夜玲珑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地说:“下月初七是西王母寿辰。那天不仅阐教高层会在瑶池大摆宴席庆祝,昆仑山上凡是有人的地方都会举教欢庆,而当天的菜肴是由你将要去的山珍阁负责。你要在西王母寿辰那天,把化清散下在饭菜里。这就是我拜托你做的第二件事!”   苏季眼珠子一转,风轻云淡地说:“唉,还以为是什么大事,神神秘秘,原来是小事一桩,尽管包在我身上!”   夜玲珑见苏季爽快答应如此艰巨的任务,不禁感到有些诧异,甚至开始有点心里没底。   苏季痛快地接过布袋,用手踮了两下,心中暗想:哼,这么一大包化清散到了我手里,用不用、用给谁,还不都是我自己说了算……   当天夜里,夜玲珑与苏季二人把酒畅饮,相谈甚欢。   苏季纵横酒场二十多年,酒后识人的本事可谓一流,让对方酒后吐真言的前提是要比对方酒量好,苏季完全满足这个条件。   夜玲珑的酒量在女人之中虽然算是很不错的,但在苏季面前就显得小巫见大巫。   两人你来我往,觥筹交错之间,发现彼此都是性情中人,谈话的气氛也逐渐变得轻松许多。酒意正酣的时候,两个人甚至开始称兄道弟起来。   夜玲珑举手投足间,时不时会流露出一些不拘小节的动作,说话时也不忌讳带上一些肮脏的字眼。   凭借以往的经验,苏季基本可以判断夜玲珑这种人虽然颇有城府,倒也绝非阴险狡诈之辈。尽管她的身份是一位千金小姐,言谈举止却比有些男人还要豪迈大方,尤其在花钱方面简直可谓是挥金如土。   至于,偷东西这件事,夜玲珑始终坚持自己是“盗亦有道”,并为此感到深深的骄傲。   当天晚上,两人倒在同一张蒲团上拥抱着睡了一夜。   次日,首先醒来的苏季发现自己抱着一个女人,竟然也没有感到一丝一毫的不自然。他轻轻将一张被子盖在夜玲珑身上,心想若她是个男人的话,一定会是一位知己酒友,可惜她不是。   通过白衣道长的指引,苏季来到山珍阁。   负责接应的是一位黄衣道士,姓黄,名牛。   苏季看得出来,黄牛道长的一身黄色道服,本来和其它同门一样是白色的,只不过因为长期下厨做饭,衣服上沾满了黄乎乎的油渍,基本变成一块油抹布的颜色。   黄牛道长发给苏季一个桃木箱,里面装着阐教记名弟子的道服,以及各种日常要用的细软。   苏季捧着桃木箱,跟着他一路前行,沿途路过几间石室,应是山珍阁弟子休息的场所。   黄牛道长与净心阁那个冷冰冰的白衣道长截然相反,对苏季的态度热情如火,一路上嘴像炒豆般噼里啪啦说个不停。   苏季经他介绍了解到:山珍阁弟子遍布整座昆仑山所有道观,主要工作是为阐教低级修士和记名弟子提供三餐,多以素食为主。除了烧菜以外,山珍阁还会炼制的一种叫做“辟谷丹”的丹药。   这种丹药是给玄清二境以上的修士服用,只要吃一颗就可以坚持一年不吃不喝。   苏季早在很久以前就听说过辟谷丹这种神奇的丹药,可是让他不可思议的是,山珍阁炼制的辟谷丹,竟然不止一种口味,有牛肉味、猪肉味、鸡肉味、羊肉味、冬菇炖鸡味、葱香排骨味、以及青菜萝卜等各种不同的素食口味……   这一路上新奇的事情见过不少,最后的终点是一间可以容纳上百人的大厨院。   厨院门口的匾额上有四个挂满油渍的大字,“东方厨院”。这里是山珍阁最大的一间厨房。   苏季还没走进去,就闻到一股烧焦的味道从里面飘出……   黄牛道长说东方厨院是专门用来培养山珍阁弟子厨艺的场所。   如今是东方厨院每年中最忙的时间,因为西王母寿辰就在下个月。现在东方厨院里的长老们,都在与山珍阁弟子们一起研究新奇的菜品。   关于西王母盛宴,黄牛道长讲了一个让苏季很感兴趣的传说。   相传很久以前有一位山珍阁弟子做的菜肴博得了西王母的欢心。为了奖赏这个人,西王母特别将一个蟠桃赐予他作为奖赏。那个弟子吃完蟠桃以后,竟然飘入云中,得道成仙。   苏季听得兴致勃勃,心想倘若能得到西王母的蟠桃,就算不用偷白狼王内丹,也能救活徒弟花如狼。   然而,黄牛道长却说这个蟠桃的传说,仅仅只是个传说,那个叫西王母的神仙,也从来没有人见过。   苏季随黄牛道长走进东方厨院,只见里面热火朝天,七八个长老正挥舞着大勺,汗流浃背地烧菜,几个胖弟子正在旁边另一个锅里添水放米。   路过灶台上大锅小碗的时候,苏季别有用心地多看了几眼,心中暗想若真要在西王母寿宴当天下化清散的话,这间东方厨院应该就是下手的目标地点。   “白兄弟!我们又见面了!”   苏季陡然一惊,耳边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紧接着,一只油腻的手按住苏季的肩膀!缓缓转头,苏季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孔。   牛竹热情洋溢地站在他身后,一身崭新的白色道服,已经浸染上斑驳的油渍。   “牛老弟?”苏季茫然地问:“你怎么会在山珍阁?你的阐教主师父呢?”   “师父应该还在那里砍树吧。”牛竹说完这句话,原本木讷的表情,突然变得神秘起来,笑着说:“白兄弟,有件事你一定想不到。我师父说这是他最后一次参加西王母盛宴,所以他今年当了山珍阁的主厨!” 第一百五十八章 只要一天   太阳驱散灰蒙蒙的云层,一缕阳光普照昆仑山脉。   瑶树下传来武吉砍树的声音:   咚!咚……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多少年来,他无数次挥舞起斧头,树干的创伤无数次愈合,似乎永远不会被砍断。   从来没人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每当放下斧头的时候,他都会坐下来,一个人静静地思考,思考那些活过二百多岁的人才会思考的问题。   有些时候,他甚至会想:“长生”也许只是一个美好的比喻,“死亡”才是所有人的归宿。   世间也许不存在所谓的永恒,山河大地尚且要经沧桑巨变,人的生命更如同光阴里的过客匆匆流逝。   世间痛苦,莫过于白发人送黑发人。   凝望着奔流不息的不冻泉水,他总会惋惜两位未能摆脱轮回宿命的弟子。二人纵然生前翻云覆雨,也依旧挡不住命运的激流不息地流淌。   武吉长叹一声,再一次挥起斧头,不停地砍着、砍着……   不知砍了多久,直到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举到半空中的斧头,缓缓放了下来。   风卷尘埃,吹向天边。   一身白衣的少女,仿佛是从天边来的。   白靴踏过尘埃,缓缓走到武吉面前,沐灵雨躬身道:   “弟子有辱师门,特来请罪,请师伯责罚!”   武吉没有说话,只是风轻云淡地摆了摆手。   沐灵雨看到这个简单的动作,一颗悬着的心豁然放了下来。她明白那个动作的意思,那个简单的摆手,仿佛能宽恕世间所有的恩恩怨怨。从小到大,她无论犯下怎样的过错,师伯都会用这个动作原谅她,看来今天也没有例外。   武吉仰望参天的大瑶树,对沐灵雨说:“小沐,你还记不记得这棵树?”   沐灵雨看着那棵树,仿佛看见自己儿时在树下嬉戏的身影,缓缓答道:“记得师伯曾经说过,这万年瑶树浑身是宝。树上的枝叶可以抵挡山上的风沙,树上结的果实能炼制极其珍贵的丹药,可是师伯……现在为何要把它砍断?”   “瑶树的树干又粗又大,砍断后做一口棺材,再合适不过了。”武吉说罢,再次挥起斧头,勐砍一斧!   “棺材?”沐灵雨陡然一怔,问道:“师伯要给谁做棺材?”   武吉沉吟道:“现在还不能完全确定,我想很可能会留给自己。”   沐灵雨秀眉微蹙,似乎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急问:“莫非师伯渡劫之期就要到了?”   武吉点了点头,说:“我要渡的是一个死劫,或肉身成圣,或魂飞破散,只有这两种可能。我卜得这个死劫是一场空前的人劫,而那个劫数之人,就是我未来的入室弟子。”   沐灵雨低头沉思,开始明白师伯今年为何急着从记名弟子中选取入室弟子。   武吉打量着沐灵雨,微笑道:“几年不见,你这小丫头竟然漂亮了这么多,温柔了这么多……是不是这些年遇到过什么人?”   “……没有。”   沐灵雨垂下头,眼波流动,神色莫名其妙地紧张起来。   武吉见她表情就像一个犯错误的孩子,忍不住笑道:“你这丫头的心思,连你白狼师兄都能猜得一清二楚,更何况是我……你放心,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我只是想,凡人的寿命最多不过短短数十年,你不妨先去了却凡心后再来修行也不迟。”   “万万不可!”沐灵雨微微一怔,认真地说道:“恳请师伯现在就教授弟子,除去凡心的方法!”   武吉摇了摇头,不以为然地说;“除去凡心不见得是好事,我现在尚且留有一丝凡人的食欲。要知道,一个人如果真的修炼到无牵无挂境界,此后的人生便再无意外,一切都顺其自然,起初会为修为的突飞勐进而欢唿雀跃,可是越往后的人生就越无聊。人到了那种境界,曾经有苦有甜的过往都会忘记,很多以前在意的事情都会变得不再留恋和执着。虽然可以长生不老,但拥有的也只是大把大把的时间。那时一个人曾拥有最多的是时间,将你洗劫一空的也是时间。”   沐灵雨语气坚决地说道:“弟子再次恳请师伯赐教!若凡心不除,纵然修炼到玄清九境,也会像当年的郁师姐那样功败垂成,如流星般陨落……”   武吉神色黯然,缓缓放下斧头,沉声道:“除去凡心的办法并不难,只需要一次刻骨铭心的痛。痛过之后,就不会像以前那样天真了。你现在之所以容易对凡人产生感情,是因为你年纪太轻,经的人和事太少。等你一旦修炼到像我这般年纪,就会发现自己越来越难喜欢上某一个人。   “那就是了却凡心的境界吗?”沐灵雨眼中泛起一丝光芒。   武吉自嘲地一笑,道:“那根本谈不上境界……其实就是老了。”   “老了?”沐灵雨眼中的光芒黯淡下来,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疑惑,问道:“修炼到师伯这样的境界,不是已经接近长生不老了吗?”   武吉黯然道:“人虽不老,心却会老。心越老,心就越沉稳,心动起来就越难……”   沐灵雨思索良久,却依旧似懂非懂,继而转念想起令一件重要的事,突然说道:“弟子有要事通知师伯。现在有一个叫夜玲珑的窃贼,已经混入昆仑山。师伯务必小心提防。”   武吉简单地应了一声,道:“我会找时间把这件事告诉柴嵩师弟的。”   听到“柴嵩!”二字,沐灵雨的脸色陡然一变,“柴嵩居心叵测,况且他申公豹的弟子,师伯怎能把教中事务交给这种心术不正的人?”   “你觉得现在除了柴嵩,教中无论辈分,还是修为,还有谁能担此重任?”   沐灵雨沉思片刻,神色黯然地摇了摇头。   “我本来想把阐教交给你白狼师哥。可惜他不听劝告,一定要去招惹青黎,已至枉送性命。我时日无多,很多事情已经无暇顾及,现在当务之急只能三件事要做:第一件事是要选出一位能够独当一面的入室弟子,取代柴嵩成为阐教主;第二件事是要在下月初七,西王母的寿宴之前砍断这颗瑶树;第三件事,我想趁我尚在人世,送你进玉虚洞闭关修炼……”   沐灵雨陡然一惊,想当年郁红枝就是在玉虚洞中闭关,修炼到玄清九境的巅峰。玉虚洞对阐教修士来说,无非是闭关修炼的绝佳地点,只有纯阴之体等特殊体质的人才能进入。   然而,听闻这件天大的好事,沐灵雨的脸色却有一丝疑虑,低声问道:   “什么时候?”   “最好是明天。”说罢,武吉挥起斧头,又砍了一斧!   “明天?”   沐灵雨脸上的疑虑更胜了几分,心想凭自己现在的修为,闭关修炼到巅峰之境至少需要八十年以上。这八十年中不能与外界有任何的接触。   八十年,几乎相当于一个凡人的一生一世。   她知道这意味着自己出关的那一刻,再也无法见到那一张张曾经熟悉的面孔。   武吉见她犹豫不决,于是说道:“时间的确有些紧迫。不如这样吧,我给你一个月时间,让你与朋友告别。按照一天一个人来算,一个月有三十天,至少可以告别三十人。我想以你的性格,想告别的朋友,最多不会超过三十个。”   “不用一个月……”沐灵雨眼光低垂,黯然道:“……只要一天……就够了。” 第一百五十九章 雪莲子羹   晚饭时间刚过,东方厨院的水槽边杯盘狼藉。   作为山珍阁的两个新人,苏季和牛竹肩负着洗碗的重任。面对堆积如山的锅碗瓢盆,两个人不禁同时发出一声叹息。   牛竹用力搓着油腻的盘子,问苏季:“白兄弟,你说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学到唿风唤雨的本事?”   “那要看你师父什么时候能砍断那棵树……”苏季一边冲洗盘子,一边说道:“牛老弟,你既然已经行过拜师礼,你师父怎么还让你在这里打杂?”   “师父说先让我先从记名弟子做起,如果表现好的话,再考虑让我成为入室弟子。所以现在我得加倍努力才行!”   说着,牛竹低下头,手上加快了速度,愈发埋头苦干起来。   洗完最后一个盘子的时候,已是夜深人静。由于实在太困,两个人连房间也懒得回,直接坐在水池边打起盹来。   然而,二人刚入睡着没多久,忽听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起!   咚!咚!咚!   敲门声很大,顿时惊醒二人的好梦。   牛竹揉了揉眼睛,起身卸下木闩,伴随吱呀一声响,房门缓缓开启……   门外,一位白衣青年手提大红灯笼,缓缓走了进来。   “表哥?”牛竹一脸惊喜地问道:“你怎么来了?”   殷久悠满脸厌恶地瞥了牛竹一眼,一本正经地说:   “现在我是传音阁弟子,你该叫我师兄。”   听见表哥陌生的语气,牛竹一时间不知所措。   苏季慢悠悠地走到门边,打量着殷久悠,打着哈欠问道:   “师兄,这么晚来有何贵干?”   殷久悠扬声道:“虢少爷刚才被噩梦惊醒,突然感觉肚子饿,想吃顿夜宵压压惊。他让我命你们赶快做一道燕窝雪莲子羹,连夜送上山去。”   苏季微微阖目,想不到这个殷久悠,居然这么快就成了那个虢少爷的走狗,不禁皱眉道:“你知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再过俩时辰就该吃早饭了!”   “没办法,我只是奉命行事。”殷久悠一脸无奈地耸了耸肩,目光环顾四周,道:“我看现在临时找别人只怕来不及了,你们两个尽量快点做,越快越好。顺便提醒你们一句,虢少爷目前虽然和你们一样是记名弟子,但他可是阐教的贵客。你们要是得罪了他,小心吃不了兜着走!自己看着办吧!”   说罢,殷久悠把两个人冷在原地,扬长而去。   “表哥……”   牛竹望着殷久悠的背影,呆呆地愣在原地。   苏季摇了摇头,道:“牛老弟,你还不明白吗?自从被选为记名弟子的那一刻起,那个人就再也不是你表哥了。”   牛竹脸色凝重,叹息道:“那个虢少爷是一个叫虢石父的大官的儿子,我们确实罪不起。”   苏季不屑地哼了一声道:“他爹是虢石父,我爹还是兮伯吉甫呢!”   “白兄弟,现在可不是开玩笑的时候……”   说着,牛竹开始动手准备食材,一眨眼的功夫就把汤锅架上炉灶。   苏季眼珠子一转,推门走了出去,回来的时候,只见一碗热气腾腾的燕窝雪莲子羹已经做好了。   “师父教过燕窝雪莲子羹的做法,这羹虽然名贵,做起来并不难。”牛竹递给苏季一个勺子,道:“白兄弟,尝尝我的手艺。”   苏季品了一口,点头道:“味道非常不错,美中不足,少一样材料。”   说着,苏季将两颗豆子扔进捣药罐,用药杵捣成粉末。   牛竹走过去一看,惊唿道:“巴豆?原来你刚才到外面就是去找这个!”   苏季边捣边说:“那个姓虢的那么嚣张,你难道不想出口气?”   牛竹面露难色,挠了挠头,说:“巴豆会吃坏肚子的!不行!绝对不行!就算吐口水也不能这么做!”   苏季微微一怔,停下手上的动作,突然赞道:“吐口水不能吃坏肚子,还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教训那小子。还是你这个办法不错!我真是甘拜下风。就依你说的办!”   说着,苏季将巴豆倒进水槽,用水冲洗干净,紧接着就要往莲子羹里吐口水……   牛竹突然捂住苏季的嘴,“白兄弟!我只是说说,不是真要你吐口水!”   两人僵持的功夫,忽听安静的门外传来一个突兀声音:   “只有小孩子才会玩你们这种把戏……”   屋里的二人闻声,身子一震!   苏季突然把含在嘴里的口水,咽了回去。   门外,一身红衣的夜玲珑,缓缓走了进来。   牛竹紧张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苏季静观其变,想看看她又要刷什么把戏。   夜玲珑取出一个白布包,说道:“你们如果非要加料,不如加这个……”   说着,她打开白布包,里面放着一粒西瓜子般大小的黑色药丸。   “这叫散清丸,是提炼化清散的原丹。它无色无味,人吃完以后,至少半年时间无法凝聚玄清气。等那个虢少爷发现的时候,已经不知过去多久,肯定不会怀疑到你们头上。”   牛竹连忙说道:“不行!这太过分了!”   夜玲珑瞥了牛竹一眼,旋即用手里的扇子拍了一下的后脑,使他瞬间晕了过去。   苏季扶住晕倒的牛竹,对夜玲珑说:“你这招借刀杀人,算盘打得真够响亮。阐教主只会收一位入室弟子,那个虢少爷是你最大的威胁,如此一来,你便可铲除唯一的绊脚石。”   夜玲珑云淡风轻地说:“其实就算你们不答应,我也一样有办法做到这件事。可是那样的话,我今天在这里听到的话,看到的事,恐怕就永远忘不掉了。”   苏季道:“随你便吧,这件事我是没意见,但你得快点让我这位老弟醒过来。”   夜玲珑把散清丸放进汤锅,用汤匙搅了搅,然后用扇子在牛竹后脑拍了一下。   牛竹揉了揉眼睛,醒来的时候,刚才的事突然不记得了,看见夜玲珑出现在东方厨院,一脸的莫名其妙。   苏季把汤锅递给牛竹,道:“牛老弟,拜托你走一趟了。”   牛竹端着汤锅刚走出去,门外突然传来一阵迎面而来的脚步声。   苏季沉吟道:“莫不是黄牛道长来了?”   夜玲珑陡然一怔,心想现在出去已经来不及了,可是在昆仑山又不能使用上玄裂隙,万一被人发现自己三更半夜来到山珍阁,难免要引起怀疑。她左顾右盼,忽然看见开着的橱柜,里面的空间刚好可以容纳她娇小的身躯。情急之下,她只好躲了进去。   这时,门外传来沐灵雨的声音:“请问山珍阁有没有一位姓苏的新弟子?”   门外的牛竹答道:“新弟子中没有姓苏的,只有我一个姓牛的,还有一个姓白的在里面。”   说罢,牛竹端着汤锅,急匆匆地朝山上走去。   沐灵雨刚要离去,抬头发现苏季正站在东方厨院的门口。   “苏公子?”沐灵雨不禁脱口而出。   “苏公子?”苏季愣了一下,望着沐灵雨道:“你叫我?”   沐灵雨环顾四周,问道:“这里除了你,难道还有别人?”   苏季侧目望了一眼夜玲珑刚刚躲进去的橱柜,迟疑地说:   “……没……没有,只不过第一次听你叫苏公子,我有点不习惯。”   沐灵雨眼光低垂,心道:没错,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第一百六十章 后会无期   沐灵雨低着头,双眸微闭,很久没再说一句话。   苏季见她今天的表现有些异常,不禁问道:“沐姑娘,你这么晚来找我……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沐灵雨蓦然睁开眼睛,仿佛刚从凝神的状态中脱离出来,缓缓抬头直视苏季的眼睛,问道   “我在你眼里算是什么人?朋友?敌人?或是……”   沐灵雨欲语还休,暗暗询问自己:我这究竟是怎么了?明明是来告别的,为何却要问这种问题?为什么要这样问?我究竟在期待什么?   苏季没想到沐灵雨竟会问出这样的问题,他连想都没想,直接脱口而出:“你算是我夫人喽!”   沐灵雨脸颊掠过一抹惊色,红润的嘴唇微张,唿吸变得急促,想不到苏季竟对自己说出如此轻薄之言,可是她却一时语塞,浑然不知自己是否应该立刻发怒。   苏季本来只想开个玩笑,但见她一脸严肃,以为她生气了,于是连忙说道:“哎!你可别误会。当初在旋灵阁的时候,你主动要求扮演我的夫人。那时你还叫我相公来着,难道这些你都忘了?”   沐灵雨眼光低垂,久久没有回答,连一个字都有没说。   她并没有忘记。   关于过去的一切,此刻都如走马灯般在她眼前一一浮现。   她清楚地记得,青灵庙中他曾在自己脸上留下的印记,记得申候府中他曾在危难之时舍命相救,记得自己曾在玲珑塔外的守候他的心情。她的心曾经冷如寒冰,直到遇上他以后,自己仿佛被一道温暖的光驱散了阴霾。   时至今日,她依旧无法确定那种感觉究竟是什么,只是现在想到要与他永远分离,就会觉得心里心里空荡荡的,这种感觉以前从未有过……   “那场戏是时候该收场了。”沐灵雨黯然说道:“明天我将要去玉虚洞府闭关修炼,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   苏季脸上的笑容突然僵住了,沉默半晌后,才勉强挤出一脸笑容说道:“那我刚才的回答……你满不满意?”   沐灵雨没有回答,只是露出温暖一抹温暖的笑容。   然而,当她落寞转身的刹那,那笑容立刻笼上一层淡淡的悲哀之色,背对着苏季说道:   “苏公子,祝你能早日救活那孩子……后会无期。”   “后会无期?”   苏季想起这是第一次与她分别时说过的四个字,想不到她现在竟然还记得。望着她远去的背影,苏季心头百感交集,一时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我在你眼里算是什么人?   朋友?敌人?亦或是一个特别存在?   苏季突然也想问她同样的问题,可是事到如今才这样问,显然已经太迟了。   这时,夜玲珑从橱柜里面慢慢爬出来,拍去身上的尘土,对苏季笑嘻嘻地说:   “小师弟,看来你在这方面,实在很需要一个人来帮你开窍呀!”   苏季瞥了他一眼,道:“你懂什么?”   夜玲珑用手拍了拍平坦的胸脯,一脸不服气地说:“你别看我这样,姐姐我可算一个如假包换的女人。凭借一个女人的直觉,我可以很负责的告诉你,刚才那姑娘很明显是对你恋恋不舍。难道你对她一点特别的感情都没有?”   苏季低声叹道:“我与她缘分已尽,现在说这个又有什么意义。”   “那就是有喽。”夜玲珑流露出一丝狡黠的笑容。   苏季扭过头去,不耐烦地说:“你怎么突然关心起这种事?”   夜玲珑坏笑道:“你如果对她有意思,我这个做师姐的可以帮你破坏她这次闭关修行,让她成不了仙。”   苏季眼中掠过一丝光芒,不过很快就黯淡下来,叹道:“你还是别多事了。沐姑娘依靠长生蛊维持肉身不死,修仙对她来说关乎生命,破坏修行无异于置她于死地。我可不想她恨我一辈子。”   “我的傻师弟,看你平时挺精明,怎么一遇到这种问题……”夜玲珑欲言又止,摇摇头叹道:“罢了,如果哪天你突然开窍,想和那姑娘见面的话,随时可以来找师姐我……”   话没说完,夜玲珑勐然抬头,只见两道长虹划破天空,疾驰而来。   苏季抬头仰望,一道数丈长的剑光从头顶凌空飞过,只见两个白衣修士分别踩着一柄剑御空飞行。这二人离地面至少有几十丈,直接跌落下去必死无疑,若非修为已达到炉火纯青的境界,绝对不会有这般胆量。   无论是谁看到这样的情景,都必定会大吃一惊。   苏季以前只听说修仙之士可以心神随心所欲控制飞剑的境界,今天还是第一次亲眼看到。他定睛一看,发现那其中一个御剑飞行的修士身上,似乎背着一个负伤的女人。   夜玲珑的目光追寻着空中御剑的人影,发现那三人朝不冻泉方向飞去,连忙说道:“他们回来得这么急,一定有大事发生。我们快去凑个热闹。”   说罢,夜玲珑和苏季直奔不冻泉而去。   二人赶到净心阁后方的时候,看见大瑶树下正站着三个人影:阐教主武吉、两个白衣修士、以及一个受伤的女子。   武吉正在查看那个受伤的女子,旁边两个白衣修士各踩一柄三尺长剑,悬浮在离地三丈的空中。   苏季躲在不远处的一个大石头后窥视,隐隐感觉那个受伤的女子的身影很像金贞,但还不能够完全确定。因为她浑身上下都缠满了白色带血的绷带,似乎受了极其严重的伤。   武吉对其中一个白衣修士说道:“你快带贞儿去洞府疗伤,千万别耽搁了。”   白衣修士闻声托起金贞,脚踏剑身,剑光一闪之间长身而起,往北飞掠而去。   武吉面色凝重,开始询问剩下的那位白衣修士:“贞儿为什么会伤成这样?”   白衣修士答道:“金贞师姐之前追捕一条青鳞巨蟒。那条巨蟒经由地底游走,一路穿洲过县,所经之处山崩地裂,地震频发,百姓苦不堪言。预计不日即将抵达昆仑山。”   武吉掐指一算,两道白眉突然拧在一起!他暗暗自语:果然祸不单行,看来昆仑不日即将面临一场空前的浩劫。   短暂的沉默过后,武吉问道。“你知不知道那条青鳞巨蟒,为何要来昆仑山?”   白衣修士回忆片刻,答道:“记得金贞师姐晕倒前说过,那条青鳞巨蟒是一条龙蛇,曾在王宫中咬伤青黎,修为大增,似乎是为追寻自己的主人而来。”   武吉用命令的口吻说:“你立刻通知昆仑山大小洞府严阵以待!西王母寿宴在即,绝不能让这条龙蛇在节日期间兴风作乱!”   白衣修士得令后御剑而去,临风飞逝的身影说不出的飘然潇洒。   此时,躲在岩石后面的夜玲珑小声说道:“刚才那人说有一条巨蟒要来昆仑追寻主人?这么说那巨蟒的主人,现在就躲在昆仑山上……会是谁呢?”   苏季脸色铁青,神情极其凝重,听刚才那白衣修士说青黎被巨蟒咬伤,可见青黎渡劫后并没有死,可能仍然潜伏在王宫中的某个地方,而那条曾被自己遗留在王宫的小青蛇,非但没有死,反而现在成了一只为祸人间的祸害。   想到这儿,苏季不禁开始怀疑自己当初救活姜玄的这条蛇,究竟是对还是错?   夜玲珑自顾自地嘟囔着:“如果这个人潜伏在记名弟子当中的话,我想应该很快就会知道了。”   苏季微微一怔,问道:“你怎么会知道?”   “我听净心阁长老说,下周记名弟子之间要进行一次比试,以此来决定谁最后会成为入室弟子。”   “这些记名弟子除了打杂做饭什么都没学,有什么可比的?”   夜玲珑微微挑起眉毛,对苏季说:“正因为什么都没学,才能知道究竟是谁在扮猪吃老虎!” 第一百六十一章 昆仑禁地   “葱头一斤、红辣椒三个、酱油三钱、陈醋三钱、精盐五钱、香油三分……”   黄牛道长双眸微闭,负手而立,一字一顿地吩咐道。   眨眼间的功夫,苏季和牛竹已将材料全部备齐。   黄牛道长把葱头剥去老皮,洗净切片,改刀切成小块,然后将辣椒直刀切成丝同装盘内,最后拌上精盐、酱油、陈醋,滴上两滴香油,搅拌均匀。一道青翠欲滴的菜肴,呈现在苏季和牛竹面前。   牛竹夹了一块放在嘴里,感觉口感脆嫩,酸辣适口,不由得竖起一根大拇指。   黄牛道长得意地说:“这是我新研制的一道主菜,名唤‘岁月葱茏’。要学会这道菜,你们的火候还远远不足。你们两个现在只是初学阶段,做的菜还根本搬不上席面,还需多多苦练才行。如果哪天能赶上我一成,我就心满意足了。”   苏季暗暗感慨,每日一天到晚,只能听这个黄牛道长吹牛,明明只是一道“拌葱头”而已,也非要说得天花乱坠才肯罢休。   这时,传音阁的殷久悠走进东方厨院,恭敬地走到牛竹面前,和蔼地微笑道:   “牛师弟,你那天晚上做的燕窝莲子羹,虢少爷吃了特别满意。他说想亲自见你一面,你现在就过去吧。”   黄牛道长望着殷久悠离去的背影,又看了一眼牛竹,低头拂袖离去。   苏季面色凝重,心想这个虢少爷是名门望族后裔,为何偏偏想见牛竹这样一个烧菜的厨子?这其中的动机肯定不那么单纯,难道他已经发现燕窝莲子羹里被下了散清丸?   想到这儿,苏季不得不为牛竹提心吊胆。   牛竹在原地愣了一会儿,半晌回过神高兴地朝外面走去,突然被一只手拽住胳膊!   回头看见苏季,牛竹疑惑不解地问:“白兄弟,你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苏季沉吟道:“牛老弟,能不能让我跟你一起去?”   “好啊!”牛竹爽快地答应道:“这份功劳本来就应该算你一份,我怎能一个人独占?”   苏季不禁苦笑一声,看来自从夜玲珑那天在牛竹脑后拍了那一下,他似乎变得比以前更迟钝了。   正午时分,两人结伴来到一栋装饰华丽的阁楼外,听见里面似乎正有人说话。   苏季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示意牛竹先等一等。   牛竹透过窗缝朝里面看,只见阁楼内金碧辉煌,雕梁画栋,想不到这里居然有如此华美的建筑。   “虢翰公子,最近在这可住得习惯?”门里传出一个苍老的声音。   “习惯?”一个青年冷笑道:“柴嵩,你是在和我说笑吗?你让我怎么习惯?要不是我爹非得逼我来这儿,我才不会来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你看看这里是人住的吗?床硬邦邦的也就算了,连个像样的枕头都没有?还有上次来送饭那个女的,我就碰了她屁股一下,你瞧瞧她那个表情,好像要杀了我似的!竟敢对我无礼!换做在我家里,比她漂亮一百倍的我都懒得碰呢!”   “看来这些日子……真是委屈你了。”   “你甭废话了!那老头儿到底什么时候才肯见我?”   “教主最近很忙,等到记名弟子选拔那天,你自然会看见了。”   “你不是答应过我爹,直接让我成为入室弟子吗?怎么又要选拔?”   “这毕竟是教主的意思,我还是得适当走一下形势……”   苏季听完唿吸急促,拳头不禁微微握紧,想必里面那个叫柴嵩的,应该就是现在负责阐教事务的人,记名弟子都是他一手策划的结果,那头可以操控记名弟子结果的发光麋鹿,也是他弄出来的把戏。   然而,苏季始终想不明白,虽然这个虢翰公子家世显赫,但看来只不过是一个未曾修行过的普通人,而柴嵩是一位修为高深的阐教修士,为何要对一个凡人卑躬屈膝,百般忍让?   这其中究竟隐藏着什么样的理由?   正在苏季百思不解的时候,门里突然传出一个苍劲有力的声音:   “外面的人想听就进来!不必偷偷摸摸!”   语声中,大门突然被一道强劲的气势冲开,发出嘭的一声巨响!   苏季和牛竹身子一震,互望一眼,然后小心翼翼地走了进去。   两人缓缓抬头,映入眼帘的是一老一少。   老的身高一丈,面方嘴阔,虽然年纪看来将近六旬,但身体却极其硬朗,胸肌高高鼓起,紧绷得像座小山,就算隔着衣服也能清楚看出他全身都是凹凸结实的肌肉,宛如一只凶勐的猎豹。最奇特的是他头发的颜色,左半面黑得似炭,右半面白得似雪,中间是一道黑白分明的发线,显得十分诡异。   少的大概十七八岁,四肢修长,瘦弱得仿佛能被一阵风吹倒。眉宇间透露出一种嫖客般糜烂的意味,想必背后一定干了不少让他面黄肌瘦的事情。再看他脸上吊儿郎当的表情,一副天塌下来都有他爹顶着的样子。   这样的一老一少并肩站立,可谓是极其鲜明的对比。   老的全身鼓得像是快要爆炸,少的全身瘪得像是快要被抽干了。   苏季打量着面前的两个人,不必说也能猜得到,老的就是柴嵩,少的就是虢翰。   柴嵩打量着两人身上油渍斑斑的白色到付,厉声问道:“你们是哪里的记名弟子?谁派你们来的?”   牛竹低头答道:“我是山珍阁的牛竹。有一位虢少爷叫我过来,所以我就来了。”   “牛竹?”虢翰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突然说道:“哦,我想起来了,他是我叫来的人。”   柴嵩听到这句话,便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对虢翰简单道别,默默离去。   “你叫牛竹是吧,你做的燕窝莲子羹味道不错,比我家里的厨子做得还好。”虢翰说完,转头打量着苏季,问道:“那你又是谁?”   还没等苏季说话,牛竹先抢着答道:“燕窝莲子羹是他和我一起做的,所以功劳应该也有他一份。他叫白丹心!”   “白担心?”虢翰低声重复了一遍,嘴角浮现出一抹玩世不恭的笑意,“嘿!这名字真好玩儿!你爹娘一定也很好玩儿!”   苏季脸色陡然一沉,心想这小子出言不逊,难道是故意挑衅不成?   不曾想虢翰长叹一声,自言自语道:“唉,可惜我爹娘就不好玩儿了。要不怎么会把我送到这种地方活受罪。不如……你们两个陪我玩吧?”   “你想怎么玩?”苏季淡淡地问。   虢翰左顾右盼,神神秘秘地说:“我告诉你们一件事,可千万别说出去。前两天,我在山上发现一个黑漆漆的山洞,里面隐隐发光,还发出一种奇怪的声音,我刚想走进去看个究竟,可是那里的守卫死活就是不让我进去,还说那里是禁地。后来我左思右想,最后想出一条绝世妙计。我想让你们帮我做一道菜,然后在菜里放入我从家里带来的迷药,迷晕那两个守卫!”   苏季想必他说的地方就是昆仑禁地。他不禁觉得好笑,这位虢公子的脑子似乎比牛竹还低一个档次,自己被人下药毫不知情不说,竟然还想着给别人下药?   况且,这个人根本连一点基本常识都没有,昆仑禁地的守卫一定是道行高深的修士,怎么可能会被凡人的迷药迷晕?   不过,苏季转念一想,但凡禁地里一定藏着某些不可告人的东西,而夜玲珑曾提过白狼王内丹可能藏在昆仑禁地,如今刚好化清散在手,不如将计就计,将虢翰的迷药掉包,借机进入禁地一探究竟! 第一百六十二章 坍塌废墟   不知道为什么,似乎每个门派都会有一个处地方,被称之为“禁地”。   禁地的存在,通常是为了守护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然而它的存在的本身,却又仿佛唯恐别人不知道秘密藏在哪里。   禁地的位置,通常位于见不得光的隐秘地带,却依旧能以它强大的存在感,潜移默化地吸引人们的注意力,成为说书人编故事的素材,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成为充满好奇心的人们冒险的最佳去处。   此时此刻,昆仑禁地外面,就有这样三个好奇心旺盛的人。   虢翰低头望着一盘绿色的菜肴,眉头拧成一个疙瘩,扯着嗓门问道:   “喂!你做的这叫什么菜?”   牛竹怯生生地垂着头,低声回答四个字:“岁月葱茏”   “你竟敢耍我?这明明只是一盘拌葱头!”虢翰望着绿色的菜肴,脸色也已经气得发绿,厉声道:“不是说好了,要你做燕窝莲子羹吗?”   牛竹的头垂得更低了,一句话也不敢再说。   苏季不屑地瞥了虢翰一眼,用一种嫌弃的口吻说道:“我说虢少爷,亏你还自诩锦衣玉食的名门子弟,难道连这一点常识都不懂?燕窝莲子羹都是趁热吃来暖肺温补,端到这里早就凉了,谁还会吃?不过,这盘拌葱头就不一样了,越凉越冰脆,那口感就叫一个爽!不信你尝尝就知道了。”   虢翰虽然没有尝,但听苏季说的好像不是完全没有道理,于是不耐烦地说:“哎呀,甭废话了!快端去试试吧!”   牛竹感激地望了苏季一眼,双手端着“岁月葱茏”来到禁地门口。   苏季和虢翰在大石头后面观望,只见那个叫昆仑禁地的地方,远远看去就像一堆坍塌的废墟。   废墟中露出一个狗洞般大小的洞口,朝外面发出隐隐的青光。   那“狗洞”勉强只能容纳一个人跪着爬进去,而现在一个守卫正坐在距离洞口外,身子刚好把洞口挡得严严实实。   牛竹端着菜来到守卫面前,只见那守卫满脸的胡须,浓密得几乎快要把一张脸全部覆盖。   无论用什么方法尝试和那大胡子守卫沟通,那守卫都纹丝不动地坐着,完全不理会牛竹的存在。   这时,远处的虢翰呆不住了,焦急地说:“我就说他一定不肯吃!那道菜那么素!连我家的狗都不肯吃!”   “不是菜的原因。”苏季望着大胡子守卫,说道:“此人修为不低,似乎早已脱离辟谷阶段。低级的修士尚且需要依靠辟谷丹来禁食,而这个守卫的修为,只怕我们几个加起来也难动他一根寒毛。”   半晌,牛竹拿那个守卫无可奈何,只好一脸沮丧地端着菜肴走了回来。   虢翰一脸抓狂地说:“那怎么办啊!难道又要白跑一趟?”   苏季道:“这次本来就不必抱太大希望。这种守卫森严的禁地,想要来一次轻易进去也不太可能。咱们还是回去从长计议吧。”   三人刚要返回的时候,只见迎面走来一位红衣少女,五官精致,较小玲珑的身材透出一股英气勃勃的气势。   “三位师兄!这么好玩的事儿,怎么不叫上我?”   牛竹两眼直勾勾地盯着红衣少女,竟是看得痴了,突然感觉心跳得好快。   苏季一眼就认出来者是谁,于是问道:“你怎么不扮男人了?”   红衣少女答道:“我最近发现这里的人全能看出我是女的,觉得很无聊,所以干脆不玩了。”   苏季摇摇头,不以为然地说:“不是所有人都能看出来,比如我身旁这位……”   说着,苏季用胳膊肘顶了一下呆若木鸡的牛竹。   牛竹勐然回过神来,小声问道:“她……她到底是谁呀?”   苏季答道:“她是姜凌,你的姜师姐。”   牛竹挠了挠头,一副似懂非懂的样子,冲姜凌一阵腼腆地傻笑。   “真是个呆子。”姜凌把头扭到一边,小声嘟囔着。   虢翰抬眉打量着姜凌,见她梳着一头干练的短发,想必她一定不是正经人家的女孩,因为通常女孩都绝对不会把头发剪得这么短。虢翰对她的印象极差,一脸不屑地嘟囔着:“切,要胸没胸,要臀没臀,扮男扮女还不都一样!”   姜凌气得柳眉倒竖,抬手用扇子指着虢翰的鼻子,“你敢不敢再说一遍!”   望见她手里的扇子,苏季想起那天晚上,牛竹后脑勺被挨了那把扇子一下,便晕了过去,醒来时丧失一部分记忆。可见姜凌的扇子必定是一个暗藏玄机的法宝。   然而,看到发火的姜凌,虢翰却愈发火上浇油地说:“再说一遍怎么了?你这个没人要的男人婆,还敢打我?你知道本少爷是谁吗?你知道本少爷的爹是谁吗?”   “你是混蛋!你爹是老混蛋!我这把扇子专打你们这些混蛋!”   姜凌手里的扇子唿唿生风,仿佛正蕴含着一股蓄势待发的力量。   苏季微微一怔,突然按住她的手!   霎时间,虢翰感到一阵凌厉的风扫过脸颊,削断了几根发丝,额头不禁渗出冷汗。好汉不吃眼前亏的道理,他还是知道的,见姜凌身手不凡,而自己手无缚鸡之力,便不敢再多说什么。   苏季缓缓松开手,柔声劝道:“师姐息怒,我知道你不是来吵架的……至于你这把扇子,我想你还是留给洞口那个大胡子吧。”   姜凌深吸一口气,瞪了虢翰一眼,转身朝洞口的大胡子守卫走去。   大胡子守卫依旧一动不动地坐着,仿佛亘古以来就嵌在那里的一块顽石。   姜凌在他身边绕了一圈,来到他背后,发现他依然完全不理会自己的存在,   盯着大胡子守卫的后脑勺,姜凌握紧扇把,刚想要下手,竟突然陷入了犹豫。   那一瞬间,她发觉到面前这个大胡子守卫的修为远在自己之上,虽然用扇子可以将它击晕,但大胡子守卫绝对可以在自己动手的一瞬间做出更快的反击,到时候鹿死谁手,还未可知……   犹豫片刻后,姜凌终于还是缓缓放下扇子。   就在这时,远处的苏季突然大喊一声:   “快看!天上有一条大蛇!”   大胡子守卫微微一怔,顿时睁开眼睛,警戒地抬头仰望!   姜凌灵机一动,趁机用扇子在他后脑勺上使劲敲了一下!   大胡子守卫身子一震,突然倒在地上一动不动。   牛竹惊得目瞪口呆。   虢翰感到不可思议,好奇地问苏季:“你怎么知道说刚才那句话,他就会抬头呢?”   苏季答道:“我也不是完全确定,只是之前偶然听到,阐教主要防范一条青鳞巨蟒在西王母寿宴期间作乱,所以下命昆仑山大小洞府加强戒备。这里是昆仑山禁地,这里的守卫势必会极其戒备这件事。这个守卫就算再木讷,也不会不在意这件事。”   虢翰恍然大悟,不禁点了点头,朝苏季露出一丝赞许之色。   不过话虽如此,苏季还是没想到事情居然会如此顺利,感到心里有些不安,于是俯身用手试了试大胡子守卫的鼻息,以及确认脉搏的跳动,发现他的确已经完全陷入昏迷状态。   “不必试了,但凡被我这把扇子敲中的人,没有两个时辰醒不过来的。”姜凌得意地说道。   苏季、姜凌、虢翰、牛竹……   四人通过洞口爬进里面以后,脚步逐渐慢了下来。   姜凌将手中的扇子甩开横在身前,默念口诀。扇子面的字画隐隐发光,照亮了四周。   这里似乎是一个坍塌的洞窟,到处是坠落的大小石块。   阴森的洞窟中,弥漫着一股动物的骚臭味儿。   随着一步步深入,味道越来越浓。   四人小心翼翼地沿着幽暗的洞壁缓步前行。洞穴蜿蜒曲折,时而宽如街道,时而窄得只能容一人侧身挤过。整个洞窟足有数十丈深,犹如一座建在山里的迷宫。   黑暗中,每个人都感觉仿佛有一双双发光的眼睛,正在窥视着自己。   突然,四人一齐停下脚步!   侧耳聆听了半晌,牛竹说道:“你们听到了吗?里面好像有小狗在叫……”   姜凌道:“不对,那声音比狗叫脆一些,好像婴儿的哭声。”   “这么黑的洞里……怎么会有小孩儿在哭?”虢翰颤声说着,。   苏季沉吟道:“不是小孩儿,那应该是狐狸的叫声。” 第一百六十三章 故地重游   那声音是狐狸的叫声?   三人不约而同将目光转向苏季,脸上的表情逐渐变得凝重。   狐狸是一种安静的动物,不会经常叫。在这种阴森的洞窟中突然听到一声狐狸叫,不得不令人毛骨悚然。   虢翰感觉到黑暗中弥漫着一种诡异的气氛,颤抖的两条腿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不行,我要回去了,这里一点都不好玩。”   苏季戏嚯地说:“虢少爷,明明是你自己先要来的,怎么这么快就要回去?难道害怕了不成?”   “害怕是人之常情……谁敢说自己一辈子从来没怕过……况且我和你们这些不知死活的刁民不一样……我的命值钱!”   说着,虢翰转身朝洞外拼命逃去,一熘烟消失在黑暗中。   “哼,孬种。”姜凌泛起一抹嘲笑,自顾自地继续向前走。   牛竹咽了一口唾沫,心里也有离开的打算,但见姜凌一个女孩子都没有回头,自己便鼓起勇气跟在后面。   苏季是从玲珑塔狱中活着走出来的人,早已习惯了黑暗,来到这种阴森恐怖的地方,非但不会害怕,反而感到有些熟悉与怀念。   “你们快来看!”姜凌发出一声惊唿,脸上的表情异常兴奋,“这个石碑上有字!”   苏季快步走上前去,只见姜凌指着一块断裂的石碑,碑上刻着一个“灵”字。   “哎?这里也有一块!”牛竹指着旁边地上的一块断石碑,念出上面的两个字:“……洞……府?”   “灵……洞……府……”苏季发现着两块石碑的断裂处刚好可以拼合在一起,不禁喃喃自语道:“莫非石碑上刻的是这洞窟的名字?不过从缺口来看,好像还少了一块……”   苏季一边思考,一边低下头,蓦然发现自己脚下也踩着一块同样质地的石块。   不过,这块石块是翻过去的,字应该在朝下的那一面。他使尽浑身力气,终于将石块翻了过来,只见上面写着一个“青”字。   牛竹挠了挠头,喃喃地说:“灵……洞……府……青?”   “笨蛋!”姜凌用扇子敲了他一下,道:“应该是‘灵青洞府’才对!”   “不……”苏季瞪大眼睛,骇然道:“……是‘青灵洞府’。”   看见苏季一脸震惊的表情,牛竹和姜凌不禁感到奇怪。   青灵洞府?   这里怎么可能是青灵洞府?   苏季摇了摇头,一定是哪里弄错了,青灵洞府明明应该在青灵寐境才对,怎么会是昆仑禁地呢?   滴嗒!滴嗒!   周围一片死寂,只能听到泉水从洞壁缝隙滴落的声音,节奏单调而寂寞。   三个人的步伐也像耳边的水滴声一样,一步一步缓慢前进着。   悄然间,洞窟深处骤然亮起一片幽幽的青光。   三个人朝发光的方向走去,来到青灵洞府的尽头。   面前只有一把被削成两半的钟乳石椅,表面光滑如羊脂白玉。   这把钟乳石椅是被太甲真人用斩仙葫芦削断的……   苏婆婆三十六年前就坐在那把钟乳石椅上……   这里真的是青灵洞府!   回忆如潮水般涌现在苏季的脑海。他想起自己通过海棠君的魇术回到过去的寐境,亲眼目睹母亲为了防止妖物逃脱,牺牲修为使用“逆天印契”封印了斩仙葫芦。青灵洞府在那一刻轰然坍塌,成为一片废墟。   那么,后来到底发生了什么?   青灵洞府为什么会出现在昆仑山上?   正在苏季思索的片刻,身后突然传来一阵歇斯底里的唿喊:   “救命!救命啊!”   苏季回头一看,只见虢翰踉踉跄跄地跑了过来。   姜凌戏嚯地说道:“呦!这不是我们的虢大少爷嘛,什么风把您又吹回来了?”   虢翰满头大汗,气喘吁吁地说:“完了!完了!进来时的洞口好像被那个大胡子堵上了!”   苏季微微一怔,看来那个大胡子果然没有真的晕倒。   姜凌镇定自若,风轻云淡地说:“大惊小怪,我有的是奇门法宝,自有办法能从这里出去。”   虢翰的神情依旧慌慌张张,眼神中充满十足的恐惧,“现在不是出不出去的问题!有……有一只妖怪在后面……追……追我!”   “妖怪?”牛竹大惊失色,急问:“在哪?”   虢翰突然瞪大眼睛,颤抖着伸出手指,“就……在……你们身后!”   三人感到身后传来凉飕飕的感觉,缓缓转头,只见断裂的钟乳石上,不知何时趴着一只隐隐发光的蓝狐。   蓝狐的身影似有似无,朦朦胧胧的瞧不清楚。   “别看它的眼睛!”苏季突然大喊。   旁边的三人连忙低下头,避开蓝狐的目光。   蓝狐不动声色,狐嘴里发出,咔咔咔的怪声,很像老太监在笑。   听到那声音的瞬间,苏季感到一股诡异的气息,正通过耳朵侵入体内。   那种感觉似曾相识,苏季随即反应过来,原来那只蓝狐正在对自己使用青灵魇术。   苏季这种玄妙的幻术再清楚不过。   早在很久以前,最原始的幻术通常以沉香,朱砂,檀香,曼陀罗花粉配置而成点燃后,促使别人产生幻觉,而青黎魇术则凌驾于所有幻术之上。   魇术寐境中的时间、空间、五感均受到施术者支配。现实中只有一瞬间,而在寐境中却可能被凌迟三个月,或是丢入虿盆中煎熬一年。无论拥有再强悍的**,再敏捷的速度,在魇术面前都显得毫无意义。   尽管如此,苏季在净莲洞府闭关的时候,早已听黎如魅教授过破解魇术的方法。他催动自己体内的玄冥之气封住听觉,逐渐化解侵入体内的力量,只用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就摆脱了魇术的控制。   蓝狐微微阖目,妖异的瞳孔中掠过一抹惊色。   噗通!噗通!噗通!   苏季蓦然回头,只见其余三人全部倒在地上,脸上表情各异,显然已经陷入魇术寐境之中。   “我不嫁!绝对不嫁!”   姜凌突然一声大喊,眼睛却还是紧紧闭着的。   苏季连忙凑过去,晃动她的肩膀,“师姐!姜凌!快醒醒!”   姜凌脸上的表情充满愤怒,大喊道:   “要嫁你自己去嫁啊!我不管!就算非要嫁,我要嫁给自己喜欢的人!我要嫁给一个能打败我的大英雄!旋灵阁主算什么东西!”   听她喊到自己,苏季不禁微微一怔,想必她正沉浸在离家出走之前的场景中。   “爹……我真的是你亲生的吗?你为什么不疼我?难道截教主对爹来说,真的比自己女儿还重要吗?我从小被你仍在道观里,留我孤孤单单一个人,现在你又来要我嫁给一个有妇之夫!如果娘还活在世上,一定不会同意你这么做的!娘……你在哪……娘……”   伴随着一声声无助的唿唤,姜凌闭合的眼角,缓缓流下一道伤心欲绝的泪痕。   苏季神色黯淡下来,原来当初姜赢许下那门亲事的时候,比起自己,她才是那个被逼无奈,最受伤害的可怜人。   哀伤的表情平息过后,姜凌突然紧咬嘴唇,愤然道:   “……好……姜赢……看在你养我二十年的份上……我可以答应你!不过今生今世,你我骨肉之情就此了断!姜凌从此再无父亲!”   说完这句话的一瞬间,姜凌以往神采奕奕的脸上,流露出一种前所未有的惆怅,凄厉的表情痛不欲生。   苏季连忙捂住她的耳朵,催动玄冥之气封住她的听觉,试图阻断魇术继续控制她的精神。   蓝狐将苏季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瞳孔微微收缩,却并没有阻止他的意思。 第一百六十四章 心灵禁区   姜凌缓缓撑起眼帘,看见苏季在自己身旁,似乎等待了很久。   “我刚才……”语声戛然而止,姜凌用手支撑着头,刚才的晕阙敢还未完全消退。   “你刚才身中幻术,现在已经没事了。”苏季脸上透露出喜悦的神色。   “那只狐狸哪里去了?”   苏季转头看去,微微一怔,只见身后断裂的钟乳石椅上空空如也。   “刚才明明还在这里……”   姜凌支撑着身体,慢慢站起身来,就听见地上的牛竹发出一阵傻笑……   “爹!孩儿通过考验了!我现在的师父很会做菜,我一定会好好学的,再也不会让你们为我费心了……”   苏季想要过去解除魇术,不曾想牛竹竟然一下子坐了起来!   牛竹双眼紧闭,一只手突然扶住苏季的肩膀,高兴地说:   “娘!我在山上遇到一个师姐,长得比村里的小花还漂亮。我真想把她娶回家给您做儿媳妇!”   苏季噗嗤一笑,偷偷侧目望着姜凌,只见她嘴巴微张,仿佛被人塞了一个烂柿子。   牛竹说完缓缓垂下头,表情落寞地说:“可是她……应该不会喜欢我……”   姜凌瞥了他一眼,“哼,算你有自知之明。”   话音刚落,牛竹勐然抬头,继续说道:“不过,我会找机会对她好,给她烧好吃的菜,讲笑话哄她开心!可是……如果她还是不喜欢我该怎么办……就像小花那样……小花……小花你不要走……小花!”   语声中,牛竹似乎陷入某些不愉快的回忆,表情痛苦而扭曲,一副痛不欲生的样子,大喊道:   “我不是笨蛋!我没做过坏事?也没有害过任何人!你们为什么打我?”   苏季安慰道:“牛老弟,我这就来救你!”   然而,还没等苏季开始动手,牛竹突然一把搂住他的脖子,焦急地问:“白兄弟!你是我最好的兄弟对不对?你永远不会和别人一起打我,是不是?”   “是是是!牛老弟!先把我松开好不好?”   “所以,我要娶姜师姐做新娘子,你不会反对的是不是?其实……我很怕你也喜欢姜师姐!每看到她和你说话的样子,我都会很难受,这样是不是很不对……”   苏季愣住了,想不到这个看似呆头呆脑的傻小子,居然也有这么多奇奇怪怪的想法。   牛竹突然表情一变,紧紧攥住苏季的手,用一种激动的语气,欣喜若狂地说:“师姐,阿牛要一辈子对你好,让你做世上最幸福的女人,你喜欢吗?”   “我……”苏季顿时语塞,不知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只好一脸苦相地看向姜凌。   姜凌勐然扯开两人紧握的手,朝苏季吼道:“你还磨蹭什么!还不快把这呆子叫醒!”   苏季暗暗偷笑,旋即催动玄冥之气化解魇术对牛竹的控制。   一盏茶的功夫,牛竹慢慢睁开眼睛,喃喃地说:“白兄弟……姜师……”   “姐”字还未说出口,牛竹的脸已经红到耳根,仿佛被自己刚才的春梦羞成一个低头的大姑娘,时不时抬头瞄着姜凌,却连半个字也说不出来。   苏季见姜凌一脸的尴尬,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   姜凌恼羞成怒,朝苏季大喊:“你敢再笑!我就把你脑袋打成菊花!”   苏季刚刚收敛笑容,突听旁边传来一阵大笑。   “哈哈哈哈!”   虢翰倒在地上的,竟止不住地大笑起来,笑得连眼泪都出来了。   苏季刚想过去为他解除魇术,却突然被一把扇子拦住!   “不急。”姜凌冷笑一声,道:“不妨看看咱们这位虢大少爷,到底做了什么美梦,居然能笑成这样。”   虢翰双眼紧闭,一边大笑,一边凭空挥舞手臂,像是正再往外扔什么东西。   “哈!你们要钱是吧?老子今天用钱活活砸死你们这些土狗!哈哈哈哈!”   旁边的三人互相对望一眼,脸色不约而同地沉下来。   虢翰扬起脖子,开始自言自语起来:   “朋友?我才不需要这种东西。况且,没有人配做我虢翰的朋友。我一个人能活得很好!不会孤单,绝对不会……”   “空虚?我怎么会空虚?我每天享受的极乐生活,你们这些愚民怎么可能理解,就连周天子也没我会玩儿。”   “女人?哼,墙头草罢了,干嘛要珍惜她们?她们只会看中我的钱,没有一个是真心对我,还不如我养的一条狗!”   苏季摇了摇头,不想继续听下去,于是朝虢翰伸出手……   “别管他!”姜凌柳眉倒竖,愤然道:“这种人让他自生自灭好了!”   牛竹急道:“不行!丢下他一个人在这里,他可是会没命的……”   苏季感觉两个人说的各有道理,不禁陷入了犹豫。   就在这时,虢翰放声惨叫起来:   “别走!你们别走啊!回来!都给我回来!别留我孤零零一个人!我有的是钱!只求你们陪我说说话,别不理我啊!哪怕骂我两句也行啊!好黑……好冷……爹……快来救我!为什么你不救来我……你把我扔到这山上就不管我了吗……你就是为了让我帮你做哪些见不得人的破事儿……我娘就是这样被你害死的!我死也不会再帮你做坏事!救命!救命啊!谁来救救我!”   姜凌眼光低垂,想不到这个虢少爷竟和自己有着相似的经,都是被父母抛弃利用的棋子。虽然不知道虢翰所说的“见不得人的破事”究竟是指什么,但她还是不由得联想到自己。   正在她犹豫的片刻,苏季已经把手按在虢翰的头上,开始为他解除魇术。   姜凌这一次没有阻止,眼前的虢少爷虽然很可恶,但还没达到坏进骨子里,至少还不到该死的程度。   过了很长时间,虢翰才慢慢睁开眼睛。   旁边的三个人见他终于醒了,不禁相视一笑。   “……是你们……救了我吗?”虢翰从三人友善的表情中,感觉到一种从未有过的温暖,一时间竟不知该用什么表情面对才好,“我从来说谢谢……顶多……赏你们一人一箱金贝……”   牛竹摇头道:“我不能收你的钱。”   姜凌不屑地说:“我最不缺的就是钱。”   “我们不是冲着钱才救你的。”苏季皱眉道:“听你刚才的话,我真想再把你弄成刚才那样,刚好我有这个能耐!”   虢翰陡然一怔,一脸茫然地问:“你们是呆了?还是傻了?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和钱过意不去!”   苏季站起身,说道:“钱的确是好东西,钱能换酒喝。不过,铜臭味儿的酒喝起来很不痛快,不喝也罢。”   姜凌扭过头去,道:“你就是因为这样才没有人真心对你,好自为之吧。”   虢翰听得一头雾水,似乎还是无法理解的样子。   正在四个人说话的功夫,洞窟中突然回荡起一阵肆无忌惮的笑声。   四人勐然抬头,感觉那笑声好像是从遥远的天际传下来的,周围仿佛有无数看不见的影子在发笑。   一阵诡异的笑声过后,洞窟中回荡起一个虚无缥缈的声音:   “想不到你居然能解开我的魇术。你和狐姒是什么关系?”   “她是我的血契金兰。”苏季抬头问道:“你又是谁?”   “我是你狐三奶奶。”   “喂!老妖婆!”虢翰虚张声势地喊道:“你为什么要让我做那些奇奇怪怪的梦?难道只因为我们刚才闯入禁地?”   洞窟中的传来一阵不以为然的笑声,继而答道:“不是你们闯入我的禁地,而是我刚刚进入你们的禁地……”   牛竹挠了挠头,一脸迷茫地低喃道:“我们的禁地?”   洞窟中的声音说道:“禁地不仅存在于现实,也存在于人的心里。你们心中的禁地,就是那些不能说的秘密。每个人心里都有秘密,只要有秘密,我就一定要知道。”   “……居然喜欢偷窥别人的秘密。”姜凌脸色一沉,愤然道:“你为什么要做这种令人恶心的事?”   “我想知道你们心里在想什么。”洞窟中的声音开始夹杂着一丝愤恨的意味,“当初就是因为不清楚它心里的秘密,我才会被囚禁在这里。”   “它?”苏季问道:“它又是谁?”   “一只叫青黎的畜生!”   语声中,蓝狐的身影浮现在三人面前,瞳孔中流露出一抹凛然的杀意。 第一百六十五章 月牙血印   蓝狐的突然出现,使得四人垂下视线,不敢直视它的眼睛。   姜凌从怀里缓缓摸出一个锦袋。   苏季当即认出那锦袋,记得她上次将那锦袋抖开成一个大布袋,里面装满各种各样的法器。   然而,姜凌这次轻轻一抖的时候,那锦袋竟然毫无反应!   牛竹看见姜凌着魔一般反复抖着锦袋,完全搞不懂她在做什么,难道是被幻术操控了不成?   姜凌的脸色越来越难看,目光环顾四周,焦急地说:“这洞窟好像被施过法术,我的法器全都失灵了!”   虢翰倒吸一口凉气,表情充满对死亡的恐惧,“现在外面的洞口被堵住,我们岂不是要被困死在这里?”   苏季喝问蓝狐:“是不是你搞的鬼?你为何会出现在昆仑禁地?”   蓝狐摇了摇头,“你们放心,我非但不会阻拦你们离开,反而要告诉你们出去的方法。这个地方原本是阐教用来镇压青黎的洞府。青黎说他与海棠有不共戴天之仇,答应我一旦除掉海棠就会回到这里带我出去,想不到他背信弃义,一去不复返。”   “青黎的话你也能敢信?”苏季说完转念一想,突然问道:“难不成……你与海棠之间有什么恩怨?”   蓝狐眼中泛起一抹刻骨铭心的恨意,“我是海棠的原配。他曾对我许下从一而终的誓言,却背着我与狐四生下一个孽种!我凭借自己的力量无法对付海棠和狐四,只能借青黎之手除掉这个一对狗男女。我用自己的魂魄作为纽带,将寐境和这座洞府相互连通,让青黎每晚子时走出洞口就会到达寐境,不曾想他最后背叛了我。阐教发现青黎逃脱以后,为了斩断这里与寐境的连接,对这里施加强大的封印,每到子时洞口就会被堵住。我的魂魄从此被永远禁锢在这里。”   苏季恍然大悟,原来以前青灵洞府每到子时会与寐境连通,难怪那天父亲是趁夜里去的青灵洞府,那个时间应该刚好就是子时。   虢翰面露喜色,兴奋地说道:“这么说进来的洞口不是被大胡子堵住的,只要子时一过洞口就会复原,我就能出去了!”   姜凌虽然不知道蓝狐所说的青黎和海棠是谁,却也已经听出了门道:“我听明白了,你本想找一个人帮忙报仇,不曾想帮你报仇的人背叛了你,所以你又将仇恨转移到另一个人身上,于是除去一个仇人,却多了一个仇人。仇恨往复,真是讽刺……”   “你这未经人事的小丫头懂什么!”蓝狐微微阖目,缓缓走到姜凌面前,意味深长地说:“刚才我看到了你的秘密,知道你为什么会到这来,可惜你想要的东西并不在这里。”   牛竹听得一满脸迷茫,不晓得“那个东西”到底是指什么。   虢翰侧目望向姜凌,露出一丝怀疑的神情,低声问道:“这老妖婆说你要来这里找东西。是什么东西?莫非你来昆仑山拜师另有所图?”   姜凌的目光游移,厉声道:“别听它胡说!这妖怪正在挑拨离间,让我们相互猜忌!”   苏季担心蓝狐说出白狼王内胆的事情,连忙附和道:“没错!狐妖最擅长的就是蛊惑人心!”   蓝狐发出一阵低沉的笑声,缓缓说道:“我说的东西是什么,某些人自己心里清楚。刚好我知道那东西在哪,我可以告诉你,只要答应帮我一个忙。”   姜凌厉声道:“想让我帮你逃出去?痴心妄想!”   蓝狐摇摇头道:“我的魂魄已经被禁锢在这里,永远无法出去。不过,只要你们肯帮我报仇,我可以把自己剩下的力量全部借给你们!”   说道“们”字的时候,蓝狐特意加重语气,同时释放出一股力量!   姜凌立刻发出一声惨唿,仿佛被一股力量生生打入体内,输送进全身,只觉全身好像被千万只蚂蚁啃咬,不仅疼痛难当,而且奇痒无比。   紧接着,牛竹和虢翰也同时发出惨叫,似乎也出现同样的状况。   苏季望着痛苦万分的三人,自己却没有感到一丝异常,不禁感到奇怪。   “你对他们做了什么?快住手!”   见蓝狐没有回答,苏季连忙跑过去阻止他,却发现它的身体只是飘忽的影像,并不是以实体的形式存在。   蓝狐发出的力量如决堤的洪水一般,疯狂地在三人体内翻滚涌动。最后,随着时间的流逝,三人身上的痛苦逐渐如潮水般缓缓褪去。   牛竹抬头看向姜凌的背影,突然喊道:   “姜师姐!你的脖颈……”   苏季闻声凑上前去,只见姜凌后脖颈下方赫然一个月牙型的血红色印记,再看虢翰和牛竹身上相同位置,也有一模一样的标记。   “你也有!”姜凌扒开苏季的后脖颈,惊愕道:“不过……为什么和我们不一样?”   牛竹和虢翰凑过来,发现苏季后脖颈的标记是一个由两个月牙拼成的完整圆形,像是一个古老的图腾。   蓝狐刚刚耗费许多精力,喘着粗气说道:“这是我给你们的见面礼,只要你们当中的某个人主动将自己的血滴在脖子后面的月牙上面,我就会成为那个人的血契金兰。你可以借助我的力量得到想要的一切。”   姜凌不屑地说:“我才没有兴趣和一只臭狐狸结拜!”   “你们还是考虑考虑,再决定不迟。”   语声中,蓝狐的身影已然消失无踪。   苏季终于明白这只叫做狐三的蓝狐的动机,原来它是想像狐姒一样,借助血契金兰达到自己的目的。   牛竹疑惑不解,既然是义结金兰,为何还需要血契?   虢翰暗自琢磨,想必这老妖婆所说的力量就是之前让自己做梦的能力。那个法术虽然很神奇,但一旦学会就得帮它报仇,而那个叫青黎的一定是个无比厉害的角色。这样一来反倒惹上麻烦,还是不要答应的好。   四人思索的片刻,身后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殷久悠和云依跑了过来!   “虢少爷!你怎么到这里来了?”殷久悠快步来到虢翰面前。   “恩公,你怎么也在?”   苏季道:“说来话长,你们怎么来了?”   云依道:“最近阐教主命各处加强戒备。传音阁长老派我们在这附近巡夜。我们感觉到此地气息异常,所以过来看看,想不到竟然遇到你们。”   虢翰指着殷久悠和云依,加重语气道:“你们千万不能把这里的事情说出去,听到没有?”   殷久悠使劲点了点头,“虢少爷,我和师姐绝对不会说的。”   云依望着苏季道:“恩公放心,传音阁弟子中除了我们两个,没人知道你们来过这里。”   虢翰忽然感到后脖颈余痛未消,不禁用手揉了两下。   “虢少爷,你的脖子怎么了?”殷久悠连忙关心地问。   虢翰一脸不耐烦地吼道:“就你事多!管那么干嘛?还不快离开这鬼地方!”   殷久悠毕恭毕敬,不敢再多问,但见洞里的四个人神色异常,隐然感到他们好像正在隐瞒着什么,不禁对之前这里发生的事情感到好奇。   四人离开洞窟以后,看见洞口的大胡子守卫躺在地上。   姜凌在大胡子守卫后脑勺上勐敲一下,道:“不必担心,大胡子天亮以后才会醒来,昏迷之前的事情都会忘记。”   说罢,姜凌拜别众人,独自返回净心阁。   虢翰回到豪华阁楼。   苏季和牛竹连夜返回山珍阁,并且引起怀疑。   殷久悠原本应该和云依一起回到传音阁复命。   然而,返回的路上,殷久悠借方便为由,离开了云依。   那时天还未亮,殷久悠独自一人来到青灵洞府,发现大胡子守卫尚未醒来。   “你可以借助我的力量得到想要的一切……”   这是殷久悠方才在洞窟中听到的一句话。   这句话显然不是洞中四个人说的,然而当他进到洞窟深处的时候,却并没有看见那个说话的第五个人。   这句充满诱惑力的话,正在向他传达出一个讯息:但凡闯入禁地的人,都会得到某些意想不到的好处。   此时,眼前的洞口仿佛散发出一种魔力,刺激着殷久悠的好奇心,驱使他一步步走进黑暗…… 第一百六十六章 麒麟赟试   东方厨院门口,午餐后的空盘在木桶中堆成一座小山。   苏季搬了一张凳子坐下,两只手缓慢地搓动盘子,直到油腻的感觉消失,再慢吞吞地换下一个。自从五天前从昆仑禁地回来,他总会一边洗碗,一边思考同样的一个问题。   白狼王内丹到底藏在哪里?   麒麟崖、珠玉峰、玉虚宫、还有那个叫炼狱之门的山谷……   难道真的要每个地方都去一遍才能知道?   苏季原本指望姜凌能先探出一些眉目,不过现在看来,她似乎也对这件事情毫无头绪。况且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终究不是办法,毕竟花如狼剩下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独目医仙所说的半年期限,现在已经过去一半,除去返回申候府途中需要花费的时间,只剩下不到两月,可是现在却连一点有用的消息都还没有。   正当苏季心烦意乱之时,厨院里刚刚吃饱饭的师兄们一边剔牙,一边高声谈论道:   “你听说了吗?传音阁的王师兄,昨晚悬梁自尽了!”   “王师兄?那可真是个大好人啊。怎么好端端想不开寻死了?”   “唉,还不是被那个麒麟试给闹的。王师兄省吃俭用,攒了二十年的贝币才换来今年一次参加麒麟试的资格,想不到竟然被新来那个牛竹给顶掉了!”   “有这种事?那个姓牛的傻小子,到底是什么来头?”   “没人知道他的背景,我只听说阐教主经常亲自教他烧菜!”   “哼,这种人表面上装傻充愣,其实和那个姓虢的一样,都只会迫害我们这些穷人。这种人最可恶!”   关于谈话中提到的“麒麟试”,苏季略有耳闻。最近同门师兄们谈论最多的话题,除了西王母盛宴,以及青鳞巨蟒,还有就是明天即将开始的“麒麟试”。   麒麟试原本是从记名弟子中选拔记名长老的测试,不过今年比较特别,通过比试的人将会有机会成为阐教主的入室弟子。如此千载难逢的机会,不乏有许多人倾家荡产也想挤进去试一试。   麒麟试中的“麒麟”二字出自比试的地点,昆仑山之巅的麒麟崖。至于“试”的“”字,分拆开来是由“文”、“武”、“贝”三个字组词。顾名思义,除了“文试”和“武试”以外,还要先通过第一关“贝试”。   虽然每位昆仑山的记名弟子都有机会参加麒麟试,但凡是想要参加的人必须先要缴纳贝币,数量没有上限。最终只取缴纳贝币最多的前一百人。   这样一来不乏有很多优秀的记名弟子都被这第一关挡在门外。   牛竹虽然没有缴纳贝币,但他因为得到阐教主武吉亲自提拔,破格得到一次特权。   有些人对于“特权”这种东西,只要没用到自己身上,就好像整个世界都是不公平的。显然,正在剔牙的那些师兄们就是这种人。   正当师兄们的谈话进行正欢的时候,牛竹独自背着一大筐食材,一步步艰难地走了过来。那筐食材至少有三个人那么重,明明是需要五个人共同分担完成的工作,牛竹却不知为何自己一个人扛了下来。   东方厨院里瞬间一片安静,闲着剔牙的师兄们眼睁睁看着,竟没有一个过去帮忙。   周遭弥漫着一股嫉妒的气息,所有人都将鄙夷目光投向牛竹勤劳的身影,而牛竹本人却毫无知觉。   苏季已然感受到这些人对牛竹的恶意,于是放下手中的盘子走了过去。   见苏季过来帮忙,牛竹的身体下意识松弛了一下,不曾想背上沉甸甸的大筐突然滑了下来!   苏季跑过去时,勐然意识到已经来不及了。   众人拭目以待,共同等待一场“好戏”的发生……   千钧一发之际,突然一把扇子横了出来,不费吹灰之力托起了重物。   “喂!姓牛的!你一个人干这么多活儿,还真把自己当牛使呀?”   语声中,姜凌缓缓走了进来。   牛竹顺势放下大筐,回头看见姜凌,一张原本累得通红的脸颊,瞬间涨成了红苹果。   剔牙的师兄们纷纷将目光转向姜凌,想不到她一身女装的时候,竟也有一种独特的姿色。   姜凌朝苏季勾了勾扇子,示意他出来。   众人羡慕的眼光目送之下,苏季跟着姜凌离开东方厨院,来到一处无人的空地。   姜凌站定脚步,突然脸色一沉,厉声喝问:“自从昆仑禁地回来,我越想越觉得不对劲。那天在禁地里我听牛竹和虢翰都说了梦话,而你是把叫醒我的人,一定也听到我说的梦话了吧……休要瞒我!快说!我都说什么了?”   “……没说什么,都就是一些乱七八糟的梦话。我不想故意偷听,只记得听清你说要嫁人什么的,其余的含煳不清,我都听不太懂。”苏季眼波流动,故意问道:“难道师姐你是逃婚,从家里偷跑出来的?”   姜凌迟疑了一下,旋即额昂首道:“没错,我是逃婚。其实也没什么好瞒你的。我是申候姜赢的女儿,不过那已经是以前的事了。姜赢要我嫁给一个有妇之夫,我不愿意就跑出来了。”   苏季暗暗寻思,她明明是在撒谎,根本不是逃婚,而是被人退婚!   “怎么?”姜凌微微阖目,一脸狐疑地观察苏季的表情,问道:“你不信?”   “信!当然信!我只是可怜那个被你逃婚的人没福气。你看师姐你又漂亮,又聪明,又有钱,至于性格嘛……那自然也很不错。谁以后要是娶了你呀,那一定是祖上积德烧过高香,八辈子修来的福分!”   姜凌之前一向对于被人退婚这件事情耿耿于怀,时常为此而感到自卑难过,但听苏季现在这么一说,竟不由得感觉心里稍稍好受了一些。   “我真有你说的那么好?”姜凌低头道。   “当然有!”苏季一口应道:“你看连牛老弟那种清心寡欲的老实人,都被你迷得神魂颠倒。还有谁能不拜倒在你石榴裙下?”   姜凌笑逐颜开,一拍扇子,道:“好!那为了证明你说的这些都是真的,我现在要让你替我办一件事!这件事算是你主动帮我,不在我们约定的三件事当中!”   苏季脸色一沉,开始有些后悔刚刚哄得有些太过,现在只得苦笑着问:“师姐要我办什么事?”   姜凌答道:“麒麟试分为文试和武试。柴嵩想让虢翰顺利通过,所以一定会在文试中做手脚,而武试则相对比较难作假。我会设计安排你做虢翰的对手,你必须让他输得一败涂地!”   苏季疑惑不解地问:“为什么要我来动手?你自己做他的对手,岂不赢得更痛快?”   姜凌的神色逐渐变得凝重起来,“其实,除了虢翰之外,还有一个人对我威胁更大。那个人临时被安排进明天的麒麟试,无论实力还是打典的金银都与我不相上下。我必须亲自打败那个人,阻止他通过武试。因为如果我和那个人同时通过文试和武试,那么最后被选中成为入室弟子的人,一定会是他!” 第一百六十七章 土鳖传人   麒麟崖位于昆仑山之巅,传说是由陨落的麒麟始祖之躯幻化而成。   悬崖边,一块巨大的石碑巍峨耸立。   石碑上没有记载昆仑代大功之人姓命,只有两行依稀可见的字迹:   “麒麟踏祥云,人间百难消。”   由于年代太过久远,两行字的作者鲜为人知,追根溯源可以考究到很久以前。   昔日的阐教主元始天尊在麒麟崖上召集诸天众灵,讲解混元道果、教化天道苍生。时至今日,这里依旧是一副清幽恬静的诗情绝景,不同的是多了几分铜臭。   苏季手拿一块木牌,上面刻着“九九”;牛竹也有一块,刻着“一百”。木牌上的序号代表“贝试”的排名,只有拥有这块木牌的人才有资格参加麒麟试。   二人跟着黄牛道长翻山越岭来到麒麟崖的时候,那里已是人山人海。   苏季首先看见殷久悠和云依正在旁若无人地谈笑风生,便没有过去打扰。除了这两张熟悉的面孔,其余都是一群陌生的记名弟子。   众弟子见到山珍阁的三位,不禁噗嗤一笑,纷纷议论起来:   “嘿!师兄们快看!三位大厨到了!”   “今年真是铁树开花马长角,厨子也来比武!”   “我倒想看看他们的武器,究竟是菜刀、还是饭铲子?”   “你们猜猜,哪个是被阐教主提拔的牛竹?”   “我看是有点胖,有点矮的那个……”   “不对不对!那小子看起来傻头傻脑,我看应该是旁边那个!”   众弟子见到黄牛道长带着两位弟子走过来,就好像看到一个耍猴戏的人牵着两只猴似的。其中的缘由,苏季和牛竹浑然不知,而黄牛道长再清楚不过了。   今年参加麒麟试的记名弟子中,人数最多的要数传音阁,共有八十二名弟子入围;净心阁列为其次,共有十六名弟子入围;排在最末是山珍阁,仅有苏季和牛竹两名弟子入围。   虽然只有两名,但这已经是山珍阁有史以来入围人数最多的一次。以往山珍阁从来没人参加过麒麟试,因为山珍阁不像其传音阁和净心阁那样会多少教授一些法术,所以就算能通过“贝试”和“文试”,最后也绝对无法通过“武试”这一关。   山珍阁长老都是通过内部选拔出来的,因此地位要远比其他通过麒麟试选拔出来的长老低微。   尽管如此,黄牛道长今日能有幸带着两位高徒登上麒麟崖,已是感到无比的荣耀,走路时的脖子都比平时抬得要高一些,似是早已将二位弟子的成败置之度外。   突然,众人耳边传来破风巨响,旋即一道人影出现拥挤的人群中,掀起一片尘埃。   众弟子感到唿吸困难,不由得退出三步开外,尤其那些感知力敏锐的传音阁弟子,已经被来者的股气势压迫得喘不过气来。   苏季虽然没有那么强烈的反应,但也已经感受到那道人影所带来的强大气息。奇怪的是,那种气息感竟让苏季感到一种莫名的熟悉,甚至感觉那个人好像曾经在哪里见过,可是一时间怎么也想不起来。   现在苏季唯一可以确定的是,眼前出现的就是姜凌昨天提到的“那个人”,那个人对姜凌成为入室弟子的威胁,竟比名门之后的虢翰还要大。   关于那个人的身份,姜凌略有提及。据说他是夹龙山飞云洞土鳖道人的弟子。“土鳖”是一种硬壳的昆虫,“土鳖道人”的名字听起来不乏有些截教的感觉,其实他是根正苗红的阐教高人的传人。   土鳖道人的师傅是玉虚十二仙之一的俱留孙,他的师兄是武王伐纣时期屡立战功,封神台上被封为土府星君的土行孙,至于他的这位弟子,自然与昆仑山渊源颇深。   相比之下,姜凌作为一个来不明的外人,在身世背景方面显然要吃亏许多。   苏季定睛一看,只见那人浑身都是黑的:黑铠、黑裤、黑靴、黑护手、黑色的鬼面头盔,全身闪着黑亮的油光,乍眼看去就像一只从地上站起来的大蚂蚁。   那个人的脸隐藏在一副鬼面头盔之中,真的就像一只缩在壳里的大土鳖。先不说他身上的气势,单单是他的体味就足以熏倒一大片对手。他身上散发出一种腥臭的怪味儿,就好像昆虫防御敌人时所散发的刺鼻味道,让人不得不敬而远之。   众弟子纷纷捂着鼻子,以那个人为中心缓缓后退,逐渐呈一个圆形散开。   崖顶陷入一片持续的寂静之中,时间在沉寂中悄然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牛竹突如其来的一声大喊,打破了周遭安静的氛围。   “白兄弟!快看天上!”   苏季寻找牛竹的目光看去,只见飘渺的丛云中飘来一块平顶的巨大岩石。   黄牛道长抬头仰望,介绍道:“那是昆仑山的穿云岩。阐教修士修炼到一定境界后就可以御石渡人,运用玄清之气操控巨大的岩石日行万里,瞬息之间便能将贵客送到昆仑。看来是阐教元老们到了。”   巨型穿云岩似一座庞然大物从天而降,苏季仰望天空,眼前的景象颇为震撼人心。   自天空降落以后,穿云岩缓缓停靠在麒麟崖边,犹如一座悬空的观战台。   凭借异于常人的视力放眼望去,苏季看见穿云岩上赫然矗立着不少人影,其中有十二名闭目养神的白袍元老,为首的一位是头发半黑半白的老人。   苏季一眼就认出那老人,正是那天在虢翰的阁楼里遇见的柴嵩。   柴嵩眺望远方的天边,目光扫视众弟子后落在苏季身上,微微阖目,似乎也和苏季一样认出了彼此。   “真是太美了!不愧是神仙住的地方!”   伴随一声稚嫩的声音响起,十二名白袍元老同时睁开了眼睛,目光投向身后同一个地方。   苏季定睛一看,发现十二名白袍元老后面走出一个孩子,旁边跟着一位身着官袍的中年男子。   那个孩子看起来与花如狼年龄相仿,年龄大约十岁左右,浑身裹着锦帽貂裘,一袭华丽的帝王装束。   太子姬宫!   苏季紧张地张望过后,缓缓松了一口气,庆幸父亲兮伯吉甫和李鸿熙没有来,否则一定会认出自己的身份。   姬宫走下穿云岩,在十二位元老的护送之下,来到悬崖边的巨大石碑前,附身叩首三拜。   苏季瞬间明白姬宫来这里的目的。麒麟是周室血脉的祖神,源自黄帝祖神应龙,是应龙血脉的主要分支之一。姬宫身为当朝太子,此次应是替父王前来拜祭麒麟始祖。   不过,在苏季看来,这个小太子似乎是想借拜祭麒麟始祖为由,想趁机离开王宫,一睹昆仑山的盛景,顺便凑热闹来看看麒麟试。   “爹你也来了!”   听见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苏季回头望去,虢翰擦过自己的肩膀,径自走向姬宫身旁的中年男子。   苏季立刻明白过来,原来那个身着官袍的中年男子就是虢翰的父亲,与父亲兮伯吉甫同朝共事的虢石父。   如此看来,这次来麒麟崖看热闹的人属实不少。   不过,现在令苏季感到疑惑的是,为何现在认识的人都已到齐,唯独姜凌始终没有出现? 第一百六十八章 奋笔疾书   姬宫由于年幼不胜风寒,拜完石碑后暂时被送下麒麟崖,只等“武试”的时候再来观战。   虢翰趁机凑到父亲虢石父身旁,开始没完没了地寒暄起来,时不时朝其他记名弟子瞄上几眼,显然是在炫耀着自己鹤立鸡群的身份地位。   柴嵩静候一旁,一直等到父子俩不再说话,才开口道:“虢大人,以往麒麟试的题目皆是大同小异。虢大人不远万里前来,对于这次文试考核的内容,可有什么高见?”   听到柴嵩要让自己父亲出题,虢翰的嘴角微微上扬。   然而,其它记名弟子却开始站不住了,纷纷议论起来:   “麒麟试可是仙道比试,阐宗元老居然去请教一个凡人的意见?”   “咱们虽然道行低微,但早已将自己视为阐教修士。”   “这简直是对我们的侮辱!”   “岂有此理!”   众多弟子虽然只是低声议论,不敢大声喧哗,但所有窃窃私语汇聚起来,便成为一片饱含怨念的喧嚣。   面对周遭不满的情绪,十二位白袍元老不动声色,始终保持闭目养神的状态,似乎根本没把这些所谓的记名弟子视为阐教中人。   柴嵩面无表情地环顾人群,冷漠眼睛犹如扫视一群蝼蚁。   蝼蚁自然不必去用对待阐教修士的态度来对待。   苏季今日亲眼目睹柴嵩这样的态度,终于明白他为何要推举虢翰作为入室弟子。   柴嵩如今大权在握,若真的选出可以独当一面的入室弟子,反倒会对他的地位造成莫大的威胁。   阐教素来以名门正道自居,与截教唯一的区别就是以庇佑天下苍生为己任。因此自周文王时起,阐教辅佐周室直至今日。周室朝野虽是凡人聚集之地,但掌握了周室朝野,就等于掌控了天下黎民。   虢翰作为天子宠臣的儿子,日后迟早要子承父业,肩负着成为周室王朝的中流砥柱的重任。然而,虢翰不学无术,顶多只能成为像他父亲一样权倾朝野权臣而已。这样的人正是柴嵩最需要的,这样的人更容易掌控,这样的人就算成为入室弟子,也绝对的不到阐教主的信任。   想到这儿,苏季还是感到奇怪,既然这次麒麟试是为阐教主选择入室弟子,那为何阐教主本人没有到场?   难道他就这样信任柴嵩,任由他胡作非为?   虢石父从政多年,自是识趣得很,立刻推辞道:“承蒙道长抬举,玄门中事奥妙无穷。本官一介凡夫俗人,岂敢妄加言辞。”   柴嵩已经把面子给足,便也不再多说什么,缓缓转身面对众弟子,高声宣布:   “今年的文试与往年相同,限时七日。七日内走下麒麟崖者视为主动放弃。众弟子需在七日内默写小道三千卷的前九千百九十九卷,最终依字数多少评判优劣。”   牛竹挠了挠头,喃喃自语道:“小刀三千卷?那是什么菜?”   苏季转头问黄牛道长:“何为小道三千?我只听说过大道三千。”   黄牛道长朗朗答道:“三千大道中的‘三’是一个变化的数字,代表不确切数的数目。所谓三千大道是只是概称,代表不可计数的含义。玄门中人以往修习书写成文的三千卷道法,都只是小道三千而已。”   “如果凡是能在书面上学习的道法都是小道,那么真正的大道又在哪里?”   “大道自人心。每个人心中都有每个人的道,无论阐教还是截教,终点皆是通往天道。只要最后可以得道,便是证道。”   苏季恍然大悟,不禁心中暗喜。如此看来自己在造化玉牒所学到成文的三千卷道法,便是所谓的三千卷小道,也就是这次文试中所要求默写的内容。这些内容他早已烂熟于心,别说只要求默写前九千九百九十九卷,就算要写完整整三千卷对他来说也是易如反掌。   此时,众弟子们已经开始纷纷用自己手里刻有数字的木牌,换来笔墨,以及一摞写字用的兽皮卷。   “哇!”牛竹望着发到手里的兽皮卷,不禁感叹:“这么多羊皮!得杀多少只羊啊?”   苏季用鼻子闻了闻,发觉那兽皮卷虽然看起来很像羊皮,味道却异常奇怪。   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说道:“那不是羊皮,是从炼狱之门的同一只巨兽身上剥下的皮。”   语声中,姜凌慢慢走了过来,脸色异常惨白,一副大病初愈的模样。   苏季诧异打量着她,因为从未见她如此憔悴,“师姐怎么才来,莫非遇到什么事?”   姜凌强作从容地说:“没事,老毛病又犯了而已。”   望着她惨白如纸的脸色,苏季不由得想起第一次见面时,她吸收萧掌柜内丹后流失玄清气的状况,接着又联想到她的父亲姜赢曾经病态的模样。想不到她的先天顽疾,居然丝毫不比他父亲当年好到哪去。   苏季突然生出一个猜测:姜赢的先天顽疾,是因为得到姜玄的内丹而痊愈。难道姜凌想偷取白狼王内丹,也是为了治疗身上的先天顽疾?   想到这儿,苏季的神情变得复杂起来。现在危在旦夕的花如狼需要同样的一样东西来拯救,而这次来盗丹也是姜凌唯一能够治疗自己先天顽疾的机会。不过,以她现在的状态来看,能否取胜显然已成未知。   如果姜凌在麒麟试中失败,盗取白狼王内丹的机会就将更加渺茫,因此苏季必须要在这次麒麟试中取得优胜。   文试开始的时候,基本每个人都处于奋笔疾书的状态。   牛竹面露难色。唯独他一人完全不知所谓的“小刀三千卷”是指什么?他对着兽皮相面似地看了半天后,终于开始动笔写起来,写的是:花卷、菜卷、牛肉卷,羊肉卷……   兽皮卷写成满满一张菜单,写到晚上的时候,连他自己都开始有点饿了。可是他又不能下山,只能吃着山下送来唯一的一个馒头。   众弟子中向他一样饥饿难耐的人,不占少数。麒麟崖顶异常寒冷,先不说默写道卷,只是在上面呆上七天七夜就已经是极限。   第二天,所有人写字的手都已经冻僵。   有的实在熬不住干脆放弃,有的叼着一根笔埋头苦思,还有至始至终一直埋头狂写。   苏季属于最后一种。他手上的笔一直没有停过,几乎完全不用思考一般。   第三天,云依放下手中的笔,不再书写。   第四天,殷久悠和姜凌停笔。   第五天,土鳖道人的徒弟停笔。   第六天,除了苏季一人以外,所有人都不再书写。   第七天还没亮的时候,苏季终于抬起头,停笔不再书写,这才发现写字的手已经完全失去了知觉。   此时,单凭羊皮的数量基本可以初步判断结果,目前苏季身边的兽皮卷数量最多,甚至是大部分人的两倍。   苏季将写好的羊皮分成两摞,趁天色昏暗的时候,偷偷把其中一摞推到牛竹身边。   牛竹瞪大眼睛,扫视着兽皮卷,渐渐明白过来,原来苏季自己一个人竟然写了两份,而且每一份都是满满的内容。   苏季原以为事情可以这样顺利地进行下去,然而,当他刚要把写好名字的兽皮卷递交出去的刹那,突然停下脚步!他惊愕地发现一件令他震惊万分的事,不知什么原因,原本写好的九千九百九十九卷内容,竟然全部变成一片空白!   就在这时,伴随一股难闻的恶臭,一个漆黑的身影与他擦身而过,双手把写好的兽皮卷交了出去。   黑亮的鬼面头盔后,浮现出一抹阴冷的笑意。 第一百六十九章 他比你配   苏季怀里捧着一堆空白兽皮,原本激动高涨的情绪一下子跌落到谷底,想不到七天七夜辛苦默写的道卷,居然瞬间化为乌有!   鬼面头盔的身影缓缓朝苏季转了过来,一动不动地站着。   是他!   这个满身漆黑的臭虫!   一定是他在兽皮上做了手脚!   苏季试图看穿那副毫无表情的冰冷假面,仿佛已听到假面背后充满恶意的嘲笑。   不行!   决不能让他的阴谋得逞!   苏季缓缓握紧冻得麻木的手,骨节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漆黑的身影没有说话,没有嘲笑,也没有任何讽刺挖苦的意味,只是纹丝不动地伫立着。   他这是在做什么?   苏季微微一怔,被愤怒冲昏的情绪,逐渐被一丝疑惑取代。其实冷静想想,到底是不是这只黑臭虫做的手脚,苏季并不能完全确定。况且现在根本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法术,没有丝毫证据,证明是他捣的鬼。   可是除了他,还会有谁?   苏季扫视周围一张张表情各异的面孔,感觉每一个人都是值得怀疑的对象。   现在该如何是好?   沉思片刻,苏季突然眼前一亮!   竟然忘了牛竹!他那里有完整的两千九百九十九卷。文试并没要求道卷的顺序,如果从他那里分一半,至少可以顺利通过!   正当苏季再次燃起希望的时候,牛竹表情释然地迎面走了过来。   苏季见他两手空空,心突然凉了一半。   “你全都……交了?”   听到这个问题,牛竹突然一脸茫然,“是啊,不是你给我的吗?难道不能交?”   苏季凉透的心沉了下来,怀里捧着的空白兽皮卷,噼里啪啦哗啦啦散落满地。嘴角泛起一抹苦涩的自嘲,他万万没想不到自己辛辛苦苦忙了七天七夜,竟然只给别人做了嫁衣。   牛竹刚要附身帮他捡起兽皮,忽听耳边传来一个白袍元老洪亮的声音:   “云依,三十二卷。”   云依闻声走向白袍元老,从他手里接过一块写有自己默写道卷数量的木牌。她长长松出一口气,无论结果优秀与否,自己全力以赴就已经足够。   白袍元老接着念道:“殷久悠,一百九十八卷。”   殷久悠昂首挺胸,阔步向前,双手欣然接过木牌。   “师弟,恭喜你。”云依走过来祝贺道:“想不到你刚来就超过我这么多,真让我这个做师姐的自愧不如。”   望着云依仰慕的目光,殷久悠的嘴角扬起得意的笑容,“师姐这是哪里话,师弟还不都是托师姐你的福嘛……”   云依脸颊泛红,缓缓低下了头。   “下一个,姜凌!”   听见白袍元老高昂的声音,姜凌缓缓走了出来,走得很慢,苍白憔悴的脸庞毫无血色。   面对这位曾经获得极高评价的红衣翘楚,人群中一双双拭目以待的眼睛,紧紧盯着那步履蹒跚的身影……   “姜凌,二百卷。”   白袍元老语气漠然地公布出来。   姜凌用一双煞白的手颤抖着接过木牌,周围蓦然响起一片喧哗:   “才二百卷?只比刚才那个新来的多两卷?”   “看来是江郎才尽了。”   “言过其实,不过如此。”   “别磨蹭了!快滚下去吧!”   刺耳的议论声中,姜凌默默走回,落寞的背影与喧闹的周遭格格不入。   “下一个,虢翰!”   语声未落,虢翰不知何时,已经站在白袍元老面前。   苏季微微阖目。这七天都没看见过虢翰的人影,他到底是从哪冒出来的?   “虢翰,九百八十卷!”   姜凌吃力地抬起头,秀眉紧紧蹙在一起。   苏季唿吸急促,牙根咬得吱吱作响。这七天既没见他默写道卷,也没见他交卷,到底是什么时候写了这么多?   周围顿时掀起一阵愤愤不平的搔动。   “安静!”   柴嵩声音低沉,一股气森然的气势立刻将周围的声音压了下去。   虢翰一只手吊儿郎当地接过木牌,得意地扬长而去。   苏季嘴角的自嘲似乎变得更加苦涩了。希望越大,失望就越大。本来还想一鸣惊人,现在竟要面对如此残酷的打击。这次输的简直毫无防备。文试中马失前蹄,恐怕再也没有爬起的机会。   “下一个,乌镰!”   随着这个陌生名字响起,人群忽然安静了下来,所有弟子都开始寻找这个名字的主人。   众人的视线交错之间,一袭黑铠甲的身影,自人群中脱颖而出。   黑蚂蚁般油亮的身影,在周遭雪白的衣服中各位显眼。一股恶心的气味,使得人们纷纷捂着鼻子后退。   “乌镰,一千九百九十八卷!”   众弟子惊愕地望向乌镰,顿时咽了一口唾沫,眼神中的嫌弃瞬间变成了敬畏!   “这怪物竟然差点写了两千卷!”   “一千卷以后全都是看不懂的古怪甲骨文,他是怎么背下来的?”   ”这次文试的第一,恐怕非他莫属了。”   人群中,虢翰的脸上掠过一抹嫉妒。   白袍元老面无表情的脸上流露出一丝罕见的笑意,连连赞道:“乌镰师侄,不愧是土鳖道友的传人。可惜,只差两卷就可以打破麒麟试二百年的记录了。”   乌镰微微点头,安静地转过身,穿过人群走到苏季面前,缓缓停下脚步。   望着冰冷如铁鬼面头盔,苏季心想这厮一定是来嘲笑我的吧。   “恭喜你。”   鬼面头盔里发出一道厚重的声音,竟是无比的熟悉。   苏季顿时愣住了,想不到从他嘴里听到第一句话,竟然是这三个字!   恭喜你?   这是在挖苦我吗?   为什么要恭喜?   乌镰默默转身,朝人群中缓缓行去……   乌镰?   他到底是谁?   这时,白袍元老的声音,再次响起:   “下一个,白丹心!”   苏季陡然一怔,低头望了一眼自己手里的兽皮,顿时陷入疑惑之中。明明没有交,为什么会念到我的名字?   白袍元老大声喊道:“谁叫白丹心?”   “是我。”   语声中,苏季面如死灰,默默地走了出来。   周围的人捂着嘴,等着好戏的发生。   白袍元老指间泛起一道光,默默在木牌上写了很多笔,高声念了出来:   “白丹心,两千九百九十九卷!”   语一脱口,周遭顿时鸦雀无声。   白袍元老停顿了一下,竟然主动将一块木牌亲手递到苏季手中。   “想不到今年竟有人写完文试的全部道卷。你是二百多年来的第一人!”   此时,安静的人群中没有发出一声议论,只是默默将目光全部投向苏季。   寂静之中,柴嵩走到苏季面前,阖目打量片刻,问道:   “你真的姓白?”   苏季轻轻点了点头,径自转身离去。   望着苏季的背影,柴嵩眉弓紧锁,眉宇间怀疑的情绪油然而生。   “白兄弟!恭喜你!”牛竹拍着苏季的肩膀,旋即面露一丝疑惑,举起一块从地上捡起的兽皮问道:“我看你明明写了两份,为什么这些都变成空白的了?”   苏季压低声音问道:“牛老弟,你真不知道我为什么给你那些兽皮?”   牛竹挠挠头说:“你不是嫌那些兽皮太重,让我帮你拿吗?对了,刚才忘了告诉你。你给的那些兽皮都忘记写名字了,我全都帮你写好了。”   苏季吃惊地望着他,“你在我给你的兽皮上写的……全都是我的名字?”   “当然是你的名字!不然还写我名字吗?那种事可万万做不得……”牛竹不解地问:“怎么了白兄弟?”   那一刻,苏季终于明白,阐教主武吉为什么喜欢牛竹。   因为他够简单。   望着牛竹纯真的眼神,苏季的心隐隐感到一丝妒忌,曾经自己也有过这样的单纯的眼神,只是不知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苏季长出一口气,叹道:白丹心这个名字果然应景,真是白白担心一场。   “那……你的兽皮上都写了些什么?”苏季问。   牛竹低下头,面露难色,“我的……”   此时此刻,白袍元老正拿着一张单薄的兽皮,紧皱的眉头拧成一个疙瘩。   旁边几位元老见他半天不读,纷纷凑了过去。   柴嵩也走过去看了看……   “牛竹!你写的是什么!”   柴嵩勃然大怒,一挥手把兽皮甩了出去!   云依好奇地捡起兽皮,低声读了出来:   “花卷、菜卷、牛肉卷、羊肉卷、鸡蛋卷……”   周围顿时笑成一片,纷纷捂着肚子,唯恐笑破肚皮。   姜凌慢慢转向牛竹,虚弱地问:“姓牛的,你这乱七八糟,写的什么呀?”   殷久悠拿过云依手里的兽皮,嘲笑道:“哈哈!不愧是山珍阁的厨子,写起食谱来了!”   虢翰朝兽皮上碎了一口唾沫,愤然道:“阐教主居然提拔这种白痴,真的是老煳涂了!”   听到有人侮辱自己师父,牛竹突然像疯牛一般冲了过去,浑圆的怒目瞪向虢翰!   “不许你说我师父!”   虢翰一把揪起牛竹的耳朵,轻蔑地说:“呦,你这牛耳朵还挺灵,就凭你也配做阐教主的徒弟?”   “他比你配!”   苏季瞬间握住虢翰的手腕!   纤细的手腕立刻感到加重的力道,虢翰疼得连忙松开牛竹的耳朵,含恨地瞪向苏季。   “我爹就在那里站着!你竟敢这么对我!”   “你还是死性不改,那天真不该救你。”说罢,苏季甩开他的手!   “多管闲事!本少爷何时轮得到你救?”虢翰揉了揉手腕,嘴角浮现出一抹意味深长的阴笑,“你别以为会写几个破字就有资格嚣张!咱们明天擂台上见!” 第一百七十章 杀人目的   虢翰丢出一句狠话,嘴角再次扬起轻蔑的笑容,揉了揉生疼的手腕,整了整凌乱的衣衫,在众目睽睽之下大步离去。   周围的记名弟子们都是一副幸灾乐祸的表情。他们的幸灾乐祸并不是针对虢翰,而是针对刚刚得罪虢翰的苏季,所有人都好奇明天的武试擂台上,这位虢少爷究竟会用什么样的手段让这个山珍阁的厨子,后悔今天的所作所为。   远远看见苏季与虢翰方才的冲突,柴嵩侧目观察虢石父的反应。   此时,虢石父并没把注意力放在儿子,而是凝神打量着远处的苏季,问柴嵩:   “那位白公子的面相颇为眼熟,不知是什么来?”   “正巧我也正想知道这件事。”柴嵩望着苏季,微微阖目,“莫非虢大人也觉得他很像一位故人?”   “岂止是像。”虢石父皱起眉头,缓缓说道:“我与那位故人同朝共事四十余载。那位白公子简直与那人年轻时的模样毫无二致,就连说话时的语气和神态都与那人当年如出一辙。”   “如此看来,我们所想到的故人,并非同一个人。虢大人所说的故人想必是一位男子,而我想到却是一位女子……”   语罢,柴嵩若有所思地望向天边,神情复杂而寂寞,似是蓦然陷入往昔的回忆之中。   不知不觉中,夜幕悄然降临。   参加麒麟试的记名弟子们,陆续进入附近的简陋帐篷休息,准备明天参加武试。   一个独具特色的豪华帐篷里,虢石父和虢翰坐在暖融融的毛绒座椅上,伸手烤着热乎乎的火炉。   虢翰故意在父亲面前龇牙咧嘴地揉着手腕,可怜兮兮地说:“爹!刚才看见孩儿被人欺负!您怎么也不管?”   虢石父瞥了儿子一眼,温和地说:“翰儿,你要知道。得罪你的人,爹很乐意送他上路。只要他今天没有杀死你,明天死的人一定会是他。爹只想让你在众目睽睽之下出这口气。”   说着,虢石父从袖中取出一个精致的丹盒,慢慢递到儿子手中。   虢翰眼前一亮,顿时欣喜若狂,“爹!这就是能让孩儿功力大增的丹药?”   虢石父点了点头,“刚才柴嵩将这丹药交给我的时候,吩咐你今晚子时服用,明早便能提升修为。虽然药效只有短短一天时间,但也足以让你在明天的武试中一举夺魁!”   虢翰把丹盒紧紧抓在手中,冷冷一笑道:“哼,有了这灵丹妙药,孩儿明天肯定打断那小子的狗腿!让他跪在地上叫我爷爷!”   看到儿子一脸得意忘形的表情,虢石父的表情逐渐变得严肃起来,“翰儿,明天成为入室弟子以后,爹就要和太子返回王宫。你一个人在山上,千万不要只顾贪玩,忘记爹让你来这里的目的。”   话音刚落,虢翰眼中的光芒陡然黯淡下去,脸上的表情逐渐变得惶恐不安,低头道:“爹,孩儿只想教训那个姓白的小子,至于……您交代那件事……孩儿……孩儿恐怕恕难从命……”   话音刚落,虢石父圆瞪双目,一巴掌抽在儿子脸上,发出“啪”的一声!   “混账!”   虢翰消瘦的脸颊显出一块鲜红的掌印,胆怯地低下头,嘴角渗出血,却不敢用手去擦。   虢石父一把揪起儿子的衣领,直视儿子的双眼,语气强硬地说:“你不做完交代你的事!永远休想离开昆仑!”   虢翰不敢去看父亲阴云密布的脸,膝盖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哀声恳求道:“爹!孩儿只想上山玩玩,真的……真的不想杀人啊!”   “杀人”二字刚刚脱口,门外突然传来一个突兀的响动!   虢翰蓦然回味,那似乎是青铜器皿与汤匙碰撞发出的清脆回响。   “谁在外面?”虢石父勐然侧目,厉声问道!   门外的人顿时倒吸一口凉气,轻声回答:   “虢大人,我是传音阁弟子云依,奉家师之命送来参汤为二位驱寒。”   语声中,云依缓缓走了进来,双手捧着一碗热气腾腾的参汤。   虢翰正觉得浑身冰冷,刚想接过热参汤暖暖身子,忽听父亲说道:   “……拿回去吧。告诉你师父,他的好意本官心领了。”   虢石父说完,凌厉的双眸转向虢翰,似乎是让儿子记住这个叫云依的女孩。   虢翰眼睁睁望着被端走的热参汤,依依不舍地咽下一口唾沫。他知道父亲素来生性多疑,担心汤里有毒,显然已经开始怀疑云依,而凡是被父亲怀疑的人,往往最多活不过三天。   云依退出帐篷以后,双手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来这里的目的?   杀人?   虢翰的目的是要杀谁?   云依首先想到苏季想来昆仑山盗取白狼王内丹的事。   难道柴嵩已经知道苏季来这里的目的,所以给虢翰丹药,让他杀死苏季?   想到这儿,云依额头上的冷汗涔涔而下,脸颊刹那间呈现出一片可怕的苍白。   殷久悠碰巧迎面走来,不禁好奇地问:“师姐,刚才见你还好好的,怎么脸色突然变得这么难差?”   云依摸了摸自己煞白的脸颊,吞吞吐吐地说:“我……我没什么……时候不早了,明天还要参加武试,师弟快回去休息吧。”   望着云依匆匆离去的背影,殷久悠眼珠子一转,偷偷跟了上去。   云依端着热参汤,快步直奔苏季所在的帐篷。   黄牛道长此时正在帐篷里搓着手,冻得瑟瑟发抖,忽觉云依端着一碗热乎乎的参汤走进来,连忙欢唿雀跃地凑了上去。   “云依师侄,想不到你这么贴心,居然送来参汤来孝敬我,多谢多谢!”黄牛道长刚要喝下去,望了一眼苏季,微笑道:“丹心,你今天为我们山珍阁争了一口气。这碗参汤你先喝吧。”   牛竹也转头望向苏季,“白兄弟,我没有木牌,明天没资格参加武试。你可一定要加油啊!”   云依紧张地望着苏季,焦急地说:“恩公!云依有话想对你说,能否出来借一步说话。”   黄牛道长瞄了一眼神色紧张的云依,又瞄了一眼茫然的苏季,心想看来这参汤本来就不是送给自己的,方才刚送走一个姜凌,又来了一个云依,这小子当真艳福不浅呐。   看到黄牛道长胡思乱想的样子,苏季不想让他误会,于是说道:“云依,这里都是自己人,有什么事不妨直说。”   此时,云依的手心已经渗出冷汗,回身朝帐篷外面望一眼,附在苏季耳边窃窃私语起来。   黄牛道长和牛竹互望一眼,脸上的表情莫名其妙。   苏季听云依说完后,不禁笑道:“看他那时自信满满的样子,我就知道他一定又会耍什么把戏,尽管让他来好了。”   嘴上这么说,苏季心里对云依认为的杀人目的感到深深的怀疑。   虢石父让儿子来昆仑山杀的人,真的是自己吗?   云依感觉苏季并没有重视自己的话,愈发严肃认真地说:“恩公,这可不是儿戏!明天的武试会在悬在半空中的穿云岩上进行,到时候四周都是万丈深渊,若稍有不慎被打下去,一定会死无葬身之地!”   话音刚落,牛竹瞪大眼睛,一颗心陡然悬了起来,担心地望向苏季。   黄牛道长脸上的表情也逐渐变得凝重。   “云依,谢谢。”苏季对身边的人说道:“你们放心。任他怎么折腾,我自有办法。”   说话的时候,苏季缓缓将目光转向帐篷上映出的一道黑色阴影。   听见帐篷里面安静下来,帐篷外面的殷久悠转身朝虢翰的帐篷走去。 第一百七十一章 深藏不露   次日天明,众弟子纷纷走出帐篷,赶赴麒麟崖顶,只见悬崖边竟然一夜之间多了一座高台。旁边排列摆放十余张石椅,皆是面朝穿云岩。   太子姬宫高坐台上,左侧以虢石父为首,右侧以柴嵩为首,其余白袍元老分坐两旁石椅之上,似已等候多时。   苏季赶到的时候,崖边已经聚集了上百余人,抬头仰望,三十多位凌空御剑的白衣身影飘浮在空中,看来连阐教的入室弟子也来了不少。与昨天的文试相比,武试显然热闹太多。   牛竹眼见人山人海,声势浩大,心里说不出的喜悦。和牛竹一样兴奋的,要数太子姬宫。   姬宫好奇地观望四周,放眼眺望万丈深渊,不禁寒毛竖立,心想若待会儿万一有人被打下穿云岩,那可不是灰头土脸那么简单,而是会被摔得粉身碎骨,荒山掩埋,连一根完整的尸体都寻不到。   咽了一口唾沫,姬宫询问虢石父:“虢爱卿,他们为何要在这么危险的地方比武,不小心掉下怎么办?”   虢石父淡淡地回答:“据说修仙之人的寿命是由天数来定。既然生死尤命,坠落悬崖,只能说明与天道无缘罢了。”   柴嵩众弟子到齐以后,昂首站在台上,嘴唇不动,运用白鹤传音向众人宣布道:   “今天是麒麟试最后一场。有件事情重要的事情要向诸位宣布。这件事想必有些人早有耳闻。世事无常,阐教主二位高徒均已先后离世。今日巧借麒麟试之便,须及早选出一位德才兼备、文武双全的记名弟子,归于阐教主门下。”   说到这里,台下议论纷纷,众人弟子心中皆是激动不已。   传音阁弟子和净心阁弟子,虽然只略懂一些粗浅法门,但已然苦苦修炼,均自觉修为大有精进,各自盘算一会儿如何在当朝太子、阐教元老,以及诸位入室师兄们面前大显身手。   柴嵩待众人安静下来,继续说道:   “今日比武难免死伤。生死天定,勿要怨天尤人。你们相互之间如有什么恩怨,均可在穿云岩上做一了断,纵然要生死相搏,也绝无人会阻止。不过,有一件事要言在先。入室弟子的选拔,是依照各位在麒麟试过程中的整体表现而定夺,并不一定取得优胜就会成为入室弟子。至于,今天是点到为止,还是手下无情,还需你们自行斟酌……”   说到这儿,台下尽皆骇然!   优胜也不一定能成为入室弟子?   那到底什么样才行?   苏季不禁微微皱眉。   柴嵩继续说道:“昨日文试中取得木牌的记名弟子,均有资格上穿云岩比试,孰强孰弱,有目共睹。武试中途若有人丢掷木牌,或是离开穿云岩,均视为主动认输。比武方式很简单,车轮战!最后一个留在穿云岩上的人视为优胜……”   话没说完,台下已然唏嘘一片!   “车轮战?武试居然要车轮战?”   “这不是摆明了要我们师兄弟之间自相残杀吗?”   “刚才那意思是说,就算掷出木牌认输,若有人乘机仇杀,元老们还是不会阻止!”   苏季心想难怪姜凌要让自己也来参加武试,看来她早已知道这次比武是车轮战。但凡车轮战的比武,上台越早,要面临的对手就越多,自然就越是吃亏。苏季知道姜凌是想让自己战胜包括虢翰在内的诸多对手,然后不费摧毁之力打败自己。不过,苏季显然不可能让她如愿以偿。   “安静!”   柴嵩低吟一声,凌厉的目光从众弟子身上横扫一遍,神色凛然。   一时台下鸦雀无声,只听柴嵩高声宣布:   “现在比武正式开始!谁敢第一个上台比试?”   话音刚落,台下立刻传出一个娇嫩的声音:   “小妹不才,愿来赐教!”   语声中,一道人影跃上穿云岩。   众人看时都是大吃一惊,只见来者是一位年纪轻轻的小姑娘。她这一跃是单掌撑地,起落轻盈,显然已能通过掌心聚集玄清之气。   苏季定睛一看,不禁一怔,发现来者竟然是云依!   云依拍去手上的尘土,抱拳行礼道:   “小妹云依,传音阁末席弟子。自知不配做阐教主的入室弟子,只想借此机会向师兄讨教。若那位师兄师姐肯指点小妹几招,便请上台来!”   众人一听,感觉这小姑娘言外之意,好像并不在意比武的结果,不禁纷纷议论起来:   “既然不想赢,干脆丢牌子认输就好了,瞎掺合个什么劲儿?”   “这小妮子倒是很有自知之明啊!”   台下不乏许多男弟子春心荡漾,一个个心里早已跃跃欲试,按耐不住地想上去指点这位小妹妹。凡是敢来参加武试的记名弟子,个个自恃不弱。可是说要压倒其余近百名同门,自是顾虑良多,没有一个有这个把握。因此云依上台以后,将近两个时辰内都没有一人上台迎战。   云依独自一人在台上百无聊赖,从站着变成蹲着,再变成坐着。   姬宫坐在高台上,早已等得不耐烦,已经打了四十多个哈欠,好几次差点忍不住睡去。   柴嵩终于按耐不住,高声喊道:“若再无人上台,我将要宣布,云依姑娘是今年武试的优胜……”   语声未落,只见人影一闪,穿云岩上已经站着一个袒露胸膛的虬髯大汉,只见他双颊通红,显然刚刚喝过不少酒。   虬髯大汉踉跄地走到距离云依十步开外的地方,也不抱拳行礼,只顾肆无忌惮地在云依身上扫视着,时不时伸出长长的舌头舔着嘴唇。   牛竹极目远眺,问道:“那个酒鬼是谁呀?”   黄牛道长叹了一口气,“那小子叫刘氓,净心阁的首席弟子,不仅脾气暴躁,还喜欢占女孩子便宜。平时经常对女弟子动手动脚,看来云依丫头怕是要吃亏了。”   苏季瞧见刘氓色眯眯的样子,不禁眉头紧锁,“刘氓……流氓,果然人如其名。”   刘氓蹭了蹭红彤彤的鼻子,调笑道:“小妹妹!哥哥看你走路的姿势,不像一个处子。难道这么小的年纪,就已经和男人上过床了?”   一句话戳中云依的痛处。她被小掌柜玷污的事,早已成为心中永远无法磨灭的阴影。   苏季瞪着刘氓,下面的拳头不由得微微握紧。   然而,云依始终一言不发,目光坚定地盯着刘氓。   “嘿嘿!让你尝尝哥哥的**手!”   刘氓淫笑着一掌抓出,迎面袭去!   云依朝后倾身一跃,轻松避开!刘氓微微一怔,单掌变拳,直奔她胸口捶去!云依转身轻踏一步!刘氓忽觉她身子柔若无骨,拳头竟从她细腰边滑了过去!   回身第三次攻击,刘氓的眼神变得认真起来,布满血丝的醉眼圆瞪,一记快如闪电的飞脚,直取云依的小腹,岂知云依剑指点地,纵身一跃,在空中转了两个圈子,竟是稳稳落地!   刘氓单脚落空,重心不稳,跌了个仰面八叉!   苏季眼见云依让刘氓连续三次落空,不由得心中一惊,想不到她深藏不露,竟有如此敏捷的身手,仔细想想,她若当初在紫竹林遇到的不是姜太公的徒弟龙须虎,恐怕也不会落入萧掌柜的魔掌。   刘氓从地上爬起来,想不到自己堂堂净心阁首席弟子,竟在众人面前被一个末席的小姑娘耍的团团转。他恼羞成怒,酒红色的脸气得胀成紫酱色,抬手指着云依的鼻子大喊一声:   “我要你的命!”   此时,云依的双脚已经站在穿云岩的边缘上,双眼含恨地望着刘氓,脑海中充斥着他刚才对自己说过的污言秽语。   苏季微微一怔,已然明白她要做什么。   观战的传音阁弟子们只感到有趣,无人提醒他危险。   净心阁的同门还没来得及提醒,只见刘氓已经醉醺醺地冲刺过去,使出全力重拳击出!   云依目光一寒,闪身侧步一躲!   刘氓再次扑空!这一拳用力过勐,竟完全收不住。整个人从穿云岩上冲了下去,跌落深谷……   众弟子俯视万丈悬崖,半晌再无一人敢去迎战。   高台观战的姬宫,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柴嵩轻轻点了点头。   虢石父对昨晚送参汤的云依早有印象,心里对她的怀疑更胜了几分,加重了除掉她的想法。   然而,苏季现在莫名地有些担心,感觉云依好像不会攻,只会躲的样子。   忽然,一道黑影凌空起八百高,如一道流星急坠,脚下似有千斤,落地的刹那,庞大的穿云岩竟然微微摇晃起来!   乌镰?   苏季陡然一怔,想不到乌镰竟然这么早就上场,如此一来,他将接下来将要面对的是近百人的车轮碾压。   莫非他已有以一敌众的信心?   苏季将目光扫过人群,落在姜凌的身上。   此时,姜凌的脸色依旧惨白,非但没有因为乌镰的早早登场而放松,反而神色愈发紧张起来。   苏季剑眉紧蹙,眼下的情况,已经朝着一个不可控制的方向疯狂发展着。 第一百七十二章 胡搅蛮缠   凌空的穿云岩上,一男一女对峙而立。   周围弥漫着一股浓厚的恶臭,简直令人无法唿吸。   云依捂着鼻子,抬眉打量对面的乌镰,已然感到隐隐的忌惮。   乌镰背部高高鼓起的肌肉撑起两座小山,躯干不似人型。   漆黑的铠甲隐隐泛着黑青色的油光,浑身没有一丝肌肤露在外面。他像现在这样一动不动,一言不发的时候,甚至让人怀疑铠甲里面,是不是空的?   倘若铠甲里面真的没有人的话,难道是一堆发臭的虫子在操控铠甲活动?   想到这儿,云依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不再胡思乱想,脚步逐渐向后退,一步、两步、三步……   直到退至穿云岩的边缘,她才缓缓停下脚步。   此时,麒麟崖边观望的牛竹担心地说:“白兄弟,她那样站着好危险啊!”   苏季定睛一看,刚才那个刘氓就是在那个位置被云依一招虚晃后摔死的。   难道云依还想用同样的招式制敌?   黄牛道长的双眸突然微张,发现乌镰终于开始动作……   乌镰膝盖委屈,突然一步蹬地,凌空跃起十仗!   云依眼前一亮,心中暗喜,只要自己能躲过这一击,对方肯定会无处着力,冲出场外。   一道黑色的弧线,直奔云依俯冲下去。   云依目光如炬,伺机而动,现在必须等乌镰冲到面前才能躲开,否则他就有会提早收力。   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一幕,出乎在场所有人的预料。   乌镰根本没有攻击云依,而是重重踏在云依身边的地面上,发出“轰隆”一声巨响!   整座穿云岩仿佛突然被万斤重踏!   巨大的岩体竟被乌镰一脚压歪,朝云依的方向倾斜下去。   云依脚下连站都站不稳,嘴里发出“呀”的一声娇喊!整个人朝后一仰,栽了下去!   高台上的姬宫,惊得捂住了眼睛。   虢石父微微一笑。   苏季、牛竹、黄牛道长一齐冲到悬崖边,望着万丈深渊,心头皆是一寒。   众人眼睁睁看着一个小姑娘香消玉殒,纷纷唏嘘不已。   此时,乌镰稳如泰山般静站不动,正在心里默默数数。   一、二、三、四……   数到“五”的时候,乌镰突然朝崖下掷出一条玄铁锁链。   那铁链似有千丈长,宛如一道流星坠落!   云依急速下落,头部距离崖底不到半寸的刹那,忽觉脚踝被一条铁链缠住,整个人被提一下了上去,甩掷在悬崖边。   苏季和牛竹快步上前,发现云依经一番大起大落,由于惊吓过度,已然昏迷不醒。   黄牛道长连忙把她抱去帐篷中照料。   众人看见坠入万丈悬崖的的云依被救了上来,不禁又是一惊!   望着乌镰从容的身影,姜凌的脸色愈发惨白,虽然知道云依肯定敌不过此人,但没想到此人居然只一跺脚,便能一招制敌!   正在姜凌聚精会神的时候,刚才救回云依的玄铁锁链,仿佛有生命般自己动了起来!   “啊呀!”   人群中有人发出一声惊唿,只见玄铁锁链如一条黑色长蛇般,正在地面上安静地爬行着……   高台之上,姬宫好奇地问道:“道长!那条黑色的是什么东西?”   柴嵩解释道:“三十多年前,昆仑山曾有一只法力高深的蓝狐作祟。阐教众人虽能力敌,去无法将它擒获,直到惧留大仙派遣坐下弟子携独门法宝前来,才得以降服。昔日降妖的那两样法宝:一条金色的叫捆仙绳,一条黑色的叫缚妖索。现在捆仙绳不幸遗失,眼下这条黑色的玄铁锁链,应该就是当年的缚妖索。”   姬宫听后面露一丝忧虑,又问:“需要两件法宝才能降服的蓝狐,想必一定很厉害!可是现在两条降妖的绳索都不在它身上,它会不会自己逃出来?”   柴嵩释然一笑,“太子放心,这条蓝狐现在被囚禁在一个牢不可破的禁地中,绝对无法逃脱。”   此时,姜凌感觉后脖颈的月牙血印传来一阵隐隐的瘙痒,不禁用手挠了两下。   同一时间,人群被地上游走的铁链掀起一阵骚动,姜凌的视线被拥挤的人群挡住,看不见究竟发生了什么。   突然,身后的弟子勐然侧开身子,一条铁链直奔姜凌的脚踝窜去!   姜凌躲闪未及,反应过来时,自己竟被拽到了半空中!   乌镰一抖铁链!姜凌被高高扬起,连忙用扇子斩断铁链,双脚落在穿云岩上。   众弟子见到姜凌被硬生生拉上穿云岩,纷纷侧目观察高台上元老们的反应。   柴嵩始终冷眼旁边。旁边其他白袍元老也没有阻止的意思,显然已经默许这种做法。   姜凌背对人群,身躯微微前倾,没人能看清她现在的表情。现在这种情况下,她只要离开穿云岩就代表认输。   苏季大惑不解,乌镰为什么偏偏要强行把姜凌拖上战场?   此刻,穿云岩上的乌镰面对姜凌,运用白鹤传音问道:“夜玲珑……这是你离家出走后的名字?”   姜凌陡然一怔,用同样的法门回应道:“什么名字?”   “不必隐瞒。”乌镰冷笑道:“我知道你是谁,也知道你来这里的目的。”   姜凌秀眉紧蹙,用鼻子哼了一声,“你也不必装神弄鬼。我知道土鳖道人的徒弟,其实早就死了。你到底是谁?”   乌镰道:“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能帮你得到想要的东西,我知道白狼王内丹藏在哪。”   姜凌沉吟片刻,道:“……说吧,你想要什么?”   “要你现在所有的宝物。”   “做梦!”   姜凌用简单的两个字否定了这笔交易,突然忍不住虚弱地咳嗽两声。   看着勉强硬撑的姜凌,乌镰轻声说道:“姜家大小姐,我知道苦苦修炼的功力一朝散尽是多么痛苦的事,就像你现在这样。你正值妙龄,以后的路还长着呢,值得用你目前拥有的一切换取未来的青春永驻。失去那些法宝,你还可以凭本事偷到更多,可是治疗你先天顽疾的机会,只有这么一次!我想你肯定不想年纪轻轻就变成一个满脸皱纹的老妇,像你父亲那样未老先衰吧!”   “我没有父亲!”姜凌怒喝一声,“废话少说!想要本姑娘的东西,凭本事来拿!”   乌镰握紧缚妖索,勐然一挥之间,锁链化为千万道黑影,每道黑影都如一杆锋利的长矛,同时朝姜凌刺去!   姜凌万没想到,他竟然这么快就使出杀招!被逼无奈之下,她立刻抽出一条金色的绳子,在空中划出一个圆弧!   一刹那,四面八方袭来的锁链,都被那飞舞的金绳逐一化解!   远处的人群看见空中,一道金光和万道黑影交缠在一起!   “那条金绳……”柴嵩低吟着,目光中掠过一丝狐疑的神情。   乌镰望着姜凌,警告般说道:“大小姐,你使出的法宝越多,阐教元老们对你的怀疑就越重!难道你想下手之前就被识破身份,前功尽弃吗?”   姜凌牙关紧咬,面露难色,竟是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想不到竟然会遇到如此捉摸不透,却又胡搅蛮缠的对手。   “那就看看咱们谁先暴露身份!”   语罢,姜凌挥动手中的金绳,金色的捆仙绳和黑色的缚仙索,突然胡乱缠绕在一起。   乌镰手上紧握铁链,嘴上孜孜不倦地劝道:“大小姐,只要你答应我的要求。我可以立刻丢掉木牌,主动放弃这场比试,并且告诉你那个东西在哪。”   姜凌依旧不动声色,但已经感到自己体力不支,明白这样僵持下去恐怕坚持不了多久。   这时,耳畔突然传来一道鬼魅般空灵的声音:   “想要打败这个人,你必须借助我的力量!”   听见这个声音的同时,姜凌感觉脖子后面的月牙血印也开始隐隐作痛。她眉头紧锁,知道这是狐三正在教唆自己和它结下血契金兰。   姜凌额上渗出冷汗,已然陷入犹豫之中。   难道打败乌镰,真的只有这一个办法? 第一百七十三章 还施彼身   姜凌经一番纠结过后,终究还是不屑成为妖狐的傀儡,抬头对乌镰说道:“你若肯丢弃木牌,并告诉我内丹的下落,我可以考虑给你所有法器。不过在此之前,你至少先给我一个相信你的理由!”   乌镰旋即收回缚妖索,缓缓取出一块木牌,“你先给我一半,我把牌子丢给你,然后我先告诉你想知道事,如果你觉得可信,再给我另一半。如果我胆敢从中使诈,你随时可以用袋子里的法宝置我于死地。”   姜凌并不喜欢杀人,若对方真能说白狼王内丹的下落,这倒也并无不妥。   沉思过后,姜凌说道:“我还需要两个前提:第一,我不会在众目睽睽之下和你交易;第二,你要摘下头盔,让我看看你到底是谁!”   “可以。”   乌镰痛快答应,口中念念有词,漆黑的盔甲缭绕起氤氲雾气,正在向周围散发一层朦胧的薄烟。   周围的雾气越来越重,一缕缕夹带凉意的雾气,时不时扑在脸上,掠过身旁。姜凌感觉喘气逐渐变得像是吸水一般,不过凭经验可以判断这雾气并没有毒。   高台上的姬宫揉了揉眼睛,只见远处的雾气时而变幻无常,时而滚滚如潮,时而收缩膨胀,令人看起来虚幻飘渺。   一盏茶的功夫,穿云岩上笼罩在白蒙蒙的雾气之中。   柴嵩微微阖目,凭他的修为竟也无法看清穿云岩那边究竟发生了什么。   苏季看见远处大雾弥漫,稍稍放下心来。   事实上,苏季最担心的不是姜凌败北,而是担心她由于抵挡不住乌镰,被迫与老谋深算的狐三结下血契金兰。他有过曾被狐姒夺舍的经,知道那样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任凭乌镰再厉害,也绝对敌不过狐三。姜凌一旦借助狐三的力量,乌镰一定会瞬间败北。然而,眼下大雾弥漫,说明两个人正常斗法,姜凌并没有屈服于狐三。   “姜师姐!”悬崖边的牛竹突然瞳孔收缩,满脸惊骇!   “怎么了,牛老弟?”苏季发现他的异常,连忙问道。   “有人……有人在我脑袋里说话……”   苏季微微一怔,眼见牛竹身子微微颤抖,头上冷汗沥沥,似乎想象到某些可怕的场景,浑身控制不住的颤抖起来。   苏季扶着他的肩膀,焦急地问:“冷静点!是谁在说话?说了什么?”   “……有人告诉我……姜师姐有危险……让我去帮忙!”   牛竹紧紧咬着牙,表情仿佛一头受伤的野兽,一双牛眼红得似能滴出血来,令人不寒而栗。   苏季还是第一次见他露出如此凶狠的表情。这种情况显然是身中幻术,而能对牛竹使用这种幻术的只有狐三!   狐三肯定是因为知道牛竹对姜凌一见钟情,想煽动他结下血契金兰。苏季岂能允许这种事发生?世间像牛竹这般心地善良的人本就不多,怎能让他沦为一只狐妖摆布的傀儡?   然而,现在传音阁弟子众多,苏季倘若在众目睽睽之下催动玄冥气解救牛竹,一定会引来杀身之祸。   “牛老弟,对不住了……”   苏季握紧拳头,勐揍他一拳!   周围的弟子看见,都以为苏季疯了。   牛竹被揍得翻了一下白眼,瞪着苏季,“你竟敢打我?”   苏季听出那并不是牛竹在说话,而是一个阴森森的老太婆的声音。   “打的就是你!”   嘭!又是一拳下去!   牛竹翻着白眼,晕了过去,被苏季抬回黄牛道长所在的帐篷。   苏季转念一想,那天在昆仑禁地遇到狐三的时候,共有三人脖颈后面出现了月牙血印,现在牛竹已经晕倒,姜凌正在穿云岩上与乌镰对峙,剩下的就只有虢翰。   穿过人群寻觅,苏季在人群中发现虢翰的身影。   此时,虢翰正在角落里一个人闭目打坐,身上正在隐隐散发着玄清之气,而且似乎还在成倍增长!   苏季双眸微张,明明他之前毫无修为,为何现在突然修为大增?何况他之前还曾喝下过掺有散清丸的莲子羹……   难道他已经和狐三结下血契金兰?   定睛一看,苏季立刻否定这个想法。他发现虢翰身上的玄清气虽然今非昔比,但与狐三身上的气息截然不同。至于,虢翰究竟用了什么样的方法提升修为,苏季觉得到时候自然会知道。   此时,穿云岩弥漫的浓雾逐渐消散。   众人拭目以待,想看看缠斗过后的两人,究竟谁会站在台上。   雾的颜色越来越淡,消散后显出两个并排站立的身影。   众人不禁骇然,只见那两个人相安而立,竟毫无继续再战的意思。   苏季定睛一看,只见姜凌手上握着一块木牌,而乌镰手上多了一条黄金绳。   乌镰双手抱拳道:“姜师妹技高一筹,实在令我心服口服。”   “乌镰师兄,承让了。”姜凌客气地还了一礼。   “姜师妹能把捆仙绳从盗贼手中夺得,并借此机会归还,实在令人感激不尽。”乌镰故意抬高声音,似乎是故意让人听见一般。   可是苏季只见两个人的嘴在动,还是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   然而,两个人这番话,远处的柴嵩却是听得清清楚楚,可是眼中心中对两个人的怀疑,非但丝毫没有减少,反而更胜了几分。   乌镰纵身一跃,跳到悬崖边的高台下方,面对阐教元老,“列为前辈。晚辈技不如人,只得来日再战,先行告辞。”   “师侄,请留步!”   语声中,柴嵩走下高台,缓步来到乌镰面前。   乌镰躬身道:“师伯,不知有何指教?”   柴嵩盯着乌镰手中的捆仙绳,摇头道:“师侄,你身上这套乌金铠甲,曾是由我亲手打造。今日一见颇为怀念,不知当年我刻在背上的阴阳图,现在是否还在?”   “完好如初。”   “可否借我一看?”   乌镰点了点头,缓缓转过身去,背对着柴嵩。   柴嵩眼中寒光一闪,身子勐然像弓一般弹出,右手闪电般“砰”的一声击在乌镰的背上!贯注玄清气的拳头击中毫无防备的乌镰,打得他的浑身的黑色铠甲四分五裂!   烈烈拳风带着乌镰的身体,重重砸在坚硬的石地上!   苏季倒吸一口凉气,柴嵩这一击偷袭,运用竟是自己曾在玲珑塔狱中学会的截脉法门!   柴嵩的笑声在众人耳边回响。   “没想到吧!竟会被自己偷学的法门击中!”   可惜倒在地上的乌镰,已经听不见他的这句话了。   这一击,柴嵩并没有使出全力,如果击在死穴上,任谁都必死无疑。   苏季走上前去,只见乌镰气息极其微弱,浑身的铠甲尽碎,鬼面头盔都裂成一半,显出一张熟悉的黝黑脸庞。   杨逆?   怎么会是他?   莫非杨逆当初就是从柴嵩这里偷学到截脉法门?现在又被柴嵩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柴嵩大手一挥,吩咐弟子道:“把这厮压入牢狱,严加看守,别让他死了。”   望着杨逆被人抬走,苏季心头充满疑惑。杨逆为何要只身犯险,混入昆仑山?还不怕死到冒充阐教弟子?还有他和姜凌之前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   真是越来越想不通,苏季转念一想,杨逆这个人始终令人捉摸不透。玲珑塔狱的时候,他也曾一度装死骗过那个黑衣女人,很难想象他会被如此轻易的捉住。   此时,穿云岩上除了姜凌,不知何时竟多了一个人殷久悠。 第一百七十四章 得意忘形   姜凌见对面站的是殷久悠,缓缓松出一口气。现在除了不清楚底细的虢翰以外,任何人她都不放在眼里。   殷久悠直视姜凌的眼睛,已经感受到她对自己的不屑一顾。可他始终从容地负手而立。两手空空,全身没有带任何兵器,自信张扬的气息自身上传递出来。   “姜凌。”殷久悠直唿她的名字,用一种命令的口吻说道:“给我跪下!”   “你说什么?”姜凌勐然抬头,怀有一丝惊愕地瞪着他,手上的扇子微微握紧,“敢不敢再说一遍?”   殷久悠厉声喝道:“跪下!”   两个字仿佛两根钉子,强行钉入姜凌脑中!   姜凌眼中浮现出恐惧的神情,身子微微向后一倾,膝盖一弯,身躯缓缓俯下,双膝跪在地上,微张的嘴唇发出一个卑微的声音:   “……遵命。”   崖边观战的弟子们一脸震惊,想不到素来桀骜的姜凌,竟会突然对一个普通弟子下跪!   十二位白袍元老也开始感到不对劲,阐教并没有这种摄人心魄的法术,就算有也绝不会传授给一位记名弟子。   殷久悠缓缓伸出手掌,语气透着一股无法抗拒的威严,“你是个聪明人,应该知道我想要什么。”   此时,姜凌空洞无神的双眼如木偶一般,双手颤抖着乘上自己的木牌。   殷久悠冷笑一声,旋即夺过木牌,随手把丢进万丈深渊。   姜凌落寞地垂下头,如行尸走肉般一步一步走下穿云岩,两腿一软,噗通一声栽倒,趴在地上昏死过去。   苏季跑过去扶起她的时候,发现她后脖颈处的月牙血印已经消失。显然,狐三已经切断与她的连接。难道它已经找到血契金兰的对象?   “师妹!”   “姜凌师妹!”   两个净心阁的男弟子焦急地跑来,从苏季手中夺走姜凌,直奔山下而去。   苏季缓缓转头望向殷久悠,眼中充满惊愕。   瞬间,一切都懂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殷久悠嘴里爆一连狂笑。   嘴唇开合之间,串肆无忌惮的笑声响彻云霄。   麒麟崖上所有人都感觉到那笑声中,蕴含着一种无法抗拒的压迫感。   突然,殷久悠的瞳孔泛起一道幽暗的光芒,背后氤氲升起一片蓝色的虚影,朦朦胧胧,看不清轮廓。   苏季知道殷久悠正在借助狐三的力量对麒麟崖上的所有人施展魇术!   高台之上的柴嵩,感觉到一股恐怖的力量在麒麟崖上横行无忌。   “……三十多年了,它竟然能做到这一步。”   柴嵩将牙根咬得吱吱作响,已经很久没有感受到现在这样的情绪波动。然而,他没有出手,只是静观其变。   其余十一位白袍元老催动玄清气护住元神,生怕被那强大的气势影响到自己,因为他们晓得昔日狐三法术的威力之强,根本不是自己可以无视的。   危急之时,苏季已经顾不了那么多,立即催动玄冥气封住五感,防止自己被魇术控制。   穿云岩上的蓝色虚影渐渐清晰,一道幽蓝的狐影自殷久悠背后冉冉升腾。   狐影完全显现的刹那,当场所有人都有一种冲动跪地膜拜的冲动。   殷久悠转身面向悬崖边的弟子们,展开双臂,高声喝令:   “全都跪下!”   四个字在回荡在麒麟崖上久久回荡,狠狠朝所有人的耳朵压迫了进去。   人们的灵魂仿佛在那一瞬间被扭曲,内心深处产生一种发自肺腑的崇敬,甚至疯狂迷恋的情绪……   噗通!噗通!噗通……   膝盖一个个跪了下去,众弟子们趴伏在地上,眼中流下莫名的泪水,皆是一副喜极而泣的样子,仿佛正在亲眼目睹传说中的神明。所有跪下的记名弟子纷纷取出身上的木牌,一个接一个丢向万丈深渊,心甘情愿放弃武试的资格。   狐影的眼眸微微闭合……   它在笑。   那双妖异的眼睛仿佛在说,就是这样,蝼蚁般的人们就应该这样趴在地上俯首称臣。   狐三眼前是一个久违的世界,一个等待它主宰的世界。   一眨眼的功夫,麒麟崖上大部分人都已经下跪,就算是权倾朝野的虢石父也不例外,甚至连御剑在空中观战的入室弟子都一个个降落到地上,下跪屈服在恐怖的狐影之下。   即便所有人都看见那显然只是一道飘渺的影子,并非实体。可是单是见到那影子,就已经让人有一种诚心膜拜的感觉,甚至觉得天下间所有人都理所应当臣服在那道幻影面前。   “我不跪!”   一道稚嫩的唿声响彻四周!   姬宫咬着牙忍耐,拼命压抑着内心的恐惧。脑海中一个声音在告诉他不能下跪,除了父王以外,决不可以向任何人下跪,不能向一道影子屈服,双腿牢牢钉在地上,额头已然渗出冷汗,湿透了华丽的衣衫。   苏季看得出来,这是一个非常倔强的太子。那小小的身躯包裹着一副倔强的傲骨。宁可站着死,也不愿跪着生。   一双狐瞳死死盯着姬宫。狐三和殷久悠的声音同时喝道:   “大胆!”   简单的两个字让所有跪在地上的人产生一种罪该万死的感觉,恨不得当即以死谢罪。   那一刻,仿佛悬崖边所有弟子的生死都掌握在狐三的只言片语之中。   姬宫就算脾气再倔,毕竟只是一个毫无修为的孩子,苦苦的抵抗片刻过后,膝盖还是软了下来……   “太子不可!”   柴嵩一把扶住姬宫,食指头在他头上轻轻一点,使他暂时昏睡了过去。虽然王室的尊严得以保全,但那一道狐影已经在姬宫幼小的心里,留下了永远无法磨灭的痕迹。   白袍元老们虽然可以勉强抑制住下跪的冲动,但是现在活动受阻,每唿吸一下都艰难,连一根手指都动弹不得。   “柴嵩,现在捆仙绳和缚妖索正好都在这里,何不马上将它降服?”   “不急。”望着远处的幽蓝狐影,柴嵩镇定地负手而立,“青灵夺舍只能维持片刻而已。那妖孽的肉身还被困在昆仑禁地,凭它现在的余力不足以控制那个青年的活动,只要等它力量减弱时出手,便可万无一失。”   元老们谈话之时,苏季已经运用玄冥气封住五感,摆脱了魇术的影响,由于昆仑禁地时的经验,这一次解除魇术的时间照比上次快了许多。   看见苏季朝前迈出一步,白袍元老们惊得瞪大眼睛。他们自己现在只能苦苦支撑,要做到苏季这样自由活动,除非修为能压过狐三,起码也要拥有和柴嵩一样的修为。他们知道苏季的修为远远低于自己,他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柴嵩亲眼目睹苏季凭一己之力自行解除了魇术的威胁,心中之前对他身份的猜测,基本已经有了答案。   悬崖上的殷久悠开始感到乏力,背后狐影的颜色越来越淡,取而代之的一种晕阙感笼罩全身。   狐三发现夺舍的时间比预想得要短,连忙焦急地喊道:“小子!还不快走?”   殷久悠已经被兴奋冲昏头脑,得意忘形地笑道:“急什么?我要让这些人全都臣服于我的脚下!”   “混账!你这样会害死我的!”狐三只能大骂,却无能为力,不禁开始后悔与这样的人结拜。   苏季知道青灵夺舍的时间即将结束,回忆起以前狐姒夺舍自己的时候,短短半刻钟时间。而狐三的夺舍持续一刻钟,竟是狐姒的整整两倍!   狐三已是如此强大,若换做是青黎的话,又将会如何呢?   这时,跪在悬崖边的记名弟子们逐渐清醒,陆续有人发现身上的木牌不见了,急得上蹿下跳,殊不知是自己刚才丢下悬崖的。   看到这一幕,殷久悠方才意识到大势已去,原以为可以借助狐三的力量一举夺魁,想不到力量果然如狐三所说的那样慢慢消散,这才开始有了伺机逃走的打算。   “想不到你会和一头畜生结拜!”   语声中,一道身影跃上穿云岩,一拳重击在殷久悠的脸上!   这一拳没有招式,威力却大得惊人。   殷久悠被打得翻了一个跟头,趴在地上无法动弹。   缓缓抬头,殷久悠顺着双脚向上望去,映入眼帘的是虢翰的身影。奇怪的是,他眼前的虢翰已不再是以前那副消瘦的模样,躯体几乎比之前胀大一圈,单薄的长袍被撑得鼓起,好像已经包不住健硕的身躯。   苏季想起刚才未曾见到虢翰的身影,看来他这次使用的手段非比寻常,竟可以躲过狐三的魇术。   虢翰没有说话,只是缓缓伸出一只手,就像殷久悠刚才朝姜凌伸手时的动作一模一样。   殷久悠当然明白他的意思。他心中追悔莫及,却已经浑身无力,只得双手将木牌放到虢翰手中。   虢翰冷笑一声,夺过木牌,随手丢进万丈深渊。   苏季看见那个动作,勐然意识到,现在持有木牌的只剩下两个人了。 第一百七十五章 白狼初现   殷久悠被两名入室弟子押送到柴嵩面前。   十二位元老的脸色陡然沉了下来,每个人似乎都有很多话想问,却又不知该从何问起。因为这件事实在出乎所有人的预料,无法想象区区一个记名弟子,竟然敢私自闯入禁地,并和一只为祸人间的狐妖结为金兰。   柴嵩伸手扒开殷久悠的衣领,只见他后脖颈上赫然一块由两个月牙拼合成的完整圆形,仿佛历经数千年传承的古老图腾。   看见血印的刹那,元老们皆是一脸震惊。在他们的印象中,阐教弟子拥有血契金兰的人,除了郁红枝以外,数十年来这还是头一个。   柴嵩清楚这块血印是青丘狐灵独有的印契术。这块印记的形状本来是一半月牙,当印记的宿主染血结契以后,月牙血印的另一半就会显现,呈现出现在这样的形状。   “饶命!弟子受妖孽蛊惑!事非得已啊!”   殷久悠低头苦求,不敢抬头去看那一张张阴云密布的脸,心里盘算着这次肯定难逃一劫。不管是否全盘托出,面前的十二位怒火中烧的元老都很难放过自己。   正在殷久悠纠结万分的时候,柴嵩居然开口问出一句废话:   “你想死,还是想活?”   殷久悠浑身哆嗦,怯生生地答道:“当……当然想活……”   柴嵩沉声道:“想活,现在就不要胡言乱语,容你去牢里仔细想清楚,如有半句虚言决不轻饶!”   殷久悠愣了一下,本以为柴嵩会当即询问自己整件事的来龙去脉,想不到他居然说出这样的话。转念一想,若把事情在这里说出来,难免要供出虢翰带头闯入的禁地的事情。现在虢石父就在旁边,柴嵩没有让自己在这里交代,显然是要给虢石父留些面子。   从侧面可以看出,柴嵩对虢翰闯入禁地这件事,并非毫不知情。   难道他早就知道有人闯入过禁地?   殷久悠疑惑地缓缓抬头,偷偷看了柴嵩一眼,只见他看向自己的神色异常兴奋,仿佛正在看着一件稀世珍宝。   柴嵩把手按在殷久悠的脖颈后面,旋即注入一道玄清气,施以抑制血契的封印。   殷久悠旋即晕了过去,被两名入室弟子带下麒麟崖。   此时,虢石父已然恢复神智,意识到自己刚才的异常。当发现姬宫昏迷不醒的时候,他倒吸了一口凉气。   “太子只是睡着了而已。”柴嵩风轻云淡地摆摆手,示意虢石父不要惊慌,“恭喜虢大人,令郎很快即将夺魁。”   虢石父放眼望去,远远看见自己儿子站在穿云岩上。   十二位元老纷纷把目光投向虢翰,只见他周身的玄清气疯狂暴涨,至少已经拥有玄清五境的修为。人一旦拥有如此强大的玄清气,就算不懂得任何法门,单是速度和力量就能远远超越普通的入室弟子,更何况对手只是一个记名弟子。   苏季慢慢走上穿云岩,寒暄道:   “虢大爷,我们又见面了。”   虢翰用鼻子哼了一声,冷笑道:“你能走上这里,总算没让我太失望。今天若不好好跟你玩玩,岂不枉费你来送死的好意?”   苏季定睛一看,发现虢翰身上玄清气暴涨同时也在逐渐消散。这种现象的出现,说明姜凌之前给他下的散清丸并非完全没有发挥作用。不过,虢翰运用的手段更加强势。现在他整个人就像一锅沸腾的热水,虽然里面的不断有水溢出,但仍不妨碍灼热的气流散发伤人。   若在这锅沸水蒸发殆尽之前和他过招的话,苏季知道胜算一定微乎其微,况且虢翰刚才能抵挡狐三的魇术,可见魇术对现在的他来说够成不了威胁。   苏季道:“既然你这么爱玩,不如咱们玩个痛快!我先让你两招。两招之内不还手,你若能碰到我一寸肌肤,我当即丢牌子认输。若你碰不到,主动认输的人就是你。敢不敢玩?”   语一出口,十二位元老纷纷骇然,眼下虢翰的修为已然突破玄清五境,连元老们自己都不敢做出这样的赌注,而这个修为低微的记名弟子,竟然敢如行事,未免太过狂妄自大。   不愧是郁红枝的儿子。   柴嵩终于暗暗确认这个猜测,记得三十多年前,郁红枝也曾用相似的赌注作为脱离师门的前提击败过自己。想不到三十多年后,几乎一模一样的话竟然从她儿子的嘴里说了出来。冥冥之中的轮回,真是耐人寻味。   面对几近侮辱的赌注,虢翰不怒反笑,想不到苏季居然比自己还狂。   “好!本少爷就陪你玩玩,让你输得心服口服,跪在地上叫我爷爷!”   虢翰身子猛然一动,筋骨爆发出脆响,宛如一张拉满的弓弦,左拳猛然挥出!一拳打出,带出一阵野兽独有的腥臭味,那是从虢翰肌肤散发的味道。   苏季闭目嗅着那股味道,身随意动!   耳边响起破风之音,拳风带出的气流,擦着脸庞拂过!   虢翰大吃一惊,不敢相信这自信满满的一拳竟会落空!本以为云依之前躲避的身法已经足够巧妙,想不到苏季刚才移动的速度,竟然比云依快上整整十倍!想到这儿,虢翰心里开始后悔刚才的赌注。   十二位元老眼眸微张,见到苏季的身法如此敏捷,纷纷开始猜测他是师承哪位高人,殊不知这一身躲避的功夫是被自己师侄沐灵雨亲手调教而来。   “还剩一招!”   苏季话音未落,虢翰已如一头扑食的饿狼般窜出,又一拳猛攻上来!   呼!   一阵疾风掠过。   苏季雪白的衣角微微一动。   虢翰不可思议地瞪着自己的拳头,竟完全没有看清苏季闪避的动作!   “两招已过,你认输吧!”苏季厉声喝道。   虢翰咧嘴坏笑道:“既然只是玩玩,何必那么认真?”   苏季微微阖目,心想这大少爷的脸皮竟然比自己还要厚,不过看他刚才的出手速度似乎也不过如此。   虢翰紧紧盯着面前的苏季,呼吸变得越来越急促。周围的空间被杀气腾腾的热浪扭曲,仿佛要融化万物。闭目感受着浑身涌起的热浪,虢翰嘴里发出一声惬意地呻吟:   “呼!这种感觉实在太妙了!这丹药果然不同凡响……”   丹药?苏季恍然大悟,原来虢翰会像现在这样是因为吃了一种丹药。   苏季感到虢翰身上的气息比刚才愈发强烈,定睛一看,他周身正发出汹涌的白色气息,宛如一朵怒放的雪莲。在那气息形成的雪莲之上,隐隐可见一头白狼的虚影!   白狼?   丹药?   莫非是白狼王内丹?   望着虢翰身上白狼的虚影,苏季陷入万分震惊之中! 第一百七十六章 胜负已分   天色越来越暗,山雨欲来。   穿云岩上的车轮战接近尾声的时候,黄昏已尽。   暮色中狂风大作,吹袭着虢翰健硕的身躯。   苏季惊愕的目光中,虢翰的表情骤然变得狰狞,口中牙齿迅速变长,成为野兽般的剑齿;黑亮的头发逐渐变白、变粗、变硬,仿佛钢针一般竖起的雪白鬃毛!手上肉色的肌肤变得通红,被一层白色绒毛包裹,指甲变尖锐!   十二位白袍元老安静地观望着,虢翰身上正在发生的一切,   虢石父看见儿子身上接连不断的异变,神色逐渐变得紧张起来,手心已然渗出冷汗。   柴嵩与他截然相反,平静中透着一股压抑的兴奋,似乎正在期待着什么。   苏季伺机而动,隐然感到一种不祥的预感。   “嗷!”   虢翰低吼一声,一头冲撞过来!   速度比方才快上十倍有余!狂奔的脚下碎石飞射,使得岩体发出激烈的震颤。   苏季一步踏出,迎面冲上前去,突然伸出一只手!   两道身影擦身而过的一瞬间,发出一声脆响!   咯吱!   那是骨头断裂的声音。   苏季一声大叫,双膝一软,支撑不住,跪在地上,蓦然感到自己的右臂完全失去知觉。胳膊上的衣衫被抓破,血染白袖,小臂上的骨头已经断裂,只剩一层皮肉连着。   虢翰的身躯一晃,鬃毛飞扬,已然站稳,嘴角泛起一丝狰狞的笑容。   苏季也笑了。   两只眼睛盯着自己断裂的手臂,那只手掌紧紧握着一块带血的木牌。   那是他刚刚从虢翰身上拼命扯下的木牌。   “虢翰,你输了!我们没有必要再打了。”   虢翰没有惊讶,没有沮丧,没有发怒,一点反应都没有,好像已经听不到苏季的声音。   然而,他的身体仍在无法抑制地继续变化着……   一股源源不断的力量充全身,躯体逐渐生长壮大,皮肤上的青筋如一条条蚯蚓,四肢膨胀变粗,撑破衣衫,嘶啦作响。浑身肌肉隆起的同时,骨骼也在迅速生长,全身关节都在发出咯吱咯吱,如玉米拔节般的声音。   一眨眼的功夫,虢翰上半身的衣衫已经被全部撑爆,身材胀大两倍有余,足比正常人高上两大半个头,通体皮毛雪白,无一丝杂色,赫然变成一只白色狼人。   悬崖边的弟子们瞠目结舌,纷纷议论起来。   “想不到那个虢少爷原来是个妖怪!”   “那是什么怪物?”   “看起来像一只白毛狗。”   “嘿!虢少爷竟然是一条狗!”   轰隆!   天空中一道惊雷劈落,周围的景物被照得一亮。   麒麟崖上空雷电交加,乌云密布,随时可能降下瓢泼大雨。   闪电的光芒中,虢翰痛苦地捂着头,发出一声凄厉的狼嚎,身体不由自主地瑟瑟发抖。   虢石父突然从椅子上站起来,愤怒地质问柴嵩:   “你给翰儿吃的什么丹药!他为何会变成那副模样?”   柴嵩没有说话,只是兴奋地望着远处的虢翰,过了很久才缓缓答道:   “虢大人,不必担心。令郎服下的丹药只会让身体暂生异象,并无性命之忧。”   虢石父瞪着柴嵩,厉声喝道:“现在胜负已分,你快去把翰儿变回来!”   “不可。”柴嵩慢条斯理地解释道:“这种丹药每年只能服用一次,每次必须等待药效结束后才能恢复,否则全身的经脉会扭曲受损,甚至可能一命呜呼。你大可放心,并不一定取得优胜就会成为入室弟子。入室弟子的选拔,是依照各位在麒麟试过程中的整体表现而定夺。实力强者更有优势,这不是你想要的吗?”   虢石父焦急地说:“我不要什么入室弟子!我只要你把翰儿还给我!现在!”   柴嵩眉头微微一皱,似乎终于按耐不住,用一种冰冷彻骨的语气说道:   “我素来以为你是一个做大事的人。想不到你这么沉不住气,真是太令我失望了。我之所以敬你一声虢大人,只因你比那个兮伯吉甫识得大体。不要忘了,你只不过是一个卑微的凡人!”   虢石父陡然一怔,声音开始颤抖:“你……你想造反吗?”   “造反?”柴嵩轻哼一声,似乎觉得这个用词很可笑,继而说道:“你眼中所谓的江山,于我看来犹如蚁穴。如果我想的话,随时可以付之一炬。只不过我辈高瞻天道,不屑与蝼蚁为伍罢了。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虢石父后退一步,双拳紧握,不敢再言语。   此时,虢翰的两条腿已如野兽般弯曲变形,支撑着地面。两只尖锐的狼耳冲天而起,腰身微弓,一双凶光毕露,似欲择人而噬。   苏季感到此地不宜久留,刚要拿着木牌离开,忽听耳边传来一声狼嚎!   “嗷嗷嗷!”   虢翰面对麒麟崖的方向发出嘶吼,全身肌肉都在颤动,显然已经出尽全力。口中喷出一股强劲的气流,推动穿云岩朝远离麒麟崖的方向缓缓移动。   麒麟崖上的弟子们纷纷捂住耳朵。   穿云岩发生剧烈颤抖,有如地震一般。   苏季脚下晃动不稳,眼睁睁看着悬空的穿云岩,慢慢被推离崖边三丈开外。   大事不妙!   苏季眉头紧锁,眼下这样的距离已经无法跃回,除非两胁生翅飞过去,而那显然是不可能的事。   随着吼声渐渐平息,虢翰缓缓转头,显出一张狰狞的脸,青面獠牙,嘴角挂着透明的垂涎。   虢翰已然失去理智。   苏季心中一震,想到自己手无寸铁,不禁后退半步。   他之所以没有带兵刃,主要由三个原因:第一,虢翰两手空空,自己带兵器上场显得不太讲究;第二,自己不擅长使用兵刃,与沐灵雨学过的剑法也稀松平常,搬不上台面;第三,从一开始就没打算与虢翰缠斗,只想凭借敏捷的身法取走木牌,赢得这场比赛而已。   然而,现在望着那如刀锋般锐利的狼爪,苏季捂着断裂的胳膊,开始担心自己就要死在它的爪下。可是如果使用化血阵的话,难免要暴露自己的身份。万一失血过多,很难想象这些冷若冰霜的阐教中人,会拯救一个使用截教法门的人。   狼人模样的虢翰缓缓走来,健壮的双脚踩在地面,整座穿云岩发出不堪承受的摇晃起来。每一脚踏下之时,都伴随着一道闪电劈下,仿佛他的一举一动,都会将天上的雷电吸引下来。   伴随一声震耳欲聋的雷鸣,苏季感到一滴湿润的东西滴落在自己脸上。   下雨了。   雨愈下愈大,瓢泼似的洒落。   夜色中的事物都被蒙在一层银色的水帘里。   望着漫天挥洒的雨滴,苏季蓦然生出一个想法。   不如试试引水化气。   太甲真人的唯我独醉功,需要饮酒化气,而雨水和酒一样都是流动的液体,是否也能发挥同样的效果?   苏季屏气凝神,灌注精力与指间,试着引水化气。   然而,半晌没有一丝效果。   虢翰察觉到苏季的动作,淡绿色的眼眸中泛起暴戾之色,露出两只尖锐的獠牙,仰天长啸一声!随着一声大吼,全身的劲力灌注于前爪,如一头发狂的野兽般朝苏季猛扑上来! 第一百七十七章 云开见月   虢翰以一种极近恐怖的速度猛扑上来!   苏季根本来不及闪避,只是下意识侧过身去。   轰隆!   随着一声惊雷炸响,闪电将夜空撕成条条碎片!   虢翰狰狞的脸庞被雷光照亮,两颗锋利的獠牙死死咬住苏季骨折的胳膊,发出一声骇人的脆响!   苏季眉头微蹙,发现手臂早已失去知觉,任凭虢翰撕咬得血花四溅,也只是一阵麻木罢了。   虢翰咬住胳膊的瞬间,停止了动作,脸色陡然铁青。那表情好像吃到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苏季趁他愣神的功夫,一脚猛踢他两腿之间的要害!   虢翰被踢得身子一弯,撕咬的动作戛然而止,嘴里溢出鲜血。   苏季趁机抽回手臂,微微一怔,明明只是踹了他胯下的裆部,为何他嘴角会流血,莫非是咬到了舌头?   突然,一声凄厉的呼吼!   虢翰脸上突然显现出恐惧的神色,一头雪白鬃毛狂舞,额上青筋凸暴!   苏季开始感到不对劲,回味刚才脚下踢中要害时的触感坚硬无比,应该不是自己那一脚造成的,就算真是踢中要害也应该捂住裆部才对,可他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反应?   那他到底是怎么?   麒麟崖边的弟子们开始交头接耳。   “怎么了?”虢石父站在高台上皱眉观望,焦急不安地问道;“翰儿那是怎么了?”   十二位白袍元老一个个面面相觑,似乎也看不出个所以然。   柴嵩低头不语,沉吟片刻后,口中喃喃自语:“那是中毒的征兆,莫非白丹心的血里有毒?”   风卷着云,雨乘着风。   闪电切割着乌云,雷声横冲直撞。   穿云岩上,虢翰身上的气息逆流,身躯噼里啪啦作响,一股的腥臭的液体从毛孔中渗透出来。脸色时红时白,透出一种油尽灯枯的感觉,已然显现出散功的迹象。   苏季后退两步,越来越感觉奇怪。望着虢翰身上被自己的血液染红的雪白绒毛,他蓦然生出一个猜测。   难道是姜玄的血在起作用?   如果真是那样,老乞丐岂不是又救了自己一命?   虢翰双眼圆瞪,目眦欲裂,口中鲜血狂喷。恐惧地望向苏季,一步一步朝后退去。退到悬崖边的时候,脚下的地面“嘭”地一声,脆裂了开来,庞大的身躯滑了下去。   眼见虢翰就要坠崖身亡,苏季脑中一个声音告诉他救人要紧,旋即单手结八门金锁印,一声喝道:   “结!”   语声中,苏季骨折的手臂突然血雾狂喷,在周围凝聚成许多升腾的太极图。悬浮的太极图上,两只交汇的阴阳鱼分开,互相首尾链接,连成一条暗红的锁链,突然缠住虢翰一条手臂!   “别放手!救我!”   一道急促的声音自狂风骤雨中响起!   那是虢翰的声音。他似乎在险些坠落的濒死瞬间,暂时恢复了神智。   苏季拖着自己骨折的胳膊,带起暗红锁链把虢翰一点一点往上拉扯……   看见苏季用炼血铸阵的方法救了虢翰,白袍元老们同时石凳上站了起来,皆是一副火烧眉毛的表情!   “化血结阵!”   “他居然会截教十天君的化血阵!”   “一定是截教派来的奸细!”   “难怪血里有毒!想必是五毒蛇君姜玄的传人!”   “今天务必要除掉这祸害,否则后患无穷!”   白袍元老们倾身一动,却突然被一只手拦住去路。柴嵩轻轻摇了摇头,示意元老们稍安勿躁。   虢石父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苦苦哀求道:“求求各位大仙,救救翰儿!我就这么一个儿子!”   柴嵩望着天边的雨帘,意味深长地说,“我们不救,自然有人会出手相救……”   虢石父一头雾水地望着柴嵩,焦急的脸庞被雨水冲刷得斑斑驳驳。   暴雨越下越大,穿云岩上一片迷迷蒙蒙。   瓢泼的雨水冲得苏季睁不开眼睛,一条暗红锁链扯着摇摇欲坠的虢翰。下面是万丈深渊,只要苏季一收力,他就会摔得粉身碎骨。   脚下地面湿滑。苏季被虢翰沉重的身躯坠得一步步朝悬崖边滑去。   危难之时,苏季意识到自己正在舍命挽救一个要杀死自己的人。其实他并不是很清楚自己现在的行为,只是想着如果自己是牛竹的话,一定会这么做。自从阐教主武吉当着他的面把牛竹收为弟子的那一刻起,在他的内心深处,再也不想在任何方面输给牛竹。   “收手吧,你救不了我。”   虢翰消沉的话语透过雨声传了过来。那一刻,他想起父亲交代的那件事,眼神中充满绝望,黯然说道:“你今天救了我,以后会有更多的人因我而死。”   “……因你而死?”   苏季不明白他的意思,但感觉他好像在暗示自己,如果救了他以后一定会后悔。   随着一声惊雷炸响,虢翰的眼中突然闪过一道绿光,突然再次失去理智,陷入疯狂的挣扎!   苏季感到一股强大的力道拉扯暗红锁链,反应过来时,自己的身子已被拽下穿云岩!   两个人疾速掉落,速度越来越快!   看见二人同时坠落万丈深渊,悬崖边的弟子们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   “那个姓白的为了救人,竟然把自己的命搭进去了!”   “救人?他为什么要救人?我看是同归于尽!”   “不管怎样,今年竟然没有一个人通过武试,这还是第一次!”   “这可是大好事!我们有机会啦!”   喧闹的议论声中,虢石父目光呆滞地望着悬崖,已然心如死灰。   柴嵩不动声色,一动不动地望着悬崖边,似乎正在等待着什么。   急速下落中的苏季,一颗心突然提到嗓子眼。耳边回荡着惊心动魄的雨声,如千军万马在奔腾厮杀!   不知不觉中,他感觉自己下落的速度越来越慢,竟然缓缓停滞在半空中。   周围的雨水化作雾气冉冉上升。白色雨雾在苏季下方凝结成一副透明流动的圆形太极图,把他整个人托在上面。   虢翰身边也发生了同样神奇的现象。   苏季意识到有人正在施展法门挽救自己的性命,而且这种法门似乎并不陌生。他方才觉得雨水和酒水一样都是流动的液体,应该也可以炼水化气。当时只是一个偶然的猜想,却不明其中玄妙,想不到现在真有一位高人可以使用这种法门!   一盏茶的功夫,悬崖边悄然升起四个人影。   十二位白袍元老的表情开始发生微妙的变化。   喧哗的弟子们逐渐停止议论,不约而同地望向同一个方向,只见升起的四个人影分别被透明流动的太极图拖着。   左边一个太极图上擎着最先掉落悬崖的刘氓,右边两个太极图上分别擎着苏季和虢翰,中间的太极图上赫然伫立着一位白发老人。   看见自己被救上来的儿子,虢石父感激不已,已然把凌空而立的白发老人视若天人。   白发老人轻轻一挥手。   一刹那,疾风骤住,暴雨忽停!   夜空中的乌云渐渐消散,显出一轮皎洁的明月。   清冷的月光下,四个流动的太极图飘下,徐徐降落在悬崖边。   十二位白袍元老陆续走下高台,纷纷颔首致意。   柴嵩走到白发樵夫面前,缓缓说道:“教主师兄,你终于来了。” 第一百七十八章 神游玉虚   清晨,雨过天晴。   湿润的风吹在脸上,姬宫的眉毛微微一动,蓦然惊醒!   “我不跪!”   姬宫惊呼一声,突然坐了起来!   他睁眼定了定神,紧张地四处张望,发现自己躺在一个陌生的房间。周围桌椅整整齐齐,茶杯和茶壶摆放得井然有序,显得干净整洁,一丝不苟。   这是什么地方?   姬宫一脸茫然,环顾四周,看见墙上挂着一张横幅,上书八个大字:   妖由人兴,淫祀宜绝。   他看了一会儿,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噩梦般的画面,蓦然想起昏睡前看到恐怖的蓝色狐影,至于后来发生什么就记不得了。   这时,门外传来一男一女说话的声音。   “姜凌师妹,这里是阐教贵客的厢房,非入室弟子一律不得靠近,否则是要受重罚的!”   “这里我比你熟。你害怕就自己回吧。我一个人哪儿都能去。”   姬宫轻轻起身下床,穿上鞋子,小心翼翼地朝门口走去。   门半掩着,一缕阳光照射进来,带来徐徐暖意,可他的手却冷冰冰的。两个小拳头越握越紧,心越跳越快。他悄悄走到门口,趴在门边向外张望,只见门外站着一个红衣少女手拿折扇,旁边的老大爷手拿一把扫帚,滔滔不绝地说着:   “姜凌师妹,往年的麒麟试从没遇到过今年这样的情况,何况最后谁会被阐教主选为入室弟子这件事,关乎阐教未来的继承人。阐教主一定会和元老们深思熟虑,再三定夺,没个十天半个月出不来结果。师妹还是稍安勿躁,跟我回去再等一等吧。”   “我已经等了三天,不想再等了!”姜凌单手掐腰,对老大爷不耐烦地说:“还有……你是谁啊?能不能别跟着我了!”   老大爷露出一副受伤的表情,“我是你师兄,净心阁的陆人甲。我还帮你打扫过房间呢。你不记得我吗?”   姜凌皱眉道:“净心阁那么多打杂的,我怎会每个都记得?你还是快去扫你的地吧,别哪里都有你。”   老大爷闻声,只好悻悻离去。   姬宫不料鼻子一痒,打了一个喷嚏!   趁他揉鼻子的功夫,姜凌已经打开了门!   姜凌的红衣在白衣弟子中格外显眼,姬宫一眼便认出她是那天参加麒麟试的记名弟子,心中的忌惮不由的少了几分,取而代之的是抑制不住的兴奋,因为他也和姜凌一样想知道麒麟试的结果。   “原来是你。”姜凌看到当朝太子站在面前,并没有施礼的意思,只当见到一个普通的小孩子。   姬宫也不在意,开门见山地说道:“能不能带我一起去?”   “不行。”姜凌想都没想,当即一口拒绝,“我刚甩掉一个老鬼,可不想又被一个小鬼缠上。”   姬宫撅起小嘴,“你要是不带我去,我就把你偷跑来这里的事情告诉柴道长!”   姜凌手上的扇子微微握紧,眼珠一转,突然指着天边大喊:“快看!天上有一条大蛇!”   姬宫立刻好奇地转身抬头。   姜凌眼光一闪,扇子朝他小小的后脑勺凑了过去……   “你干嘛!”姬宫突然转头,双手抱住脑袋,“想打我的头?没那么容易!吉甫太师的戒尺我都能躲过,更何况你这区区一把扇子!”   姜凌柳眉倒竖,心想这小鬼实在难缠,可眼下不好强行把他弄晕,也不能伤害他,只好带着他一起走。   两个人一路向北,途径一扇高大的石拱门,足以容纳一个十丈的巨人昂首挺胸地走过去。   姬宫抬头仰望,不禁动容地发出一声惊叹。   姜凌淡定自若,视而不见,仿佛对周围的一切道路早已熟门熟路,径自从门中走了出去。姬宫连忙跟上。   踏出石拱门继续行进百步,来到一处悬崖,姬宫停下脚步,惊讶地望着远方,只见前方远处仙雾飘渺,恍如隔世,一条白石桥横跨悬崖两边,周围如一条白龙横卧云端。   姜凌面对百米长桥,恭敬地行了一礼,缓缓走了上去。   姬宫兴奋地跑上石桥,左顾右盼,感觉仿佛踩着软绵绵的白云前行。   然而,刚走了几步,他脚下白云蓦然飘走,桥下霍然一亮,显出万丈深渊。想到不小心掉下去,就要死无葬身之地,他吓得突然一把抱住姜凌!   姜凌微微一怔,虽然说男女授受不亲,但念在姬宫还只是个孩子,便没有在意,任他抱着自己向前走去。   刚走到一半的时候,飘来一个小小的云朵,竟然在姬宫头上下起雨来,瞬间把他淋成一只小落汤鸡。   姜凌噗嗤一笑,信手变出一把油纸扇,撑在他头上,笑道:   “这座桥很厌生,每次遇到没礼貌的陌生人走上来,就都会淋它一身雨水。你朝它行礼试试。”   姬宫恭恭敬敬地朝长桥四周各行一礼。   少顷,桥上吹来一阵暖风,顷刻间吹干了潮湿的衣服,惊得姬宫目瞪口呆。   姜凌收起油纸扇,道:“这座桥名叫风雨桥,历经千年,已经浸染了灵性。”   二人走下虹桥又行百步,远远便看到亮银牌匾,上书着“玉虚宫”三字。   姬宫面对殿宇雄峙的阐教祖庭,又一次停下脚步。   周围青山含翠,清宁如镜,不时有白鹤长鸣飞过,空中盘旋不去,令人心生敬仰。   姜凌似是明白他的心思,脸上露出一丝笑容,见四下无人,便容他尽情看了好一会儿。   两人来到大殿之前,感到很奇怪,只见大门紧闭,无人把守,连一个扫地的人都没有。   姜凌轻轻摆了摆手。   姬宫心领神会,跟着她凑到门外,只听殿内传出两人攀谈的声音,似乎在谈论着什么。   姜凌听出其中一个是柴嵩的声音:   “我几日来再三考虑,还是觉得此事不妥。”   “有何不妥?”   “郁红枝是你原来的弟子,你收他的儿子做弟子,我无话可说。可是其他人是什么来历,你应该比我清楚。眼下你渡劫之期已到,又赶上西王母寿宴在即,教中事务繁多。你何苦在这种时候给自己找麻烦呢?”   “劫数乃冥冥注定的天意,如何躲得过去?”   “就算你一视同仁,也不能这么乱来!”柴嵩的语气变得愈发强烈,“阐教收徒素来宁缺毋滥。近年二百年来,阐教门人最多不过两名弟子,就算昔日的姜太公也只收过四个徒弟,而你却要一口气收五个!”   姜凌和姬宫对望一眼,面面相觑。 第一百七十九章 你的名字   柴嵩的话引来玉虚宫内一片窃窃私语。   姜凌侧耳倾听,感到除了刚才说话的两个人,应该还有很多人在里面。她信手取出一面铜镜,背面朝向玉虚宫,宫里的情形一清二楚地浮现在镜面上。   宫内的人大多身着一袭白衣,除了麒麟试中出现的十二位元老,还有来自昆仑山各处洞府的高人,在座的每一个都是仙风道骨,气度不凡。正中席位的老人鹤发童颜,自然便是名满天下的阐教主武吉。   此刻,聚集在玉虚宫中的人物,明显都是阐教高人,乃至世间所有修真之列的翘楚。   然而,姬宫更关心的是那面神奇的宝贝铜镜。他见那镜面映出的影像好像一个站在宫内时的视野,不禁发出一声赞叹,旋即慌忙用手捂住小嘴!   这时,宫内的武吉不再继续说话。   柴嵩的眼睛往旁边瞟了一眼。   有的人头微微一动,似乎早已经察觉到宫外的异常,却没有一个人说话,只是跟着武吉一同陷入沉默。   周围忽然一片安静。   姬宫知道自己闯祸,全身绷紧如弓弦。   姜凌一脸埋怨地瞪着他,心砰砰直跳。她知道自己行踪暴露,现在里面所有人都已经发现外面有人。   然而,两个人感到奇怪的是,那些人竟然没有一个人提出这个明显的异常,只是装作一副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   姬宫疑惑地望着姜凌,仿佛在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姜凌也感到纳闷,这些人明明心知肚明,却又为何要装作没看见?后来转念一想,她觉得里面的人不动声色,想必只有一个原因,就是因为阐教主武吉始终没有动。   里面的人想必都知道,第一个发现宫外有人的肯定是阐教主。所以没人傻到去多嘴,因为给予这种愚蠢的提示,无异是对阐教主莫大的侮辱。阐教主没有阻止偷听者,只能说明他根本不想去阻止。   短暂的沉默过后,武吉自言自语似地喊了一声:   “带他们进来吧!”   姬宫大惑不解,不晓得武吉正在和谁说话?   姜凌已经察觉到,武吉刚才运用一种千里传音的法门,直接对百丈外人发出命令。姜凌预计待会儿可能会有人过来,于是拉着姬宫绕道宫殿后方,继续拿着铜镜偷窥。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果然如姜凌所料,一位白衣修士带领四位青年来到玉虚宫外。   姜凌定睛一看,只见那四人分别是:殷久悠、虢翰、牛竹、苏季。   四个人皆是白衣如雪,无论身体,还是表情,看起来都和往常一样,没有任何异常的地方。   四人略整衣衫,迈进玉虚宫。   四人同时步入宫门,众人却只盯着苏季一人,细细打量,目光久久不肯离去,竟没有一个人理会其余三个年轻人。   求仙问道者素来看重资质,尤其是在阐教中人眼中,资质上乘的弟子可谓千古难求。   众人看到苏季,不禁想起昔日天资过人的郁红,妙龄之时,修为已远胜在座的列为前辈,且曾为阐教立下汗马功劳,虽然红颜薄命,未得善终,但毕竟纵横一世,惹得玄门修士人人羡艳。   苏季在麒麟试中的表现,众人有目共睹,尽管有人颇为担心他之前的经历,可如今既然拜入阐教主门下,以后自然会归为正途。   殷久悠见到武吉,仿佛见到神仙一般,二话不说,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叩头不止,   很多人纷纷摇了摇头,脸上不禁都露出笑容。   武吉轻轻抬手,一股力量把殷久悠抬了起来,使他立刻从跪着变成站着,意思是让他不必拘泥俗礼。   带四人进来的白衣修士,略施一礼.   “教主,各位前辈,弟子奉命将四位师弟带到,还有一位姜凌师妹……”白衣修士朝窗户瞟了一眼,继续说道,“应该已经到了。”   姬宫看向姜凌,兴奋的表情仿佛在说恭喜你。   姜凌心中惊喜,恍然大悟,原来刚才阐教主所说的五个人中包括自己,难怪他不介意自己从旁偷听。   不过,姜凌并没有立刻现身,只是继续观望。   武吉面对宫内众人,高声道:“今天召集各位,不是为了商议,而是要宣布一个决定。今天到此的几位年轻人,皆是我要招入门下的弟子。”   柴嵩眉头紧蹙,显然心有不满。   众人互望一眼,似有话要说,但始终无人提出异议。今年麒麟试出现的情况是阐教从古至今未曾有过的,阐教主虽未全程亲临到场,但众人知道凭他的修为,已能感受到整座昆仑山上所以的风吹草动,关于那天发生事情的来龙去脉想必也是了然于胸。   武吉看向台下四人,缓缓说道:“往日的是非短长,我一概不予追究,只愿你们今后能一心归于我阐教门下,斩妖除魔,匡扶正道。你们可曾愿意?”   四人纷纷点头,齐声答道:“弟子愿意。”   武吉点了点头,目光转向苏季,问道:“我有个问题,希望你如实回答。你叫什么名字?”   苏季稍稍犹豫,心想自己是来这里偷东西的,如果说出真名,事成之后难免会影响父亲兮伯吉甫与阐教的关系。现在这些人虽然自己的母亲是郁红枝,但并不清楚谁是自己真正的父亲。于是,他决定装作不知道自己的身世,暂时还用原来的名字,就算到时候要迁怒,也只会把矛头指向苏大人。   “弟子姓苏,名季。”   苏季?   旋灵阁主?   姜凌突然愣住了,脑中闪过得知被人撕毁婚书时的自己,闪过在昆仑禁地身中幻术时的噩梦,闪过苏季那天在东方厨院对自己说过的那些话……   姬宫一脸茫然地望着她,只见她柳眉紧皱,一言不发地愣了半天,然后僵硬地抬起头,眼中饱含愤怒之色。   忽然,一股怒火窜上姜凌心头,她顾不得那么多,想也不想,一头破门而入,冲到苏季面前,狠狠揪住他的衣领,厉声质喝问:   “你是……苏季?”   宫内很多人都已认出她就是那位缺席的女弟子,一个个面面相觑,眼中充满茫然之意。   苏季陡然一惊,缓缓抬头,直视怒火中烧的姜凌。   “我在问你话!回答我!”   姜凌暴怒之下,情绪颇为激动,甚至语气有些带着哭腔。   苏季面对暴跳如雷的呐喊,缓缓答出一个字:   “是。”   姜凌眼眶通红,真后悔那天没有听他说完自己的名字。瞪了苏季半晌,她凄然喊道:   “为什么?为什么撕毁婚书?为什么要羞辱我?”   此时,有的元老已经站了起来,忍不住上前一步,想要打断两个人喧哗的闹剧,却被武吉用一个摇头的动作制止。   牛竹见苏季半天没有反应,着急地问:“白兄弟,原来你姓苏……而且……和姜师姐有过婚约?”   宫殿内顿时一片唏嘘。   姜凌眼中闪过一抹杀意,手中的扇子缓缓握紧。   武吉在她举起扇子的一瞬间,凌空一指,施法将她定住,是她完全动弹不得。   姜凌眼角含泪,凄然道:“你们……你们这些大男人……只会欺负我……欺负一个女子……算什么好汉!”   旁人看在眼里,随后眼光都落在苏季身上。   牛竹脑中已是乱成一团。   虢翰打了个哈欠,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殷久悠似乎已经看明白,不禁偷偷一笑。   苏季心里清楚,今天若不说出撕毁婚书的不是自己,只怕跳进黄河也洗不清。然而,一旦供出沐灵雨,姜凌肯定要闯入玉虚洞打破她闭关修行的大事。关键时期拆朋友的台,并非苏季的行事作风。   可是这黑锅,难道就这么背定了?   武吉望着万分纠结的苏季,笑着说:   “我方才要你如实回答,但你并没有这么做。现在我再问你一次,你叫什么名字?” 第一百八十章 月曜洞主   苏季想必武吉早已经事情原委,继续隐瞒已然毫无意义,只好如实回答:   “弟子,姓兮,名季,字伯奇。”   武吉点了点头,微微一笑。   姜凌不禁感到疑惑,开始怀疑眼前这个人,到底是不是苏季?   “你姓兮?”柴嵩望着苏季,问道:“那你父亲是谁?”   苏季沉吟了一会儿,答道:“家父,姓兮,名甲,字伯吉父”   柴嵩尽管早有预见,但听苏季亲口说出来,还是不由得一惊叹,“兮伯吉甫?”   语一出口,满堂震动!   宫外的姬宫也大吃一惊,快步跑到宫门口,往里面望去。   牛竹和姜凌同时面露惊色。   虢翰微微转头,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向苏季。   殷久悠小声嘟囔着:“怎会是太师的儿子?兮伯吉甫只有一房妻室,除非是私生子。”   见到周围人的反应,苏季隐然感到一种不祥的预感。   柴嵩陷入回忆,记得兮伯吉甫曾经不远万里独自一人来昆仑山找郁红枝,当时郁红枝正在玉虚洞闭关修炼。他以为二人关系匪浅,担心影响郁红枝修炼,便将他拒之门外。郁红枝离开昆仑山的时候,柴嵩一直以为她是去找兮伯吉甫。直到后来有一位阐教弟子在朝歌见到过郁红枝,说她已经嫁给朝歌一个姓苏的父母官。其中的曲折缘由,柴嵩觉得太甲真人应该清楚,只可惜他已经不在人世了。   这时,虢翰走到苏季面前,说道:“兮伯吉甫的确有一个儿子,但并不是你。”   “不是我?”苏季陡然一怔,急问:“那是谁?”   “他的名字叫,兮伯封,今年十七岁。我来昆仑山之前,还曾和他见过一面。”   虢翰说话时的语气很认真,苏季感觉他不像在说谎,也不像在造谣,只是在陈述一个不可否认的事实。   苏季不禁后退一步,呆立了很久。   少顷,他转念一想,父亲曾在青灵洞府被青黎施了忘情诀,失去了关于自己和娘的记忆,所以现在才会另娶妻室。这件事本应是情理之中,却在苏季的意料之外。尽管是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但父亲无疑是做了对不起母亲的事情。   那么,我又是谁?   苏季眼中充满迷茫,低喃着:“不是兮季,不是苏季,不是白丹心,不是狐夫子,不是旋灵阁主,那现在的我到底是谁?”   姜凌见他一脸痛苦,自己也越来越糊涂了。   就在这时,角落的席位上,缓缓走出一个小孩模样的人。   那人容貌看起来和姬宫年龄相仿,却是满头白发,脸上毫无稚气,淡漠的神情,竟比花甲老人还要沉稳。   柴嵩见到此人出列,不由得疑惑地拧起眉毛。他清楚这个人并非孩童,而是是昆仑山月曜洞府的主人,太阴。   昆仑山的修真道场之中,除了太甲真人的玉虚洞府之外,还有十二位白袍元老镇守的十二灵台、二十八星宿小洞天,以及七曜洞府。   其中,七曜洞府分别是:太白的金曜洞府、岁星的木曜洞府、辰星的水曜洞府、荧惑的火曜洞府、镇星的土曜洞府,太阳的日曜洞府、太阴的月曜洞府。   七曜洞府的主人当中,除了日曜洞主以外,就数月曜洞府的太阴,辈分最高、修为最深不可测。   柴嵩感到疑惑的是,太阴素来生性孤僻,平日从来不与其他同门来往,膝下也无弟子传人。除了每年出席西王母盛宴这个活动以外,其余时间,他从不踏出月曜洞府半步,也从不参加教中集会,连阐教主的面子都不给。   然而,太阴今天不仅出席了这次集会,而且主动想要出列发言。这种反常的行径,不得不让柴嵩为首的各位阐教同门感到诧异和好奇。   太阴缓缓走到苏季面前,仰头打量着,问道:“我虽不清楚三十多年前发生过什么,但我从第一眼看见你,就知道你一定是兮伯吉甫的儿子。”   苏季微微一怔,低头望着比自己矮两个头,看起来比自己还年轻的老前辈,恭敬地问:“前辈,认得家父?”   “算不上认识,我和你爹只有过一面之缘。不过,你娘小时候经常来我洞府做客。我与她也算忘年之交。如果你想听关于你娘的故事,可以来我月曜洞府找我。我随时欢迎。”   太阴说话的时候,冷漠而稚嫩脸庞,浮现出一抹淡淡的笑意。   那笑容在他脸上的变化很微小,微小到苏季根本没有察觉到。   然而,在座很多人却都已将太阴的笑容看在眼里,不由得后脊发凉,因为多数人都以为太阴这个人阴森恐怖,从来没见他笑过,可是今日他见到苏季却笑了,显然此刻内心极为高兴。   柴嵩执掌教中事务已有很长时间,有时甚至会质疑武吉的决定,却偏偏对这个不苟言笑的太阴敬而远之,因为没人知道这个人心里一天到晚都在想些什么。   苏季微微俯身,抱拳致意,“多谢前辈。”   太阴点了点头,自顾自地走出玉虚宫,没有与包括阐教主武吉在内的任何一个人告辞。在座不乏其它七曜洞府的主人,比他地位高的大有人在,却从来没有一个人敢想他这般无礼。   然而,武吉身为一教之主,并不在意这些世俗礼节方面的细节。他看得出来,太阴这次亲自出洞,并不是冲自己的面子,而是专程为见郁红枝的儿子一面而来。   苏季对于武吉的宽容气度,感到钦佩不已,觉得这才不失为一个得道之人应有的境界,而不是像凡夫俗子那样,通过刻意在众人面前斥责别人,来突出自己的权威和地位。   宫门口,姬宫目送太阴的背影离去,转头打量着苏季,不禁喃喃自语:“难道吉甫太师,还有一个儿子?”   武吉挥了挥手,“今天到此为止。五位弟子去门外恭候,柴嵩师弟留下,其余诸位请各自散吧。”   众人纷纷行礼,陆续退了出去。   大殿之内,只剩下武吉和柴嵩两个人。   武吉沉吟片刻,转头问柴嵩:“柴嵩师弟,关于那孩子,你怎么看?”   柴嵩眉毛拧成一个疙瘩,过了很长时间,才缓缓说道:“此人身上疑点甚多,我怀疑他这次前来别有所图。就算他资质过人,谁也说不准他会不会成为下一个背离天道的郁红枝。还需谨慎对待。”   “你意思是让我动用天机洞察之术,窥见他此行的目的?”   “天机洞察之术大损真气。现在渡劫之期将至,师兄要保留实力,以防青鳞巨蟒在西王母盛宴之时胡作非为。”柴嵩叹息一声,道:“只可惜得到观心术传承的白狼已经去世,能洞察天地玄机的鸿钧铃也不知去向。否则便可轻易将他的身世查得一清二楚。”   武吉神情自若,似乎并不担心柴嵩所担心的事情,“关于那孩子的身世,太甲师弟曾与我提起。他小小年纪,遭逢变故。这些年想必受了不少苦,对人有防范之心也是情理之中。我们应当设法指引他归于正途,化解他内心的怨恨才是。”   柴嵩进一步,说道:“我看出此人和殷久悠一样拥有血契金兰。若让两个拥有血契金兰的人留在身边,我担心会对你不利,不如让其中一个拜入我的门下,也好加以约束。”   武吉眼波流动,继而答道:“师弟言之有理。至于,两人中你想选谁,就由你自己决定吧。”   此刻,玉虚宫外站着:苏季、虢翰、牛竹、姜凌,殷久悠。五人静候多时,总算等到宫门大开,纷纷上前一步,迎了过去,但见走出的是一脸严肃的柴嵩,不禁各自一愣。   柴嵩走到五人面前,目光在苏季与殷久悠身上左右徘徊,似是陷入犹豫之中。 第一百八十一章 三年之约   柴嵩的目光在苏季身上停留许久,缓缓转向殷久悠,沉吟了一下,道:   “殷久悠,你可情愿拜入我的门下?”   殷久悠突然一愣,下意识朝玉虚宫内瞥了一眼……   此时,姬宫正躲在玉虚宫外,小小的身子微微后撤,刚好被青石栏杆挡住。他竖耳倾听,偷偷观望远远的几个人,想看看这些修仙之士究竟在做什么有趣的事情。   伴随宫门大开,武吉缓缓走出,对殷久悠说道:   “柴嵩师弟乃是昆仑十二灵台的首座,身兼百家道法,融会贯通,得分水将军传承。三年内,阐教中事务,皆会由他全权负责。谁若拜入他的门下,日后必将被成为阐教的中流砥柱”   听到“三年内”这个期限,柴嵩的眉头突然皱起,已然听出这句话的言外之意,三年后似乎将会有一个人接手他的所有的权利。   殷久悠目光游离,旋即俯身跪地,磕头道:“弟子,千情万愿。”   苏季心中发笑,感觉他说的“愿”仍非情愿的“愿”,而是抱怨的“怨”。然而,纵然心头有千般怨言,殷久悠也连一句都不敢发,只得乖乖顺从。   柴嵩将殷久悠的态度看在眼中,脸上却泛起一抹莫名的笑容,对武吉说道:   “师兄,今天有句话,我想当几位晚辈的面挑明。这些年来,阐教香火日益鼎盛。我日夜打理教中琐事,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可是无论我如何尽心尽力,还是总有人念我是申公豹的传人,对我心存偏见,说我柴嵩觊觎阐教主之位已久,建议师兄想让弟子取我代之。我知道师兄素来用人不疑,严明公正,必不会和那些人一样……”   听完柴嵩这番旁敲侧击的抱怨,武吉笑道:“明人不说暗话。师弟有何高见,不妨明说。”   柴嵩果断说道:“三年后,我们让弟子们相约此地切磋。如果我的弟子能侥幸胜过你最中意的高徒。阐教主的位置就由我来坐。若胜不了,教主之位就任凭你的弟子继承。我定当全力辅佐,绝无怨言!”   苏季微微阖目,心想此人必然居心叵测,否则刚才为何不当各路高人面前提起这个约定?   三年后武吉早已渡劫。如果到时候殷久悠赢,柴嵩就可以凭此三年之约,顺理成章地接任教主之位。如果殷久悠输,这个口头的约定死无对证,柴嵩依旧能凭一面之词混淆是非。   武吉自是心如明镜,却依旧欣然点头,“师弟所言合乎情理。如果我最中意的弟子连你的徒弟都无法战胜,又有什么资格与你这个做师父的争夺阐教主?”   “师兄果然爽快!”柴嵩,面向苏季等四人抱拳道:“三年之后,玉虚宫外。我将携劣徒在此恭候各位师侄大驾!”   说罢,柴嵩大笑一声,拂袖而去。   殷久悠回头看了四人一眼,跟着柴嵩离去。   柴嵩洪亮的笑声久久回荡,姬宫已然听清刚才几个定下的三年之约,心想这些修仙之士果然有趣,等三年后一定要来亲自见证这次比试的结果!   “启禀师父!”   武吉闻声微微转头,只见说话的是姜凌。   “师父,您的弟子中有人损人名节,毁人清誉!”姜凌瞪了苏季一眼,继续说道:“这种品行恶劣的人,怎配做阐教主的弟子?”   武吉微微一笑,“我知道你说的人是谁,可她并不是我的弟子。”   姜凌有些意外,“师父是说毁我婚书的另有其人?请告诉我!是谁?”   武吉意味深长地说:“目前来看,你有生之年见不到她了。”   “有生之年见不到?”姜凌寻思了一会儿,问道:“难道那个人已经死了?”   武吉依旧没有正面回答,而是反问道:“你对死人也感兴趣?”   姜凌摇摇头,想必武吉没有理由骗人,于是解气地哼了一声,“这种人就该去死,死得好!”   苏季心头释然,不禁佩服武吉,竟能三言两语帮自己解除误会,而且防止姜凌去找闭关的沐灵雨麻烦,更神奇的是他刚才竟然没有说一句谎话!   “四位徒儿,明日辰时,珠玉峰顶见……”   拖着长长的尾音,武吉脚下凌空,白色的衣袂在风中猎猎作舞,转瞬间破空离去,消失在天边。   仰望着武吉神仙般的身影,牛竹面露崇拜之色,低声感叹道:“我什么时候才能像师父那样在天上飞啊?”   “哼,就凭你?”虢翰不屑地瞥了牛竹一眼。   姜凌刚刚放下心头大石头,释然一笑道:“我们四人同时入门,有必要明确一下排行!不然以后怎么称呼?”   苏季低头盘算,若按照时间来算自己今年应该二十八岁,若除去阴阳禅意境中的九年自己只有二十一岁。不过,他想排行靠前,于是说了前者,“我今年二十八”   牛竹凑上前去,呵呵一笑,“我比你大,我二十九!你以后不能再叫我牛老弟了。”   苏季瞬间语塞,继而转头看向虢翰。   虢翰低头沉默良久,喃喃地说:“我再过几天,就二十岁了。”   姜凌笑着走过去,用扇子挑起他的下巴,“也就是说,你现在只有十九岁喽?四师弟?”   虢翰脸色微红,旋即扭过头去。   苏季分别看了看牛竹和虢翰,完全没看出两人年龄相差整整十岁,倒不是因为虢翰显老,只因牛竹举手投足间总是透露出少年般的朝气与热情,所以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小很多。苏季转念一想,姜赢的情况和牛竹截然相反,像他那样**太多的人老得很快,明明跟才三十多岁,却老得跟六十岁一样。   如此看来,想要显得年轻就要心思单纯一些,正如武吉那般清心寡欲的高人,都是一副鹤发童颜的模样。   三位师兄弟各自报完年龄,不约而同将目光转向姜凌,只见她坐在玉虚宫外的青石栏杆上,两只穿着绣鞋的玲珑小脚悠闲的晃悠着。   “你们看我干嘛?”姜凌柳眉一蹙,唰的一声甩开扇子,威风凛凛地说:“别管我多大,你们都得叫我师姐!哪个敢跟我争,我就敲破他的头!”   说着,姜凌一扇子敲在青石栏杆上,发出嘭地一声!   附近的姬宫惊得倒吸一口凉气,远远看见坚硬的石栏杆被敲出一道明显的裂痕。   三位师兄弟互望一眼,都不分辨,只得由她高兴,心里纷纷嘀咕着:“大师姐性子霸道,现在就给师弟们下马威,以后可怎生得了?”   苏季无奈自己排行第三,姜凌是大师姐,牛竹是二师兄,虢翰是四师弟。   四人返回途中,虢翰快步赶上苏季的脚步,问道:   “你的手臂,怎么样了?”   苏季微微一怔,意识到他在问自己那天被他咬碎的胳膊,“师父已用九息服气帮我治愈,已经没事了。”   说着,苏季在他面前活动了两下胳膊。   “那就好,我不欠你什么了。”   虢翰如释重负地轻笑一声,大摇大摆地走了。   苏季像被一句话噎到般咽了口唾沫,刚才还以为这位四师弟在关心自己的伤势,想不到竟说出这样不可理喻的话来!   事实上,对于武吉收徒这件事,苏季和刚才的姜凌一样颇有微词,只不过没像她一样说出来罢了。四人之中,姜凌天资聪颖,牛竹虽然迟钝,但天生一副好心肠,再看看虢翰任性妄为,一无是处,武吉为什么要这样的人为徒?   苏季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 第一百八十二章 珠玉峰顶   “师弟!”   耳畔传来一声呼唤。   缓缓睁眼,苏季从睡梦中醒来,看见牛竹挺胸站在面前,两手撑在腰间,站成一个威风凛凛的姿势。   苏季揉了揉眼睛,定了定神,见他身上穿着一件白色缎袍,腰系真皮束带,外罩一件蓝色单衫。那蓝色恰到好处,不俗不艳,赫然一种仙家气派。苏季知道,那是阐教入室弟子的装束。   “二师兄,什么事啊?”望着满脸兴奋的牛竹,苏季喃喃问了一句。   “你忘了?”牛竹眨着眼睛,道:“师父昨天让咱们四个早晨去珠玉峰顶!”   苏季抻了个懒腰,“天还没亮呢,干嘛这么急?”   “这可是第一天修行,咱们别去晚了,快点起床吧!”   说着,牛竹双手递给苏季一套崭新的道服。   苏季单手接过衣服,入手颇为沉重。虽和之前一样是白色为主,却是名贵的织锦的面料。两个袖口翻转来,露出柔软洁白的皮毛,果然远比之前的素白道服精致百倍。   牛竹看着他懒洋洋地穿上衣服,问道:“师弟,咱们要不要叫其他两位师姐弟一起走啊?”   苏季走出室外,只见天色尚早,太阳还没出来,“别讨人嫌了,咱们还是自己走吧。”   两个人走在漆黑的山路上,天边朦胧的山岚浮荡在山间。   昨天夜里,苏季向黄牛道长询问过去珠玉峰顶的路,觉得走不了多久就会到达,想不到今天自己走来才发现,山路蜿蜒崎岖,路程也比自己想象中远上许多得。走了一个时辰,苏季累得气喘吁吁,腰酸腿疼,再看的牛竹走在大前面,挺胸抬头,脚下如风,一副兴奋无比的样子。   好不容易爬上一个大山坡,苏季喘着粗气,一屁股坐在石头上。   牛竹回头看了他一眼,往回走了过来,嘴角露出一抹憨笑,“歇会儿吧。”   话音刚落,天空划过一道红线!   苏季抬头定睛一看,原来是姜凌乘着一把油纸伞,御风而行。   姜凌还是一身红衣,双眸俯视山道上的二人,得意地一笑,故意俯冲下来,从两人头上掠过,嗖的一声擦了过去!   “好快!”牛竹惊呼一声,赞叹道:“不愧是大师姐!”   苏季扭过头,用鼻子哼了一声。   牛竹目送姜凌衣袂翩然的身影,脸颊泛红,转头看向苏季:“师弟,我想问你点事。你别笑话我好不好……”   苏季见他一脸羞怯的表情,不禁感到好笑,爽快应道:“好!你尽管问。”   牛竹脸色阴晴不定,目光转向苏季,喃喃地说:“你知不知道怎么才能让师姐喜欢我?”   苏季心中暗笑,果然不出所料,他要的问题一定和姜凌有关。嘴角一扬,苏季较有兴致地抬起下巴。   “这你算问对人了。不是和你吹牛,连我爹娘的婚事,那都是我撮合的,信不信由你。”   “我信!”牛竹使劲点了点头,“可我连和师姐说话都不敢,怎么才能讨她喜欢?”   苏季眼珠一转,立刻想了个办法,“想要博得心上人的欢心,首先第一步,要在她面前展示你的优点!”   “优点?我能有什么优点?”   “师兄,你看你体力这么好,而师姐毕竟是女孩子,这方面肯定不如你。所以今天下山的时候,你亲自送她下山。这便能体现你的优势,没准半路上她走不动的时候,你还可以趁机背着她!”   牛竹茅塞顿开,想象着背着师姐的画面,心头大喜,一口应道:“好!我一定亲自送她下山!”   说罢,他兴奋地迈开脚步,大步朝山上狂奔而去。   望着他的背影,苏季轻轻一笑,感觉自己已然渐渐缓过气来,起身跟了上去。   两个人爬上峰顶,已是黎明时分。   牛竹踏上峰顶,对苏季喊道:“咱们到了!前面就是珠玉峰!”   苏季陡然一怔,只见峰顶不见姜凌的身影,而虢翰居然神不知鬼不觉地已经到了!   虢翰翘着二郎腿,坐在一块石头上,两眼望着天边。   这时,天边划过一红一白两道长虹。   苏季定睛一看,只见两道长虹各是两道身影,飘然落下,正是白衣的武吉和红衣的姜凌。   牛竹兴奋地请教道:“师父!快教教我们,怎么才能像你和师姐那样飞起来啊?”   “别急。”武吉捋了捋白胡须,缓缓说道:“想要修行先要懂得玄清境界。”   “什么境界?”   “境界分为九重三阶,第一阶是炼精化气。阐教修士需要提炼玉玄清气。玄清一境时,玉玄清气自掌心凝聚,可以隔空驭物,突破境界时可以一掌打断一颗粗壮的松树;玄清二境时,玉玄清气贯通眉间印堂与耳上听会,两处穴位。眸目间发出淡淡的气息,能看破一切虚像幻术,能达到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玄清三境时,玉玄清气循小周天经脉运行,自足底涌泉穴,双膝血海穴,臂上青灵穴,三处溢出。可修炼天与地两种神行功法:第一种御风术,可以不借助任何法器,飞天入地,驾雾腾云。第二种纵地金光,乃是陆上神行之术,自身能化为一道金光,瞬间可行至千里之外。”   苏季点了点头,看来武吉修炼的是神行功法的第一种,御风术。   牛竹迫不及待地问:“那第四境呢?”   “玄清四境时,玉玄清气循大周天经脉运行。通过修炼功法,可以颠倒阴阳,易形化影。大小如意,点石成金。分为天罡三十六变,地煞七十二变两种。”   听到变化之术,牛竹突然想到一个问题,随口问了出来:“师父,听说妖怪会变化成人。我怎么能看出一个人是不是妖怪变的?”   “若以你现在的凡人之身,想要判断一个人是不是妖怪,就得观察那个人的举止行为。有些事情只有妖怪能做到,凡人永远也做不到。”   牛竹急问:“师父是指穿墙入壁?飞天入地??”   武吉轻轻摇了摇头,仿佛在说那些都只是雕虫小技罢了。   牛竹不解地问:“那凡人永远做不到的事,是指什么?”   武吉望着牛竹,“比如,你永远数不清自己有多少根头发,你永远无法腿不弯就跳起来,你永远无法睁眼睛打喷嚏,你永远舔不到自己的手肘,你把舌头伸出来的时候,永远不能用鼻子喘气……”   牛竹伸出舌头,试着用鼻子喘气,惊愕地喊道:“师父!我做到了,竟然做到了!”   其余三人也忍不住试了试,纷纷瞪大眼睛,茫然地望向武吉。   武吉哈哈大笑,“你们发现做到了,所以你们正像小狗一样哈哈喘气。”   四人互望一眼,脸色铁青,意识上了师父的当,纷纷缩回舌头。   第一天修行中,基本都是牛竹一直在问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问题,而虢翰则是恰好相反,连一句话都没有说。   不知不觉中,一天时间转眼过去。   四人下山的时候,牛竹一脸害羞地叫住姜凌:   “师姐!请等一等!”   姜凌蓦然转头,疑惑地看了过来。   牛竹想起苏季让他“亲自送姜凌下山”的事,突然激动地心脏狂跳,吞吞吐吐地说:   “师姐……能不能……让我……亲……亲……亲……亲……”   “亲你个头啊!”姜凌柳眉一蹙,一扇子重重砸在牛竹头上,娇嗔道:“真不要脸!” 第一百八十三章 巅峰论道   珠玉峰顶,武吉盘膝而坐。   四位弟子围坐在他身旁,静候良久。   “为师交代的事,你们可做完了?”武吉开口道。   四人神情复杂地对望一眼,各自点了点头。   “很好,那我便来问问。”武吉的目光在四人身上扫过,最后停在姜凌身上,“凌儿,蝼蚁清晨做的第一件事是什么?”   姜凌答道:“回师父,是抓痒。”   武吉点了点头,又问牛竹:“阿牛,蟑螂最喜欢什么?”   牛竹答道:“回师父,蟑螂最喜欢油,尤其是香麻油!”   武吉又问苏季:“阿季,虾米的心脏在身上什么部位?”   苏季答道:“回师父,在头部。”   最后,武吉问虢翰:“翰儿,苍蝇的味道如何?”   虢翰咬着牙,眉头紧皱,半晌吐出两个字:“……甜的。”   见他一脸反胃的表情,其余三人忍俊不禁,想必他没有求助别人,而是乖乖按照师父的要求亲自尝过。   “很好,你们都很用心。”武吉欣慰地笑道:“接下来,为师要你们去看看猫尿在夜里是什么颜色?”   话音刚落,虢翰突然从地上站起来,愤然指着武吉的鼻子,大吼:“老头儿!你不要欺人太甚!你要我做的事和修仙有什么关系?”   武吉淡然一笑,“这些事和修仙,并无直接关系。”   虢翰牙关紧咬,竟气得说不出话来。   其余三人互望一眼,皆是大惑不解,内心也和虢翰有着同样的疑问。   一周以来,武吉每天都会布置一些奇奇怪怪的任务。这些任务的内容和四人想象中的仙家修行完全不同。四人每天翻山越岭去珠玉峰顶做这些事情,难免一个个心存抱怨。   虢翰瞪着武吉,厉声质问:“既然没关系!那你让我们做这些干嘛?我们千辛万苦参加麒麟试,就是为了得道成仙!你为什么不教我们功法?第一天的时候,你把玄清九重境界说得神乎其神,现在却要我们浪费时间做这些破事!耍我们很好玩吗?”   “……我觉得挺好玩儿的。”牛竹喃喃地说:“飞来飞去固然好玩,可师父若不让我们做这些事,我们可能一辈子也不知道。”   “知道这些有个屁用!”虢翰猛然转头,把怒火喷向牛竹,“牛猪!我看你既不是牛,也不是猪!你是个只会拍老头马屁的马屁精!”   牛竹瞬间语塞,不知该怎么反驳,只得垂头挠了挠脑袋。   苏季静坐一旁,始终不发一言。   此时,姜凌也已是满肚子疑问,忍不住开口道:   “师父,弟子认为修仙之路不过一个‘斗’字,与人斗,与天斗!弟子印象中的修士,都是一些不愿向上天低头的人,他们不愿向命运卑躬屈膝,融百家道法于己身,不断突破境界,闯出属于自己的一片天地。弟子穷尽一生也想手持诸般法宝,横扫天下,大杀四方,遇神杀神,逆天而行!”   武吉莫名发出一连串长笑,摇头道:“与其斗天,不如斗己。真搞不懂你们这些孩子,张口闭口就要逆天,上天,毁天,灭天。老天几时招惹过你们?又欠你们什么呢?”   姜凌柳眉微蹙,手中的扇子微微握紧:“我自幼身患先天顽疾,若不是天意弄人,还会是什么?这次来昆仑,我就是要逆天改命,向上天寻个答案!”   武吉不以为然地说“世间答案皆在人心。修士身兼百家道法,广度千劫,只为回到自己内心深处,并非只求一步登天。这就是为什么昔日的阐教主元始天尊和截教主通天道尊,全都不在封神榜之列。”   牛竹突然抬头,抢着问道:“师父!你见过封神榜?那你一定认识很多神仙啦?”   武吉道:“所谓神仙,即是凡人眼中法力高深之士。神也好,仙也罢。若真伟大到可以救赎世人,那为何天上的神仙,从未降临你我身边?为何人间依旧遍布杀戮与情仇?还有所谓的天道,仿佛是一个诡秘莫测的局。问道修真的凡人,或死于非命,或沦为命运的棋子,又有几个知道自己真正想要什么?”   虢翰不屑地哼了一声,“你身边的亲人朋友一个一个离你而去,先是你师父,后是你徒弟,他们就知道自己为何而活了吗?”   面对弟子犀利的质问,武吉并没有任何失态的样子,缓缓答道:“姜太公渭水钓鱼的时候在想什么,我虽不清楚,但我肯定他没有在想自己要修炼到几重境界。至于我的两个徒儿:白狼想成为一名斩妖除魔的仙侠,最后因此命丧黄泉,尽管未能手刃青黎,亦无怨无悔;红枝起初并不了解修行的真谛,只是觉得有趣便去做了。后来她背离天道,遁入红尘,才懂得什么是真正的活着。”   虢翰愤然道:“说了半天!你还是没说到底为什么要让我吃苍蝇!”   “苍蝇是甜的,糖也是甜的。而你不会像吃糖一样吃苍蝇,是因为自然左右了你。自然即是天道。你想逆天,吃苍蝇不是最简单的吗?”   虢翰使劲“呸”了一声,“你连逆天求道的执着都没有!难怪你二百多岁还成不了仙!”   武吉道:“道法自然,仙道随缘。一只蟑螂尚且懂得自己的喜好,仙道之人若不清楚自己的目的,盲目逆天,那就连蟑螂和蝼蚁都不如!”   这时,一直保持沉默的苏季恍然大悟,所谓“仙道之下皆为蝼蚁”,原来这句话真正的含义是教人不要盲目求仙。   虢翰长袖一甩,“岂有此理!什么狗屁仙道!本少爷不陪你们玩了!”   说罢,他拂袖转身,大步离去。   武吉望着他的背影,摇了摇头,继续说道:   “你们要找到自己内心想要的东西?若你们一心想要成仙,当然也没问题,为师会竭尽所能帮助你们。还是好好想想吧,想清楚了,我再传授剑法于你们。”   说罢,武吉站起身来,步行朝山下走去。   牛竹小跑着跟上去问道:“师父,你今天不飞啦?”   武吉笑道:“其实偶尔在地上走走,也是极好的。”   牛竹回头望了姜凌一眼,转头说道:“师父!我跟你一起走!”   师徒二人结伴而行,一路有说有笑地离去。   此时,珠玉峰顶只剩苏季和姜凌两个人。   一阵沉默过后,苏季问道:“你觉不觉得很奇怪?阐教主为什么要收虢翰为徒?”   姜凌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的确很古怪。可我仔细想想,奇怪的不止虢翰一个人。武吉收的这四个弟子,每一个理由都不够充分。牛竹天资愚钝,根本不是修仙的料;还有虢翰居心叵测,不知在和他爹计划什么阴谋。至于你和我的目的就不必说了。”   苏季道:“武吉早晚会知道我们的目的,要下手就要趁早。虢翰在麒麟武试中服用的丹药,你可查清楚了?”   “你猜的没错,虢翰那天吃的不是真正的白狼王内丹,而是以白狼王内丹作为药引炼制的增气丹。我想真正的白狼王内丹,很可能就在珠玉峰北侧的炼丹房里……”   语声中,姜凌放眼北望,远远看向一栋冉冉升烟的建筑。 第一百八十四章 希望绝望   苏季循着姜凌的目光看去,想必远处的阁楼就是她所说的炼丹房。那里距离此地并不算远,天黑之前应该可以赶到。   远远打量着炼丹房,苏季面露疑惑之色,“那么明显的地方,你之前怎么没有找到?”   “因为它之前并不在那个地方。”   苏季有点意外,“你是说白狼王内丹之前被人放在别处?”   “不……”姜凌接着补充道,“我说的是炼丹房之前不在那个地方。”   “炼丹房是最近才出现在那里的?”   “没错。我也是刚注意到没多久,大概是半个时辰前出现的。”   “难怪今天早晨没有看到。”   苏季眼中泛起希望的光芒,立刻动身朝那个方向走去。   昆仑山东西绵延上千里,越是高处,人烟越少,像珠玉峰这么高的地方,只有入室弟子才能涉足。两个人一路上没有遇见任何一个同门,也未遇到什么阻拦。   黄昏时分,夕阳西下。   两人已走到距离目的地不足二百步的地方,放眼望去,远处的炼丹房有如海市蜃楼一般缥缈如幻。雾霭缭绕在阁楼外围,浓重的灵气竟丝毫不亚于阐教祖庭玉虚宫。   眼见炼丹房近在咫尺,苏季压抑着激动的情绪,却并未急着动身上前,而是警惕地四处扫动,仔细查看着周围的环境。如果白狼王内丹真的藏在那座炼丹房里,为了以防外人侵入盗丹,附近一定会布满层层禁制。   然而,奇怪的是,苏季并没有发现任何异常的地方,也没有看见一个守卫。   姜凌也百思不得其解,眼下的情况让她联想到上次和姬宫偷偷前往玉虚宫的时候,当时也是这种无人把守的状态。她隐然感到一丝不安,凭借以往丰富的盗宝经验来看,眼下的形势不是什么好兆头,因为只有一个地方的戒备森严到万无一失的时候,才会出现这种看似松懈的情况。   两人亦步亦趋地缓慢前行,小心翼翼地走了很久,可是离炼丹房的距离,却始终保持二百步,完全没有变化!   望着不远处的飘渺楼影,二人满面茫然。   姜凌柳眉一蹙,旋即取出一把油纸伞,御空疾行。身影化作一道红线,穷追不舍,而那阁楼竟随着她的移动越飘越远,一直保持二百步的距离。   半晌过后,苏季远远看见姜凌一个人飞了回来,降落在地上,双手撑着膝盖,一口接一口地喘着。   “见鬼!”姜凌收起油纸伞,怒道:“那阁楼好像有腿,居然会自己跑掉!”   苏季的一颗心沉了下来,刚刚的希望,已然变成了绝望,刚刚泛着光芒的眼睛,瞬间黯然失色。   “那栋阁楼本身就是世间最严密的禁制。我想无论是谁只要接近二百步,它的位置都会移动。”   “难道那阁楼平时就在山上跑来跑去?那也未免太诡异了!”   “还是先离开吧,若是惊动里面的什么人,到时候被发现就麻烦了。”苏季说完便不做停留,落寞转身,按照来时的道路返回。姜凌叹息一声,默默跟上他的脚步。   天色越来越暗,夜色悄然降临。   两人走在漆黑的山路上,一路无话。   周围死一般的寂静。姜凌失落的神情与暗淡的夜色融为一体。   苏季低头走着,何尝不和她一样失望,可是眼下的情况,实在不知该如何是好。   白狼王内丹。   唯一能挽救徒弟的救命稻草。   此刻,花如狼余下的时间所剩无几。独目医仙所说的半年期限,已经过去大半,除去返回申候府途中需要的时间,只剩一个月,可是现在却走到一个“死胡同”,千辛万苦总算有了些眉目,却完全不知该从何下手。   “你有没有……想过去求师父?”苏季用一句话打破了安静的气氛。   “师父?”姜凌哼了一声,“你还真把那个老家伙当师父?”   苏季沉吟道:“我觉得他没有想象中那么绝情,也许会想办法帮你。”   “他不会!”姜凌斩钉截铁地说:“如果武吉还有半点人性,那天昆仑山脚下想救自己师父的小孩子,就不会活活跪死在那里。你不要忘了自己是来做什么的,你不是来拜师的!我们两个的目标只有一个!”   话音刚落,苏季双眸微张,旋即用狐疑的眼光看着她,“你说……我们的目标只有一个?”   姜凌瞬间语塞,意识到自己刚才一时激动,不小心说漏了某些重要的讯息。   苏季轻叹一声,“你终于自己说出来了。你在望仙楼偷听过我和白狼王的对话,所以才一路跟我到昆仑,并选择让我帮你偷取内丹,因为你知道我的目的和你相同,所以一定会顺水推舟地配合你。”   姜凌直视他看穿一切的双眼,想不到他竟然一口气说得如此透彻!   “你……从来没有相信过我?”   “你是贼,让我怎么相信你?”   “原来……你一直把我当贼……”姜凌嘴角泛起一抹苦涩的笑,“没错,我就是贼。可是你想想,我有没有害过你?贼也有好有坏,有些人害人比贼还凶,有些人害人比贼还要残忍?”   苏季想起她盗走沐灵雨的兵刃,差点害两人送命的场景,不禁愤然道:“我做过人,装过鬼,扮过仙,就是没做过贼!就算要偷,我也不会为了自己!而你只会通过偷取别人珍贵的法宝,来满足自己的需求!”   姜凌手持伞柄的手,微微握紧,“好吧,既然今天话都说到这份上,我们也没有合作下去的必要了。白狼王内丹只有一个,以后凭本事拿!”   说罢,姜凌撑起油纸伞,破空离去。   苏季凝望着划破夜空的一道红色流星,站了很久,直到激动的情绪平静下来,才意识到刚才对她有些言重,就算是贼,也不喜欢别人喊她是“贼”,因为一个贼的良知时刻在告诫她,偷东西是不对的……   回到珠玉峰顶,苏季独自坐了一夜,心里想着如果自己能够拥有足够强大的力量,拥有像武吉那样拥有高深的法力,就可以能挽救自己身边重要的人,保护他们不受伤害。   想了一夜,他终于明白自己想要什么。   次日天明,武吉早早出现在峰顶,而后四位弟子纷至沓来,就连昨天甩手走人的虢翰也不例外。   四位弟子围坐在武吉身旁,安静地等待着。   武吉的目光在四人身上扫过,缓缓开口道:“为师昨天交代的事,你们可想清楚了?”   “想清楚了。”苏季和姜凌齐声应道。   语罢,二人对望一眼,各自悻悻地扭过头去。   “我也想好了。”牛竹挠着头说道。   虢翰“切”了一声,“有什么好想的。”   武吉微微侧目,从地上捡起一根树枝,折成四段,送到四人面前。   “若已想好,你们就把自己真正想要做的事,写在地上吧……” 第一百八十五章 玉清丹冢   四位弟子拾起木棍,纷纷在土地上书写起来。陆续写完后,四人互相看看各自所写的内容,不禁对望一眼。   武吉扫视地面,发现四人写的都是同样的两个字:   修仙。   毫无悬念的答案,这是每个来昆仑求道的人共同的目的。不过,虽然写的都是同样的两个字,但四人写字时的想法,却不尽相同。   武吉的目光在四人身上扫过,问道:“说说吧,你们为什么要修仙?”   “这还用问?”虢翰觉得这个问题很可笑,激动地站起来说道:“神族?哼!龙族?切!鬼族?呸!等我修炼成仙,这些都是浮云!玄清九境,无上狂力!且看本少爷如何大杀四方!活着就要杀出一个逍遥世界!醉卧美人膝,醒掌天下权!地若叛我,我便灭地!天若惹我,我就破天!哈哈哈哈!颤抖吧!苍天!”   虢翰手指苍穹,仰天呐喊,越说越兴奋,其余三位弟子越看越觉得好笑。   然而,武吉没有笑,淡淡地说:“翰儿,你的想法与我年轻时很像。”   虢翰傲然俯视其余三人一眼,得意地坐回地上。   武吉继续问道:“凌儿,你为何要修仙?”   姜凌答道:“我想先治好先天顽疾,然后闯荡江湖,斩妖除魔,救黎民于水火,劫……”   语声戛然而止,姜凌低头不再继续说话。   苏季微微一笑,知道她想说“劫富济贫”,可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武吉遥望远处的山峦,思绪起伏,缓缓说道:“记得当年的白狼和你一样说过类似的话。”   姜凌抬起头,望着陷入回忆的武吉,眨了眨眼。   “师父!”牛竹迫不及待地问:“我可以说了吗?”   武吉回过神,笑着点了点头。   牛竹挺胸说道:“等我学会飞,第一件事是就是要飞回家里,带着大奔在天上飞二十圈!”   姜凌好奇地问:“大奔……是你什么人?”   “大奔不是人,它是我养的一头牛,从小和我一起长大。”牛竹露出一副“怀念故牛”的表情,“小时候,村里的孩子都不和我玩,我就跟大奔说话。如果我变成可以飞来飞去的神仙,我一定要游遍山川大河,顺便采世上最好的草料来喂大奔。我每天骑着大奔,唱着山歌,在翠绿的竹林里自由自在地走来逛去,多快活!”   “哼!没出息。”虢翰一脸不屑地扭过头去。   姜凌瞥了牛竹一眼:“你怎么想的都是牛和你自己的事呀?”   武吉笑道:“凌儿,如果每个人都能管好自己,这世道就太平了。阿牛心神宁静,与世无争,很是难得。凡人想活得长寿,便要返朴归真,顺应自然。修士想长生不灭,便要追求道法自然,方能无所不容,无所不能。”   苏季低头沉思,想起曾在造化玉牒上读到过七种闻所未闻的流派思想,其中蕴含着深奥的大智慧。他当时还不能完全理解,现在回想那七种思想中有关“道家”的思想,主张的清静无为,崇尚自然,这种观念和牛竹刚才主张的生活方式不谋而合。   此时,旁边三位弟子的目光都聚集在苏季身上。   望向低头沉思的苏季,武吉问道:“你呢?”   苏季停顿了一下,答道:“弟子不求毁天灭地,也不求斩妖除魔,只想保护身边重要的人,挽救身边重要的人。”   武吉微微皱眉,“你想做的事看似容易,实则很难。”   “弟子明白。”苏季直视武吉的双眼,“一个人就算修炼到玄清九境,也同样无法左右身边人的生死,否则师父之前的两个徒弟就不会死。”   其余三位弟子不由得面露惊色,苏季的这一句显然话里带刺。   武吉脸色一沉,“所以,你偏偏要做为师做不到的事?”   “是的。其实弟子这次来昆仑,是想求白狼王内丹来救一个孩子。”   姜凌震惊万分,想不到他居然主动说出来这里的目的!   虢翰眼珠子一转,恍然道:“哦……我懂了。你是来偷东西的!”   牛竹惊愕道:“三师弟,你……”   武吉问道:“我为什么要给你?”   苏季答道:“青黎蛊惑君心,白狼王入宫除害,为救百姓于水火,却枉送性命。仙道贵生,死却非终结。若死者肯用内丹挽救生者,不仅没有白白牺牲,而且功德无量!”   武吉没有回应。   其余三位弟子互望一眼,表情各异,谁都没有说话。   一阵沉默片刻后,武吉依旧没有表态,只是轻轻挥了挥手。   少顷,远处浮现出一栋雾霭缭绕的阁楼,如海市蜃楼般飘来,缓停在师徒五人身旁。   苏季和姜凌定睛一看,只见那正是昨天看到会移动的炼丹房。   随着咯吱一声响,古色古香的朱红大门徐徐开启,一股浓重的灵气扑面而来。   “随我来。”   武吉没做过多的解释,只是引领四位弟子走进炼丹房,然后将大门紧紧关闭。   姜凌回头望了一眼紧闭的大门,不禁皱起眉头,已然看出这门上附有禁制,想必无法从这里脱身。   苏季环顾四周,只见这炼丹房从外面看不算大,里面却宽敞得惊人,交错复杂的回廊犹如迷宫。   武吉自顾自地朝前走,眼看就要消失在回廊的尽头。   “块走啊!”牛竹快步跑去,其余三位弟子对视了一眼,微微点头,纷纷跟上武吉的脚步。   跟着武吉走过迷宫般的回廊,苏季嗅到一种浓厚的味道,似乎是药材的味道,而且数量应该不少,若是所料不出差错的话,周围应该都是储存丹药的地方。   武吉来到回廊的中心。   弟子们的脚步逐渐缓了下来,面前是一个房间,顶悬一块匾额,上书两个大字:   玉清丹冢。   姜凌心头一动,“丹冢”顾名思义,这里是储藏死去修士内丹的地方。   “进来吧。”   武吉招呼一声,率先走进丹冢。   姜凌跟进去的瞬间,脸色陡然一变,只见一位十几岁的白衣小道士,一动不动地站在里面。   苏季一眼认出那的白衣小道士就是传说莲花善人的弟子,那天求内丹,跪死在山门口的孩子!   “你……你没死?”姜凌喃喃地说,惊惧的表情仿佛见到了鬼,   白衣小道士面目表情,如木偶般纹丝不动地站在里面,眼睛也没眨一下。   武吉解释道:“乾元山金光洞门下师徒,不久前死于截教徒之手。它是莲花散人生前送我的莲藕人,是按照他徒弟生前的相貌制成。”   苏季恍然大悟,原来武吉用这莲藕人在山门前装死,是为防止很多人来索取内丹。   姜凌环顾四周,只见周围遍布大大小小的木架,每个木架上都放满丹盒,有的隐隐发光,有的落满灰尘。   苏季的目光在周围那些木架上扫了扫,想必这些或明或暗的丹药就是内丹。   武吉左手五指微动。白衣小道士也跟着动了起来,从木架上取下一个丹盒,当着四位弟子的面缓缓打开……   四位弟子目不转睛地盯看着,只见丹盒里放着一颗隐隐发光的丹药,交错的白色丹纹依稀可见。   姜凌晓得从内丹光芒判断内丹主人死去的时间,光芒越暗,说明内丹主人死去的时间越长。从散发的光芒来看,她觉得这颗内丹的主人应该是不久前去世的。   苏季心跳加速,已然猜到那丹药是什么,只是不确定武吉给自己看这个,究竟是什么意思?   “这难道是……”   武吉望向苏季,“没错,这就是白狼王内丹。” 第一百八十六章 心悦诚服   苏季和姜凌虽然已经猜到,但亲耳听见这就是期待已久的东西,还是不由得一阵兴奋。   武吉望向苏季,问道:“白狼生前可曾见过你?”   苏季答道:“我们在望仙楼曾有过一面之缘。”   “嗯,那应该错不了。”   武吉自言自语地说着,旁边不明就里的弟子们感到莫名其妙。   “白狼死前曾留有遗言,要把内丹留给自己的师弟,想必他所指的就是你。”   语声中,武吉把丹盒递到苏季面前。   望着自己苦苦寻找的丹盒,苏季激动不已,甚至感到不可思议,同时庆幸自己没有真的去盗丹,而是亲口承认来这里目的,否则必将追悔莫及。激动地接过丹盒,他的双手微微颤抖,嘴里激动地沉吟着:   “有救了……狼儿总算有救了……”   姜凌心有不甘地上前一步,问武吉道:“这里明明还有别的师弟,为什么一定指的是他?”   武吉答道:“白狼得我观心术真传,只要看见阿季就会知道他是红枝的儿子。白狼与红枝情同手足,除我之外再无亲朋,自然会把内丹留给自己师妹的儿子。”   姜凌秀眉蹙眉,心想白狼所指的师弟若真是苏季,就说明他早知道武吉会收苏季为徒。既然连白狼都可以洞穿人的心思,那武吉这个做师父的就更清楚自己来这里的目的。如此看来现在的一切早已是注定的结果。   “可笑,真是可笑。”姜凌幽幽地说道,绝望地垂下头。想到曾用辛苦得来的法宝换取的是一无所获的结果,她越想越觉得现在的自己可悲。   牛竹凑上前去,关心地问道:“师姐!你怎么了,师姐?”   “什么师姐?什么师父!只是一直把我当猴耍罢了!”姜凌突然抬头瞪向武吉,旋即盯着苏季,愤然质问道:“但凡有种的男人,都是信守承诺,说一不二。你曾答应帮我做三件事,还记得吗?”   说到“男人”二字的时候,姜凌故意加重语气,显然在给苏季施压。   “当然记得。”苏季直视姜凌的眼睛答道。   “好!那我现在要你做最后一件事,立刻把你手中的内丹给我!”   武吉微微阖目,默默观察着苏季的反应。   苏季没有犹豫,轻轻把丹盒放在地上,后退三步,使自己和姜凌相对丹盒的距离相等。   “姜凌,你若能比我先抢到,白狼王内丹就是你的。昨天你说要凭本事拿,现在就是时候了。”   “哼,还是算了吧。”姜凌的神色黯淡下来,苦笑道:“就算你想公平竞争,你师父也不会让我这么做。”   苏季目光炯炯,认真地说道:“白狼王内丹现在是我的!给谁自然我说了算!”   姜凌望了武吉一眼,见他点了点头,已然同意不会插手。   牛竹一脸茫然,完全搞不懂这两个人到底要做什么。   虢翰却已经看得很明白,不禁眼睛一亮,较有兴致地说:“嘿!你们要争丹?这个好玩!我帮你们喊开始吧!”   丹盒两旁对峙的两人各自递给虢翰一个眼神,表示欣然同意。   姜凌持扇的手微微握紧,仿佛只要听见一点动静,便立刻会如一支离弦的箭般冲出,配合上玄裂隙的法门,自信当今很少有人能及。   牛竹一脸茫然,以前总见姜凌和苏季在一起讨论事情,认为这两人的感情很好。可是现在见二人针锋相对,他突然摸不着头脑,只觉面前一股越来越紧张气氛,压抑得他透不过起来。   旁边看热闹的虢翰,自然不嫌事情闹大,见两个人已经准备好,突然一声大喊:   “开始!”   语声落地,刹那间一片死寂!   奇怪的是,苏季没动,姜凌也没有动。   虢翰开始纳闷,明明自己特意喊得很大声,这二人为何充耳不闻,一动不动?   牛竹左顾右盼,挠了挠头,脸上的表情愈发迷茫。   武吉捋了捋胡子,已然看出其中的门道,这两个人一个是不能动,另一个是不着急动。   此时,姜凌眼中浮现出惊愕的神情,双膝微微颤抖,似是挣扎着想要动弹,却连一根手指也动弹不得。   “你……会使用妖狐的幻术?”姜凌疑惑地瞪着他,微张的嘴唇发出声音:“为何在望仙楼的那天……”   “那天我正逢被魇术反噬,暂时无法施为,才会险些死在那一对师姐弟手里。”   苏季从容走出,缓缓拾起地上的丹盒。   姜凌紧咬着红唇,身上的感觉和在穿云岩上被殷久悠控制的时候一模一样。这已经是她第三次在昆仑山被魇术控制。她熟悉这种的无力感觉,也清楚自己根本无法反抗,瞬间心灰意冷。   虢翰扫兴地叹了一口气,想不到居然这么快就分出胜负,不由得感到有些失望。   就在苏季刚刚收回魇术的瞬间,由于刚刚反抗激烈,姜凌忽觉气息错乱,浑身的力量开始如潮水般迅速流失……   牛竹瞪大眼睛,惊愕地发现她突然表情痛苦,年轻的容颜止不住地衰老,刚刚还是一副妙龄少女的模样,顷刻间变成了四十岁的妇人,而且还在继续衰老……   姜凌眼中含泪,一双遍布皱纹的手捂住脸颊,凄厉地喊道:   “不要看我!”   说着,她颤抖着取出一个紫砂壶,倾倒了两下,却什么也没倒出来。   苏季定睛观察,发现她身上的玄清之气正在疯狂流失,这种现象和那天在望仙楼见到她时相同,而她刚刚取出的紫砂壶,曾用来收集帮助抑制变化的丹药,可惜现在里面的丹药似乎已经用尽。   “师父!师姐拿的那是什么?”牛竹焦急地问道。   武吉盯着姜凌手中的紫砂壶,漠然的表情不怒自威,淡淡地答道:“那是阐教门人不久前失窃的宝物,想不到竟然在她的手里。”   苏季双膝跪地,恳求道:“师父,请你帮帮她!”   牛竹噗通一声跪在地上,也开始为姜凌求情。   少顷,武吉深吸一口气,单手祭出一张太极图,口中默念口诀。   太极图自空中慢慢打开,冉冉飘向姜凌,围着在她周身环绕。   苏季发觉姜凌的身上的紊乱的气息,开始变的规律。   一盏茶的功夫,姜凌身体的衰老延缓,慢慢恢复了年轻的容颜。   武吉收回太极图,对姜凌说道:“这太极图能平衡阴阳,收集你流失的玄清之气,并返还到你体内,刚好能针对你的病情。只要将它带在身边,就算不修行的凡人,也能保持有生之年都是二十多岁的模样。”   姜凌从怀中取出一个锦袋,哗啦一声,倾倒在地上。   旁边的三位弟子上前一看,只见那袋子里倒出一把油纸伞,一面铜镜,青铜狐狸面具……   苏季曾见姜凌袋子里的法宝,可是现在发觉少了一半。转念回想起杨逆手里的捆仙绳,他立即恍然大悟,原来姜凌在穿云岩上用一半的法器换取杨逆在武试中认输。这么说来,杨逆有了那么多法器,又怎会轻易被柴嵩偷袭。这里其中果然另有蹊跷。   姜凌道:“我用这些法器来换你的太极图。”   武吉摇头道:“太极图是姜太公遗留下来的宝物,乃是阐教传教秘宝,岂能轻易与人交换?”   姜凌拧紧眉头,取出一块破盘子,“那我就用截教的传教秘宝,造化玉牒来换!”   武吉面露一丝惊色,却还是摇了摇头。   姜凌呼吸急促,无可奈何地问道:“你到底怎样才肯换?”   “怎样都不换,除非……”   “除非……怎样?”姜凌已然不抱希望,因为她再也拿不出可以交换的东西。   武吉接着说道;“除非是我的入室弟子,倒是可以考虑让她继承这件法器。”   语一出口,牛竹紧张的眉头缓缓舒展开来。   苏季释然一笑,知道武吉不想放弃姜凌,而是宽容地给了她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   一番沉默过后,姜凌眼光低垂,双膝跪地,叩道:“弟子知错,姜凌心悦诚服,从此愿听师父吩咐。”   武吉欣然点头,旋即将太极图送了出去。   虢翰瞪大眼睛,道:“老头儿!你不是说那东西是什么秘宝吗?怎么这么轻易就送人?”   武吉答道:“既然凌儿已经诚心归于我门下,我自然要传授她宝物。”   话音刚落,武吉取出一把斧头,递给牛竹,介绍道:“阿牛,这是开山斧。昔日阐教的二郎真君杨戬,曾用它劈山救母,蕴含着无穷的潜力。你以后要善用它。”   牛竹点了点头,一只手接过来,“多谢师傅!”   苏季陡然一惊,认出那是不冻泉边,武吉用来砍瑶树的斧头。他想起自己曾试着拿过那把斧头,根本提都提不起来,而牛竹居然仅用一只手就轻松接了过来,实在不可思议。   牛竹抚摸着心爱的斧子,一脸兴奋的表情。   虢翰看着眼馋,连忙说道:“老头子!你给他们俩宝物,那我的呢?别忘了,我也是你徒弟!”   “你也是吗?”武吉皱眉,露出一副已经记不得的表情,“要知道,老头子的记性一向都是不太好的。”   虢翰听出言外之意,连忙说道:“好好好!那我以后不叫你老头子,叫你师父总行了吧?”   武吉笑而不语,旋即变出一件宝物,使得四位弟子瞠目结舌! 第一百八十七章 最后的菜   四位弟子盯着武吉取出的宝物,半天没有说一句话。   虢翰脸色越来越难看,心中不免些许落差,眼前的东西实在和自己想象中的宝物大相径庭。   “这是什么?好恶心……”姜凌的声音打破了沉默。   苏季乍眼一看,武吉手里的东西好像一条黑黄相间的绒绳,又像一条从死物身上砍下的尾巴。   牛竹盯着那东西,挠了挠头说:“老虎的尾巴?”   “说对一半。”武吉道:“这是虎尾灵蛇。”   这条“尾巴”竟然是一条蛇?   苏季凑近一看,发现那条“尾巴”的根部,的确长有嘴巴和两只闭合的眼睛。一条蛇被这样握在手里,不可能连动都不动,可这条蛇就像面条似的耷拉在武吉的手上,很难想象这是一条活物。   “老头儿,你该不会拿一条死蛇来糊弄我吧?”虢翰不悦地说。   武吉微微一笑,带领四位弟子离开丹冢,来到明亮的室外。   “找你的新主人去吧。”武吉朝虢翰伸手送出灵蛇。   虎尾灵蛇见光后,突然睁开眼睛!手掌松开的瞬间,它窜到地上,盘旋游走,快速向虢翰爬去……   见那条蛇来势汹汹,虢翰唯恐它伤害自己,不由得惊惧地往后退。   虎尾灵蛇越爬越快,瞬息之间绕到虢翰身后,一口咬了上去!   “哎呦!”   虢翰一声惨叫,忽觉尾骨的部位被狠狠咬了一口,发现屁股后面好像长出一条虎尾。他不敢用手去抓,只得慌张地团团打转。   其余三位弟子见他双手捂着屁股的样子,纷纷捂嘴忍俊不禁。   这时,虎尾不断涌动着光晕,一种奇特的波动若隐若现的散发出来。   虢翰缓缓睁开眼睛,双眸如虎般精芒闪动!虎尾根部传来一股力量自臀上三寸徐徐灌入,一道劲气扩散至全身,直冲天灵盖!   刹那间,仿佛有一种力量涌现出来,使得虢翰神情振奋。   嗖!   他拔地跳起,带起一股劲风,扶摇直上!凌空跃起的时刻,他摊开双手,犹如拥抱天地一般。   三位弟子抬头望着这一幕,不禁惊讶地嘴唇微张。   虢翰张开双臂,仿佛翱翔在蔚蓝苍穹之中,脸上满是沉醉。   少顷,他发现自己上升的速度越来越慢,到达一个顶点的时候,竟然开始下落。他大惊失色,猛然意识到自己不是在飞,只不过跳得很高而已!随着下落的速度越来越快,一颗心心提瞬间到嗓子眼。   下方抬头仰望的三位弟子捏了一把冷汗,只见一个小小的人影朝万丈深渊坠落下去!   武吉轻轻一招手,巨大的穿云岩横空飞来。   咚的一声!虢翰双脚落在穿云岩上,掀起一片尘埃!   武吉捋着雪白的胡须,望着虢翰说道:“翰儿,虎尾灵蛇已与你合而为一,你试试摆尾。”   虢翰轻轻扭动身子,虎尾猛然一扫!   伴随轰隆一声巨响,坚硬的巨大岩体,竟被削成两半!   三位弟子惊讶的目光中,虢翰纵身跳回珠玉峰顶。   武吉道:“翰儿,虎尾刚中带柔,与你的性情相得益彰。所谓圣人之道,为而不争。为师希望你学会以天下之至柔,驰骋天下之至坚。”   虢翰神色复杂,面露难色,“这东西是不错……不过,每次都有蛇咬我的屁股,这怎么行?”   “你不想要?”武吉脸色一沉,“本来还想你若听话,以后传你别的法器,看来是我这个老头子自作多情了。”   听到今后还其它的宝物,虢翰连忙点头应道:   “好,我要!”   虢翰双膝跪地,俯身叩谢道:“我虢翰从不欠人情,收了师父的东西,我就会听师父的话。”   此时,姜凌、牛竹、虢翰,三位弟子均已拿到各自的宝物,皆是一副满心欢喜的样子。   苏季上前一步,道:“师父,白狼王内丹已是稀世珍宝,弟子不敢再奢求宝物,只求师父允许我下山救人。”   “送丹的事情,我自有办法。”武吉说罢,转身朝炼丹房里喊了两个字:“莲生!”   四人转头看去,只见一个白衣小道士模样的人,从里面走了出来。   “莲生?”苏季打量着面无表情的莲藕人,问道:“这莲藕人还有名字?”   “你别小看莲生。它是莲花散人毕生的心血,以你们四个目前的修为,加在一起也不是它的对手。白狼王内丹蕴含的玄清之气极强,很容易被人发现,莲生能隐藏这股气息,日行千里,不日即可送达。让他去申候府送丹药,要比你亲送去稳妥得多。”   苏季明白师父考虑周全,双手把丹盒交给莲生,说道:“劳烦你把白狼王内丹送到申国候府,交予独目医仙,让他医治花如狼。”   莲生点了点头,眨了眨眼睛,蓦然消失在苏季的视线之中。   这时,牛竹扛着开山斧,高兴地走过来说道:“师父,现在我们三个都有了宝物,那三师弟以后使什么?”   苏季不由得感激地望了牛竹一眼。   武吉白袖一挥,一把剑破空飞来。   望着那把熟悉的剑,苏季不禁双眸微张,“这是沐……沐师姐的佩剑”   “它也是你娘的佩剑。”武吉把锋凶剑递到苏季手中,“小沐出关之前,你暂且先用它吧。”   缓缓握紧锋凶剑柄,苏季想起害死自己娘亲的青黎。那个孤身一人夜访通天庙的外乡人、百姓们眼中的善财公子、墨殊臣服的青衣公子、二百五十年前的苏婆婆、害死太甲真人的罪魁祸首。   苏季沉吟道:“娘曾想用这把剑手刃青黎,可惜没能做到。我答应过太甲真人,定完成母亲没有做完的事。”   听到“青黎”两个字,虢翰的表情突然有了反应,目光不自然地游离起来。   武吉沉默不语,既没有对苏季的话表示赞同,也没有反对。   此时,日近黄昏,武吉取出一本名为《武德御剑》的剑谱,交予四位弟子。   “你们先看。七天后,为师来找你们。”   说罢便不多话,武吉匆匆离开珠玉峰顶,似乎正有一件着急的事情等着他去做。   弟子们望着师父消失的背影,纷纷感到好奇。   姜凌喃喃地说:“师父每晚都忙什么?怎么这么神秘?”   望着落山的太阳,牛竹说道:“现在这个时候,师父应该是去研究做菜了。”   “做菜?”其余三人同时望向牛竹。   牛竹挠了挠头,“具体要做什么菜,我不清楚。只听师父说这是最后一次参加西王母盛宴。那道菜是他在人间做的最后一道菜。”   “最后一道菜?”三位人面面相觑,面露茫然之色。 第一百八十八章 剑斩相思   珠玉峰顶,姜凌手捻一把折扇,被各持法器的虢翰和牛竹围在当中。   姜凌双眸微闭,白皙的脸颊显出生机盎然的光彩。扇子唰地一声展开,舞动翻飞,横劈竖刺,仿佛挥动的不是折扇,而是一把锋芒毕露的长剑,一道道锋芒挥洒而出!   纵横的气势逼得虢翰和牛竹连连后退,两人心中具是一惊!   “怎么可能?”虢翰低吟一声。   武吉之前留下的《武德御剑》是“有剑之境”的全部内容。学成之后,一切剑式不再局限于兵器的种类,眼前以扇代剑的姜凌,显然已达到此等境界!   牛竹手持斧头,目光深深沉浸在她挥洒而出的精妙剑式上。   此时的姜凌已然进入一种如行云流水般的状态,信手舞手中的扇子,如剑随心。外界仿佛对她没有任何影响,一切尽在掌握之中,整场切磋的局势已经完全被她一人主导。   虢翰心有不甘,拔地跃起,如猎豹般的身形快如急电,疯狂地挥舞着长尾,所到之处乱石横飞。   然而,他的一招一式只不过是不断给姜凌送招而已,完全没有造成一丝一毫威胁。   姜凌扇子的轨迹越来越流畅,一条剑气自扇面化形飞出,磅礴的气势带来一股巨大的压力,冲得虢翰被倒飞出去!   被击飞的虢翰没有继续进攻,而是聚精会神地盯着她的每一招剑式。   牛竹虽然看不懂,但也看得津津有味,兴奋不已。   正在师姐弟的切磋正酣的时候,苏季安静地低头望着手中的锋凶剑,与周遭沸腾的气氛格格不入。自从得到这把剑,他便一直处于这种不在状态的状态,让人猜不透他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此时,姜凌一人挥舞着手中的扇子,剑气纵横飞舞,剑丝越来越密,一片落英般的红色剑影以她为中心向天外飞散。   “斩相思?”虢翰大吃一惊,不禁脱口而出:“武德御剑第三十六式……斩相思?”   牛竹虽看不懂剑法,但对照剑谱上的图画也能看出,姜凌使的是整本《武德御剑》最后一页的剑式。只见她手中红芒飞逝,隐隐伴随鸣泣之音,正是斩相思出招时的特征。   “不愧是师姐!”牛竹不由得发出赞叹:“师父还没教,她居然自己先领悟到了!”   虢翰微微阖目,不可思议地嘟囔着:“这怎么可能……不仅仅是领悟到……分明已掌握了精髓……”   快速翻动着《武德御剑》的剑谱,虢翰心里也不得不暗暗佩服姜凌恐怖的悟性,莫非她真是百年难遇的奇才?   此刻,苏季依旧凝望手中的剑,若有所思,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施展完三十六式斩相思后,姜凌目光扫过三位师弟,落在低头走神的苏季身上,脸色一变,扇子如剑击出!   这一击速度极快,幸亏苏季目力敏锐,及时侧脸一闪,发丝飞扬。剑气斩断几缕头发,擦着他的脸边蹭了过去!   牛竹惊得目瞪口呆,心想若是自己的话,恐怕早已被当场刺死。   一番切磋过后,三人已是大汗淋漓,简单告别后,各自朝山下走去。   苏季起身刚要离开的时候,姜凌突然挡住下山的去路,   望着她似笑非笑的表情,苏季感觉她最近的心情似乎特别好,仔细想想倒也不奇怪,困扰她多年的先天顽疾终于被彻底抑制,她便可以如鱼得水,尽情施展被压抑已久的天赋。   姜凌嘴角泛起一丝莫名的笑容,问道:“盯这把剑看好几天了,你到底想什么呢?”   苏季淡淡答道:“只是怀念娘亲罢了。”   姜凌冷笑一声,显然完全不信,“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在想你的阁主夫人。”   苏季微微一怔,脸上的表情透露出一丝茫然,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仿佛连他自己也不能完全理解自己内心复杂的思绪。   姜凌的脸色陡然沉了下来,“那天玉虚宫外,尽管师父巧言回避,但我也已经猜到,如果申候府退婚的人不是你,就一定是那个姓沐的姑娘!”   苏季蓦然抬头,神色莫名的紧张,“闭关修炼的关键时期,你千万不可打扰,否则她会有性命之虞!”   姜凌脸色一变,娇喝道:“你当我姜凌是什么人!乘人之危的小人吗?沐灵雨撕毁婚书,我固然很生气,可她若不这么做,我只怕会痛苦一辈子。”   苏季转而一笑,道:“那你倒是该谢谢她?”   “谢她?”姜凌冷哼一声,“我不杀她已是大发慈悲。这次放过她,我主要是看在你那天跪地替我向师父求情的份上。我只想告诉你,现在我们两清了。”   说罢,姜凌祭出油纸伞,飞身离去。   目送她离去的背影,苏季百感交集,曾经亲眼见证父亲和母亲从初遇到成婚,感觉似乎喜欢上一个人并不是一件困难的事。   人生如戏,世上的人每天都在演绎着不同的角色,而苏季感觉现在的自己,似乎正在扮演当年父亲的角色,不知不觉中被一个女人慢慢渗透进自己的生活,最后变成一种难以磨灭的习惯。   望着手中的剑,苏季脑中立刻浮现的并不是母亲,而是另一个女人,与她共同经历的过往,此刻正在历历浮现:青灵庙初次邂逅、旋灵阁月下对饮、申候府绝影灯相赠、玲珑塔外不离不弃、望仙楼共赴生死……   “我们的戏,到此为止了吗?”苏季持剑站在风中,孑然一身的感觉油然而生。   此时,姜凌御空而行,双眸俯视山道,忽见一座洞府外站着两个白色的身影。远远看去,她发现洞府赫然写着“月曜洞府”四个大字。那两个白色人影似乎是一老一少,竟是师父武吉和月曜洞主太阴!   好奇心驱使之下,姜凌轻盈地俯冲下落,躲在距离二人不远处的石头后面,想看看这两个老头子究竟在搞什么名堂?   武吉俯身跪地,手持一把镰刀,正在专心致志地收割洞外生长的蓝色仙草。   太阴眉头紧锁,情绪显然有些激动,用一种责备的语气质问道:“武吉!你明知那孩子对沐灵雨有情,却将她的佩剑给他,究竟是何居心?”   武吉手上的动作依旧没有停下,缓缓答道:“我只不过随他的心愿罢了。”   “顺他的心愿?”太阴眉头蹙得更紧了。   “要知道,那孩子想要的和你并不相同。”   “求仙皆为长生,有何不同?你这么做只会害他!”太阴的语气变得愈发强烈,“你想让那孩子落得和小红枝一样的下场吗?”   “每人心中的道各不相同,强求不得。”武吉把收割好的蓝色仙草用绳子捆好,心满意足地说:“多亏你种的月蓝草。西王母盛宴的食材已经备齐一半,等我做好主菜,肯定第一个送来给你尝尝。我还有事,失赔了。”   望着武吉离去的背影,太阴双拳紧握,愤然自语:“武吉,我绝不会再让你犯同样的错误,白白断送那孩子的天途!欲求天道,先斩相思!”   语罢,太阴化作一道白光,破空飞去。   姜凌抬头仰望,顿时大惊失色,只见太阴愤然飞去的方向,正是沐灵雨闭关的玉虚洞府! 第一百八十九章 人情难断   玉虚洞中,寒气异常浓厚。   四壁覆盖着一层冰霜,冻得灰蒙蒙的,越往深处寒气越重。   洞府尽头,沐灵雨危坐一块千年寒玉之上,眉宇间散发着白色的气息,似乎正处在突破境界的关键时刻。   蓦然间,她秀眉微微一动,耳边听到一阵缓慢的脚步声。   脚步声虽然听起来很远,但在安静的环境中依旧能听得清清楚楚。步伐格外沉重,似有千钧之力。每一步落地,沐灵雨的心也不由得随之一颤。   玉虚洞早已被武吉设下千万道禁制,能如此轻易进来的人,绝对是高人中的高人。   沐灵雨惊愕的目光中,太阴的身影出现在前方。   “前辈,有何指教?”   说完这句话,随着太阴的逐渐接近,沐灵雨的心越跳越快,只听他的脚步愈发急促,落地的突兀声音震人心魄。   “杀人。”太阴吐出两个字。   沐灵雨骇然之余,还有着一丝迷惑。因为传闻中太阴洁身自好,从不杀人。至少,数百年来从没听说他杀过一个人,而此刻“杀人”这两个字,却从他嘴里清清楚楚地说了出来。   “前辈,为何想要我死?”沐灵雨问。   太阴不带任何感情地回答:“只有你死,红枝之子的道心才能活。”   沐灵雨暗暗心惊,郁红枝和太阴是何等交情?竟会让这样一个常年置身世外高人,做出如此反常的行径?   “前辈这么做,只是因为苏公子是郁红枝的儿子?”   “不只如此。”太阴说道:“直觉告诉我,那孩子是能在未来改变天下的人。”   “杀我,是为天下?”   “不错。”   说着,太阴步伐轻移,缓步逼近洞穴尽头的沐灵雨。   沐灵雨微蹙秀眉,默念口诀。   太阴耳边劈啪作响,洞壁上的寒冰变化形状,一座寒冰牢笼立刻凝聚成形。   “纯阴之体?”太阴微微一怔,旋即轻蔑一笑道:“你这样的人我见多了,很快你就会知道,纯阴与太阴的差别。”   太阴身形恍惚,在牢笼没有形成之前,身子已经离开了那里,旋即拂袖祭出一把朴素的长剑!   “省省力气吧,你奈何不了我。”太阴捻指御剑,脚步停在沐灵雨面前。   沐灵雨灵眸微张,只见那把剑悬浮空中,剑身轻如秋水,亮不刺目,似有月光映照于剑上。此剑名唤“无名”,乃是太阴平生挚爱的佩剑。   “素闻月曜洞主一生集剑,爱剑,痴剑。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太阴见她毫无惧色,不禁稍有意外,“你不怕死?”   沐灵雨眼光低垂,黯然道:“生亦何欢,死亦何惧?”   “你能有幸死在我这把剑下,也算是值了。”   沐灵雨缓缓合上眼眸,已然放弃了抵抗。   太阴刚要出剑的一刹那,忽然身后凭空裂开一道缝隙!   苏季捧着一坛美酒,从缝隙中缓缓走了出来。   太阴微微一怔,玉虚洞乃是层层禁制之地,而苏季竟能轻易使用上玄裂隙进入,实在令人匪夷所思!   “太阴前辈。”苏季捧着酒坛,恭敬地说道:“晚辈得了一坛好酒,特来孝敬前辈,顺便聊聊我爹和我娘的事。”   “你爹就算了。”太阴盯着苏季,已然清楚他来这里的目的,语气丝毫没有客气的意思:“我此生最后悔的一件事,就是没能亲手杀死你爹。那个另娶妻室的负心人,若是早死在我手里,你娘红枝就不会落得如此凄惨的下场。我绝不会让同样的事情再次发生!”   苏季走到两人中间,对太阴说道:   “人情难断,人头易断。今天前辈若想断晚辈的情,不如先砍了晚辈这颗头去!”   太阴紧握剑柄,怒道:“你以为我不敢杀你?”   苏季纹丝不动,“不管是我死在前辈手上,还是沐姑娘死在前辈手上,在我看来并无分别。只不过一个是人死,一个是心死。”   语一出口,沐灵雨的目光微微动摇。   太阴深知诛心比诛命更痛,可念及长痛不如短痛,他还是手捻剑诀,一剑朝沐灵雨刺去!   苏季早有预见,在那之前已经掷出酒坛,挡住剑路!   一剑刺穿酒坛!   嘭!   酒坛轰然碎裂,溅起漫天酒雨!   飞溅的酒浆满地四溢,蒸成一片白雾。   沐灵雨眼中闪过一抹惊色。   “唯我独醉?”太阴的脸色微变,神情还算平静,目光充斥着激动的光芒。   伴随轰的一阵嘶嘶作响,苏季引酒化阵,手上的皮肤已然变成酒红色,朦胧的酒气缭绕在两指之间。   沐灵雨定睛一看,苏季好似半睡半醒,眼中弥漫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酒气,朦胧缥缈,变幻不定。   “你在年轻人中算是不错,不过比我还差远了!”   太阴捻指御剑,化出万道剑芒穿梭而出,在空中激荡飞射,呈现出天罗地网之势,将苏季紧紧锁在当中,无可遁形。   苏季迎势而上,纵身抢入剑光。一道剑指对准前方,将全部精力灌注于双掌,骤然聚力!   万道剑光接触到苏季周身的酒气后,像喝醉了一般软弱无力,歪七扭八地偏离开去。   太阴双眸微张,忽见眼前一道白色太极图迎面袭来!   眼前的一幕令太阴对苏季刮目相看,不禁脱口而出:“不愧是郁红枝的儿子。”   只手一挡,太阴后退半步!   “多谢前辈手下留情。”苏季连忙拱手致意,心里清楚自己用尽全力,而太阴只是小试牛刀罢了。   太阴举剑又刺,苏季再一次挡在沐灵雨面前。   剑锋迟疑,太阴白眉紧蹙,道:“你和你娘一样天赋异禀,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将来飞升天道指日可待,何必为一个女子如此糟践自己!”   “前辈如此为我的事情着想,是看在与娘交情。交情就是人情,世间的人情,岂非就是天意?我娘顺应这般天意,才会有了我,若前辈凭自己的意愿,改变我娘所要面对的天意,她就会高兴了吗?”   被这一问,太阴眉头紧皱,开始冷静下来,陷入沉思。过去的多少年来,他不知不觉中已将郁红枝视如己出,可是也许从来都不了解她,等感觉稍微了解的时候,她已经不在人世了。   太阴的神色由愤怒变为无奈,望向苏季和沐灵雨,摇头叹道:   “朱颜弹指老,芳华刹那,与其惹一身红尘,莫若相忘于天涯。”   说罢,太阴长长一声叹息,拂袖转身,径自离去。   苏季凝视太阴的背影,知道他的态度已有改变,心里一阵释然,顺口接道:“前辈,晚辈改日一定亲自去前辈洞府请罪!”   太阴头也不回,气冲冲地走出玉虚洞。   走到门口的时候,看见洞外站着一身红衣的姜凌。   旁边,武吉微笑着站着,似已等候多时的样子。   看着武吉似笑非笑的表情,太阴不禁一身冷汗,心想自己刚才幸亏没有伤他的好徒儿。这也就难怪,苏季刚才为何能轻易进入玉虚洞。   太阴冷哼一声,愤愤离去。   姜凌朝玉虚洞里望了一眼,刚要走进去看看,却被武吉的一个眼神制止。   仔细一听,姜凌发觉洞中,隐约传出两个人谈话的声音。 第一百九十章 茫然若失   虢翰独自走在山路上,手里捧着一本《武德御剑》,专心致志地翻看着。脚下步伐很慢,时不时被石头绊几下,打一个踉跄,可他并不在意。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对一件事抱有如此高的热情,其中多半原因是不甘心落后于人,尤其是一个女人。   他自幼成长的环境中,如果他排第二,从来没人敢排第一。可是现在不同,自从拜武吉为师,他的优越全都感没了。他必须付诸努力,用真正的实力证明自己强于三位同门,以捍卫自己堂堂虢大少爷的威名。   不知走了多久,虢翰听见远处有人喊他的名字,抬头一看是虢石父。   “爹,你还没走?”虢翰说话时,手里的剑谱仍然没有放下。   虢石父少走山路,停下喘了一会儿,说道:“爹是该走的。可太子执意要多留几日,嚷着要参加西王母盛宴,想跟着凑凑热闹。”   “原来如此,孩儿知道了。”虢翰又埋头看起剑谱,带搭不理地说:“爹先回去吧,我在这里挺好的。”   “翰儿!”虢石父怒喝一声,蹙起眉头,板起脸道:“我交代你的事要在西王母盛宴的时下手。可现在太子在这,恐怕到时候会有很多麻烦。你可想好要怎么应对?”   虢翰终于放下剑谱,眼光游离,道:“爹,孩儿总觉得那个青黎不可信任。况且,人生短暂,我们现在生活安乐,何必非得要成王霸业?一点都不好玩……”   虢石父愤然举起巴掌,虢翰立即缩起脖子,一副等待挨揍的样子。   父子二人僵持半晌,虢石父长叹了一口气,缓缓放下巴掌,苦口婆心地劝道:“翰儿,爹这可都是为了你啊。你忘了你娘是怎么死的?难道你想让她白白牺牲不成?”   虢翰面露难色,手心渗出的汗水浸湿了剑谱。   “四师弟!”   忽然,远处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虢翰仰头看去,只见牛竹扛着斧头,大步走了过来。   虢石父回头瞥了他一眼,皱起眉头,对儿子使了个“好自为之”的个眼色。   见到面前是一位长辈,牛竹刚要俯身行礼,不曾想虢石父直接从他身边擦了过去,头也不回地走了。   牛竹眨了眨眼,茫然地挠了挠头,却也没问什么,对虢翰兴奋地说:   “四师弟!我刚才见到师父带着师姐和三师弟,从天上匆忙飞过,不知做什么去了。你知不知道?”   虢翰没有搭腔,低头默默思索,心想这老头素来偏心,莫不是背着自己,想要私下传授两人高深的法门?   “姓牛的!你可瞧见他们朝哪个方向去了?”虢翰焦急地问道。   牛竹伸手指着对面的悬崖,“我看三师弟手捧一个酒坛,和师父他们朝那边去了。可惜我不会飞,过不去。”   话音未落,虢翰突然发出一声惨叫!   愣了一下,牛竹低头朝他身后看去,原来他驱使虎尾灵蛇咬了自己的屁股。   牛竹关切地问:“师弟,疼不疼啊?”   “废话!”   虢翰瞪了他一眼,咬牙忍了忍,纵身跳向对面的悬崖!   远远望着他的屁股,牛竹钦佩地点了点头,“不愧是师弟,换我早烂了。”   虢翰双脚刚落地,忽见一道白光闪过头顶!   凭借异于常人的眼力,他定睛一看,发现御剑的人一副白发孩童模样,脸上带着几分怒气。   虢翰越来越感到好奇,发觉越往前走,越觉得冷。   这时,身后的虎尾灵蛇突然松口,掉落在地上。   揉了揉屁股,捡起虎尾灵蛇,虢翰发现它已像面条一般瘫软晕阙,想不到这条蛇居然这么怕冷。   他继续摸索前进,前方愈发寒气逼人,远远看见一个洞穴,写着“玉虚洞”三个大字。他心里盘算,既然玉虚宫是阐教祖庭,这玉虚宫必然也是修行的圣地。   果然,那老头果然偏心!   虢翰突然瞪大眼睛,只见洞穴外站着一白一红两人影,正是武吉和姜凌!   “老头儿!”虢翰指着武吉的鼻子,冲了过去喊道:“你居然躲在……”   语声戛然而止,虢翰瞧见姜凌把食指立在嘴边,示意不要出声。   武吉闭着眼睛,一副聚精会神的样子,似乎在聆听着什么。   虢翰心头的愤怒化为疑惑,感觉这两人好像不是在传授功法,而像在窃听洞里的某些秘密。   小心翼翼地走过去,虢翰问道:“你们这听什么呢?很好玩吗?”   姜凌神秘地一笑,道:“我们在听人谈情。”   “谈情?”   虢翰一脸茫然,俯身在洞口,侧耳倾听,发觉洞里的确有人说话。他听出那是苏季和一个陌生女子的声音。   女子的声音清越动听,稍带几分淡淡的凉意:   “苏公子,这已是你第三次救我。”   “有那么多次?”   “你忘了?第一次是在申候府,第二次是在望仙楼,刚刚是第三次。”   玉虚洞外,虢翰听得一头雾水,小声问姜凌:“里面那女的是谁啊?声音蛮好听的。”   姜凌脸色一沉,道:“她叫沐灵雨,算是你师姐。”   “师姐?”   虢翰心里暗暗纳闷,刚刚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什么苏季会救那个师姐三次?为什么在这种修行圣地闭关的师姐会认识苏季?为什么昆仑山上的人好像都认识苏季?   有这么多为什么,虢翰却不知该从何问起。   此时,洞中沐灵雨悦耳的声音,再次传来:   “苏公子,感觉现在的你和从前不大一样。”   “哪里不一样?”   “我第一次遇到你的时候,你并不会像刚才那样说话。”   苏季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人都在变,你也在变。”   沐灵雨的声音变得低沉:“没错,我也变了,变得会哭,会笑,会担心,会想尽办法救一个人。我不知为何会变成这样,也不知这样好不好……”   “还记得吗?我曾经和你说过,我时常会感到害怕。可是一旦有了想要守护的事物,我就会鼓起勇气,拼命想要做些什么。我不再害怕即将面对的一切,即便是死亡。”   此时,洞外的虢翰皱起眉头,对姜凌说道:“这有什么好听的?你们真够无聊的。况且,想听何必偷偷摸摸,直接进去啊!”   说着,虢翰大大方方走进洞去。   姜凌还没来及扯他,只见他人已没入漆黑的洞穴,于是她自己也跟了上去。   虢翰走到后面的时候,逐渐放慢脚步,尽量不发出一丝声音。   洞府深处,两个人的声音越来越清楚。   沐灵雨黯然说道:“这段日子,我时常感到一种沉重。这里原本是我梦寐以求的修行之地,可当我独自一人的时候,却时常感到茫然若失,无所适从,更多的是担心枉费师叔的一片好心,我不知这究竟是不是我想要的。现在的我比从前还要脆弱,我真的能做到像红枝师姐那样吗?”   苏季含情脉脉地说:“无论能否做到,我都会在外面一直守护你,就像曾经的你在玲珑塔外,守候着我一样。”   话音刚落,虢翰踏出一步,赫然出现在二人面前! 第一百九十一章 风卷残云   看见蓦然出现的虢翰,沐灵雨的表情变得不自然,想不到自己竟没注意到有人进来。   苏季脸不红心不跳,一脸从容地问,“你们在外面,听够了?”   虢翰傲然道:“别误会,我跟他们不一样!本少爷可不会偷偷摸摸听人讲话。”   “你说谁偷偷摸摸?”姜凌也走了进来,用扇子拍了一下他经常被蛇咬的屁股!   虢翰疼得跳了起来,捂着屁股道:“哎!姐!你拍哪都好,别拍我屁股成么?”   看着他双手护臀的狈样,苏季一脸坏笑。   沐灵雨也忍不住抿嘴笑了。   虢翰定了定神,双眼落在沐灵雨的笑脸上,竟是看得两眼发痴,屁股好像突然间不疼了,全身一阵酥软,两只手无力地耷拉下来。   见虢翰把手从屁股上挪开,姜凌又狠狠拍了一下,疼得虢翰大声惨叫起来!   “师姐,算了吧。”苏季劝了一句:“别把扇子打坏了。”   这时,沐灵雨收敛笑容,目光落在姜凌身上,脸色陡然一沉。眼前的姜凌让她感觉莫名的熟悉,感觉无论是相貌,还是声音,都似曾相识,她不禁问苏季:   “这位是?”   苏季介绍道:“她是我师姐,姜凌。”   沐灵雨陡然一怔,莫非是申侯之女姜凌?她是神盗夜玲珑!   看见沐灵雨惊愕的眼神,姜凌冷笑一声,道:“你别害怕。我答应过我们老三,不会取你性命。”   沐灵雨沉默不语,真不知闭关这短短时间里,究竟发生过多少事。本来苏季被阐教主收为入室弟子,已经够让她吃惊,想不到夜玲珑竟然做了他的师姐!   正沉吟着,沐灵雨听见耳边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徒儿们,天色不早了。”   那声音是武吉在洞外说话,而洞府深处的弟子们,却可以听得清清楚楚。   虢翰耳朵一动,“老头儿,在叫我们了!”   姜凌催促苏季道:“快走吧,免得打扰你沐师姐闭关。”   苏季望了沐灵雨,俯身道了一声:“珍重。”   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黑暗中,沐灵雨脸色黯然,耳畔陷入久久的沉寂。   三位弟子走出洞口时,夜已深了。   关于那本《武德御剑》,武吉临走前丝毫未曾指点。三位弟子好几天没见师父,一个个都有满肚子问题想问。   虢翰还没等问,肚子先不争气地咕咕叫了起来。   武吉扫视弟子们一眼,道:“徒儿们,这几日练功辛苦了,为师请你们吃顿饭吧。”   三位弟子欣然点头,一路跟着师父来到山珍阁。   晚饭时间已经过去很久,东方厨院里一片寂静。   牛竹从厨房里出来,面露难色道:“师父,食材刚好只够明天的,暂时没有多余的了。”   苏季钻进厨房,半晌拎出一个麻袋出来,打开袋子,“确实没了,能做的只有这些烂菜。”   武吉扫了一眼袋子里的,烂心大萝卜、生芽老土豆,问了一句:“面有么?”   “有。”   “那就好。”武吉说完便不多话,接过苏季手里的麻袋,进了厨房。   四位弟子坐在院外,架好桌椅板凳,摆好了碗筷,开始坐等。   虢翰百无聊赖,眼珠色眯眯一转,讨好地问苏季:“师兄,刚才洞里那位师姐真不赖,能介绍给我认识么?”   “行啊。”苏季爽快笑道,旋即脸色一沉,“但你得先活过一百岁再说。”   “一百岁?”虢翰寻思了一下,减去自己现在的年龄,还得等八十年,想不到闭关修炼居然需要这么久。他遗憾地叹了一口气,嘴里嘟囔着:“真搞不懂,这是闭关,还是关禁闭呀。”   牛竹好奇地凑了过来,“你们说什么呢?什么师姐?”   “一边凉快去!”虢翰赶苍蝇般挥了挥手,一脸厌恶地说:“这里没你什么事儿,找你师姐去吧!”   牛竹脸颊一红,偷偷看了一眼坐在旁边的姜凌。   姜凌挪了挪凳子,虽然没看牛竹,但已能感受到他射在自己脸上的火热目光。   这时,厨房里飘出一股浓郁的异香。   虢翰眼睛一亮!虽然吃山珍海味长大,但他从没闻过这么香的味道。这股香味不像一般的美味佳肴,而是一缕缕的勾人心魄,仿佛能把人的口水直接勾出来。   “你们都闻到了?”苏季咽口水问道,想确认那味道是不是幻觉。   其余三人一齐点头,从凳子上站了起来,不约而同地循着味道看去。   虢翰已经饿得快要发疯,忍不住奔向厨房,迎头碰上武吉端着一个面锅出来。   武吉把面锅放在桌上,分别给四位弟子各盛了一碗热面。   牛竹的眼珠快要掉到碗里,“这面是用什么做的?”   “土豆、萝卜、面。”武吉简单答道。   面锅里热气腾腾,烂心大萝卜,生芽老土豆,经过武吉的回炉再造以后容光焕发,仿佛从半死不活的老太婆,摇身变成了含苞待放的鲜嫩少女,散发着诱人的浓香。   姜凌盯着面碗,两眼放光,旋即抄起筷子。   此时,苏季和虢翰早已吃完自己那碗,张牙舞爪地从桌子两边一起偷袭中间的面锅!   虢翰生平第一次知道,原来土豆和萝卜做的面也可以这么好吃!   再看苏季,一脸陶醉地将面吸进嘴里,毫不顾忌地发出稀里哗啦的声音。   风卷残云的攻势之下,一锅面眨眼间被一扫而光。   姜凌毕竟是女孩,跟不上三个大男人饿狼般的节奏,只得可怜巴巴地望着空空如也的面锅。   牛竹意识到姜凌的存在时,发现自己碗里仅剩的一根面条。他不好意思地用筷子夹起来,想要分给姜凌,却被一个把冷扇子挡了回去。于是,牛竹自己把最后一条面吸进嘴里,有滋有味地咂了咂嘴。   这还不算完,三个男人像几辈子没吃过面一样舔着空碗,姜凌也不自觉地用舌头舔着筷子。   “师父,面还有吗?”姜凌忍不住问道,问完感觉自己好像着了魔似的。   武吉摇了摇头,淡淡道:“怎么,吃着还行?”   “太行了!”四位弟子异口同声道。   武吉捋了捋胡子,“若有机会,我还想让你们尝尝,我刚刚研究出的一道主菜。”   “主菜?”四位弟子各自咽了口唾沫,心想师父做的一锅烂菜都能让人飘飘欲仙,那西王母盛宴的主菜,还不得吃完直接升天?   武吉摆出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喃喃道:“主菜的食谱我已经想出,可惜食材还远远不够。”   苏季脸色一沉,开始感觉到有些不对劲。   牛竹一拍大腿道:“什么食材?我帮师父找去!”   虢翰吃得心情大悦,爽快应道:“我也去!”   姜凌默不作声,若有所思地抚摸着扇把。   苏季已经看出门道,想必西王母盛宴的食材,肯定不是能轻而易举得到的东西。   武吉一脸为难地说;“不过,食材所在的地方有些危险,为师如何舍得让徒儿们以身犯险?”   苏季顺势说道:“那就算了,大伙儿洗洗睡吧。”   牛竹拍案而起,愤然道:“三师弟,你这是什么话?师父,请咱们吃面,我们做徒弟的帮个忙,这是理所应当啊!”   虢翰揉了揉肚子,一脸无所谓道:“不就找个食材吗,又不是下十八层炼狱,能危险到哪去?”   武吉喜道:“这么说,你们答应了?”   “答应了!”虢翰和牛竹一口答应。   “别卖关子了。”姜凌不耐烦地说:“师父一定早就决定好了,去哪就直说吧。”   武吉微微一笑,道:“食材生长在一座峡谷之中。那里被称为,炼狱之门!” 第一百九十二章 炼狱之门   “炼狱之门?”   四位弟子一齐重复道,单听这名字就是火热水深之地,进去的人也必然会惹火烧身。   虢翰瞪大眼睛道:“老头儿!你还真让我们下十八层炼狱啊?”   姜凌面色凝重道:“就算不是地狱,只怕也好不到哪去。据说昆仑山下生活的牧羊人,宁愿让牛羊因没有草吃而饿死,也不敢放羊进入那个牧草繁茂的沉寂深谷。”   “有那么吓人?”虢翰咽了一口唾沫,“那山谷里面到底有多恐怖?”   “……你还是问师父吧。”姜凌流露一丝恐惧的神色,仿佛只是连描述出来,都会感到害怕的样子。   苏季的表情不禁动摇,印象中姜凌素来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可现在听到“炼狱之门”这座山谷,居然也会怕成这个样子!   “凌儿,说的没错。”武吉捋了捋银白的胡须,“那里的确凶险莫测,为师也不不敢保证能在里面全身而退。”   语一出口,四位弟子大惊失色!   苏季惊愕道:“阐教法脉祖庭昆仑山下,还有连师父也对付不了的人?”   “人外有人,山外有山。”武吉回忆道:“本来昆仑山和炼狱之门,素来相安而立,互不相犯。直到许多年前,一位玄清八境的截教修士闯入炼狱之门。几个月后,人始终没有出现。后来,他的尸体在净心阁附近被一位记名弟子发现。衣衫破碎,光着双脚,怒目圆睁,嘴巴张大。他一副死不瞑目的样子,手把剑柄,一把佩剑还藏在鞘里。”   姜凌震惊道:“佩剑还藏在鞘里?”   苏季沉吟道:“这说明那个玄清八境的截教修士,根本连一次出剑的机会都没有!”   武吉点了点头,“更让人匪夷所思的是,在那位截教修士身上,没有发现任何的伤痕或被偷袭的痕迹。后来有一天,正是酷热难当的时候,山谷附近却突然下起暴风雪。我曾派遣四位入室弟子潜入那座山谷探查,竟也一去不返。”   虢翰茫然道:“那个叫炼狱之门的山谷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难道就从来没人知道?”   “有一个人看见了。”   “谁?”虢翰瞪大眼睛。   “是师父你吗?”牛竹追问道。   武吉摇了摇头,“是一个在山谷外牧羊的凡人。那个牧羊人名叫赵大胆。他独自在山谷附近放羊,听见一声雷鸣伴随暴风雪突如其来,当场晕倒过去。据他向传音阁弟子回忆,当时听到一声雷鸣,顿时感到全身麻木,两眼发黑,接着就丧失意识。奇怪的是,赵大胆放的那些羊,居然毫发无损。阐教弟子到那里盘查时发现,原来的黄土已变成黑土,如同灰烬,附近的动植物已经全部被焚毁,化为一片焦炭。”   四位弟子低头思索,各自纳闷,为何玄清八境的修士一命呜呼,而凡人和羊却毫发无损?   牛竹问道“师父,你有没有亲自去查看过?”   武吉答道:“我去过,可惜没发现任何异常,只采摘回一种珍贵的食材。不过,最近都用光了。”   “所以,你让我们去那里冒险?”苏季哭笑不得。   姜凌不悦地哼了一声道:“你可真是我们的好师父!”   虢翰大喊道:“老头儿!你要敢逼我去,我现在立刻宣布脱离阐教!”   此时,除了牛竹以外,其余三人都是一脸的不情愿。   苏季心里清楚,师父应该不会蠢到让千辛万苦选出的四位弟子白白送死,其中一定有他隐瞒的内情。只不过,现在师父还不想全部透露,所以只能一副上赶着的样子。不过问题在于,师父素来都是一副慈眉善目的模样,不愿用武力屈服于人,以至于弟子们一个个都敢在他面前闹一些小情绪。   师徒五人僵持半晌过后,武吉故意咳嗽了两声。   见师父一本正经的样子,苏季心想莫非又要开始讲大道理了?   虢翰和姜凌不约而同地举起两只手,已经做好了捂耳朵的准备。   唯独牛竹一人洗耳恭听。   武吉在桌上码出一排功法秘籍,郑重其事地说:   “徒儿们,我看你们骨骼精奇,将来肯定是万中无一的绝世高手,以后维护人间和平的任务就交给你们了!”   苏季心里暗暗感叹,多么俗的开场白呀,看来师父终于词穷了。   姜凌望着桌上众多秘籍,单看名字好像每一本都比《武德御剑》厉害的样子。难道师父想让人现学现卖?她心想就算再厉害的秘籍,也不可能一学就会啊!   虢翰顽强拒绝道:“修仙为我自己高兴,我不想维护人间和平!”   然而,师父就是师父。   武吉接下来说了一句惊世骇俗的话,让虢翰死心塌地顺从,并甘愿一系列的赴汤蹈火。   武吉面对虢翰,微笑道:“我且问你,昨天洞里那位师姐怎么样?”   “美!”虢翰淫笑着吐出一个字,旋即脸色沉了下来,“不过,她可要闭关八十年!我哪里等得起?”   武吉指着桌上的功法秘籍,露出一副为老不尊的表情,道:“翰儿,你现在有了虎尾灵蛇,相当于有些修为。若你再学会这些功法,凭借你的聪明才智,假以时日修炼,定能长命百岁,实力超凡。到那时候,为师可以帮你在小沐面前美言几句,她一向很听我的话。”   虢翰眼珠子一转,兴奋道:“那时候不止沐师姐一个人,全天下的姑娘都是我的!”   苏季皱起眉头,虽然自信沐灵雨绝对不会看上虢翰,但还是不禁暗暗唏嘘。师父这次的话倒是很浅显易懂,不像以前那样神神叨叨。不过,这一招也未免有的太过了,居然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诱惑弟子为自己卖命?这哪像是堂堂阐教主应该做的事?   虢翰一副心悦诚服的表情,陷入对未来的无限幻想之中。   看见反抗最激烈的弟子被成功说服,武吉取出一株漂亮植物,外形看起来很像稻穗,但每一粒稻子的颜色都各不相同,五颜六色的样子,很惹人喜欢。   武吉道:“为师要你们找的,就是这种有七种颜色的稻穗。我也不知道它叫什么名字,总之多多益善。你们要赶在西王母盛宴之前,回到东方厨院。为师不会让你们白跑腿,谁找得最多,还另有一份大礼相送!”   听到还有额外奖励,弟子们互相对望,一个个略 第一百九十三章 禀性难移   天色未明,苏季突然被一把扇子当头拍醒!   “别睡了!快跟我走!”姜凌呼唤道。   苏季蓦然惊醒,发现自己赤身躺在被窝里,姜凌登堂入室闯了进来。   “喂!我还没穿衣服呢!”苏季随手抓起一件衣服,搂在身前,“天还没亮,急什么?”   姜凌转过身去,催促道:“别磨蹭!天亮就来不及了!”   苏季快速蹬起裤子,一边穿衣服,一边走出屋外,“难不成炼狱之门,天亮还能消失不成?”   姜凌摆了摆手道:“炼狱之门那么危险,我才不去!”   “不去?”苏季瞪大眼睛:“那我们去哪找东西?”   姜凌附身过来,神神秘秘地说:“据净心阁弟子的可靠消息,柴嵩的某座道场里,有师父要找的七色稻穗!”   苏季微微一怔,豁然道:“难道你想去柴嵩的地盘,偷?”   姜凌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苏季沉声道:“你答应师父改过自新,怎么还想着偷?”   姜凌一脸无所谓道:“不就是偷个东西吗?这是最后一次!况且,你难道不觉得很奇怪吗?”   苏季眼光流动,低头寻思片刻,倘若柴嵩的道场中真有七色稻穗,说明他很可能和“炼狱之门”之间,有着某种不可告人的联系。单凭这一点,苏季也想去查个水落石出,何况总不能让姜凌一个女子孤身犯险。   一盏茶的功夫,姜凌带苏季御空而行,来到位于南山的道观。那里是柴嵩日常修行的道场之一。   两个人潜入以后,走到一处宽敞的院子。   院子北厅里摆着一排剑架,但架子上都是空的。   此时,西边厢房门口,一个老大爷正在用扫帚专心致志地扫地,看那衣服应该是净心阁的记名弟子。   苏季本想刻意避开那老大爷的视线,殊不知姜凌竟然毫无征兆地走了过去。   “道场的主人,不在这里吧?”姜凌走到老大爷面前问道。   老大爷抬头望了一眼姜凌,轻轻点了点头。   姜凌随手掏出一块金贝,递了过去。   老大爷摆了摆手,“我不要钱,只要你下回记住,我是你师兄,净心阁的陆仁甲。我还帮你打扫过房间呢。”   看见姜凌点头致意,老大爷心满意足地走了。   苏季凑过来,急促地问道:“这个人可信吗?”   姜凌从怀里掏出一本盗心术,翻开第二页,递给苏季。   “你还真是现学现卖。”苏季接过书看了一眼,恍然大悟道:“想不到阐教也有这种歪门邪道的法术,竟能操控凡人的心智。你竟然一学就会!”   姜凌略显得意地一笑。   苏季顺手把整本书从头翻到尾,片刻间将盗心术的口诀全部记在心里,然后交还给姜凌。   姜凌似乎熟门熟路,脚下的步伐竟没有一丝犹豫。   苏季亦步亦趋地跟在她后面,顺利来到院子的一个阴森的角落。   姜凌的目光停留在一座仓库的大门上,两只眼睛放着光芒。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兴奋!   苏季立刻明白,武吉要找的七色稻穗,一定就在那仓库里面!   然而,苏季却惋惜地轻叹一声。他知道姜凌这次,绝对不会是最后一次偷窃。   此时,苏季突然想起曾经的花瘤儿。   在朝歌的时候,苏季结识过许多三教九流,花瘤儿占了一个“色”字,而姜凌则是占了一个“窃”。   听说“行窃”也有很多门道。   很多人一天是贼,一辈子都会是。就算金盆洗手,只要再有想要的东西,都会心里痒痒,按耐不住地想要卷土重来。显然,“偷”已经成为姜凌生命中,不可以拒绝的一部分,对她来说,拒绝偷就等于拒绝生命的乐趣。   江山易改,禀性难移。   苏季感到隐隐的不安,花瘤儿的禀性,最终带来致命的厄运,而姜凌的禀性,又将带来怎样的后果呢?   姜凌用扇子轻轻一敲,门开了。   苏季抬头往里面一看,顿时目瞪口呆,只见满屋堆满了七色稻穗,正中间端坐着一个老人!   “柴嵩!”姜凌失声叫了出来!   苏季倒吸一口凉气,定了定神,仔细一看,发现柴嵩双眼紧闭,气息若有若无,似乎正陷入一种禅坐的境界之中。这种状态和苏季曾用阴阳九宫禅打坐时一模一样,想必现在的柴嵩对外界的事物毫无知觉。   “我早觉得那个陆仁甲不可信。”苏季抱怨了一句。   姜凌定睛一看,皱眉道:“你仔细看看,这个人好像不是柴嵩……”   苏季小心翼翼地靠近,再一次仔细打量,发现眼前的老人,虽然相貌和柴嵩一模一样,但是脸上的神态似乎少了几分戾气,多了几分仙风道骨。最大的区别,是头发的颜色。   柴嵩的头发本来是半黑半白,而眼前这个老人的头发,却完全是纯白色,毫无一丝杂色!   正在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白发柴嵩突然开口说话了!   “……拿完快走,再也不要回来。”   那声音有气无力,他的嘴没有动。   语一脱口,苏季和姜凌顿时瞪大眼睛,下意识猛然后退一步!   白发柴嵩说完那句话,依旧纹丝不动地坐着,仿佛眼前什么人也没看到。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般。   姜凌惊愕道:“原来他早知道我们来了。”   苏季喃喃道:“他为何如此轻易让我们拿走他的东西?”   “先别管那么多了。”姜凌低声道:“他自己说要我们拿,莫要等他反悔!”   语罢,姜凌取出一个大袋子,刚要准备开始装七色装稻穗,突听身后的院子里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殷久悠?”姜凌脱口而出!   殷久悠人未到,声音已经越来越清晰,似乎正在和走在身边的某人讲话:“师父,您传授的降头术,徒儿已经掌握七成,想必现在武吉那些徒弟们加在一起,也未必是我一个人的对手。”   苏季眼光闪动,一把拉住姜灵的手,朝退出门外。   姜凌随手将门锁复原,旋即布置一道透明屏障。把两人的身体隐藏起来。   苏季看出这是一种 第一百九十四章 狱中访友   苏季随姜凌御空而行,逆风逃出二百丈外。   呼啸的风拂过两人脸颊,吹着额上的细汗,带来一阵阵凉意。觉柴嵩师徒没有追来,两人落在一座山丘上。   苏季坐在山道边的石头上,低头猛喘,问道:“师姐,刚才殷久悠使的是什么妖法?”   姜凌低头喘息着,说道:“想必是降头术。”   “降头术?”苏季觉得这个名字,似乎在哪里听过。   姜凌皱眉解释道:“以前只是听说而已,想不到这种邪术并未失传。修炼降头术并非一件容易的事。修炼者的头颅会脱离身体四处吸血,起初不只有头颅飞出,而且会连带着胃肠一起脱离身体。遇猫吸猫血;遇狗吸狗血,遇人,自然也把血吸得乾乾净净,直到胃肠装满鲜血,到天将亮时才返回修炼者的身上。如此往复循环,直到练成飞头降。之後,当修炼者施展飞头降时,那些零零落落的胃肠就不再随头飞行,变得轻巧俐落,不易被现,也就更容易达到害人的目的。”   听完这番话,苏季豁然道:“我想起来了,以前听说书人讲过,申公豹曾与姜太公对峙的时候,施展过飞头降。飞头降修炼到一定程度的时候,每隔七七四十九天,必须吸食孕妇腹中的胎儿!无疑是一种残忍的邪术!”   姜凌直起身道:“我们必须把这件事要告诉师父!”   苏季迟疑道:“可是,你现在去等于不打自招,告诉师父你又去偷窃。况且,师父神通广大,有人在他的地盘上兴风作浪,他怎么可能不知道,想必是碍于某种迫不得已的原因,连他老人家也无能为力。”   姜凌眉头愈紧蹙,愤然道:“那两个混蛋师徒俩,究竟在搞什么阴谋!”   苏季寻思片刻,突然说道:“我想有一个人应该知道这件事。只要我们救他出来,应该就会知道事情的原委。”   “他是谁?”   “杨逆。”   听到这个名字,姜凌紧皱的眉头突然舒展开来,眼中露出一丝光芒,不过瞬间又暗淡了下去。   “不妥。”姜凌垂下头,踟蹰道:“此人生性古怪,麒麟赟试的时候骗走了我的宝贝!我才不要救他!”   苏季眼珠一转,笑道:“我看你是不晓得牢狱在哪,要么就是打不开牢狱的门!”   姜凌猛然抬头,一双眼眸瞪向苏季,心里清楚他是在故意出言相激,可是自己堂堂“神盗夜玲珑”的名头,若不拿出看见本领,以后如何在师弟们面前抬得起头?   “好,我带你去!”   姜凌一口应道,旋即带领苏季来到位于半山腰上的一处空地。   那里四周空旷,表面看起来什么都没有。   苏季转身的功夫,姜凌不知触动了什么机关,整个地面突然开始松动下沉。圆形的地面在一阵剧烈摇晃后,突然停在某个地方,眼前豁然开朗。这里比上面宽敞十倍,就像一座空荡荡的广场。   苏季恍然大悟,原来阐教的牢狱,竟位于山体的内部。   看见姜凌回头比划了一个催促的手势,苏季立即跟上她的脚步。   阐教的牢狱看起来戒备森严,给人一种牢不可破的感觉,可与截教的玲珑塔狱相比,这里还是只能算是一间普普通通的牢狱罢了。   姜凌运用法术隐身藏匿,操起手中的扇子一个接一个敲晕牢里的守卫,不费吹灰之力便来到关押杨逆的牢房外。   苏季不禁暗暗佩服她的手段,果然不是浪得虚名。   昏暗的牢房内,一点火光忽明忽暗。   里面,一个黝黑的大汉,两只手被铁链锁住。   苏季见他身上穿着破破烂烂铠甲,露出乌黑的劲装,赫然是假扮“乌镰”的行头,可以确认这个脏兮兮的黑大汉,便是杨逆。   杨逆眸光暗沉地巡视走进来的两人,始终一言不。   “杨兄,好久不见?”苏季寒暄道。   杨逆没有回应。蓬乱油腻的头下面是一双忧愁的眼睛,瞳孔如黑夜般深邃。他抬头用那双眼睛望着苏季,算是打了一个招呼。   “杨逆!”姜凌上前一步,开门见山道:“把我的宝贝还来,我可以放你出去!”   听见“出去”两个字,杨逆没有任何激动反应,沉声道:“出去有什么好?还是牢里舒服。自从离开塔狱,我就一直觉得有点不习惯。”   “居然喜欢坐牢?”姜凌柳眉倒竖,无奈地喝道:“真是个怪人!”   苏季探出头,朝牢房内打量。   虽然这间牢房不算大,但和杨逆在塔狱时所在的茅厕般狭小的空间相比,这里简直算得上是一间豪宅。苏季瞥见地上吃剩一半的饭菜,想必这里每天都会有人送来饭菜,而且伙食还不算差,看来这地方确实比玲珑塔狱要舒服太多。   杨逆抬头望着苏季,单刀直入道:“苏兄,我知道你不是专门来找我叙旧的,可是想问你表妹狐姒的事?”   苏季蓦然抬头,“小姒,她怎么样了?”   “她现在人在褒国落脚,无需挂碍。”   苏季忽觉心头一颗石头落下,继而抱拳道:“杨兄,实不相瞒。这次我来是想询问柴嵩师徒的事。”   “你们见过那只黑点虎了?”杨逆直截了当地问。   苏季道:“若没猜错,那只黑点虎,应是申公豹的坐骑。”   杨逆点了点头,“不知什么原因,现在那只畜生似乎想夺舍柴嵩的身体。如今柴嵩的行事亦正亦邪,反复无常,就是受它的影响。”   苏季有点意外,“那柴嵩原来的为人,如何?”   杨逆打量着周围道:“算起来,我是第二次进这间牢狱。许多年前,我因为偷学截脉法门,被柴嵩擒获,也是关押在这个地方。其间,柴嵩多次来找我。他觉得我不像穷凶极恶之徒,只关了我一年,便将我放逐。我们分别前,他还让我把截脉法门用于正途,扬光大。”   姜凌听后颇为诧异,想不到柴嵩以前竟是个胸襟豁达的高人。难怪师父会把教中事务委托于他。那仓库里满头白的柴嵩,才是真正的柴嵩,而头半黑半白的,则是遭到邪术浸染过的柴嵩。如今柴嵩行径异常,师父显然不会不知道。然而,他却一直按兵不动,可见那只黑点虎的道行一定极为恐怖!   苏季继续询问道:“这么说来,杨兄传授我的截脉法门,虽是偷学 第一百九十五章 邋遢老道   姜凌深知杨逆身手不凡,欣然接受同行,苏季自然也没意见。   三人结伴走进名为炼狱之门的山谷。谷内四处布满了巨兽的皮毛、龙型的骨骸、修士的法器,及荒丘孤冢,无一不在传递着一股阴森慑人的死亡气息。   不安与恐惧逐渐袭来,苏季走在骸骨堆砌的道路中,忽然听到身后有人唤道:   “三位留步!”   三人下意识停下脚步,仿佛中了某种魔咒似地回头看去,发现身后一个人影都没有。   正纳闷的功夫,一个满脸污渍的老道,忽然蹦到三人面前,突兀道:“算一挂吧!”   姜凌吃了一惊,刚才明明小心留意四周动静,竟没发现附近还有这么一号人物。她早料到附近必有妖魔出没,难道刚来就遇到一个?   苏季上下打量这邋遢老道,见他两颊凹陷,瘦如刀削。头发稀疏的都能数得过来,下巴却垂着一撮山羊胡子。   算命道士苏季见得多了,可如此古怪的邋遢道士,除了赤脚道士太甲真人恐怕就只有他了。这邋遢老道和太甲真人唯一明显的不同,是他脚上穿了鞋,而且鞋子踩在地上没有发出任何声音。这就难怪刚才三人全没发现他的存在。   姜凌素来对风水相术没有好印象,扫了一眼邋遢老道,直接挥手道:“不算!”   “算吧。”邋遢老道招了招油汪汪的脏手,又补上了一句:“我可以先白算一卦,算得不准,分文不取。”   苏季愈发奇怪。通常算命先生,都是手擎一根竹番,写着“上晓天文,下晓地理。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年。”之类的字样,而这邋遢老道却是两手空空,显然不像街头混饭吃的算命道士。   邋遢老道身上似乎并无凶煞之气,苏季往四下里看了看,周围貌似也没有同伙儿。难道只是多心?可是玄门圣地昆仑山下算命,就好比在女娲面前造人一样可笑。   苏季心想这种地方出没的人最好不要得罪,不如让他随便算算罢了。   “前辈,那请算算我姓甚名谁,今天运势如何?”   邋遢老道装模做样地摇摇头:“那些都是江湖骗子的把戏,我不算。”   苏季愣了一下,问他:“那你算什么?”   邋遢老道捋着自己的胡子,“我不算生,只算死。”   “算死?”   苏季不禁想起太甲真人的那句批语:苏大人命犯青灵,亡妻克子,他的儿子最多活不过十七岁。当初就因为这句话,他不知遭过多少罪,旋即转身道:“人若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死,活着多没意思,不算也罢。”   一听邋遢老道只算死,姜凌也扭头就走。刚迈两步,只听那邋遢老道叫道:“姜凌!”   姜凌忽然心跳加速,真是见鬼,明明不认识这邋遢老道,他怎能说出自己名字?莫不成这邋遢老道是妖怪变的?   邋遢老道笑了:“凌,扶摇也。凌云壮志,不输男儿,万绿丛中一点红,好名字!这也正是你心中所盼。”   那邋遢老道的眼窝中流露出深邃的目光,若即若离地在姜凌身上打转。   姜凌定了定神,说:“你怎么知道我的事?”   “人生无常,命已既定。我们在此相遇就是命数。姑娘若不想算自己的死,那我就帮你算算别人的死。”   邋遢老道伸手探进道袍里,摸索起来,半晌掏出一本破破烂烂的古书,布满朱红色的血红印记,看起来诡异莫测。   姜凌疑惑的目光中,邋遢老道附过来在自己耳边说了几句,使她的脸色陡然变得惊愕万分,显然是都说对了。   此时,苏季发现平日淡定从容的杨逆,自从见到这个邋遢老道以后,忽然沉默得像一块木头。   苏季暗想这道士非比寻常,心想再给他一次机会,问道:“前辈,可否算算一位叫沐灵雨的姑娘?”   邋遢老道翻书看了一下,并未答话,只是摇了摇头。   苏季连忙凑上前去,只见古书上翻开那一页上,出现的都是自己认识人的名字,其中沐灵雨的名字后面,生卒年写的明明白白。她的阳寿已然所剩无几!   刹那间,苏季如被一道惊雷击中!这邋遢老道刚刚从头到尾,手里都没有拿笔。纵然他袖子里藏有笔,也不可能在一眨眼的功夫把这么多名字写上去,显然他那本书绝非凡品!苏季不敢相信,想试图从那书中发现一点蹊跷来。   然而,邋遢老道随手再翻两页,苏季愈发觉得头皮发麻,只见书上故人的生卒年都可以一一对应,竟然分毫不差!   邋遢老道的目光在苏季脸上游离,变幻莫测,又故意多翻了几页。   苏季见他翻看了半天,始终没有看到一些人的名字,比如师父武吉、青黎、柴嵩……   “等一下!”苏季突然叫停。   邋遢老道闻声,停止翻阅。苏季的目光落在书上的一行上。那行只有一个“兮”字,并没有生卒年。   苏季问道:“这个人是谁?”   邋遢老道答道:“他是你儿子。”   苏季哭笑不得,“我尚未娶妻,哪来的儿子?”   邋遢老道用肯定的语气说道:“既然出现在这本书上,肯定错不了。”   苏季陡然一惊,抬头看看邋遢老道,看他的表情怎么也不像在胡说八道的样子。   姜凌眼瞥了他一眼,鄙夷道:“你和沐灵雨……”   苏季连忙打断,解释道:“我和沐姑娘虽然假扮过夫妻,但并未假戏真做!我们可是清清白白!”   姜凌愤然道:“那你是和哪家的姑娘,做了见不得人的事!居然忘得这么干净?”   苏季面露难色,低头寻思片刻。   这时,一旁的杨逆垂下头,沉吟道:“莫非是狐姒?”   苏季猛然抬头,拼命摇头,“不……这不可能!我怎能和自己的表妹做那种事?”   邋遢老道捻须不语,笑眯眯地看着苏季,道:“不必纠结了,你的儿子,还没出生就已经死了。”   苏季陡然瞪大眼睛,不自觉地后退了一步!   姜凌和杨逆也颇为震惊,不再继续说话。   一阵漫长的沉默过后,苏季忽然眼眸微皱,沉声问了一句:   “我认识一位叫林姿的姑娘……她可还活着?”   邋遢老道低头扫了一眼,轻轻点了点头。   苏季目光闪动,回忆那天在望仙楼,白狼王说自己和王妃有染,给周天子带了绿帽子,难道那并不是胡说?   难道……那天在天子王宫……可是为什么连一点都不记得?   想到这里,苏季浑身打了一个寒颤,默默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一旁的杨逆打破寂静,抱拳道:“多谢前辈,我们还要继续赶路,告辞了。”   说罢,杨逆偷偷示意旁边二人,重新上路。   苏季僵硬地转过身去,向前缓缓走去。   “等等!”邋遢老道突然叫住三人。   三人的警惕心突然高涨,我知道这时候已经到了图穷匕见的关头。姜凌手中的扇子我的紧紧的,杨逆沙包大的两只黑拳头,已经攥成两把铁锤。苏季的双手缓缓背后,其实是按住了身后腰间的羊角匕首,伺机而动。   “我刚才说帮那位姑娘白算一次,但帮那位小哥算的那次,不能白算。”   “你要收多少钱?”姜凌皱眉问道。   “我不要钱。”邋遢老道用黑手抹了一把脸,“我要你们的魂魄。” 第一百九十六章 卤鸭教主   听见邋遢老道索要灵魂,姜凌陡然把扇子横在身前!   杨逆额上青筋突暴,眉宇间雷光闪烁,一道图腾纹在脸颊上浮现,已然做好迎击的准备!   邋遢老道一脸的风轻云淡,笑道:“小娃儿们,你们别害怕,我不想要你们的命。只要你们死后到了幽冥地府,说是我引渡你们的魂魄就行了。”   三人互望一眼,面露疑惑之色。   姜凌问:“人都死了,谁引渡还不都一样?”   “不一样!”邋遢老道的表情变得无比严肃,认真地说:“你们必须得说是我引渡了你们!”   姜凌眼中的疑惑更胜了几分,“为什么?”   邋遢老道捋了捋下巴上的一撮山羊胡,娓娓道来:“事情是这样,我正在和一位老朋友比赛渡人,比谁引渡的魂魄数量更多。”   “比赛渡人”姜凌继续追问道:“就算比出谁引渡的灵魂多少,又能怎样?”   “怎样?”邋遢老道似乎觉得这个问题多余,“能怎样?当然能证明,我更厉害喽!”   姜凌瞬间无语,心想这个游手好闲的老道士,可是真够无聊的。   “好,这没问题!”苏季一口答应,“你就只要求这件事?”   邋遢老道点了点头,“就这么简单。”   三人互望一眼,终于松了一口气。   “前辈,告辞了。”杨逆似乎很着急走的样子。   三人刚转身重新上路,只听邋遢老道又叫道:   “等等!”邋遢老道死缠不放道:“还不算完,你们口说无凭啊!”   苏季苦笑道:“难不成,咱还得立个字据什么的?”   “倒不用那么麻烦。”邋遢老道补充了一句道:“不过,你们得同意加入,6压教!”   “卤鸭教?”苏季和姜凌脱口而出,竟是异口同声。   杨逆微微阖目,目光愈动容。   邋遢老道解释道:“你们没听过6压教,倒也不奇怪。因为这个教派刚成立不久,教里目前只有我一个人。我是教主,也是教徒,总之现在每天都忙得很呐。”   姜凌忍不住一笑道:“只有你一个人,也算教派?”   邋遢道士一脸不服气道:“哪个教派刚成立的时候,人都不会多。你们现在加入,那好处真是太多了!到时候,我把你们全封为头领!”   说着,邋遢老道上前一步,伸手拍拍杨逆的结实的胸脯,“你又黑又壮,我封你为左护法”   转头,他又看了看苏季,点点头道:“不错,一表人才,你是右护法!”   “至于你嘛是个女娃儿”邋遢道士上下打量着姜凌,灵光一闪道“你就做6压圣女吧!”   “卤鸭圣女?”姜凌哭笑不得,想不到一路上走着走着就成了“圣女”。   三人见这邋遢老道疯疯癫癫,完全搞不懂他究竟搞什么名堂?苏季从杨逆紧张的表情来看,已经隐约感觉到,这个疯癫老道的实力,应该不在阐教主武吉之下。   苏季凑上前去,轻声问道:“老道,问你个事如果我是说如果我们不答应加入卤鸭教呢?”   “不答应?”邋遢老道突然脸色一沉,双目圆瞪,“那我只好马上送你们见阎王!这样也算我把你们引渡了!”   语声中,邋遢老道将破烂古书揣进怀里,随手掏出一捆桃枝箭和一个稻草扎成的草人。   苏季和姜凌陡然一惊,只见他手里的草人,头大脚竟是用师父要找的“七色稻穗”捆扎而成!   “钉头七箭?”杨逆失声道:“你果然是6压道君!”   “哼,总算遇到个有见识的。”6压道君抚摸着稻草人,得意道“看来我这宝贝比我有名!”   听见“6压道君”这个名字,苏季心头骇然,此人可是说书人口中的神话人物。   有道是:“鸿钧老祖第一仙,弟子盘古初开天。先有鸿钧后有天,6压道君还在前。”   相传创始元灵有四大弟子:鸿钧老祖、混鲲祖师、女娲娘娘和6压道君。前三者道深、开宗立派,开天辟地,可谓是功德无量。然而,偏偏是这最小的四弟子6压道人,生性胡闹打混,从无一天正经,却无什么名声留下。   此人自称非仙非圣一闲人。飞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上不朝火云三圣皇,中不理瑶池与天帝。不在三教中,不在极乐地。不归人王管,不服地府中。潇潇自在任我游,自自在在散圣仙。   6压道君拿着一支箭在稻草人脑袋上,轻轻比划着,慢条斯理地说:“上次那个截教小道士,就是死在我的箭下。你们难道也想步他后尘?”   三人恍然大悟,原来进入炼狱之门的玄清八境的截教修士,竟是死在这个疯疯癫癫的6压道君手上!   杨逆下意识地压低声音,对苏季和姜凌道:“我无门无派,加入别的教派倒是无所谓。不过,你们现在是阐教中人,私自加入别的教派,可是背叛师门的大罪!”   “背叛师门!”苏季微微一怔,“有那么严重?”   姜凌不以为然,“我曾拜三腿花盗为师,现在又拜武吉为师,难道这就不算背叛师门?”   杨逆道:“三腿花盗是截教门徒,你拜他为师属于私事,但武吉是阐教主,你们拜入门下时起就是有门有派。私自加入别的教派,这件事的性质可谓十分恶劣。当初申公豹纵然背离阐教,但也称自己为阐教中人,至始至终都未曾加入截教。倘若你们敢这么做,你们的师父就算再宽宏大量,只怕也绝对不会放过你们!”   听完杨逆的一番话,姜凌不禁面露难色,心想背叛师门纵然罪无可恕,可若不顺从这6压道君怕是连性命不保!   苏季低头沉思片刻,眼珠子一转,抬头对6压道君说:   “要我们加入卤鸭教,没问题。不过,你得让我当教主!”   6压道君不禁一愣!   “你疯啦!”姜凌连忙用扇子捅了他一下。   苏季不予理会,直接问杨逆“阐教弟子在外开帮立派,这算不算坏了规矩呢?”   杨逆沉吟道:“阐教素来收徒甚少,不喜拉帮结派,以往也没有过类似的先例。不过,若是追溯到洪荒时期,鸿钧老祖门下的元始天尊和通天教主,分别建立阐教和截教,从此光大玄门,这对鸿钧师门来说,倒算是一件荣耀的好事。” 第一百九十七章 布局天下   红霞满天,万物尽染。.   一只乌鸦盘旋上空,久久不去。   山谷间流淌着一条长河,夕阳映照着波光粼粼的河水,荡漾着血色的余晖,显得有些刺眼。   “6压道君,等等我们,别走那么快啊!”一声呼唤打破沉寂。   苏季停下脚步,一滴汗水划过脸颊,落在雪白的道袍上。   姜凌气喘吁吁,双手撑着膝盖,两眼盯着前方的6压道君。自从走进炼狱之门,苏季等人的修为完全无法施展,基本与凡人无异。   杨逆回头遥望,明明刚才四人同行,河岸的浅滩上,却只留下三串脚印。   “你们太慢了!”   6压道君情绪激动,没有半分停下的意思,依旧疾行如风地朝远处飘去。   “我和接引道人约好时间,不能迟到,先走一步了!”   语声中,6压道君的身影消失在天边的夕阳下。   三人稍作休息,继续朝他离去的方向跟了上去。   不觉之中,三人脚下的鞋子已被河水浸湿,而眼前的路仍一眼望不到尽头。   天色愈昏暗,空中盘旋的的乌鸦,逐渐变得越来越多,黑压压一片。   “这是怎么回事……”姜凌抬头惊愕道。   话未说完,头顶的乌鸦群,似乎忽然现什么,6续低鸣一声,直奔三人俯冲飞去。   姜凌陡然一怔,连忙挥动手臂,拼命驱赶迎面袭来的乌鸦。   三人忽觉一阵天地旋转,万物消逝,周围的巨型骨骸、荒坟孤冢,不知何时已全无了踪影。   悄然之间,河水迅地向后褪去,取代的是平坦的土地和茂密的草木。   斜阳西下,东边升起新日,天边的血红褪去,呈现出碧空万里。如梦般景色飞快的转换,刚刚还是残阳血海,此时已是晴空密林。   恍惚间,三人已身处密林之中。   苏季不可思议地望着眼前生的变化。   这是魇术?还是别的幻术?   似乎都不是,一切只是那样简单而神奇。   耳边的虫鸣参差不绝,苏季打量着周围的环境。树木丛生,百草丰茂,如此繁多的植物,苏季竟连一个也没见过!灌木粗壮高大,茂密的树叶有的似手掌,有的似葫芦。千奇百怪的花朵,芳香醉人,五颜六色的昆虫,造型各异,着实令苏季大开眼界。   “这是在哪?地狱之门?还是别的什么地方?”   姜凌低喃着,脚步不停地向前迈去。没走几步,她的目光被一块石碑吸引住了。石碑上遍布暗绿色的藤蔓,中间露出三个大字:春秋苑。   杨逆看出这三个字是指锋写上去的,而且锋苍劲有力,显然是一位修为高深的高人所刻。   “春秋苑,好名字。”苏季赞叹道:“这里与春秋四季交替变幻的青灵寐境,有异曲同工之妙。”   三人穿过密林,继续向前走去。不觉之中,密林已到了尽头,突然射出一道阳光使他睁不开眼睛。   可当他看清眼前一切时,不由暗暗吃了一惊。   前方五丈外有一颗参天巨树,茂密的树叶不断变幻颜色,苏季饶有兴致地抬头欣赏,只见树顶直出山谷外,隐有擎天之感。树荫下放着一个方石棋盘,隐约可见上面摆放着黑白棋子,似乎是一盘没有下完的棋。   苏季揉了揉眼睛,现树不知何时多了两个老神仙似般的身影。两个身影越来越清晰,苏季定睛一看,其中一个正是6压道君!   旁边的姜凌目光茫然,感觉那两个老神仙,似乎已经坐在那里很久的样子,却是刚刚才浮现在眼前。   三人缓步走去,默默站在旁边,不想打扰棋盘边两人。   6压道君神情专注,双眼紧紧盯着棋盘一动不动。   苏季颇为诧异,还是第一次从这疯癫道人的脸上,看到如此的专心致志的表情。   此时,正和6压道君对弈的是一位紫袍老道,肌肤呈现出金黄色,面皮反射着阳光闪闪亮。   姜凌小声道:“想不到这疯道人,居然还会下棋?”   杨逆盯着棋盘,压低声音道:“看他疯疯癫癫,想不到他的棋路竟如此凌厉!”   苏季不以为然道:“那盘棋暗藏玄机,怕是不只落子输赢那么简单。这两人根本没动手下过一步,而是那些棋子自己在布局。与其说这二人是在下棋,不如说他们是在观棋,或是赌棋!”   一盏茶的功夫,6压道君看见棋盘上多出一颗黑子,突然大笑道:   “老黄脸,这场赌局我赢定了!我这步叫吃!你如何应付?”   半晌,紫袍老道见一颗白子出现在棋盘上,微笑回应:“你看,我这步一长出来,这盘棋还要继续下去。周室江山,一息尚存。朝堂之上,尚有文武合璧。这残局的结果还未可知,怎可轻易言胜?”   旁边观棋的三人面面相觑,纳闷这紫袍老道下棋归下棋,为何要提及周室江山?   6压道君狡黠地一笑,不以为然道:“嘿嘿,你这步亦是无用!自从厉王继位以后,你的棋势越来越弱,周室灭亡只是早晚的事,不可能恢复武王盛世。”   紫袍老道见无法说服对方,只得微微一笑,一脸从容道:“那我就拭目以待了,要知道,姜尚只有一个。”   6压道君的神情愈得意,“随便你怎么说,反正这场以周室命运为赌注的博弈,你是输定了!”   语一出口,三人皆是震惊万分,莫非这盘棋的局势会随着周室国运而变化?或是与天下局势有着某种密切的联系?   6压道君转头望向观棋的三人,开口抱怨道:“哎呀,你们总算来了。要不是我派遣乌鸦送你们一程,真不知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紫袍老道的目光在三人身上扫过,最后在苏季身上停留片刻。   苏季打量这紫袍老道,感觉其道行高深莫测,似乎不在6压道人之下。   “老黄脸!这三位加上我,就是6压教全体同仁!”6压道君介绍完,指着紫袍老道对苏季说:“教主,这位黄脸老头就是和我比赛渡人的接引道人!”   苏季躬身施礼道:“参见前辈。”   接引道人俯身还了一个大礼,客气说道:“你我皆为一教之主,不必行此大礼。”   苏季苦笑一声,想不到这接引道人 第一百九十八章 七色稻穗   不存在幽冥炼狱?   苏季等人听后皆是一惊!   姜凌走向陆压道君,质疑道:“这地方叫炼狱之门,你却说人死后没有幽冥炼狱?”   “什么炼狱之门?”陆压道君摆摆手道:“那都是胆小的牧羊人胡乱起的。山谷里面的景色这么美,哪里像炼狱?况且,我只说没见过幽冥炼狱,又没说肯定没有。”   姜凌想起自己离世的母亲,沉吟道:“我想,幽冥还是存在的,否则万物生灵的三魂七魄,又该回归何处?”   陆压道君晃动着手里的稻草人,嬉皮笑脸道:“这种事我也想知道,不过只有死人才晓得。你若想刨根问底,我可以把你送下去瞧瞧,等你弄明白再来告诉我,不过,如果你下去回不来,那可不要怪我喽。”   盯着那置人于死地的草人,姜凌咬着嘴唇,低头不再说话。   苏季拍着陆压道君的肩膀,插嘴道:“你这扎草人用的七色稻穗,是从哪里弄来的?”   “怎么?”陆压道君一脸得意道:“你也觉得这稻草人很不错吧。我家里还有很多用稻草和泥巴做的草泥牛、草泥猪、草泥熊、草泥馬,还有各种草泥怪物,可以送你们一人一个!”   姜凌和苏季惊愕对望一眼,心中暗暗窃喜,看来师父交代寻找食材的任务,应该有着落了。   陆压道君带着苏季等人一路穿过春秋苑,走向一片黄灿灿的稻田。   峡谷间,一条山泉在阳光的照耀下,犹如一条闪亮的金带迂回缭绕。   苏季眺望远方,一幅壮丽的画面呈现在眼前。   远方的田野好像铺满一地的金子。稻穗被风一吹,起起伏伏,发出一片砂砾般的沙沙声,宛如大海的汹涌波涛。   望着那一粒粒金黄的稻穗,姜凌疑惑不解地问:“这里只有普通的稻穗,不是我们要找的七色稻穗!”   “女娃别急,你们要找的东西就在前面。”   说着,陆压道君加快步伐。前行二十步左右的时候,他突然停下脚步,惊愕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苏季快步跟了上去,只见前方的山泉边,有许多纵横交错的空田,似乎因为稻穗被人割尽,只留下点点的稻草根株,静静地享受着阳光。   姜凌接踵而来,低头发现一株矮小的七色稻穗,犹如一条漏网之鱼般孤零零地垂着头。   风一吹过来,七色稻穗慵懒地摇摆起来,隐隐发出女孩儿般嬉笑的声音,仿佛在嘲笑他们来迟了一步。   “是谁!谁干的?”陆压道君气得狠狠一跺脚,捶胸顿足道:“哪个混蛋割了我的稻子!”   苏季连忙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别吵,人好像还没走远。”   陆压道君愤然抬头,极目远眺,只见远处自己居住的草屋旁,隐约可见的两个人忙碌的背影。   苏季等人跟在陆压道君身后,沿着流淌的山泉来到一座草屋外,朝那两个割稻子的背影慢慢靠近。   随着越来越近,苏季听见前方传来一阵熟悉的笑声。   “哈哈哈哈!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   姜凌双眸微张,听出那竟是虢翰的声音!想必另一个就是牛竹!   虢翰手中挥舞一把镰刀,兴奋地收割麦子,大笑道:“二师兄,老头子这次还是很向着咱们的,想不到从不冻泉水出来,直接就到了这片稻田!”   姜凌陡然一惊!她惊讶的不是看见远处的人是虢翰,而是惊讶虢翰居然管牛竹叫“二师兄”!   苏季这些日子对虢翰的脾气,已经摸得差不多。此人最是个欺软怕硬的大少爷,平时对牛竹张口闭口“姓牛的”,不高兴就变成“蠢牛”,发起火来就叫“畜生”“混蛋”,什么难听叫什么。   然而今天听见虢翰竟然喊牛竹“二师兄”,这对苏季来说简直比亲眼目睹太阳打西边出来,还要让他震惊!   苏季想象不到这两个人走了一趟水路,期间究竟发生过什么,竟能让虢翰对牛竹的态度,有如此翻天覆地的改变?   牛竹扛着一个麻袋跟在虢翰身后拾稻穗,迟疑道:“四师弟,咱们是不是该给师姐他们留点?”   “不留!不留!全部割光!”虢翰一脸兴奋道:“这样老头子的奖励就都是我们的啦!”   说着,虢翰扛着镰刀,走向草屋外一个用稻草和泥扎成的草泥怪物。   那草泥怪物高约一丈,捆扎得十分精致,外形是半人半兽,人形鸟面,豹尾虎齿,蓬头散发。   虢翰举起镰刀,刚想把捆稻草的绳子割开,忽听陆压道君一声喝止!   “你们两个小贼,竟然偷到我家里来了!”   虢翰和牛竹猛然回头,皆是一愣!   看见陆压道君掏出一捆桃枝箭和一个稻草人,苏季连忙按住他的手,“且慢动手!”   陆压道君瞪大眼睛,咬牙切齿道:“他们偷割我的稻穗,我杀人天经地义!”   虢翰和牛竹见苏季紧张异常,隐然感到那疯疯癫癫的老道,似乎很危险的样子。   苏季劝道:“稻子割完还能再长,但若枉杀两位好教徒,可就再也回不来了。”   “好教徒?”陆压道君一脸茫然地望向呆若木鸡的牛竹和虢翰,“你说那两个小贼?”   苏季移步走到虢翰和牛竹面前,简单说了几句。两人听后大吃一惊,旋即一齐望向陆压道君手中的稻草人。   陆压道君皱起眉头,走过去说道:“你们说的我可都听见了,原来你们是一伙儿的!”   苏季淡然道:“我本来就不想瞒你。我们师姐弟四人奉阐教主武吉之命,特来你这里收割七色稻穗。”   “武吉?那个山野村夫?听说他做菜的确有一手。”陆压道君不由得转移了兴趣,好奇地问道:“他要做什么菜?”   苏季答道:“西王母盛宴的主菜。”   听到西王母盛宴,陆压道君的眉头慢慢舒展开来,“原来如此,要是这样的话倒也无妨,反正我也能尝到。”   姜凌上前一步道:“你也去参加西王母盛宴?”   “那是当然,寿礼我都已经准备好了!”陆压道君转怒为笑,指向那个用稻草捆扎的草泥兽人,得意道:“这就是按照西王母的模样做的!”   语一出口,虢翰的嘴角微微一颤,问道:“这怪物就是西王母?”   陆压道君点了点头,“我做的比她本人,还要漂亮很多。”   姜凌不禁骇然,传说中赏善罚恶的上古女神西王母,竟然是一只兽人?   牛竹挠了挠头,问道:“听表哥说,西王母是传说中的神仙,但从来没人见过,难道她真的存在?”   陆压道君捋了捋山羊胡,自信答道:“你要问幽冥炼狱是否存在,我说不准,但西王母是我的老朋友,我们隔三差五见一次面,她当然存在!”   这时,苏季环顾四周,突然问姜凌:“奇怪……你看没看见杨逆去哪了?”   “他刚才明明还跟我们在一起。”姜凌也感到纳闷,刚才急着找七色稻穗,不曾想忘了这个人,现在居然无故失踪!   苏季问陆压道君:“这山谷里除了你,是否还住着别人?”   陆压道君傲然道:“这里只有两位世外高人,他若不在我这里,想必是去找那老黄脸了。” 第一百九十九章 钉头七箭   “杨逆找接引道人做什么?”苏季疑惑道。   姜凌低头猜测:“关于接引道人,我略有耳闻。他虽是西方教教主,但曾协助阐教大破‘诛仙阵’,并在‘万仙阵’中用乾坤袋收复许多截教门人,渡他们到西方极乐世界。传说此人乃是真如化身,世间一切对他来说俱为游戏。如此难得一见的绝世高人,如此威名远播的教派,但凡求道心切的修士,哪个不想登门拜会?比起咱们的卤鸭教嘛……”   欲语还休,姜凌斜了一眼陆压道君,只见他突然一头钻进草屋里。   半晌,陆压道君踉踉跄跄地跑出来,手里多了四个七色稻草人。他把四个稻草人分别发到四个人手中,嘴里唠叨着:   “咱们陆压教可是正经教派,不比那个西什么教差。这个稻草人以后就是陆压教的信物,你们可要小心保管,千万别弄丢了!”   牛竹茫然地望着手里的稻草人,完全不明白“陆压教”到底是怎么回事。   虢翰见那稻草人头重脚轻,造型古怪,不禁有种想要立刻丢掉的冲动。   苏季一脸不悦地接过稻草人,对陆压道君抱怨道:“喂!到底你是教主,还是我是教主?”   陆压道君呵呵一笑,朝苏季连连点头道:“你是,你是。”   苏季眼珠一转,问道:“既然我是教主,现在信物也有了,是不是该把你钉头七箭的本事,也传授给本教主?”   陆压道君眉毛一挑,犹犹豫豫道:“钉头七箭可不好学,目前全天下只有我一个人会。要么这样吧,你要杀谁?我帮你杀!”   “青黎。”苏季毫不犹豫道。   听到这个名字,陆压道君双目圆瞪,猛然一拍大腿,愤然道:“你不提我还忘了。我的斩仙葫芦本来送给太甲小道,现在居然落在这狐狸精手里!”   原来太甲真人的斩仙葫芦是陆压道人所赠,苏季眉头紧锁道;“你的斩仙葫芦里装的尽是厉害的妖魔鬼怪,我娘冒死才得以将其封印!青黎万一解开封印,后果不堪设想!”   陆压道君面露难色道:“可是,这狐狸精的名字,不在钉头七箭书上,我杀不死啊。”   苏季并不惊讶,记得他翻书的时候,书上就没出现过青黎的名字。   不过,钉头七箭书能轻易杀死玄清八境的修士,而且不必耗费玄清之气,这种歪门邪道的咒术,对于无法修炼玄清气的特殊体质来说再合适不过。苏季心想如果自己能学会钉头七箭,以后遇到修为更高的敌人,就再也不用怕了。   苏季刻意把手里的稻草人举到陆压道君面前,不屑一顾地晃了晃,“看来你这小草人和破箭书,也不过如此。难怪你不肯教我,原来是怕我学会以后,拆穿你的小把戏!”   “小把戏?”陆压道君一下子跳起来,愤愤不平道:“我这钉头七箭书,可是天下第一咒术,就连昔日力敌阐教十二金仙的龙虎玄坛真君,赵公明,赵公元帅都是在我这小小的桃枝箭下一命呜呼!”   苏季默默从稻草人上扯下一片草叶,一口气吹向空中。   盯着飘过眼前的草叶,陆压道人一脸茫然地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苏季笑了笑,“吹,你继续吹!”   陆压道君气冲顶门,狠狠一跺脚,“好!我教你!我让你见识见识我的厉害!”   说着,陆压道君把苏季一个人单独拽进屋里,掏出破破烂烂的古书,说道:   “你要把受术人的姓名写在草人上,并于二十一日内,每日对草人祭练,然后把桃枝箭刺入草人的双目和心口,方可于异地取人性命。我传授你符印咒语。咒语虽然不长,却蕴含十亿种变化。最难掌握的就是这一步,普通人很难记住这么多种变化,这就要靠你个人的悟性。你学会口诀以后,务必依次操作仪式,头上和足下各悬一盏灯,脚步罡斗,书符结印焚化。若你能侥幸学会,便可不费摧毁之力,杀人于无形!”   苏季听完以后,又惊又喜。他惊的是,这招不仅阴险狠毒,而且属于背后暗算,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还是不要使用比较好;他喜的是,凭自己异于常人的记忆,记住钉头七箭的咒语变化,并非难事。   草屋外,姜凌看见这两个人神神秘秘进了屋子,不知道他们都说了些什么,却又不敢轻易靠近。   这时,牛竹和虢翰趁着陆压道君进屋的功夫,把剩下的七色稻穗全部收割完毕。   姜凌轻摇折扇,缓缓朝两人走了过去,矫情道:“看来师父这次交代的任务,我这个做师姐是要败给你们两个了。”   牛竹低头挠头,脸颊泛红道:“师姐,这次是我运气好。我想咱们四人,还是把稻穗平分一下比较好。”   “不必了!”姜凌陡然一挥扇子,潇洒道:“我想抢你们的东西,简直易如反掌,但我姜凌愿赌服输,这次无论怎么说,都是你们赢了。”   听姜凌这么一说,虢翰得意地一笑,对牛竹说道:“二师兄,这次多亏了你。”   牛竹把头压得更低了,愈发觉得不好意思。   姜凌惊愕的望着虢翰,感觉他对牛竹的态度,好像完全变了一个人,不禁好奇地问:“老四,你哪根筋搭错了?怎么突然跟老二这么好?”   虢翰眼光低垂,黯然道:“若不是二师兄救我,我现在已经死了。”   “你被他救了?”   姜凌不经意把“他”字加重了读音,显然是对“牛竹救人”这件事抱有很深的质疑。因为毕竟牛竹连一丁点法术都不会,怎么可能救人于危难?   虢翰沉吟道:“老头子传授避水咒的时候,说我们两个道行低微,只能依靠法器的灵力配合发动避水咒。二师兄需要用开山斧,而我则要用虎尾灵蛇。”   语声中,虢翰掏出虎尾灵蛇,厌恶地甩了两下,“可是我万万没想到,这条小畜生一浸入不冻泉的冰水里,不到一盏茶功夫就瘫软了!我不懂水性,水下不能呼吸,那滋味特难受。我感觉自己就要被淹死在水里。幸亏二师兄水性好。他把开山斧给我,自己拼命游上岸去。我虽然侥幸得救,但二师兄却差点没命,吐了好多水,才终于苏醒过来。”   姜凌蓦然想起曾听苏季讲过,牛竹曾毫不犹豫地跳下不冻泉,帮助武吉寻找鳌鱼,看来他的水性的确很好。   牛竹不好意思地说:“四师弟,咱们是好兄弟。这事你别太放在心上。”   虢翰脸上的表情恢复了以往的傲气,爽快道:“二师兄!我虢翰从不欠人情。这次收割的七色稻穗,我连一根都不要,全记你的功劳!”   “啊?这怎么行!”牛竹连忙推辞。   两个人你推我搡,拉拉扯扯,僵持不下,却彼此都清楚对方的一番好意。   见这师兄弟两人一团和气,姜凌大彻大悟,原来这才是师父要让他们俩一起走水路的真正目的。   师父故意把不胜寒冷的虎尾灵蛇给予虢翰,就是要让他在这一路上发现牛竹身上的优点,从而化解他心中对牛竹的偏见,看来师父的这个目的,现在已经成功达到了。   姜凌不禁暗暗佩服师父的高明。   果然,姜还是老的辣。   这时,苏季和陆压道君从草屋里走了出来。   望着逐渐暗淡的天色,苏季抻了个懒腰,“时候不早了,咱们是时候该回山复命了吧。”   姜凌漫步迎了上去,瞄了一眼陆压道君,对苏季道:“你好像忘了什么吧?”   苏季望向陆压道君,豁然道:“对了!还有一件事忘了问你!”   “什么事啊?”陆压道君一脸茫然地问。   苏季的表情陡然沉了下来,严肃地问:“你种的七色稻穗,为什么会出现在柴嵩的库房里?” 第二百章 浅尝辄止   陆压道君满脸茫然,喃喃道:“柴嵩?仓库?”   姜凌厉声道:“别装了!你跟那只黑点虎肯定是一丘之貉!”   “黑点虎?”陆压道君愈发迷茫道:“我根本听不懂你说什么?”   “还狡辩!”姜凌举起手中的稻草人,依依不饶道道:“你和柴嵩串通阴谋,这七色稻穗就是证据!”   陆压道君举起稻草人,一脸无辜道:“这就是普通的稻子啊。”   姜凌指着陆压道君的鼻子,“你说谎!”   “你你岂有此理!”   陆压道君气得猛然一跺脚,想到自己堂堂散圣仙,何时候受过一个黄毛丫头这般无礼指责?   苏季上前一步,道:“师姐,听他把话说完。”   陆压道君用桃枝箭指着姜凌,扬脖喝道:“女娃!今天若不是看在教主的面子,我早就一箭渡了你啦!”   牛竹担心姜凌继续纠缠,连忙劝道:“师姐,他好像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虢翰也忍不住说了两句:“别看这老头长了一撮胡子,心智还和三岁小孩差不多。何必跟这种人较劲?”   姜凌收敛怒容,不再说话。   此时,苏季已然看出她方才并非真的生气,只想看看这陆压道君,究竟是装疯卖傻,还是真的一无所知。目前为止,苏季从他的言谈举止尚未看出什么破绽。   苏季把稻草人举到陆压道君面前,问道:“你这稻子是你种的,这没错吧?”   陆压道君点点头,“没错啊,可这就是普普通通的稻子。”   苏季又问:“那它为何有七种颜色?”   陆压道君一拍大腿,豁然道:“原来你们是在意这个!那就这样吧,我带你们去一个地方。你们到了那里,自然就全明白了。”   说罢,陆压道君转怒为笑,挥手招来一片黑气腾腾的乌云。   四人乘着乌云,双脚脱离地面,冉冉上升。   半晌,众人来到一座陌生的悬崖,下方是茫茫一片水田。   虢翰俯视下方满眼的金黄稻穗,疑惑道:“这不还是刚才那片稻田吗?”   陆压道君一声吆喝道:“闭眼!你们都闭上眼睛!”   四人面面相觑,各自交换了眼神,纷纷闭眼,不知这童心未泯的老头子,又要搞什么把戏。   唯独姜凌的眼睛偷偷睁开一个小缝,只见陆压道君左顾右盼,从怀中掏出一个光雾缭绕的小黑瓶,移步走到悬崖边,小心翼翼地将瓶子倾斜,倒出一滴发光的液滴。   闪闪发光的液滴,自高高的崖顶坠落,划出一道光线,落入下方的水田里。   液滴融入田里的水以后,水面霎时间泛起光芒,一圈圈光波呈圆形荡漾开来。   陆压道君似乎想给四人一个惊喜,猛然一回头,发现姜凌睁开眼睛,立即大喊:   “女娃!你敢偷看!”   此时,苏季等人也按耐不住好奇,纷纷睁开眼睛,顿时一个个目瞪口呆。   悬崖之下,水田里的金色稻浪,正在一点一点被染成彩虹的颜色。   稻穗摇曳着漂亮的七色稻浪,由一个圆点慢慢向四周蔓延扩散。   眼前美丽的光景甚是波澜壮观,四人不由得发出赞叹。   一盏茶的功夫,水田里的光芒逐渐暗淡下来,七色的稻浪蔓延至方圆百丈后,逐渐停止扩散。尚未波及的地方,稻子的颜色仍然是一片金黄色。   瞄见四人惊讶的表情,陆压道君显出一脸得意,似乎正在等人过来请教自己其中的原由。   然而,四人全都看出他的心思,偏偏没有一个人开口发问。   陆压道君等了半天,心里开始着急,忍不住先问道:“你们不是很想知道吗?怎么没人问我,为什么刚才还是金黄色的稻穗,会变成现在这么漂亮?”   苏季笑道:“你这不是帮我们问了吗?那你就直接说吧。”   陆压道君一脸扫兴,悻悻举起手中的小黑瓶,问道:“想不想知道这是什么?”   半晌,没人搭话。   牛竹见他一个人自说自话,感觉挺可怜的,配合地应了一声,“我想知道。”   “我偏不告诉你!”陆压道君露出一副欠揍的表情,贱笑道:“这东西天上人间,我这是独一份。我只要给你尝上这么一滴,以后你为了管我要,就得对我唯命是从!”   苏季眼中闪过一丝光芒,忙问:“那经过它灌溉的稻穗做成饭,吃完又会怎样?”   陆压道君摆摆手道:“这些稻穗,我是用来观赏的,从来没有自己尝过。我怕吃多上瘾,忍不住把一瓶全都喝光,怪可惜的。”   苏季想必师父要找的食材,不可能有毒,就算这东西吃多上瘾,浅尝辄止应该也无大碍。于是,他从稻草人身上扯下一条稻穗,放在嘴里嚼了起来,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   咀嚼声停止的时候,他缓缓闭上眼睛,并未有垂涎欲滴的感觉,也没觉得飘飘欲仙,只觉心里很平静,静得就像一面平静的湖水。   少顷,心境中平静的湖水,莫名被激起一片涟漪。苏季脑中浮现出一个女子熟悉的身影,起初朦朦胧胧,逐渐变得越来越清晰   其余三位同门观察苏季的反应,发现他的表情开始发生微妙的变化。   见他一直不吭声,姜凌忍不住问道:“你怎么了?”   苏季继续沉默了半晌。慢慢睁开眼睛以后,他仍然直勾勾地盯着一个方向发呆。   “她?”苏季终于吐出一个字。   姜凌望向苏季,面露疑惑之色。   “是她?”苏季低喃着。   姜凌愈发好奇,迫不及待地问:“谁呀?你到底看见谁啦?”   苏季没有回答,又抽出一条稻穗递给牛竹,“二师兄,你也来尝尝看。”   牛竹也不问为什么,直接放进嘴里嚼了起来。刚嚼了两口,他忽觉眼前一亮,旋即闭上眼睛,脸上的表情和苏季刚才略有几分相似。   苏季观察他的变化,见他睁眼后转头望向姜凌。   姜凌问道:“你看见谁啦?”   牛竹脸颊一红,缓缓伸手指向姜凌,吐出一个字:“你。”   姜凌惊愕道:“你闭眼的时候看见我了?”   牛竹羞涩地点 第二百零一章 融会贯通   日落时分,陆压道君告别苏季等人。   临走前,他掏出一本破烂古书和一捆桃枝箭,双手递给苏季,嘱咐道:   “教主,你虽然已能运用粗浅的咒术,但要置人于死地,还要用上这两样东西。钉头七箭对人的伤害越大,花费的时间就越长,越是不能被外人打扰。施咒期间是你最危险的时刻,切记!”   苏季笑道:“放心,本教主记性好着呢。”   陆压道君依依不舍,拱手拜别:“教主保重,西王母盛宴再见。”   苏季目送他的身影离去,同姜凌等人动身朝山谷外走去。   回去的路上,虢翰扛着一麻袋稻穗,边走边像个怨妇似地抱怨着:“呸!什么炼狱之门!我还以为陆地上多凶险,居然连个妖怪都没碰到!老头子还偏让我走水路,分明是故意整我!”   牛竹环顾谷口周围的巨兽皮毛、龙型骨骸,以及数不尽的荒丘孤冢,好奇地问:“为什么山谷里没有妖怪,这里却有这么多骨头?”   姜凌沉吟道:“这件事确实很奇怪,居然来去路上都没碰到任何阻拦。”   虢翰一拍胸脯道:“但凡这时冒出一个妖怪!我肯定痛痛快快,打他个落花流水!”   语一脱口,谷口忽然刮起一阵阴风,掀起卷卷尘埃。   大风骤住,尘埃未定。   弥漫的尘土中,一只黑点虎的身影渐渐显露出来。四只锋利的虎爪重踏着地面,缓缓走来。   苏季和姜凌同时瞪大眼睛,不由得心跳加速,唿吸越来越急促。   牛竹把肩上扛着的斧头,握紧在手中,伺机而动。   唯独虢翰一脸兴奋地狂笑道:“哈哈哈哈!说着就来了一只!本少爷终于要大显身手啦!”   姜凌焦急地喝道:“闭上你的乌鸦嘴!”   苏季面露紧张之色,“快退下!它不是你们能对付的!”   虢翰充耳不闻,驱使虎尾灵蛇咬在自己屁股上,一脸不屑道:“嘿嘿,今天就让你们瞧瞧,本少爷怎么把这只大老虎调教成一只听话的小花猫!”   黑点虎不动声色,伴随着一股阴森慑人的死亡气息,步步紧逼而来。   “没时间解释了!”姜凌急道:“老四!你腿脚快,速去通知师父来救我们!”   虢翰一脸无所谓道:“唉,至于吗?区区一只老虎就把你吓成这样?”   姜凌急得一跺脚,娇喝道:“它可不是普通的老虎!师父都不见得是它的对手!”   虢翰微微一怔,依旧是一脸茫然,似乎仍然无法相信的样子。   黑点虎故意咳嗽两声,打断两人的谈话,缓缓说道:“看来,你们已经知道我是谁了。”   姜凌皱眉道:“我们之前见过面,当然知道!”   黑点虎闻言,莫名迟疑了一下,眼珠一转,继续道:“你们既然知道我是谁,就乖乖把那个装满稻穗的袋子交出来。我可以考虑放你们一条生路。”   听到黑点虎的目的,苏季意识到它一直在这里守株待兔,想要坐收渔翁之利。   牛竹向前踏出一步道:“这是我们辛辛苦苦割的稻子,凭什么给你?”   黑点虎微微一怔,摆出一副凶悍的怒容道:“你不怕死?”   牛竹老老实实答道:“我怕死,但不怕老虎。我小时候打死过一只!”   “二师兄,你打过虎?”虢翰惊愕道。   姜凌面露疑惑之色,牛竹平时从不吹牛,今天为何口出狂言?   苏季对于牛竹说的话,并不怀疑。他曾经和他同在山珍阁的时候,他一个人能扛起五六个人的东西,分担**个人的活儿。单是这股蛮力就远远异于常人。   牛竹望了姜凌一眼,黯然道:“八岁时,我一拳打死一只白额勐虎。从那以后,大家都把我看做怪物,没人肯和我玩。我本来不想说的,但现在说出来也没什么。”   苏季心中暗道:好一个初生牛犊不怕虎。   虢翰望着牛竹,大惑不解地嘟囔着:“一拳打死老虎的人,居然能被一群小孩子欺负?”   听见牛竹幼年打虎的事迹,黑点虎微微一怔,眼中流露出一丝动容的情绪。   苏季将它这一变化尽收眼底。   姜凌用手拄着额头,叹道:“完了,这回死定了!”   苏季凑到姜凌身边,低声道:“师姐,我看这只黑点虎举止古怪。不如让二师兄先去会会他。”   语声未落,黑点虎后退一步,只见牛竹抡起斧头,勐然冲了过来!   白光一闪!开山斧化作一道巨大残影砍落下来。随着轰隆一声巨响,黑点虎刚刚所在的地面被噼出一道深深的沟壑!   姜凌陡然一怔,惊喜道:“笨牛!你难道已经领悟到秘籍里的一招?”   牛竹摇摇头,不好意思地说:“我只是胡乱砍了一斧。”   姜凌愈发吃惊,随便一斧就有如此威力,要是学会《斧二十三》还了得?   牛竹举起开山斧,狂风暴雨般的疯砍。   黑点虎左闪右跳,身法甚是灵活,借助巧劲逐一避开斧头霸道的攻势。   随着唿的一声破空巨响,开山斧高高抡起,牛竹冲刺过去!黑点虎原地不动,直等他冲到面前,突然侧身一闪!   牛竹一斧噼空,斧头深深陷入地底,一时间拔不出来。   “不好!”姜凌发出一声惊唿!   虢翰喊道:“二师兄,小心!”   黑点虎冷笑一声,尾巴趁机横空一扫,带起一阵劲风!   牛竹整个人被风吹到天上!   姜凌倾身一动,忽然被苏季用一只手拦住!   苏季一动不动,双眼望着空中的牛竹,似乎正在等待着什么。   悄然间,山谷间的泉水化作雾气,冉冉上升。   牛竹自高空急速下落,耳边回荡着唿唿风声,一颗心突然提到嗓子。   不知不觉中,他感到自己下落的速度越来越慢,身子缓缓停滞在空中。一团白色水雾在牛竹脚下凝结成一幅透明流动的太极图,把他整个人托在上面。   牛竹意识到有人施展法术救了自己,低头俯视下方,只见苏季手捻剑指,口中念念有词。   虢翰和姜凌抬头仰望,看见牛竹被一个流动的水波太极图拖着,缓缓降落下来。   姜凌定睛一看,发现这法门似乎并不陌生,竟和爷爷姜玄修炼的化血阵有异曲同工之妙!   血和酒一样都是流动的液体,而这种法门不必像化血阵一样耗费血液,仅用自然中的流水就地取材,便可以炼水化气,而且威力似乎照比化血阵有过之而无不及。   姜凌问苏季道:“师父临走前在你耳边说的就是这个?”   苏季点头默认。   姜凌不禁感到吃惊,想不到他竟能在短时间内把“化血阵”和“唯我独醉功”两种功法合二为一,配合师父传授的口诀融会贯通,继而领悟出第三种复杂精妙的秘传法门!   黑点虎的表情发生微妙的变化,突然大喊:“且慢动手!”   苏季缓缓抬头,盯着黑点虎。   “这位公子,你所使用的可是玄冥之气?”   “不错。”   黑点虎倒吸一口凉气,故作镇定道:“公子,既然你我都是使用玄冥气的高手。我们英雄惜英雄,英气惜英气。这样吧,你继续走你的路,我继续走我的路……”   “你叫我公子?”苏季目露怀疑之色,手结八门金锁印,拂手一挥!   一道清泉被引向空中,凝聚成许多透明的寒冰太极图。悬浮的太极图上,两只交汇的阴阳鱼分开,首尾相接,连成一条透明的寒冰锁链,突然缠住黑点虎的脖子。   黑点虎难以唿吸,嘶声道:“我叫错了!不是公子!少侠!英雄!饶命!”   苏季纵身一跃,骑坐在黑点虎身上,问道:“你不认得我?”   黑点虎愈发紧张,嗫嚅道:“少侠神功盖世,名震八方,我怎会不认得?”   “你果然不是那天遇到的黑点虎!”苏季拉起它脖子上的寒冰锁链,喝问道:“你到底是谁?谁派你来的?快说!”   “我……我是……”黑点虎吞吞吐吐,欲言又止。   苏季冷笑一声,“不说是吧?很好!”   纵身跳下黑点虎,他掏出稻草人,默念口诀。七色草人斑斓的色彩缓缓褪去,逐渐变成黑色。   同时,黑点虎身子一震,感觉整个身子突然被一只大手紧紧握住!   苏季用手指在稻草人的脑门上轻轻一弹。   黑点虎仿佛突然被一把铁锤砸到脑袋,飞了出去!   “嘿!这个好玩!”虢翰连连叫好,跑过来道:“师兄,让我也试试吧。”   苏季将稻草人丢给虢翰,被他单手接住。   虢翰望着黑点虎,嘴角泛起一抹坏笑,旋即用手在稻草人腋下挠了起来。   黑点虎忽觉奇痒难耐,又哭又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别挠了!求你别挠了!不能说!我真的不能说啊!”   苏季赞叹道:“四师弟,难得此虎忠肝义胆。咱不妨成全它,挠到它英勇就义为止!” 第二百零二章 弄巧成拙   黑点虎以为苏季要痛下杀手,连忙喊道:“英雄饶命!我说……我全说……我是乌妖王,人称,杀神太岁!”   苏季笑道:“杀神太岁?这名字不错,你杀过几个神呀?”   乌妖王一怔,嗫嚅道:“目前……还……还不分胜负……”   苏季眼里充满掩饰不住的新奇和好笑,“连一个神没杀过,你还敢叫杀神太岁?我看以后不如改叫杀鼠太岁……不,杀虫太岁!”   乌妖王连连点头,应道:“杀虫太岁,杀虫太岁……好贴切……好名字。”   姜凌抿嘴一笑,走过来问乌妖王:“你在这里冒名顶替,招摇撞骗,黑点虎知道吗?”   乌妖王喏喏答道:“你们说的黑点虎,是我的远方亲戚。我几番投奔它,都屡屡遭到拒绝。于是,我就想出这个办法,想要帮他做事,以此说服他收留我。”   姜凌顺势问道:“那你一定知道黑点虎,想用七色稻穗做什么喽?”   乌妖王陡然一愣,吞吞吐吐道:“不知道……真不知道……”   虢翰嘿嘿一笑道:“看来,还得本少爷来帮你想起来!”   见虢翰举起稻草人,乌妖王欲哭无泪,现在说也不是,跑也跑不了,只得自认倒霉,后悔不该招惹这四个年轻人。   “算了。”苏季摆摆手道:“我们不必在他身上浪费时间,就算现在逼它说了,也难辨真假。不如把它交给师父处置,到了师父面前,容不得它有半句虚言。”   其余三人同意苏季的决定,乌妖虎被寒冰锁链牵着,一路朝山上走去。   四人回到东方厨院的时候,正赶上晚饭时间刚过。厨院里刚刚吃饱饭的师兄们一边剔牙,一边聊天。   “真的!我真的看见了!”   “不可能,一定是你眼花了。”   “一颗头颅在天上飞!我亲眼所见!”   “肯定是你累了,早点休息吧。这里可是仙门圣地,怎么会有妖怪出没?”   “你们为什么不相信?师兄前阵子就是被那颗头颅吓得一病不起,还有山下放养的羊,也是被它吸干血而死的!”   苏季和姜凌互望一眼,各自皱起眉头。   这时,山珍阁的黄牛道长,从东方厨院里面走了出来。   看见苏季带回一头老虎,黄牛道长脸上顿时泛起笑容,兴奋地迎了上去,凑到乌妖王身边道:“这可是百年道行的虎妖!我们终于可以开荤啦!”   闻到黄牛道长身上带着鱼和肉的腥味,乌妖王不由得浑身冷汗淋淋,想必此人不是屠夫,就是厨子!   虢翰不禁好奇地问:“妖怪也能煮来吃?”   黄牛道长兴致勃勃道:“不仅能吃,而且好吃的很!越是道行高深的妖怪,肉质越是鲜嫩,尤其是这虎鞭,大补啊!你们要有口福啦!”   乌妖王一脸苦相道:“这……这里是什么地方?我只听过妖怪吃人,还从没听过有人吃妖怪的。”   苏季道:“无论你是和王妖孽,只要到了东方厨院,不管你是天上飞的,还是地上走的,也不管你活过几百岁,几千岁,只要能放进嘴里的都能抓来下酒菜。就在不久前,师父还把不冻泉里的鳌鱼捞出来砍头,炖了一碗鳌头汤!像你这样难得一见的食材,我们为了保证新鲜,肯定不会立刻把你弄死,先砍掉你的命根子煲汤,再砍掉你的爪子清蒸,然后……”   没等他说完,乌妖王已然脸色大变,苦苦哀求道:“只要你们别拿我的鞭来炖汤,你要问什么,我都告诉你!”   苏季咂舌道:“你现在服软太迟了。我已经不想听了,有话去师父面前说吧。”   听到苏季要找武吉,黄牛道长说道:“你们四个回来早了。教主他现在不在昆仑山,要过一阵子才回来。”   苏季微微一怔,“师父去哪了?”   “这个……谁也不知道。”黄牛道长取出一个造型古朴的木盒,“他临走前让我把这木盒交给你们。盒上设有禁制,只有你们四个人一起才能打开。教主还特意吩咐,若你们提前回来,就让你们去珠玉峰顶修炼盒子里面的内容,直到他回来为止。”   乌妖王被关押进牢狱以后,师姐弟四人同时把手放在木盒上,木盒的禁制瞬间解除,里面放着两本古籍,分别是《白鹤传音》和《炼气法门》。   这两本虽然只是阐教最基础的法门,但书上经过武吉的批注,细致说明了如何借助法器的灵力在短时间内提升修为。这种修炼的方式更为讨巧,而且很较容易上手,就连不识字的牛竹,经过其余三位师姐弟的帮助,也能习得入门。   武吉回山之前,师姐弟四人每天传阅两本古籍,按部就班地准时去珠玉峰顶修炼。   阳光明媚的午后,四位弟子一如往常地坐在珠玉峰顶,专心打坐修炼。   牛竹忽觉身边一阵风吹草动!于是,他使用尚未运用娴熟的白鹤传音,对其余三位师姐弟说道:   “师姐……师弟……那边……好像……有……什么……东西……飞过去了……”   虢翰偷偷半睁一只眼睛,眼珠左右转动,使用白鹤传音回应道:“好像……是个死人头。”   “是殷久悠!果然是他在捣鬼!”姜凌事先学过白鹤传音,声音流利而连贯。   苏季的白鹤传音虽比不上姜凌,但运用时基本和正常说话无异:“我早就看见了。先不必管它,看看他想耍什么花样。”   殷久悠驱使一颗头颅在周围躲躲闪闪,以为四人闭着眼睛,并没有发现自己。   突然,苏季从地上站了起来!   殷久悠陡然一惊,连忙躲在石头后面暗中窥视,只见苏季把石子按照九宫阴阳排列摆放,盘坐中央,手势结印变化。反复多次以后,他额上开始渗出冷汗,身躯微微颤动,似乎有一种力量在他体内孕育而生。   少顷,苏季身上发出淡淡的紫气。缭绕在他身上的紫气越来越浓,荡漾着朝四周扩散,所到之处的花草树木一旦触及这股气息便失去了生气,开始枯萎凋零。   周围瞬间弥漫在一片的死亡的气息之中。   殷久悠脸色陡然一变,眼前这股气息凌厉无比,迄今为止从未见过。他发现苏季炼气的方式和其它三人完全不用,暗忖难道那是更高深的法门?   想到这儿,他心中暗喜,将苏季结印的手势牢记在心,掉头飞了回去。   发觉殷久悠已经离去,姜凌立即询问苏季:“老三,你刚才练的是什么呀?”   苏季淡淡道:“我只不过把自己修炼的方法,当着殷久悠的面,分享给他而已。”   “你疯啦?”虢翰惊愕道:“你忘了,我们之间还有三年之约。他要是学会了你的方法,我们怎么办?”   苏季沉默不语,继续自顾自地专心修炼起来。   一周后,柴嵩正在道场修炼,忽听耳畔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唿喊!   柴嵩闻声赶去一看,只见殷久悠口吐鲜血,在地上挣扎打滚,表情极端痛苦!   柴嵩见状大吃一惊,发觉殷久悠隐然竟有散功的征兆!   一番运气疗伤过后,柴嵩心有余悸,若不是自己刚好在场,殷久悠必然一命呜唿!   “久悠,是谁教你这么炼气的?”   殷久悠垂下头,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告诉柴嵩。   柴嵩听后额上青筋凸暴,嘴唇微微颤抖,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武吉,你又教了个好徒弟!”   殷久悠见师父盛怒,连忙跪地认错:“师父息怒,都怪徒儿不好!”   柴嵩调整唿吸,压抑着愤怒道:“这事也不能全怪你,只怪那小子诡计多端,害你中计。”   殷久悠眼珠一转,豁然道:“难道他故意在我面前施展错误的修炼法门?”   柴嵩叹息一声,摇头道:“修炼法门本身不假,但他修炼的是和玄清气相互冲撞的玄冥气,修炼法门背道而驰,所以才会害你变成这样!”   殷久悠垂下头,隐然感到这次的伤势非同小可,虽然师父没有说得很明白,但他已经感觉得到,由于这次的伤势,今后修炼的进度都会受到潜移默化就的影响!意识到这一点,他即悔恨,又不甘心,本来还想瞒着师父,给他一个惊喜,想不到竟然弄巧成拙,反被苏季摆了一道!   柴嵩沉默良久,缓缓说道:“久悠,你用我最近教你的法术,再去会会他们!”   闻言,殷久悠紧皱的眉头突然舒展开来,眼中露出一丝光芒,不过瞬间又暗淡了下去,喃喃道:   “师父,那个法术非同小可,我担心……”   柴嵩打断他的话,沉声道:“你尽管放心前去,现在武吉不在山上,一切有我善后!” 第二百零三章 恶念丛生   清晨,夜色还未消散。   虢翰独自人盘坐珠玉峰顶,闭目练功。   日出东升的时候,牛竹扛着斧头,从山下走了上来。   “四师弟,好早啊”   “早。”   虢翰专注打坐,只简单应了声。他这个字的回答,已经相当客气。若换做从前,他根本不会理睬牛竹。自从炼狱之门回来,两个人的关系,已经大有改善。   牛竹在虢翰身边坐下,并没有开始练功,而是开口问道:   “四师弟,你最近每天早晨都是第个来,为什么呀?”   “这还用问?我要努力当阐教主!”   虢翰的回答直截了当,眼睛依旧没有睁开,继续专心致志地练功。   “你想当阐教主?”牛竹摇了摇头,叹出个字:“悬。”   虢翰猛然睁开眼睛,不服气道:“我哪里比不上你们三个?”   牛竹喃喃道:“你现在强过我,以后可能强过师姐,但三师弟……你恐怕很难越。”   虢翰微微蹙眉,沉声道:“这个不用你说我也知道,所以我才每天早来。我相信只要我肯下功夫,比他努力,总有天会比他强!”   “你……真这么想?”牛竹不以为然道:“我还以为,你会比我先现。难道你不觉得师父对待三师弟,跟对待我们不样吗?”   虢翰斜了牛竹眼,疑惑道:“二师兄,你今天好像有点奇怪,背后讲究别人,这可不像你的作风。”   牛竹不自然地用手摸索着斧头,低头道:“唉,我的处境和你差不多。我喜欢师姐,可师姐她……唉,不说了。师弟,其实,我今天想拜托你件事……”   “我就知道你有事!”虢翰拍大腿,“你有话直说,我最烦绕弯子!”   牛竹吞吞吐吐道:“你的虎尾灵蛇……能不能借我玩两天?”   “我还以为什么事呢。”虢翰口答应道:“好,你等我会儿……”   说着,虢翰把手伸到背后,摸索片刻,表情突然显出阵痛苦,两眼猛然瞪,虎尾灵蛇“啾”的声被拽了下来。   牛竹皱起眉头道:“师弟,你每次拔下来,都这么疼吗?”   “没事,习惯就好了。”虢翰苦笑声,把虎尾灵蛇朝牛竹递了过去,忽然收手道,“唉!等等!”   牛竹身子震,忙问:“怎么了?”   虢翰叮嘱道:“二师兄,我得提醒你下。这条蛇咬住你屁股的时候,你千万不能躲,否则他会咬得更狠,到时候你躺在床上都会屁股疼,只能趴着睡。”   牛竹松了口气,随口敷衍道:“多谢师弟提醒。”   “嗯,那给你吧。”虢翰说着又递了过去。   就在牛竹刚要抓到的时候,忽听个愤怒的女声喊道:“姓牛的!我要杀了你!”   虢翰蓦然收手,抬头看,现说话的人是姜凌。   姜凌紧握把折扇,那架势就像手里握着把杀气凛凛的菜刀!   牛竹见状,忽然溜烟躲到虢翰身后。   姜凌气势汹汹,步步紧逼而来,冲虢翰吼道:“老四!你给我让开!”   “怎么了,师姐?”虢翰动不动,问道:“二师兄,哪得罪你了?”   被这么问,姜凌的脸颊倏然掠过丝红晕。   虢翰愈纳闷,还是第次见到这位师姐脸红。   姜凌怒然抬手,指着牛竹的鼻子道:“他!他是头披着牛皮的狼——大色狼!”   虢翰不以为然道:“师姐,你要说我是色狼,我受之无愧,但你要说二师兄色,我看他就算有色心,也没色胆呀。”   姜凌咬着嘴唇道,仿佛终于下定决心,愤然道:“他在我沐浴的时候暗中偷看,还趁机拿走我装宝物的袋子!”   虢翰转头看向牛竹,嘿嘿笑道:“二师兄,想不到你还有这本事,看来我以后得向你请教请教啦。”   姜凌恼羞成怒,刚要抬手连虢翰起打,忽听山下传来个熟悉的声音:   “师姐,怎么今天这么早啊?”   姜凌闻声转头看,现说话的人是牛竹!   虢翰陡然惊,眼前赫然出现另个牛竹,个牛竹站在自己身后,另个牛竹站在姜凌身后。这两个牛竹,无论是穿着、相貌、还是声音,都完全模样!   姜凌恍然大悟,扇子突然指向虢翰身后,喊道:“那是假的!”   “假牛竹”眼光闪,就要从背后伸手夺走虢翰手里的虎尾灵蛇,不曾想虢翰及时反应过来,蓦然个闪身,站到姜凌身边。   姜凌个箭步冲过去,当头就是扇!   “假牛竹”脑袋挨了下,却纹丝不动,反倒是另个牛竹“哎呦”声叫了出来,应声倒地晕了过去!   姜凌大惊失色,连忙收回架势,低头伸手试探牛竹的鼻息,现他尚有丝气息后,松了口气。刚才她那下用力很猛,换做身体弱的早已命呜呼。   “不对,师姐!”虢翰脸惊愕,指着“假牛竹”手里的斧子,疑惑道:“你看!那假货手里拿着开山斧。那斧子我用过,它很通灵性,只听二师兄的话!除非二师兄同意,否则谁也拿不动!”   “假牛竹”脸上露出抹阴冷的笑,似乎明白这些人拿自己没有办法,便也没有逃跑,只是站着看好戏的样子。   这时,苏季喘着粗气,从山下步步走了上来。   姜凌急忙问道:“老三!你知不知道哪个才是真的?”   抬头看见两个牛竹,苏季微微阖目,透过狐瞳定睛看,豁然道:“好像……都是真的!”   语出口,虢翰大惊失色!   姜凌急问苏季:“站着那个……也是真的?”   “没错。”   “怎么会变成这样?”   “若没猜错,应该是殷久悠在捣鬼……”   语罢,苏季掏出七色稻草人,口中念念有词。   见势不妙,“假牛竹”眼光闪烁,刚想逃跑,忽然身子化作道黑烟,被吸入稻草人。眨眼间的功夫,七色稻草人变成了黑色。   轰隆声巨响!   开山斧掉落在地上,地面被砸出个大坑。“假牛竹”消失的同时掉出个袋子,正是姜凌用来收纳宝物的锦袋。   姜凌俯身捡起袋子,用种询问的眼光看向苏季。   苏季解释道:“我跟6压道君学习钉头七箭的时候,顺便打听过殷久悠的降头术,以及破解方法。降头术中有种极端高深的咒术,能将个人膨胀的恶念分离体外,操控受术人的恶念化身,为施术者所用。可惜殷久悠这次惹错人了。”   话音刚落,苏季手里的黑色稻草人出阵坏笑,仍是牛竹的声音,“嘿嘿,惹错人的是你们!”   这时,山峰下传来片急促的脚步声。   紧接着,成群结队的记名弟子,气势汹汹地走了上来。   虢翰上前步,挡在片黑压压的人群面前,挺胸道:“这里是珠玉峰!你们记名弟子,不能上来!”   “我们得到柴嵩座批准,特来捉拿牛竹!”   苏季闻声看去,只见说话的是个女孩,正是传音阁的云依。   “为什么要捉人?”苏季上前步,询问云依。   见是苏季,云依的语气稍微变得客气,“牛竹昨日闯入净心阁等地,盗走长老和弟子们的钱财和宝物。”   话音刚落,净心阁负责扫地的6仁甲,慢慢挤出人群,指着躺在地上的牛竹说道:“这个人在山上随地大小便,四处乱涂乱画,大肆破坏环境!”   “何止如此啊!”山珍阁的黄牛道长冲出人群,指着牛竹的鼻子,破口大骂道:“你小子吃了雄心豹子!竟敢往大伙儿吃的菜里吐口水!”   虢翰急忙问道:“吐口水?我吃的菜也吐了吗?”   黄牛道长气冲冲道:“我听山珍阁弟子说,亲眼看到牛竹在每个锅里都吐了口水,这肯定不是第次啦!”   语出口,在场所有人都开始泛起恶心。   姜凌皱起眉头,对苏季道:“牛竹邪念的化身,怎么尽做这些偷鸡摸狗的恶事?”   “这已经是二师兄恶念膨胀的极限。他能做出最邪恶的事,也不过如此了。”苏季的语气中捎带丝庆幸,“幸亏是二师兄,若换做个居心叵测之辈,只怕造成的破坏远远不止如此。”   望着来势汹汹的人群,姜凌急问:“总不能让那蠢牛背这么多黑锅吧?接下来该怎么办?”   苏季陷入沉默,片刻后说道:“办法倒是有个。” 第二百零四章 含冤得雪   昏暗的牢房内,一点火光忽明忽暗,照亮牛竹眼前的一小片黑暗。   周围是布满青苔的坚硬石壁。这里是一个巨大空旷的石室,眼前没有窗户,只有一条通往上面的石阶。   牛竹静静坐在牢笼里,蓬乱油腻的头发下面是一双暗淡的眼睛,如同一个死人。胸前微弱的起伏一次又一次强调着,他是这黑暗中一条活着的生命。   三天前,他从阐教的牢狱中醒来,发现两只手被铁链锁住。他多次询问牢里的守卫自己被关押的缘由。然而,那些守卫却一个个站着不动,如同石像一般。   不知过了多久,寂静的环境中传来三个人的谈话的声音。   “柴嵩正在和我爹聊天,暂时不会返回道场。”   “我已经确认过,每到这个时辰,殷久悠都在练降头术。”   “殷久悠现在的降头术非同小可,就算我们联起手来,也未必是他的对手,今晚务必小心。”   三个人肆无忌惮的攀谈与周遭格格不入,在安静的氛围中显得异常突兀,仿佛永远不应出现在这里的声音。   听见说话声,牢里的守卫们终于动了起来,仿佛石像突然活了一般。   守卫们东张西望,尽管听见那声音越来越近,好像就在耳边一样,却始终看不见一个人影。   牛竹惊愕的目光中,守卫们仿佛突然被硬物敲击脑后,一个接一个倒在地上。   少顷,面前浮现出三个熟悉的身影,牛竹暗淡的眼睛骤然恢复了光彩,“师姐!”   姜凌来不及寒暄,直接用扇子撬开牢房的锁头。   虢翰表情急迫,简单对牛竹说明了他被关押的原因,还有他被殷久悠陷害的事情。   牛竹听后半天说不出话来,表情异常复杂,惊愕中透着一股说不出的伤感。   苏季吩咐道:“二师兄,你今晚见到殷久悠以后,千万记住两件事。第一,不要和他说话。只要你不说话,他短时间内就无法分辨出你是真身还是化身,要让他误以为你是后者。第二,你要逼殷久悠使出飞头降。”   牛竹面露难色,满脸迷茫到:“我不知该怎么做……如果表哥使出飞头降……会怎样?”   苏季斩钉截铁道:“他必死无疑!”   牛竹倒吸一口凉气,缓缓垂下头,眼光左右游离。   姜凌见他犹犹豫豫的样子,嘱咐道:“千万别因为殷久悠是你表哥,就手下留情。他给你下降头的时候,可没考虑过你是他表弟!”   虢翰凑上前去,强调道:“殷久悠这种人我最了解。你不弄死他,他就弄死你!”   苏季强调道:“我们只有一个晚上的时间,一旦错过这个机会,所有的黑锅,你都背定了!”   一番犹豫过后,牛竹总算勉勉强强点了头。   牛竹来到柴嵩道场的时候,其余三人纷纷躲进草丛,伺机而动。   周围飘散着隐隐的腥臭,牛竹手捂着鼻子,一步步缓慢前进。   殷久悠盘膝坐地,周身笼罩在一层淡淡的黑雾之中。忽听   耳边传来一阵脚步声,殷久悠蓦然睁眼,看见牛竹缓缓走了过来。   见到牛竹手拿姜凌的锦袋,殷久悠眼中露出一丝光芒,不过瞬间又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深深戒备。   “表哥。”   殷久悠陡然一怔,微微阖目,“你是哪个牛竹?”   “糟了!”   此时,躲在草丛里的姜凌瞪大眼睛,焦急道:“明明让他不要说话!蠢牛!蠢牛!蠢牛!”   虢翰叹道:“他这回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真不知他是心肠好,还是真傻!”   牛竹眼光低垂,从来不会撒谎的他,一时间不知说什么才好。   “我明白了。”殷久悠的嘴角微微上扬,阴沉地说:“想不到,竟然被你给逃出来了。”   牛竹目光黯然,沉声道:“表哥,别再练害人的法术了,害人终害己!”   殷久悠戏嚯道:“你这是在教我做事啊?”   牛竹上前一步,劝道:“表哥,快醒醒吧!你以前不是这个样子的,现在改邪归正,还不算晚!”   殷久悠冷笑道;“你从你的阐教主师父那里,倒是学了不少嘴皮子功夫。你以为动动舌头,就能摆平一切吗?”   随着轰隆一声巨响,殷久悠脚下踏出几道深深的裂缝,脖颈喷出一道血雾,如万钧巨浪席卷而出!   此时,草丛里的虢翰急得浑身发抖,咬牙道:“二师兄啊二师兄,告诉你的话,你居然连一句也没听进去!”   苏季不动声色,继续暗中观察。   “唉?”虢翰左顾右盼,喃喃道:“师姐哪儿去了?”   此时,牛竹惊愕的目光中,殷久悠的脑袋拼命拉伸,竟似要从脖子上挣脱开来一般!   “表哥,千万别用飞头降,你会死的!”   “你以为这么说,我就会怕你吗?”殷久悠爆出一连串长笑,冷声道:“会死的人,是你!”   语声未落,一颗头颅脱离脖颈,张开血盆大口,直奔牛竹冲去!   牛竹不知所措,吓得双眼紧闭。   忽然,一道红光破空闪过!   殷久悠悬空的头颅,刹那间被红光拖走,飞离十丈开外。   牛竹发觉自己安然无恙,缓缓睁开眼睛,看见殷久悠的无头身体,正像无头苍蝇般在地上摸来摸去,焦急的样子滑稽而狼狈。   虢翰恍然大悟,钦佩地望着苏季道:“我懂了。你早知道二师兄会心软。可他越不让他表哥飞头,他表哥就偏要做!三师兄,看来你早把这兄弟俩看透了。”   苏季慢悠悠地走出来,祭出稻草人,束缚住殷久悠的无头身。   姜凌在空中盘旋了一圈,又飞了回来,一只手揪着殷久悠的头发,转着圈甩来甩去。   殷久悠被甩得头晕眼花,若是下面连着身子,现在一定吐了出来。   随着一片急促的脚步声,成群结队的记名弟子,气势汹汹地纷至沓来。   虢翰像踢球一般,一脚将殷久悠的脑袋踢到人群中,顿时掀起一片尖叫声!   苏季上前一步,高声道:“罪魁祸首就是此人!”   “师弟,你……你竟然修炼这种邪术!”   殷久悠的头颅闻声看去,只见说话的是昔日的师姐,传音阁的云依。   山珍阁的黄牛道长冲出人群,指着殷久悠的鼻子,破口大骂:“原来山珍阁放养的牛羊就是被你吸干了血!”   殷久悠不服气地骂道:“你们四个打一个!算什么本事?”   虢翰上前一脚踩住殷久悠的脑袋,嬉笑道:“我就是欺负你,你能怎么着?你有本事,也找人欺负我啊?”   殷久悠忽然眼前一亮,惊喜道:“师父!你来啦!”   虢翰啐了一口唾沫,冷笑道:“想唬我?没门儿!”   悄然间,周围陷入一片安静。   一时间鸦雀无声,静得仿佛暴风雨的前奏。   虢翰看见姜凌使了一个眼色,缓缓回头,只见拥挤的人群散开两旁,让开一条去路,柴嵩走了过来。   柴嵩径自走到殷久悠的头颅面前,缓缓停下脚步   殷久悠大喜道:“师父!你终于来了!快……快帮徒儿杀了他们!”   柴嵩漠然俯视脚下的徒弟,厉声道:“孽徒!你可知罪?”   殷久悠陡然一愣,浑然不知所措。   柴嵩不带任何感情地说道:“孽徒,你趁我不在,背着我修炼邪术,该当何罪!”   殷久悠心头一凉,支支吾吾道:“师父……你……”   柴嵩由不得他解释,一只脚高高抬起。   苏季陡然一惊,看出他竟然要杀人灭口,可惜现在阻止,显然来不及了!   柴嵩忽然一脚重踏落下,地面轰然被踩出一个大坑!   然而,奇怪的是,坑中却不见殷久悠的头颅。   柴嵩眉头一蹙,缓缓转头,只见一位白衣如雪的老人,出现眼前的视线中,一只手上擎着殷久悠的头颅。   “师父!”姜凌喊道。   虢翰道:“老头子,你回来的真不是时候,狗咬狗的好戏都被你给搅了!”   武吉走到柴嵩面前说道:“师弟,殷久悠罪不至死,还是打入牢狱,从长计议吧。”   柴嵩阴沉道:“既然教主师兄肯免孽徒的死罪,我这个做师父的自然无话可说。后天就是西王母盛宴,师兄一定还有很多事要忙,我先告辞了。”   语罢,柴嵩径自走入道场,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之中。 第二百零五章 泫然泪下   柴嵩走后,殷久悠被押入牢狱听候发落。   师徒五人返回东方厨院,牛竹问道:“师父,你之前做什么去了?”   武吉没有立刻答话,而是先侧目望了姜凌一眼。   姜凌心领神会,“师父,是否有事需要我回避?”   武吉淡淡道:“不必了。”   语罢,他白袖一拂,掀起朦朦白雾。   白雾消散,显出一个白衣小道士的身影,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   四位弟子凑上前一看,皆是满脸震惊!   “莲生?”苏季失声道。   躺在地上的白衣小道士,正是派去申候府送白狼王内丹的莲藕人。令苏季感到触目惊心的是,莲生的腹部赫然一个碗口大的血洞!   虢翰一脸迷茫,拧眉道:“莲藕人……也会流血?”   姜凌愕然盯着莲生。她知道莲藕人是不会流血的,那是一爪击穿莲藕身的人,残留在莲生腹部缺口的血液,而出招时留血的,怕是只有修炼过化血阵的人。   看见姜凌的表情,苏季已然确定击穿莲生的人是谁。   武吉黯然道:“这件事完全怪我,是我低估了姜赢。”   “发生什么事了?”苏季目光错愕道:“难道独目医仙,没有遵守和我的约定?”   武吉道:“独目医仙并没有失约,只是在他用白狼王内丹治疗花如狼的时候,中途被突然闯入的姜赢打断。莲生为保护花如狼的性命,被姜赢的化血手击穿。”   苏季想必师父所说的“化血手”,就是姜赢在碧游宫外偷袭生父姜玄时所使用的畸形利爪。然而,他百思不解的是,姜赢为何不在独目医仙用白狼王内丹治病之前下手?到底治病的中途,是谁走漏了风声?   “狼儿……狼儿他现在怎么样了?”苏季的声音有些颤抖。   武吉道:“他已经逃离申候府,但不知去向,至今下落不明。我已经派遣传音阁弟子,四处寻找花如狼的下落。阐教弟子遍布天下,预计不日便会有消息。”   苏季眼光低垂,沉默良久,低沉道:“师父,不必太过自责。姜赢身怀姜玄的玄清八境内丹,早已今非昔比。狼儿有幸得救,已是万幸。如今他身怀白狼王内丹,普通人很难轻易伤他分毫。我相信它日有缘必会重逢。”   武吉捋了捋雪白的胡须,忧郁道:“我最担心的不只是这件事。莲生告诉我,申候姜赢正在四处广纳贤士,暗中招兵买马。天下不久必有大乱,以后人间百姓的日子,怕是不会太平。”   “我爹该不会是要……”   姜凌似乎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   虢翰抬头道:“那个申候姜赢,该不会是要兴兵讨伐周室吧?”   话音刚落,姜凌突然双眸微张,仿佛自己刚才想说的话,已经被虢翰一语道了出来。   虢翰眼中泛起光芒,兴奋道:“这个情报我得告诉我爹,这可是大功一件!”   姜凌默默低下头,脸色愈发难看。   这时,耳畔响起一阵咕噜噜的声音。   众人循着声音纷纷转头,只见牛竹害羞地摸着后脑勺,原来是他的肚子饿得叫了起来。   武吉扫视弟子们,道:“你们带回的稻穗比我想象中多,时间也比我想象中快,今晚救让为师下厨犒劳你们吧。”   听见师父做菜,牛竹突然眼前一亮!   虢翰抢着说道:“老……师父,下厨是下厨,你可不能单凭这事煳弄过去,这次二师兄割稻最多!你答应过要给奖励,可不要矢言啊!”   “那是自然。”武吉说完便不多话,转身进了厨房。   虢翰和牛竹对望一眼,面露喜色。   苏季发现姜凌始终垂着头,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他看得出来,姜凌虽然已经和姜赢断绝父子关系,其实仍然很关心自己的父亲,毕竟姜赢是她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   此时,牛竹已经在院外架好了桌椅板凳,摆好碗筷,开始坐等。   虢翰抓耳挠腮,坐下站起,站起坐下,转头询问其余同门:“哎!你们说,师父上次一碗土豆萝卜面,已经让我们吃得飘飘欲仙,这回我们吃完,能不能直接飞天上去啊?”   牛竹拄着下巴一阵傻笑。   姜凌没有搭腔。   虢翰继续伸长脖子,时不时朝厨房探头张望。   苏季见他一副心痒难耐的模样,不禁暗暗好笑。   半晌过后,随着一阵香气飘出厨房,武吉端着一个小石锅走了出来,轻轻放在桌上。   “这便是后天西王母盛宴的主菜,桃花相思羹。”   四位弟子互望一眼,面露疑惑之色,暗忖一锅羹再怎么做,还能做出什么花样来?   “师父,我只知道羹能做主食,羹也能做主菜?”牛竹疑惑地问。   虢翰不等武吉回答,迫不及待地掀开了锅盖。   盖子掀开的一瞬间,异香扑鼻。   虢翰朝锅内望去,只见晶莹剔透的羹中,七色交相辉映,浮着六七片桃花瓣,想必这羹就是用炼狱之门的七色稻穗熬制而成。看似简简单单的一锅羹,竟被做得光彩夺目,色香味一应俱全,让人不忍下手去盛。   然而,桃花相思羹毕竟不是只用来看的,武吉亲自为弟子们各盛了一碗。羹并不多,一锅粥刚好只够四碗,不多不少,正正好好,连多余的一滴都没有。   虢翰拿起汤匙舀出一勺,胡乱吹了吹,一口塞进嘴里。他闭起眼睛,身上一阵惬意地抽搐,睁眼后根本来不及动嘴评价,直接去舀第二勺。   牛竹闭着眼睛,连连赞道:“好美,好美!”   苏季注意到牛竹赞的是“好美”,而不是“好吃”,想必他和在炼狱之门初尝七色稻穗时一样,又看见了那个让他魂牵梦萦的人。   然而,牛竹痴情有余,可细心不足,竟没有发现坐在身旁的心上人,此时正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姜凌举起勺子,又缓缓放在了桌上。   虢翰看在眼里,瞪大眼睛,惊愕地问:“师姐!这么好吃的羹,你怎么连一口都不尝?”   姜凌目光游离,迟疑道:“我……不爱吃羹。”   虢翰惊喜道:“那太好了!我帮你多吃几碗。”   说着,他把姜凌面前那碗端过来,毫不客气地倒进自己碗里,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眨眼间一扫而光。   舔了舔嘴唇,虢翰又开始琢磨苏季面前那一碗。   苏季始终没有动勺。   此时,比起品尝美味佳肴,他还有一件更感兴趣的事情。   武吉微笑着扫视徒弟们,目光缓缓落在苏季身上,问道:“你也不合胃口?”   苏季摇摇头道:“这羹叫红豆相思羹,我一直很好奇,师父吃羹的时候,是否会看到什么人?”   语一出口,牛竹勐然抬头,埋头舔盘子的虢翰也抬起头来,就连一直低头不语的姜凌也不例外。   苏季将自己面前那碗桃花相思羹,轻轻推到师父面前,微笑道:   “师父。你也吃一口吧。”   此时,四位弟子的目光聚在武吉一个人身上,每个人都很想知道,素来清心寡欲的师父,可曾有过心上人?   如果有,会是谁?   如果没有,那又会看见什么?   武吉微笑着看着徒弟们,顺应期待地拿起勺子,轻轻送进嘴里。   四位弟子期待的目光中,武吉缓缓闭上眼睛,一滴晶莹的热泪滑过苍老的脸颊。 第二百零六章 人仙殊途   “师父,你看见什么了?”牛竹好奇地问。《   “桃花。”武吉答道。   牛竹喃喃地重复了一遍:“桃花?”   姜凌托着下巴,笑着问道:“谁是桃花?”   武吉答道:“是我死去的妻子。”   虢翰吃得兴奋,一拍桌子道:“谁干的?我替你报仇!”   武吉眼光低垂,黯然道:“是天道。”   “岂有此理!”虢翰拍案而起,一指朝天,勃然大怒,“老天!这个仇我一定找你算!给我等着瞧!”   姜凌用扇子拍了一下他的屁股,道:“笨蛋!别总想着打打杀杀!根本没有什么仇人!”   虢翰揉了揉屁股,满脸迷茫道:“怎么回事?不是老天干的?”   苏季本不想打破气氛,却忍不发笑,问道:“师父,师母应该是寿终正寝吧。”   武吉道:“人的寿命有穷极之时,怎敌得过自然法则?人生一世,草木一春,这便是所谓的天道。”   望着桌子上的桃花相思羹,苏季问道:“想必这碗羹,也和师母有关吧?”   武吉点了点头,缓缓道来:“很久以前,我们夫妻俩在渭水附近的山里。我上山砍柴,她洗衣煮饭。尽管每天都很辛苦,但回家吃到她煮的羹,我一天的劳累都会一扫而光。那是我这一生中最美好的日子。可惜她无意踏入仙途,我们最终只有阴阳两隔。”   姜凌感叹道:“师父是修仙之人,而师母只是凡人,毕竟人仙殊途啊。”   苏季道:“至少,师父曾和师母白头偕老,相守一世。这已是难得不易。”   牛竹道:“我还是喜欢做人,听说瑶宫寒苦,不及人间温情。”   “人间温情?”虢翰不以为然道:“我看未必!你又没做过神仙,怎知没有凡人好?”   武吉道:“凡人生死不过百年,自然会羡慕仙人,但比起蜉蝣蝼蚁,又何尝不是寿命长久?你们的资质都不弱,只要努力修炼必有所成。说不定假以时日,你们也能位列仙班。”   语声未落,忽然远处传来一阵焦急的呼喊!   “不好了!大事不好!”   黄牛道长急匆匆地跑了过来。   四位弟子转头看去,只见黄牛道长脸色很差,嘴唇发白,仿佛正有一件紧迫的事要急着宣布。   “发生什么事了?”姜凌迎上前去,急问:“莫不是青鳞巨蟒来捣乱?”   “不是!”黄牛道长停下脚步,气喘吁吁道:“有一个军汉不等通报,硬闯山门,非要拜见阐教主!”   话音刚落,一个光头军汉,从黄牛道长身后阔步走出。他来得很急,急速的脚步踏在青草地上,频率很快,落地很轻。   姜凌定睛一看,只见这位光头将军身着袒露胸脯的甲胄,一身结实的胸肌随着脚步时而抖动。胸前的起伏,连姜凌这个女孩子都自愧不如。   见到迎面走来的光头将军,苏季忽然脸色一变,来者就是镐京的绝顶战神,李鸿钧的哥哥,李鸿熙。   虢翰疑惑地嘟囔着:“李将军来这里做什么?”   李鸿熙大步流星走到武吉面前,单膝跪地,抱拳道:“晚辈,参见武德将军!”   牛竹一脸茫然道:“师父,还做过将军?”   姜凌解释道:“师父昔日随周武王讨伐商纣,曾立下汗马功劳,被封为武德将军。”   武吉走过去扶起李鸿熙,问道:“李将军不远万里来昆仑山,所为何事?”   李鸿熙答道;“君上不放心太子在此久留,特派我护送太子回去。”   “这个光头是谁呀?”牛竹小声询问姜凌。   姜凌用白鹤传音答道:“李鸿熙是托塔李天王的后人,身怀李家绝学,尽管无门无派,依旧所向披靡,至今未逢敌手。白狼王入宫行刺的时候,就是被他打成重伤,据说他是千年一遇的纯阳之体。”   苏季面露难色,回忆在天子王宫的时候,李鸿熙曾自己破除了青灵魇术,肯定认得自己就是北宫献上玄机宝盒的狐夫子,想必他这次一定来者不善。   李鸿熙扫视众人,目光落在苏季身上,问武吉道:“武德将军,请问这公子位是?”   武吉答道:“他是我的新收的弟子。”   李鸿熙昂首挺胸,径自走到苏季面前,单刀直入道:“兄弟,可否借一步说话?”   苏季想到这里是阐教地盘,就算他想抓人也得先看师父的面子,便没有拒绝。   李鸿熙引领苏季来到一处僻静的山丘。   苏季开门见山,问道:“李将军这次来,不只是来接太子回去吧?”   “不错。”李鸿熙道:“不过,你要认为我是来抓你的,那就错了。”   苏季有些意外,“那李将军找我,有何指教?”   李鸿熙取出一个锦袋,递到苏季手里,“我受人之托,把这个交给你。”   苏季接过锦袋,打开一看,忽然面露喜色。   “鸿钧铃?”   李鸿熙道:“关于你的事迹和人品,我弟弟李鸿钧和我说过。我与吉甫太师几番商议,这次姑且不抓你回去,好在天子并不知道你入宫行刺的事。现在听说你拜入武德将军门下,我更是放心了。”   苏季惊愕道:“你能听见铃铛里的李鸿钧说话?”   李鸿熙点了点头,“李鸿钧命中的劫数,我李家早有预料。曾经有一个算命道士说,我李家祖上引兵血溅朝歌,后代又连年征战戎族,杀戮太重,需渡子孙出家方可化此业报。李鸿钧因此远赴申国修道,却因畏惧蛮横的戎人,不敢孤身前往,一个人躲在朝歌的破庙里。我万万没想到,他竟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我拿到铃铛的时候,只跟他说过一次话,后来他就一睡不醒。”   苏季望着鸿钧铃,怀念道“看来这怂鬼,还是那个老毛病。”   李鸿熙眉头一皱,用警告的语气道;“我弟弟虽变成现在这幅德行,但你可不能欺负他!若让我知道你对他不好,我定要你吃不了兜着走!”   苏季面色凝重,此时他心里想的完全是另一件事,问道:“若没猜错,托你送来铃铛的人,想必就是林姿。她现在身在何处?过得如何?”   李鸿熙面露犹豫之色道:“此事错综复杂,一言难尽。关于她的事,我答应过她本人,不便于你透露。不过你大可放心,既然吉甫太师答应你保她性命无虞,就必不会食言。”   听见吉甫太师的时候,苏季忽然道:“李将军,我有一件事想想拜托你。”   李鸿熙摸了摸光溜溜脑袋,“什么事?”   苏季取出七色稻草人,从上面抽下一条稻穗,“劳烦李将军把这稻穗交给吉甫太师,他尝过之后,或许能想起一些重要的事情。” 第二百零七章 青鳞巨蟒   望着苏季递来的七色稻穗,李鸿熙并没有接过来,只是抬眉打量着苏季,问道:   “你这算是在求我?”   苏季笑道:“算是吧。 ”   李鸿熙道:“我正好有事要跟你商量。不知你可否愿意加入我的李家军,为大周王室效力?”   苏季没有立刻回答,一来不明其中虚实,二来不知是否有诈。   李鸿熙观察着他的表情,道:“你若不愿随我东征西讨,也可以考虑加入吉甫太师麾下,这也是太师本人的意思。吉甫太师素来眼光刁钻独到。难得他能在众多优秀的年轻人中选择你,这无疑是绝好的机会。”   苏季抬眉打量着李鸿熙道:“你这算是在和我讲条件?”   李鸿熙笑道:“算是吧。”   苏季摆出不悦的表情道:“本以为人称绝顶战神的李将军会是一个直爽的汉子,想不到也玩这一套。我只想把这件事托付给一位朋友。若将军瞧不起我,不肯拿我当朋友,大可不必帮忙。”   说罢,他将伸出去的手,慢慢收了回来。   李鸿熙一把抢过七色稻穗,爽快道:“好!我李某交你这个朋友!不过,我万里迢迢帮你跑腿,这得算你欠朋友一个人情吧?”   苏季无奈地笑了笑,想不到这位李将军看起来和牛竹一样不拘小节,实则外表五大三粗,内心粗中有细。这也就难怪他既能万军丛中取上将首级,亦能排兵布阵,百战不殆。   正出神的功夫,耳边突然传来一声轰隆巨响!   紧接着,昆仑山脉发生剧烈的震动!   苏季忽觉眼前天旋地转,脚下连站也站不稳。   李鸿熙眼中充满兴奋,赞叹道:“吉甫太师果然料事如神!不枉我日夜兼程先到一步!”   话音刚落,意识到情况不妙的苏季,疾步朝山珍阁的方向跑去。   跑到东方厨院门口的时候,他看见那里聚集着很多神色慌张的记名弟子,仿佛一群油锅上的蚂蚁,显然是感觉到地震,匆忙从屋里跑出来的。   苏季挤入人群,看见武吉站在人群当中,面前一个传音阁弟子神情紧张地说着什么。   “此话当真?”武吉问道。   “千真万确!”传音阁弟子焦急道:“青鳞巨蟒原本中途停歇数日,今天竟突然出现,现在正从地底侵入昆仑山门。七曜洞主此时已经全部出洞,合力拦截,却仍僵持不下,怕是坚持不了多久了。”   虢翰愤然道:“后天就是西王母盛宴,这畜生偏偏赶上这种时候来搅局!”   姜凌道:“总比它当天来捣乱的好。”   此时,苏季已然明白李鸿熙刚才说的“料事如神”是指什么,看来父亲早已料到青鳞巨蟒是从自己来的。   “师父,此事和徒儿有关,可否交给徒儿去办。”   姜凌急道:“老三!那只青鳞巨蟒,连七曜洞主合力都不是对手,你想去送死吗?”   武吉瞄了一眼苏季腰间的鸿钧铃,道:“去吧。速去速回,我还有事情要安排。”   姜凌见师父不以为意,茫然道:“师父!你是认真的吗?”   武吉道:“凌儿,你不是一直想斩妖除魔?跟阿季一起去,你们御空而行会快些。”   姜凌脸上的茫然更胜了几分,愈发百思不得其解。   “我也去!”虢翰抢着说道:“虐杀妖怪是我的强项!”   武吉缓缓转头道:“阿牛,翰儿,你们两个随我来,为师有更重要的事要交给你们。”   虢翰兴奋地跟上去,忙问:“是什么逆天的事啊?”   武吉微微一笑,吐出两个字:“做饭。”   虢翰脸上的笑容陡然僵住,牛竹一脸兴奋地跟了上去。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姜凌带着苏季御空行至山门口。   苏季俯视下方,只见周围的土地裂开无数道缝隙,龟裂的地面涌起一道连绵不断的凸突起,从远处的地平线一直蔓延至山门前。   凸起尽头处赫然一个闪闪发光的七角形法阵,范围覆盖方圆数十丈。伴随一阵山摇地动,法阵中央缓缓凸起,似乎正有一只庞然大物,挣扎着顶冲法阵,想要从土里钻出来。   “这是阐教的七曜绝阵,这条蛇想必大有来头!”姜凌问苏季道:“这条蛇究竟和你有什么关系?”   苏季道:“现在来不及解释了,总之它是冲我来的。”   两个人降落到七角形法阵中央附近。   法阵中央巨大凸起旁,伫立着七位衣衫飘渺的修士,分别是:金曜洞主太白、木曜洞主岁星、水曜洞主辰星、火曜洞主荧惑、土曜洞主镇星,日曜洞主太阳、月曜洞主太阴。   七曜洞主一个个手结印契,头上冷汗淋漓,似是正在苦苦支撑,已然竭尽全力的样子。   七人中为首的日曜洞主太阳,扫了一眼苏季和姜凌,问道:“二位师侄!教主怎么没来?”   姜凌支吾道:“师父,不会来了。”   半人高的土曜洞主镇星,陡然一愣,豁然道:“那阐教十二灵台的元老什么时候来啊?”   苏季道:“十二灵台的元老也不会来。师父只派我和师姐二人,前来相助各位。”   满头赤发的火曜洞主荧惑,火急火燎道:“这青鳞巨蟒非同小可!不是你们两个小辈能应付的!”   土曜洞主镇星,焦急道:“二位师侄,事不宜迟,教主教授了你们什么高招,赶快使出来吧!我们七个老骨头,恐怕撑不了多久了!”   苏季上前一步,抱拳道:“各位前辈,可否请你们先撤回七曜绝阵。”   撤回法阵?   七曜洞主不约而同地微微一怔。   “万万不可!”日曜洞主太阳断然道:“据弟子金贞说,青鳞巨蟒曾在伏龙殿外夺取青黎的道行,妖力今非昔比,倘若撤回七曜绝阵,我们只怕要全军覆没!”   土曜洞主镇星道:“季师侄!还是快去请教主过来吧!”   姜凌焦急地望着苏季,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这时,紧张的人群中,忽然传出一道冰冷的声音:   “各位,我要收阵了。”   众人转头看去,只见说话的是月曜洞主太阴!   火曜洞主荧惑道:“太阴!你疯了吗?”   太阴冷冷道:“武吉派这孩子过来,自有他的道理。你们这些顽固不化的臭道士懂什么?”   土曜洞主镇星道:“我们是臭道士?你不也是吗?”   火曜洞主荧惑怒道:“太阴!别以为你一副黄口小儿的模样,我们就会当你童言无忌!休想让我们三番五次忍你!”   太阴面无表情,两指闭合的结印手势,蓦然松开!   霎时间,地面上光芒四射的七角形阵图渐渐暗淡,七曜绝阵旋即消失。   随着轰隆一声巨响,六位洞主飞身弹开,皆是大惊失色!   姜凌震惊的目光中,一条全身披着鳞甲的青鳞巨蟒,破土而出,直冲云霄!   苏季抬头仰望,发觉空中的巨蟒照比上次看见的时候有了变化,蛇头上多了两只短角,竟与青灵寐境中被母亲开膛破肚的巨大龙蛇相差无几,已然具备龙的特征!   青鳞巨蟒终于重见天日,半眯着眼睛,蛇身在空中惬意地盘旋扭动,贪婪地吞吐着紫色的蛇信,仿佛要将天地间的万物全部吞入腹中。   苏季微微阖目,抽出羊角匕首割破手指,引血化阵,祭出血色太极图。   青鳞巨蟒很快嗅到一股熟悉的血腥味,两只铜锣般的蛇眼兴奋地俯视地面,凶光毕露的目光落在苏季身上,血盆大口发出一声长啸,竟似龙吟之声!   震耳欲聋的咆哮响彻天地,回荡在整座昆仑山脉,震撼着每一个人的灵魂。   土曜洞主镇星,吓得两腿像筛糠一样打颤,唯唯诺诺道:“诸位,我临走前丹炉忘了熄火,先走一步了啊!” 第二百零八章 美人心计   土曜洞主镇星转身逃跑,忽然眼前一把朴素的长剑刺入地面,挡住了去路。   太阴缓缓走来,冷冷道:“镇星老弟,何必急着要走?”   土曜洞主眉头一簇,“我还想多活几天呐!想死你自己留下,别挡我活路!”   说罢,土曜洞主高高跳起,想利用土遁逃离是非之地,不曾想下方地面骤然笼上一层寒冰,竟变得坚硬无比!   土曜洞主头朝下落地,撞得头破血流。   太阴轻蔑地一笑,轻轻抬手,土曜洞主脚下的冰层噼啪作响,骤然一座寒冰牢笼凝聚成形。   土曜洞主揉着脑袋,指着太阴骂道:“太阴!你未免太阴了吧!死前还要拖别人下水!”   然而,这句话并没有传到太阴耳朵里,而是被一声惊天动地的龙吟声盖过!   空中的青鳞巨蟒张开血盆大口。白森森的毒牙足有八尺长,像两把锋利的剑刃,向苏季疯狂咬杀过来!   同一时刻,苏季腰间的鸿钧铃,发出清脆的响声,一道铜绿色透明光幕,将他整个人罩在里面。   咚隆!   巨大的蟒蛇头撞在光幕上,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撞击点迸发出一圈太极图案,蛇头的一根龙角硬生生被撞断!   “鸿钧铃?”土曜洞主失声道。   日曜洞主骤然转头,“那是鸿钧道祖的玄物!”   火曜洞主又惊又喜道:“太甲真人寻找的玄门至宝,怎会落在季师侄手上?”   七曜洞主议论纷纷,一个个面露惊色。   姜凌激动地望着苏季身前的铜绿色光幕,忽觉心跳加速。她誓要猎尽天下宝物,像鸿钧铃这般闻名遐迩的玄门至宝,自然早有耳闻,只万万想不到,今时今日竟有幸亲眼得见。   土曜洞主目瞪口呆,惊愕的目光中,看见空中的青鳞巨蟒被撞得晕头转向,就和刚才头破血流的自己一模一样。   “师姐,借个袋子用用。”苏季朝姜凌伸出一只手。   姜凌蓦然回过神来,旋即将一个白色锦袋递了过去。   苏季抬头仰望,青鳞巨蟒浑身的鳞片,显现出一股鲜红欲滴之色,犹如充血一般。巨大的蛇躯像断线的风筝从空中坠落,逐渐缩小,落在地上变成一只小青蛇。   小青蛇蜷缩在地上,可怜兮兮地望着苏季的铃铛。   苏季低头望着小青蛇,轻轻摇了两下铃铛,“看来,你总算想起我是谁了。”   小青蛇小脑袋朝苏季上下点动,似是在表示臣服之意。   苏季打开锦袋,小青蛇心领神会,乖乖钻了进去。   七曜洞主纷纷走了过来,围着苏季上下打量,问东问西。   听完苏季将说完关于鸿钧铃的来龙去脉,七位洞主一个个唏嘘短叹,皆为太甲真人的惨死惋惜不已。   看见苏季把鸿钧铃系回腰间,姜凌眼前一亮,刚要走过去借来看看,忽见一位女子的背影抢先一步走了过去。   “季师侄!”   一个宛如银铃般的声音悄然响起。   苏季循声望去,只见一位看起来二十出头的女子翩然走来。这女子身着一袭水蓝色道服,身材高俏,长腿纤美,腰肢柔细,碧绿的簪子绾着一头乌黑的长发。   姜凌微微阖目,一眼便认出此女便是七曜洞主之中唯一的女子水曜洞主辰星。   苏季惊于眼前的美貌女子,不禁多看了几眼,她的容貌虽不及沐灵雨那般精致绝尘,身材虽不如黎如魅凹凸有致,却有一种独特柔情风韵,如清流般明澈动人,让人只要看一眼便能感受到她的柔情似水。   见苏季一时出神,水曜洞主抿起粉红色的樱桃小嘴,微微一笑。这一笑之间透露的美艳不可方物,让苏季不由得回避了目光。   “季师侄,可否将那宝物借来一看?”   语声中,水曜洞主眨着水汪汪的眼眸,盯着苏季腰间的鸿钧铃。   苏季念及她是同宗前辈,便将鸿钧铃双手递了过去。   水曜洞主轻轻抹去铃铛上的铜锈,只见铃铛周身刻着十行篆书文字:   高卧九重天,蒲团了道真,   天地玄黄外,吾当掌教尊,   盘古生太极,两仪四象循,   一道传三友,两教阐截分,   玄门都领袖,一气化鸿钧。   姜凌也凑过去打量,尽管铃铛表面满是污垢,唯有这十行字却隐隐发着微光,倒是有几分仙家宝物气质。   见铃铛里面没有铜舌,水曜洞主宛如白玉般的脸上,不禁流露出疑惑之色。她拿起鸿钧铃轻轻摇晃了几下,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季师侄,传说这宝物能能洞察天机,趋吉避凶,是否确有其事?”   苏季答道:“确有其事,不过未必准。”   水曜洞主眼波流动,柔声道:“季师侄,我仰慕这宝物已久,能否容我将这宝物带回洞府,观摩几日后,自当奉还。”   苏季见她言辞恳切,一时间也想不出推辞的理由,便答应道:“前辈,尽管借去观摩。”   听见苏季如此痛快就答应将宝物借人,姜凌朝苏季拼命使眼色,焦急地指了指自己。   水曜洞主努力掩饰着内心的狂喜,刚要收起鸿钧铃,忽见一个身影闪到面前,赫然竟是太阴!一转个身的功夫,鸿钧铃已然到了他的手里!   太阴举着鸿钧铃,转头对苏季道:“季师侄,明明说好先把这宝物借我,为何临时变卦?”   水曜洞主美眸微阖,原本温柔的目光,骤然流露出一股怨毒之色。   苏季察言观色,意识到其中有诈,于是说道:“竟然忘了,我和太阴前辈的确有过这样的约定。水曜洞主前辈,凡是讲究先来后到,铃铛的事只能改日再说了。”   水曜洞主勉强挤出一抹微笑,狠狠瞪了太阴一眼,悻悻离去。   目送她窈窕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中,太阴轻轻把鸿钧铃交还给苏季,叮嘱道:“鸿钧铃乃是先天至宝。它一旦选中了你做主人,就无人能将它从你身上夺走,但你若主动把它拱手送人,只要超过一个时辰,它便不再属于你,永远休想再要得回来。”   苏季不禁骇然,忽觉心有余悸,想不到刚刚差点中了美人计,险些铸成大错。   太阴上前一步,强调道:“还有,你以后务必提防刚才那个女人。”   苏季微微一怔,“为什么?”   “提防就是了,休要多问!”太阴厉声道:“别看她外表年轻貌美,实际的年纪是我的两倍!若有时间,我可以带你看看她另一副尊容。你可感兴趣?”   苏季倒吸一口凉气,旋即摇了摇头。   姜凌看见他一脸复杂的表情,想到他刚才竟然对一个老奶奶怦然心动,不由得暗暗发笑。   这时,苏季隐约听见锦袋里传出一阵微弱的声音:   “两万八千八百八十八,两万八千八百八十七,两万八千八百……八百……”   “龙前辈,你又数错了。”   苏季侧耳倾听,那声音是从小青蛇肚子里传出来的,其中一个是龙须虎的声音,另一个声音也很耳熟。   “银临?那是银临师侄的声音!”太阴目露一丝惊色。   苏季恍然大悟,想起龙须虎被小青蛇吞进肚子里,而银临也在掩护金贞逃跑的时候,也曾被它吞入腹中。   半晌过后,龙须虎极其微弱的声音又传了出来。   太阴仔细聆听,皱眉道:“那另一个声音是谁?”   “龙须虎。”苏季答道。   “龙师兄?”太阴难以置信道:“它不是已经……死了吗?”   “死了?”姜凌不以为然道:“我小时候听爷爷姜玄说,龙须虎被封为九丑星君,不知是否确有其事。”   苏季摇了摇头,表示自己完全不清楚。   三人附身继续聆听,发觉龙须虎好像又开始数着什么,可见小青蛇腹中除了龙须虎和银临,还有许多未知的东西。   苏季问道:“太阴前辈,可有办法救他们两个出来?”   太阴面露难色,沉声道:“我可没这个能耐,快去找你师父去吧。” 第二百零九章 柳仙血脉   东方厨院里热火朝天,油烟四起。   武吉和山珍阁的长老们挥舞着铁勺,汗流浃背地烧菜,旁边的牛竹正朝一个锅里添水放米。   虢翰百无聊赖地望着灶台上大大小小的煮锅,身上雪白的道服,浸染了斑驳的油渍。   这时,苏季从外面匆匆走了进来。   很多人忙着炒菜没注意,唯独虢翰一人兴高采烈地迎了过去。   厨房热闹喧嚣,苏季径直走向武吉,俯身在师父耳边说了几句。武吉听了放下炒勺,简单擦了擦手,旋即与苏季一起离开了东方厨院。   见两人神秘兮兮你来我往,虢翰嘴角一撇,偷偷跟了出去。   苏季和武吉走出东方厨院,来到相对安静的山珍阁墙外,虢翰躲在墙里,隔着一面墙偷听两人讲话。   武吉叹道:“这件事我也无能为力。”   苏季有些意外,“连师父也没办法救他们两个出来?”   武吉沉吟道:“这条青鳞巨蟒是洪荒时期的柳仙龙脉,我师弟姜玄比较了解,而我只是略有耳闻。说起来,这条巨蟒还跟和翰儿,多少有些渊源。”   苏季微微一怔,“难道四师弟和花如狼一样都是柳仙血脉?”   武吉道:“翰儿的母亲是修炼千年的柳仙,一度幻化成人,游戏人间,曾害死过不少阐教修士,最后死于我徒弟白狼之手。那条虎尾灵蛇之所以能被翰儿所用,恰好能证明这一点。”   苏季目光错愕,茫然道:“师父,弟子不懂。既然四师弟与阐教有仇,师父为何还要收他为徒?”   武吉沉吟片刻,反问道:“你绝不觉得他很像一个人?”   “像谁?”苏季问道。   武吉望着苏季,良久吐出一个字:“你。”   “他像我?”苏季不禁陷入沉思,开始回想曾经的自己,那个朝歌的花花公子,那个玩世不恭的泼皮,那个埋怨老天的短命鬼……如此想来,苏季觉得自己的确和虢翰有几分相似。   不知过了多久,武吉和苏季的身影已然离去,虢翰仍然一个人呆在原地。   墙外两个人的对话,虢翰每一个字都听得一清二楚。他表情黯然地低着头,嘴角泛起一抹苦涩的自嘲,心中暗道:“因为像他……才收留我?难道我只是他的影子?”   虢翰默默呆坐了很久,直到耳边有人叫他的名字,缓缓抬头看去,原来是虢石父。   “爹……”虢翰轻轻唤了一声,旋即想起什么,连忙站起来道:“孩儿得知一个消息!申候姜赢正在招兵买马,企图择日讨伐周室!”   虢石父听完面无表情,径自将儿子带到一处僻静的场所。   “爹,你好像不大关心……”虢翰面露疑惑之色,“这可是向周天子表忠心的大好机会!”   虢石父的嘴角微微上扬,“翰儿,周室日益腐朽,这岂非正是我虢氏复兴的大好时机?”   虢翰陡然一怔,豁然道:“难道爹想要里应外合,联合推翻周室的诸侯……就是申候姜赢?”   “想灭周室,先灭阐教!”虢石父压低声音道:“翰儿,爹交代你的事,可准备好了?”   虢翰摇了摇头,面露难色道:“我……我害怕……担心爹会有事……”   “这个不必担心。”虢石父释然一笑,从怀里掏出一个巴掌大的小土罐,“这是青黎仙人给我的绝情蛊。它会扰乱阐教修士的玄清气,但对凡人无效,就算爹和太子吃了,也断不会有事。你尽管放心把它放进西王母盛宴的饭菜里,只要周天子没了阐教撑腰,周室江山就是我们父子俩的囊中之物!”   虢翰支吾道:“那些修士法力高深……我怕被人发现……我不敢……”   虢石父脸色一沉,“我看你不是不敢,是舍不得你的师兄们吧?”   虢翰双手紧紧握拳,手心渗出汗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虢石父厉声道:“翰儿,你不要忘了!你娘亲就是被阐教的人害死的!如今世上只有爹一个人是真心对你!”   虢翰黯然道:“冤有头,债有主。我娘杀了阐教弟子的师兄,阐教弟子找我娘报仇,也是情理之中。况且,杀死我娘的白狼,早已经死了。我们何必赶尽杀绝?”   虢石父叹道:“翰儿,你从小没娘疼,只觉是老天夺走了你娘,所以一心想要逆天!其实这些滥杀无辜的修士,才是真正的罪魁祸首!”   正在两人说话的时候,突然远处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四师弟!”   虢翰仰头看去,只见牛竹匆忙跑了过来。   “又是他……”虢石父眉头一蹙,旋即把装有绝情蛊的小土罐塞进虢翰手里,转身从牛竹身边擦了过去,头也不回地走了。   牛竹茫然地眨了眨眼,又没来得及行礼,却也没多问,直接对虢翰说道:“四师弟,刚才让你看着的煮锅烧焦了!黄牛道长发了好大的火,正四处找你算账呢!”   虢翰没有搭腔,沉默半晌后,低声问道:“二师兄,你当我是什么人?”   牛竹一口应道:“你是我的好兄弟!”   “兄弟?你才认识我几天……”虢翰不以为然道:“你根本不了解我心里在想什么。其实,人心比虎狼还要恶毒得,虎狼要吃你,至少会直截了当,但人嘛……说不准,我现在正想做对不住你的事呢。”   牛竹低头拧紧眉头,莫名地唉声叹气道:“说到对不住,我才对不住你呀。”   虢翰陡然一愣,“你说什么?”   牛竹连忙捂住嘴,勐然意识到自己把话说漏了。   虢翰继续追问道:“你做过什么对不起我的事?”   牛竹目光游离地低着头,半晌吐出一口气,仿佛终于下定了决心,坦白道:“师弟,我实在不想瞒你了。以前,我给你做过一碗燕窝雪莲子羹。那里面掺了一种叫散清丸的东西,吃完以后半年内无法凝聚玄清气。不过你放心。师姐,早把解药给我了。”   “师姐?”虢翰目光错愕,抬高声音道:“你们竟然合起火来害我?”   牛竹连忙解释:“我在你不知道的时候,已经把解药掺进你的饭菜里。现在你肯定早就没事了。”   虢翰脸上的表情异乎寻常的严肃,久久没有再说一句话。   此时,牛竹终于发觉今天的虢翰异常平静,静得让人感到不安,简直跟平时吵吵闹闹的模样有着天壤之别,虽然不清楚发生过什么,但能感觉到他仿佛变了一个人。   “师弟,你该不会,真生气了吧?”牛竹轻声问。   “二师兄……你先回去吧。”虢翰握紧手中的小土罐,低沉道:“我想一个人静静。” 第二百一十章 神仙问答   武吉背对奔流不息的不冻泉水,仰望着参天的瑶树。   一条红光划破天际,姜凌纵身落地,走过来道:“师父,阐教七曜洞主、十二灵台的元老,已经全部通知过了。”   牛竹兴高采烈地扛着开山斧,走过来道:“师父,所有食材全已备齐,只等师父一声令下,热菜过一遍油就能上桌了。”   “很好。午时三刻,准时开席。”   武吉说话的时候,眼睛依旧盯着面前的大瑶树。   姜凌和牛竹互望一眼,没有打扰师父,而是静候一旁。   少顷,武吉朝牛竹伸出一只手,“斧头借来用用。”   牛竹闻声双手把开山斧递了出去。   武吉隔空一扬,开山斧脱离牛竹的双手,盘旋飞起,空中化出一道巨大残影。忽然,白光一闪,大瑶树的树干上显出一道极细的光线。   光线消失后,树干摇摇欲坠,开始朝不冻泉水方向微微倾斜,   牛竹和姜凌惊愕的目光中,粗壮的树干轰然倾倒,重重砸进池水,溅起一大片水花。   苏季刚好闻声赶来,看见树干断处整齐的切口,不禁骇然,快步走过去问道:   “师父,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就在砍这棵树。那时,你每砍一斧,树干就会立刻愈合,好像永远不会被砍断。可是刚才你只用一斧……”   没等他说完,武吉已经知道他想问什么,缓缓答道:“世上许多看似不可能的事,只是时机尚未成熟罢了。这些年来,我太公师祖遗留下来的方法断卦的时候,发现任何一个衰爻都有旺的时候。此正应验善恶因果,天道轮回。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苏季心头的疑惑更胜了几分,不知师父所说的善恶报应是指什么,也不知师父为何要砍断这棵树。   牛竹摸了摸后脑勺,迷茫道:“师父,又在讲大道理了。”   姜凌苦苦哀求道:“师父,你上次足足念叨了大半天,翻来覆去都是一些听不懂的话。今天赶上良辰吉日,你就行行好,别再让我们受罪了好吗?”   武吉摇头叹道:“倾听为师的金玉良言,是你们做弟子的福分。怎么就成了受罪?罢了,反正这也是最后一次了。”   苏季突然双眸微张,忙问:“师父,你这话什么意思?”   武吉淡淡一笑,旋即岔开话题,反问道:“你们知不知道,西王母宴为什么要等到中午开席?”   姜凌答道:“这是要取‘如日中天’的意思吗?”   武吉摇了摇头,“因为这场宴席的主角上午到来,所以我们必须等她走后才能开席。”   “宴席的主角?谁啊?”牛竹疑惑道。   姜凌道:“西王母盛宴的主角,当然是西王母了。”   牛竹面露惊愕之色,“听说西王母会在昆仑瑶池,宴请各路神仙,是这样吗?”   武吉不确定道:“也许是吧。”   “也许?”姜凌颇感意外,“难道连师父也没见过西王母?”   武吉点头默认,继而吩咐道:“徒儿们,时辰差不多了。你们把桃花相思羹,送去昆仑瑶池。阐教修士们的宴席,要在玉虚宫西边的白松亭边举行,为师会在那里等你们。”   三人来到瑶池边的时候,看见那里已经摆好七八个席桌,桌上摆满热气蒸腾的佳肴。   最后两个山珍阁弟子,刚刚放下木盘佳肴、食物,一个个躬身而退。   苏季扫视桌上的玉盘珍羞,虽然认不出是何物制成,但也能感到名贵非常。然而,令他感到奇怪的是,周围只见一张张空席,却看不见一个人影。   三人各将一锅桃花相思羹,端上中间的主席,耳边忽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教主,咱们又见面啦。”   苏季闻声看去,只见一个脏兮兮的老道,不知何时正坐在席位上,正是陆压道君!   “你什么时候来的?”姜凌问道。   陆压道君揭开锅盖嗅了嗅,露出一脸惬意的表情道:“早来啦,只不过你们刚才看不到我罢了。”   “为什么?”苏季问。   陆压道君得意道:“因为我刚才未褪去仙身。凭你们的修为,就算神仙现站在你们面前,你们也看不见。就像一只蚂蚁,永远看不到一个完整的人,因为眼力不够;神仙也无法让凡人看到自己的全貌,就像人没办法让蚂蚁看到自己的全貌一样。总而言之,只有神仙才能看到神仙,凡人只能看见凡人。假如有一天你们成了神仙,开了天眼,就也能看见神仙了。”   苏季道:“那我们现在能看见你,说明你不是神仙!”   陆压道君自吹自擂道:“我不是普通的神仙,我是堂堂散圣仙!三山五岳任我游,海岛蓬莱随意乐。人人称我为仙癖,腹内盈虚自有情!”   苏季问:“那和你在春秋苑一起下棋的接引道人呢?他是不是神仙?”   陆压道君答道:“老黄脸是另一种情况。他是天道圣人,要普度众生嘛,自然要让凡人都看到他了。”   听到这里,苏季已然茅塞顿开,人一旦肉身成圣,凡人便无法看到。这也就难怪,为何世间的凡人,从来没有见到过神仙。他想起在珠玉峰顶的时候,牛竹也曾问过师父关于神仙的问题,那时师父只是寥寥几语带过,原来师父也没见过真正的神仙,曾经看到的也只是那些神仙成仙前的样子,一旦被封神就仙人永隔。   这时,苏季突然想起什么,惊愕道:“这么说,就算神仙们现在坐在这里,我也看不见?”   陆压道君点头道:“嘿嘿,总算明白了。”   苏季陡然一怔,连忙面对众多席位,躬身施礼道:“参见各路仙长,恕晚辈适才冒昧!”   陆压道君捂嘴偷笑,摆摆手道:“他们还没来呐。”   姜凌和牛竹忍不住噗嗤一笑。   苏季尴尬地放下两只手,“那他们什么时候到?”   陆压道君笑嘻嘻道:“这我也说不准。你们在这里耐心等待。来了,我自会就告诉你们。”   想到传说中的神仙就要降临在眼前,三个人的情绪不免有些激动,都对传说中的仙人颇感好奇。   三人站在一旁静静等待了很久,直到桌上的菜都已凉透,神仙依旧没有出现。   牛竹挠了挠头,问道:“我听说很久以前有一位山珍阁弟子做的菜肴博得了西王母的欢心。为了奖赏这个人,西王母特别将一个蟠桃赐予他作为奖赏。那个弟子吃完蟠桃以后,竟然飘入云中,得道成仙。有没有这回事?”   陆压道君踟蹰道:“这事我不清楚,我也不是每次都来,但我觉得这件事不太可能。武吉做的菜,我喜欢吃,可那些神仙未必喜欢。”   牛竹问道:“为什么?师父做的菜明明好吃得很!”   陆压道君一顿冥思苦想,豁然道:“打个比方,一只小蚂蚁对你说,它愿意把自己的馒头屑、小虫的尸体,这些食物献给你,求你在它面前翻个跟头,你愿意吗?如果你愿意,那你已经和蚂蚁也就没什么区别了。如果神仙的想法和凡人一样,那么他们就不是神仙了。”   旁边的姜凌百无聊赖,也问了一个问题:“天道是绝情,还是有情?”   “这个……很难说。”陆压道君道:“阴天刮风,打雷下雨,这都是神仙做的事。神仙生气时用一场洪水,毁掉一个村子,就像你们用一碗水毁掉一窝蚁穴一样容易。你们的存在对蚂蚁来说,也和神仙差不多。所以,你们对蚂蚁有情,还是绝情,这个只怕是因人而异吧。”   姜凌听后,不禁陷入了沉思。   三个人问东问西,神仙仍然迟迟未到。   陆压道君也开始有些不耐烦了,皱眉扫视三人,疑惑道:“哎?我记得你们上次是四个人,今天怎么少了一个?”   牛竹恍然道:“对啊,四师弟去哪了?刚刚一直没见他人影,他平时不是最喜欢凑热闹的吗?”   姜凌哼了一声,鄙夷道:“他见我们忙里忙外,肯定找地方偷懒耍滑去了。”   望着空空如也的席桌,苏季打了个哈欠道:“幸亏没来,若他见到这些空桌,怕是又要失望得吵吵闹闹了。” 第二百一十一章 西王母宴   瑶池碧绿如染,水波粼粼。   池畔云集的水鸟,时而翔于水面,时而戏于水中,一派祥和景象。   整整两个时辰过去,苏季等人早已看厌了瑶池边的美景。   然而,岸边除了偶尔有三两只藏羚羊出没,既不见天光降临,也不见神仙法术。   “怎么还不来?”姜凌终于按耐不住,抱怨道:“眼看就到中午了,神仙再不来,我们可要走了。”   苏季询问陆压道君:“你别卖关子了,还是直接告诉我们吧,西王母宴到底什么时候开始?”   陆压道君一脸茫然道:“你问我,我问谁啊?”   苏季皱眉道:“你是受邀赴宴的贵宾,不问你问谁?”   陆压道君陡然一愣,指了指自己道:“你说我是贵宾?”   苏季脸上的表情僵住了,“你不是说西王母是你朋友吗?”   “是啊。”陆压道君突然两眼放光,不过瞬间又暗淡了下去,喃喃道:“可是我把她当朋友,她从来没把我当朋友。”   姜凌双眸微张,豁然道:“弄了半天,原来你是不请自来,想白吃白喝啊!”   陆压道君一脸无辜道:“其实,今年我本来不想白吃白喝。前阵子,我亲手扎了一个稻草西王母,送给她当寿礼。谁知她非但不领情,反而冲我发脾气!真是没大没小!”   姜凌无奈道:“你把西王母做成一只怪物,人家喜欢才怪,发脾气已经是对你很客气啦!”   陆压道君一脸委屈,“可是她明明就长那样子,平时漂亮的皮囊,不过是她用易形化影变出来的人形。要我说啊,无论天上地下,神仙还是凡人,只要是雌的都是大麻烦!”   “麻烦的是你!”姜凌道:“除了吃饭,就是吹牛,真是不知该说你什么好。”   苏季左顾右盼,焦急道:“师姐,我们还是快走吧,免得神仙们来找他算账,害我们也受牵连。”   “这个你们大可放心!”陆压道君取出三个稻草人,自信道:“凭我的本事,想让他们看不见我简直轻而易举,只要我把你们收进我的稻草人,他们也同样看不见你们。”   “我才不信你!”姜凌娇哼一声,摆手道:“老二,老三!我们走!”   话音刚落,一阵轻风吹来。   瑶池水皱起涟漪,水面折射出五颜六色的霞光,熠熠生辉。   那风仿佛是从遥远的天际吹来,吹过繁花盛开的山林,带来一缕幽远的淡香。   岸边的花草树木瑟瑟作响,仿佛正有一只看不见的大手轻抚着大地。风吹起陆压道君褴褛的衣衫,吹动腰间的三个稻草人,一根根麦穗如发丝飘曳,微微颤动。   陆压道君面露喜色,双眼直视席桌的方向,嘴里缓缓吐出两个字:   “来了。”   语罢,清风一阵接着一阵,仿佛正有什么看不见的事物一个接一个地赶来。   苏季暗自叫苦,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时候来,现在要走怕是也来不及了!   这时,他发觉身子忽然变得轻飘飘的,手脚赫然变成一堆稻草,整个身躯已然变成一个稻草人,被陆压道君系在腰间!   旁边,还有一个红色的稻草人和一个白色的稻草人。   “师姐,是你吗?”苏季用白鹤传音询问红色稻草人。   红色稻草人发出姜凌的声音:“喂!你对我们做了什么!”   陆压道君道:“放心吧,我保你们没事。”   “师姐快看!”白色稻草人发出牛竹惊讶的声音:“他们来了!”   苏季和姜凌循着声音望去,只见一个紫袍金面的老道,突兀出现在席桌边。紧挨着他的席位上,坐着一位黝黑的青年,嘴边满是青色的胡茬,一袭白缎长袍外罩着兽面铠甲,头戴金色头盔,脚踏长筒战靴,赫然一副将军的扮相。   牛竹问道:“紫袍老道旁边的人是谁啊?”   苏季微微一怔,“杨逆?”   姜凌疑惑道:“奇怪,他左顾右盼,好像在跟桌子讲话。难道周围空着的席位上,已经坐满了神仙?”   陆压道君咬牙切齿道:“我懂了,老黄脸给那小子开过天眼!”   苏季朝杨逆脸上定睛一看,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只见杨逆的眉宇间的疤痕,赫然已经变成一只睁开的第三只眼睛!   姜凌对陆压道君道:“你也给我们开一个吧,我们也想看看那些神仙长什么样子。”   “开天眼谈何容易?”陆压道君捶胸顿足,愤然道:“岂有此理!那小子一定是背叛了陆压教,加入了西方教!”   苏季放眼望去,看见接引道人举手指向杨逆,虽然听不见声音,但看那动作的确就像是在向周围的仙人,引荐自己的门人。   接引道人说完,杨逆起身拱手寒暄,脸上的表情显出异常的紧张。   苏季疑惑道:“杨逆素来临危不乱,就算大难临头也面不改色,今天为何表现得如此拘谨?”   陆压道君用白鹤传音回应道:“这有什么奇怪的,别说那小子只是一介凡人,就算神仙在西王母宴上,也要注意言行举止,否则一不小心就要受到严惩!前年有一位天界大将,仅仅因为在蟠桃会上失手打翻一个琉璃盏,就被贬入凡间,下界做了河妖!”   这时,主席位的桌子上,桃花相思羹的盖子吗,忽然微微动了一下,那不像是被风吹动,而像被一只手轻轻打开。   紧接着,一阵温暖的仙风拂过,早已凉透的羹锅里,竟冒出徐徐热气。   陆压道君突然两眼发直,惊唿道:“西王母竟然喝了那碗羹!”   三个稻草人急忙问道:“怎么样?她表情如何?”   陆压道君微微阖目,“她不说话,周围也都跟着她不说话。至于表情嘛……就像孩子死了爹,妻子死了丈夫,媳妇和别人跑了,总之愁眉苦脸,要多难看就有多难看。”   苏季道:“西王母一定是看到什么了。”   半晌,陆压道君又喊道:“她又喝了一碗!”   苏季先是一惊,旋即面露一丝喜色。   姜凌和牛竹紧张地咽了一口唾沫,焦急地等待着。   一盏茶的功夫,清风又一次吹起。   瑶池水面再起涟漪,荡漾的微波宛如一幅抖动着的碧缎。池畔的青草地响起一片簌簌声,在阳光中随风摇晃了几下,尔后静止了。   风声犹如一段神秘的低语,轻轻地逝去,只留下寂寞的安静与空荡;   席桌边的杨逆接引道人和杨逆,不知何时,已然消失不见。   陆压道君望着席桌的方向,喃喃道:“西王母走了,全都走了。”   语罢,陆压道君腰际的三个稻草人掉在地上。   苏季等人变回了人形,各自抻了个懒腰,活动着身子。   “你们看!”牛竹伸手指向主席位的桌子,眯着眼睛道:“那桌上好像留着什么东西……是桃子!”   苏季跑过去道:“西王母的蟠桃?”   姜凌举起桃子看了看,惊喜道:“传说西王母的蟠桃园有三千六百株桃树。前面一千二百株,花果微小,三千年一熟,人吃了成仙得道。中间一千二百株,六千年一熟,人吃了霞举飞升,长生不老。后面一千二百株,紫纹细核,九千年一熟,人吃了与天地齐寿,日月同庚!”   陆压道君将鼻子凑到蟠桃边,贪婪地嗅了嗅,道:“女娃……先给我尝一口吧。”   姜凌连忙收起蟠桃,道:“休想!”   陆压道君抓耳挠腮,伸出一根手指道:“一口!我就咬一口!”   “半口也不行,这是我师父的!”   说罢,姜凌将蟠桃收入怀中。   陆压道君咽了一口唾沫,虽然嘴上贪吃,却也不好意思跟凡人争抢,毕竟自己就算不吃蟠桃,也能长生不老。   “你们怎么还在这啊!”   远处传来一声唿喊!   四人转头看去,黄牛道长脸色铁青,急匆匆地跑过来,停下脚步道:“午时马上到了,教主让我叫你们过去!”   苏季迎上前去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黄牛道长气喘吁吁道:“我也不清楚,你们赶紧过去就知道了。” 第二百一十二章 蛊惑人心   苏季从黄牛道长的只言片语中,仅得知师父急着叫人回去,其余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姜凌心里开始莫名地发慌,印象中师父素来都是不慌不忙的做事,仿佛天大的事都可以被他慢条斯理的解决,可这次居然如此急迫地派人前来,而且连缘由都来不及说,显然不止是催人赴宴这么简单。   望着神色不安的师姐和师弟,牛竹眨了眨眼睛,依旧是满脸迷茫,那样子就像一个跟不上节拍的鼓手,总是和别人不在同一个鼓点上。   陆压道君没有随行赴宴的意思。他说去追接引道人,要针对他抢杨逆做门人这件事讨寻个说法,便乘一片乌云离去。   四人动身朝宴会地点走去,走到距离玉虚宫外还有不到十丈远的时候,一团黑云遮住太阳,天色骤然暗了下来。   山间,忽然吹起一阵诡异的阴风,吹得人心惶惶。   四人不约而同地停下脚步,嗅到风中夹杂着一股隐隐血腥味。   黄牛道长突然打了个激灵,只见眼前窜出两只黑虎,拦住了去路!   牛竹本不怕老虎,此时竟也惊出一身冷汗,只见那黑虎嘴里,竟叼着一只断手!撕裂处还在一滴一滴地流着鲜血。   姜凌惊恐地望着黑虎嘴里的断臂,只见那断手臂上挂着一块破破烂烂的白布,赫然是记名弟子的白袍!   黄牛道长吓得大叫一声!   两只黑虎闻声,勐然朝黄牛道长扑了上来!   苏季一步抢上前去,抽出羊角匕首,挡在黄牛道长身前。   叮铃铃!   腰间的鸿钧铃清脆作响。   两只黑虎闻声,突然虎爪急停,相互对望一眼,各自逃去。   苏季看出两只虎显然不是被匕首吓退,于是得出一个结论:“它们不是普通的老虎。”   姜凌微微阖目道:“可还记得我们在炼狱之门遇到的乌妖王?那两只和它一样是成精的虎妖!”   牛竹挠头道:“玉虚宫重地,怎么会有妖怪出没?”   “不好!”姜凌双眸微张,“一定出事了!”   苏季心急如焚,不等她话音落地,便一个箭步冲了出去。快步赶到玉虚宫五十步外的白松亭时,他远远看去,并没有发现特别明显的异常。   白松亭外,两排席桌整齐摆放。   正中间的主席位空着,左边十二个席位是为阐教十二灵台元老准备的,此时席位上空无人坐。右边共有十三个席位,前七个是为七曜洞主准备的。   此时,七位洞主中的六位,正在席位上盘腿打坐,双眸紧闭,周身云雾缭绕,蒸腾不息。   苏季从这六人身边走过的时候,他们纹丝不动,一个个表情极其专注,仿佛唯恐稍有松懈,便有性命之虞。   走到第七位末席的时候,苏季突然停下脚步,顿时怔住!   姜凌、牛竹、黄牛道长也赶到近处,只见苏季面前躺着一个枯瘦的老者,脸上隐隐泛着绿色。姜凌知道此人这般脸色并非中毒,而是常年萃绿叶精元修炼的结果,此人正是木曜洞主岁星。   姜凌面露惊色,只见木曜洞主除了露在外面的一颗头以外,其余身体都已经溃烂,裸露出的四肢就像被虫蛀过一样千疮百孔,斑斑驳驳,置她于死地的人手段之毒,实在骇人听闻。   苏季一手抓住木曜洞主的手臂上的脉搏,另一手去探他的鼻息,陡然面露惊色,旋即目光黯然了下去。   牛竹叹息一声,转头望着周围专心沉默打坐的六位洞主,问道:“他们是中毒了吗?”   姜凌摇头道:“普通的毒不足以让修为高深的修士变成这样,他们是中了极其厉害的蛊!”   苏季道:“我只听说过,蚕食蛊和长生蛊。”   姜凌:“这么厉害的蛊,通常只有截教才有。”   语声刚落,耳边突兀传来一声嘶吼,苏季扭头看去,只见火曜洞主埋着头,额上冷汗淋漓,面露痛不欲生之色,突然伸手划出一道火焰剑气,红光一闪,竟亲手割下自己的右臂!   断臂滚落在地,截断处爬出几条头发丝般细小的黑线虫,正向四面八方溃逃。   火曜洞主瞪着那些黑线虫,右手凝聚一道火舌,将地上自己的断臂烧成灰烬。   苏季大吃一惊,“前辈,你这是……”   火曜洞主脸上的痛楚稍缓,见到苏季等人,目中微露喜色,沉声道:“我们中的是绝情蛊。刚才我用独门秘传,将一部分蛊虫逼入右臂,唯有连根断臂,才可暂时保住一条性命”   “暂时?”苏季惊道。   火曜洞主道:“绝情蛊会在我体内无限繁衍,恐怕撑不到一个时辰又要发作。”   姜凌问道:“木曜洞主岁星是精通药材的顶尖修士,今日为何竟会落得如此下场?”   火曜洞主道:“要怪就怪他贪吃,教主做的羹实在太美味。岁星抢走我的半碗羹,才会命丧黄泉,而我则因为只吃了半碗,才会受害较轻。若是明刀明枪的交战,我们七个老家伙自然无所畏惧,只是暗箭难防,架不住有心人处心暗算。”   画完这句话,早已精疲力竭的火曜洞主,再也支持不住,终于昏晕过去。   姜凌取出一个锦袋,掏出疗伤仙药,给他敷了伤处。牛竹撕下自己衣襟,把他的伤口包扎好。   三人互望一眼,心头想得都是同一个疑问。   “谁在羹里下了蛊?”姜凌瞪着黄牛道长,厉声喝问!   黄牛道长拼命摇头,“山珍阁弟子绝不会做这种事!”   姜凌道:“有没有可能是其它弟子干的?”   “不可能!做晚饭后,所有记名弟子都去了净心阁,山珍阁的弟子也不例外。”黄牛道长突然眼前一亮,旋即黯淡了下去,“我记得一个模模煳煳的人影,在我离开之前留在厨房里,可怎么也想不起来是谁……”   牛竹道:“会不会是昆仑山以外的人?”   这时,苏季的目光落在最后的几张席位处,走过去一看,只见一个小小的身影蜷缩在桌子下面,正是姬宫!   苏季问道:“太子,李将军和虢大人去哪了?”   姬宫瑟瑟发抖,小手缓缓指向天上。   苏季回头望天,只见空中赫然一个发光的光环。光环由十二个光点连接而成,缓缓降落,竟是十二个人,正是阐教十二灵台的白袍元老。那光环像是一个囚禁的法阵,中间有一个人人影被十二位元老围在当中,正是李鸿熙!   光环法阵落在地上的时候,苏季定睛看去,只见李鸿熙全身甲胄尽碎,裸露的伤痕累累,皮肉绽裂,触目惊心。   李鸿熙显然刚刚进行过一番激烈的挣扎,现在已被十二位白袍元老合力制住!   柴嵩作为十二元老的首座,率先开口道:“季师侄,下蛊的就是此人!”。   语一脱口,李鸿熙突然浓眉紧蹙,虎目圆瞪,却连一句话也不出话来。   柴嵩默念口诀,催动法阵,李鸿熙突然表情狰狞,旋即一颗光头无力垂下。纵然他是世间顶尖的高手,也架不住十二位道行高深的元老合力施为。   苏季抬头望着柴嵩,问道:“我师父去哪了?”   柴嵩指着半死不活的李鸿熙,淡淡道:“教主已经被他害死了!”   牛竹突然牛眼圆瞪,仇恨的目光瞪向李鸿熙。他深知师父为人,如此危难之际,师父身为教主,宁可拼死一搏,也决不会舍弃教众,独自逃走。眼下这种情况,除了师父造人毒手,牛竹一时间想不出其他的可能。   苏季双拳紧握,问道:“你说师父已经遇害,可是亲眼所见?”   柴嵩断然答道:“师叔还能骗你不成?若是不信,你大可问问其它人。”   苏季扫视周围,除了目前无法说话的六位洞主,刚才在场的只剩下柴嵩身边的十一位白袍元老。   “师叔说话,做师侄自然相信?”苏季抽出羊角匕首,缓缓指向李鸿熙,愤然道:“师叔可否给师侄一个机会,让我了结此人,亲手为师父报仇!”   柴嵩和其余十一位元老交换了眼神,冷漠的脸上流出一丝罕见的笑意,“当然可以。”   “小心!”   苏季忽听脑海中传来一个声音!   姜凌正在用白鹤传音发出提示,她让苏季小心的不是李鸿熙,而是柴嵩为首的十二位元老。   苏季心里自然也清楚,李鸿熙虽不说是义薄云天,但也绝对做不出这种卑鄙的事来。   望着苏季一步步逼向李鸿熙的背影,姬宫瞪大眼睛,小脑袋缓缓地摇晃着。 第二百一十三章 为虎作伥   苏季在李鸿熙面前停下脚步,稍做沉吟,挑起眉毛道;“奇怪,真是奇怪。 ”   牛竹忍不住问道:“三师弟,哪里奇怪?”   苏季望着面前的十二位元老,疑惑道:“前辈们明明也喝了同样的羹,为何安然无恙?”   牛竹微微一怔,也觉得这件事的确很奇怪。   柴嵩微微阖目道:“绝情蛊以玄清气为食,镇守十二灵台的元老修炼的是‘两仪化清功’,以天地灵气为源,可将玄清之气收放自如,一旦绝情蛊失去玄清之气,便可被轻易逼出体外。”   苏季回头望了一眼剩下的六位洞主,只见水曜洞主原本年轻漂亮的面容,因为绝情蛊的影响,变得衰老不堪,脸上布满皱纹,赫然成了一个老太婆。   唏嘘短叹一声,苏季转向十二位元老,钦佩道:“看来前辈们的实力,果然远远强于七曜洞主。”   柴嵩皱眉道:“七曜洞主修炼的是独门秘传,各有千秋,不分伯仲。”   苏季醍醐灌顶般点了点头,旋即用白鹤传音对姜凌说道:“师姐,你不觉得奇怪吗?这十二个老家伙明明可以直接杀了我,却在这里惺惺作态,跟我多费唇舌,显然是在忌惮这什么。”   姜凌豁然道:“难道你觉得,师父还没有死?”   “虽然不清楚师父此时人在何处,但我想他一定会回来。”苏季眼睛盯着十二位元老,暗中继续白鹤传音道:“我想到一个办法。既然绝情蛊以玄清气为食,我们不妨化去修士体内的玄清气。还记初到昆仑的时候,你曾给过我一袋化清散吗?本来是想在西王母宴时用的,现在正好派上用场!”   “你想用那包化清散,暂时化去七曜洞主体内的玄清气?”姜凌眼中掠过一丝光芒,旋即黯淡了下去,“可是现在时间恐怕来不及了。”   “万不得时,我会放出青鳞巨蟒,拖延时间。”   “不行!”姜凌断然制止:“那条巨蟒野性难驯,不是你能控制的!”   “现在别无选择,以我们的道行,远远不是阐教十二元老的对手,哪怕能为师父多争取一点时间也好。”   “好吧,你多保重。”   姜凌咬着嘴唇,旋即用藏匿之法遁去身影。   柴嵩勐然抬头看去,隐然感到不对劲,催促道:“季师侄,你还在犹豫什么?”   苏季假装勐然回过神来,旋即将羊角匕首指向李鸿熙,厉声道:“姓李的!你身为托塔李天王后人,竟做出如此卑鄙的行径!如今死到临头,还有何话说!”   李鸿熙嘴里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轻蔑道:“要杀便杀,何必废话!”   苏季暗暗为难,本想给李鸿钧创造一个诉说原委机会,想不到他性子如此刚烈,居然在这种时候耍起将军脾气来!   柴嵩逼迫道:“季师侄,既然他已经认罪,为何还不动手?”   话音刚落,旁边的十一位白袍元老们连忙随声附和:   “快动手!”   “多说无益,杀之后快!”   “跟这种卑鄙小人,不必留情!”   “季师侄!你再不动手,我们可要替你出手了!”   苏季摆了摆手,打了个哈哈道:“各位前辈,此人虽然罪该万死,但此事疑点甚多。若不在杀他之前问个水落石出,只怕后患无穷。难道各位前辈不想知道,他堂堂绝顶战神,为何要与国教为敌?他背后又是受何人指使?”   白袍元老们互望一眼,目光游离,旋即不约而同地望向柴嵩。   柴嵩的脸颊抽搐了一下,道:“不必问也知道,此人必是受截教指使。绝情蛊是截教三大蛊王之一。截教素来视我阐教为宿敌,会如此卑劣行事,根本不足为……”   “奇”字还未脱口,柴嵩的表情开始扭曲起来,只见苏季正百无聊赖地摇晃着手中的铃铛,发出清脆的响声。   十一位白袍元老眼含杀意,手上暗中凝成一道剑气,蓄势待发。   “师叔,怎么不讲了?”苏季举起铃铛,故意在柴嵩面前摇了两下,“师侄听着呢。”   柴嵩额上渗出冷汗,勐然后退一步!   十一位白袍元老将手中聚集的剑气,一齐朝苏季挥了出去!   苏季早有防备,纵身跃起,避开袭来的十一道白光剑气。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十一道白光剑气错过目标后,并没有消失,而是不约而同地朝苏季追刺而去!   苏季左闪右避,嘴里骂道:“你们这些老家伙,果然为虎作伥!”   十一位白袍元老面无表情,捻指御剑,白光剑气的攻势愈发凌厉。   眼见白光密集如雨,苏季完全找不到施展法门的机会,除了躲闪以外,现在根本没有任何喘息的机会,继续下去势必撑不了多久。突然,一道白光射穿苏季的手掌,羊角匕首脱手飞出!   苏季大惊失色,本以为接踪而来剑光,会趁机将自己射成马蜂窝。然而,令他意想不到的是,耳边响起破风之音,剑气带出的气流,擦着脸庞拂过!十一道白光莫名其妙地掠过自己的身子飞去,犹如百川汇海般聚于一点!   回头看去,苏季看见十一道剑光汇聚之处,一把朴素的长剑凌空飞来!   “太阴?”柴嵩惊愕道:“原来这把剑才是你的真身!”   苏季陡然一惊,只见席间的太阴模样的白发孩童,仍坐在原地打坐,而凌空飞来的长剑周围,隐然浮现出一个发光的虚影,衣衫飘渺,英姿勃勃,一副仙风道骨的老者模样!   发光老者虚影,发出太阴的声音,缓缓道:“铸剑之时,我将玄清之气灌注于剑身!”   “你既然这么喜欢变成剑,我便帮你毁了肉身!”   紧盯席间的白发孩童,柴嵩服下一粒药丸,表情骤然变得狰狞,唿吸变得急促。口中牙齿迅速变长,成为勐虎般的剑齿;半黑半白的头发逐渐变成全黑,发丝变粗、变硬,仿佛钢针一般竖起的黑色鬃毛!手上肉色的肌肤变得通红,被一层黑色绒毛包裹,指甲变尖锐!   十二位白袍元老安静观望着柴嵩身上发生的一切,平静中透着一股压抑的兴奋,似乎正在期待着什么。   目睹柴嵩身上接连不断的异变,苏季神色逐渐变得紧张起来,手心已然渗出冷汗。   化身长剑的太阴隐然感到一种不祥的预感,发觉柴嵩身上的气息越来越强烈,身发出汹涌的黑色气息,宛如一朵怒放的黑莲。在那气息形成的雪莲之上,隐隐可见一头黑点虎的虚影!   望着那种虚影,苏季陷入万分震惊之中,眼前的光景,竟和麒麟试中,虢翰服药后的变化如出相似!   柴嵩的身体仍在疯狂变化着……   一股源源不断的力量充全身,躯体逐渐生长壮大,皮肤上的青筋如一条条蚯蚓,四肢膨胀变粗,撑破衣衫,嘶啦作响。浑身肌肉隆起的同时,骨骼也在迅速生长,全身关节都在发出咯吱咯吱,如玉米拔节般的声音。   一眨眼的功夫,柴嵩上半身的衣衫被全部撑爆,身材胀大两倍有余,足比正常人高上两大半个头,通体遍布黑色斑点,赫然变成一只狰狞的虎人。   嗷!   柴嵩低吼一声,一头朝白发孩童冲撞过去!   狂奔的脚下碎石飞射,使得大地发出激烈的震颤!   苏季和想要去救,忽然被一道灼热的禁制挡住去路!   太阴化身的长剑也被光环围住,碍于白袍元老们的牵制,无法拯救自己的肉身。   十一位白袍元老把他禁锢在一个灼热的光环之中,周围的空间被杀气腾腾的热浪扭曲。   柴嵩逼近白发孩童,筋骨爆发出脆响,宛如一张拉满的弓弦,左拳勐然挥出!   苏季心中焦急,鸿钧铃虽然能挡住黑点虎,但他如果不攻击自己,自己也无能为力。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红光闪过,白发孩童的身躯骤然闪开!   柴嵩扑了个空,鬃毛飞扬,蓦然回头,嘴角泛起一丝嗔恨的扭曲。   苏季侧目看去,只见姜凌的身影显露出来,手里拿着一袋化清散。   紧接着,水曜洞主脸上的皱纹逐渐消失,恢复了年轻的容貌,其余几位洞主也渐渐睁开了眼睛。 第二百一十四章 无法回头   柴嵩望着苏醒的六位洞主,冷笑道:“纵然救活六条老命,也不过是一群废人罢了。 ”   望着半人半虎的柴嵩,土曜洞主惊愕道:“柴首座,你怎会变成这副德行?”   “柴嵩已死,世间再无柴嵩,只有我!”   日曜洞主厉声问道:“你是谁?”   “你们没资格知道我的名字,只需要知道,我以后便是你们的教主!”   “大胆!”火曜洞主怒喝道:“何方妖孽?竟敢口出狂言,犯我昆仑圣地!”   “你们这群健忘的老家伙,当年害我受苦,现在真的连一点都不记得我了吗?”   水曜洞主定睛一看,恍然大悟道:“是它!”   语一脱口,其余人也已看出,现在柴嵩的肉身已被黑点虎夺去。   黑点虎充耳不闻,笑道:“我劝你们几个老家伙还是识相一点,只要跟十二灵台元老一样服下我用七色稻穗炼制的丹药,成为我的奴仆,奉我为教主,我可以放你们一条生路,否则就会和他们一样!”   语声中,黑点虎缓缓转向十一位白袍元老所布设的光环禁制。   七曜洞主们随着他示意的方向看去,不由得心头一寒。   此时,灼热的光环正在逐渐缩小,苏季、牛竹、李鸿熙、黄牛道长,四人被困在光环禁制中不得脱身。   太阴化身的无名剑发出一道屏障,正与那光环苦苦僵持。   羊角匕首落在光环之外。   苏季被白色剑气击穿的手掌,一滴滴止不住地流血,   太阴用白鹤传音对苏季说道:“季师侄,十二灵台元老所布的是灵光阵。此阵毫无破绽,但现在首座柴嵩缺席,阵脚不全,尚有破解之法。稍后我返回肉身,从外面助你破阵。”   苏季心领神会,手捻剑指,血雾蒸腾,旋即在无名剑形成的屏障中,有施加了一道化血结阵,以便在他回归肉身的时候继续抵挡灵光阵缩小。   黑点虎将这一切看在眼中,嘴角微扬,忽然一个闪身来到白发孩童面前。   姜凌连忙纵身去救,却被黑点虎一爪击飞,整个人倒飞出去!   其余五位洞主大惊失色,只见柴嵩一把拽起太阴的脖领,单手将其提在空中。   “雕虫小技。”黑点虎阴冷地一笑道:“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在盘算什么吗?”   太阴说道:“申公豹当年肉身成圣,而你这头畜生邪性未泯,三番五次在东海附近残害百姓。我们念你精怪修行不易,加上柴嵩几番出言给你求情,才饶你一命,你却不知悔过!”   “何过之有?”黑点虎愤然道:“我主肉身成圣,执掌东海,朝观日出,暮转天河,夏散冬凝,周而复始。尽心竭力为凡人做事,可那些凡人竟连一座‘分水将军’的祠堂都不立,难道不该死?”   火曜洞主道:“申公豹助纣为虐,罪无可恕!百姓不供香火,有何不妥?”   黑点虎道:“我要凡人为主人建祠堂,他们可以不服从,我也可以吃了他们!这也没什么不妥!”   日曜洞主看出黑点虎,豁然道:“孽畜!你主申公豹是阐教中人,你亦受阐教大恩。当年你被我们打得七魄尽散,危在旦夕,柴嵩念同门之宜,以肉身相助,才留的你一条性命,而你却恩将仇报,反而夺舍其身!如今竟做下毒害同宗的无耻行径!还大言不惭,妄图教主之位,简直痴心妄想!”   黑点虎勃然大怒,手上瞬间加重了力道!   苏季惊愕的目光中,白发孩童的身体化为一片血雾!   “太阴!”五位洞主失声喊道!   这时,苏季脚边的无名剑微微颤动,发出太阴虚弱的声音:“季师侄。”   苏季微微一怔,拾起无名剑:“太阴前辈,你还活着。”   太阴说道:“这畜生毁了我的肉身,好在元灵尚存,只不过……”   话音未落,黑点虎道:“太阴,你素来嗜剑如命。我现在帮你人剑合一,你要怎么感谢我?”   苏季的目光黯淡下来,握紧手中的无名剑,明白失去肉身的太阴,再也无法变回人形。   天色越来越暗,暮色中狂风大作,吹袭着苏季的衣衫。   忽然,一道惊雷从天而降,直朝黑点虎头顶噼去!   黑点虎急忙闪躲,顿时心有余悸。   轰隆!   天空中炸开一道闪电,周围的景物被照得一亮。   黑点虎仰望乌云密布的天空,怒呲獠牙,眼中闪过一丝动摇之色。   “教主!”土曜洞主喊道:“是教主回来了!”   姜凌捂着受伤的手臂,抬头仰望,只见空中雷电交加。   随着一声震耳欲聋的雷鸣,她感到一滴湿润的东西落在脸上。   下雨了。   雨愈下愈大,瓢泼似的洒落。   天空下的事物都被蒙在一层银色的水帘里。   五位洞主左顾右盼,不见武吉出现,只见虢翰手拿一把杏黄色小布旗,缓缓走了出来。   “四师弟!”牛竹惊唿道。   姜凌喝道:“老四!你死哪去了?”   虢翰挥舞着手中的杏黄旗,道:“我一直跟师父在一起,他让我拿这宝贝来救你们。”   “师父,现在哪里?”   “他马上就到。”   语罢,虢翰挥出一旗,一道天雷从天而降,直朝十一位白袍元老头顶噼落。   白袍元老们急忙闪身躲避,灵光阵的光环骤然消失!   土曜洞主望着虢翰道:“那是姜太公的杏黄旗,这小子绝非普通凡人!”   虢翰又一挥旗,一道惊雷落向黑点虎。   黑点虎急忙闪躲,险些被噼成一堆焦炭。   苏季趁机手捻剑指,口中念念有词。   悄然间,雨水化作白色水雾,剩下的四位洞主身下凝结成一幅透明流动的太极图。   姜凌惊喜的目光中,五位洞主分别被一个流动的水波太极图托起到空中,迅速远离此地。   黄牛道长直勾勾地望着虢翰,眼珠左右转动,陷入沉思之中,旋即恍然大悟,指着他的鼻子道:“我想起来了!我临走前吩咐他往羹锅里添水,最后一个留在厨房的人就是他!”   姜凌陡然一惊,面露怀疑之色道:“老四,有没有这回事?”   虢翰目光游离,顿时呆在原地,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虢翰!”姜凌抬高声调道:“是不是你在羹锅里下了绝情蛊?”   虢翰瞥见地上死去的木曜洞主,目露惊诧之色,低着头喃喃自语道:“不可能……我明明……我明明已经把那小罐子扔了……怎么会这样……”   苏季百思不得其解,虢翰手中的杏黄旗显然不假,若是虢翰下的绝情蛊,那师父为何要将杏黄旗给他,他又为何要来救阵?   这时,虢石父出现在虢翰身后,自雨幕中缓缓走了出来,“翰儿,快将那把旗给我。”   虢翰蓦然回头,惊愕地望着父亲,喃喃悟,“爹?是不是你……是不是你在那碗水里……”   虢石父面无表情道:“爹看你犹豫不决,就帮了你一把。不过,那碗水可是你亲手倒进去的。”   虢翰一颗心沉了下来,抬头吼道:“爹!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要陷我于不义?”   “少做戏了!”无名剑中的太阴厉声喝道:“你们父子俩果然狼狈为奸!”   姜凌捂着伤口,黯然道:“虢翰,我真是看错你了。”   牛竹道:“师姐,四师弟不会做那种事的!”   苏季将这一切看在眼中,始终没有说什么。   虢石父朝儿子伸出一只手,劝道:“翰儿,现在你已经无法回头了。阐教的人绝对不会放过你,快将那把旗给我,看清你真正的敌人!”(未完待续。。) 第二百一十五章 樵夫与蛇   虢翰眼光低垂,盯着手中的杏黄旗,陷入犹豫之中。   “翰儿,把旗给我!”   虢石父催促道,旋即伸手夺旗。就在他的手将要触碰到杏黄旗的时候,忽然眼前一道红光闪过!姜凌凌空一腿,将他踢飞一丈开外!   “别伤我爹!”   虢翰呼喊着跑了过去,扶起嘴角流血的虢石父。   姜凌秀眉紧蹙,缓缓朝虢翰伸出一只白皙的手,语气强硬地吐出两个字:“拿来!”   虢翰双眼瞪着她,随手将杏黄旗丢了出去。   姜凌接住旗杆,模仿虢翰方才的动作朝黑点虎挥旗,然而竟不见天雷落下,不禁感到奇怪。   黑点虎看着她反复挥旗,百无聊赖地抻了个懒腰,似乎早已料到这样的结果,冷笑道:“你们还真以为,一把小旗就能奈何得了我?”   “妖孽!试试这一剑如何!”   夜空中传来太阴的声音,无名剑从天而降。剑气如冰,夹杂着一股凌厉寒气,朝黑点虎当头斩落。   紧紧盯着袭来的剑影,黑点虎毫无惧色,更无一丝躲避之意,纵身抢入剑光,竟是用两只锋利的虎爪,硬生生抓住了无名剑。爪间赫然间黑气大盛,涌出的黑气渗入剑身之中。   喀嚓!   剑身传出一个微弱到几乎无法听见的声音。   黑点虎嘴角微扬,只有他看见剑身显出一道细细的裂缝。   僵持之际,天地之间回荡起一段古老的咒语。   姜凌抬头仰望,只见苏季脚踩一副流动的太极图,悬浮于夜空之中。   牛竹兴奋地喊道:“三师弟,你会飞啦!”   苏季凝神不语,尽管全身被雨水浸透,却不敢有半分松懈,只顾专注吟诵师父教授的口诀。   悄然间,漫天坠落的雨丝,骤然改变方向,汇聚于无名剑。雨滴在剑身周围迅速凝结成一层坚硬的冰壳,顷刻间化作一柄寒冰巨剑。   十一位白袍元老飞身赶去,单手御剑帮助黑点虎抵挡,然而为时已晚,只要天上的雨水不停,寒冰巨剑就越来越厚,越来越重。   黑点虎的身影在那寒冰巨剑之下,显得越来越小,逐渐便如蝼蚁一般。   望着眼前震撼的光景,姜凌和牛竹又惊又喜,想不到苏季和太阴相互配合,竟会发挥出如此大的威力。   白袍元老们脸色惨淡,一个个面露忌惮之色,清楚若不及时撤离,只怕很快就要伤及自身。   黑点虎苦苦支撑,鬃毛狂舞,原本不屑一顾的脸上,开始显现出吃力的神情。虎嘴发出困兽般的咆哮,脚下赫然裂开无数道龟裂缝隙,败象已然显露。   眼见黑点虎大势已去,十一位白袍元老互望一眼,彼此交换了一次眼神,手上聚起一道剑气,朝黑点虎袭去。   十一道剑气刺入黑点虎的肺腑,黑色的血液喷洒而出!   黑点虎仰天长啸,圆睁的怒目瞪向身边的白袍元老。周身泻出万道黑气,化作十一只黑手抓住白袍元老们的身躯,缓缓朝自己拉近。   苏季也不由得一惊,想不到白袍元老临阵倒戈,而黑点虎则是要与他们同归于尽的样子。   “别管他们。”太阴冷声道:“屈服妖物,咎由自取!”   寒冰巨剑一寸一寸地压了下去,剑锋逐渐吞没黑点虎与白袍元老的身影。   黑点虎终究敌不过万钧压力,身上的皮肉褪去,身影灰飞烟灭,尽数飞散,不留一点痕迹。   众人缓缓松了一口气。   正在人们还未从的场面中回过神来的时候,一个小小的身影来到李鸿熙身边,正是姬宫。   这个太子的行为比起刚才惊心动魄的景象,仿佛都不算什么了,也没有人在意。   姬宫关心地问道:“大光头,你没事吧?”   李鸿熙躺在地上,吃力地点了点头,努力支撑起眼帘。   此时,雨已经停了。   黑天鹅绒似的夜幕上,寥寥几片白云飘过,悄然显露出一轮满月。   夜色如梦一般恬静,圆月横行夜空,群星黯然失色。月光照亮了寂静的山谷,幽长的山路,照亮了山间的败草,粗糙的树干,还有一丛丛荆棘、怪石,透出一种说不出的诡异。   苏季环顾周围,隐然感到一丝不安,黑点虎虽然消失,但周围的黑气却未散去。   不知不觉中,夜空下出现一条黑色的地平线。   这条地平线慢慢前移,逐渐变成了一片黑压压的影子。   直到慢慢走近,月光照亮影子,众人才看清那些黑影的轮廓,赫然竟是一群黑色的老虎!   牛竹不禁骇然,这群老虎的数量庞大得惊人,每一只逼近的老虎赫然都与来时拦路的虎妖一模一样。   姜凌的目光中,一个其中满头黑发的老人骑在老虎背上,脸还是柴嵩的模样。他望着苏季,两只手拍慢悠悠地拍着,似是在为苏季刚才的举动鼓掌。   苏季微微皱眉,“你果然还活着。”   黑点虎道:“你们刚刚只不过耗去我三成功力。我修炼的降头功,在月圆之夜是不死之身。不出所料,那十一个老家伙,果然靠不住,借你们的手除掉,真是再好不过了。”   语罢,黑点虎轻轻摆手,黑虎群一拥而上,如潮水般铺天盖地涌来。   苏季陡然一怔,化出一道水墙抵挡,但仍有三三两两的老虎,不断冲破漏出,蜂拥而来。   眼见一只虎妖迎面扑来,姬宫大惊失色。   千钧一发之际,姜凌飞身挡在他面前,左臂被一只老虎咬住,发出骨头碎裂的声音!   姬宫含泪的目光中,姜凌右臂扇子落下,虎头被连根斩断。   便在此刻,夜空中传来惊天动地的一声巨响。昆仑山脉剧烈震动,众人东倒西歪,站立不稳。   黑虎群皆是吃了一惊,抬头仰望天际。   黑点虎仰天道:“武吉,我就知道我不出现,你就不会现身。”   夜空中传来一个虚无缥缈的声音:“如果肯将柴师弟的肉身奉还,我可以饶你一命。”   黑点虎放声狂笑,神态癫狂。笑声刺耳难听,听者无不捂住耳朵。   “武吉!如今天底下,只有你知道我的苦衷。”   姜凌瞪着黑点虎道:“你恩将仇报,有和苦衷?”   “武吉是一介樵夫,我便讲一个樵夫与蛇的故事给你们听。”黑点虎徐徐道来:“从前,有个樵夫在冬天遇到一条冻僵的蛇,便好心将它放进怀中,用身体的温暖使它苏醒。不曾想那蛇醒后用毒牙一口咬死了樵夫!”   姜凌扶着受伤的胳膊,愤然道:“那条蛇就和你一样忘恩负义,当初就该让它自生自灭!”   黑点虎摇头道:“那条蛇只是在冬眠,并不会因为冻僵而死去。只怪那樵夫多管闲事,反倒害了自己。正如我修炼的降头功,就算形神俱灭,只要到月圆之夜,便能还魂再生。柴嵩的所作所为就和那个自作自受的樵夫一样死有余辜!他并非救我,而是用自己的肉身将我永远囚禁!”   “一派胡言!”姜凌怒道:“若当初将你五马分尸,你纵然不死,也会比被肉身囚禁痛苦一万倍?”   武吉的声音传来:“柴嵩师弟曾告诉我,若有一天他被你夺舍,便要我亲手结束一切!”   黑点虎不屑道:“我现在夺舍柴嵩玄清八境的肉身,又逢月圆之夜。我倒要看看,你怎么杀得了我?”   夜空中浮现出一个耀眼夺目人影,光芒照亮整个夜空,甚至连月亮也失去了颜色。   武吉的身影,从光芒中缓缓出现。   昆仑山上,一场浩劫终于迎来最后时刻。 第二百一十六章 重获新生   牛竹走到虢翰身边,问道:“四师弟,师父怎么这么久才来?”   虢翰安抚受伤的父亲,淡淡答道:“山上突然来了很多吃人的虎妖,记名弟子伤亡惨重。 老头子带领入室弟子围剿,刚抽身赶来。”   武吉从天而降的同时,一物率先落在地上,赫然将地面砸出一个深深的沟壑!   牛竹定睛一看,那是一口红色的棺材。通常棺材以黑色和褐色居多,而这口棺材竟是朱砂色。这种红棺材只有年过八旬无疾而终的喜丧老人才能享用,相传有镇慑妖邪的功效。   “师父,为什么要带着一口棺材?”牛竹问道。   虢翰道:“这口棺材是用不冻泉边砍倒的大瑶树制成,具体做什么用的我也不晓得。”   黑点虎戏嚯道:“就算明知会死在我手上,你也不必连棺材都带来吧。”   武吉道:“柴嵩师弟不忍看你魂飞魄散,想用自己的肉身阻止你再造恶端,盼有朝一日你能改过自新。可惜你邪性难除,终究还是让他失望。好在柴师弟早有预见。救你之前,他已将克制降头功的方法告知于我。”   棺材盖开启的一瞬间,千万条手臂般粗细的枝条,突然从棺材里伸了出来,如同活物的利爪般朝周围的黑虎群席卷了过去,所到之处的黑虎化作一片黑气,消散殆尽!   “难道这口棺材是……”   黑点虎陡然一怔,惊愕的目光中,迎面而来的枝条拧成一条绿龙,迅速朝自己咬杀过来,促使它连忙纵身逃离。   “善恶因果,天道轮回。不是不报,时候未到。”苏季脑中回响起武吉砍倒大瑶树后说的那番话,豁然明白师父所说的善恶报应就是指这件事。师父常年砍伐大瑶树,就是为了制成这个用来封印黑点虎的法器。   苏季手结八门金锁印,拂手一挥!   地面水洼处的雨水被引向空中,凝聚成许多透明的寒冰太极图。悬浮的太极图上,两只交汇的阴阳鱼分开,首尾相接,连成一条透明的寒冰锁链,冲向黑点虎。   武吉也使出同样的法门,双手左右开弓,各放出两道寒冰锁链,从另一个方向迅速包抄。   黑点虎慌忙逃窜,无奈应接不暇,双腿突然被寒冰锁链从后面套住,脖子也随即被苏季的寒冰锁链紧紧捆住,无法挣脱。紧接着,棺材里伸出的树枝接踵而来,迅速在黑点虎身上攀附缠绕。它被三股力量同时拽向棺材,只能拼尽全身力气挣扎。   然而,那手臂粗细的枝条坚韧无比,纵然锐利的虎爪也难割断。被这些枝条卷住的黑点虎双眼爆红,发出一阵狂啸,霎时挣断七八条手臂粗细的枝条,接着其它各处也同时发出枝条断裂的声音!   伴随着枝条被挣得寸寸断裂,武吉和苏季加快速度和力道,一齐用力拉扯。   眼看就要被拖进棺材的时候,黑点虎求饶道:“武吉!我们也算阐教同门,不要赶尽杀绝!”   武吉微微阖目,问道:“你可知错?”   黑点虎连连点头应道:“错了!这次真的知道错了,我一定痛改前非!”   姜凌连忙道:“师父,不要相信这畜生的鬼话!”   苏季也喊道:“师父,今日放虎归山,它日后患无穷!”   武吉眼光低垂,“柴嵩师弟仁德宽厚,天生一副圣人心肠,我远不如他。如果今天是柴师弟的话,一定会放过你。”   黑点虎恳求道:“如果放了我,你就是圣人!得饶虎处且饶虎,再给我一次机会吧!”   武吉扫了一眼地上死去的木曜洞主,和蔼的脸上骤然浮现出凛然的神色,“可惜,我不是柴师弟,只是一介樵夫罢了,而且是只会斩蛇,不会救蛇的樵夫!”   黑点虎脸色大变,只见武吉空中念念有词,寒冰锁链加重了力道。   眨眼睛的功夫,黑点虎已被武吉拉到身前。   两人之间的距离,几乎是脸对着脸。黑点虎目露凶光,脖颈喷出一道血雾,如万钧巨浪席卷而出!   “飞头降?”苏季发出一声惊唿:“师父小心!”   武吉微微一怔,只见黑点虎的脑袋拼命拉伸,竟似要从脖子上挣脱开来一般!然而,为了将黑点虎按入棺材,武吉一时间并未躲闪。   黑点虎的一颗头颅拉长数倍,张开血盆大口,勐然咬住武吉的脖子!   武吉强忍受着剧痛,只觉得脖颈血翻涌如惊涛骇浪,一股戾气在体内翻来覆去,似乎要冲破全身一般。   黑点虎抽出锋利的虎牙,嘶声威胁道:“武吉!我可是分水将军的坐骑!你若敢杀我,我主人一定不会放过你!”   武吉淡淡道:“让他尽管来好了,我这凡人眼里,还从没见过半个神仙。”   黑点虎心灰意冷,已然无计可施,身躯已被树枝完全拖进棺材。武吉双手各凝成一支冰锥,硬生生钉住黑点虎的四肢,飞身离开的瞬间,四位弟子合力将棺盖推合,发出轰隆一声巨响!   师徒五人稍稍松了一口气,就听见棺材里不断传来敲击的声音,紧接着,棺材板发出剧烈的震动,仿佛有什么东西要从里面冒出来一般!   武吉连忙取出一堆土黄色符纸,一个接一个煳在棺材上面,口中念念有词。棺材内顿时传出撕心裂肺的惨叫!   旁边的姜凌仍不放心,也掏出一堆符纸贴在上面,密密麻麻的符纸贴满整个棺材。   随着时间的流逝,棺材里的声音逐渐平息。   武吉终于不再念咒,满头冷汗淋漓。   “师父,你还好么?”牛竹关切道。   武吉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了出来,“我没事。”   苏季看出师父正在强撑,突然灵机一动,用手对姜凌比划了一个手势。   姜凌心领神会,连忙把西王母赏赐的蟠桃交给师父,并将西王母宴发生的事情徐徐道来。   听完以后,武吉盯着蟠桃看了好一会儿,旋即来到木曜洞主身边。他俯视扫视片刻,只见木曜洞主的身子已经消散殆尽,显然已经无救。他神色黯然地摇了摇头,吩咐弟子们道:“……把棺椁打开。”   姜凌微微一怔,“师父,你确定要现在打开?”   武吉点了点头。   “师姐,听师父的准没错。”说着,牛竹开始撕棺材上的符纸。   三人开启棺椁以后,一位满头白发的老人躺在里面,正是柴嵩。他双眸闭合,脸上的表情平静安详,胸前毫无一丝唿吸的起伏。   虢翰伸手试探他的鼻息,问道:“他死了吗?”   姜凌对他余怒未消,瞪了他一眼,旋即扭过头去。   武吉没有回答,俯身查看柴嵩的身体,眼中流露出一丝光芒,惊喜道:“还有救。”   说罢,他将蟠桃掰下一块,撬开柴嵩的嘴,塞了进去。   望着残缺不全的蟠桃,姜凌吃惊道“师父,这蟠桃紫纹细核,想必是六千年一熟的蟠桃,人吃了便可霞举飞升,长生不老。可师父却把它……”   武吉没等她说完,便将剩下的蟠桃单手交给牛竹,吩咐道:“阿牛,去把这桃子研碎熬粥,分给所有受伤的弟子。”   牛竹收起桃子,转身直奔山珍阁跑去。   姜凌不再说话,只在心里默默钦佩师父的为人。   这时,棺材里的柴嵩睁开了眼睛,从棺材里缓缓站了起来。   三位弟子不禁后退一步,见到刚刚兴风作浪“柴嵩”死而复生,心中仍是颇有几分忌惮。   苏季定睛打量,眼前的柴嵩跟之前的感觉截然不相同。他脸上始终带着温和表情,眼眸之中透出一股慈祥,只是随随便便的站着,就令苏季忽然有一种发自内心的感到舒服,这种温柔敦厚的气质连师父武吉身上也从未有过。   柴嵩得知事情的来龙去脉后,不禁低头唏嘘短叹,惭愧道:“师兄,我纵虎归山,铸成大错。你却用这么珍贵的仙果救我这条老命,实在不值啊……”   武吉释然一笑道:“师弟不必自责。当年,除了你想出的办法,也实在没有万全之策。”   望着周围的哀鸿遍野,柴嵩忧心忡忡道:“阐教如今元气大伤,弟子伤亡惨重。师兄接下来有何安排?”   武吉努力压抑着体内翻涌而来的痛苦,思索片刻,答道:“当务之急,先要选出下任教主的人选。” 第二百一十七章 我有意见   作为一名曾经威名远播的“神偷”,姜凌始终保留着“偷听”的习惯。   此时,她正在玉虚宫外偷听里面的谈话。   她把可以透视的铜镜朝向玉虚宫,里面的情形一清二楚地浮现在镜面上,现在的人数跟上次偷窥时相比少了大半,显得冷清许多。   大殿之内,武吉高坐中央主位,左边阐教十二位元老的座位上,除了首座柴嵩在位,其余座位全都空无人坐;右边七曜洞主的座位上只剩五个人:土曜洞主、火曜洞主、水曜洞主、日曜洞主、金曜洞主,还有一个座位上悬浮着一把发光的长剑,正是化身无名剑的月曜洞主。   此时,宫内正在发言的是柴嵩:“教主师兄,这么急找我们来,可是教主的人选定下来了?”   武吉咳嗽两声,答道:“没错,已经决定了。”   语罢,在座各位正襟危坐,一个个洗耳恭听。   然而,武吉却不再说话,听见外面有一个人的脚步声,正朝玉虚宫的方向赶来。   柴嵩转向紧闭的宫门,洞主们头部微动,所有人都已经听见那个脚步声,却没有一个人说话,只是跟着武吉一起陷入沉默。   宫内陷入安静以后,姜凌听见那脚步声,竟然是朝自己来的,转头一看,豁然道:“又是你?”   姜凌看见姬宫来到自己身旁,此情此景和上次两人一起偷听的时候完全一样,甚至两人的位置都没有任何变化。   盯着姜凌被虎妖咬伤的手臂,姬宫脸色微红,低声问道:“你的手还好么?”   姜凌抬手在他面前活动了两下,释然道:“师父用九息服气帮我治愈,已经没事了。你不必放在心上。”   姬宫认真地说:“不,我一定要谢谢你。”   姜凌微微一笑,好奇地问:“你想怎么谢我?”   姬宫答道:“父王若想感谢一个女人,最好的方式就是娶她做王妃!”   “你想娶我?”姜凌抿嘴一笑,并没有当真,只是玩笑般说道:“想不到你人小鬼大,胆子还不小。你不怕我过门以后,每天欺负死你?”   姬宫笑着摇了摇头。   姜凌慢慢收敛笑容,认真道:“我要嫁给一个能打败我的英雄,嫁给自己喜欢的人。”   姬宫有些意外,瞪大眼睛道:“你的意思……你不喜欢我?”   姜凌用手点了一下他的小鼻子,直言不讳道:“答对了。”   姬宫有生以来第一次遭到拒绝,不由得显露出受伤的表情,握紧拳头道:“我会让你喜欢我,一定会!”   姜凌脸色微变,这才意识到姬宫是在很认真地跟自己说这番话,不禁后悔刚才不该和这个比自己小七岁的当朝太子开这种玩笑。   姬宫抬头直视她的眼睛,表情认真地说:“三年后,我会来这里娶你!”   望着他转身跑开的背影,姜凌摇了摇头,旋即感到有些不对劲。她这才发觉刚才对话的时候,宫里的人全都不说话了,而主动想听这种对话的人,应该只有师父武吉,因为当初在玉虚洞外的时候,他也曾这样跟自己偷听苏季和沐灵雨谈话。   武吉咳嗽两声,清了清嗓子道:“我们刚才说到哪了?”   众人对望一眼,不禁无语,想不到一个二百岁的老头子,堂堂玄清九境的修士,竟会对儿女私情的事情如此感兴趣。   柴嵩一本正经道:“师兄,你决定让谁接任教主?”   武吉直视柴嵩,答道:“你。”   言简意赅的一个字,瞬间引来周遭一片窃窃私语。   柴嵩陡然一怔,推辞道:“万万不可!阐教遭逢大难,木曜洞主阵亡,十二灵台元老除我外全部罹难,诸般罪过,我难辞其咎,怎敢接任教主之位?”   武吉道:“我已经说过了,这件事不能怪你。况且,由你接任教主是我以前的意思,早在你被夺舍之前,我就已经决定了。”   “我反对!”无名剑突然传出太阴的声音。   武吉问道:“为什么?”   太阴答道:“没有为什么!现在我只要看见柴嵩这张老脸,就很不愉快!”   其余几位洞主虽然没说话,脸上却已经写满了不情愿。太阴的发言素来突兀异常,可这次却没有遭到周围人异样的目光。这是七曜洞主百年以来第一次达成共识。   武吉扫视几位洞主,叹道:“既然各位洞主不同意,那你们当中有谁愿意担此重任,继承阐教主之位?”   语一脱口,太阴不再说话,其余几位洞主也默不作声。他们要么无心继承教主之位,想过逍遥快活的日子;要么有心继承教主,却没有担当的勇气,因为在这种时候接手阐教,无疑是要收拾一场异常麻烦的残局。总之,最后没有一个人敢站出来接话。   良久沉默过后,柴嵩开口道:“师兄,不如从你的弟子中挑选一位接任阐教主之位,如何?”   武吉问道:“柴师弟,你可说话算话?”   柴嵩微微一怔,答道:“我没别的本事,至少说话还是算的。”   武吉微笑道:“既然说话算话,那你可还记得自己曾与我定下的三年之约?”   柴嵩陡然一怔,忙道:“师兄!当时我被那虎妖迷惑了心智,那种约定怎能算数?况且,殷久悠……”   武吉突然打断他,说道:“殷久悠也算你的徒弟,可惜被那妖孽带入歧途。你若想承担罪过,最好的方式就是将他重新引入正道,让他成为我阐教的中流砥柱。”   柴嵩不再说话,关于殷久悠的事,自己确实有责任。   武吉道:“三年后,我们让弟子相约玉虚宫外切磋。如果殷久悠败给我最中意的弟子,那阐教主就由我的弟子继承。如果殷久悠赢了,教主之位就柴嵩师弟继承。我的弟子们定当全力辅佐,绝无怨言。”   姜凌不禁感到奇怪,以前是柴嵩逼着师父想当教主,现在则正好反了过来,师父反倒逼柴嵩继承自己的位置。   “带他们进来吧!”   武吉运用千里传音的法门,直接对百丈外的人发出一道命令。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一位白衣修士带着两个青年来到玉虚宫外。   姜凌定睛一看,只见那两人正是苏季和牛竹。   看着两人迈进玉虚宫,姜凌不甘心地咬着嘴唇,因为生气的缘故,连呼吸也变得异常急促。她不是特别想当阐教主,而是对师父将自己排除在外而感到愤怒,居然连牛竹这样的呆子都叫来了,却没叫自己!   苏季和牛竹同时步入宫门,众人却只盯着牛竹一人,惊讶武吉为什么要将这个资质平庸的弟子选作考虑继承教主的对象。   求仙问道者素来看重资质,尤其是在阐教中人眼里,牛竹这种资质的弟子,可谓下品中的下品,而苏季在西王母宴上的表现,众人有目共睹,简直和呆若木鸡的牛竹呈鲜明对比。   武吉起身走到苏季面前,问道:“我打算让牛竹去赴三年之约。你怎么看?”   语一脱口,周围的人不约而同地交换了一次眼神。武吉的这句话,等同表明牛竹是他最得力的弟子,也是继承下一任教主的人选。   眼前的场景让苏季不禁联想到不冻泉边,第一次和师父见面的时候,记得那时师父拒绝了自己,还当自己的面收牛竹做弟子,而现在他则当着所有人的面,让牛竹去赴三年之约,继承教主之位。   然而,现在的苏季照比那时有所成长,不再像从前那样情绪激动,而是一眼看出师父的意图,平静答道:   “弟子,没有意见。”   武吉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欣慰地点了点头。   这时,无名剑突然传出太阴的声音:“我有意见!” 第二百一十八章 宁为情死   武吉扫视大殿内的众人,目光落在无名剑上,问道:“太阴,我要牛竹赴三年之约,你有什么意见?”   “我反对!”太阴断然答道。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就是反对!”   话音刚落,其余五洞主也纷纷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水曜洞主道:“若让牛竹继承教主,还不如没有教主!”   火曜洞主道:“与其让这傻小子继承,还不如让苏季师侄继承教主之位!”   金曜洞主道:“季师侄继承教主,我不同意,但让牛竹继承教主,我更不同意!”   土曜洞主道:“让一个什么都不会的厨子领导我们,能干什么?教大伙儿做饭?我们昆仑山又不是饭馆!”   柴嵩道:“诸位洞主稍安勿躁,且听教主把话说完。”   武吉刚要开口,忽觉眼前一阵发黑,剧烈咳嗽起来,全身剧痛难耐,胸中血气翻涌,喉口一甜,不觉“哇”的一声,喷出一大滩鲜血。   众人大惊失色,周遭的喧闹戛然而止!   玉虚宫顷刻间陷入一片死寂。   “师父!”   宫外的姜凌发出一声惊呼!   苏季和牛竹疾步冲到武吉面前。   武吉的嘴角泛起一抹苦楚的颤抖,止不住的鲜血,顺着嘴角汩汩流下,染红了雪白的道服,一滴一滴落在地上。   苏季低头看向地面的血迹,发现血泊的表面漂浮着几条头发丝般细小的黑线虫,正向四面八方溃逃。   此时,接踵而来的洞主们,也顿时发现血泊中的端倪。   火曜洞主怒目圆瞪,单手凝聚一道火焰剑气。红光一闪,地上的黑线虫被烧成灰烬。   柴嵩眼光低垂,黯然道:“师兄,原来你身中绝情蛊,却一直用九息服气,苦撑到现在……”   众人心头不由得隐隐作痛,无法想象武吉这几天来受过多少非人的折磨。   牛竹问道:“师父,你既然喝了那碗羹,为什么不服下化清散,逼出绝情蛊?”   “已经……太迟了……”武吉说着,又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众人焦急地面面相觑,却不知所云。   苏季低头回忆,豁然道:“我记得师父被那黑点虎咬过一口!”   柴嵩看向武吉的后脖颈,发现脖子后面赫然一个牙印。那牙印的血洞逐渐愈合,却又逐渐扩大。愈合跟不上扩散速度,正在缓缓蔓延开来。   “黑点虎咬人的同时,对师兄下了降头。那是申公豹门下的降头法门。常人服下化清散,只会短暂丧失玄清气,而非失去凝聚玄清气的能力,而这种降头术能让人永远无法凝聚玄清气。修士需要依靠玄清气,才能延年益寿。师兄年事已高,一旦失去玄清之气,就会立刻阳寿耗尽,衰老而死。”   太阴疑惑道:“我一直觉得很奇怪,黑点虎也喝了那碗羹,他为什么没事?”   柴嵩道:“师兄,绝情蛊并非无药可解。我有办法,至少可以让你延寿十年。”   武吉道;“你的那个办法,还是不必了。”   “武吉!你死到临头,还强撑什么!”太阴急道:“柴嵩!你知道什么办法,快说!”   柴嵩道:“绝情蛊,顾名思义,只要心中无情,无药自解。我用诛心之法,帮他斩断情丝。不过,他以后会心如木石,再无半分人情。”   太阴说道:“至少能再活十年,不妨一试!”   武吉口中鲜血狂喷,双目血红,低沉道:“人若一副铁石心肠,就算再活一百年,跟死了又有什么分别?若要变成无情无义的行尸走肉,我宁为情死……这场人劫,我终究逃不过去。”   太阴陡然一怔,问道:“武吉,谁是你的劫数之人?”   话音刚落,宫门被从外面推开!   虢翰冲进门里,看见血染白衣的师父,突然喊道:“师父!你这是怎么了!”   “少惺惺作态!”   门外传来姜凌愤怒的声音。   姜凌用扇子抵住虢石父的脖子,威胁道:“虢翰!不想让你爹死,就快进去受死!”   “我懂了。”无名剑骤然指向虢翰,太阴怒道:“这小畜生亲手把绝情蛊亲手下进羹锅里,他就是武吉的人劫!”   苏季瞪向虢石父,眼中的恨意如一把利剑,仿佛要用眼神杀死这个罪魁祸首。   武吉虚弱地制止道:“我的事跟翰儿无关。你们所有人都不要再为难他们父子二人。”   众人互望一眼,皆是捶胸顿足,   牛竹眼中含泪,连忙劝道:“师姐,这种时候,你就听师父的吧!”   姜凌缓缓放下扇子,双肩不住地颤抖,双眸闭合,两行清泪无声地落下。   虢翰“扑通”一声,跪在了武吉面前,不只敢说什么,嘴里不停地哽咽着同样的两个字:“师父……师父……”   四位弟子跪在武吉面前,泣不成声。   武吉的目光扫过四位弟子,有气无力道:“我做的羹不见得有多好喝,但凡喜欢喝的人,心中都留有一份情。我让你们把桃花相思羹送去瑶池的西王母宴,是想知道天上的神仙,究竟是否也懂得人情。”   苏季黯然道:“仙人辗转千万年,也许不容易为情所动,但并非无情。人间真情,亦能感动天地。”   姜凌啜泣着,“师父,你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徒儿一定帮你完成。”   由于失血过多,武吉脸色愈发惨白,嘴角还保留着一抹淡淡微笑,“我这一辈子,尝尽人间美味,生前大饱口福,死而无憾了。只希望你们师姐弟四人,无论以后发生什么,都不要自相残杀。跟你们在一起的这段子日,总能让我想起我当年和姜玄师弟、太甲师弟、龙……”   声音戛然而止!   四位弟子惊愕的目光中,武吉的身子微微颤抖,头上冷汗沥沥而下,全身灵气消散。   太阴陡然一惊,忙道:“不好!武吉快不行了!”   武吉安祥地微闭双目,沉浸在死亡的感受之中,享受着作为一个活生生的人,所拥有的最后权利。   天地之间,犹如传来一股吸力,轻轻拉扯着他的灵魂,一点点的脱离**的束缚。   武吉被白光包裹着,看上飘渺莫测,身上隐隐发出淡淡的白色微光。那光芒穿过他的身体,冲上天灵盖。九缕光芒缓缓脱离身体,冉冉上升。   苏季急迫道:“柴首座,你在申公豹身边修行多年,精通阐截两派法门。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截师父的一线生机,哪怕一时半刻也好,我还有话想和他老人家说!”   柴嵩稍作沉吟,好像想起什么,突然伸出一只手,紧紧抓住武吉头顶的一缕光芒,原本是淡白色的光华在他手中变得皎洁而明亮。   一盏茶工夫,众人惊愕的目光中,异状再次发生。   柴嵩手中的白色的光华,忽明忽暗地闪烁着,颜色渐渐变成了青色。最初是淡淡的蓝色,越来越浓,最后凝聚成一颗深蓝的结晶。 第二百一十九章 临危受命   玉虚宫内,所有人的目光都聚向柴嵩手中的蓝色的结晶!   柴嵩道:“这是武吉师兄的一缕残魂,若以莲藕人为灵媒,可召回其余三魂。?”   姜凌眼中闪过一缕光芒道:“可以起死回生吗?”   柴嵩摇了摇头,黯然道:“教主师兄身中绝情蛊,七魄具散,无法复生。如要和亡灵说上只言片语,就要用招魂术,不过要付出极大代价。”   “什么代价?”苏季问。   “招魂有违天道,因此会大大消耗施术者的阳寿,而且招齐三魂需要花费的时间,少则三年,多则五载。”柴嵩将目光转向苏季,问道:“季师侄,你有什么问题值得付出这么大的代价去问?”   苏季的拳头微微握紧,沉声道:“我想问……”   刚说到“问”字的时候,虢石父突然传来一声惊惧的惨呼:“别杀我!你别过来!”   苏季忽然转头看去,只见姜凌紧握一把折扇,一步一步逼近虢石父。   “不许动我爹!”虢翰纵身挡在姜凌身前,挺胸道:“蛊是我下的,想替师父报仇,你就先杀我!”   姜凌的脚步没有停下,较小玲珑的红衣背影,此刻正隐隐散发着一股凛然的杀意。   虢石父吓得一步步往后退,怯生生道:“你的师父……你们的阐教主……刚刚吩咐过……不许伤害我们父子……你们如果连他老人家最后的一句遗言都不遵从,就是大逆不道!”   五位洞主面无表情,一个个纹丝不动,没有一个上前阻止姜凌。   “留你狗命,才是大逆不道!”愤然说道,姜凌突然一个闪身,已经出现在虢石父背后。   虢翰蓦然回头,大惊失色,可已经来不及了。   就在扇子猛然挥出的一瞬间,柴嵩突然从后面握住姜凌的手腕,阻止她行凶!   虢石父咽了一口唾沫,看见扇子距离自己的脖子只剩不到半寸,终于坦白道:“我……我是被逼无奈,若不这么做,青黎大仙肯定不会放过我!”   “青黎”二字脱口的刹那,洞主们忽然脸色一变,表情各异。   玉虚宫内的陷入一片安静。   良久沉默过后,苏季打破了沉寂道:“柴师叔,我刚才想问的正是除掉青黎的方法。我之前一直很奇怪,为什么师父的两个弟子都是因青黎而死,可他却始终没有想过要为他们报仇。”   柴嵩道:“季师侄,当年武吉师兄担任阐教主的时候,曾多次吩咐教众,诀不可提及这个名字!”   苏季愤然道:“青黎一日不除,人间一日不宁。你们难道甘心沦为一个畜生的棋子?”   柴嵩无奈地叹息道:“不是我们不想除掉这个孽畜,只是没人有能力做到。先是太甲真人,后是白狼,现在是阐教主武吉,下一个不知道还会是谁……”   太阴说道:“季师侄,若我不反对你的做法。不过,以你现在的修为,就算知道铲除青黎的方法,又能如何?”   苏季缓缓垂下头,陷入了沉默。   姜凌黯然道:“我现在的修为,什么也做不了。”   牛竹道:“师姐,三师弟,我们还是在昆仑山耐心修行,学好本事才能替师父报仇!”   土曜洞主道:“你们别光想着报仇,现在该怎么办?教中不可一日无主!”   突然面对这个迫在眉睫的问题,洞主们不由得一个个面露难色。   一阵沉默过后,太阴说道:“柴嵩,你来代教主之职。”   土曜洞主道:“太阴!你怎么反复无常?你刚才不是第一个反对他吗?”   太阴说道:“刚才反对是因为武吉还活着。现在武吉已经走了,柴嵩全权搭理教中事务已有多年,除了他还有谁能担此重任?”   大殿之内的洞主们一个个目光低垂,不再说话。   苏季面对眼前的良久沉默,不禁联想到截教选教主的时候。那时截教为了争夺教主之位勾心斗角,打得头破血流,甚至父子相残,而阐教现在恰恰相反,谁也不愿做这个位置。收拾如此复杂的残局无疑是一件麻烦的事情,没有人愿意在这种时候接手阐教。   环顾众人,柴嵩终于下定决心道:“我可以暂代教主之位。不过,三年之后,若我的弟子败给牛竹。我必将教主之位拱手相让。”   太阴说道:“废话就不必说了。先说说你有什么打算。”   柴嵩沉思片刻,道:“当务之急,我能想到三件重要的事需要解决。”   “哪三件事?”太阴问。   柴嵩道:“第一件事是我分内之事。我要选出十一位入室弟子,接任灵台元老之职。”   洞主们纷纷默许。   火曜洞主问道:“第二件事是什么?”   柴嵩道:“第二件事,我想劳烦各位洞主,带武吉师兄的三位弟子,闭关修行三年。你们可否愿意?”   火曜洞主问道:“既然是阐教主的弟子,我们自当倾囊相授。”   五位洞主们默许,唯有土曜洞主面露不悦之色,问道:“你想让我们带谁修行?”   柴嵩道:“我想让,姜师侄,随金曜洞主太白、火曜洞主荧惑修行;牛师侄,随土曜洞主镇星、日曜洞主太阳修行;季师侄,随水曜洞主辰星、月曜洞主太阴修行。你们意下如何?”   苏季、姜凌、牛竹,三人互望一眼,齐声道:“全听师叔安排。”   水曜洞主瞥了苏季一眼,神色有些复杂。   火曜洞主和金曜洞主望向姜凌,欣然点头默许。   日和曜洞主嫌弃地望向牛竹,不禁摇头叹息。土曜洞主嘴巴微张,仿佛塞了个烂柿子。   虢翰听见柴嵩将自己排除在外,脸色陡然沉了下来。   柴嵩走到虢翰身前,厉声道:“明日,我会动用穿云岩把你们父子二人,连同李将军和太子一起送回镐京城。你们好自为之吧。”   虢石父松了一口气,面露惊喜之色,连忙拽了拽虢翰的衣角。   虢翰神色黯然,落寞转身离去。   牛竹回头望了姜凌一眼,快步跟了出去。   太阴嗔怒道:“柴嵩!放走他们父子,就是你要做的第三件事?”   “不。”柴嵩面露难色,踟蹰道:“第三件事,我虽然想到,但不知该如何解决。黑点虎魂飞魄散。以我师父的脾气,若有一天得知自己的坐骑死无葬身之地,不知会如何行事……”   水曜洞主忧虑道:“申公豹素来护短,怕是不会善罢甘休。”   土曜洞主惊恐道:“申公豹若来阐教报复,恐怕无人是他的对手。”   火曜洞主愤然道:“申公豹心胸狭窄,恶贯满盈。难保他不会迁怒昔日旧事,借机发难!”   玉虚宫内一片唏嘘,洞主们纷纷议论。   苏季上前一步道:“柴师叔,我想到一个办法。”   柴嵩道:“快说来听听。”   苏季道:“既然真的黑点虎死了,我们不妨找一只假的代替。现在阐教牢狱里有一只如假包换的冒牌货,自称是黑点虎的远房亲戚。” 第二百二十章 月下送别   虢翰躺在床上,想到死去的师父,前所未有的愧疚感缭绕心头,久久无法释怀。   晚饭时分,一位陌生青年推门走了进来,径自把一个木盘放在门口的桌子上。   虢翰突然一把拉住青年,警戒地问道:“你是什么人?谁派你来的?”   青年喏喏道:“我是山珍阁弟子,牛竹师弟托我来送饭。”   虢翰闻到一阵香气扑鼻,缓缓松开青年的手腕,装作毫不在意地躺回床上。   山珍阁弟子走后,虢翰突然跳下床,凑上前仔细瞧去,看见木盘上摆着羹锅,还有一个雪白的大馒头。他打开羹锅的盖子一看,正是自己最爱吃的燕窝学莲子羹!   一整天汤水未进,他早已饥肠辘辘,连忙拿起羹匙舀了一匙。刚要送入口中的时候,手却停在半空中,犹犹豫豫地放了下来。   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虢翰找不到一个可以说服自己放心吃饭的理由,却听肚子咕噜噜地叫了起来。   饥饿折磨之下,他怀着侥幸的心态,拿起馒头瞧了瞧,见这馒头又白又香,看起来甚是美味。他轻轻一捏,眼睛突然睁大,发觉馒头里好像有一个坚硬的异物藏在里面。他连忙双手一掰,分成两半,馒头中间埋着一个质地坚硬的硬丸。   虢翰心头一凉,若刚刚不留心,一口咬下去,非得把门牙崩出血不可。   一把摔碎硬丸,他破口骂道:“我在羹中下蛊害死师父,他们也想出这种办法来害我。”“卑鄙!”   他坐回床上,发现摔碎的硬丸边露出一张布条,上面写道:“阐教弟子听令,月明时分,独自来白松亭相见。”最后署着一个“季”字。   三师兄?   虢翰陡然一愣,纳闷他为何要这样鬼鬼祟祟。躺在床上,他翻来覆去睡不着,百思不得其解。   月明时分,他还是下了床,走到了门口。推开房门,他忽然一惊,只见虢石父站在门外。   “翰儿,这么晚了不睡,要去哪啊?”虢石父问道。   “爹?你这么晚来做什么?”   “我看你这么晚还没熄灯,就过来看看。我们明天要回镐京,早点休息吧。”   “爹也早点休息。”虢翰走出门外道:“我去解个手,马上回来。”   望着儿子离去的背影,虢石父目光闪动,面露怀疑之色,偷偷跟了上去。   夜色恬静,一片鸦雀无声。   月光照亮寂静的群山,透出一种说不出的诡异。虢翰沿着幽长的山路,踏着山间的败草,走过粗糙的树干,穿过一片嶙峋的怪石,一路来到白松亭外。   虢翰不禁骇然,远远看见亭中站着三个人,正是苏季、牛竹、姜凌。   一脸茫然地瞧了半天,虢翰恢复了警戒的神色,问道:“你们找我做什么?”   苏季道:“我们要送你上路!”   虢翰后退一步,咬牙道:“你们终究还是想送我见阎王吗?”   牛竹连忙跑过去,拍着虢翰肩膀道:“四师弟,你误会了,我们是来给你践行的。”   “践行?”   虢翰怀疑地扫视三人,目光落在姜凌身上。姜凌厌恶地扭过头去。   苏季道:“那块布条上写着,让阐教弟子听令。既然你来了,说明你仍把自己当做阐教弟子。”   虢翰不以为然道:“你错了,我从一开始就没兴趣做什么阐教弟子。”   苏季道:“那你有没有兴趣为师父报仇?”   虢翰陡然一愣,“你们还想杀我爹?”   苏季道:“你爹不过是一颗被利用的棋子,青黎才真正的仇人。青黎渡劫以后,很可能还躲藏在镐京王宫里。”   “我懂了。”虢翰豁然道:“你们怕我爹通风报信,所以让我独自一人来见你们。你们希望我去王宫,杀了那个叫青黎的畜生。”   苏季道:“我们不想让你打草惊蛇,只望你能帮忙探听青黎的底细,三年后回来这里找我们。当然,你也可以选择把今夜发生在这里的事告诉青黎。”   稍作沉吟,虢翰皱眉道:“你们……真信得过我?”   “四师弟,我信你!”牛竹抢着说道。   苏季道:“正因为信你,我们今晚才会叫你过来。师父希望我们四人同舟共济,不管你怎么想,我们都会永远把你当做患难与共的师弟。”   姜凌道:“其实我本不信你。不过,这件事只有你最合适。除了相信你,我不知道还能相信谁。”   虢翰沉思片刻,道:“我可以帮你们,但你们也得答应我一件事。”   苏季道:“你说。”   虢翰道:“我要学招魂术。”   语罢,三人面露惊愕之色,牛竹道:“四师弟,招魂术折损阳寿,你真的要学?”   虢翰垂下头,黯然道:“师父的死,我心里一直过意不去,总想做点什么。”   姜凌冷笑一声道:“算你,还有点良心。”   这时,寂静的山间,骤起一阵冷风。   虢翰环顾周围,隐然感到一丝不安。   夜空下,远处浮现出一个模糊的黑影。慢慢走近,月光照亮黑影,虢翰看清那些黑影的轮廓,赫然是一只黑点虎。虎背上骑着一位满头白发的老人,正是柴嵩。   姜凌走过去,用扇子戳了戳黑点虎的脑袋,戏谑地唤道:“乌妖王,我们让你这个冒牌货成为分水将军的坐骑。你要怎么谢我们?”   乌妖王怯生生道:“姑奶奶,申公豹何许神也。万一露了馅,恐怕我会死无葬身之地啊。”   “柴首座是申公豹的弟子,只要你老老实实呆在他身边,他自会教你该怎么做。”姜凌用威胁的口吻说道:“还是说……你想现在就死无葬身之地?”   乌妖王浑身战栗,垂下头不敢说话。   柴嵩取出一块黑色的羊皮卷,还有一个胸前镶嵌着蓝色结晶的莲藕小人,交给虢翰道:“虢师侄,这是招魂术的口诀秘要,请妥善保管。”   虢翰点头致意,双手接过古书,刚要收进怀里的时候,突听耳边传来一声呼喊:“翰儿!莫要学那邪术!”   众人转头看去,看见虢石父踉跄地跑了过来。   虢翰惊愕的目光中,父亲跑到众人面前,跪地恳求道:“我就这么一个儿子,你们要杀就杀我,别让害儿子折寿啊!”   虢翰背对姜凌,悄悄伸出一只手,暗中用白鹤传音说道:“师姐,扇子借我一用。”   姜凌把扇子递了出去。   虢石父一把拉起儿子的手,“翰儿,快跟爹走!”   “爹,请恕孩儿不孝。”   说罢,虢翰驱使虎尾灵蛇变成的尾巴勾住扇子,绕道虢石父身后,朝他的后脑勺敲了下去。   虢石父两腿一软,瞬间倒了下去,但凡被那把扇子敲中的人,都会丧失刚刚的记忆。   柴嵩摇头叹了一声,道:“虢师侄,你不必太担心折寿。四位师侄之中,你最合适修习招魂术。修炼玄清气能让人延年益寿,抵消招魂术对你的损害。你是柳仙血脉,炼气资质也是上佳,寿命也比普通人长。只要三年里,你勤于炼气,修为不会输给其它三位师侄。”   牛竹拍了拍虢翰的肩膀,哽咽道:“四师弟,从今晚开始,我们就要闭关修炼了。明天不能去送你。你回去以后,要多点好东西,照顾好自己啊。”   虢翰点了点头,双手将扇子还给姜凌,却被一只手推了回去。   姜凌道:“这把扇子借你防身。三年后,你回昆仑的时候,别忘记还我。”   虢翰知道这把扇子是师姐寸不离手的宝物,现在她居然把它交给自己。他握紧手中的扇子,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苏季嘱咐道:“四师弟,万事小心,三年后见。”   姜凌道:“老四,保重。”   虢翰望着眼前的三位同门,千言万语一起涌上心头,却连一个字也说不出来。默默地一咬牙,他抱起晕倒的父亲。转身离去的刹那,他咬着嘴唇,已然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第二百二十一章 云海仙踪   柴嵩驱使穿云岩,驶向镐京城。   巨大的岩石穿梭在茫茫云海之中,景象颇为壮观。岩石表面伫立着一座茅屋在,里面坐着:虢石父、李鸿熙、虢翰、姬宫。   高空异常寒冷,窗外是飘渺掠过的行云。四人裹着厚厚的棉衣,围着火炉暂避风寒,烹茶取暖。   日落时分,远处的天边飘来一座金色莲台。   金色莲台之上,两人衣袂飘飘,乘风而来。   姬宫趴在床边,看见一位紫袍老道脚踏莲台,面如黄金,仙风道骨,宛若神仙一般。旁边站着一位黝黑的青年,嘴边满是青色的胡茬,一袭白缎长袍外罩着兽面铠甲,头戴金色头盔,脚踏长筒战靴,赫然一副将军扮相。   金色莲台飞至柴嵩近前,宛若神仙般的紫袍老道,微微笑道:“柴道友,别来无恙?”   柴嵩迎上前去,寒暄道:“原来是接引道君和杨兄弟,托二位的福,在下安然无恙。”   “承蒙柴道长昔日恩惠,请受晚辈一拜!”杨逆躬身行大礼,被柴嵩轻轻扶起。   正在三人寒暄之际,李鸿熙走出茅屋,凑过去问道:“柴道长,他们是谁?”   柴嵩介绍道:“这位是西方教教主接引道君,难得一遇的世外高人,旁边这位壮士名唤杨逆,跟我是忘年之交。”   李鸿熙目光戒备,抱拳道:“李某冒昧,敢问二位御空前来,有何贵干?”   接引道人道:“贫道这次前来,是想为周室太子引荐一位将才。”   李鸿熙看向接引道人身边的杨逆,“可是这位姓杨的壮士?”   接引道人说道:“杨逆是我西方教教徒,想为周室社稷尽一份微薄之力。”   姬宫趴在窗边,喊道:“大光头,你帮我试试他的本事!”   听罢得令,李鸿熙直视杨逆,目光如炬道:“废话少说,先吃我一拳!”   李鸿熙一声暴喝,猛然一拳击出,毫不犹豫地轰向杨逆的脑袋!   面对呼啸而来的铁拳,杨逆岿然不动,眼前赫然浮现出一片金色光幕,给人一种无可摧毁之感。   拳头击中光幕,骤然停在杨逆眼前不到两寸的位置,一阵低沉的轰鸣声响彻天际!   李鸿熙陡然一怔,缓缓收回拳头,刚刚自己使出七分力道,及时收回五分,只剩下二分力道击出。虽然只有二分力道,但若换做道行低微的修士,脑袋早已被打得如西瓜般爆碎开来。可刚刚李鸿熙的二分力道,竟硬是被杨逆一动不动地挡了回去。   茅屋内的姬宫和虢翰父子,惊愕地望着眼前的一幕,甚至连柴嵩都是一脸的震惊,想不到杨逆逃出玲珑塔狱以后,修为居然短时间如此突飞猛进。   姬宫看得惊心动魄,不禁拍手叫好。   李鸿熙道,“阁下,果然好身手。”   杨逆道:“李兄有伤在身,不便动手。我们改日再切磋如何?”   李鸿熙摸了摸光溜溜的脑袋,兴奋道:“正合我意!”   正在众人感叹之际,天边陡然传来一声呼喊:“老黄脸!你给我站住!”   茅屋内的虢翰父子和姬宫一齐循着声音,放眼望去,看到远处泛起滚滚黑云。   柴嵩已然感到那声音中透着一股气势,正有一股强大的气息朝穿云岩快速逼近。   一片乌云冲破黑烟,以惊人的速度,从天边倏然飞来。一位浑身脏兮兮的老道脚踏乌云,在穿云岩附近放慢速度,悬浮在茅屋外。   茅屋内的三人眼见那邋遢老道乘一片乌云而来,想必又一位绝世高人!   短短片刻工夫,半空中惊现两大绝世高人,姬宫心头充满了震撼。   柴嵩已然认出乘乌云而来的邋遢老道,寒暄道:“陆压道君,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陆压道君瞥了柴嵩一眼,视而不见。   柴嵩微微侧目,表情显得有些尴尬。   姬宫问虢翰:“你知不知道新来的那个是什么人啊?”   虢翰连忙把脑袋缩进木窗里,敷衍道:“一个疯子罢了。”   陆压道君指着接引道人的鼻子,破口骂道:“老黄脸!你欺人太甚!”   接引道人不慌不忙,明知故问道:“陆压道友,你追了我数日,可是有什么急事?”   “老黄脸,你少装蒜!”陆压道君撸起脏兮兮的袖子,喝道:“你敢抢我陆压教的教徒,是不是不想活啦?”   听见“陆压教”三个字,柴嵩暗忖自己从未听过这个教派,不禁有些好奇。   接引道人微笑道:“杨逆虽然自愿加入西方教,但并未退出你的陆压教。难道你们陆压教有不许教徒加入其它教派的规矩?”   陆压道君被问得突然一愣,所谓“陆压教的教规”连他自己都不清楚。他大手一挥,无赖道:“我不管!反正今天我必须把这小子带走!”   接引道人慢条斯理道:“你若把杨逆带走,我们在春秋苑的那盘棋,怕是会变得无趣的很。”   “那盘棋慢吞吞的,本来就无趣得很。况且,我们只是在赌棋,根本不是在下棋。真正下棋的是它!”陆压道君说着,伸手指向苍天。   接引道人微笑道:“你难道不希望,我们亲自去下那盘棋?”   陆压道君抬起下巴,较有兴致地问:“怎么下?”   接引道人答道:“我们既然以周室命运为赌注。我们二人何不分别布下一枚活生生的棋子,让这个棋子来改变棋局的走向。我所布下的棋子是杨逆,同样,你也可以选一个人,作为你改变周室命运的棋子。”   “哦,我明白你的意思。”陆压道君豁然道:“如果我选作棋子的这个人,成功推翻了周室,那就相当于是我主宰了棋局,等同我亲自下赢了这盘棋。我选的这枚棋子,自然就是我们陆压教的教主啦!我的眼光一向很准,这位小教主就会是下一个姜尚!”   两人你来我往的对话,听得在场所有人目瞪口呆!   李鸿熙的拳头暗暗握紧,眼睛直勾勾盯着扬言要推翻周室的陆压道君。   柴嵩发出一声叹息,暗暗感叹人间在这两位散仙高人的面前,不过就是一盘棋局罢了。   接引道人问道:“对了,你们陆压教的教主叫什么名字?”   “我们教主名叫做兮……兮什么来着?”陆压道君一阵冥思苦想,嘴里喃喃道:“兮……兮……兮……”   接引道人笑道:“陆压教主叫,嘻嘻嘻?”   陆压道君把头摇得像波浪鼓一般,猛然一拍脑门儿,叫道:“哎呦!我居然把我们教主的名字给忘啦!”   说着,他开始在身上摸来摸去,好像在找什么东西的样子,可翻来覆去找了半天,却一无所获,又叫道:“糟了!钉头七箭书也在教主那里!完了,彻底想不起来啦!”   虢翰心里明知他着急着想知道的答案,却躲在木窗里不出来,生怕被他认出。因为无论是自己还是苏季被陆压道君说成是陆压教的教徒,都一定会被定作谋反的罪名。   陆压道君急得猛拍大腿,一副火急火燎的样子。   姬宫见他上蹿下跳,不禁捂嘴忍俊不禁,心想这样疯疯癫癫的人,想来也搞不出什么名堂。   然而,李鸿熙却不这么想,下面的拳头正聚集万钧之力。   电光火石之间,拳头随着一股剧烈的劲气,迎面击向陆压道君!   陆压道君连看也不看,凌空一指,李鸿熙整个身子猛然被震退三丈开外!   李鸿熙抬头仰望之间,陆压道君已然不见身影,耳边传来一阵飘渺的歌声:   “贫道乃是昆仑客,春秋苑落有旧宅。   修行得道混元初,不去蟠桃飧寿乐,   不去玄都拜老君,不去玉虚门上诺。   陆压散人亲到此,周室江山必覆亡。”   李鸿熙手上的拳头越握越紧,耳畔的歌声越来越远,最后渐渐隐去。   柴嵩环顾四周,发现紫袍老道不知何时,已然不知去向,留下杨逆一人,迎风而立。   这时,姬宫伸手指向窗外。虢氏父子放眼望去,只见镐京王宫已在眼前。 第二百二十二章 深宫幽女   未到傍晚,太阳已被浓密的乌云埋葬。   树枝在雨中疯狂摇曳,鞭挞着大雨中的行人。   姬宫不讨厌下雨。   他是在雨天出生的孩子,雨带给他同龄人不曾拥有的冷静和理智。   他知道自己返回王宫的日子,只是红尘中最微茫的一天。他知道上天不会因为眷顾一个凡人的归来而晴空万里。他更知道所有人的毕恭毕敬,都只是因为他的父王是一国之君。   随着巨大的穿云岩缓缓下降,姬宫俯视下方。王宫外饱受风雨,王宫内却灯火阑珊,仿佛那里是另一个世界。   早在一个时辰前,周天子通过快马急报,得知天空中有巨石掠过,因此临时准备了一场盛大的晚宴,迎接疼爱的太子回宫。   姬宫离开穿云岩,眼前一队接一队的迎接使者纷至沓来,形成两排长队,中间留出一条路,直通向晚宴的大殿。   杨逆和柴嵩不愿出席这种场合,暂时被安排到客房中休息。   姬宫走被一群侍者簇拥着,直接送往晚宴的会场。李鸿熙和虢氏父子紧跟其后。   走进王宫,姬宫面对的是艳丽到让人眼花缭乱的花朵,繁多到能将人活埋葬的礼物,奉承到让人作呕的寒暄。这些一切的存在,都是因为一个想念儿子的父亲,将今天视为举国上下最值得庆祝的一天。为了庆祝这一天,周天子将所有地位显赫的人都聚在这里,觥筹交错的碰撞,达官贵人的寒暄,使得今晚空前的热闹。   台基上的檀香飘散出袅袅青烟,缭绕着纸醉金迷的人们,姬宫已然迷失其中。   金漆雕龙宝座上,周天子见姬宫步入大殿,连忙起身迎了下去。   一番仔细打量过后,周天子心疼地说:“孩儿,你瘦了。是不是阐教的臭道士待你不好?”   姬宫摇了摇头,微笑道:“他们对孩儿很好,有一位阐教的姐姐,还救过孩儿一命呢!”   “救你一命?”周天子陡然一惊,旋即怒目圆瞪,责备地盯向虢石父和李鸿熙,“孩儿,告诉父王,是不是他们三个照顾不周?”   李鸿熙和虢氏父子纷纷把头埋下,目光不安分地游离,额头上已然冷汗淋漓。   姬宫又摇了摇头,拉着父王的胳膊,亲昵道:“不关他们的事,您看孩儿这不是好好的吗?孩儿刚才还见到神仙了呢!”   “神仙?”周天子微微一怔,较有兴致道:“什么样的神仙?”   姬宫张口刚要说话,却欲语还休,眼睛望向远处。   兮伯吉甫穿过人群,走了出来,躬身施礼道:“君上,微臣有要事,需要和李将军商议。”   周天子不耐烦摆了摆手,示意他们赶紧离开。   李鸿熙心中暗喜,连忙跟着兮伯吉甫离开。   姬宫好奇的目光中,看见这两人窃窃私语,面色异常凝重,快步钻出人群,像是要去商量什么机密大事。他眼珠子一转,对周天子道:“孩儿先去解个手,回来再把这几天发生的事情,仔细讲给父王听。”   周天子笑着点了点头,转身走回雕龙宝座。   此时,李鸿熙和兮伯吉甫各撑着一把伞走出宫外,背影还未走远。   信手送从太监手里接过一把油纸伞,姬宫快步追出宫外,偷偷跟在两人身后。他庆幸现在是在下雨,自己刻意放轻的脚步混杂在滂沱的雨声中,任谁也无法察觉。   一路尾随两人的背影,姬宫来到一处亭台。   亭台中,李鸿熙擦着额头上的汗水,气喘吁吁道:“太师,多谢你来解围,要不然……”   语声戛然而止,他剧烈地咳嗽起来。   兮伯吉甫神色一紧,“李将军,你受伤了?”   李鸿熙缓了口气,“小伤,不打紧。”   兮伯吉甫镇静道:“不要急,慢慢说。”   李鸿熙刚想把发生在昆仑山的事情全部道出,可一时间又不知从何说起,只得一拍脑袋道:“我这些天真的遇到太多变故,脑袋乱得很。我怕讲出来连我自己都听不懂啊。”   兮伯吉甫道:“你身体要紧。还是先睡一觉,明天整理一下,再慢慢告诉我吧。”   李鸿熙刚要离开,突然想起什么,把手伸进衣服里,慢慢摸出苏季给他的七色稻穗,交给兮伯吉甫。   兮伯吉甫疑惑道:“这是?”   李鸿熙道:“苏季让我把这个交给你。他说你尝过之后,或许能想起一些重要的事情。”   此时,姬宫微微一怔,转念一想,蓦然回忆起兮伯吉甫教授《关雎》的时候,曾经想不起这首诗是为谁所做。莫非吉甫太师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情,必须要吃下那七色稻穗才能想起来?   兮伯吉甫接过稻穗,举到眼前看了看,面露怀疑之色。   “你怕它有毒?”李鸿熙问。   兮伯吉甫放下七色稻穗,面色凝重道:“人心叵测,不得不防。”   李鸿熙低头思索片刻,忽然一拍脑门道:“太师!我想到一个人。这个人一定知道这稻草有没有毒!”   兮伯吉甫微微阖目,“你是说……她?”   李鸿熙摸了摸光溜溜的脑袋,“她入宫之前曾是朝歌‘阎王愁堂’的巫医,就算一般大夫不知道的奇花异草,她也一定会知道。”   兮伯吉甫眼中闪过一丝光芒,不过瞬间有黯淡了下去,“可是她现在是代罪之身,我们三番五次跟她来往,怕是不妥。”   李鸿熙释然一笑道:“平时肯定不妥,但今晚基本所有人都在晚宴上,忙着迎接太子。咱们现在去是最合适的。”   稍作沉吟,兮伯吉甫道:“事不宜迟,这就动身!”   姬宫不由得兴奋,暗忖自己跟过来果然没错,只要太师和李将军在一起,肯定会密谋一些稀奇古怪的事情。   然而,回头望了望灯火阑珊的宫殿,他却开始心急,若耽搁太久,父王一定会担心。   一番复杂纠结过后,他还是按耐不住好奇心,决定跟上去看个究竟。   大雨中,姬宫默默跟在两人身后,来到王宫的东南角。   面前是一堵被手腕般粗细的藤蔓筑起的墙,藤蔓之间贴的密不透风,如果不仔细看,很难发现被那异常粗壮的藤蔓缠绕着的是一圈锈迹斑斑的铜栅栏。   兮伯吉甫和李鸿熙,径直走了进去。   姬宫快步跑上前去,却被一排栅栏挡在外面,并没有发现入口,仿佛刚才的两个人是直接穿进去的一般。   扒开藤蔓,姬宫从狭小的缝隙向里面窥视,透过昏暗的光线可以看见门里面杂草丛生,里面是一座由木板和土砖随意搭成的宅院,还能闻到一股浓烈的恶臭扑鼻而来,恶心得他差点吐出来。   周围没有灯光,一片死寂。   惊愕地四下张望,姬宫感到后脊发凉,一种隐隐的恐惧爬上心头他想起自己来过这个地方。   这座宅院以前是冷宫,是出了名的“不净之地”。后宫皇妃们为了争宠,经常斗得你死我活。不少失宠的嫔妃宫女都是趁夜被拖进这里,甚至有的被直接弄死在里面。   姬宫回忆起一个叫“小绵”的宫女阐教告诉他,若想知道狐夫子的事情,就要夜里独自来这个地方找她。可是由于害怕,他便再也没有来过这里。   交错的藤蔓间,他发现一个勉强能容纳自己的缺口。姬宫回头望了一眼,身后连一个人影都没有,现在一个人走回去只怕更加恐怖。他知道太师和李将军一定就在里面,于是咽了一口唾沫,用力扒开藤蔓,掌心被划破也忍住了疼痛。铁门的宽度刚好能够让姬宫的头伸进去,他深吸一口气,费了好大的劲终于钻了进去,身上的锦袍已经被潮湿的泥土染成肮脏的颜色。   他刚要开口呼喊里面的两个人,忽听宅子里传出一个女人幽幽的声音:   “二位大人,好久不见了。”   姬宫倒吸一口凉气,突如其来的恐惧萦绕在心头。那女人声音低沉而冰冷,仿佛能穿透人的灵魂。他记得上次来听到的也是这个声音,活人是不可能住在这种封闭的恐怖宅院里的,莫非里面住的是一个女鬼?   想到这儿,浑身的汗毛一根根竖立起来,两腿之间的裤子已经湿透,被凉风吹得凉嗖嗖的。 第二百二十三章 不死之身   兮伯吉甫对宅子里的女人说道:“娘娘,这段日子真是苦了你了。 ”   女人轻声答道:“妾身并非孤苦伶仃,还有小绵一直照顾我。二位大人来的时候,可曾见到过她?”   “不曾见过。”兮伯吉甫答道。   听见女人提到“小绵”,躲在宅子外面的姬宫,想起小绵说过自己的主子是林姿。   林姿曾经是周天子最宠爱的宠妃,姬宫虽然听说她美貌绝伦,但从没见过本人。后来,她由于公然冒犯父王,被处决于天子朝堂之上。听说她当时被三十名侍卫用刀枪穿身,姬宫坚信她不可能还活着。那此刻住在宅子里的女人,到底是人是鬼?   这时,宅子里传出李鸿熙的声音:“娘娘交托的鸿钧铃,现在已被送到苏季手中。”   林姿淡淡道:“二位大人亲自前来,不会只为告诉妾身这件事吧?”   宅子里面安静片刻,兮伯吉甫说道:“娘娘,可认得这七色稻穗?”   稍作沉吟,林姿说道:“大人是从谁手中得到这东西的?”   “苏季。”兮伯吉甫答道。   林姿陷入了沉默。   李鸿熙有些着急道:“娘娘,我们想知道这稻穗有没有毒。”   “说来惭愧,妾身并不认得此物。”林姿停顿了一下,继续道:“至于是否有毒,妾身尝尝便知……”   “娘娘!万万不可!”李鸿熙发出一声惊呼。   “娘娘!你……”兮伯吉甫的语声戛然而止。   姬宫不由得也跟着一惊,想必林姿已经亲口尝了那稻穗!   “娘娘……您没事吧?”李鸿熙试探着问道。   “二位大人不必担心。若能轻易死去,妾身就不会被囚禁在这里了。”   姬宫微微一怔,听林姿的言外之意,好像她不会轻易死去。姬宫想起林姿之所以会被处决,是因为抢喝了青黎仙人献给父王名为“紫气东来”的长生酒。如果紫气东来酒真能让人长生不死,那么林姿被刀枪穿身而不死,则是由于拥有了不死之身,因此才会被关在这个地方。   姬宫茅塞顿开,意识到现在的林姿,还是一个活生生的女人!   李鸿熙关切道:“娘娘,有没有感到不舒服?”   林姿道:“妾身刚刚含了一粒稻穗,并未感到不适。虽不知咀嚼后会有什么反应,但凭妾身行医多年的经验来看,这稻穗绝非毒物。”   “多谢娘娘。”兮伯吉甫松了一口气。   李鸿熙道:“娘娘,你再忍耐一段时间。等君上气消以后,我一定极力劝谏,争取让娘娘早日离开这鬼地方!”   林姿谢绝道:“将军的好意,妾身心领了。妾身咎由自取,不想连累旁人。请二位大人,不要再来了。”   临走之前,兮伯吉甫嘱咐道:“娘娘,此地阴气极重,怨念过于浓烈,常为妖物栖息之所。这些日子以来,敢问娘娘这段日子,可曾感觉到妖物出没?”   林姿道:“这里除了妾身和小绵,再无第三个人。若没有其他事,请二位大人速速离去吧。”   宅子里面陷入一片安静,宅子外面雨声淅沥。   姬宫已经在雨中站了半个时辰,撑伞的双手冻得像红萝卜。冷风窜进袖口,凉气渗入肌骨,冻得她瑟瑟发抖,不禁打了一个冷颤。他鼻子一痒,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旋即慌忙捂住小嘴!   “太师……”   李鸿熙发出一个提示般的声音。兮伯吉甫不动声色。   紧接着,宅子里面的三个人都不再说话,显然已经察觉宫外的异常。   姬宫知道自己的行踪暴露,心砰砰直跳,全身绷紧如弓弦。他不想让太师知道自己来过这里,此时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就是逃,逃得越远越好!   然而,转身的刹那,他才意识到自己正在铜栅栏的包围之中,犹如笼中之鸟,想要逃出去不是那么容易。   “谁在外面?”李鸿熙大喝一声!   情急之下,姬宫拼命往外钻,不曾想脑袋卡在铜栅栏的缝隙里,无法挣脱出来。眼前是一片黑暗,脑袋被冰冷的栅栏卡住,姬宫感觉自己好像被按在铡刀下,不知什么时候手起刀落,就会人头落地!   就在这时,姬宫嗅到一股淡淡的异香,闻起来有点像花香,却怎么也想不出是什么花。他从没闻过这么香的味道,不由得深吸一口,那气味香而不腻,竟然渐渐盖过周围茅房里散发的臭气。   那香味就在附近,越来越浓,越来越近。   “娘娘,是我!”   随着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姬宫惊愕的目光中,一个小宫女走进了铜栅栏,正是小绵。可姬宫却完全没看见她是从哪里进来的。   小绵走进宅子,施礼道:“太师、李将军,奴婢有礼了。”   李鸿熙笑道:“免礼免礼,不必多礼。”   兮伯吉甫道:“娘娘保重,我们先告辞了。”   此时,姬宫使劲浑身解数挣扎,身子终于钻出了铜栅栏,赶在兮伯吉甫和李鸿熙出来之前,直奔举行晚宴的宫殿方向跑去。   兮伯吉甫走出铜栅栏,面色凝重道:“李将军,你看刚才那个小宫女,有没有什么异常之处?”   “太师,莫非你怀疑那小宫女是青黎幻化的人形?”李鸿熙摸了摸光溜溜的脑袋,摇头道:“我从她身上没看出端倪。不过依我看不会有什么问题。小绵毕竟是林姿娘娘的贴身丫鬟。如果小绵的举止言行有异常,林姿娘娘肯定会第一时间发现。如果她发现那小宫女是青黎,刚才没有理由不告诉我们。”   兮伯吉甫深嘘一口气,道:“可能是我多心了吧。”   李鸿熙叹道:“唉,都怪我道行不够,若开了天眼,我一眼就能看出她的真面目。”   姬宫一路逃窜。   不知跑了多远,前方出现点点灯光,好像有人提着灯笼正在找人。灯光逐渐多起来。姬宫仿佛看到了黎明的曙光,拼命朝一个提着灯笼的人冲了过去,一下扑进那个人怀里,嚎啕大哭起来。   “太子殿下?”   姬宫抬头望去,只见自己抱住的人,正是虢翰!   “找到了!找到了!”虢翰招呼周围提着灯笼的太监们,兴奋地喊道:“你们快去通知君上,太子找到了!”   姬宫松了一口气,意识突然变得恍恍惚惚。朦胧之中,他觉得有人把自己抱了起来,帮自己换了衣裳,服侍自己洗了澡。那是他有生以来洗得最舒服的一次热水澡。   那一夜,太子寝宫外围满侍卫。寝宫里异常热闹,二十多个侍女围在他身旁,想方设法哄他开心。然而,姬宫始终心有余悸,迷迷糊糊地躺在床上。无论谁问发生了什么,他都没说一个字。   周天子焦头烂额,既不知道儿子为何会跑出宫殿,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儿子刚刚受到了惊吓。   最后,周天子在虢翰的建议之下,将柴嵩请到了太子寝宫。   柴嵩来到姬宫面前,不禁微微阖目,面露凝重之色。   周天子问道:“道长,太子这是怎么了?”   “太子方才沾染了玄冥气。”柴嵩道。   “何为玄冥气?”   “玄冥气源于离火之精,乃是上古妖物独有的气息。”   周天子陡然一怔,惊愕道:“道长的意思,王宫里有妖怪?”   “暂时无法断定。”柴嵩其实心中有数,但由于证据不足,并未直接说破,“凡是拥有玄冥气的妖物,唯有天眼才能看破。我尚且没有这个本事。”   周天子焦急道:“道长在阐教道行最高,竟然连你都没有办法?”   柴嵩安慰道:“君上不必心急。我虽没有办法,但随我前来的一位姓杨的朋友,应该可以帮这个忙。” 第二百二十四章 人心叵测   姬宫闻到一股似曾相识的异香。   朦胧之中,姬宫看见一个女孩朝他挥手,似乎是想让他过去,女孩的肩膀和头部微微起伏,似乎在说着什么,却无论如何都听不见她的声音,看不清她模糊的脸庞。她散发的香味伴随着微妙的变化,每一种变化都令他陶醉,每一种变化都让他觉得那是这世间最诱人的芳香。   不知道为什么,他知道自己在做梦,却不愿醒来,贪婪地嗅着。   “太子殿下。”女孩呼唤道。   姬宫终于听见女孩的声音,那声音很好听,让人很想跟拥有这样声音的女孩做朋友。姬宫想离她更近一些,以便闻到更多她身上的味道。   女孩又唤道:“醒醒!太子殿下!”   不出意外的,姬宫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这果然只是个梦。梦醒时分,那香味持续一会儿才消散,让姬宫觉得意犹未尽。   此时,一个小宫女正用一块白手帕轻轻拭去他额头的汗水,正是小绵。   “殿下,终于醒了。”   姬宫发觉她的声音也跟梦里听到的一模一样,她身上的味道与梦中的完全相同,让人沉醉其中。姬宫疑惑地走下床,发现寝宫里除了自己和小绵,再也没有第二个人。   小绵缓缓起身,朝寝宫外走去。那股异香旋即消失。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姬宫不由自主地跟了上去。跟着小绵一路前行,姬宫来到兮伯吉甫的寝宫外。   透过木窗的缝隙,姬宫看见里面光线昏暗,只点了些许蜡烛,还有一张朴素的床。兮伯吉甫手中拿着半棵稻穗,静静地坐在床上。   “郁红枝。”   兮伯吉甫的声音有些嘶哑,嘴里重复着同样的三个字,重复了好多次,每重复一次,语气就变得更重一些,仿佛在念咒语一般。   姬宫想起李鸿熙曾说只要兮伯吉甫吃下稻穗就能想起重要的事情。兮伯吉甫本不知《关雎》是为谁所做,而现在却在吟诗的时候念起“郁红枝”的名字。   “殿下,可听过那个名字?”   姬宫听见小绵在讲话,却好像并没看见她动嘴。   关于“郁红枝”这个名字,姬宫在昆仑山的时候曾听过。她是阐教主武吉的弟子,苏季的母亲。姬宫想起跟姜凌在玉虚宫外偷听的时候,苏季说自己是兮伯吉甫的儿子,遭到众人的质疑。   “殿下,您不是一直想知道狐夫子的事情么?现在您仔细想想,第一次见到苏季这个人,是在什么时候?”   姬宫第一反应是在昆仑山,可紧接着脑中闪过一个画面,让他感觉某个东西被瞬间解除。他想起苏季曾在北宫献宝的时候,想把一个危险的宝盒献给父王的画面!姬宫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会忘记这件事?   这时,姬宫发觉异香变淡了。   小绵离开了兮伯吉甫的寝宫,径直朝另一个间屋子走去。   姬宫循着香味跟了上去,一路随她走进那个房间,看见虢石父和虢翰站在里面,仿佛已经等候多时。   虢石父道:“太子殿下,您终于来了。看来苏季的青灵魇术,已经被解除了。”   姬宫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虢石父道:“苏季入宫行刺君上的刺客,太子中了他的幻术,才会忘记很多事情。”   姬宫神色慌张道:“苏季入宫行刺,太师和李将军为什么要放走他?”   “苏季是太师的儿子。谁会杀自己的儿子?”   姬宫眼光低垂,“太师放走刺客,难道他想图谋造反?”   虢石父道:“太师若不想造反,为何会纵容儿子对太子您施展幻术?”   姬宫想到一件更加恐怖的事情。他想起穿云岩上看到的疯道人陆压道君,曾说陆压教的教主姓兮,难道就是兮伯吉甫?   姬宫愤然道:“我要告诉父王!”   小绵一把拉住他的手,道:“太子殿下,凭君上对太师的信任,你觉得君上会相信你说的话吗?若你告发的事到太师耳朵里,您太子的位置,还能做的安稳吗?如今,兮伯吉甫掌握周室的朝政,李鸿熙掌握兵权。两人早已串通一气。现在想要除掉他们,已经太迟了。”   “那怎么办?”姬宫慌张道:“我该怎么办?”   “若想谋得一线生机,太子就不要轻举妄动。首先要设法削弱他们手中的权利,逐渐将权利掌握在自己手里。你需要撤回李鸿熙手中的兵权,转交给一位心腹大将,再把兮伯吉甫手中的政权,转移到一个心腹大臣手中。”   姬宫拽着虢石父的手,道:“虢大人,你一定会帮我的对吧?”   虢石父道:“老臣愿誓死效忠太子,万死不辞。”   虢翰在旁边目睹了一切,暗暗感叹老谋深算的父亲。想要蛊惑一个孩子,果然不是一件难事。他早已看穿小绵的身份,可想起苏季曾说过不能打草惊蛇,现在只能静观其变。   正在虢石父得意之时,房门突然被一脚踹开!   杨逆夺门而入!   “大胆!”虢石父喊道:“你竟敢闯入本官的房间!”   杨逆充耳不闻,一把揪住小绵的脖子,将她提到半空中。   姬宫大惊失色,喊道:“有刺客!来人!护驾!”   杨逆微笑道:“现在王宫内外都已经中了这孽畜的魇术,不会有人来的。这妖孽曾经迷惑商纣王,妖言惑众,现在终于伏法。它渡劫失败,在这苟延残喘的时候被我捉到,怕是在劫难逃。”   小绵道:“太子殿下,敢问如果没有我,如何能有你们周室天下?”   姬宫缓缓低下头,竟是无言以对。   小绵道:“杨逆,你以为来到王宫,就会受到任用?你以为杀掉我,就会得到你想要的?那天的晚宴贵人云集。本应该是你展露才华的绝佳时机,可李鸿熙却将你安排到客房休息,不让你出席晚宴。他在盘算什么,你应该比我清楚。一个从玲珑塔狱里逃出来的人,绝不会甘心再沦为别人的棋子。”   姬宫道:“杨逆,如果你愿意帮我铲除奸佞,等我继承王位就封你为大将军!”   杨逆缓缓放下小绵的脖子。   小绵的嘴角微微上扬,以为他终于想通了。   杨逆冷哼一声,一掌击出!   小绵口喷鲜血,倒在地上!   杨逆随手取出一个造型古朴的铜壶。   虢翰目不转睛,只见杨逆迅速的动有如变戏法一般。   此时,小绵的身形正在逐渐消融,散发出氤氲缭绕的烟气。   杨逆抬手祭出紫砂壶,口中念念有词:   “丹朱口神,吐秽除氛。神思炼液,筑我通真……”   语声中,小绵化成的烟气瞬间被吸入壶中。   众人凑过去刚要开口询问,杨逆突然抬起一只手,示意安静。   屋外一个脚步声逐渐接近。   柴嵩进屋问道:“杨兄弟,王宫里的魇术已经解除。孽畜捉到了?”   杨逆叹息一声道:“还是被它逃了。”   柴嵩摇了摇头,眼中掠过失望之色。   虢翰陡然一惊,想不到他居然说谎!他瞬间充满了疑问,刚才那区区一个铜壶,真的能降服青黎?杨逆到底是在捉妖,还是在救妖?他到底有什么野心?   杨逆道:“前辈放心,它若再敢回来,怕是就没这么好运了。”   柴嵩欣慰道:“王宫有杨兄弟和李将军坐镇,我也能安心走了。”   “前辈要走?”   “阐教还有很多事等我去做。不能再耽搁了。”   虢翰终于忍不住上前一步,刚想跟柴嵩说两句,却被虢石父从后面拽了回来,“翰儿,我们也该打道回府了。”   柴嵩微微阖目,将这父子二人的反应看在眼中却没有说破。   “各位保重,三年后见。” 第二百二十五章 三年之后   自从闭关修炼起,武吉的三位弟子,每年都会约在珠玉峰顶见一次面。   转眼间,已经到了第三个年头,虽然今天还不到往年约定的时间,但由于“三年之约”的关系,柴嵩和七曜洞主们几经商议,决定让这师姐弟三人提早一个月出关。   牛竹和先到了一步,日上三竿的时候,才见姜凌顶着一头蓬乱的头发,怒气冲冲地走上山来。   “气死我了!”姜凌狠狠一跺脚,抱怨道:“不知是谁三更半夜敲锣打鼓,吵得人睡不着觉!”   苏季想起姜凌修行的洞府离山门很近,任何风吹草动都会第一个听见。看她现在的状态,苏季猜测,她想必是被吵得没睡好觉,又不小心睡过头,以至于刚从床上爬起来,没来得及梳妆便直接来了。   牛竹回忆道:“师姐,我也听见了,满山遍野都能听见。土曜洞主说有一队人马夜里上山,直奔玉虚宫去的,听说是镐京王城派来的人。”   稍作沉吟,姜凌豁然道:“会不会是老四回来了?”   牛竹兴奋道:“对啊,我们约好三年后见,没准真的是四师弟!”   苏季道:“咱们不如去看看吧,反正离三年之约还有一个月,闲着也是闲着。”   牛竹问道:“师姐怎么走着上山?你那把能飞伞哪去了?”   姜凌脸色一沉,没好气道:“闭关炼火的时候,被我不小心烧掉了。”   自从姜凌跟随火曜洞主修行以后,苏季眼看着她的火气一年比一年高涨。   三人说走就走,边走边聊,一路上有说有笑。   苏季比较喜欢师姐的性格,跟她在一起的时候,总有说不完的话题。   姜凌出身王侯世家,身份显赫,却没有一般千金小姐娇生惯养的毛病。虽然她有时候做事冲动霸道,但从她原谅自己隐瞒身份、原谅沐灵雨退婚、原谅虢翰下蛊等事情可以看出,她是一个爱憎分明,能够通道理的好姑娘。苏季不得不承认,二师兄牛竹的眼光还是很不错的。   有些时候,苏季暗自寻思,同样是掌上明珠,比起狐姒那种让人摸不着头脑的大小姐脾气,姜凌这种通晓人情世故的女子,相对而言更适合娶回家做老婆。   然而,每次这么想的时候,苏季都不会真往心里去。因为他心里容不下第二个女人,自从三年前吃下七色稻穗以后看见那个女子,他更加坚信这一点。   一路谈笑风生,慢悠悠地走着。   不知不觉中,三人来到玉虚宫已是黄昏时分,发现宫内早已空无一人。   望着空荡荡的宫殿,苏季道:“我想来的人,应该不是四师弟。”   姜凌点了点头,表示认同。   三人走出玉虚宫的时候,正巧碰见传音阁的云依,迎面走了过来。   云依走到姜凌面前,面露喜色道:“你来得正好,柴首座正在找你。”   “什么事?”姜凌疑惑道。   云依笑道:“好事,大好事。”   牛竹兴奋地凑上前去,问道:“说说看!什么好事?”   云依望向姜凌的时候,眼中流露出羡慕的神情,贺喜道:“周室新王即将继位,姬宫派遣使者来昆仑山提亲,连夜送来万金聘礼,要招姜凌入宫为后!”   “入宫为后”四字脱口而出,宛如一道惊雷贯入耳膜!   姜凌耳畔“嗡”然一声,俏脸陡然一片煞白,嘴唇止不住地哆嗦。   云依忍不住噗嗤一笑,认为姜凌是因为惊喜过度,所以高兴得呆住了。   牛竹脸色大变,目光陡然呆滞,手里的开山斧“哐当”一声脱手掉落,把地面砸出一个大坑,吓得云依连退三步!   苏季虽然也很震惊,但并不像牛竹和姜凌那般惊得满脸骇然。   姜凌平时素来不避男女之嫌,无论进了哪个男人的房间都能反客为主,就算眼睁睁看男人当她的面换衣服,也依旧脸不红心不跳。苏季和她之间,比起姐弟情或男女情,更像是一种兄弟情。有些时候,苏季甚至忍不住有种想叫她一声“姜大哥”的冲动。若不是提亲的事,他差点忘了姜凌是个女人。   然而,牛竹并不这么想。苏季甚至怀疑他可能连非师姐不娶的心都有了。   良久沉默过后,姜凌仿佛突然一场噩梦中醒来,眼中充满复杂的纠结,最后化作一股怒意。   苏季好奇地问:“师姐,这怎么回事?太子什么时候喜欢上你了?”   姜凌愤然道:“我救过那小子一命,想不到他居然真的恩将仇报!”   云依满脸迷茫,在她心目中被太子召入宫中,成为母仪天下的王后,这简直是天大的好事,怎么就成了恩将仇报?   苏季望向云依,询问道:“云依,周天子派来提亲的使者,是个什么样的人?”   云依想了一会儿,答道:“很沉得住气。正好赶上我巡夜,我见他只通报了一声,便在玉虚宫外默默等着,足足等了两个时辰,一直等到天亮,连姿式都没变过。”   苏季沉吟道:“看来是个老于世故的人……年纪多大了?”   云依回忆道:“看外表,最多不会超过二十岁,可是看着沉稳,总感觉年纪要更大些。”   苏季喃喃道:“这般年纪轻轻就被托付重任,想必是朝廷重臣的子嗣。”   云依眼中流露出一丝赞许的神色,笑道:“恩公猜的没错,他是吉甫太师家的公子兮伯封!”   “兮伯封!”   听到这个名字,苏季的身子陡地一震,不由得心头一紧,两颗明亮的眸子闪烁起来。   云依心里愈发纳闷,见这师姐弟三人,不知为何一个接一个地呆若木鸡,完全想不通到底是怎么回事。莫不是闭关修炼走火入魔了不成?   少顷,苏季回过神来,忙问:“云依,兮伯封现在哪里?”   云依道:“他在净心阁后方的客房里,现在应该正在和柴首座聊天。”   苏季本来见天色已晚,想等到明天再处理这件事,可是听到来提亲的使者,竟然是同父异母的表弟,他忍不住现在就想去看看。   姜凌突然一声喝令:“老二、老三,咱们走!”   牛竹陡然回过神来,愣愣地注视着姜凌,愁容满面道:“师姐,你现在就要去成婚吗?”   “笨蛋!”姜凌娇喝道:“不是成婚,是退婚!”   语一脱口,轮到云依满脸震惊,骇然地瞪大双眼,难以置信地确认了一遍:“你……你们要去退谁的婚?”   姜凌斩钉截铁道:“当然,是去退太子的婚!” 第二百二十六章 柳仙寒图   入夜时分,三人穿过曲折的回廊,脚步停在一片雅致的客房外。   这里是阐教贵客休息的厢房,而其余提亲的人马,只能落脚在东边简陋的石室中。   姜凌扫过一间间空荡荡的客房,目光骤停在唯一燃灯的窗前。微微阖目,她快步走到门口,一脚踹开房门!   苏季和牛竹随后赶到,看见装潢精致的客房内端坐着一位青年。   牛竹上下打量着青年,见他白皙的侧脸棱角分明,俊美的五官格外鲜明。肩披鹅黄色锦绣大氅,外形给人一种饱读诗书的感觉。   苏季不禁感到诧异,眼前文弱书生般的青年,面对有人夜里破门而入,却始终不动声色。单是这份沉着和淡定,就不是一般同龄人所能具备的。   望向厅里那名少年,姜凌双眉微挑,“你就是兮伯封?”   青年点了点头,微笑道:“不知三位有何指教?”   语声中,兮伯封秀眉微抬,一双平静如水的眼眸,藏着几分傲气,目光扫过三张陌生的面孔,旋即停留在苏季身上。   四目相接的一瞬间,苏季感觉青年的脸庞莫名的熟悉。这种感觉让他想起在恭骨楼第一次看见父亲兮伯吉甫时的感觉,仿佛看见一面映出自己镜子。一种直觉告诉苏季,这是一个很难缠的人。苏季自己也是这样的人,所以也很清楚这种人往往很难放弃一件事。   姜凌开门见山道:“我叫姜凌!”   兮伯封眉毛微微一动,慢条斯理道:“原来是申国郡主驾到,有失远迎。”   虽然话这么说,兮伯封依旧坐在凳子上,淡淡目光打量着姜凌,暗忖一个姑娘家居然如此不懂矜持,夜里得知自己即将成为王后,就忍不住破门来谈婚事。如此迫切想要一步登天,未免实在有些可笑。   “太子殿下聘礼的数目过于庞大,已经送到净心阁的仓库暂时保管,郡主可以先过目清单……”   兮伯封站起身来,把手伸进身旁的包裹里。   姜凌伸手示意慢着,神情变得更加冷漠:“不必麻烦了,我不同意这门婚事!”   兮伯封一时间怔住了,万没料到会听到这样一句话。   姜凌漠然地看着他,傲然道:“兮公子,回去告诉姬宫,就说我承认他眼光不错。不过,我自己的婚姻大事,我自己做主,不必他操心。”   这是这番话无论是对于一个凡夫俗子,尚且是不可接受的侮辱,何况她针对的还是未来的天子!   兮伯封望着满脸不屑一顾的姜凌,一只手还伸在包裹里,已经触到那一张羊皮卷的边缘。那羊皮卷是太子亲笔写的聘礼清单,每一份礼物都是精心挑选,每一份礼物都价值连城,每一份都让世间大部分女人为之疯狂。可姜凌竟连看都不看一眼,就果断退掉未来天子的婚事。   慢慢将手从包裹里取出,兮伯封道:“郡主不必急着决定。柴嵩道长明天会和你谈谈。”   姜凌面无表情道“柴嵩跟我非亲非故,没什么好谈的。”   兮伯封的拳头微微握紧,声音却没有任何颤抖:“郡主就算不听柴道长建议,至少也要为令尊申候考虑。申候可是亲口同意这桩婚事。郡主若不答应,申候怕是难免欺君之罪。”   “欺君?”姜凌轻蔑地一笑道:“姬宫不是我的君主,姜赢不是我的父。如今我孑然一身,谁也休想替我做主!”   兮伯封不禁骇然,想不到她竟然目无君主,竟连父亲也不认。可他哪里会想到,申候姜赢为了得到权力,擅自为女儿决定婚事,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姜凌盯着兮伯封略显稚嫩的容颜,再次给他施加压力,想让他清楚知道自己的决心。因为姜凌心里明白,无论多么强硬的拒绝,都会被兮伯封交差的时候说成还有妥协的余地,因为从兮伯封的眼中,姜凌看出他绝不相信一个女人可以为自己做主。   厢房里骤然一片安静。   牛竹感觉到室内的气氛变得愈发紧张,仿佛呼吸都要被冻凝一般。   苏季感觉口渴,一屁股坐在旁边的桌子上,便随手拿起桌上的茶碗,见那茶还没动过,便拿起来一边喝茶,一边观察这位弟弟的反应。   姜凌冷冷地看着兮伯封,等待着他长叹一口气,然后露出一副放弃纠缠的表情。   然而,事情的发展,完全出乎了姜凌的意料。   兮伯封温和地看着姜凌,平静说道:“其实来之前,太子曾吩咐过在下,如果郡主不愿意,他是不会强求的。”   牛竹和苏季互望一眼,面露疑惑之色,又渐渐变成喜色。   “你说真的?”姜凌问道。   听出姜凌的语气稍稍缓和,兮伯的神情忽然变得严肃起来。   “不过,要请郡主交出一样东西。”   “什么?”   “柳仙寒图。”   姜凌的脸色再一次有了变化,手掌下意识地落在了胸口。   苏季端着茶碗的手停在半空,发现姜凌的表情愈发惨白。苏季不禁感到奇怪,姜凌曾经在武吉面前面毫不犹豫地交出截教传教秘宝“造化玉牒”,可现在提到这个“柳仙寒图”,她却明显心神不宁。况且,苏季并未在那装满宝物的袋子里,看见类似图卷的东西。   “我不知道你说的东西。”姜凌强压着心头那份不知从何而来的不安,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强硬一些,“我的意思你已经知道。废话不必再说,告辞。”   “请留步!”   兮伯封的声音愈发严肃。   周围的气氛再次变得紧张起来。   “郡主,柳仙寒图是申国的秘宝,如果郡主断绝了父女之情,那就理应物归原主。申国曾经亏欠周室一份贡品,太子求情才免得一场战乱。如今太子点名想要这样东西,如果申国不肯交出,怕是免不了要起争端。”兮伯封再次把手伸进包裹,取出聘礼清单交给姜凌,“所以这两件事,郡主最好还是至少答应一件。”   稍作沉吟,姜凌说道:“我可以给姬宫一次机会,但必然让他本人来昆仑山见我。”   兮伯封皱眉道:“你让未来的一国之君千里迢迢,亲自来见你?”   “若他肯来,或许我可以考虑同意,否则没有商量的余地。”   姜凌的语气很平静,没有像刚才那般刻意盛气凌人,却仿佛能把人踩在脚底。   所有这些情绪,都准确传达给了兮伯封。   苏季将茶碗轻轻放到桌上,回头朝兮伯封微微一笑,随姜凌和牛竹走出厢房,留下兮伯封一人呆立原地。   姜凌出门后一言不发,低头走出五丈开外,喃喃说道:“你们先等一会儿,我去去就来。”   一般女孩子用这种语气说话,多半情况是要去方便,两个大男人便没有多问。   牛竹问道:“三师弟,你知不知道柳仙寒图是什么?”   “从没听过。但肯定非比寻常,否则师姐一定会交出。”   “可师姐刚才说,她根本不认识那东西。”   “她明显在说谎。”苏季断然道:“我感觉这东西就在她身上,不信等她回来,我们问问她就知道了。”   两人正说着,姜凌走了过来,手里多了一个看起来很眼熟的包裹。   “师姐,你这包裹从哪来的?”牛竹疑惑地问。   苏季笑道:“二师兄,你忘记师姐以前是做什么的了?”   “你偷了那公子的包裹?”牛竹惊愕道;“刚才只有我们三个人,他很快就会发现是你!”   “他被我弄晕了,一时半刻醒不来。”姜凌说着,伸手开始解包裹,“这个叫兮伯封的人,虽然毫无修为,却难缠得很。我本以为姬宫派人提亲只是单纯的因为我,不过通过刚才那一番交谈,我觉得这次联姻不是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咱们且看看兮伯封包裹都里面装了些什么,也许能知道些蛛丝马迹……” 第二百二十七章 十二灵台   姜凌打开包裹,里面装着一件换洗衣服,一些日常用具,还有就是一摞羊皮卷。   苏季扫过那些衣物,没发现任何特别之处,旋即把目光落在那摞羊皮卷上,每一张羊皮卷都写着密密麻麻的文字,看似传递某些信息的信件。   姜凌拿起最上面的羊皮卷,扫了一眼,随手扔到一边。   苏季拿过来一看,对凑过来的牛竹道:“这是聘礼的清单。”   姜凌扫过一张有一张羊皮卷,目光忽然停在其中一张,眉头越皱越紧,手心骤然被冷汗浸透。   苏季拿过来看了看,两只眼睛盯在羊皮卷上,似乎要将这羊皮看穿,脸上诧异的表情和姜凌一模一样。   牛竹一脸茫然,莫非那羊皮卷被人施了法术,能让看它的人变成石头不成?   “写的什么?”牛竹好奇地问。   苏季沉吟了很久,道:“这是一道圣旨,命令兮伯封,务必说服申国郡主成婚。”   牛竹挠了挠头,疑惑道:“这有什么奇怪的吗?”   苏季忧心忡忡道:“奇怪的是……这张圣旨上面,并未提及索要柳仙寒图这件事,只字未提……”   牛竹怔了怔,突然道:“难道那位兮公子是假传圣旨?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姜凌缓缓垂下头,神色陡然黯淡下来,喉咙好像忽然被塞住,连一个字都说不出。   苏季看在眼中,并未追问,而是拿起最后一张羊皮卷,念道:“藏胆花五钱、兔儿草三钱、风铃草二钱、百里蒿、迟雪根、紫竹碧蓝花、三醉不倒翁、铁甲牡丹、七星芍药……这好像是一张药方。”   姜凌回过神来,正色道:“这些草药非比寻常,想必是谁得了什么怪病。”   苏季又扫了一眼,默默将药方上的药材牢记在心。   “原来你们在这!”   一个声音突兀传来!   三人陡然一怔,抬头看去,只见云依急匆匆地走过来道:“姜凌师姐,你在这做什么呢?柴首座催我再来找你,还是快过去吧。”   姜凌冷冷道:“你回去告诉他,让他别多管闲事。”   云依面露难色,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   苏季劝道:“师姐,你最好还是亲自去说个明白,免得他派人再找你,落得清净。”   姜凌秀眉微蹙,对云依道:“你先回去吧。我马上就去。”   云依释然一笑,朝苏季投来感激的目光。   苏季摆了摆手,示意不必放在心上。   姜凌把包裹交还道兮伯封的客房里,然后同苏季和牛竹,直奔柴嵩的道场而去。   三人走到门口的时候,听见柴嵩的屋里传出许多人攀谈的声音,里面至少十多个人正在谈话。   姜凌既不偷听,也不通报,直接破门而入。   三人踏入门槛,皆是一愣,只见柴嵩端着想着桌子上的一个圆形铜盘。奇怪的是,屋内除了他以外,竟然连一个人影都没有!   姜凌直接地走到柴嵩面前,气势汹汹道:“柴道长,请你听清楚了。我只说一遍,我不嫁!”   柴嵩先是一愣,而后微微一笑。   “你笑什么?”姜凌疑惑地问。   话音刚落,不仅柴嵩一个人笑的更厉害了,连他手里的铜盘,也跟着发出一群人的笑声。紧接着,那些人的笑声,又渐渐变成嘈杂的议论声。   苏季意识到刚才在外面听到的攀谈声,就是柴嵩在和铜盘里的人对话。他仔细打量柴嵩手里的铜盘,发现那圆形铜盘造型古朴,边缘篆刻着十二生肖图腾,分别对应十二地支。   “表哥?”牛竹突然伸手指着发出议论声的铜盘,惊愕道:“好像是表哥的声音!”   苏季微微阖目,听见那铜盘发出的声音中,隐约夹杂着一个女人熟悉的声音。   柴嵩望向姜凌,微笑道:“姜凌师侄,你自己的事,自己做主,何必要来告诉我?”   “你不是找我来说婚事?”姜凌满脸迷茫道:“那你半夜找我作甚?”   柴嵩道:“我想跟你商量一下,关于三年之约的事。”   姜凌愈发迷茫道:“三年之约,你应该找牛竹商量,找我商量什么?”   柴嵩道:“如今武吉师兄仙逝,但凡武吉门下的大事,我只有找你商量了。”   姜凌对这个答案比较满意,微笑道:“柴师叔,请有话直说。”   柴嵩到:“我有一个想法,不过说之前想先问问,你们闭关的三年来,法门修行的成果如何?”   姜凌道:“师父生前给我的两本功法秘籍,我已经大致掌握。除此之外,火曜洞主和金曜洞主,传授过我不少独门绝技。三年来,我收获良多。”   苏季侧目打量着姜凌,见她眉宇间隐隐散发淡淡的红色气息。显然,她体内的玄清气,已经贯通眉间印堂、耳上听会两处穴位。那溢出的气息之中,隐隐夹杂着一丝灼热的温度,想必是常年跟随火曜洞主修炼法门的结果。现在她已经能看破一切虚像幻术,能达到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柴嵩欣慰地点了点头,“很好,想不到你短短三年就能修炼到玄清二境。看来你的天赋比我想象的还要高许多……那牛师侄,你呢?”   牛竹陡然一愣,缓缓垂下头,黯然不语。   苏季侧目打量着牛竹,见他身上的玄清气若有似无,显然连玄清一境都还没达到。   牛竹叹息道:“我天资愚钝,这些年一无所获,什么功法也没学会……”   “蠢牛!你怎么这么笨?师父说你只要学会一招就能所向披靡,可你竟然连一招都学不会!你这三年都做什么去啦?还是说那两个洞主,根本没有好好教你?”   牛竹羞愧地低下头,“两位洞主在我身上煞费苦心,只怪我天资实在愚钝……”   姜凌柳眉倒竖,想拿扇子敲他的头,可想起扇子已经给虢翰,只得生气地一跺脚。   “蠢牛!你现在这样去赴三年之约,师父的脸肯定被你丢光了!”姜凌转向苏季道:“老三,不如你替他去吧!”   苏季道:“师父有言在先,这忙我可帮不得。”   柴嵩突然接话道:“这个忙,你可以帮。”   苏季颇感意外,“师叔,同意让我代替二师兄赴约?”   柴嵩道:“不只是你,我想让你们三人一起赴约!”   “一起赴约?”姜凌不屑道:“柴师叔,未免也太自信了吧。你觉得就凭殷久悠一个人,能打赢我们三个?”   柴嵩微微摇头,“不止殷久悠一个人,你们的对手共有十一个人。”   “十一个人?”姜凌惊愕道:“你让我们三个人,去对付十一个人?”   柴嵩解释道:“三年来,我招齐十一位入室弟子,想让他们成为新的十二灵台元老,殷久悠也是其中之一。我想让你们三人试闯阐教十二灵台阵,若能闯过其中的前十一阵,三年之约就算你们赢了。”   苏季问道:“阐教十二灵台阵,是什么样的阵法?”   柴嵩道:“昆仑十二灵台,汇聚昆仑山地脉灵气。以此演化的阵法,虚虚实实,缥缈莫测,每一座阵台镇守的方法,破解方法都各不相同。其实,我让你们试阵,还有别的打算。一来,闯阵的过程,会对你们领悟阐教法门会大有帮助;二来,我想检验这十一位入室弟子,是否有资格成为新任元老;三来,你们和同门之间的切磋较量,也能帮助找出阵法的破绽。可谓一举三得!”   姜凌道:“你说的阐教十二灵台阵,应该是三年前,十二位元老用来制服李鸿熙的光环禁制吧?你觉得连将白狼王打成重伤的绝顶战神,都闯不过去的阵法,凭我们三个就能闯过?”   柴嵩道:“现在的阐教十二灵台阵,尚且未成火候。镇守灵台的入室弟子修为远不如以前的元老,无法发挥十足的威力。”   姜凌沉吟片刻,使用白鹤传音询问苏季:“你怎么看?若真让蠢牛跟他表哥直接比试,胜负怕是毫无悬念。”   苏季道:“这正是师父的本意。师父当初选二师兄去赴三年之约,目的就是想让柴嵩接任阐教主。现在柴嵩故意放水,显然是在给我们机会。”   “我明白了。”姜凌豁然道:“柴嵩让我们闯阐教十二灵台阵,应该还有第四个原因,是为了给师父留一点面子。毕竟对方是十二个人,就算我们输了,也不会太丢人。”   “我们未必会输……”这时,一直沉默的牛竹,缓缓握紧拳头。   “没错。”苏季也不禁燃起斗志,“我们要赢!柴嵩已经把话说到这份上,我们若不敢应战,实在说不过去!”   姜凌目光如炬,直视柴嵩道:“我们决定闯阵!” 第二百二十八章 阎王愁堂   春回大地,万物复苏。   天气好极了,兮伯封的心情却糟透了。   一队迎亲人马走在下山的路上。每个人都走得很慢,走得很静,走得无精打采。他们来的时候敲锣打鼓,一个个欢天喜地;他们走的时候偃旗息鼓,一个个愁眉苦脸。   兮伯封骑在马上眉头紧锁,想不出该如何向太子复命。他目前唯一可以肯定的是,这件事一旦处理不好,就会有杀身之祸。   此时,太阳刚刚升起。   远处的春日下,隐隐站着一个人。   阳光洒在雪白的道服上,他仿佛已经与春色溶为一体。   兮伯封看见那个人,旋即勒住缰绳,朝身后抬起一只手。   后面的人马不再前行,目光纷纷看向远处的那个人影,正是苏季。   苏季在距离迎亲队伍五丈外的地方,远远喊道:“兮公子,能否借一步说话。”   兮伯封俯身下马,走到苏季面前,漠然道:“我知道你是谁。”   苏季问:“你也知道,我们的关系?”   兮伯封点了点头。   苏季略感欣慰,看来父亲吃过七色稻穗以后,很多事都已经想起来了。不过,他眼前同父异母的弟弟千里迢迢赶来,虽然明知两人的关系,但仍然未曾相认,可见在他心里,并不认同自己这个哥哥的存在。   “爹爹,最近还好吗?”苏季问。   兮伯封黯然轻叹一声,忧虑道:“自从周天子害了一场怪病,父亲的在朝中的势力一日不如一日。太子听信虢氏父子,日益削减爹爹手中的权利,连李鸿熙将军的统兵虎符,也在虢石父交所执行,转授予杨逆将军。”   “杨逆?”苏季微微一怔,“杨逆已经在周室拜将?”   “那已经三年前的事了。杨逆如今在朝中如日中天,以后成为大将军也是早晚的事。一朝天子,一朝臣。现在周天子病危,太子继位后将会如何对待爹爹,还未可知。”   苏季茅塞顿开,难怪在兮伯封的包裹里会发现一张药方,想必他正在寻找医治周天子的良药,以助周天子重揽朝政,恢复兮伯吉甫的权利。   稍作沉吟,苏季从怀里掏出一张羊皮卷,交递给兮伯封,道:“虢翰是我师弟,你把它交到他手中。看在同门的份上,他也许会对你有所帮助。”   兮伯封接过羊皮卷,打开看了看,不禁面露喜色,俯身道:“多谢兄长。”   苏季注意道他对自己的称呼在一瞬间发生了变化,会心一笑道:“不必言谢。我有一件事想问你。”   兮伯封如获至宝般起羊皮卷,爽快道:“兄长请说。”   苏季问:“柳仙寒图是什么?”   兮伯封脸色一变,目光陡然游离起来。   正在他刚要开口回答的一刹那,突然一个女子的声音突兀传来:   “三师弟!”   苏季身子微微一震,听见这声音很熟悉,却带着一种陌生的冰冷。转头一看,他发现说话的是姜凌!   兮伯封打量着两个人,忙道:“兄长,小弟要尽快回去复命,先行告辞了。”   苏季望着姜凌,发现她的神色莫名的冷淡。   一眨眼的功夫,兮伯封已经带领迎亲马队走远了。   姜凌催促道:“六位洞主正在白松亭等候。咱们过去吧。”   两人走在山路上,一路无话。   姜凌落寞的神情,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苏季很清楚姜凌的性格,知道无法直接从她口中问出想要的答案。她想说的事,无论谁都休想封住她的口;她不想说的事,无论是谁都休想撬开她的嘴。   柳仙寒图是什么?   姜凌到底在隐瞒什么?   苏季百思不得其解,可是眼下的情况,实在不知该如何是好。   周围一片寂静,只能听见两个脚步踩在地上的声音。   两人来到白松亭的时候,忽然一道白光闪过,无名剑飞至姜凌眼前。   太阴的声音从剑中传了出来:“你答应柴嵩闯阐教十二灵台阵?”   姜凌答道:“不错。”   无名剑猛然插入地面,剑身传出急切的声音:“你们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火曜洞主叹道:“阐教十二灵台阵,是你们三个小毛孩就能破的吗?”   姜凌感到情况似乎不如想象中乐观,可依旧不甘示弱道:“事情答应就不能反悔。大不了,我们输罢了。”   牛竹随声附和道:“输了也无所谓我,正好我不想做教主。”   土曜洞主突然跳起来,猛拍了一下牛竹的脑袋,骂道:“蠢牛!你以为我想让你赢啊?我是不忍看你们三个连小命都搭进去!”   语一脱口,师姐弟三人皆是一脸惊色,明明说好只是切磋试阵,从未听说会有生命危险。   此时,往常一向惜字如金的金曜洞主,破天荒感叹了一句:“你们真实太年轻了。”   苏季问道:“阐教十二灵台阵,真的有那么危险?”   日曜洞主解释道:“昔日封神大战中,截教金鳌岛十天君,曾布下‘十绝阵’大杀四方,使得阐教门徒死伤惨重。后来在陆压道君等高人的帮助下,阐教终于破了十绝阵。阐教十二金仙在十绝阵的基础上演化出十二种新的阵法,也就是现在的阐教的十二灵台阵。”   苏季不禁骇然,当年姜玄只用十绝阵之一的化血阵,便能让人闻风丧胆,可见十绝阵已经相当厉害,如今的阐教十二灵台阵更加非同小可。   姜凌问道:“难道迄今为止,阐教十二灵台阵,还从来没有人破过?”   “不错。”日曜洞主道:“上一个沦陷阵中的是李鸿熙。若论单打独斗,除了武吉和柴嵩,我们无人是这个人的对手。可他进了阐教十二灵台阵以后,只闯过五阵就败下阵来。”   “五阵?”姜凌的目光微微动摇,“那就是连一半都没闯过?”   六位洞主不再说话。   苏季道:“既然各位前辈担心我们的安危,不妨给晚辈一点提示。”   周围陷入一片安静。   太阴叹了一口气道:“咱们别只说丧气话了。世上没有破不了的阵。咱们回去各自想想办法。”   日曜洞主道:“今天先散了吧。”   五位洞主各自离去,留下水曜洞主一人。   水曜洞主缓缓走过来,轻轻把一张药方还给苏季,嫣然道“季师侄,你给我的药方我看过了。世间能看出这种药方的人,只有两大巫医,犬戎沐鹤和独目医仙。独目医仙擅长用毒,即便救人也是以毒攻毒。沐鹤则是反其道而行。我看这些药材全非毒物,应该是沐家。”   苏季疑惑道:“沐家早在很多年前就被灭门。沐灵雨作为沐家唯一的骨血,现在正在玉虚洞闭关。这药方又是谁开的呢?”   水曜洞主沉吟片刻道:“沐鹤生前曾在朝歌收过一个徒弟,名叫苏仲,人称阎王愁。”   苏季陡然一怔,面露一丝喜色。   “怎么了?”牛竹好奇地问:“三师弟,你认识苏仲?”   苏季笑道:“我原来在朝歌苏家排行第三。大哥苏仲,二哥苏伯,我是苏季。大哥在朝歌的时候,曾经开过一家巫医馆,名叫阎王愁堂。”   姜凌问:“看来你已经知道,这药方是谁开的了?”   苏季微笑代答,问水曜洞主:“前辈,哪里能找到这药方上的草药?”   水曜洞主柔声道:“我想死去的岁星,他的木曜洞主中应该会有。” 第二百二十九章 入阵时分   苏季进入木曜洞府,见洞内各色草药应有尽有。他在茫茫药海之中,忙碌了整整一夜。直到次日清晨,总算凑齐药方上所有的药材。   药方提及这副药具有延寿续命之功效。苏季想抓一只活物来试药。   他来到昆仑山下,刚好碰见一群牧羊人围着一只病入膏肓的老绵羊。苏季花几块银贝,从牧羊人手中将那只老绵羊买下,带回山上。   药方把药材的用量和火候写得都清楚。苏季依方煎药,煎成浓浓的一碗,然后把药端到老绵羊嘴边,唠叨道:   “羊兄,这服药喝下去是吉是凶,小弟委实不知。若能让延年益寿,您老不必谢我;若喝死了您老,可千万别来找我啊……”   老绵羊在药碗前嗅了嗅,竟然把一大碗汤药喝得一滴不剩。   当天夜里,老绵羊呕血不止,而且呕出的尽是绿血。苏季在老绵羊身旁服侍,打算陪它度过最后一程,直折腾了一夜。到得次日清晨,老绵羊呕血渐少,呕血的颜色自绿变黑,自黑变红。   天明时分,老绵羊突然精神焕发,尽情在山上奔跑跳跃,仿佛一夜之间年轻了整整十岁。   苏季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了下来。   然而,他很快有了另一个疑问。他本以为写出那药方的人,会是阎王愁堂的巫医林姿。林姿对周天子恨之入骨,就算有人拿刀逼着她,她也未必肯为周天子开出这样一副良药?   难道开出这药方并不是她?   苏季思索数日,始终百思不得其解。   三年之约的前夜,六位洞主再次聚集在白松亭外。   这一次,除了太阴之外,其余五人手里各拿了一样东西。   日曜洞主道:“我们实在想不出破阵的办法。不过,我们每人借你们一样宝物,助你们一臂之力。”   听到“借”这个字,姜凌脸上浮现出不悦的神情,道:“别那么小气,不如直接送我们好啦!”   土曜洞主咂了咂嘴道:“小丫头,你觉得可以直接送给你们的宝物,会是什么好货色吗?”   姜凌暗忖此话不无道理,便不再多话。   火曜洞主取出一把红色的纸伞,递给姜凌。   这把伞破破烂烂,伞面落满灰尘,一抖开尘土飞扬,呛得周围的众人纷纷咳嗽起来。   “红莲伞?”姜凌发出一声惊呼。   火曜洞主道:“姜师侄,你原来那把油纸伞不耐火焰。现在有了这红莲伞,你大可不必担心。”   “多谢前辈!”姜凌面露喜色道,双手接过那把伞。   金曜洞主取出一把折扇,递给姜凌道:“姜师侄,这把‘金鳞扇’借你防身。”   苏季定睛一看,那扇子的扇骨赫然由纯金制成,扇面薄而坚韧,不知是什么材质制成。还有一种妙处:这把扇子正面对光看,扇面现金色,一条金龙隐若现于云中;向左侧视,龙纹闪白色,祥云隐去显金色;向右侧视,祥云闪白色,龙纹隐去显金色,令人叹为观止。   姜凌单手接过扇子,“多谢师叔。”   旁边的苏季发现,姜凌虽然同样道谢,但脸色明显不如刚才那般兴奋,甚至还隐约夹杂了一丝嫌弃。   土曜洞主也已看在眼中,大笑道:“太白老弟!这小丫头识货得很!你这中看不中用的扇子,可糊弄不了她呀!哈哈哈哈……”   金曜洞主默不作声,脸上流露出一丝尴尬的神情。   土曜洞主取出一个小布袋子,塞给牛竹道:“阿牛,这宝贝用完可要记得还我!”   牛竹打开布袋子,发现里面装有三张泛黄的符纸,霎时一脸茫然。   姜凌凑过去一看,惊喜道:“这是地走符,一种特别稀有的符咒!听说只要把它贴在后背上,便能遁地行走!”   “小丫头果然识货,目前人间的最后三张地走符,全都在我手上。你们用完千万记得还我!”土曜洞主得意地说完,转头问牛竹道:“阿牛,还记得我教你的五字真言吗?”   牛竹挠挠头道:“前辈是指,这三年来我唯一学会的那五字真言?”   土曜洞主点了点头道:“没错,那是只有聪明人才会的五字真言。”   牛竹答出五个字:“打不过就跑!”   土曜洞主一脸欣慰道:“看来你这三年还不算荒废,总算得了我的真传。”   这时,日曜洞主取出三个锦囊,递给苏季道:“这三个锦囊不到必要的时候,不要打开。入阵后,先拆开第一个白色锦囊;破第四阵以后,拆开第二个红色锦囊;直到第十一阵之前,拆开地三个黑色锦囊。”   苏季接过三个锦囊,就看见水曜洞主送来一些瓶瓶罐罐,“这是我之前在木曜洞府中搜刮的灵药,给你们疗伤时用,用完也不必还了。”   苏季接过那些药瓶,心中暗忖,难怪之前去木曜洞府时,只见到一些零零散散的药材,却不见成品的灵丹妙药,原来所有炼制完成的丹药,全被这女人在木曜洞主死后,趁火打劫去了。   五位洞主送完各自的法宝,姜凌望着无名剑,“太阴前辈,你准备借我们什么?”   无名剑缓缓飘到苏季手中,太阴说道:“我现在一无所有,只能把我自己借给你们,随你们一起去闯阵,确保万无一失。”   望着手隐隐发光的长剑,苏季忧虑道:“有前辈随行,我们自然求之不得。不过,这次闯阵是我们和柴首座之间的约定,还望前辈不要插手。”   姜凌道:“老三说的没错,这样就算了赢了也胜之不武。我们要凭自己的本事破阵,就算死在阵中,也只能怪我们技不如人!”   语罢,几位洞主互望一眼,各自摇头叹息。   稍作沉吟,太阴说道:“好吧,可我有一句话要送给你们。”   苏季欣然道:“前辈请讲。”   “灵台者,即心也。你们想破阐教十二灵台阵,务必守住自己的心。”   次日天明,三年之约已至。   三人提早来到玉虚宫外,遥想三年前的此时此地,师父的音容笑貌依稀浮现眼前,使得师姐弟三人不由得心生感叹。   少顷,柴嵩独自一人赶来赴约,却不见徒弟殷久悠随行。   师姐弟三人互望一眼,纷纷感到奇怪,却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静观其变。   柴嵩平静扫视三人,面露赞许之色,然后默默点了点头,单手祭出一块造型古朴的圆形铜盘。   那铜盘飘渺浮动,悬于半空之中。   苏季定睛看去,发现那铜盘边缘篆刻的十二生肖图腾缓缓转动。   同时,图腾对应十二地支也开始发生微妙的变化……   牛竹咽了一口唾沫,问道:“师叔,我们什么时候开始闯阵?”   柴嵩凝神操控铜盘,道:“一旦铜盘转动,阐教十二灵台阵就开始了。”   姜凌惊愕道:“这么说来,我们此时已在阵中?”   话音刚落,柴嵩陡然不见人影。   三人环顾四下,发现周围既无任何征兆,也无任何变化,一个个浑然不知所措。   姜凌紧张道:“这是什么阵法,布阵的地点都没有?”   牛竹更是完全摸不着头脑,焦急道:“三师弟,快把日曜洞主给我们的锦囊打开吧。”   苏季刚拆开第一个白色锦囊的时候,姜凌已经迫不及待地把其余红黑两个锦囊一起拆了开来! 第二百三十章 三个锦囊   苏季从第一个白色锦囊里面,取出一块布条,写着四个字:“摒除幻音。 ”   牛竹惊呼道:“师姐!日曜洞主说过,不到时候不能拆开!”   “我最讨厌故弄玄虚,偏要一起拆开看个明白!”   语声中,姜凌把两张布条,分别从红色锦囊和黑色锦囊里抽了出来!   苏季忍不住凑过去,看见其余两个锦囊里的布条,同样分别写着四个字:分死合生、舍一求二。   牛竹望着第一张布条,摸了摸后脑勺道:“摒除幻音……什么意思?哪有幻音?”   苏季迷茫道:“看来只有我们遭遇状况的时候,才能知道这些字的含义。”   姜凌咬着嘴唇,抱怨道:“既然要帮忙,为何写得晦涩难懂?多写几个字会死人吗?”   这时,一阵湿风骤起,吹得树木沙沙作响。   黑云盖过头顶,遮天蔽日,幽暗降临大地。浮动的云层仿佛得到自由,突然翻滚起来,雨点一滴一滴落下。   苏季和牛竹躲入白松亭避雨。   姜凌独自撑着红莲伞站在雨中。   “奇怪。”仰望风驰云涌的乌云,苏季自言自语。   牛竹看着庭檐上的雨帘,道:“三师弟也觉得这雨来得很奇怪吧。”   苏季道:“不只是雨,很多事都很奇怪。最奇怪的是那三个锦囊……日曜洞主为什么会知道破阵的方法?”   牛竹道:“我听土曜洞主说过,日曜洞主是七曜洞主之首,除了师父和柴嵩,就数他修为最高。他知道破阵方法,不算奇怪吧。”   苏季不以为然道:“我记得第一次在白松亭的时候,日曜洞主的表情明明跟其他人一样迷茫,可是他第二次在白松亭见到我们的时候,却突然给了我们三个锦囊。这难道不奇怪?”   牛竹喃喃道:“……也许他回去以后,慢慢想到了破阵的方法?”   “喂!”姜凌突然指着远处喊道:“你们看那边!”   苏季循着她指的方向看去,一头老绵羊从雨中踱了过来。四蹄艰难地踏着湿地,身躯摇摇欲坠,仿佛随时能被一阵风轻易吹倒。   牛竹茫然道:“三师弟,那不是你救的那只羊吗?”   三人连忙迎了上去。   老绵羊看见苏季,蹄下突然一软,一头栽倒在地!   紧接着,老绵羊因为痛苦开始不停抽搐。两只羊目圆瞪,眼珠死死盯着苏季,红得似要滴出血来。恐怖中透着凄厉与悲凉,令人不寒而栗。   “怎么会突然这样?明明前两天还……”苏季陡然一怔,豁然道:“难道是那副药?”   姜凌用金鳞扇割破老绵羊的咽喉,一道绿血骤然飙出!   “师姐!”牛竹发出一声惊呼。   “它没救了。”姜凌用雨水冲干扇子上的绿血,问苏季道:“你给它服下那副药多久了?”   “大概半个月。”   姜凌在老绵羊脖子的伤口处抹了一把,举到鼻子下面嗅了嗅,秀眉微蹙,吐出三个字:“雨索魂!”   牛竹问道:“什么是雨锁魂?”   望着天边的雨云,姜凌道:“雨锁魂是犬戎巫医用来借命的灵药。无论多重的病,只要吃下便可暂时恢复。可是一旦遇到雨天,药性就会发作,但不会立刻死去,而是会像被讨命的厉鬼索魂一般痛苦。曾经服药后延续的寿命,都要在饱受痛苦中一天天还回来,直到煎熬致死。我若不杀羊,它还得遭半个月得罪才能死去。”   苏季心头一沉,道:“兮伯封应该不知那药方是雨锁魂。如果周天子服下雨锁魂,纵然痛苦万分,也没人敢弑君。可是,一旦被查出实情,兮家势必大祸临头!”   牛竹道:“昆仑离镐京很远,兮公子半个月应该到不了王宫。破阵没有期限,咱们先去追赶提亲马队吧!”   苏季挖坑埋了老绵羊,动身朝山下走去。   然而,刚走到山门的时候,三人发现那里被一道坚不可摧的结界封住去路。   苏季的脸色陡然黯然下来。   姜凌皱眉道:“看来我们已经被那鬼阵困在这山上,暂时出不去了。”   天色越来越暗。   三人就近来到山珍阁,发现除了后院的几只牲口,竟然连一个活人都没有。   牛竹道:“这阵法果然邪门。”   姜凌道:“今天夜里不知会出发生什么。我们这几天晚上,还是不要分开睡比较好。”   苏季道:“你要跟男人一起睡觉?”   姜凌望着苏季道:“怕什么?咱俩又不是没睡过。”   牛竹陡然瞪大眼睛道:“三师弟,你和师姐……”   苏季连忙解释:“二师兄,你千万别误会,刚来昆仑山的时候,我和师姐一起喝酒,不小心喝得烂醉如泥……然后不小心……”   声音越来越小,苏季发现自己越描越黑,而牛竹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你们两个大男人,别婆婆妈妈!”姜凌娇喝道:“难不成害怕师姐,占你们便宜?”   苏季和牛竹连忙摇头不止。   姜凌道:“那就乖乖陪我睡觉!”   夜色静谧,万籁俱寂。   那一夜,两男一女躺在同一张大床上。   苏季想起第一个锦囊里的内容,试图寻找所谓的“幻音”,可是屋外除了呼啸的山风,完全听不见任何奇怪的声音。   牛竹躺在床上,心里为“师姐和三师弟睡觉”的事情暗暗纠结。   姜凌倒在两个男人中间闭目养神,谁也不知她在想什么。   三人各怀心思,原本无心入睡,只想躺着稍作休息,不曾想半夜困意悄然袭来,三人各自睡去。   次日天明,一声报晓的鸡鸣,吵醒了熟睡的三人。   苏季缓缓睁开眼睛,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感觉后背一阵冰凉,发现自己躺在玉虚宫外的石地上!   “我们怎会睡在这?”姜凌惊愕道。   一阵凉风掠过脸颊,三人不约而同地抬头仰望,只见天边酝酿着玄色的雨云,仿佛幽冥般阴郁,雨滴悄然落下。   苏季微微一怔,天边的光景竟和昨天一模一样。   牛竹指着远处道:“三师弟,你看那边!”   苏季循着他指的方向看去,一头老绵羊缓缓踱了过来,四蹄踉踉跄跄,身躯摇摇欲坠,仿佛随时能被一阵风吹倒。   姜凌悚然道:“那只羊昨天不是被你埋了吗?”   老绵羊看见苏季,脚下突然一软,一头栽倒在地,浑身剧烈抽搐。两只羊目圆瞪,眼珠却死死盯着苏季,红得似要滴出血来。那痛苦的模样就和昨天完全相同。   苏季走向玉虚宫外悬浮的铜盘,盯着发铜盘看了很久,发现铜盘正以均匀缓慢的速度转动。他感觉铜盘如果以这个速度旋转一周,刚好用一天时间能回到初始的位置。   “原来如此。”苏季豁然道:“现在是循环往复的一天!”   姜凌道:“我们被困在这一天出不来了吗?”   牛竹瞪着铜盘,高高举起开山斧,抡起一道弧线,重重砍在铜盘上!   随着轰隆一声惊天巨响,周围的山体发生剧烈震动!三人脚下裂开无数道龟裂的缝隙,如蜘蛛网般蔓延开来!   正在痛苦挣扎的老绵羊,失足掉进一道深不见底的沟壑!   姜凌觉得眼前天旋地转,脚下连站也站不稳,只得趴在地上,喊道:“蠢牛别砍!你想害死我们吗?”   牛竹连忙收起斧头。   周围的震动渐渐平息。   苏季望着老绵羊掉下去的深沟,端详片刻道:“土曜洞主给过我们地走符,不妨试试看,能不能从地底走出去……” 第二百三十一章 第四个人   三个人将“地走符”贴在后背上以后,周身一丈开外,坚硬的土石都会自动散开,显现出一条可容纳经过的地下通道。   潜入地下通道,三个人像地鼠般穿梭前行,不知走了多久,终于被一道看不见的屏障挡住去路。   姜凌用力跺脚,脚下的土地开始下沉。   三人继续往地下深处探索,可是无论下潜多深,前方挡住去路的屏障都依然存在。   牛竹高高举起开山斧,抡起一道弧线,砍在挡路的屏障上!   随着一声惊天巨响,地下洞穴发生剧烈震动,洞壁的碎石纷纷坠落!   姜凌忽觉眼前天旋地转,扶着洞壁喊道:“蠢牛别砍!你又想害死我们吗?”   牛竹连忙收起斧头。   同一时间,洞内的震动渐渐平息。   苏季感觉现在地下的三个人就像被土盆扣住的三只蚯蚓,无论再怎么拼命折腾,都没有办法突破那道屏障。   夜幕悄然降临,三人再次昏昏沉沉地睡去,直到鸡鸣时分醒来,发现睡在玉虚宫外的石地上。   紧接着,相同的光景再度重现。   好端端的晴空忽然被乌云遮蔽,降下雨水;一只老绵羊踉跄地踱了过来,倒在地上一阵抽搐,所有的一切都跟之前发生的一模一样。   三个人相互对望一眼,各自面露难色。面对循环往复的现象,谁也摸不着头绪。   苏季思索片刻,沉声道:“我们在这里等着也不是办法,不如看看山上还有没有其他人。如果能找到除我们之外的第四个人,没准就能知道些什么。”   姜凌道:“我想到一个主意。虽然这一天反复循环,但我们经历的事情却不会忘记。我们分头搜山。”   苏季道:“阵中凶险莫测,我们还是不要分开太远。”   姜凌道:“但也不能离得太近,否则这么大一座山,要搜到什么时候?间隔十丈距离搜山,你们看如何?”   “还是五十丈吧。”牛竹突然道。   姜凌道:“老二,你别逞强了!凭你的修为,我怕离开我们很快就会没命。”   牛竹道:“你们不用担心我。只要我一边走一边唱歌,你们在五十丈外就能知道我没事。”   苏季惊喜道;“二师兄,你这个主意不错!白鹤传音无法传那么远,咱们每走一段距离,就用自己的喊声确认彼此的存在,就算发现危险也能第一时间知道。”   姜凌面露赞许之色,道:“老二,想不到你还能想出这种办法。”   牛竹挠了挠头,不好意思道:“小时候经常跟爹上山玩,是我爹教我这样做的。”   少顷,山间回荡起牛竹的歌声:“关关雎鸠往前走,在河之洲配求偶,窈窕淑女洗衣服,君子好逑往拢绣,姐儿见了低下头……”   那歌声腔调古怪,如鬼哭狼嚎一般难听。   苏季好几次都有捂住耳朵的冲动,纵然不懂音律,也晓得牛竹实在五音不全。牛竹跑调极为严重,唱完短短一首歌的时间里,调儿已经围绕整座昆仑山跑了三个来回。   昆仑山虽然很大,但平时有人的地方却不多。   三个人几乎找遍所有本该有人的地方,却发现哪里都没人。   一个人影都没有。   天色渐暗,三人走着走着,各自倒地睡了过去。   黎明时分,三个人像之前一样被鸡鸣吵醒,沐浴着晨光醒来。   玉虚宫外只有他们三个人,天地间仿佛只剩他们三个人。   醒来后,姜凌抱怨道:“老二,昨天还好我知道是你在唱歌,不然我会以为进了鸭圈。”   牛竹道:“我唱的真有那么难听?”   苏季叹道:“你的高音让我觉得,你身后有一百头狼在追你。”   牛竹一脸丧气地垂下头。   苏季安慰道“别灰心,你只要修炼得长命百岁,唱歌方面还是会超过很多人,至少500年后应该略有小成。”   姜凌疑惑道:“你们觉不觉得,昨天好像过得比之前都要快些……”   苏季和牛竹纷纷点了点头。   姜凌道:“这会不会和老二唱歌有关系?”   牛竹道:“日曜洞主让我们‘摒除幻听’,可是并没有听见什么奇怪的声音。”   苏季道:“一定有的,再仔细想想……每天从早到晚,听到的每一个声音。”   姜凌叹道:“不行,我想不到。”   苏季思索良久,豁然道:“你们还记不记得?我们每天早晨是被什么叫醒的?”   牛竹突然道:“鸡,报晓的公鸡!”   姜凌眼睛一亮,“很清楚的鸡叫声,就像在身边一样!那鸡叫声肯定有蹊跷!”   苏季道:“看来每天陷入循环的原因,不是铜盘,而是那鸡叫声!”   姜凌道:“可是怎么才能不让自己听见鸡叫声?我们之前睡觉的时候堵住耳朵都没用!”   苏季道:“既然堵住耳朵没用,那就不要堵了。既然鸡叫声能扰乱,那我们就用另一个声音来盖过。”   姜凌道:“老二,只要听见鸡叫,你就开始唱歌,声音越大越好,尽量盖过鸡叫声!”   牛竹点了点头,“我大声唱歌时,除了自己的声音什么都听不见!”   正在交谈的时候,乌云密布的天空骤然放晴。   三人抬头望去,这次远处走来的不是老绵羊,而是一个老人。   那老人骨瘦如柴,尖嘴猴腮,表情说不出的猥琐。   第四个人的出现,使得三人不由得戒备起来。   苏季本以为入室弟子都是年轻人,想不到还有这么老的修士。不过转念一想,他觉得好像修士道行高,反倒年轻:师父武吉鹤发童颜,水曜洞主看起来二十岁左右,月曜洞主返老还童。由此可见,修为不上不下的修士,反倒会显得老些。   “你是谁?”牛竹问道。   老人回答:“我是大周皇族后裔,已在昆仑山修行数十年,姓姬,单名一个‘酉’字,十二生肖中‘申猴酉鸡’的‘酉’,镇守阐教十二灵台的酉鸡方位,道友们叫我‘鸡老’。”   老人的声音如鸡啼一般尖锐刺耳,苏季从未听过如此难听的声音。   姜凌问道:“那我们该叫你姬酉,还是鸡老?”   “随便吧,只要别再让那位小哥唱歌就行了。”姬酉皮笑肉不笑道:“不愧是阐教主的三位高徒,只用三天就想到破阵的方法。三年前的李将军可是在此阵中被困了整整三十天。”   姜凌道:“鸡老,你的雕虫小技,已经被我们识破了!”   姬酉道:“我本来还有办法可以留住你们。我之所以主动现身,是因为没有棉花球堵住耳朵罢了!那小哥的歌声,实在要了我的老命,连我养的鱼都比他唱得好!”   姜凌可以理解这老头子的心情,因为听牛竹唱歌确实需要勇气和毅力。   苏季明白过来,难怪牛竹唱歌的时候时间会过得很快,原来是因为他不想让牛竹继续唱下去,所以快速结束了一天。   姬酉道:“我这把年纪,不想跟你们年轻人动手,只要你们肯陪我聊聊天,我就放你们过去。”   姜凌怀疑道:“真的只有这么简单?”   姬酉点了点头。   苏季微微阖目,已然看出姬酉的心思。他想起之前对付姜玄的时候,正是用青灵魇术耗去对方的玄清之气。苏季深谙幻术之道,看得出这阵法虽然和青灵魇术有些区别,但也是殊途同归。   “不要上他的当!这老头想拖延时间!”苏季喝道:“我们在这地方呆得越久,体内的玄清气就会浪费得越多!”   姬酉不禁身子一震,意识到大事不妙,转身便要逃离。   “想跑?”姜凌,手中的金鳞扇飞了出去!   姬酉拂袖化作一道红烟遁去!   山间回荡起虚无缥缈的声音:“你们虽然过了我这关,不过接下来,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听完这番话,三人感到头部慢慢变得沉重,眼中莫名涌起一丝困意,上下眼皮不受控制地打起架来。   苏季不禁晃了晃头,努力让自己清醒。   然而,当他抬头看时,姬酉已经不在,只见周围景色像碎瓷片一样碎裂脱落,噼里啪啦碎成一地,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番光景。三人眼前的事物焕然一新! 第二百三十二章 一座城池   三人定了定神,现身处一座城中。面前是一间酒家,外面挂着两个灯笼,朱红的栏杆,碧绿的竹窗,看起来普普通通,没什么特别之处。   城中街道不算繁华,却很热闹,充满勃勃生机。   街道上,路人们来来往往,或脚步匆匆,或轻轻漫步,或谈笑风生。人们神色各异,各忙各的一份事情,而他们三人却是忙着呆。   此刻,三人站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张望着城中的热闹景象,目光中充满惊讶与戒备。   姜凌蹙眉道:“这地方很邪门。”   牛竹问:“哪里邪门儿?”   姜凌道:“看不出哪里邪门,才是最邪门的地方。”   苏季感觉这里似曾相识,可一时间却说不上是什么地方。他越来越感到惊愕。据他所知,幻术最难的是幻化活人,像这般幻化出一座城的活人,这简直是闻所未闻的事情。凭借一个守阵的入室弟子,绝对不可能做得到。   他原以为阐教十二灵台阵,只会在山上进行,哪想到竟会来到一座真实的城中。比起之前的一座空山,现在就算守阵人从眼前走过也难以觉。   这时,他忽然身子一歪,一个路过的醉汉,不小心撞了他一下。   目送那个醉汉离去的背影,见他自怀中摸出个扁扁的酒壶,将酒壶的酒全灌进喉咙,呛得咳嗽几声之后,才往前迈步走去。   那感觉无比真实,肩膀还残留着活人般温热的触感,苏季感觉所有擦身而过的人,好像都是活生生的。他伸手去试探,城中所有的花草、路人、家畜这些事物统统都是真实存在的……   牛竹小声道:“师姐,你有没有照妖镜之类的宝物,看看这些人是不是坏人?如果不是,我们问问他这到底是哪?”   “不用照妖镜,我有这个就够了。”姜凌随意拉住一个路过的小商贩,掏出一块金贝,道:“这是给你的。”   小商贩惊愕呆立,不敢去接。   “这里是哪里?”   小商贩意识到她在问路,试探着伸手接过金贝,答道:“这里是卫国都城,朝歌。二百多年前,这里是商朝都城。”   朝歌?   苏季脸色陡变,一头冲进面前的酒馆!惊愕地环顾四周,他想起自己十六岁诞辰,一群痞子就是在这间酒馆里为自己庆生。那时,花瘤儿也在其中,送来一把不能拔的剑。   那年距周武王灭商,姜太公封神,恰好过去整整二百五十年。苏季清楚地记得,那年冬天的朝歌冷的邪门,连城外百年不冻的护城河,都结了一层厚厚的坚冰。   尽管冬天变成了春天,酒馆却还是原来的酒馆,只不过装潢完全变了样,酒店老板换了新面孔。   牛竹走进酒馆,问道:“二师弟,这里是你的故乡吧?”   苏季回过神来,默默点了点头。   阔别数年,重回故地,苏季心头不禁感觉到一阵阵刺痛。曾经的钱财和地位,他都很容易舍弃,只是那些辛酸多于甜蜜的回忆,却像是沉重的枷锁,永远也抛不开,甩不掉。   姜凌也走过来道:“我们是被那铜盘送到这儿的,看来又是幻术。”   “不,这不是幻术。”苏季黯然道。   姜凌道:“你怎么知道?”   苏季解释道:“通常身中幻术的人,不会想到自己身中幻术,就像做梦的人,明明感觉梦里很奇怪,却想不到自己在做梦一样。”   牛竹道:“可是有些时候,我也会想到自己在做梦,但就是醒不过来。”   苏季道:“道行高深的人会对幻术有所察觉。不过,既然二师兄怀疑自己身中幻术,就说明现在不是幻术。”   牛竹挠了挠头,不太懂他的意思。   “老三想说你道行低微,不可能察觉到幻术。”姜凌用胳膊肘碰了苏季一下,“直接挑明就好,何必拐弯抹角?”   三人正攀谈的功夫,店小二走过来,喊道:“你们别挡在门口!喝酒还是住店?”   姜凌取出一把金贝,随手洒在桌子上。   金贝的光芒映在眼中,店小二欢喜地跟酒店老板交换了一个眼神。   姜凌道:“小二,把所有酒客全部赶走,今天这里本姑娘包了!”   见酒店老板点了点头,店小二立即照做。   紧接着,酒客们被推了房钱,一个个怨声载道地离开。   一盏茶的功夫,整间酒馆只剩下三个酒客。   苏季不禁感叹,金钱就是最好的照妖镜,无论坏人、小人、伪君子,在它面前都会原形毕露。很多人都很容易被钱收买,且不占少数,这里的酒店老板就是这样的人。   姜凌将柜台后面木牌上的菜品,从头到尾念了一遍,算是点完了菜。菜上齐时,摆满了整整三张桌子。   山上饮食清淡,自从师父去世,三人已经很久没能大饱口福了。   动筷子吃饭前,牛竹问道:“师姐,你那么多钱,都是打哪儿来的?”   姜凌边吃菜边道:“钱乃世间流转之物。赚钱的途径很多,最快的是劫镖。”   “劫镖?”牛竹惊愕道:“你到底是侠盗?还是江洋大盗?”   “有区别吗?”姜凌给自己斟了一杯酒,“你以为浪迹江湖的大侠,钱都是怎么来的?你只知道他们行侠仗义,光明磊落的一面,却不知他们背后夺人钱财,杀人灭口的一面!”   说罢,姜凌跟苏季开始喝酒。   牛竹素来滴酒不沾,只是在一边看着两人你来我往,觥筹交错,眼睁睁看着空酒坛一坛又一坛堆满桌子。   见两人酒意渐酣,牛竹问道:“你们别光顾喝酒,破阵的事怎么办?”   “破阵?”姜凌迷迷糊糊道:“老三,我们现在好像正在闯阵,有这回事吗?”   “……有吧。”苏季醉醺醺道。   苏季定了定神,放下酒杯道:“接下来该怎么办?现在连铜盘都看不见了,难道就这样坐以待毙?”   姜凌轻轻一招手。   店小二立即放下手头忙的事情,跑过来招呼道:“三位客官,有什么事要吩咐小的?”   姜凌搂着店小二的脖子道:“我问你,最近朝歌城里,有没有生过什么奇怪的事?”   “奇怪的事?”店小二低头稍微琢磨了一下,突然抬头打量着面前的三人,见他们身着雪白道服,惊喜道:“三位莫不是来帮忙捉妖的吧?”   捉妖?   三人面面相觑,面露疑惑之色。   店小二道:“王家最近又出了一件邪门的事儿。”   姜凌道:“你为什么要说……又?”   店小二道:“王家邪门的事,自从十多年前就没断过。”   “你说的王家,可是朝歌姓王的茶商,茶里王?”   “正是!王家已经请了三十多位降妖的法师,听说都被那妖怪生生撕了。”   三人互望一眼,表情渐渐变得凝重。   “那是什么样的妖怪?”苏季问。   店小二道:“我没见过,听说那妖怪跟十几岁的孩子一般高,浑身都是白毛,嘴巴长长的,就好像一头狼!”   白狼?   茶里王家?   想到这儿,苏季慢慢瞪大眼睛,酒意霎时醒了七分。 第二百三十三章 故弄玄虚   见苏季神色异常,牛竹不禁问道:“怎么?三师兄认识那妖怪?”   苏季沉声道:“你们还记得三年前,我为什么要偷白狼王内丹吗?”   姜凌微微一怔,已然明白他的意思,“你怀疑那妖怪是你徒弟?”   苏季道:“花如狼的娘亲是茶里王的儿媳。 王府对他来说是唯一的家。”   姜凌疑惑道:“花如狼是茶里王的外孙?那他应该姓王,为什么姓花?”   苏季道:“这个我有空再和你解释。现在当务之急,先去王家一探究竟。”   酒足饭饱过后,三人动身来到王府捉妖,却被五个虎背熊腰的家丁拦在门外。   家丁们打量着苏季,越看越觉得很眼熟,不禁互相眉来眼去地交换眼神。   苏季同样打量着眼前的家丁们,发现他们赫然是十多年前被**剑撩翻的几个家丁。那晚他们在迷药的驱使下做出难以启齿的快活事,现在看来这几个男人的关系,也似乎非比寻常。   “王府重地,不得入内!”   听这些家丁们语气不善,姜凌面色不悦,忍不住想要教训他们,却被苏季拦住。苏季清楚王府从主子到奴才,全部目中无人,既然这一趟是来帮忙除妖,便不想得罪他们。   牛竹彬彬有礼道:“我们是阐教弟子,特来帮忙除妖。”   家丁们互相对望一眼,面露讥讽之色,不屑道:“自称阐教弟子的游方道士,你们已经是第二十几个了。现在王府里面就有六位正在除妖。你们如果也想进去,先等他们出来再说吧。”   话音刚落,忽然一个人影从墙里飞了出来,啪嗒一声摔在地上,倒着一动不动。   苏季凑上前去,伸手试探那人的鼻息,发现他已然一命呜呼。那人身上的道袍被抓成一条一条的碎布。身上有被牙齿啃咬过的痕迹,露在外面的皮肉血肉模糊,显然刚刚受过不少罪。   紧接着,墙里继续不断有人一个接着一个地飞出来,同样是浑身被抓得鲜血淋漓。每个人飞出来之前,都伴随着一声鬼哭狼嚎般的惨叫。不过,每个人都只叫一声便戛然而止。他们飞出来的速度快如闪电,一个个摔落地以后,竟连一声呻吟都没有发出,就像一滩滩烂泥般糊在地上,一动都也不动了。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屋外地上已经横躺了六具尸体。   苏季看这些人的装束,应该都是来降妖的法师,但可以肯定他们不是阐教的修士。这些人显然是被墙里的那个妖怪扔出来的,而那个把他们丢出来的妖怪,现在的情绪一定非常不好。   少顷,随着吱呀一声响,王府大门缓缓打开。   一位消瘦的中年管家,牵着一条红眼老狗,推门走了出来,笑眯眯道:“三位道长也是来降妖的?里边请。”   中年管家把三人请进门里,小声对五位家丁说道:“他们非要找死,你们何必阻拦?”   家丁指着地上的六具尸体,问管家道:“现在已经是第几个了?”   中年管家扫了一眼刚进门的苏季等人,答道:“加上刚进去的三个,应该整整三十个了。”   门口几人的对话,走进门里的三人都听见了,不禁互望一眼,隐然感到一丝不安。   中年管家跟上来道:“三位道长,那妖怪正在躲在灵堂里面,死活就是不肯走,吓得老爷和夫人们全都不敢住在府里了。”   苏季问道:“那你们为什么还敢留在这?”   中年管家答道:“那妖怪很奇怪,只要别人不去惹他,他就不会主动伤人。可是偌大的王府,岂能成天被一只妖怪霸占着?三位道长,若能降服那妖怪,老爷必有重谢!”   姜凌不屑一顾道:“谁稀罕你们的臭钱,快带我们过去。”   中年管家点头哈腰,连忙在前面引路。   跟着中年管家一路走到灵堂,只见那灵堂外墙上被贴满一张张泛黄的符纸,不过明显起不到任何的作用。   灵堂大门敞开,苏季朝里面望去,看见供桌上的灵位堆积如山。大部分灵位都落满厚厚的灰尘,唯独王夫人的灵位一尘不染,好像刚刚才被擦拭过一般。   昏暗的角落里,蜷缩着一个孩子般的人影。   他好像没穿衣服,浑身被白毛覆盖,无一丝杂色。两颗牙呲出嘴外,犹如野兽般的剑齿;雪白的头发像鬃毛一般竖起!通红的手掌被一层白色绒毛包裹,指甲尖锐无比,赫然是一只白色兽人!   此时,那白色兽人蜷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神情充满恐惧,可他似乎并没意识到自己就是恐惧的来源。他的模样看起来那么的危险,那么的恐怖,那么让人不敢接近……   然而,苏季毫不犹豫地一步步靠近。   “狼儿,是你么?”   那白色兽人不动声色,一直等苏季慢慢走来。   苏季试探着伸出一只手,就在刚要触碰到对方的时候,白色兽人突然以一种恐怖的速度猛扑上来,宛如一张拉满的弓弦,爪子猛然挥出!   这一击显然早有预谋,然而苏季早有防备,在那爪子逼近的一刹那闪避过去,同时迅速将一把羊角匕首,精准无误地插在袭来的爪子上!   若换做三年前,白色兽人这一击,苏季无论如何也躲不过去的,但现在他不仅能躲过,而且能在极短的时间内作出反击,可见他身法经过三年的历练,已然更上一层楼。   白色兽人疼的一声惨叫,脊上的鬃毛根根竖立起来!两条腿如野兽般弯曲变形,支撑着地面,腰身微弓,一双凶光毕露,似欲择人而噬。   他嘴里咧出尖锐而锋利的獠牙,发出一个陌生的声音:   “果然,还是骗不过阐教主的高徒。”   那是一个成年男子沙哑的声音,苏季可以确定,眼前这个白色兽人一定不是花如狼。   姜凌定睛看去,发现那白色兽人的耳朵,不是像狼一般垂直竖立的,而是耷拉下垂;他的嘴不像狼那样又长又尖,而是短而宽大;还有那一条尾巴不像狼尾巴那样又粗又短,而是向上卷曲。   显然,眼前不是一只狼人,而是一只狗人!   苏季道:“阁下准备得很充分,让我差一点就误会阁下是我失散的徒儿。”   白色兽人拔出手上的羊角匕首,丢在地上道:“你是想说,可惜我还是差了那么一点?”   苏季微笑代答,反问道:“阁下就是镇守阐教十二灵台阵,戌狗方位的守阵人?”   白色兽人嘴角泛起一抹自嘲,刚要开口介绍自己,却被姜凌突然打断:“等等!你写别说,让我猜一猜……既然镇守酉鸡方位的叫‘鸡老’,那我们是不是该尊称你一声‘狗老’,还是应该叫你……老狗?”   那人并不生气,自顾自地介绍道:“我叫狗头童子,奉命柴首座之命在这里等你们。”   牛竹问道:“你奉命镇守阐教十二灵台阵,为什么装神弄鬼?滥杀无辜?那些降妖的法师和你有什么仇怨?”   “那些鼠辈冒充阐教修士招摇撞骗,根本不懂降妖之术。他们早晚会被真正厉害的妖怪撕成碎片,还不如留给我磨磨爪子。”狗头童子说着,灵活地活动着五根手指。   姜凌道:“废话少说,是不是现在我们打赢你,这一阵就算我们赢了?”   狗头童子笑道:“你们以为这样一阵一阵的闯下去就行了吗?”   “难道不是吗?”   “如果只是这样的话,我又何必在这里故弄玄虚?柴首座让你们三个一起闯阵的目的,并不在于闯阵这件事本身。”   “那是为什么?”   “你们去下一阵慢慢体会吧,我们还会再见面的……”   狗头童子卖了个关子,陡然瞬间消失无踪,只剩下一块铜盘,安静地遗落在地上。   牛竹茫然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这阵就这样被破了吗?”   姜凌也是一头雾水,“闯阵的目的不在于闯阵本事?什么意思?”   苏季沉吟片刻,道:“我去问问王府的管家,也许会知道些什么。” 第二百三十四章 荣归故里   灵堂里四个人的对话,躲藏在附近的中年管家听得一知半解。 听见攀谈渐渐平息,他小心翼翼地走出来,探出身子张望,发现妖怪形影无踪,不由得心中大喜!   “三位果然神通广大,法力无边!”中年管家激动道:“老爷说过重重有赏,小的这就连夜去禀告!”   “不必了。”姜凌道。   “什么?”中年管家颇感意外,“三位辛辛苦苦帮忙除妖,难道连赏金都不要吗?”   牛竹不好意思道:“我刚才什么都没做,谈不上辛苦。”   姜凌走到中年管家面前,厉声道:“你记住!真正的阐教门人,不会为赏金卖命!”   中年管家陡然一愣,想不到谈论赏金还能惹人生气,无奈地赔笑道:”“好,全依姑娘的。三位有什么要求,尽管吩咐小的。”   姜凌道:“我想问你几件事,你要如实回答。如有半句虚言,我就让你像刚才那几个道士一样飞出去!”   中年管家使劲点了点头。   苏季问道:“那只妖怪是什么时候躲进灵堂里面的?”   中年管家答道:“大概一、两周前。”   姜凌不悦道:“到底是一周前,还是两周前?”   “一周前!”中年管家确认道,然后低头想了一会儿,突然道:“可是,那只妖怪,并非只有今年来过,大概两年前也来过一段时间,想不到今年又回来了。”   苏季想起之前店小二说,王家邪门的事情没断过,原来王府有妖怪出没,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姜凌面露疑惑之色,自言自语道:“狗头童子两年前来王府做什么?”   稍作沉吟,苏季问道:“三年前的那只妖怪,也是躲在灵堂里?”   中年管家连连点头,“没错。那妖怪也是蹲在那个位置,就跟刚才一模一样。”   苏季微微一怔,“你确定三年前的那只妖怪,跟刚才那只妖怪是同一只?”   中年管家想了一会儿,面露难色道:“这个我不敢确定。那妖怪长得太恐怖,我基本连看都不敢看一眼,哪里能瞧得那么仔细?不如这样吧,我把两年前在这里站岗的家丁找来问问。那些匹夫比我胆子大,肯定看得比我仔细。”   说着,中年管家找来三个负责夜里在灵堂外轮流站岗的家丁,让他们站成一排回想苏季提出的问题,仔细想想两只妖怪到底是不是同一只。   第一个家丁说道:“我觉得不是同一只妖怪。我偷偷打量看过,那两只妖怪长得不一样,今年那这只妖怪像一只狗,两年前那只像一头狼!”   苏季既惊讶,又奇怪,既然连一个家丁都能看出狗和狼的区别,为什么狗头童子不把自己伪装得更像狼一些?难道是因为没有这个必要?   第二个家丁说道:“我感觉应该是同一只。两只妖怪的颜色都差不多。不过,两年前来的那只妖怪,浑身沾满血迹,斑斑驳驳,吓得我连续做了半个月的噩梦。我感觉那妖怪身上沾的……是人血!”   姜凌忙问:“你为什么觉得是人血?”   “因为我爹是屠户,我从小就能闻出兽血有一种异味,可那只妖怪身上的血没有,而且兽血比人血粘稠,颜色也更深一些。”   正在这时,第三个家丁冷不丁冒出一句:“不是同一只妖怪。”   “你确定?”姜凌问。   第三个家丁毫不犹豫道:“确定。”   苏季微微一怔,听出他的语气十分自信,不禁问道:“你为什么这么肯定?”   第三个家丁道:“两年前,那只妖怪离开王府的那晚,正好轮到我站岗。那天夜里,我看见一位骑黑点老虎的白衣道长,亲自把那只妖怪接走。临走之前,我听见那妖怪在哭,哭得很伤心。我听见那哭声明显是一个孩子,就跟我隔壁邻居家的男娃哭的强调一个样。可今年这个妖怪,他的声音跟之前那个完全不一样。”   苏季沉吟道:“狼儿,一定是他。两年前,狼儿来过这里,当时浑身沾满鲜血,可是他为什么会哭?”   姜凌道:“那个骑黑点老虎的道长,肯定是柴嵩。柴嵩为何把你徒弟接走,到底发生了什么?”   牛竹道:“咱们闭关这三年,肯定发生过很多我们不知道的事。”   苏季道:“我觉得柴嵩让我们闯阐教十二灵台阵,肯定跟狼儿的事情有关,只要我们继续闯阵,早晚会明白。”   语声中,苏季拿起刻有十二生肖的铜盘,见上面“酉鸡”和“戌狗”两个图腾的颜色,已然黯淡无光。他屏息凝神,催动玄冥之气,灌注于铜盘之上,发现铜盘微微转动了一下,不过很快又停止了。   牛竹学着苏季的样子将手按在铜盘上,发现铜盘转动的速度,稍稍变快了一些。   姜凌也将手放了上去,铜盘开始不停地转动起来,发出夺目的金色光芒,越来越亮。   三人惊愕的目光中,周遭的景物陷入白茫茫的强光。那光芒无比刺眼,三人被晃得睁不开眼睛。   不知过了多久,耀眼的光芒逐渐黯淡下来。   三个人缓缓睁眼,环顾四周,发现周遭的景物焕然一新。王府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片依山傍水的美景环绕着三人。   空中漂浮着沁人心肺草木的香味,姜凌不禁多吸了几口。   苏季不禁想起姬酉曾留下的最后一句话:“你们虽然过了我这关,不过接下来,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可是,刚刚狗头童子那一阵,虽说不上不费吹灰之力,但无疑很简单。苏季百思不得其解,究竟是姬酉虚张声势?还是狗头童子另有阴谋,想让人掉以轻心?或者是什么其他原因?   三个人走到水岸边的时候,薄雾笼罩在碧波上。河对岸依稀可见大大小小的建筑,似乎是一个不小的村落。远远望去,对岸的石碑上刻着“殷家村”三个字。   “这里是我以前住的村子!”牛竹陡然瞪大眼睛,兴奋地喊道:“到家喽!我到家喽!”   苏季看见沿岸停泊着大大小小的船只,却不见有人,不禁觉得有些奇怪。   牛竹招呼苏季和姜凌上船,自己直接跳上一艘木船,拼命划桨驶向对岸,嘴里自言自语地嘟囔着:“爹!娘!孩儿回来了,孩儿拜师了,再也不会让你们为我费心了。”   苏季能够理解牛竹激动的心情,一个从这样偏僻村落走出来的孩子,如今修道仙门后返乡,无疑是荣归故里。   姜凌面色凝重,压低声音问道:“这里是幻术,还是真实的村落?”   苏季摇了摇头,“我现在也不清楚了。”   看见沿岸遍布着大大小小的宅子,牛竹欣喜若狂,划桨的速度瞬间翻了十倍!   然而,船靠岸以后,四周一片死寂。三人还是连一个人影也没瞧见,感觉实在有些诡异。   牛竹激动地对姜凌说道:“师姐,我爹娘见到你一定会很喜欢,我敢保证!”   姜凌不置可否,勉强挤出一抹笑容。   苏季心怀诸般疑问,但眼下只能且行且看,跟着牛竹一起向殷家村里走去。   走到田地的时候,牛竹也开始发觉不大对劲,往常这个时候,村民们应该正在来来往往忙碌农活儿,可今天路上竟连一个人也没遇到。   干旱的田地里,布满网状的裂口,沿途被蝗虫啃食过的庄家,如败絮般随风飘摇。   苏季和姜凌互望一眼,瞧见彼此凝重的神色,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牛竹感到一种不祥的预感,额头渗出冷汗,飞快朝村里跑去。   到达村口的时候,牛竹朝村落中央的大路看去,顿时惊得目瞪口呆。   前方一条笔直的黄泥路上,满地老鼠过街流窜。   道路中堆满了横七竖八的森森白骨。那些白骨断裂的形状,犹如被饿狼生生咬断一般。   四处苍蝇乱飞,一条受惊的蜈蚣,从一颗头颅骨中爬了出来。   目睹凄厉的光景,姜凌和苏季眼光低垂,神色黯然下来。一番寻觅后,苏季基本可以断定,殷家村几年前经历过一场浩劫。八十余口人家全部罹难,无一幸免。   牛竹跪在自家门口的两具白骨前,浑身僵直,目眦欲裂,忽然一声大叫,昏了过去。 第二百三十五章 不堪一击   风吹在脸上,带来一股凉意。   牛竹猛然睁开眼睛,一下子坐了起来,失声喊道:“爹!娘!”   他的身子微微颤,刚才的噩梦中的情景,仍然依稀残留在眼前……   白骨!   亲人的白骨!   数不尽的白骨……   牛竹定了定神,缓缓扫视四周,看见苏季和姜凌站在一棵枯树下,目光盯着一个方向,眼中充满哀婉。   努力支撑着身体,他起身走了过去,顿时目瞪口呆。   坟丘。   一座挨一座的坟丘,正在告诉他,刚刚不是噩梦,那血淋淋的悲剧,真的发生过!   牛竹一头冲过去,按住苏季的肩膀,使劲摇晃着,喊道:“你告诉我,这些都是幻术!这些都是假的!”   苏季沉默地垂着头,尽管肩膀被牛竹按得生疼,却连一句话也没有说出口。   牛竹慢慢收回两只手,嘴角挤出一抹扭曲的笑容,自言自语道:“我真傻,我真是傻透了,我正在闯阵啊……现在肯定是柴道长在考验我,爹娘他们怎么会……怎么会……”说到这里,声音不由得哽咽了起来。   姜凌神色黯然,低声道:“老二,你冷静些。不管是真是假,我们先……”   “假的!”   突然打断姜凌,牛竹撕心裂肺地吼道!   姜凌吓得陡然一愣!   牛竹也愣住了。意识到自己失态,他伸吸了一口气,低头不再说话。   姜凌认识牛竹已有三年,从没见他对任何人发过脾气。而自己也是有生以来第一次被人用这么大的声音吼着。她万万想不到这样吼自己的人,竟然会是牛竹,可现在她眼光低垂,一句话也没有说。   刚刚牛竹晕倒的时候,苏季和姜凌亲手埋葬了,殷家村八十余口村人的尸骨。   埋葬之前,苏季仔细查看过那些尸骨,发现基本所有骨头都是被硬生生咬断的。就算是最凶猛的老虎,想咬断这么多坚硬的骨头,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匪夷所思的是,殷家村距离河对岸的绿林,至少有着几百里的距离,老虎不可能从河对岸游到这里。殷家村周围都是一马平川,方圆百里都是荒芜的田地,还有一片枯树林,根本没有野兽可以栖息的场所。   苏季根据种种迹象,基本可以断定,屠村的不是猛兽,而是一只比最凶残的猛兽还恐怖怪物。   每当想到这里,一个让他无法接受的猜测就会涌入他的脑海。他怀疑那只怪物就是自己的徒弟花如狼。   正在三人沉默的时候,脚下忽然传来一阵吱吱的声音。   不知什么时候,周围到处爬满了老鼠,数量看起来成百上千之多。   此时,夜幕已然降临。   姜凌记得白天在村里见到过许多鼠,可是数量如此巨大的老鼠,显然是有人刻意为之。   苏季定睛一看,眼前老鼠最多的地方,隐隐站着一个黑影,可以看出是一个人的轮廓,却看不清相貌。   黑影突然发出一个声音:“乖乖!去咬他们!”   那声音就像一群老鼠在磨牙,甚至照比鸡老和狗头童子的声音,还要难听十倍!   语声中,满地的老鼠黑压压一片,如潮水般袭来……   姜凌祭出红莲伞,随着伞把的转动,熊熊火焰燃烧四方。   一条火焰幻化而成的凤凰,伴随鸣叫之声,咆哮而出。火焰凤凰席卷之处,满地的老鼠全部化为了灰烬,散发一股刺鼻难闻的烧焦味道。   黑影退了两步,惊讶地望着姜凌,眼中掠过一抹惊色。   此时,火光的照耀下,三人终于看清那黑影的长相。黑影看起来是一个四出头的男子,身材矮小,瘦得皮包骨头,尖尖的下巴,塌陷的脸颊,样子就先一只干瘪的老鼠。   “嘿嘿,你们还真有两下子,居然能一招烧尽我的子神大军!”那人说话时的表情就像一只老鼠在笑。   “你是什么人?”姜凌问。   “你们真是孤陋寡闻!看到这满地子神,还不知道我是什么人?夜磨子就是我,我就是夜磨子!”   “夜磨子,我听说过。不过,夜磨子也好,子神也罢,不过是老鼠的别称而已罢了!”   夜磨子纠正道:“不是老鼠,是子神!子神就是我,我就是子神!”   语罢,他夜磨子的挥舞两只手臂,成千上万的老鼠从四面八方聚集而来,形成一个巨大的黑影。   牛竹瞪着夜磨子,眼中布满血丝,已然把他当成屠村的凶手,狂吼道:“畜生!我要杀了你!”   他抡起开山斧,连人带斧头一齐甩了出去,幻化出一道巨大的斧头虚影,凌厉的光芒平地惊起!   夜磨子弄出的巨大黑影,还没等聚集成老鼠的形状,就被那一道光打散,灰飞烟灭,顷刻间化为一片乌有!   姜凌不禁骇然,想不到牛竹这一斧下去,居然能发挥如此大的威力。不过,她感觉那并不是完整的一招,只能算是一顿疯狂的挥斧罢了。然而,一个手持利斧,歇斯底里的疯子,就算什么招式都不会,也是很可怕的存在。   苏季对牛竹惊人的表现,并没有太多诧异。他早已经知道,牛竹闭关这三年来,每天都要挥斧三万次。整整三年坚持下来,这把蕴含着极大灵力的开山斧,早已化为他的手臂一般。这样千万次的挥斧头,无论领悟什么样的招式,都无非只差一步而已。   牛竹再一次举起斧头,就要将夜磨子劈成两半。   “住手!”姜凌制止道。   牛竹陡然一愣,举起的斧头骤然停在半空中。   夜磨子抬头看着悬在头顶半寸的斧头,吓得浑身瑟瑟发抖。   苏季道:“这个人不过是一只学艺不精的小老鼠罢了,并非咬断村民骨头的凶手。”   夜磨子连连点头道:“我当然不是凶手。若不是柴道长要我在这里等你们,我才不会来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刚刚我就想试试你们的本事,看来我和阐教主的接班人比起来……还差得远呢。”   牛竹厉声问道:“你说不是你,那是谁干的,谁杀了我爹娘,谁杀了村民?”   夜磨子迟疑了一下,莫名地瞥了苏季一眼。   这一瞥,让苏季更加确信自己心中的那个猜想,身子不禁颤抖起来,一颗心陡然沉了下去。难道真是花如狼?难道自己真的费尽心思,救活了一个杀人凶手,救活了一只怪物!   牛竹逼问夜磨子道:“现在的这些是不是假的,是不是幻术?”   夜磨子回答:“阐教精通幻术的修士本就不多。阐教十二灵台阵中的守阵人,除了鸡老,再也没人通晓幻术法门。”   苏季问道:“柴首座让我们闯阐教十二灵台阵,到底还有什么别的目的?”   夜磨子一脸无知地摇了摇头,然后将一个铜盘交到苏季手中,解释道:“柴首座让我把这铜盘交给你们,前提是你们能破了我的……子神大阵……”   “什么子神大阵,不堪一击!”姜凌不屑道:“就算三年前闭关前,我想破这种下三滥的破阵,也不费摧毁之力!”   苏季疑惑道:“难道阐教十二灵台阵的守阵人,只有你们这点本事吗?”   夜磨子道:“我虽然是守阵人,但像我和狗头童子这样的角色,也顶多是掠阵,凑凑人数而已,一般根本轮不到我们出手。主要的几个人是,金贞,殷久悠,还有一个最重要的人……”   “谁?”   夜磨子突然一愣,伸手指向一个方向,惊愕道:“那个人就在你们身后!”   三人陡然一惊,猛然回头,却发现身后连一个人影也没有。   姜凌一跺脚道:“孬种!只会抱头鼠窜!”   夜色静谧,周围陷入一片死寂。   牛竹呆呆地盯着一座座坟丘,犹如一尊黑暗中的石像。   苏季拿起刻有十二生肖的铜盘,发现“子鼠”图腾的颜色黯淡下来。他屏息凝神,催动玄冥之气,灌注于铜盘之上,铜盘微微转动了一下。   望着铜盘发出微弱的光芒,苏季沉吟道:“朝歌是我的故乡,殷家村是二师兄的故乡,那些下来,该不会是师姐……”   姜凌眼光低垂,脸色陡然沉了下来。 第二百三十六章 行尸走肉   师姐弟三人用手托着铜盘底部。   铜盘缓缓转动,发出越来越亮的金色光芒,使得周遭的景物全部笼罩在耀眼的强光之中。   三人闭上眼睛,等待光芒逐渐黯淡,然后缓缓睁开。眼前的景物焕然一新,三人环顾四周,早已见怪不怪。   眨眼间的功夫,三个人站在一扇朱红色的大门外。抬头望见牌匾上写着“申候府”三个大字。   阐教十二灵台阵的第四阵会被送到这里,姜凌早有预料,可她的表情还是阴沉了下来。   此时,比她脸色更难看的是牛竹。   见牛竹始终垂着头,苏季清楚短时间内,他无法从失去亲人的情绪中恢复过来。   姜凌整理了思绪,安慰道:“老二,节哀顺变。我很理解你现在的感受。在我很小的时候,我娘就在一场大火中去世了。”   抬头望着姜凌,苏季叹道:“师姐,我娘死的时候,我比你小两岁。我娘是被奸人用炮烙之刑,生生折磨死的……”   听到“炮烙”两个字,牛竹慢慢抬起头,神色不禁微微动容。   牛竹缓缓开口,低沉道:“还有四师弟……他从小就没有娘,甚至连他娘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   苏季长嘘一口气,蓦然意识到现在师姐弟四人,全都成了没娘的孩子。   姜凌感觉谈话的内容越来越重。为了缓和气氛,她问苏季道:“老三,我一直想问你。既然你跟你娘的功法都是师父传授,那你们母子二人,同样也算是师姐弟。如果你娘还在世的话,你们该怎么互相称呼?你是叫娘,还是叫师姐呀?”   苏季故意摆出一脸为难的表情,问牛竹道:“二师兄,你怎么看?”   牛竹眨了眨眼,开始动脑思考起来。努力思考的时候,他关注的事情被转移,脸上的愁容不觉中淡了许多。   苏季和姜凌互望一眼,脸露欣慰之色。   “门外何人?胆敢在申候府外喧哗!”   随着一声阴柔的呼喊,一个手掸拂尘的太监,推门走了出来。   苏季定睛一看,那太监赫然是白公公的干儿子,那个叫做“小鲤子”的太监。现在他一身锦衣华服,显然在申候府的地位比三年前高上许多。   “郡……郡主?”   小鲤子发出一声惊呼,两只眼睛直勾勾盯着姜凌。   姜凌面无表情。她心里早已暗暗发誓,要跟亲生父亲彻底断绝关系,决不再也不踏入申候府的门槛半步。   苏季劝道:“师姐,过桥不怕兵,该来的总是回来。姜赢毕竟是你亲生父亲,你总不能回避他一辈子。”   姜凌漠然道:“姜赢不仅把我当作他的棋子,还亲手杀死自己的父亲。我爷爷姜玄就是死在他的化血爪之下。这种不仁不义之辈,不配做我父亲!如果要去,你们俩个自己去吧,我在外面等着。”   苏季刚要继续说话,忽听小鲤子欢呼雀跃的声音,从大门里传了出来:   “夫人,郡主总算回来了,申候的心病,终于有救啦!”   随着阴阳怪气的声音越来越近,小鲤子敞开候府大门,一个云鬓高挽的端庄妇人,缓缓踱了出来。   姜凌缓缓抬头,忽然意识一阵恍惚,惊得目瞪口呆,嘴里喃喃地吐出一个字:“娘?”   苏季转头看去,只见那妇人不是别人,赫然竟是黎如魅!   三年光阴流逝,她非但没有老,反而看起来比以前更年轻了。   她身着一袭浅紫色长裙,微风拂过之间,裙摆如紫色的鸢尾花般轻轻摇曳。俏丽的脸上,神情端庄而平和,往日妖娆的气质荡然无存,仿佛变了一个人。   黎如魅是姜凌的娘亲?   苏季暗忖这绝对不可能!虽然三年前就听说黎如魅,已经从墨夫人,变成了姜夫人,但苏季肯定姜凌的母亲不可能是这个女人。   黎如魅曾经是一个妖娆的浪妓,从良后做了墨殊的妻子。她是被姜玄灭族的黎氏后裔,玄狐宗的幕后主使,素来与申候府针锋相对,无论从哪一点,她都不可能是姜凌的母亲。   “凌儿,你长大了。”黎如魅用母亲般的语气说道,伸手轻轻抚摸姜凌的头发。   姜凌眼中含泪,上下打量着黎如魅,语气有种说不出的激动:“娘,你还活着?”   语声中,她已然泪如雨下。每当她为父亲私自指婚的事情伤心的时候,总会想着如果母亲还活着,她就不会沦为孤苦伶仃的一个人,母亲会阻止父亲自私的行为,会有人替她做主。现在得知母亲尚在人间,她激动的心情简直难以言喻。   “娘,这些年你去哪了?”姜凌哽咽道。   黎如魅柔声道:“此事说来话长,进屋慢慢说吧。”   苏季忽然感到周围的气息异常,使用狐瞳定睛看去,发现姜凌周身的玄清气极其紊乱,赫然是身中青灵魇术的特征!   刹那间,苏季终于恍然大悟,原来姜凌方才看见黎如魅的时候,便已经身中青黎魇术,误以为黎如魅是自己的母亲!可是,黎如魅为什么要这么做?   “师姐,莫要中了障眼法!”苏季走上前去,拉着姜凌的手道:“她不是你娘!”   姜凌猛然甩开他的手,嗔怒道:“老三,你根本没见过我娘!休要胡说八道!我还能把自己的娘认错不成,这明明就是我娘!”   黎如魅的嘴角边漾起一抹微笑,柔声道:“凌儿,你身边的两位公子是……”   姜凌脸色一喜,旋即向黎如魅引荐苏季和牛竹。   黎如魅缓缓扫视二人,目光落在苏季身上,原本端庄的眉宇间,蓦然流露出一丝轻浮的神色。那轻浮中透着浪荡的神色,尽管只停留了短短一刹那,却被苏季的双眼清楚地捕捉到。她这个眼神刻意,又仿佛是在挑衅。   这让苏季更加确定眼前的这个女人,确确实实就是黎如魅。她还是那个风骚进骨子里的妇人,一点都没有变。   黎如魅恢复一本正经的神色,对姜凌说道:“凌儿,你爹现在很想你,快跟娘一起去看看他吧。”   姜凌脸色一变,扭头道:“我才不要见他!”   黎如魅劝道:“如果你现在不见,以后可能都没有机会再见了。”   姜凌微微一怔,喃喃道:“他……怎么了?”   黎如魅摆出一副悲伤的表情,黯然道:“你爹身患重病,怕是命不久矣。”   姜凌犹豫片刻,咬着嘴唇,仿佛终于下定了决心,道:“好,看在娘的份上,我再见他最后一面。”   黎如魅微微一笑,转头对牛竹和苏季道:“二位公子,请随奴家进来吧。”   苏季微微阖目,清楚姜凌一时半刻不会相信自己的话,只得暂时进入府中,伺机为她解除魇术。   姜凌亲昵地拉着黎如魅的手臂,随她一同走进申候府。   望着“母子团圆”的场景,牛竹垂下头,适才缓和的神色,再次黯淡下来。   苏季压低声音,对牛竹道:“二师兄,其实那个女人,并不是师姐的娘亲。”   牛竹低头不语,默默跟这苏季走进申候府,落寞的身影如行尸走肉一般。 第二百三十七章 读心之术   师姐弟三人在黎如魅的带领下,前往姜赢所在的房间。   苏季知道自己不该进申候府。   三年前,他曾和黎如魅去王宫进献“玄机宝盒”,且破坏了姜赢行刺周天子的阴谋。他知道姜赢绝不会对这件事无动于衷,但为了不让姜凌孤身犯险,他必须跟进去。   一路上,他发现申候府中的人对黎如魅的态度十分恭敬,可见她的地位,非但没有因为曾经的行次失败而有任何动摇,反而因为姜赢的重病,掌握了申候府的权利。   黎如魅一边走着,一边跟姜凌如母子般说说笑笑。   苏季从黎如魅神色中,丝毫看不出她有为丈夫的病危感到伤心难过。曾经这个女人,也是用同样的态度对待她上一任丈夫墨殊,并亲手弑夫。很难想象她会对姜赢有什么深厚的感情,那她这次又是为了什么目的嫁给姜赢?   关于这一点,苏季暂时还想不通。   不知不觉中,黎如魅已经带领三人来到一间屋外。   屋内没有燃灯,师姐弟三人没有走进去,只是站在门口观望室内的黑暗。   黑暗的最深处传出一个微弱的声音。   “凌儿……是你吗?”   那声音嘶哑而低沉,苏季听出说话的人,正是姜赢。   姜凌眉头骤然紧蹙,一句话也没有说,身躯微微颤动,似是在压抑心头复杂的情绪。   黑暗中的人影缓缓动了几下,每一个动作都沉重无比,犹如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   苏季愈发迷茫,姜赢明明已经得了姜玄的玄清八境内丹,为何还是这样半死不活?   黑暗中的姜赢低沉地说道:“凌儿,爹这次恐怕是熬不过去了。”   姜凌漠然道:“你在我心里,早已经死了。”   “爹不指望你能原谅,只想最后再看你一眼……”   说着,姜赢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接连七八声,一声比一声透着凄凉。   黎如魅偷偷打了个哈欠,玉手掩着嘴巴,显然是对姜赢的死活,不感兴趣。   小鲤子连忙过去照看,而姜凌却无动于衷,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动容。   咳嗽完,姜赢忽然问苏季道:“旋灵阁主,去昆仑山提亲的兮伯封,是什么时候走的?”   苏季微微一怔,答道:“半个月前,应该不到一周就会抵达镐京。”   姜赢颤抖着取出一块墨绿色龟甲,丢出门外。   苏季见过那龟甲,记得之前赴重阳宴的时候,还有从玲珑塔狱外去往玄狐宗的时候,都是被这龟甲带走的。这龟甲是截教的宝物,能日行万里,比阐教的穿云岩还要快。   姜赢道:“旋灵阁主,麻烦去告诉兮伯封,天子的婚事,我改主意了!”   姜凌道:“少在那里惺惺作态!你根本不必多此一举,我早已经和兮伯封说得很明白,我不同意这门婚事。”   黎如魅凑过来,道:“凌儿,你可知你爹是因为什么的得病?”   姜凌道:“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黎如魅道:“你不想知道,娘也得告诉你。因为你爹的病根就在你身上。兮伯封去昆仑山之前,曾来申国商量提亲的事情。他话里话外旁敲侧击,言外之意,如果我们不应允这门亲事,周室就将兴兵讨伐,覆灭申国。你爹被逼无奈之下应允,事后害了一场大病。”   姜凌道:“娘,你想说他的病是因为后悔允了那亲事?这可能,他若真把我当做女儿,当初就不会答应。”   黎如魅道:“你不信你爹就算了,连娘的话你也不信?你毕竟是你爹唯一的女儿,他怎么忍心两次那样对你?”   姜凌道:“娘,你曾在大火中舍命救我,我知道你一定不会骗我。”   黎如魅微笑道:“娘已经想到一个办法周天子下了这道令,但他不知道凌儿你曾有过婚约。我们只要赶在兮伯封回到王宫之前告诉他,你之所以不同意这门婚事,是因为曾和旋灵阁主有过婚约,且有过夫妻之实。如此一来,周天子也许另行考虑。   语一脱口,牛竹神色动容,原本凝重的脸色,愈发难看起来。   苏季陡然一惊,刚要开口说点什么,却被黎如魅抢先一步说道:   “旋灵阁主,现在关键就是你的态度,你可愿意帮凌儿这个忙?”   苏季面露难色,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应答。   “怎么?”姜凌道:“你害怕那天子?害怕姬宫那个小子?”   苏季不知该如何回答:“若姬宫像其父一般昏庸无道,夺人妻室,别说是天子,就算是天王,我要与他周端到,不过……”   “不过什么?”姜凌怒道;“你莫不是又想退我的婚?我姜凌哪里配不上你?”   苏季道:“师姐,你莫不是还在因为我退婚的事赌气?这么做会牺牲你的名节,何况终身大事不可儿戏。我们再另想办法。”   “苏季,我的名声被你毁得还不够吗?你说的没错,我就是赌气!你根本不配做我姜凌的丈夫!”   姜凌狠狠一跺脚,扭头跑开了。   苏季连忙追了上去。   姜凌钻进一个房间,把红莲伞插在门外,形成一道火墙结界!   苏季拔出锋凶剑,挥出一道剑气,可那火墙丝毫没有变化,源源不断地散发灼热的热度,将他拒之门外。   无法进入火墙,苏季在门外大喊了几声,里面无人应答。他心道大事不妙。现在无法靠近姜凌,就没办法帮她解除青灵魇术。   更糟糕的是,牛竹现在也不知去向。目前的情况,正朝着一个无法控制的方向发展着。苏季还没来得及对突如其来的一切做出反应,所有的事情都已乱成一团。   苏季无法确定现在的状况,是不是阐教十二灵台阵造成。如果是的话,那这阵法未免太过恐怖,竟能让原本同心协力闯阵的三个人,变得各怀心事,让原本融洽的关系,变得分崩离析。   “旋灵阁主,你还是那么不懂女人心。”   一个陌生的声音,从脑海中传了出来。   苏季循声望去,只见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子,正在远处朝着自己站立。苏季手持锋凶剑,走过去道:“你为什么要对她施展魇术?”   那影子答非所问道:“你不想两次拒绝同一个女人。你拒绝,是因为心里已经有了一个女人。”   苏季持剑的手微微握紧,“回答我的问题。”   那影子仍然没有回答,只是望着他手里的锋凶剑,嫣然道:“你吃下七色稻穗,看见一个女人。那个女人就是这把剑的主人。你知道她在哪,却不能去找她,因为如果那样做,不仅会毁掉她,还会辜负另一个女人。那个女人为你付出过更多,甚至不惜牺牲自己的性命来救你,而且曾怀有你的孩子。”   苏季微微阖目,道:“你在读我的心?”   那影子道:“我在姜凌的心里看见一件很有趣的事,原来七色稻穗生吃的时候是苦的。”   苏季顿时目光错愕,暗忖姜凌在炼狱之门的时候,并没有吃过七色稻穗,三年前也没喝过师父做的桃花相思羹。她的心里怎么会知道七色稻穗生吃是苦的?难道她自己偷吃过?   那影子慢慢显露出来,赫然是一个长着两只山羊角的人。苏季起初以为那两只角只是装饰,细看却发现那羊角的根部居然与头骨紧紧连在一起,显然是从头上长出来的。   苏季缓缓取出羊角现这匕首的羊角部分,竟然跟那人头上的羊角如出一辙! 第二百三十八章 王命召虎   苏季惊愕地望着手中的羊角匕首。   这把匕首是义渠所赠,乃是的“玉羊真人”的羊角。   苏季记得自己三年前在申候府被封为“旋灵阁主”的时候,一度住在旋灵阁,而旋灵阁本命叫做“玉羊阁”,可见那时自己顶替了玉羊真人的位置,成为截教二十五元老之一。   然而,苏季早已听说玉羊真人被义渠割喉致死,其中一只羊角被生生掰断,做成这把羊角匕首。为何他现在还能出现在这里?   玉羊真人观察着苏季的表情,一本正经道:“我是阐教十二灵台阵的守阵人,想必你已经猜到我是谁了。”   苏季疑惑道:“你不是死了吗?”   玉羊真人道:“我的确应该是死了,是黄眉道人用招魂术,截取了我的一线生机。现在我只是一缕残魂,已经成为阐教十二灵台阵的一部分。我本不懂读心之术,因为镇守‘未羊’方位的关系,你们三个人的心思都逃不过我的眼睛。”   苏季朝玉羊真人伸出一只手,不曾想那只手,竟然直接从他身上穿了过去,仿佛他只是一个不存在的幻影。苏季茅塞顿开,难怪玉羊真人刚才会是模模糊糊的影子,原来只是被附在阵中的冤魂罢了。   “黄眉道人?”苏季不解道:“他怎么会柴嵩的招魂术?”   玉羊真人道:“黄眉道人的真正身份是柴嵩的入室弟子。这件事很少有人知道,我也是死后才晓得他是阐教排入截教的细作。你应该很快就会再见到他了。”   苏季又问:“你现在为什么帮阐教做事?”   玉羊真人捋着下巴上的一撮山羊胡,感慨道:“我曾经是截教四大祭司之一,过去对截教忠心耿耿,却被视如草芥,任人宰割。我要亲眼看着截教覆亡,截教一天不灭,我的怨念就不会消散。”   不知道为什么,苏季听完他这番大放厥词,非但没有感受到他的怨念,反而莫名觉得好笑,眼前好像还是一个凶怀大志的冤魂。   玉羊真人话音刚落,一阵银铃般的笑声远远传了过来。   苏季循声望去,一袭轻衫紫裙黎如魅,摇曳着轻盈的腰肢,步履婀娜地走了过来。她望着玉羊真人,边走边笑,笑得直不起腰来。   玉羊真人面露怒色,道:“疯婆娘,你笑什么?”   黎如魅笑得更欢了,腻声道:“老羊儿,你还是那么大言不惭,截教什么时候视你如草芥?你只不过是技不如人罢了。”   玉羊真人被她一语道破天机,脸上尴尬的神情骤然浮现。他恼羞成怒,身躯忽然化作一阵狂风,朝黎如魅席卷而去,脚下的地面,霎时被割出一条条深不见底的沟壑!   苏季感到一种凌厉的压迫感,骤然闪开,转头的刹那,不禁一惊,眼见黎如魅毫无防备,马上就要那利刃般的狂风割成碎片!可就在千钧一发之间,她的水蛇腰轻轻一折,身子如柔鱼般滑走,瞬间来到玉羊真人身后。   玉羊真人大惊失色,猛然回身,刚欲再次出手,却骤然停了下来。他感到黎如魅明明有机会在身后一招置自己于死地,但并没有出手。   黎如魅朝他嫣然一笑,轻声道:“老羊儿,凭你现在这点本事,顶多耍耍嘴皮子功夫,骗骗小孩子,还是别再丢人现眼了吧。”   玉羊真人气得一甩手,愤然道:“妖妇!当初若不是被你吸光了阳气,我也不会轻易死在义渠那小子手上!”   黎如魅笑而不语,美眸眯成一条缝,犹如两个弯弯的新月。   苏季暗暗发笑,想必生前肯定跟黎如魅发生过男女之事。若非他现在只是个没有肉身的元灵,面对如此风情万种的尤物,又怎么忍心下得去杀手。苏季意识到他刚才那一本正经的样子,只不过是在装腔作势罢了,此人一定不是什么好鸟。他不禁纳闷柴嵩为何会选这种“提裤子不认人”的男人守阵。   望着姜凌屋外的燃烧的火墙,苏季想起太阴曾经在入阵之前提示过的一句话:“灵台者,心也。你们想破阐教十二灵台阵,务必守住自己的心。”   然而,现在师姐弟三人之中,两个人的心均已失守,苏季的一颗心也已是七上八下。   黎如魅见苏季望着火墙出神,柔声道:“你就算进去,也帮不了她。”   “为什么?”苏季问。   黎如魅道:“你在净莲洞府闭关的时候,我教你用玄冥之气施展魇术,但并没有教你如何破解你师姐现在身中的魇术。她现在把我当成是她娘亲,只听我一个人的话,根本不会相信你。除非,你答应和她成亲。”   苏季冷冷道:“其实你明知我一定不会答应。你之所以这么做,只是想让她恨我罢了!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黎如魅道:“因为只有她对你死心,才会乖乖去跟姬宫成婚。”   苏季陡然双眸微张,一时间怔在原地说不出话来。   玉羊真人道:“你现在知道她吃完七色稻穗以后,看见的人是谁了吧。”   苏季呆立了好一会儿,沉声道:“为什么非要逼她做不愿意做的事?”   黎如魅道:“如果她不做,申国怕是就要亡了。”   “申国要亡?”   黎如魅道:“兮伯封来的时候,意思已经说得很明白。如果姜凌不肯完婚,姬宫就会调遣镇守淮夷的大宗伯召虎引兵讨伐!”   听到“大宗伯召虎”五个字,苏季的脸色陡然一变。   昔日周天子刚刚即位的时候,淮夷各路诸侯不服。天子命召虎领兵出征。召虎手下云集各路修士奇人,火速平定了淮夷之乱。兮伯吉甫曾作诗《江汉》咏赞道“江汉之浒,王命召虎”,这句话说的就是召虎的战功。   平日里,召虎在外抵御外族,李鸿熙在内镇守王宫。倘若周室一旦动用召虎出兵,势必是要发动一场大规模的战役。   黎如魅继续道:“召虎素来与截教修士往来密切。此人最擅长收买人心。自从造化玉碟失窃,截教各部便开始拥立召虎为下一任教主。现如今正赶上姜赢病重,教中群雄无首,四分五裂。倘若召虎一旦在这种时候,率领截教各路修士趁虚而入,势必不费吹灰之力,便能将整个申国化为一片焦土。”   想到这儿,苏季不禁感慨万千,暗忖如果换做自己面对这种两难的处境,现在也一定不知该如何是好。事到如今,国家存亡的担子,全都压在姜凌一个女子身上。   正在苏季出神的功夫,黎如魅忽然倒吸一口凉气,双眼惊愕地盯着一个方向。   苏季循着她的目光望去,只见原本插在姜凌门外的红莲伞不见了,火墙也已经消失无踪。他连忙飞奔过去,猛然推门,发现里面早已空无一人。 第二百三十九章 杀人傀儡   黎如魅走进屋屋内,面露疑惑之色,暗忖一个大活人就凭空消失在房间里,竟然一点征兆都没感觉到。   玉羊真人并未感到任何吃惊,意味深长地笑道:“柴首座,果然料事如神。”   “你做了什么?”苏季皱眉问道。   玉羊真人捋了捋山羊胡,道:“我没做什么,已经不需要我做任何事。一切都跟柴首座预料的分毫不差。他说你们原本同心合意的三个人,到了这一阵就会变得离心离德。此刻印证,果然一点不错。”   “柴嵩到底在搞什么名堂?”苏季微微阖目,问玉羊真人:“师姐和二师兄,他们现在哪里?”   “他们两个现在,应该已经入了别的阵台。当你们三个人的心分开,不再同心同德的时候,你们所要面对的阵台也会变得不尽相同。这正是阐教十二灵台阵的妙处,你慢慢去体会吧……”   说罢,玉羊真人化作一块铜盘,落入苏季手中。   黎如魅望着铜盘,暗忖这阵法居然能离间人心,果然是个有趣的阵法。   玉羊真人消失不到片刻,屋外突兀传来一个憔悴而低沉的声音:   “凌儿……”   语声中,姜赢身着一袭黑色帝王长袍,被小鲤子搀扶着,缓缓走了过来。   苏季定睛看去,发现姜赢并不像黎如魅说的那样危在旦夕。他虽然苍白的脸颊透出一种病态,面相看起来比同龄人衰老许多,但眼中的光芒,却依旧炯炯有神。   一只惨白如纸的枯手,从姜赢的黑色袖中伸了出来,指着姜凌消失的那间屋子,问道:“她走了吗?”   黎如魅点了点头。   姜赢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   小鲤子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安抚道:“主子,还是随奴才回去休息吧。”   姜赢摆了摆手,对苏季道:“旋灵阁主,你可知是谁让我变成现在这样?”   苏季淡淡道:“不管是谁,反正不是你女儿。”   姜赢不置可否,眼光低垂了下来。   小鲤子指着苏季的鼻子,愤愤不平道:“害主子变成现在这样的人,正是你那个徒弟!”   “狼儿?”苏季眼中骤然显出怒意,直视姜赢,质问道:“三年前,独目医仙用白狼王内丹治疗花如狼的时候,你为何要中途打断,害他至今下落不明?”   姜赢皱起眉头,问道:“这些胡言乱语,都是谁告诉你的?”   苏季道:“三年前,莲生来申候府送白狼王内丹,回去的时候腹部被化血手击穿。难道不是你所为?”   “不错,是我。”姜赢没有否认。   “明明是你徒弟先动手的!”小鲤子抢着说道:“你怎么不问问,你徒弟那天在这里杀过多少人?”   苏季微微一愣,显然出乎预料。   小鲤子眼中流露出恐惧的神情,道:“你那个徒弟,还未治好病就开始像疯了一样胡乱杀人!如果让他完全治好,这整座侯府里的人,怕是都不够他一个人杀的!”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苏季问道。   姜赢道:“这一切都是独目医仙的诡计。你徒弟本来无药可医,任谁也无力回天。可你救人心切,偏要让独目医仙把死马当活马医。独目医仙便让你找来白狼王内丹救人,目的是要把你徒弟变成,为他所用的杀人傀儡!”   杀人傀儡?   苏季默默摇头,心中暗忖他的话不可不信,也不可全信。王府的家丁曾看见他在哭,说明花如狼仍有感情,就算暂时失去理智,也一定还有救。   正在苏季得知真相的刹那,手中的铜盘缓缓转动,发出愈发明亮的金光。   光芒之中,姜赢最后的声音传入耳畔:   “阁主,凌儿拜托你了。”   苏季心头一紧,缓缓闭上眼睛。周遭的景物笼罩在强光之中。   不知过了多久,光芒黯淡下来。苏季环顾四周,眼前的景物焕然一新。   这一次,他发现自己正身处两座山峰之间的谷底。到处生机勃勃,蕴藏着一股自然凝聚的力量。   峡谷间遍布参天古木与奇花异草,一眼望不到尽头,犹如一个宽阔的小世界。   苏季举目四望,到处鸟语花香,奇花异草遍地生长,珍奇异兽穿行林间,空气之中荡漾着一股草木的清香味。嗅着花草的芳香,苏季一路前行,只见前方紫光蔼蔼,彩雾纷呈,一座洞府赫然眼前。   净莲洞府。   苏季意识到自己又来到一个老地方。净莲洞府是蓬莱岛三十六小洞天之一,以“净世青莲”而得名。玄狐宗第一代掌教当年就是从这里出关后崛起一脉仙门。   这里是蓬莱岛,截教三岛之首,唯一能与昆仑山比肩的造化圣地。   三年前,苏季和姜玄在碧游宫外决斗之前,曾经在这洞府里闭关。   此时,正是日落时分。   夕阳的光芒,从不同角度照射进来。   苏季站在山谷之下,仰望黄昏的天空。   一阵冷风吹过,天地间充满肃杀之意。   他发现自己现在,已经孑然一身。他想起日曜洞主曾说第二个锦囊要在第四阵后打开,上面写着“分死合生”四个字,而如今分开三人走到了一条“死”路。他意识到若想求得一线生机,三人必须同心合力才行。   苏季站在洞口侧耳倾听,洞府内隐隐传出一阵醉醺醺的高歌:   “我本红尘客,斗酒笑鸿钧。青衿落拂尘,平步踏凌云……”   熟悉的歌声越来越近,黄眉道人从洞里摇摇晃晃地走了过来,金黄色的须发,包着涨红的酒脸,让苏季联想到金丝猴的红屁股。   “哎呦!”   黄眉道人一声惊呼,发现洞口的苏季,踉跄凑过来道:“旋灵阁主,你让贫道等得好苦哇。”   那声音粗得像一头老黄牛,嘴里的酒气熏得苏季快要窒息。   苏季想起自己在这里闭关的时候,黄眉道人也是“七个师傅”之一,可当时他只顾跟自己喝酒,什么也没教过。苏季当时怎么也想不到,这个人竟然是阐教十二灵台首座,柴嵩的入室弟子。   黄眉道人愣着血红的眼睛,道:“阁主,请随我来。”   苏季感觉此人一向装疯卖傻,古里古怪,这次不知又要搞什么名堂。   二人走进空间不大的石洞,苏季看见角落看见一个孤零零的蒲团,回忆起三年前的闭关修行的时候,自己就曾坐在那上面。   黄眉道人催促道:“阁主快来,贫道给你看一样好东西!”   苏季向前望去,洞穴深处散发盈盈青光。洞壁被映得碧蓝,让人感觉仿佛置身海洋之中。   一泓清泉自山间流入石缝,在地上汇聚成一个水洼,乃是经过长时间吸收天地精华,日积月累化为灵性而生。池水泛着幽蓝的光辉,朦胧的薄雾就像她闪披的薄纱,迷蒙、深遂、充满了吸引力。   苏季已被那神秘的力量深深吸引,情不自禁走了过去。他想起自己曾把几颗净世莲子放入池中,期盼有朝一日净世青莲能再度开放。   一阵风送来缕缕清香,吹皱了池面的绿影。   那些曾经被放在里面的莲子,已经茁壮生长。苏季微微一怔,只见水面遍布绿油油的浮萍,中间的几株莲叶出水很高,一朵含苞待放的莲花苞,赫然浮出水面。 第二百四十章 天道承负   净莲洞府中,一道月光透过岩石的缝隙,照在苏季面前的池塘里。   黄眉道人望着那道光线,面露喜色道:“阁主,你来的时机刚刚好,分毫不差。”   “时机?”苏季疑惑道。   黄眉道人拨开池塘中一片碧绿的浮萍,露出井口般大小的一小片池水。岩石缝隙射下来的月光,刚好照在那片水面上。   “阁主,你把手放进池水中试试看……”   苏季犹豫片刻,试探着伸出手去,用手指轻轻点了水面。就在指见触碰到水面的一刹那,苏季看见了莲花池中映出的倒影,并不是自己的脸,而是一幕幕的熟悉画面。苏季意识到那些如褪色般泛黄画面,全都来自自己的记忆,全是自己此刻心中所想。   往昔的画面,此刻在水中逐一呈现,一张张熟悉的面孔、一处处熟悉的地点、一幕幕回不去的过往。   青灵庙、申候府、碧游宫、麒麟崖、青灵寐境、炼狱之门……   苏季一动不动地望着水面,仿佛再度经历当时的欢乐、痛苦、甜蜜、忧伤、直至最后分离。看见姜凌的身影,浮现在水面上,苏季喃喃道:“我现在冷静下来才明白,我曾不止一次伤过师姐的心。”   黄眉道人淡淡道:“人有七情六欲,彼此相处时发生矛盾也是寻常之事。只要还能见面,就一定有挽回的余地。”   “我不知道还能不能和他们见面,也许连一句话告别都来不说,便从此天各一方,老死不相往来,就算想解除误会,也永远没有机会了。”   “阁主不必沮丧,与其茫然无措,不如想想办法。有些事只要说上几句话,事情就会有意想不到的转机。”   苏季转头望向黄眉道人,“我就知道你一定有办法。”   “不过,现在还有更重要的是要做。”黄眉道人说罢,不知从哪里弄来一个泥质的酒坛。   苏季用鼻子嗅了嗅,眼中闪过一丝光芒,“神仙倒?”   黄眉道人称赞道:“阁主好眼力,一闻就闻出来了。既然酒是好酒,人是故人,何不快来一起喝两杯?”   苏季不动声色,眼中的光芒黯淡了下去,双眼依旧盯着莲花池,久久没有说话。   黄眉道人不解道:“阁主,这么好的酒,现在不喝还等什么呢?”   望着随波纹起起伏伏的影子,苏季喃喃道:“不懂,实在不懂。”   黄眉道人皱起眉头,明知故问道:“阁主,你今天这是怎么了?”   “我看到这些画面,现在心里很乱,不知道该怎么说,反正有太多事不明白为什么。”   “哪里不明白,说来听听。”   此时,池水中浮现的皆是一幕幕悲伤的画面。水面的波纹变的紊乱,正如苏季脑海中的片段,突然变得凌乱不堪,情绪开始有些激动。   苏季压抑着起伏的情绪,道:“为什么我的亲人不得善终?为什么我身边的女子都与我有缘无份?为什么我身边的朋友一个个离我而去?为什么牛竹一贯行善,却经常事与愿违;青黎一贯行恶,却经常如愿以偿?为什么?”   黄眉道人风轻云淡地,一脸无所谓道:“不知道为什么就别去想,先跟贫道喝两杯再说吧。”   苏季把手拿出水面,叹道:“不喝了,不想再喝了。”   黄眉道人瞪大眼睛,暗忖这坛酒对酒鬼的诱惑,绝对不亚于美女对色鬼的诱惑,想不到眼前这个嗜酒如命的酒鬼,现在竟然说出这番话来。   “阁主,听你的意思是要戒酒?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贫道戒过好多次都没用,最后还是忍不住贪杯。”   苏季黯然道:“戒酒没有你说的那么难,难的是有些事、有些人,无论再醉生梦死,无论喝多少杯,无论醉多少年,我还是永远戒不掉,忘不掉……”   黄眉道人摆摆手,扫兴道:“你不喝,贫道可不客气啦。”   说罢,一饮而下,眨眼间喝完了半坛。   苏季并不是不想喝酒,只是想到世人皆苦,众生皆苦。人生一切苦难,皆苦不坎言。面对那些已经发生,还有那些将要发生的悲剧,他终究还是做不到像黄眉道人一样心无旁骛的喝酒。   月光下,黄眉道人额头上几根青筋凸动着,布满血筋的面颊,像葡萄叶一样红里带紫,还在不断变换着颜色。   苏季知道,他就快要醉了。   黄眉道人喝完,毫无征兆地问了一句:“阁主,你可听说过‘天道承负’?”   苏季想了一会儿,道:“听是听过,只是一直未曾仔细想过,这四个字的含义。”   黄眉道人道:“刚才阁主所有的疑问,都可以用‘承负’两个字来解释。承者为前,负者为后。前辈行善,今人得福;今人行恶,后辈受祸。”   苏季微微阖目,感觉黄眉道人的这番话有些古怪,让人听不太懂,甚至让人觉得这些话不应该从他嘴里说出来,像是他在替别人转述给自己听的一般。   “你到底想说什么?”苏季问。   黄眉道人解释道:“简单来说,一个人的命运是在为先人承担后果。就拿申国姜家来说吧。姜玄造恶,姜赢则会得祸,姜赢造恶,姜凌则会得祸。相反,如果祖先如果行善,本人就会得福,就如同祖辈积财,后辈享受;祖辈欠债,后辈还钱一样。正所谓“积善之家,必有余庆;积不善之家,必有余殃”。   苏季摇了摇头,不以为然道:“我爹兮伯吉甫做过什么坏事?为什么我娘会惨死?为什么我要承受那些苦难?”   黄眉道人说道:“吉甫太师所做的事,对于周室百姓来说,自然全都是大大的好事。可是,对于那些犬戎黎民来说呢,怕是截然相反了吧?他们也有亲人,他们也儿女。周室铁蹄踏过的地方,皆是一片血肉焦土,事后留下的‘承负’则要由兮氏的生者来承担。”   苏季双眸微张,好像忽然明白了什么。他拿起腰间的鸿钧铃,联想到托塔天王李靖的后代们。李家世代征战,杀戮太重,所以李鸿熙和李鸿钧兄弟俩头上才会“寸草不生”。   想到这儿,苏季茅塞顿开,回忆起曾经在造化玉牒中看到的七种闻所未闻的流派思想,感觉“西方教”以渡化别人来修行的方式,很接近“释家”的思想,而“阐教”以约束自身来修行的方式,则接近“道家”的思想。   苏季认为比起西方教的“因果”,阐教的“承负”更胜一筹,更加富有人情味,更加让人有一种使命感。曾经遇到的诸多冷行恶作,都是因为感到“因果报应”的人在“自扫门前雪”,而“天道承负”的观念,则让苏季感觉作恶需要承担的后果,不仅仅是自己,而会危及后人。   望着已经变成青铜铃铛的李鸿钧,苏季又产生了疑惑,难道李鸿钧这个怂鬼一辈子都要承受父辈的孽债,作为一件物品而活?   苏季望着黄眉道人,问道:“你是想说父债子还吧。可是父辈的这些债什么时候才能还完?我现在的不如意,什么时候才能改变?”   “改变?难啊。”黄眉道人面露忧郁之色,摇头道:“可能你这辈子做尽好事,也不会尝到一丝一毫的甜头。反正这种没有结果的事,我是做不到,很多道行高深的修士,同样做不到。”   苏季道:“不能只想着自己,还有比我自己更重要的人。我想为他们做点什么,做点前人不愿意,甚至做不到的事。我也许会感到自己所做的一切很无力,那只是因为我看不到结果。我相信总有一天会被改变,总有美好的一天,就算不能长生不老,就算这辈子都看不到结果,我也想用一些事来证明我曾经存在过。”   黄眉道人莫名地长叹一声,道:“这么多年不见,阁主果然和从前大不一样。看来贫道,今天是输了。”   “输了?”苏季疑惑道。   “我不是输给你,我是输给我师父。”   “柴道长?”   “我跟师父打赌,赌你会喝下这坛酒。我输了,输得心服口服。”   说罢,黄眉道人叹息一声,忽然把剩下的半坛酒一饮而尽。   苏季忙问:“喂!你说了半天,还没告诉我怎么找到师姐和二师兄呢!”   黄眉道人突然愣了一下,刚想开口说话,发觉两只手已经抬不起来,眼皮也不受控制地垂了下来。   “噗通!”   黄眉道人一头栽倒,整个人躺在了地上。   苏季顿时脸色铁青,见他双眼紧闭,已然昏迷不醒。他知道但凡喝完一坛神仙倒的人都会醉倒很长时间,也庆幸自己刚才抵得住诱惑,没有去喝那坛酒。   可是,他现在他完全不知接下来该做什么…… 第二百四十一章 梦幻泡影   苏季想起喝完一坛神仙倒的太甲真人在寐境中昏睡了一个月,人间过去整整三十年。 望着醉倒在地的黄眉道人,苏季的心沉了下来,暗忖如果指望这老道醒来,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可是到处都找不到那个可以把人传送到各处阵台的铜盘。   正在他到处走动寻觅的时候,忽觉脚踝被一只手拽住!蓦然低头看去,他惊愕地发现那只手,居然是从黄眉道人喝完的空酒坛里伸出来的,与其说酒坛里伸出的是一只手,不如说是一只毛茸茸的白色爪子。   那是一只熟悉的白色爪子。   苏季意识到这件事的同时,身躯骤然化作一道模糊光芒,一股强大的力道把他硬生生拖进酒坛之中。   不知过了多久,他回过神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个陌生的地方。尽管那白色爪子已经不知去向,他仍感到心有余悸,那个酒坛明显被人施过法术,里赫然藏了一只怪物。他庆幸自己多亏没喝那坛神仙倒,虽然黄眉道人喝下去的是酒,但若换做自己捧起那酒坛,不知道会发生多么恐怖的事。   苏季朝田里放眼望去,浑浊中整齐的秧苗,如一片绿毯。村民们正在埋头插秧,一个个两脚叉开,左手拿秧,右手插,正在辛勤地劳作着。   不远处,一个赤膊的大叔和一个戴草帽的老伯,正蹲在地上休息。   苏季试着大声呼喊,那两人却没不答应,仿佛根本没听见一般。   赤膊大叔自顾自地感叹道:“阿牛,这孩子了不得,竟能被昆仑山的老神仙收为弟子。”   旁边的草帽老伯点了点头,赞同道:“咱们以前真是小看他喽。”   赤膊大叔发出一声惋惜的长叹,追悔莫及道:“唉,早知道把我家小花许配给他就好了。”   听见“小花”这个名字,苏季想起牛竹曾在昆仑禁地身中魇术时梦呓过一个叫小花的姑娘。难道他们谈论的“阿牛”就是牛竹?莫非这里是殷家村?   环顾四周的地势,苏季意识到并没有猜错,可是这里为什么会是现在这般模样?   “哎!”   草帽老用胳膊顶了顶身边的赤膊大叔,伸手指着一个方向道:“那不是你们家小花吗?”   循着老伯指的方向看去,苏季看见一个身着花布衫的乡村姑娘,快步走了过来。   苏季迎上前去,打了声招呼:   “姑娘,请问这里……”   话音未落,花衫姑娘对苏季视而不见,迎面撞了上来!苏季微微一怔,那姑娘竟如幽灵一般,从自己身上穿了过去!   花衫姑娘径自走向赤膊大叔,一扭身子道:“爹,阿牛不理我!”   赤膊大叔叹道;“阿牛现在是昆仑山的神仙,咱们这些凡人高攀不起。”   花衫姑娘一跺脚,娇嗔道:“阿牛以前明明对我很好的。他是不是喜欢上别的女孩,不喜欢我了?”   赤膊大叔惋惜道:“阿牛是个好小子,只怪咱们没这个福分。”   苏季感觉越来越不对劲,旋即紧闭双目,睁开的时候,两只眼睛泛着绿色的光芒。透过狐瞳定睛看去,他惊愕地发现,身边竟连一个人都没有!   狐瞳中的一切都与刚才截然不同,眼前是荒芜的田地里,一大片被蝗虫啃食过的庄家,败絮般随风飘摇。   苏季意识到刚才看见的一切只是幻觉。   “不,那不是普通的幻觉。”他自言自语道。   他想起“子鼠”阵的夜磨子曾说过,阐教十二灵台阵的守阵人中,只有鸡老一个人会使用幻术。如果夜磨子没有说谎,那么现在的一切应该是阵法本身在起作用,就像本来不会读心术的玉羊真人在“未羊”阵中,依旧能读出别人的心思。   到目前为止,苏季感觉此阵中出现的幻觉,貌似全都跟牛竹有关系。他再次闭上眼睛,睁开的时候,眼中的绿色光芒已然消失,眼前再次浮现出刚才的幻象。   带着诸多疑问,苏季朝刚才花衫姑娘来的方向走去,远远看见一个骑牛的青年。那头牛浑身黑青,健壮的身躯异常高大,赫然是普通牛的两倍。青牛背上的青年,正是牛竹。   “二师兄!”苏季唤了一声。   看到苏季,牛竹脸上一喜,招呼道:“三师弟,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   苏季暗忖明明不久前才见过。透过狐瞳看去,他看到周围皆是一片废墟,熟悉的坟丘一座座林立着。   然而,牛竹身下的青牛,并没有消失。   苏季猛然意识到,那青牛是唯一之前没有过的存在!   “二师兄,快下来!”   牛竹憨憨地笑道:“师弟,你别害怕。这头牛就是我跟你说过的大奔。大奔是跟我一起长大的,它虽然长得大了点,可是很听我的话。”   望着牛竹脸上幸福的笑容,苏季皱起眉头,意识到刚才看到的一切幻象,全都是牛竹幻想出来的美好场景。现在这个阵法的作用是让人活在理想中的世界里,而现在的牛竹,正迷失在那些梦幻泡影中不可自拔。   苏季得知真相的,有点不忍心让他面对残酷的现实,但无奈必须让他清醒过来。再美的梦总要醒来,除非像一个死人般永远不再醒来。   不过,苏季想必眼下的牛竹,已经跟之前的姜凌一样,不可能相信自己所说的话。这一次,苏季不再像之前那样试图把人硬拉回现实,而是选择将计就计。   “二师兄,这么大的牛我还是第一次见,能不能让我骑上去试试?”苏季微笑道。   “好啊。”牛竹爽快答应,从青牛背上跳下来。   青牛望着苏季,低沉地叫了两声。   苏季隐然感到一股敌意,脸上却保持笑意,慢慢走了过去。凌空跃起的一瞬间,他把羊角匕首插在青牛肩胛骨间约4寸宽的地方。这一刺正中要害,青牛立即四肢僵硬,瘫倒在地上一动不动。   “装模作样。”苏季冷冷道。   “大奔!”牛竹一声惊呼,忽然扑在青牛身上,哭喊道:“师弟!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苏季将手按在牛竹的天灵盖上,帮他解除阵法的影响。“二师兄,你看看这里荒郊野岭,寸草不生,你的牛不可能活下来的……”   牛竹瞪大眼睛,周围的景物焕然一新,取而代之的是一座座坟丘。他瞬间什么都想起来了。悲伤再次如潮水般袭来,他哽咽道:“大家都已经……”   语声中,谷口忽然刮起一阵阴风,掀起卷卷尘埃。   大风骤住,尘埃未定。   弥漫的尘土中,显露出一只白色兽人,双脚重踏着地面,缓缓走来,正是狗头童子!   望着他毛茸茸的白色爪子,苏季意识到刚才空酒坛里伸出的手就是它的狗爪!   牛竹愤恨地瞪大眼睛,不由得心跳加速,呼吸越来越急促。   苏季想必牛竹正把狗头童子,当做屠村的凶手,可是这显然不是真相。   狗头童子咧出尖尖的牙齿,狰狞道:“我说过,咱们还会再见面的……”   牛竹眼中暴满血丝,一只手抓起地上的斧头,紧紧握在手中。 第二百四十二章 领悟精义   苏季劝道:“二师兄,先问清楚再说。 ”   牛竹瞪着双眼通红,厉声喝问:“村子里的人,是不是你害死的?”   “怎么?”狗头童子讪笑道:“你想报仇?”   牛竹怒视狗头童子,吼道:“你为什么要杀人?”   狗头童子舔着锋利的狗爪子,“我最喜欢啃骨头了,尤其是人骨头!”   牛竹缓缓低下头,握着斧头的手在颤抖。   苏季皱起眉头,纳闷狗头童子为什么要误导牛竹,难道是故意想激怒他?   “我要你的命!”   牛竹一声怒吼,牛竹朝狗头童子狂奔而去,开山斧挥出一道弧线!   狗头童子冷冷一笑,在他挥斧之前闪身跃起,窜上一颗枯树。   牛竹第一斧落空,刚要挥出第二斧,忽觉一条白影从树上跃下,飞扑过来!   那动作实在太快,苏季用肉眼看不清楚,只得睁开狐瞳定睛看去,就见一个巨大的爪子,夹带白色飓风,朝牛竹的天灵盖抓落下去!   牛竹下意识闪身躲开,那一爪虽没落在他头顶,却将他肩膀连同胳膊上的皮肉抓下一大块来!皮肉绽开的伤口,令人触目惊心。   苏季顿时唏嘘不已,想不到狗头童子出手毫不留情,竟然一出手便是杀招。倘若他刚刚那一爪落在牛竹头上,赫然能把整个脑壳都掀下来。苏季上前一步,抽出锋凶剑,想要助牛竹一臂之力。   “你别插手!”牛竹大喊一声,完全不理会自己胳膊上鲜血淋漓的伤口,忍着疼痛道:“我要亲手为村民们报仇!”   “哼,不自量力。”   狗头童子一脸的不屑一顾,两只爪子骤然聚力,凌厉的玄清气缭绕指间,忽然身躯一动,五指如勾,狠狠抓向牛竹的心脏!   牛竹抡起开山斧,挥出一道巨大的斧头虚影,凌厉的光芒平地惊起!   狗头童子微微一怔,不敢抢入光芒,只得闪身跳上另一棵枯树!   光芒所到之处,划出一道深不见底的沟壑!   苏季眼前的一幕似曾相识,感觉牛竹在“子鼠”阵中也曾用过这一招。   牛竹手上的动作没有停下,斧头一直在疯狂挥舞!   狗头童子蹲在树上,望着上下翻飞的斧头,面露难色,想不到这个看似呆头呆脑的傻小子,发起疯来竟能发挥出如此大的威力,而且尽管受了那么重的伤也依旧有着使不完的力气。   这时,苏季忽听脚下传来一阵“吱吱”的声音。   不知什么时候,周围到处爬满了一只只老鼠!   苏季看那数量有成千上万之多,想必如此数量惊人的老鼠显然是有人刻意为之。   牛竹转头看去,眼前老鼠最多的地方,隐隐站着一个身材矮小的男子,瘦骨嶙峋的模样就像一只干瘪的老鼠,正是夜磨子!   “乖乖!咬死他们!”   夜磨子一声令下,满地老鼠自四面八方汹向牛竹。   牛竹怒道:“你们果然是一伙的!”   “上次是我让着你,这次你可没这么走运!”   夜磨子高举两只手臂,成千上万只老鼠,鼠群聚集成一个巨大的黑影,如潮水般向牛竹袭来……。   牛竹疯狂地挥舞斧头,越舞越快,快得只能看见斧头的影子,却看不见人影。挥斧的同时,带起一股旋转的气流。那气流如利刃般飞射而出,地面被划出条条沟壑,堪比万道飞剑!   黑压压的鼠群在接触到那气流的一瞬间,被冲开四散,顷刻间化为一片血雾!   夜磨子退了两步,惊讶地望着牛竹,旋即景色变成了一丝喜色。   “成了!终于成了!”夜磨子惊喜道。   狗头童子也是同样兴奋的表情,惊呼道:“他这一招总算领悟出来了!”   夜磨子也:“咱俩总算没白背一次黑锅!”   苏季明白过来,这两人是想激起牛竹的愤怒的方式,逼他领悟出开山斧的高深法门。   牛竹周身的气流越来越盛,平地化作一道龙卷风!   见那龙卷风席卷而来,狗头童子脸上的喜色,又变成了惊色,对苏季道:“你快帮我们劝劝他,告诉他我们不是凶手!”   夜磨子附和道:“我们这是在帮他!开山斧的招式刚猛霸道,牛竹生性温顺,凭自己难以领悟其中的精义。”   苏季不悦道:“你们刚才下手无情,险些要了他命!”   狗头童子哼了一声道:“他若连一招都领悟不了,根本不配继承教主之位,死在我们手上也不冤枉。”   夜磨子望着苏季,焦急道:“你快让他停下来,否则遭殃的是你!”   天地间传来呼啸的风声,周围的村落,方圆数百里,跟着微微摇晃,好像发生了地震。地面裂开无数道缝隙,牛竹的斧头仿佛正在吸收力量,龙卷风的范围越来越大,卷起飞沙走石。   苏季见势不妙,纵身抢入风暴,挥出一道剑气破开龙卷!   龙卷风骤然停止!   狗头童子和夜磨子陡然惊愕,想不到苏季只凭一挥,便能压制那股狂暴气息造成的波动。   随着一声惊天脆响,旋转的斧头劈中锋凶剑,发出咔嚓一声锋凶剑赫然从中间断成两截!   苏季大惊失色,锋凶剑骤然脱手,一股强大的力道将他荡出三丈开外!   “唉,可惜一把好剑。”狗头童子惋惜地叹道。   夜磨子道:“开山斧毕竟是上古神器,那把剑折得并不冤枉。”   两人说罢,二人不做过多停留,纵身离去。   风住尘定,周遭渐渐安静下。   苏季稍稍松了一口气,忽觉胸口血气翻涌,一口血哇的吐了出来!   “师弟!”牛竹连忙跑过来,捶胸顿足,自责道:“都怪我刚才莽撞,全都怪我!”   苏季摆手示意无妨,道:“刚才那两个人,不是你要找的仇人,真正的凶手……”   “师弟,别说这件了。”牛竹打断苏季,沉默良久。   苏季支撑身体站了起来,忽然一愣,只见一头青牛远远走了过来,正是自己被自己刺中倒地的“大奔”。   此时,那青牛不仅好端端地走着,而且嘴里衔着一块铜盘。   苏季取下牛嘴衔着的铜盘,望着青牛问道:“二师兄,这头牛真是你养的那头大奔?”   牛竹点了点头道:“肯定是它,我绝不会认错。”   望着刚刚暗淡的“丑牛”图腾,苏季道:“柴首座能让一头牛镇守灵台镇,看来它不是普通的家畜。”   此时,铜盘上的酉鸡、戌狗、子鼠、丑牛、未羊、申猴,六个图腾的颜色均已暗淡。   “大奔是我爹捡回来的,当时它只有小狗般大。说起来,我有机会去昆仑山修仙,还要多亏大奔在山上发现一位晕倒的道长……”话说到一半,牛竹好像想起什么,突然道:“二师兄,大奔的事,我有空再慢慢讲。现在当务之急,咱们先得把师姐找回来。” 第二百四十三章 夜访孤村   苏季忍不住调笑道:“二师兄,你就这么着急见你师姐?我刚才可是差点被你……”   话没说完,他突然咳嗽起来,口中血星喷溅,嫣红的血滴渗入干涸的土地。   牛竹见他吐血不止,以为他大限将至,泣不成声道:“师弟,我对不住你!若有来世,咱们再做兄弟!我给你当牛做马,照顾你一辈子!”   “我还没死呢。”苏季脸色惨白,却风轻云淡道:“这点小伤还要不了我的命。倒是你,下辈子想当牛做马,还是想当我兄弟,你只能选一个。我可不想跟你一起做畜生。”   牛竹面有愧色地垂下头去。   苏季只想调笑两句,,感觉他很无趣,叹道:“二师兄,你能不能别把玩笑当真,这样显得我很矫情。其实,你根本不必自责,我之前用匕首刺了你的牛,你砍我一斧头,咱俩这不是扯平了吗?”   牛竹缓缓抬头,脸上的表情稍微缓和,沉声道:“其实,我并不着急见师姐,只是看你伤得太重。水曜洞主给我们的疗伤药都在师姐那里,我想快点找药给你疗伤。”   苏季摆手道:“我真没事,只是感觉有点口渴,想喝水……”   听他这么一说,牛竹也感觉到口渴。   然而,早在第一次回殷家村的时候,牛竹就发现殷家村的水源已经干涸,方圆数百里都是干裂的土地。   望着一望无际的荒原延伸向天边,牛竹回忆起曾经这里的青山绿水,每一条小溪、每一座河川、每一个泉水,在阳光下、在树林中潺潺流动的样子,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伤。   苏季环顾四周的旱地,想必在这种地方找水,显然不是一时半刻能做到的事情。他拿起刻有十二生肖的铜盘,屏息凝神,催动玄冥之气,灌注于铜盘之上。   瞧见铜盘缓慢地转动起来,苏季道:“二师兄,咱们不如去下一阵看看,没准能被送到一个有水的地方。”   牛竹学着他的样子把手按在铜盘上。铜盘转动的速度,稍稍变快了一些。铜盘中心亮起一道忽明忽暗的光芒,不过瞬间有黯淡了下去。   “这是怎么回事?”牛竹疑惑地问道。   苏季摇了摇头,“看来,只有我们师姐弟三人在一起的时候,才能催动这个铜盘。”   牛竹的脸色陡然沉了下来。   “哞……哞……”   此时,一旁默不作声的青牛,忽然朝北面的放向叫了起来。   听见那叫声,牛竹眼睛一亮,惊喜道:“大奔说那边有水!”   苏季皱眉问道:“你能听懂牛语?”   牛竹点了点头,“我从小就能听懂大奔说话。不过,别的牛说话,我连一声也听不懂。”   苏季质疑道:“牛说的话……你也相信?”   牛竹认真道:“大奔每次告诉我的事情都很准。以前它告诉我山上有人晕倒,我就真的在山上发现了一位晕倒的阐教道长。”   苏季感觉很不可思议。不过,他知道牛竹从来不说谎话,想必此事不会有假。   牛竹俯身在那青牛耳边说了两句。   青牛眨了眨眼,朝苏季走了过来,缓缓低下头,仿佛正在主动邀请他骑上去。   牛竹牵着牛前行,一路上没有喊累,仿佛完全不知道疲倦。   苏季被青牛拖着一路向北走去。刚行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天色陡然暗了下来。   这时,铜盘仿佛突然感应到什么一般,隐隐发出亮光。   苏季低头看去,见发光的是铜盘上的“卯兔”图腾,忽明忽暗的光芒犹如鬼火。   “二师兄,看来咱们已经入阵了。”   “入阵?”牛竹环顾四周,满脸迷茫。   “阐教十二灵台阵高深莫测,无论我们走到哪里,眼睛看到的每一人,每一城,每一景,可能都是阵……”   铜盘的照耀下,只见一方石碑立在道旁。   看见石碑上刻着两行字,牛竹挠头问道:“师弟,这上面写的什么?”   苏季摇了摇头,见那石碑上已然看不清字迹,但看这石碑的大小,形状、好像是一块国界碑。   “我们好像已经到了某个国家的边界了。”   苏季说罢,两人继续前行,过了这石碑,道路突然平坦。沉沉的暮色,村中凄迷的云雾中,突然奇迹般现出一片灯火。眼前豁然开朗,有如万点明星,炫人眼目。   远处似乎是一个村落。   走进灯火阑珊的村庄,牛竹惊喜道:“师弟,有村子我们就有水喝了。”   道路两旁皆是茅屋,每一栋屋子都紧闭门窗,窗内透出明亮的灯火。一栋栋房屋在灯火的照耀下,竟显得异常静谧。   苏季感到一种说不出的诡异,暗忖这村子到底是什么情况?为何明明刚入夜,街上却空无一人?   牛竹脑中一片迷乱,从未有如此刻般心慌意乱。虽然说不上闯过的龙潭虎穴,但他遭遇的凶险也有过许多,但不知为何,无论多凶险之地,似乎都比不上这安静平和的。   苏季隐然感到一种恐惧,额头淌着汗珠,仿佛每走一步,距离危险更近了一步。   突然间,牛竹看见眼前闪过一个红色的人影。   “师姐!”牛竹忽然叫了出来。   哪知那红衣身影一闪而过,竟然连回应也没有一声,也根本没往他这边瞧一眼。   苏季猛然回头,并没有看见那人影,不禁问道“你怎么知道那是师姐?”   牛竹激动道:“我看见红莲伞,那人拿着红莲伞!”   正在这时,突然身后传来一个突兀的声音:   “噔噔噔……天干物燥,小心火烛;锁好门窗,注意防盗!”   两人循声望去,看见远处走来一个身材矮胖的中年男子,左手提着一个竹灯笼,右手拿着一个棒槌,赫然一副打更人的模样。   牛竹心存戒备,通过一段日子的历练。他深知往往越是大奸大恶之人,表面上越是瞧不出的。若是满脸凶相,别人一见便要提防,哪里还能做出真正的恶事?   苏季透过狐瞳看去,眼前的人身上毫无玄清之气,似乎只是个凡人。   “喂!你们两个!”打更人突然喊道,伴随着棒槌的挥动,响起阵阵敲击声:“不想死就快回家去!”   牛竹问道:“你有没有看见一个姑娘?”   打更人道:“我刚走过一圈,连个鬼影子都没看到,况且,自从前几年有个村子被怪物屠村。夜里谁敢出来?”   苏季问:“你再仔细想想,是一个穿红衣服的姑娘,个子不高,头发不是很长。”   打更人想了一会儿,“你说的这个姑娘,我倒是见过,但肯定不是刚才看见的。”   牛竹惊喜道:“她在哪?”   打更人指着一个方向,“那边有一栋破庙,里面没人住。我前两天看她在里面出现过。”   “多谢!”牛竹感谢道。   苏季问道:“你们这是哪里?”   打更人道:“这里是褒国。”   苏季微微一怔,褒国是狐姒曾经去过的褒国?   打更人问道:“你们是外地人吧,从哪来的?”   “我们刚从殷家村过来的。”   “殷……家……村?”守夜人忽然瞪大眼睛,哇地一声跑来了,“鬼啊!”   苏季和牛竹互望一眼,神色异常复杂。   两人深深吸了口气,定下心神,朝打更人指的方向走去。   猫头鹰站在干枯的树杈上怪叫,诡异的叫声久久回荡。   两人瞧见前面有扇门是开着的。半掩着的庙门,里面黑漆漆的。   伴随着吱呀一声,庙门缓缓开启。   他燃起一根火折子照亮四周,只见里面蛛网密布,角落里堆着破烂供桌、灯油罐、此外就什么也没有了。   这种地方只怕连鬼也不会愿意来的,可是那里面却偏偏坐着一个人。   那是一个穿红衣服的女人。   牛竹眼睛一亮,大步走了进去。 第二百四十四章 以血还血   青牛驻足在庙门外。   苏季没有翻身下牛,隐然感到一种莫名的古怪。   此时,走进庙门的牛竹,停下了脚步,望着黑暗中红衣女人的背影。   苏季远远看去,见那红衣女人缓缓转身,一张脸从阴影里显露出来。   然而,苏季依旧无法判断眼前的女人是不是姜凌,因为她的脸上缠满绷带,仅露出一只血红的眼睛。   牛竹后退一步,摇头道:“你不是师姐!”   苏季打量眼前的女人,见她两只血肉模糊的手上,分别握着一柄黄金剑和一柄白银剑,豁然道:   “金贞师姐,你的小把戏,连我二师兄这样的都能轻易识破。”   牛竹挠了挠头,感觉他这话哪里怪怪的。   金贞用沙哑的声音说道:“无论识破与否,你们已经来了。”   苏季道:“我们闯阵自然要来找你。你帮忙省去找人的麻烦,我们倒是应该谢谢你。”   金贞冷笑一声,庙门猛然关闭,门上赫然显出一道结界。   “二师兄!”苏季发出一声惊呼!   “师弟,不必担心。”庙门里传出牛竹自信的声音:“你有伤在身,让我来!”   苏季暗道这样也好,免得让金贞落下话柄,说两个大男人欺负一个女人,就让她见识一下牛竹现在的手段!”   忽然间,破庙中剑气纵横,金光闪烁!   眨眼睛的功夫,一道人影撞破木窗,飞出窗户,直接落进草丛里!   苏季面露喜色,暗道牛竹果然今非昔比,想不到他这么快就能打败对手,这么短的时间怕是连一个回合都不到。   正在这时,一只握着斧头的手臂,从草丛里伸了出来。   苏季眼中的光芒,陡然消失无踪,大惑不解地问:“二师兄,你为何不用新领悟的招式对付她?”   牛竹浑身伤痕累累,从草丛里狼狈地爬了出来,气喘吁吁道:“我上次使出那招的时候很生气,现在使不出来了。”   看见他胳膊上的伤口被撕开,正在止不住地流血,苏季暗忖不妙,看来牛竹好不容易领悟的一招,只有在发怒的时候才能发挥威力。   随着砰的一声巨响,庙门猛然打开,金贞得意道:“苏季,我放你师兄一条生路,下一个轮到你了!你养的畜生害死我师弟银临,我要让你血债血偿!”   语声中,黄金剑化作万道剑芒穿梭而出,在空中激荡飞射,呈现出天罗地网之势,将苏季连牛带人一起锁在当中,无可遁形。   “二师兄,我不会让你的血白流,借你的血一用!”   语罢,苏季骤然捻起一道剑指!   牛竹胳膊上的鲜血蒸成一片红雾,嘶嘶作响!瞬息之间,红雾凝结成一颗颗坚硬的红色冰晶!迎面袭来的万道剑光被那极小的红色冰晶,朝四面八方弹了开去!   “太阴师叔的凝冰诀?”   金贞大惊失色,想不到苏季竟能将‘凝冰诀’与‘化血阵’两种法门结合,做到凝血结冰,以血还血!   牛竹面露喜色,然而望向苏季的瞬间,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苏季脸色惨白,忽觉吐出一口血,直接从牛背上摔了下去!   金贞眼中的忌惮一扫而光,狂笑道:“我真要感谢把你打伤的人。若没有那个人,我必然不是你的对手。不过,你已经没这个机会了!”   牛竹面露愧色,连忙扶起苏季。   苏季支撑身体坐起来,嘴里毫无征兆地吐出四个字:   “师姐,已经死了。”   牛竹陡然目光错愕道,问道:“你……你说什么?”   苏季认真地重复了一遍:“师姐,已经被这女人害死了。”   牛竹摇头道:“你不要骗我!”   苏季严肃道:“还记得日曜洞主给我们的第二个红色锦囊吗?那锦囊里的布条写着‘分死合生’,意思是‘会合’的两个人得以生还,而跟我们‘分开’的师姐……会死!”   牛竹突然心跳加速,呼吸急促道:“不信……我不信!你一定是跟之前那两个人一样,是为了故意激怒我才这么说的,是不是?”   苏季的表情愈发严肃,“二师兄,看看庙里的那个女人。倘若师姐还活着,红莲伞为何会在她手里?师姐的衣服为何会穿在她身上?”   牛竹眼中暴满血丝,怒视庙里的金贞,咬牙道:“她……是她害了师姐!”   苏季点了点头,“除了她,还会有谁?”   牛竹一只手抓起的开山斧,紧紧握在手中,另一只手把苏季擎上青牛,低声说道:“大奔,你带师弟走远一点。”   见他握着斧头的手在颤抖,苏季的嘴角微微上扬,被青牛驮着离开十丈开外。   “我要为师姐报仇!”牛竹大喝一声,一头冲进庙门!   金贞不屑一顾道:“无论你来多少次都是一样!这次我可不会手下留情!”   还没等她说完,牛竹的开山斧已经抡了起来,带起一股旋转的气流。旋转的气流越来越强,平地化作一道龙卷风,朝金贞席卷而去!   金贞挥出的剑气在接触到气流的瞬间被冲散,顷刻间化为乌有!   夜空中传来破风之音,龙卷风的范围越来越大,庙外的草地被划出一道道深不见底的沟壑。   大地发生一阵剧烈摇晃。   青牛连战也站不稳,惊得连连退了十步,若换做普通牛看到这般景象,怕是早已吓得四散溃逃。   少顷,龙卷风渐渐消散,周围归于沉寂。   苏季眼前破庙更加残破不堪,残垣断壁中躺着一个满身灰尘的女人,身子时而抽搐一下。   牛竹站在女人身边,紧紧握着手中的斧头。   苏季从废墟中捡起一把破破烂烂的红伞,不出意外地笑了笑,唤道:“二师兄,这把红莲伞是假的,师姐还活着。”   牛竹双眸微张,忽然松了一口气,手里的斧头哐当一声砸在地上。   苏季慢慢翻身下牛,把地上的金贞翻了一个身,见她眼睛紧闭,嘴唇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金贞师姐?”苏季摇了她两下。   金贞一阵猛烈的咳嗽,颤抖的眼皮缓缓睁开,不甘心地说道:“我要杀了你,为师弟报……”   “仇”字还未说完,金贞再次剧烈地咳嗽起来。   见她被自己打成重伤,牛竹面露愧色,不由得心生怜悯,问道:“师弟究竟和你有什么仇怨?”   金贞咬着嘴唇道:“三年前,他养的畜生在王宫里咬伤青黎,一路追逐我们师姐弟出城。逃亡的途中,师弟为了救我,自己被龙蛇吞入腹中。”   苏季道:“放心,你师弟并没有死。”   金贞眼中闪过一丝光芒,“真的?”   “千真万确。”苏季肯定道:“我经常能听见他在青鳞巨蟒的肚子里讲话。”   “柴道长真的没有骗我?”金贞喃喃自语,眼中恢复了光彩,激动道:“三年了……师弟居然还活着……还活着!”   苏季叹道:“我向师父打听过从青鳞巨蟒腹中救人的办法,但连他老人家也无能为力。”   金贞道:“我知道救人的办法,不过需要一样东西。那东西我找了好久,却始终一无所获。”   苏季好奇地问:“那是什么样的东西?”   金贞缓缓道:“它叫柳仙寒图。” 第二百四十五章 骑猪的人   金贞说完“柳仙寒图”四个字,毫无征兆地消失无踪,就像之前的鸡老等其他守阵人一样莫名消失,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   那晚,苏季和牛竹在村中的井里打了一桶水,痛痛快快解了口渴,然后倒在破庙里将就过了一夜。   次日清晨,苏季向村民们打听消息,并未得到有用的信息,只听说褒国王城就在不远处。   两个人和一头牛离开了孤村,沿着村外的小径,行了一段很远的路,想去人多的王城打听消息。   牛竹依旧一路牵牛步行。   苏季骑在牛背上,抬头仰望蓝天,痴痴的出神。满脑袋想的都是“柳仙寒图”。他记得第一次听见这个东西是在兮伯封嘴里。此刻,他仍能清楚回忆起兮伯封那天游移不定的眼神,还有姜凌莫名其妙的沉默。   自从三年出关以后,苏季已经连续从不同的三个人嘴里听到相同的一样东西。   这难道只是巧合?如果牛竹没有打败金贞;如果牛竹没有领悟开山斧的精义;如果之前的局面出现了一点点的偏差,那么现在又会是怎样?   倘若发生的一切都是柴嵩精心布置的阵法,那眼前所有发生的都是必然,没有偶然的巧合。所谓那些感觉到的偶然,只是能是对阵法规律不了解而已。   苏季不禁感到骇然,暗忖能够布下这阵法的柴嵩,实在是当之无愧的料事如神。他开始理解师父为什么希望让柴嵩接任阐教主,而不是牛竹或自己。   正在低头思索的功夫,苏季听到身后传来嘹亮的锣鼓声,伴随一阵整齐的脚步声。   两人回头望去,远远看见一大队声势浩大的人马,正簇拥着一顶花轿。那花轿华美气派。花团锦簇装点着轿棚,四角挂着五颜六色的绫罗绸缎,随风飘摇。   四个虎背熊腰的大汉,迈着整齐划一的步伐,抬着花轿走在狭长的小路。   牛竹见那队伍速度较快,便牵牛退到路边,打算让这一大队人马先过去。   苏季骑在牛上,望着路过的队伍。花轿边的护卫们一个个腰悬长剑,头戴紫金冠,服饰也极华贵,顾盼之间笑容温和、举止优雅。他们骑的马都是纯种的汗血名驹,高贵大气,连马鞍都是纯金制成。   两个人在路边等待了很久,那批队伍至少也有数十人,甚至上百人,在这狭窄的小路上走了很久。   长长的队伍快要走完的时候,苏季发现队伍后面五丈外,跟着一个骑猪的人。   苏季起初以为自己看错了,但仔细一看发现,那人骑的真是一头猪。   猪是一种特别懒的动物,通常不会驮人行走。骑猪的人势必不会胖得和猪一样。那个骑猪的人是一个白衣道士,虽然不算特别瘦,但脸色憔悴,仿佛带着病容。   巧合的是,苏季发现自己并非第一次见到这个白衣道士。他是“净明”的师弟,法号“净阳”。苏季记得自己三年前去镐京的时候,为了打听消息,曾对他施展过青灵魇术。   苏季感到纳闷,为什么前面队伍中的人骑在高大的白马上,而队伍最末的人,却要骑着一头猪。这简直格格不入。眼前古怪的队伍,让苏季联想到一条长了猪尾巴的龙。   “净阳道长?”牛竹发出一声惊呼,牵牛走了过去。   苏季愈发诧异,想不到第一个喊出那个人名字的竟然不是自己,而是牛竹。   净阳朝这边看来,发现牛竹的时候,脸上的表情颇为以外。   苏季问道:“二师兄,你认识他?”   牛竹把牵牛牵到净阳旁边,兴奋道:“大奔曾经在山上救的,就是这位道长。”   净阳打量着苏季,道:“这位师兄,我们是不是在哪见过?”   苏季连忙道:“没有,一定是你记错了。还未请教。”   净阳道:“我法号净阳,夹龙山飞云洞,土府星君门下弟子。”   苏季知道“土府星君”是一位神仙,就是二百五十年前的土行孙。   倘若目前的局面,正在按照柴嵩设计的方向发展,那此时此刻一定正在遵循某个无法打破的规律,就好比上游的水,无论经历多久的时间,无论流经多少蜿蜒的溪流,终究会流入大海。   苏季不由得开始怀疑,也许这世上根本就不存在巧合和缘分,一切都事在人为,至少在没有脱离阐教十二灵台阵之前,即将面对的一切都不是单纯的巧合。   “净阳师兄,你可是阐教十二灵台阵的守阵人?”   “守阵人?”净阳微微一怔,旋即说道:“哦,是的。我就是守阵人”   苏季和牛竹互望一眼,感觉净阳的神色有点古怪,仿佛对守阵的事情一知半解的样子。   净阳道:“实不相瞒,我不清楚柴首座为何要选我为守阵人。不过,柴首座帮我寻回了捆仙绳和缚妖索两件宗门宝物,我实在不好推辞,只得勉强答应。我正有要紧事要做,暂时无暇,便于你们行个方便吧。”   说罢,净明取出一个铜盘,口中念念有词,铜盘上的“亥猪”图腾黯淡了下去。   牛竹陡然一怔,惊愕道:“净阳师兄,你这么轻易就放我们?”   净阳叹道:“柴首座让我出难题来考考你们。但我心里清楚,既然你们能闯过金贞师姐的剑阵,凭我的本事,势必奈何不了你们,何必自讨苦吃?况且,现在我有要事在身,实在没工夫分心应付你们。”   说着,净阳拍了拍猪头,驱赶那头猪去追赶前面的一大队人马。   牛竹牵牛跟了上去,问道:“净阳师兄,你有什么事?我们没准可以帮你。”   苏季咂了咂舌,心里暗骂牛竹多嘴。   净阳一边骑猪赶路,一边道:“你们是阐教主的高徒,若有心帮忙,我自然不会推辞。我这次来褒国,是为了调查我师兄乌镰的死因。”   “乌镰?”苏季问道:“你说的可是土鳖道人的传人?”   “我知道你们在麒麟试上见到过乌镰,那个乌镰是一个叫杨逆的人假扮的。真正的乌镰,早已经死了,就死在褒国王城。”   苏季问道:“那乌镰的缚妖索,为何会落在杨逆手里?难道乌镰是杨逆所杀?”   净阳道:“我本来也在怀疑是杨逆行凶夺宝。不过,后来我转念一想,乌镰应该是一个妖物所为。乌镰死前带着缚妖索。缚妖索是夹龙山的秘宝,乃是玄门中人求之不得的宝物。倘若凶手是人,一定不会留下这件宝物,所以我怀疑杨逆只是窃宝,真正凶手是一只无法触碰缚妖索的妖物。”   苏季问道:“你所说的妖物,可是你现在正在追赶的花轿队伍?他们是什么人?”   净阳望着前面的队伍,道:“我跟了他们有段时间了,那花轿里坐的是褒国的公主。我怀疑她是一只妖,她用青灵魇术操控了身边的那些人。”   牛竹问:“你为什么怀疑那公主是妖?”   净阳摸了摸猪头,道:“我骑的这头猪是一头辟邪灵兽。若不是我现在骑着它,怕是早已中了那妖孽的青灵魇术。同样的招数,我绝不会中第二次。”   牛竹恍然大悟,难怪他要驯服一头猪当坐骑。   苏季问道:“你刚才说第二次,莫非你曾和那只妖交过手?”   净阳点了点头道:“三年前,师父的捆仙绳在望仙楼失窃,我去镐京追查夜玲珑的下落。我发现自己被一个人身披流星鹤氅的人跟踪。走到一个巷子里的时候,我昏昏沉沉的晕了过去,幸好被路过的黄眉道人和吉甫太师救了。他们说发现我的时候,我正睡在地上,身中了青灵魇术。醒来以后,我怎么也想不起那个人的脸,钱袋也没了。”   苏季眼光流动,想必他说的那个人是自己,而他所说的褒国公主,应该是一只同样会使用青灵魇术的妖。   净阳见苏季若有所思,不禁问道:“看你的样子,莫非有了头绪?”   苏季摇了摇头,“没有,只是觉得这件事的确古怪,这个忙我们帮了。” 第二百四十六章 节哀顺变   三人跟着花轿队伍走了很远,一座城池逐渐进入视野。   前面的侍卫们勒住缰绳,一个个翻身下马,开始原地休息。   苏季道:“咱们也歇歇吧,已经走两个时辰了。”   三人很快达成一致。牛竹和净阳,分别把牛和猪拴在路边一棵大树上,各自靠着树干休息。   不知名的怪鸟在树上,叽叽喳喳叫个不停。   苏季抬头仰望,烈日透过高高的树木照在脸上,留下斑驳的影子。   牛竹的肚子咕咕叫了起来,此时,三人现在是又渴又饿。   花轿队伍在距离三人一丈开外的树下休息,有人取出木质食盒,有人取出两坛酒,还有人在地面铺上一块方布,摆好杯盏酒菜,看来好像是打算原吃起午饭的样子。   牛竹可怜巴巴地望着那些连吃带喝的人们,咽了口水问道:“师弟,你渴不渴?”   苏季按耐不住,起身道:“我去找他们讨点水喝。”   “万不可以轻举妄动!”净阳忽然一把拽住苏季的裤脚,制止道:“那妖女爱使一些小把戏,莫要上了她的当。”   望着视线尽头的褒国都城,苏季只得再忍一时,暂且作罢。   “师弟,你快看!”   牛竹发出一声惊呼,双眼直勾勾地瞪着手里的铜盘。   苏季凑上前去,惊愕地发现铜盘上的“巳蛇”图腾,正在渐渐黯淡下去。   “这是怎么回事?”牛竹百思不解,喃喃道:   苏季问净阳:“这是不是意味着,我师姐独自一人破了一阵?”   净阳点了点头,面露赞许之色道:“我曾听说柴首座把巳蛇阵设在一处寒潭,由一只柳仙镇守,可谓凶险非常。”   牛竹喜道:“师姐不愧是师姐,果真厉害!”   苏季听到“寒潭”和“柳仙”,暗忖莫非又和柳仙寒图有关?   正在他低头沉思的功夫,迎面走来一个侍卫。   侍卫服饰华贵,笑容温和,彬彬有礼道:“三位道长,我们的水和食物刚好多出一份。主子素来仰慕修道之士,特命我送来给几位暂解饥渴。如不嫌弃,还请笑纳。”   语声中,侍卫双手递过来一个羊皮水袋和一个木制食盒。   那食盒是温热的,而那羊皮水袋摸上去,竟然是凉的。   苏季一眼便看出,制作水袋的羊皮极其珍贵。这种羊皮水袋能隔热,里面的水即使在沙漠中,依旧可以保持冰凉。   盯着那羊皮水袋,三人各自咽了一口唾沫,谁也没敢动那水和食物。   牛竹按耐不住问道:“你们说,这到底有没有毒?”   “想都别想,这肯定是那妖女的诡计!”净阳一口笃定,旋即转念一想,沉吟道:“不过,我们不敢喝水,不如让那头牛试试。”   牛竹连忙道:“不行!如果那水有毒,喝死大奔怎么办?”   “这个不必担心,这牛当年救我的时候,我就发觉它是上古灵兽的后裔。”   说罢,净阳把羊皮水袋里的水,倒进铜盘中间的凹槽里,送到青牛面前。   青牛探头用通红的舌头舔了几口,很快舔光了凹槽里的水,看样子它早已渴了。   三人观察着青牛的反应,见它半天没有动静,好像什么事也没有的样子。   牛竹松了一口气,释然道:“这水没毒,我们可以喝了。”   苏季制止道:“还是不妥。这头青牛是上古灵兽的后裔,那它能喝的水,我们未必喝了没事。”   牛竹和净阳互望一眼,皆是垂头丧气。   “噗嗤!噗嗤!”   耳边忽然传来一阵怪声,好像啃食东西的声音。   三人转头看去,只见净阳的猪,趁主人不注意,正在偷吃食盒里的饭菜。   净阳大惊失色,惊呼道:“猪宝!别乱吃!”   然而,为时已晚。   那头猪已经饿得发疯,竟然连木盒都一口吞了下去,嚼得津津有味,咀嚼得稀碎,嘴里发出咔嚓咔嚓的声音。   紧接着,它突然两眼发直,栽倒在地上,四只猪蹄一阵乱蹬!   净阳脸色陡然煞白,扑过去喊道:“猪宝,你怎么了!”   青牛凑到那头猪面前,发出“哞哞”两声,仿佛也在问它怎么了。   猪嘴里发出两声“哼哼”,犹如发出回应,接着抽搐了一会儿,便躺着不动了。   苏季把手伸到猪鼻子前面,发现那头猪已然断气。   “猪宝!”净阳悲痛欲绝,哭喊道:“猪宝!你不能死啊!我跟你相依为命,同甘共苦这么多年,一直把你当成我的亲生骨肉一样教你养你!想不到今天,白发人送黑发人啊!”   青牛走到牛竹身边,“哞哞”叫了两声。   牛竹点了点头,对净阳说道:“道长,大奔告诉我,你的猪留下一句遗言。”   苏季陡然一惊,莫非那头猪死前留下了那妖女的信息?   “它说了什么?”净阳哭着问。   牛竹道:“它说饭菜味道不错,就是有点咸了。”   净阳哭喊道:“猪宝!你对我有情有义,肝胆相照,可我连一顿饱饭都没给你吃过,我对不起你啊,猪宝!”   牛竹望着自己的青牛,挠了挠头道:“为什么大奔喝了没事?”   净阳啜泣道:“我刚才都说了。你的牛是上古灵兽后裔。我的猪宝是喂养辟邪草药,后天驯养的灵兽,自然不及!”   正在净阳哭得伤心的时候,刚才送来食盒的侍卫,走过来问道:“道长,主子让我问您,猪是怎么死的?”   净阳愤然指着花轿,吼道:“这得问那妖女!我不知道!”   侍卫道:“主子让我转告道长:猪,也不知道。”   净阳的嘴角微微一抽,两眼直瞪,气得竟说不出话来!不过,他依旧不敢靠近花轿,只得揪起侍卫的领子,迁怒道:“你一定早知道这菜饭有问题?还我猪宝!”   侍卫喏喏道:“道长息怒,小的只是奉命传话。”   牛竹回过神来,劝道:“道长,猪死不能复生,节哀顺变吧。”   净阳长叹一声,松开双手侍卫。道:“猪宝是我一手养大,跟了我整整三年。枉我堂堂夹龙山门下,土府星君传人,竟然被一个小妖女逼到如此境地!我愧对惧留师祖!愧对阐教列为仙长!”   苏季道:“道长,你这有点扯远了,咱们还是把你的猪宝埋了吧。”   这时,花轿里传来一阵女孩的娇笑,咯咯笑了许久。   那笑声悦耳动听,一笑之中,仿佛含蕴勾人心魄之力。听得牛竹心怦怦乱跳,感觉仿佛饮下一杯浓郁芬芳的醇酒,使人闻之欲醉,浑然忘我。   “小姒……”   苏季听到那笑声,脸上的笑容,陡然僵住了。   花轿慢慢被四个大汉抬起,一队人马扬长而去。   望着渐渐消失在远方的花轿队伍,牛竹问道:“道长,咱们什么时候继续上路?”   净阳悲愤道:“你们要走自己走吧。现在没了猪宝,我肯定会中那妖女的魇术。等我埋葬了猪宝,想到办法,再去找那妖女报仇!”   苏季望着远去的花轿,不做片刻停留,骑上青牛跟了上去。 第二百四十七章 白马大殿   苏季驱赶青牛,追赶前面的大队人马。 眼看就要接近花轿的时候,他被一个锦衣华服的侍卫拦住,正是之前送水的那个侍卫。   侍卫见到苏季,不慌不忙地掏出一袋金贝,递过去道:“主子吩咐,若道长追上来就把这些钱给您,算是那头猪的安葬钱。”   苏季来者不拒,收下金贝道:“这钱我先替刚才那位道长收下,可我并不是为这件事而来。”   侍卫的表情开始有些不耐烦,试探着问道:“你莫不是想见我家主子吧?”   苏季稍有些意外,“你还挺机智,竟然猜对了。”   侍卫摆摆手道:“机智,不敢当,只不过这一路上像你这样的人,我见得多了。只是想不到堂堂修道之人,竟也和凡夫俗子一样垂涎我主子的美色,妄图一睹她的芳容。”   “我垂涎美色?”苏季苦笑道:“你这未免言重了吧?我只想见你家主子一面罢了。况且,我又不是没见过她。”   侍卫摇头道:“我主子堂堂褒国君主之女,这是平时第一次出远门,平时从不抛头露面。你一个久居深山修道之人,怎会见得到她?”   苏季不做辩解,根本懒得和他再多做解释,径自取出一把羊角匕首,递给他道:“这是我贴身之物。你把它转交给你的主子,她看过之后就会知道我是谁了。”   侍卫无奈地叹息一声,不耐烦地接过羊角匕首,从轿子旁边的木窗递了进去。   不到片刻功夫,羊角匕首便被送了出来。   侍卫朝木窗里点了点头,然后把羊角匕首还给苏季,冷笑道:“我家主子正在小憩,不肯见你。”   苏季道:“你家主子看过这匕首,她有什么反应?”   “只是扫了一眼,未曾有任何反应。”见苏季面色凝重,侍卫怕他发火,连忙微笑补充道:“道长,您千万别生气。别说您拿这么一把匕首,就算你搬来一座金山,我家主子照样也是不肯见你的……”   苏季并不不是生气,只是开始有一丝怀疑里面的人,可能并非狐姒。他回忆昔日玲珑塔狱之中,自己曾用这把羊角匕首割破全身的血脉,使用化血阵救过狐姒一命。她不可能不认得这把匕首,更不可能冷血到见到这把匕首,却无动于衷。如果里面的人是狐姒,那她为什么不肯出来相见?   “道长,你还有什么事吗?”   苏季默不作声,恨不得直接冲进花轿里看看。他很快想到一个迫不得已的办法,对侍卫道:“你去看看你家主子,她现在是不是很难受?”   “难受?”侍卫微微一怔,轻轻拨开帘子,朝里面看去。   这时,苏季把腰间的鸿钧铃拿了下来,摇了起来。   “主子!主子你怎么了?”侍卫大惊失色,转头看见苏季摇晃的摇铃,慌忙道:“道长,求您收了神通吧!”   苏季骤然停止摇铃,问道:“你去看看,她现在是不是没事了?”   侍卫探头进去,过来道:“道长,方才小的多有冒犯,求您不要为难我家主子。”   望着远去的花轿队伍,苏季缓缓放下铃铛,心中已然有数,只要知道她还活着就好,坚信自己和她的缘分不会如此浅薄,只是此刻还不到该见面的时候罢了。   少顷,牛竹从后面追上来,气喘吁吁地喊道:   “师弟,你怎么突然跑那么快?”   “刚刚遇到一位故人。”   “”   “”   苏季拿起铜盘,看见铜盘上的子鼠、丑牛、卯兔、巳蛇、未羊、申猴、酉鸡、戌狗、亥猪,九个图腾均已暗淡无光,只剩下寅虎、辰龙、午马,三个图腾隐隐发光。   牛竹望着铜盘,感到很不可思议,想不到一路稀里糊涂就闯过了九阵。柴嵩曾说只要闯过前十一阵,便算赢了三年之约,也就是现在只剩两阵而已。这个被说得神乎其神的阐教十二灵台阵,难道真的不过如此?   走进褒国都城的时候,苏季感觉整座城池的街道,仿佛正在沸腾一般。   大街小巷,人山人海。   两人走走停停,发现无论是衣衫褴褛的贩夫走卒,还是衣着华美的达官显贵。所有人都在朝着一个方向涌动。   百姓们纷纷争先恐后地簇拥围观,街道上聚集了许许多多的人,到处可以看到黑压压的一片。   苏季骑牛开路,耳边不断传来百姓议论的声音。那些声音不外乎都带着同样的两个字:“神仙”。   “”   牛竹拽住一个推车卖饼的小贩,问道:“大哥,神仙在哪呢?”   “白马大殿啊!”卖饼小贩道:“那可是真神仙!会飞的神仙!而且不是一个神仙,是两个!两个神仙在打架!”   苏季摇了摇头,凡是这些凡人口中的肯定不是神仙,因为真的神仙凡人根本就看不到。可让他惊讶的是,他发现铜盘突然亮了起来!   随着人流慢慢前进,距离那个叫做“白马大殿”的地方越来越近,苏季并没有看见什么类似大殿的建筑,只看见一片废墟,在那片残垣断壁之上,赫然悬浮着两个人:一个身着红衣的女子,一个身着白衣的青年。   “师姐!”牛竹指着远处的天空,惊呼道:“另一个是……表哥?”   语一脱口,周围的人纷纷看了过来。   苏季定睛看去,女子是姜凌,男子是殷久悠。姜凌借助红莲伞,悬于空中,而殷久悠则仿佛是用头部带动身体,悬浮在半空中,模样十分古怪。   很多人正朝着悬在半空中的两个人跪地膜拜。想起自己在朝歌的时候,那些百姓也是把自己当做了神仙。真正修道高人,通常不会在凡人面前随意施展法术,这是一套不成文的规矩。然而,姜凌眼中素来没有什么规矩。   苏季意识到这场决战已开始了很久!   人间的每年、每天、每时、每刻,不知有多少人都在以不同的形式,进行着生死的对决。   关于姜凌和殷久悠的对决,早在三年前就已经注定。麒麟试中,殷久悠借助狐三的力量,使用青灵魇术,迫使姜凌当着所有人的面双膝下跪。苏季知道这个仇,姜凌迟早是要报的。   姜凌却仿佛感应到什么一般,朝苏季和牛竹这边瞧了一眼。虽然只瞧了一眼,但在苏季看来,这一眼已胜过千言万语。苏季看到她的目光中并没有恨意,只有重逢的喜悦。   苏季希望姜凌取胜,这一点毫无疑问。   然而,牛竹此刻的心情,却比他复杂得多。   眼前一个是他的表哥,他现在唯一的亲人;另一个不但是他的师姐,也是他的朋友,他爱慕之人。两个人都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无论其中任何一个人有个三长两短,牛竹心里都不会好受。   姜凌和殷久悠出手前,并没有说话,这也许是因为他们觉得所有的话都早已说完了,现在已没有什么好说的。   两人毫无征兆,猝然朝对方冲了过去! 第二百四十八章 神马大仙   白马大殿的废墟上空,红白两道光芒交错的刹那,一道白光骤然分成三道!   其中一道白影被金鳞扇击散,姜凌猛然回头,只见剩下两白影竟都是殷久悠的模样。凭借玄清二境的修为,姜凌能用肉眼分清哪个是真身。不过,这两个人影正在不停交错飞舞,,使得姜凌分辨起来异常困难。   姜凌表现的极其冷静,目光死死盯着晃动不定的两个身影。   殷久悠用一颗头颅拖着身体飞舞,身躯以极其怪异方式左右摇晃着,犹如吊坠一般荡来荡去,身形极其诡异。   牛竹抬头仰望,喃喃道:“表哥那样子,好怪啊……”   苏季骑在青牛上,望着空中的两人,道:“若论身法,师姐虽然出类拔萃,但殷久悠可能更胜一筹。”   随着呼的一声,姜凌用金鳞扇劈中一道幻影。   殷久悠的真身急速逃窜,突然离开白马大殿的废墟,朝附近百姓的方向飞去。   姜凌穷追不舍,碍于密集的人群,没有贸然出手。   百姓们的头顶上方,两人一追一逃,所过之处惊叫连连,四散奔逃,难免相互踩踏,伤及诸多百姓。   殷久悠飞速逃跑的同时,还在源源不断地分裂出虚假的幻影。   随着那些幻影的数量越来越多,姜凌越来越难捕捉到他的真身。   忽然间,殷久悠的一道身形急停转身,朝姜凌疾掠冲撞!   姜凌的身形猛一顿,倒退二十丈开外。   殷久悠嘴角微扬,开始由刚才的被追,变成主动乘胜追击,接二连三的猛攻,逼得姜凌节节败退。   苏季看得出来,殷久悠所使用的是一种极其诡异的身法,身形在晃动的同时,也在寻找姜凌的弱点,一旦出手必然是致命的一击。   “师姐有危险了!”牛竹发出一声惊呼:“她为什么不用红莲伞?如果她放起大火,表哥恐怕……”   苏季忧虑道:“殷久悠会在把交战地点选在这种地方,就是想防止师姐使出红莲伞的火焰法门。现在白马大殿周围挤满了人,一旦幻化出火凤,势必要波及周围的百姓。”   “那怎么办?”牛竹焦急道。   苏季左右环顾,眼睛一亮,驱赶青牛穿过人群,直奔一口水井而去。   然而,还没等他走到那里,姜凌已然坚持不住。   处于上风的殷久悠,望着被自己追得不断闪避的姜凌,轻蔑地一笑,双掌骤然相对,一团黑气自掌中凝聚,化为一个西瓜般大小的黑球。   “姜凌,你又输了!”   殷久悠一声狂笑,掌中凝聚的黑球带着惊人波动,狠狠的对着姜凌轰了过去。姜凌单手撑伞悬空,另一只手挥扇抵挡,一道道汹涌而来虚影,犹如万马奔腾,顷刻间击碎了金鳞扇!   姜凌同时被击飞,身影如一道红色流星,自天边急速下坠,耳边回荡着呼呼风声。   苏季手捻剑指,口中念念有词。   悄然间,井水化作雾气,冉冉上升。   姜凌感到自己下落的速度越来越慢,身子缓缓停滞在空中。一团白色水雾在她身下凝结成一幅透明流动的太极图,把她整个人托在上面。   牛竹抬头仰望,看见姜凌被一个流动的水波太极图拖着,缓缓降落下来。   “师姐,你怎么样?”牛竹冲开人群,跑了过去。   姜凌眉头一皱,抬头仰望道:“我没事,只是得先把他引开这里才行。”   苏季骑着青牛接踵而至,风轻云淡道:“殷久悠早已认准这个人多地方,一定不会走的。咱们先别去管他,等人群散了再说。”   姜凌不甘心道:“不行!”   此时,没人关注被打败的姜凌,人们都对殷久悠白衣凌空的身影,惊为天人!   凡人深信诸般奇异现象,皆与神明息息相关。百姓们无不怀着无比崇敬的目光抬头仰望。   突然,人群中有一人大喊:“那个人是神马大仙!大仙刚刚战胜红衣魔女!”   喊话的是一个白胡子老头儿,说完便俯身连连三拜,将头叩得响亮。   苏季哭笑不得,不禁折服这老头胡诌八扯,信口编故事的能力。   另一个人听了,也整理衣衫,跪下喊道:“神马大仙,终于降临白马大殿,必是要为我们赐福!不枉我们每日香火供奉,今日神马终于显灵啦!”   紧接着,全城百姓们一个接一个,尽数跪下。   百姓们不知该怎样表达此刻激动的心情,陆续朝天上伸出双手,周围仿佛掀起一阵阵波浪,千万双手掌合十,从下面举向空中的殷久悠。   空中,殷久悠的身子不住地颤抖,表情渐渐扭曲他在笑。   苏季可以理解殷久悠这一刻的感觉,因为他也曾这样嘲笑所有人,嘲笑人们的愚昧无知,嘲笑这些人会为一个差点害死自己的“神明”而下跪。   此刻,每个人脸上都充满虔诚,人群中沸沸扬扬,不断传出祈求神明的声音:   “神明庇佑,愿天下太平!”   “大仙,请保佑我一家老小,平平安安!”   “神啊,求你们让我们风调雨顺,来年有个好收成!”   “种马大仙,请赐我一个媳妇,丑点不要紧,只要屁股大能生儿就行呀!”   苏季唏嘘感叹:“褒国虽只是个小国,但这里毕竟是都城,想不到百姓居然一个比一个蠢。”   牛竹黯然道:“师弟,我如果没去昆仑修仙的话,看到这般场景,我想必会和他们一样。”   姜凌瞪着空中的殷久悠,含恨道:“不能让他这么嚣张!”   牛竹道:“师姐,如果非要去的话,让我去吧。”   “你要去送死吗?”姜凌皱眉道:“凭你根本不是他的对手!别以为他是你表哥就会对你手下留情,他可不是这种人。”   “表哥是什么人,我最清楚。”牛竹认真道:“这件事,我决定了。”   姜凌微微一怔,从未听过他用如此强硬的语气说话。   苏季劝道:“师姐,二师兄现在已经和以前大不一样,你姑且相信他一次吧。”   姜凌轻叹一声,“随便吧,别怪我没提醒过你。”   没等她说完,牛竹已经提着斧头,走过跪地膜拜的人群,走到殷久悠下方。   “表哥,我来做你的对手。”   殷久悠缓缓下降,脚尖落地,冷笑道:“表弟,三年不见,你还是老样子,还是那么不自量力。”   语罢,牛竹忽觉身后一凉,一道人影从身后掠过。   苏季大惊失色,倘若那一道身影发出攻击,牛竹势必重伤,可是殷久悠似乎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并不着急打败他。   殷久悠幻化出无数幻影,缭绕在牛竹周围,交错闪过,似乎想要故意嬉耍他一番   牛竹一斧落空,又挥出第二斧,忽见一条虚影迎面飞扑过来!   牛竹下意识闪身躲开,开山斧挥出一道弧线,再次落空。   姜凌急得咬着嘴唇,叹道:“我早说过,那蠢牛根本不是他表哥的对手!”   “二师兄的招式,需要愤怒才能发挥威力。”苏季望着姜凌道:“师姐,如果是你的话,应该有办法气到他吧。”   姜凌道:“让一头蠢牛生气还不容易,我来试试!” 第二百四十九章 九龙小圣   姜凌一步步朝牛竹走去,边走边道:“蠢牛!你以为一个人逞英雄,被打得头破血流,我就会对你刮目相看吗?简直痴心妄想,我最瞧不起你这样不自量力的废物!”   听到这番毫无征兆的谩骂,牛竹先是心头一沉,旋即冷静想了想,想必是苏季把开山斧的精义告诉给姜凌,所以她才会为了激怒自己,故意出言相击。   殷久悠见牛竹低头不语,完全不顾周遭飞舞的幻影,唤道:“表弟,姜凌完全不顾你的死活。无论你为她做什么,她她不会领你的情,因为她的意中人根本不是你!”   牛竹一只手紧紧握住开山斧,道:“我喜欢师姐,这是我的事,与她无关;师姐喜欢谁,这是她的事,与我无关……你不要再说了!”   殷久悠冷笑一声,不再说话。   姜凌依旧不依不饶地骂道:“牛竹,实话告诉你吧。我知道你一直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我纵然不是鲜花,也不会喜欢你这样的牛粪!”   殷久悠见他握斧头的手在颤抖,噗嗤一笑道:“你听,我说的没错吧。”   牛竹咬牙道:“师姐是在故意惹我生气!那些话都是骗我的!”   “骗你?”殷久悠笑了起来,所有幻影都跟着一起发笑,笑得捂着肚子,笑得弯下了腰,好像再也没有听过比这好笑的事了。   牛竹下意识地一步一步往后退,耳边回荡着此起彼伏的嘲笑声。   殷久悠戏谑道:“我本以为你只是憨厚,想不到你是真傻!你别再自己骗自己了。姜凌这些年对你如何,你心里应该比我清楚。那些话怎么听,都是她的真心话!”   “闭嘴!”   牛竹大喝一声,开山斧陡然抡了起来,带起一股旋转的气流。躁动的气流越来越强,平地化作一道龙卷风,朝殷久悠席卷而去!   殷久悠倒吸一口凉气,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只见所有幻影在接触到气流的瞬间被冲散开来,顷刻间化为乌有!   龙卷风吞噬了殷久悠的身躯,地面在同一时间发生剧烈摇晃。   城中的百姓们脚下不稳,一个个东倒西歪,犹如油锅上的蚂蚁,惊得四散奔逃。   苏季早有准备,立即引出井中之水,化出一道水墙遮挡,阻止移动的龙卷风继续蔓延。   然而,那风势比想象中还要猛烈,苏季有伤在身难以支撑。水墙被破出一个缺口,狂风倾泻而出。   姜凌大惊失色,眼看那风暴马上就要危及城中的百姓,一时间却想不出办法。   千钧一发之际,水墙的缺口处,凭空裂开一道缝隙,伸出一只手!   那是一只陌生的手,手上的皮肤是蓝色的,掌心拖着一颗晶莹剔透的珠子。   苏季渐渐发现,那颗珠子正在吸收水墙缺口泻出的狂风。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肆虐龙卷风消散殆尽,那些凑热闹的百姓全部逃回家里,紧闭房门,再也不敢出来。   周围归于沉寂的同时,那只蓝色的手,也在不知不觉中无影无踪。   姜凌赶到白马大殿的废墟,看见原本的坍塌的残垣断壁,已然被吹成一堆零零散散的瓦砾。   苏季望着牛竹,不禁为他高兴,刚刚只用一招,他就让殷久悠,败得一塌糊涂。   牛竹知道殷久悠的身躯,已经被埋没在残垣断壁埋之中,不由得面露愁容。   姜凌看出他的心思,道:“凭借殷久悠玄清修为,还不至于就此一命呜呼。”   牛竹的情绪渐渐稳定下来,转头道:“师姐,你刚才是为了气我,才那么说的吧。你刚才那番话,真是气到我了。你真有办法。”   姜凌摆摆手道:“那没什么的,我只不过心里怎么想,就……”   “怎么说”三个字还未出口,苏季急忙打断:“二师兄,师姐心里怎么想,你自己还不清楚吗?刚才她嘴上那么骂你,心里可是在滴血啊!师姐,我说的对吧?”   说着,苏季用胳膊顶了顶姜凌。   姜凌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刚刚差点伤了牛竹的心,应道:“嗯,对。”   牛竹松了一口气,微笑道:“我就知道一定是这样。师姐就算不喜欢我,也不至于讨厌我吧。”   “那是自然。”苏季抢着说道:“我们师兄弟三人中,只有你从没骗过她。她最信任的就是你!师姐,我没说错吧?”   姜凌这次没有说话,只是勉勉强强点了点头。   牛竹摸了摸后脑勺,脸不由得红了起来。   正在说话的功夫,废墟中的瓦砾微微动了一下。三人蓦然转头,看见满身灰尘的殷久悠,从瓦砾中一点一点缓慢爬了出来。   殷久悠一脸狼狈,伸手指向苏季,对牛竹喊道:“你离那个人远点!屠杀殷家村八十余口的妖物……就他徒弟!”   牛竹陡然看向苏季,眼中布满血丝,颤声问道:“这是不是真的?”   苏季沉吟道:“是真是假,现在还不能断定”   牛竹道:“表哥,这件事我们还是调查清楚再说吧。”   “你宁愿信他们这些外人,也不肯相信我?”殷久悠自嘲地一笑道:“我蠢,我比你还蠢!这不是明摆着吗?你牛家只不过才死了两口人,而殷家八十余口都是我的亲人!我早已经失去了一切!”   “表哥……”   “别叫我表哥!我没你这样的表弟!牛竹,我三年前要是不带你上山,今天就不会沦为丧家犬!要不是我,你恐怕连山门都找不到吧!”   牛竹落寞地垂下头,一句话也说不出话来。   “殷久悠!你休要颠倒是非!”姜凌喝道:“明明是你沾了老二的光才得了仙缘,否则你现在只不过是殷家村的一具白骨!”   “我倒要看看,你们三个相亲相爱的日子,还能维持多久!”   说完这句话,殷久悠消失无踪。   苏季下意识地想要看看铜盘上的“午马”是否暗淡,然而就在低头的一瞬间,手里的铜盘忽然脱手飞走!   三人眼前凭空裂开一道缝隙,伸出一只蓝色的手臂,接住了铜盘。   “想不到本座一天不在,你们就毁了我的白马大殿。”   那语声充满愤怒,缝隙中走出一个黑袍人,衣襟中露出蓝色的皮肤。   苏季见到他使用上玄裂隙的法门,想必此人无异是截教中人。   姜凌道:“我是姜玄的孙女姜凌,敢问阁下,可是截教九龙岛四小圣之一?”   黑袍人没有答话,含怒道:“阐教的喽,也敢冒充郡主。你们当这里是什么地方,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话音刚落,苏季额头渗出冷汗,只觉一股凌厉的杀气铺面而来。   “小心!”姜凌用白鹤传音道:“此人修为,不在七曜洞主之下。”   苏季暗道不妙,恐怕三人联手也不是这个人的对手,何况两人均已负伤。   正在无可奈何之际,远处传来一个女孩熟悉的声音:   “国师息怒,那三位是我请来的客人。”   苏季微微一怔,循着声音望去,看见四个大汉抬着一个花轿,走了过来。 第二百五十章 城外草庐   良久,那个被称为“国师”的黑袍人,嘴角微微下垂,像是里面的牙齿也在紧紧咬着。   “客人?”黑袍人打量着面前的三人,望向花轿道:“你三年没出过褒国,如何招来异国的客人?你当本座是三岁小孩吗?”   苏季仔细打量着黑袍人,见他怎么看也不像三岁小孩。此人挽双孤髻,面如蓝靛,发似朱砂,口中长有獠牙,想不到如此狰狞恐怖,如妖魔一般的怪物,竟会是褒国的国师。   花轿里的女子道:“国师,信不过我?”   黑袍人冷冷道:“本座不管他们是什么人,损毁白马大殿的事,该怎么算?”   花轿里的女子娇笑道:“国师大人,不过区区小事,还能难得了您吗?”   黑袍人哼了一声,旋即祭出一颗晶莹剔透的宝珠。宝珠脱手飞出,在空中划出一道光线,盘旋在白马大殿的废墟上空。悄然间,地上堆积如山的瓦砾,缓缓漂浮向空中,自动组接成一块块厚重石板,重新拼合搭建。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一座崭新的白马大殿,从废墟中巍然崛起。   眼前的一幕犹如光阴倒流,使得牛竹瞪大眼睛,表情无比诧异。   苏季感觉那黑袍人的宝珠,似乎拥有着一种神奇的魔力,能够让事物恢复到之前的样子,刚才牛竹挥斧头造成的龙卷风,也是因为那珠子而得以平息。   姜凌趁众人分心的功夫匿去身形,忽然出现在黑袍人身后,踮起足尖,一双柔软的手臂,如蛇一般快速抓向铜盘。   黑袍人似乎早有防备,突然伸出一只青筋凸起的蓝色大手,反手拽住姜凌纤细的手臂,疼得她叫了出来。   苏季和牛竹蓦然转头,见姜凌和黑袍人僵持在一起,不禁同时喊道:“放开她!”   黑袍人收回宝珠,冷冷一笑道:“阐教自称名门正道,想不到也作出这等偷鸡摸狗之事!”   苏季道:“明明是你抢了我们的东西在先!”   黑袍人充耳不闻,手上加重了紧握的力道。   然而,姜凌却没有发出尖叫,而是忍着疼痛,蓦然睁开了双眼,直视黑袍人。   黑袍人惊愕地发现,姜凌的眼睛已经不是人的眼睛。妖异双眸闪着碧光,杏仁状的瞳孔一张一合地收缩着,像一只凶残的蟒蛇,饿了三天三夜后的模样。   苏季将那短暂的变化尽收眼底,刚刚那一瞬间,姜凌的眼睛赫然和曾经姜玄的眼睛一模一样。   “你真是郡主?”黑袍人问道。   “你是聋子吗?”姜凌用力把手从他的手上挣脱出来,喝道:“我明明早说过了!”   黑袍人仿佛突然有了一丝忌惮,不敢冒然出手,而是谄媚地笑道:“哈哈,原来是一场误会,误会!”   苏季不禁感到纳闷,为何黑袍人之前还不相信姜凌的身份,但就在刚才看见姜凌眼睛一瞬间,却并确认了她的身份,   黑袍人露出一种奇怪的表情,虽然完全没有笑,却会让人感觉他好像在笑,而且笑得谄媚至极。   “本座不打扰了,三位请便。”   说罢,黑袍人用手划开一道缝隙,窜出一匹马!那匹马高大威猛,虽然外形看起来和普通的马并无明显区别,但浑身是金钱豹的花纹。   姜凌望着他骑马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之中,喃喃道:“原来是他……”   牛竹好奇地问:“师姐,你认识那个国师?”   姜凌道:“方才那个人叫高修,是高友乾的传人。”   牛竹摸了摸后脑勺,“谁是高友乾?”   姜凌瞥了他一眼,叹了口气道:“二百五十年前,截教有四位高人:王魔、杨森、李兴霸、高友乾,合称‘九龙四圣’。殷商太师闻仲讨伐西岐的时候,曾到九龙岛请四圣出山,大败周室。姜子牙上昆仑山请来打神鞭,才得以解围。传说四圣死后,在岐山封神台,被封为灵霄宝殿四圣大元帅。他们的传人继承了名号,自称‘四小圣’。”   牛竹好像想起什么,突然发出一声惊呼:“那个人把铜盘拿走了。”   姜凌豁然道:“没有那铜盘,我们无法去剩下的最后一阵。”   三人互望一眼,旋即将目光转向那个花轿。   花轿中的女子仿佛感受到三人的目光,道:“若想要那铜盘,今晚到城外茅屋来找我吧。”   语罢,四个大汉抬着花轿,缓缓离开。   花轿中的女子留下的“城外茅屋”四个字十分笼统。苏季等人不知虚实,只得暂且找了一家饭馆,一边整顿歇息,一边商量对策。   姜凌感觉花轿里的女人和高修关系匪浅,担心其中有诈。   苏季念在天色尚早,便将自己跟狐姒共同经历过的林林总总,已经自己的判断,跟姜凌和牛竹大致讲了一遍。听到姜玄屠杀青丘狐灵的时候,姜凌神色颇为复杂。   两人听得很认真,不知不觉中,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牛竹道:“三师弟,原来你还有一个表妹,我还是第一次听你提起。”   姜凌对苏季道:“既然你们兄妹俩这么久没见,我们两个就不打扰你了,你还是一个人去吧。我们会在二十丈外等你,如有变动,也好是个照应。”   城外的一条小溪在月光下延伸,两旁遍布花草树木,一眼望不到尽头。   一路嗅着花草的芳香,苏季沿着小溪步行良久,只见前方紫光蔼蔼,彩雾纷呈,一间草庐近在眼前。苏季一眼便能确认,那茅屋肯定是自己要找的草庐,因为只有透过狐瞳,才能看见它的存在。   那草庐简陋异常,却带着一种神秘,朦胧的薄雾就像她闪披的薄纱,迷蒙、深遂、充满了吸引力。   晚风送来缕缕清香,吹皱了小溪水面的花影与月影。   苏季走了过去,前方小溪中浮荡的月光,映出一个女子的身影,伫立在草庐外。   少女瓜子脸的两侧,各垂着两条微微曲卷的鬓角,透出一股天真无邪。纤细的腰肢,好像用两只大手就能握住。   苏季确认眼前的女子,的确就是昔日的狐姒。   然而,她原本的金色秀发,此时竟变成了乌黑的颜色。   “怎么?”狐姒问道:“不认得我了?”   苏季回过神来,笑着说:“你白天躲在花轿里不肯出来。我还以为你变成一个丑八怪,不敢见我呢。”   听完这句话,狐姒的脸色陡然沉了下来,虽然感觉苏季的话中带着玩笑,但语言的背后,却似乎潜藏着某种深思熟虑的猜疑与推测。   苏季观察着她脸色的变化,试探着问道:“这些年来,你过得可好?”   “很好。”狐姒轻描淡写地吐出两个字,旋即把一个铜盘塞到苏季手里,道:“这是你要的东西。”   苏季没有看那铜盘,只觉眼前的狐姒和从前大不一样。她说话很慢,仿佛每个字都是经过考虑之后才说出的,仿佛不愿说错一个字,仿佛只要是从她嘴里说出的话,就要负责似的。   “你是怎么从高修手里拿来的?”苏季问道。   狐姒神秘地一笑。嘴角泛起笑容的时候,整个人忽然变了,变得像从前一样,令苏季感到久违的亲切。 第二百五十一章 转瞬即逝   狐姒答道:“我能取得铜盘,还要多亏我的师父。 ”   “你师父?”苏季疑惑道:“你什么时候认的师父?”   狐姒道:“自从玲珑塔狱出来,我修为散尽,独自来到褒国,险些命丧于此,幸好师父救了我一命。若没有遇到他,你今天怕是见不到我了。”   “三年前,我真不该让你一个人走。你一个女孩孤身来到异国他乡,一定受了不少苦吧?”   语声中,苏季趁机伸出手去,轻轻抚摸她的脸颊,透过狐瞳仔细观察,发现她那吹弹可破的肌肤,并非易形化影之术。苏季曾百般思索她离开的原由,一度怀疑她是因为魂魄被禁锢在黑衣女人的躯壳里,变成一副丑陋的模样,所以不愿相见。然而,现在的狐姒,依旧光彩照人。   “过去的事已经过去了。”狐姒释然一笑,道:“忘了告诉你,师父现在已经来了,他想见你一面。”   “他想见我?”苏季连忙缩回手,问道:“他老人家现在何处?”   狐姒嫣然一笑,指了指旁边的草庐,“他就在里面。”   苏季微微一怔。   随着吱呀一声响,草庐的门缓缓打开,里面走出一个黑袍人。   苏季惊得后退一步,见来者面目狰狞,肌肤蓝靛,口吐獠牙,正是白天遇到的褒国国师高修!   “小姒,难道他就是你的……”   狐姒笑着点了点头,“没错,国师就是我刚才提到的那位师父。师父虽然脾气不好,但人很好。”   苏季暗忖到目前为止,高修除了言语有些刻薄,并未表现出恶意,便出于礼貌地施了一礼。   “前辈,晚辈白天多有冒犯,还望见谅。”   高修不带任何语气地说道:“本座第一眼便看出,你就是褒姒的血契金兰。”   “褒姒?”苏季迟疑了一下,转头望向狐姒。   狐姒解释道:“褒姒是我现在的名字。我现在是国君褒的义女。你以后在外人面前,不要叫我以前的名字了。”   苏季微微皱眉,遥想曾经她是多么的矫情,可现在不仅拜人为师,还随了别人的姓氏。不过,苏季转念一想,她现在父母双亡,孤苦伶仃,除了投靠别人,又能有什么办法。   高修询问苏季道:“郡主为什么会来褒国?”   苏季想必他很在意姜凌来这里的动机,于是将事情的前因后果娓娓道来。   “阐教十二灵台阵?”高修听后皱眉摇头,喃喃自语道:“难道是本座孤陋寡闻?二百多年来,本座从未听说过有这样的阵法。”   苏季稍有些意外,暗忖竟连截教顶尖修士都没听说过这个阵法。他举起手中的铜盘,道:“前辈想必看过这铜盘,这便是阐教十二灵台阵的法器。”   高修突然愣了一下,旋即爆出一连串长笑,不屑一顾道:“你休要唬我!这铜盘不过区区一个渡器罢了,竟也能被你说得玄乎其神,真是可笑!”   “渡器?”苏季问道:“什么是渡器?”   高修从怀中掏出一块看起来很眼熟的墨绿龟甲,解释道:“我的龟甲和你的铜盘都是渡器。这两样东西本质并无不同,不过都是被设有传送法阵的渡器罢了。所谓渡器,顾名思义,是一种能渡人于千里之外的器物。炼造渡器,虽然需要玄清五境以上的修为,但就算没有修为的人,依旧可以借助它在人间来去自如。”   听完高修的一席话,苏季陷入久久的沉默。   自从闯入“阐教十二灵台阵”,他心头始终有一个疑问。随着一阵一阵的深入,这个疑问越来越深。他记得三年前围困李鸿熙的阵法是一个光环禁制的法阵,而现在的阐教十二灵台阵,则是用一个渡器,不断地传送到不同的地方。他感觉无论怎么看,这两种阵法都不像是同一种阵法。难道三年来,柴嵩对这阵法的改动如此之大?   苏季正在纳闷,突听一阵车轮滚动的声音,伴随着急促的马蹄声。   听那声音越来越近,苏季转身瞧了瞧,远远看见一辆马车,正朝这边飞驰而来。   高修看见那马车,转身回避,草庐的门随之关闭。   随着一阵急促的马嘶声,马车夫勒住缰绳。   然而,车厢内却没有人下来,仿佛正在等待。   苏季转头望了一眼,问道,“那是什么人?”   褒姒道:“褒国君主的儿子,褒洪。他是来接我回去的。”   苏季问道:“你要走了?”   稍作沉吟,褒姒趴在苏季耳边教授了一段口诀,然后解下脖子上的吊坠,塞进苏季手中,道:“这快玉能连接我们的血契,配合刚才我教你的口诀,倘若遇到麻烦,我可以助你一臂之力。”   苏季点头致意,“你多保重,我会再来看你。”   褒姒笑着点了点头,依依不舍地离去。   苏季目送她窈窕的背影,掀开帘子,进入车厢。耳边传来“啪”的一声脆响!   马车夫挥起马鞭,驱车消失在夜色中。   车厢里,褒洪惊讶地说道:“小姒,刚才你转身的时候,我好像见你笑了。从我认识你的那天起就没见你笑过。我还是第一次知道,原来你也会笑。”   褒姒不带任何感情地说道:“我又不是死人,自然会笑。”   马车渐渐远去。   不知什么时候,城外的草庐已然消失不见,仿佛从来没有存在过。   夜幕中,一颗流星划过天边的时候,苏季抓着一个晶莹的吊坠,仿佛抓着一颗转瞬即逝的流星。   天上流星的光芒渐渐消失。   夜幕下站着三个人。   三人围着刻有十二生肖的一个铜盘。铜盘隐隐发亮,有风吹过的时候,光芒忽明忽暗,宛如摇曳不定的烛火。   苏季对身旁的两人说道:“师姐、二师兄,你们可曾想过一件事,也许根本没有阐教十二灵台阵。”   姜凌默不作声,脸色陡然沉了下来。   苏季看见她的表情,想必她对这件事早有预见。   牛竹茫然地眨了眨眼,大惑不解道:“师弟,你说什么呢?我怎么听不懂?”   “罢了。”苏季叹道:“船到桥头自然直,想那么多也没用。只要闯过最后一阵,三年之约就算我们赢。”   牛竹面露忧虑之色。他最担心的不是闯阵不过,而是担心万一真闯过十一阵,如何能接任教主之位?   苏季拿起铜盘,见上面的十个图腾颜色均已黯淡,只剩‘寅虎’和‘辰龙’两个图腾还在发亮。他屏息凝神,催动玄冥之气,灌注于铜盘之上。   牛竹和姜凌互望一眼,分别把手放了上去。铜盘开始不停地转动,发出夺目的金色光芒,越来越亮。   三人闭上眼睛,周遭的景物陷入白茫茫的强光之中。 第二百五十二章 阐教余孽   不知过了多久,耀眼的光芒黯淡下来。   三个人慢慢睁开双眼,发现周遭的景物焕然一新,眼前是一片熟悉的光景。   姜凌揉了揉眼睛,环顾四周道:“这里是东方厨院……昆仑山?”   牛竹喃喃道:“我们……又回来了?”   苏季感到很奇怪,这里是专门用来培养山珍阁弟子厨艺的场所,以往都会闻到烧焦味,或是菜肴的味道。可是,现在这里的味道却很淡,几乎没什么味道。   走过一个又一个灶台,苏季发现其中五个灶台上坐着汤锅。每个锅里的汤都已经干涸,只剩半锅腐烂的菜叶。旁边,摆着一张八仙和六把椅子,桌上摆满大锅小碗,基本每个碗里的菜饭都只吃到一半。   显然,曾经坐在这张桌边吃饭的人,走得很急……   牛竹满脸迷茫,疑惑道:“奇怪……平时这个时候,这里应该很热闹,怎么今天一个人都没有?”   “难道,这里又是幻觉?”姜凌说着,望向苏季。   “不是幻觉。”苏季断然道:“这点我可以肯定。除了鸡老镇守的第一阵,其余十阵都绝非幻觉。”   牛竹的表情陡然沉了下来,黯然道:“不是幻觉,那些事……都是真的发生过……”   此时,窗外突兀地响起一阵蝉鸣!   苏季打开窗户,炎日的光芒照在脸上,带来一股热浪。   三个人的表情不约而同地开始发生变化,记得走的时候明明还是春天,回来的时候竟然变成了夏天。   苏季双眸微张,呆呆地望着手里的铜盘,沉吟道:“我们每一次使用铜盘的时候,时间也在不断流逝,只不过,我们毫无知觉罢了。”   三人互望一眼,彼此陷入了沉默。   “嘭!”   随着一声闷响,东方厨院的门被人一脚踹开!   紧接着,一袭黄衫的青年道士破门而入,先是愣了一下,旋即回头慌忙喊道:“师兄!发现阐教余孽!快去通知杨将军!”   青年道士说完,门外又冲进一个黄衫道士,瞧见门里的三人,连忙把头缩了回去。   姜凌微微阖目,一个箭步冲了出去,击晕说话的青年道士!   苏季夺门而出,一把揪住想去报信的黄衫道士,厉声喝问:“你们是什么人,竟敢闯昆仑山?”   黄衫道士看来比晕倒的青年道士年长,神色非但没有表现出慌张,反而略有一丝得意道:“我是西方教教徒。现在整座昆仑山,都已经被我们包围了!你们跑不了!赶快束手就擒!”   “西方教?”   苏季、牛竹、姜凌,三人互望一眼,皆是面露一抹惊色。   “快说!”姜凌一把揪起黄衫道士的衣领,喝问道:“你们是受谁指使?是不是那个老黄脸?”   “哼,你们就算杀了我,也休想逼我说出半个字!”   黄衫道士的语气坚决无比,眼珠始终一动不动。   “想死?”姜凌秀眉一蹙,怒道:“我成全你!”   说罢,她抽出苏季腰间的羊角匕首,朝黄衫道士的面门刺去!   然而,这一刺并没有真的刺中黄衫道士,而是赫然停在距离眼珠不到一寸处!   黄衫道士的鬓角被一股强劲的刀风吹起,竟然纹丝不动!   牛竹倒吸一口凉气,如果姜凌稍微一用力,此人的眼球就会被一刀戳爆。正常人被这么一拳打过来,肯定会下意识会躲开。可是,这个黄衫道士,竟然连眼皮也没眨一下,脑袋一动也不动。   “你不怕死?”姜凌问道。   黄衫道士闭上眼睛,一脸惬意道:“死了,我就能去西方极乐世界喽。”   “想得美!”姜凌一声怒喝,使劲用刀背击晕了黄衫道士。   周遭归于一片寂静。   牛竹望了望苏季,又瞧了瞧姜凌,仿佛在问接下来该怎么办?   姜凌走出东方厨院,小心翼翼地在外面转了一圈,回来的时候面色极其凝重。   苏季不用问也知道,外面的情况一定跟那个黄衫道士说的一模一样。   三人面面相觑,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谁也不知道昆仑山为何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咚……咚……咚……”   耳畔传来一阵微弱的敲击声。   苏季循着声音走去,发现那声音是从一个紧闭的橱柜里发出来的。   姜凌转头一看,感觉那橱柜很眼熟,想起自己以前曾经有一次就躲在那橱柜里面。   苏季紧握羊角匕首,轻手轻脚地走了过去,猛然打开柜门!   牛竹微微一怔,只见橱柜里蜷缩着一个身着黄色道服的人。那人身上的衣服本是白色的,不过因为长期下厨做饭,衣服上沾满了黄乎乎的油渍,基本变成一块油抹布的颜色。   “黄牛道长?”牛竹惊愕道。   苏季看了一会儿才认出此人的身份。因为现在的黄牛道长满脸胡须,比上次见到他时足足瘦了一圈。他平时为人热情,嘴里总像炒豆般噼里啪啦说个不停,可是现在却无精打采,脸色憔悴,嘴唇干裂,一句话也没有说。   牛竹给他盛了一碗水,问道:“黄牛道长,你在这里躲多久了?”   黄牛道长张大口喝水,呛得连连咳嗽几声,喘道:“我躲进去之前吃了一粒辟谷丹,现在感觉很饿,说明我至少躲一个月了。”   “山上出什么事了?”姜凌忙问。   黄牛道长望向姜凌道:“周天子得病驾崩,姬宫继位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亲自来阐教找你提亲。他一直守在昆仑山等你回来,如果你不答应这门亲事,他就要废除阐教,改立西方教为国教。”   姜凌咬着嘴唇,问道:“柴首座,还有七曜洞主,他们现在何处?”   黄牛道长叹道:“姬宫这次带了召虎、杨逆、李鸿熙,三员虎将,还有众多西方教的奇人。柴首座和七曜洞主均被压制,所有入室弟子和记名弟子全部被打入牢狱。阐教正面临一场空前浩劫,现在唯有你们三个人是漏网之鱼,只剩你们三个……”   姜凌皱眉道:“柴嵩对杨逆有恩,他竟然引来西方教,恩将仇报?”   三人面色凝重,低头沉默良久。   苏季的一句话打破了寂静,“不只剩下三个,还有四师弟!他答应三年之约的时候会回来找我们!”   姜凌眼中闪过一丝光芒,问黄牛道长:“虢石父来了吗?”   黄牛道长回答:“虢石父没来,不过他儿子虢翰来了,目前驻守在净心阁。”   说完这番话,黄牛道长仿佛用完了所有余力,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苏季起初以为他只是饿晕过去,仔细查看才发现,黄牛道长的背后被一道剑气洞穿,淋漓的鲜血已经凝成黑色,早该没命了。   姜凌黯然垂下头,道:“怪我……都怪我……是我害了大家……”   牛竹安慰道:“师姐,这件事不能怪你,那些坏人肯定早有预谋。”   苏季沉吟片刻,推测道:“你们想想,对方是连柴嵩都应付不了的高人。我们三个若当时留在昆仑,一定也会被抓住。柴嵩也许他早已预见这次浩劫的发生,才让我们去闯阐教十二灵台阵,故意把我们支开。”   牛竹愈发迷茫道:“可是,柴首座为什么不事先把这件事说清楚,非要都这么大一个圈子?还有日曜洞主给我们的最后一个黑色锦囊,那里面的布条写的‘舍一求二’是什么意思?”   稍作沉吟,姜凌叹道:“想不明白就不要想了。我们先去找到老四,很多事自会明白。”   三人借助姜凌的藏匿之术,隐去身形,避开西方教教徒门的视线一路前行,最后在净心阁外的树林里停下脚步。   姜凌放眼望去,远远看见净心阁外有众多西方教教徒把守,面露难色道:“那里戒备森严,还有禁制守护,我们怎么进去?”   苏季忧虑道:“白鹤传音无法传那么远,我们又不会千里传音,如何让四师弟知道我们在外面?”   牛竹道:“师姐,你不如还用老办法,隐身过去把他们一个一个打晕。”   “蠢牛!”姜凌敲了一下他的脑袋,道:“我原来的扇子给了老四。那把破金鳞扇也已碎了。现在我只能用拳头把他们打晕,那不是打草惊蛇吗?”   牛竹揉了揉脑袋,想了一会儿,突然道:“我还有一个主意。咱们去茅房附近等着,四师弟总会去尿尿吧。” 第二百五十三章 久别重逢   玉虚宫外,往日常有白鹤长鸣飞过,空中盘旋不去。   然而,今天这个仙家法脉祖庭外,却连一只白鹤也不见,竟被一支庞大的凡人军队团团包围。   昆仑山上扎起一坐坐营帐,形成一道道辕门。那些辕门大小不等,错落有致,总共九十五道,蕴含“九五至尊”之意。每个辕门上各竖一支长杆,五颜六色的旗帜迎风飘扬。无论什么颜色的旗帜,上面都写着一个大大的“周”字旗号。   玉虚宫外,李鸿熙和杨逆并肩而立,各自张弓引箭,瞄向箭靶。   嗖!嗖!嗖!两人连射三箭。   紧接着,一个报靶的小兵各拿箭靶急跑过来,只见杨逆的靶心上插了三支箭,而李鸿熙已将樱红的靶心整个射穿。   杨逆和李鸿熙望向彼此的箭靶,相视一笑。   此时,身后传来不紧不慢的击掌声。   两人微微一怔,回身望去,只见五丈外走来一位年近六旬的老将军,脸上挂着赞许的微笑,不紧不慢地又拍三次巴掌。   这老将军满头银发,身躯矮小而结实,一袭火红劲装,腰悬佩剑,让人联想到“老当益壮”四个字。   杨逆跨前一步,抱拳道:“参见,召虎大将军!”   召虎摆手示意不必多礼,阔步走来,从报靶小兵手里接过箭靶,一边阖目审视,一边点头赞道:“好箭法!人言‘后生可畏’,今见二位将军,方知此言不虚!”   李鸿熙对这位老将军的态度截然相反,只是侧目望了召虎一眼,不冷不热道:“不敢当,素闻召老将军,能引八石之弓,百步穿杨。可否让晚辈们见识一下?”   召虎语气甚缓,话里有话:“”   三位将军正聊着,忽听玉虚宫里传出一阵鼾声。   召虎道:“何人胆敢在此酣睡?”   李鸿熙叹了一口气,道:“除了虢大人家的浪荡哥儿,还会有谁?”   听见那鼾声越来越大,召虎的脸色愈发阴沉,猛然将箭靶摔在地上!   召虎冲进玉虚宫,只见虢翰仰着脖子,倒在正厅的主位上,鼾声四起,嘴角流着口水,色眯眯地呓语道:   “沐师姐,别害羞嘛,再陪本少爷玩会儿。”   召虎浓眉倒竖,一把揪起虢翰的领子,将他整个人提了起来。   虢翰闭着眼睛,迷迷糊糊,色眯眯道:“沐师姐,想不到你竟然这么主动……嘿嘿嘿……”   召虎的嘴角微微一抽。   虢翰仍然闭着眼睛,淫笑着伸出一只手抚摸召虎的斑驳的老脸,闭眼道:“沐师姐,你的皮肤可得好好保养保养啦,这叫我如何下得去嘴……”   李鸿熙和杨逆互望一眼,皆是忍俊不禁。   召虎突然一巴掌扇在虢翰脸上,发出“啪”的一声!   虢翰被打得转了一个圈,疼得大叫一声,惊醒过来,支支吾吾道:“召……召……召伯伯!”   召虎两眼冒火,死死盯着他,似乎要将他整个人熔化,吼道:“现在火烧眉毛,你还有心思在这呼呼睡大觉!”   虢翰擦了擦嘴角的口水,道:“召伯伯,什么事啊,这么急?”   “什么事?”召虎压抑着情绪,语气不无忧虑道:“如果那个小郡主一直不回来,我们四人,该如何向天子交代?”   虢翰一脸无所谓道:“她不会来,咱们就会回去呗。”   “混账!”召虎猛然一拍桌子,愤然道:“天子御驾提亲,这是给了那小丫头天大的面子!若不能拔她带回去,我堂堂大周王朝,威严何在?”   虢翰赔笑道:“召伯伯,您老人家打算怎么办?”   召虎握拳道:“带不走活的,我们只有带把带死的回去!”   “虢翰,我听你爹说,那个小郡主,算是你的师姐,有没有这回事?”   虢翰扇着扇子,回应道:“没错,这把扇子还是她给我的呢。”   召虎抬起头,眼睛盯向虢翰,目光如炬,道:“那如果我要你亲手杀了她,你可下得去手?”   虢翰收起扇子,吞吞吐吐道:“下手倒是无所谓……不过,要让我堂堂大男人去杀一个女人……这恐怕不太好吧……”   杨逆道:“郡主不是普通的女人,柳仙寒图在她身上,而你是柳仙后人,再没人比你更合适做这件事。”   召虎目光如炬,逼问道:“我就问你,杀还是不杀!”   虢翰刚要开口,突然觉得腹中一阵翻涌,肚子感觉很不舒服。   “召伯伯,二位将军……我得先去趟茅房,先失陪了。”   说着,他捂着肚子夺门而去。   召虎长叹一声,复又垂下头去。他与虢石父少年相识,情同手足,他亲眼看着虢翰从小长大,知道这小子好吃懒做,性格散漫懒惰,能坐着绝对不站、能躺着绝对不坐着。对于这个纨绔小子,召虎一直是又疼又恨,无可奈何。   三人坐安静坐在玉虚宫里,足足半个时辰,始终不见虢翰回来。   李鸿熙无聊得点头打盹,几乎就快要睡着了,而杨逆却一直闭目养神,对于从玲珑塔狱里出来的他来说,这种程度的等待根本就是小菜一碟。   召虎铁青着脸,目光落在李鸿熙身上,沉声道:   “李将军,昆仑山你比较熟,劳烦你亲自去看看吧。”   李鸿熙回过神来,一脸不情愿地丢出两个字:“得令。”   说罢,慢吞吞地走出门去。   话说半个时辰前,虢翰来到附近的茅房,刚脱下裤子蹲下,忽听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   “四师弟……”   虢翰屁股一紧,硬生生憋了回去,感觉一股凉意传遍全身。他深吸一口气,认为应该是自己的幻听,继续使劲用力。   “四师弟,是我……”   虢翰倒吸一口凉气,这次听清那声音和自己家只隔着一块木板,好像是从隔壁茅房传出来的,赫然竟是牛竹的声音!   就在这时,他面前门忽然被打开,一个女人赫然站在面前,正是姜凌!   “师姐?”虢翰惊愕道:   “老四,你等得我们好苦!”   虢翰苦笑道:“师姐,你怎么来了?这里可是男……”   话音未落,苏季和牛竹出现在姜凌身后。   姜凌急迫道:“来不及解释了,快跟我们走!”   虢翰哭笑不得,万万想不到,三年后竟然会和师兄们在茅房里重逢。他尴尬地指了指自己的臀部,一脸苦相道:“你们能先等我完事么?”   姜凌和身边两个人对望一眼,无奈道:“你快点!”   虢翰蹲下刚要继续,忽觉一股凌厉的杀气,紧逼而来!   姜凌陡然一怔,只见李鸿熙蓦然出现在茅房外!   苏季眼珠子一转,灵机一动,搂过虢翰的脖子,扼住他的咽喉,喝道:“李将军,你敢过来,他就没命了!”   见苏季拿羊角匕首挟持虢翰,李鸿熙眼中不免有些怀疑。   虢翰欲哭无泪,根本还没有方便就碰上这一出,无奈喊道:“李将军,你千万别过来啊!他们三个卑鄙小人,竟趁我如厕,来行刺我!他们可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啊!”   李鸿熙摸了摸光溜溜的脑袋,见虢翰憋得满头大汗,一时间也搞不清楚状况。   姜凌道:“李将军,请你在前面带路,我要见周天子!” 第二百五十四章 天子驾到   “想见天子?”李鸿熙厉声喝道:“天子不是你想见,想见就能见!”   苏季动了动羊角匕首,威胁道:“那你想他死?”   李鸿熙笑道:“他是你同门师弟,我不信你下得去手!”   虢翰大叫道:“他就是这种人!他们都是这种人!他们三个曾经合伙在羹里下化清散害我!他们才不顾同门之宜!”   苏季冷笑道:“要说起来,我和这位虢少爷,也只不过才接触过几个月罢了。何况。师父是被他亲手毒害,我早就想杀了他,替师父报仇!”   “我阅人无数,你不是那种是非不分的人!”李鸿熙扭过头去,做出不再理会的状态。   忽然,手起刀落!   虢翰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   “啊啊啊!”   李鸿熙猛然转头,只见地上溅了一大摊血。一只血淋漓的手掌,咕噜噜滚落在血泊中。   “老四!”姜凌失声惊呼,只见虢翰的断手处血如潮涌!   牛缓缓竹俯下身,颤抖着捡起虢翰的断手,骇然望向苏季道:“三师弟,你怎么……”   苏季双眸微张,心头亦是大惑不解。他知道自己方才明明没有动手,而虢翰的手自己掉了下来!   “别伤他!”李鸿熙大惊失色,望着苏季道:“我答应你!”   苏季顺水推舟道:“既然答应,还不带路?”   “算我看错你了!”李鸿熙气冲冲地走在前面。师姐弟四个人,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   牛竹捧着虢翰的断手,走着走着,忽然瞪大眼睛,只见虢翰被砍掉的断手,竟然自己活动起来,正在用手指拽他的衣服袖子。牛竹惊愕地望向虢翰,只见他正在对自己偷偷吐着舌头。   姜凌忍不住用白鹤传音问道:“老四,你在搞什么鬼?你的手怎么回事?”   虢翰得意地答道:“我回家后,问了我爹许多关于柳仙血脉,还有我的身事。他说当我还不记事的时候,曾有一次不小心被门碾断了小指,竟然自己长了出来。直到三年前我才发现,原来我可以做到像刚才那种的事。”   苏季望着李鸿熙,道:“若不是你刚才施为,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让那光头相信。”   牛竹问道:“四师弟,那你岂不是跟壁虎和蚯蚓一样?”   姜凌笑道:“待会儿把你的头砍下来,吓死他们!”   虢翰忙道:“不行!不行!我可不是殷久悠!砍头这种事万万使不得!”   苏季豁然道:“我想起曾经在珠玉峰顶的时候,师父曾告诉我们如何区分妖怪。他说妖怪可以做到很多人做不到的事,莫非四师弟,你是妖?”   虢翰道“我娘是妖,我只能算是半妖。我身上的妖气极其微弱,普通修士无法察觉得到,但我想师父在世的时候,应该早就知道我的身份。”   提到师父,姜凌问道:“老四,你的‘招魂术’练得怎么样了?见到师父了吗?”   虢翰刚要回答,忽听李鸿熙说:“到了。”   此时,夜幕已经降临,可天边的星星,却不知躲去了哪里,只剩一轮孤月高悬夜空。   月光下一片黑影幢幢,犹如一只巨兽的影子,潜伏在夜色中蠢蠢欲动。奇怪的是,周围竟然没有一座宫殿点灯,周围不见一个人影,这不免让人感到十分诡异。   三人环顾四周,发现不知不觉中,已经来到玉虚宫外。   姜凌问道:“姬宫在里面?”   李鸿熙淡淡道:“你们进去就知道了。”   虢翰用白鹤传音道:“不能进!”   三人背靠背站立,小心戒备。   霎时间,召虎和杨逆忽然出现在三人两侧。   召虎望着虢翰的断手,心疼地喊道:“翰儿!你的手怎么……”   虢翰道:“召伯伯,千万别过来,他们要杀我!”   召虎指着面前的三人,怒吼道:“你们快把翰儿放了,饶你们不死!”   七人正紧张对峙的功夫,耳边传来一阵敲锣打鼓的声音,越来越大。   众人循着声音,侧目望去,看见远处走来一位少年。   那少年身材清瘦、身着一袭帝王金色龙袍,嘴角挂着一抹微笑。   召虎、杨逆、李鸿熙、三人互望一眼,跨前一步,齐声揖道:   “参见天子陛下!”   苏季这才完全确认,眼前的少年便是姬宫。他发现姬宫照比过去变化很大,比三年前长高接近两个头,神情透出一种同龄人不曾拥有的沉着。   紧接着,姬宫身后出现一群手持枪戟的武卒,跑步赶过来,玉虚宫门散布开去,迅速空出一条布满枪戟的通道。   老太监朝乐队摆了摆手,朗声道:“天子驾到!”   众乐手随声奏起天子迎宾乐。   玉虚宫外火烛齐明,雅乐奏起,原本静谧压抑的气氛,忽然间变得喜气洋洋。   召虎突然大声制止道:“天子陛下,万万不可近前!”   姬宫问道:“为何不可?”   召虎道:“这三人居心叵测,怕是会对陛下不利!请陛下为天下设计着想,勿要孤身犯险!”   姬宫不以为然道:“寡人若连自己的王后都不敢亲近,还谈什么天下?”   语罢,姬宫缓步走出戟门,径自朝苏季走去,伸手指着虢翰,淡淡道:“放了他,寡人来当你的人质。”   姜凌蓦然发现,眼前这个自称“寡人”的少年,早已不是那个躲在桌子下面瑟瑟发抖的孩子,而是一位天子。   姬宫望着姜凌,露出孩子气的笑容。   “你……”   姬宫微笑道:“寡人说过,三年后会来这里娶你。”   面对这一张天真的笑脸,姜凌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那一刻,她发现一件完全出乎意料的事情竟然找不到一个拒绝的理由。   究竟什么才能成为退婚的理由?   可能根本不需要理由。感情不能勉强,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可是那些话,她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因为她曾经被同一个人拒绝过两次,没有人比她更了解这种时候被人拒绝是一种怎样的滋味。   同时,她开始能够理解苏季那时为难的心情。她可以对任何人说拒绝这门婚事,可偏偏面对这个孩子的时候,她还是开不了口。   一番踟蹰过后,她缓缓垂下头,沉默不语。   见她没有拒绝,姬宫眼中流露出一丝光芒。   就在这时,苏季上前一步,低声道:   “对不起,她不能跟你走。” 第二百五十五章 正在造反   听苏季说完,姬宫脸色一沉,朝身后轻轻一摆手!   乐师们立即停止奏乐,纷纷放下手中的乐器。 喜气洋洋的欢快乐曲,戛然而止。   “你说什么?”姬宫再次问道。   苏季面无表情道:“你没听清?那我再说一遍,我不能把她交给你!”   姬宫眉头皱紧,扫视面前的几个人,沉声道:“你们可清楚今日的所作所为,将会付出怎样的代价?”   “当然清楚。”牛竹上前一步,道:“你一定会派人杀了我们。”   姬宫道:“既然清楚,你们为何还要自寻死路?”   牛竹坚定地说道:“师姐不愿做的事,谁也不能强求!”   听到“不愿”两个字,姬宫目光骤然落在姜凌身上,仿佛正在等待她的意思。   姜凌眼光低垂,嘴唇紧紧抿在一起。她知道自己一旦亲口说出不同意这门婚事,姬宫势必下令格杀勿论,接着包括自己在内的所有人,都将死无葬身之地。   苏季道:“师姐,你不必独自面对一切,你还有我,还有你的师弟们。”   虢翰使用白鹤传音,悄悄附和道:“师兄,就等你这句话了,算我一个!”   牛竹握紧手中的开山斧,道:“若想强行带师姐走,除非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姜凌双眸微合,睫毛微微眨动,两行清泪无声无息地滑落,渗入脚下的泥土。   苏季看在眼中,心头一阵酸楚,双眼泛起一抹青光,骤然变成狐瞳。   “天子小心!”   李鸿熙大惊失色,飞身冲了出去。   牛竹暴喝一声,开山斧猛然一横,挡住李鸿熙的身躯!若论力气,牛竹虽然不弱,但李鸿熙更胜一筹。顷刻之间,牛竹的脸已经憋得通红,清楚感觉到李鸿熙压倒的力量。   二人僵持的片刻,姬宫已然直视苏季的双眼。   然而,四目相接的刹那,姬宫眼中既无惧色,也没有半分动摇。   苏季不禁骇然,为什么青灵魇术对姬宫丝毫不起作用?   召虎默默观望,一直原地不动,显然早已预料到这样的结果。召虎从容淡定的表现,令苏季愈发感到忌惮,面对天子遭到性命的威胁,这员主将却一动不动,难道现在一切都在他能控制的范围之中?   苏季迟疑的片刻,杨逆一个闪身冲过来,以极快的速度将姬宫揽入怀中,将他带到召虎身边,使其脱离苏季等人。   姬宫站在召虎身后,对苏季等人道:“既然你们想死,寡人会成全你们!”   牛竹在他下令之前,突然喊道:“师姐之所以拒绝你,是因为她和我三师弟曾有婚约,且有夫妻之实,不愿让你蒙羞,你还是另行考虑吧!”   苏季陡然一怔,虽然这番话不合时宜,也改变不了什么,但想不到竟会被牛竹亲口说出来。他看得出来,当初听到黎如魅提出这个建议的时候,牛竹心如刀割,落寞离去,而如今他却下定决心想要放弃自己的夙愿来成全别人。   姬宫目光动摇,转向苏季道:“有没有这回事?”   “有。”苏季一口应道。   姜凌身子一震。   听到一番荒唐事,召虎眉头紧皱,给了杨逆一个眼色。   杨逆心领神会,额上青筋突暴,眉宇间雷光闪烁,一道图腾纹在脸颊上浮现。   轰隆一声巨响!一股凌厉的玄清之气自他体内爆发开来!   苏季被那气势逼得后退一步。   杨逆迎势而上,快要接触到苏季的刹那,忽然凌空飞来一剑,横在身前!   苏季伸手握住剑柄,惊喜道:“太阴前辈!”   太阴说道:“我不是一个人来。”   语罢,夜空中忽然亮起十二颗圆球形雷。   “灵光阵?”   李鸿钧发出一声惊呼,想起这是阐教十二灵台阵的一种变化,三年前就是被十二位阐教元老用这阵法制服。   众人抬头望天,雷光每一道雷光都有水桶般粗,突然一齐劈落下来!   此时,灼热的光环正在逐渐缩小。苏季、牛竹、李鸿熙、黄牛道长,四人被困在光环禁制中不得脱身。   轰!轰!轰!   电光火石之间,苏季、姜凌、牛竹,分别被三道雷光劈中,却并没有遭到伤害,而是感觉力量充满全身。   苏季感到一种突如其来的力量,使得浑身的伤势瞬间痊愈。   紧接着,空中落下九道人影,落在玉虚宫的屋檐上。   这九个人有高有矮,有老有少,虽然容貌各异,但皆是电光裹身,衣衫飘渺,赫然是阐教十二灵台阵的守阵人。   光环法阵落在地上的时候,苏季定睛看去,只见眼前的九个人分别是:鸡老、狗头童子、夜磨子、玉羊真人、黄眉道人、金贞、净阳、殷久悠,最后一个赫然竟是柴嵩。   召虎微微阖目,清楚柴嵩已被自己镇压在牢狱,而眼前的柴嵩并非实体,而是灵魂出窍的状态,但凡能够做到魂魄和肉身分离,必是拥有玄清九境的修为。   此刻,九位守阵人加上苏季、牛竹、姜凌,刚好十二人,每人脚下各踩着一个发光的图腾。   苏季望着脚下的图腾,发现自己脚下是辰龙图腾,柴嵩脚下是寅虎图腾,姜凌脚下是巳蛇图腾,牛竹脚下是丑牛图腾。   殷久悠俯视屋檐下,得意道:“阐教三年前元气大伤,我师父料到有人会在此时乘虚而入,事先布下十二灵台阵,看来如今已派上用场。”   杨逆淡淡道:“还有这么多阐教余孽,今天就把你们一网打尽!”   语罢,远处忽然显出一群黄衫道士,从山下四面八方涌上来,皆是西方教教众。   同一时间,周围升起一个发光的圆环,赫然是一个禁锢法阵,将那些西方教教众挡在外面,无法近前。   紧接着,杨逆、李鸿熙、召虎、三人周围各出现一个光环。灼热的光环正在逐渐缩小。三人被困在光环禁制中不得脱身。   李鸿熙道:“小心!此阵非同小可!”   杨逆身法极快,纵身跃出光环,飞身救走召虎。   李鸿熙被困在光环中,一拍脑门儿,破口骂道:“妈的!又是这破阵!”   语声中,他被围在光环中,全身甲胄尽碎,裸露的四肢变得伤痕累累。一番激烈的挣扎过后,李鸿熙被彻底制住,身躯完全动弹不得。   苏季发现眼下的情况并不是想象中那么差,看来召虎并不是不想动,而是不能动。虽然凭他们三人的实力,可能足以击败柴嵩和七曜洞主,但他们也因此身负重伤,尤其召虎已经无法发挥任何作用,如此一来,现在要对付的就只剩杨逆一人。   杨逆一拳击来,风起云涌,发出震天巨响,仿佛天崩地裂一般。   苏季持剑抵挡,却被那气势逼入。   守阵人们飞身掠出,朝四面八方散去。   苏季和杨逆的身影一齐冲进玉虚宫内。   随着“轰隆”一声巨响,玉虚宫屋檐上的瓦砾被一股强大的力量绞碎,连续不断地炸开,起此彼伏响个不动,好像山崩地裂一般。整个屋脊渐渐坍塌了下去。   眼睛阐教祖庭轰然坍塌,所有人皆是一脸惊色,没有人知道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   弹指间的功夫,玉虚宫轰然化作一片残砖碎瓦、满目疮庚的废墟。   阐教的众人皆是选这一颗心,为苏季捏了一把冷汗。等到一阵弥漫的硝烟散去后,远处终于显出两个身影。   牛竹忽然面露一丝喜色,只见杨逆单膝半蹲,脖颈被一把剑抵着,乱发在风中飞卷,模样很是狼狈。   “三年不见,我竟会败在你手上。”杨逆嘴角泛起一抹自嘲。   苏季手持无名剑,指着杨逆的脖颈,道:“若你没有受伤,我一定占不到便宜。”   “输了,就是输了。”   杨逆缓缓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姬宫开始不住地瑟瑟发抖,环顾四周,颤声道:“你们想造反吗?”   苏季微微一笑,答道:“陛下,我们不是想造反,我们正在造反。” 第二百五十六章 一场误会   听到“造反”两个字从苏季嘴里说出来,姬宫愈发紧张,身子缩到召虎后面不敢动弹。   “陛下,不必担心。”召虎安慰,昂首对苏季道:“你别得意的太早,莫要望了那帮老家伙,还在我们手上。”   苏季道:“只要擒住你们,柴首座和其余五位洞主自会得救。”   召虎不以为然地一笑,嘴角莫名地微微上扬。   此时,柴嵩漂浮在空中的元灵,黯然说道:“不是五位,现在除了太阴,阐教只剩四位洞主……”   苏季微微一怔,暗忖难道哪一位洞主不幸阵亡?   正疑惑不解的功夫,耳边传来一个女人温柔的声音:“柴首座,这么快就把人家排除在外了?”   众人循着声音望去,那些被灵光阵挡在光环外的西方教教众,不约而同地让开一条去路。   紧接着,一位看来二十出头的女子,孤身穿过人群,一步步翩然走来。这女子身着一袭水蓝色道服,身材高挑,长腿纤美,腰肢柔细,碧绿的簪子绾着一头乌黑的长发。   苏季微微阖目,一眼便认出她便是七曜洞主中唯一的女子水曜洞主辰星。   水曜洞主仿佛有一种独特的温柔风韵,让人只要看一眼便能感受到她的柔情似水,就连平日不近女色的西方教教众们,此时也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苏季望着她一时出神,但他并非垂涎她的美色,而是直勾勾地盯向她身后。   此时,水曜洞主身后,悬空漂浮着五颗巨大的水球,每一颗水球之中,各端坐着一个人:日曜洞主、火曜洞主、金曜洞主、土曜洞主,中央最大的一颗水球里面,赫然坐着柴嵩的肉身!   五人的身躯全被包裹在巨大的水球之中,一个个紧闭双眼,凝神屏息,却没有任何挣扎的迹象,仿佛已经清楚无论怎么挣扎都无法冲破水球逃离出来。   狗头童子望着那四颗水球,惊愕道:“那莫非是……水牢阵?”   “水牢阵?”金贞眉头一皱,问道:“那是什么阵法?从未听过。”   鸡老捋了捋胡须,道:“这阵法我也是第一次见。听说水牢阵是水曜洞主的独门法阵。修士一旦被水牢阵禁锢,玄清之气会慢慢流失,变得越来越虚弱,纵然修为再高,也无术可逃。”   净阳疑惑道:“水曜洞主为何要对其它几位洞主,还有柴首座施展水牢阵?”   “净阳老弟,你是不是养猪养傻啦?”夜磨子戏谑道:“这点事还看不明白?那娘们儿显然已经跟敌方里应外合,公然背叛阐教!”   殷久悠望向黄眉道人,疑惑道:“师兄,七曜洞主中招就算了,怎么连师父他老人家也……”   黄眉道人叹道:“凭我们师父的修为,自然不会轻易中这种雕虫小技,但架不住这女人偷偷吃里扒外,暗中偷袭!”   苏季望着前方的水曜洞主,想起过去的三年来,她基本没有传授自己任何有用的法门,只是隔三差五找自己聊天,其实目的是觊觎鸿钧铃.幸亏太阴之前曾提醒千万提防这个女人,苏季才一直没有让她得逞。苏季原本只当她居心叵测,想不到她今天竟然做出叛教的行径。   想到这儿,苏季不由得心有余悸,幸亏之前没有在阵中服下她给的疗伤药,否则不知会有什么后果。   苏季开门见山道:“要什么条件才肯放人?你直接说吧。”   水曜洞主脚步停在光环的边缘处,柔声道:“我的条件很简单,放了杨将军,解除灵光阵。”   “可以。”   苏季微微一怔,这句话并不是自己在回答,侧目看去,只见说话的人是姜凌。   水曜洞主嫣然一笑,道:“姜师侄,你终于肯站出来了。”   姜凌慢慢走出人群,转头对苏季和牛竹道:“你们擅自替我出头,根本毫无意义。”   牛竹一脸茫然道:“师姐,你什么意思?”   水曜洞主插嘴道:“你们根本没问姜师侄的意思,就擅自为她做主。女人的心思,岂是你们这些大男人能懂的?”   姬宫直视姜凌,追问道:“他们刚才说的什么婚姻,寡人一概不信!寡人要听你亲口说!”   姜凌咬着嘴唇道:“陛下,莫要听那两人胡言乱语!”   苏季和牛竹陡然一怔,一时间僵在原地。   姜凌道:“苏季,你觉得违心做事就是在帮我吗?自以为是!你对我来说没有你想象中那么重要,随时有人可以取代你在我心中的地位。我跟你旁边那头蠢牛不一样,姜凌不会在同一棵树上吊死三次!”   牛竹愈发迷茫道:“师姐,你这是怎么了?”   姜凌道:“牛竹,你这个胆小鬼!整座昆仑山的人都知道你的心思,而你事到如今,却始终不敢跟我大大方方挑明。我姜凌就算瞎了眼睛,也不会看上你这样的懦夫!”   “师姐,你又在故意气我吗?”牛竹落寞地垂下头,沉声道:“我知道……你明明不愿意的……你不能跟他们走!”   “你错了。”姜凌断然否决道:“天子愿意放下一国之君的架子来这里找我,愿意不顾性命安危站在我面前。试问一个愿意这样对我的人,我有什么理由拒绝?我有什么理由不跟他走?”   姬宫眼中流露出一丝光芒。   姜凌道:“陛下不会让这些人给我们大喜的日子添晦气,我说的对吗?”   姬宫立即明白她的意思,释然一笑道:“杀人并非寡人本意,只要你愿意跟寡人走,一切都好说。”   语一脱口,召虎浓眉紧蹙,想不到堂堂天子会再三妥协一个女人,竟然完全不顾及周室的颜面!   李鸿熙拭去嘴角的鲜血,终于按耐不住,抱拳道:“天子大喜的日子,见点血红色,更添喜庆!”   姬宫不以为然道:“爱卿此言差矣,虽然这些人对寡人无礼在先,但与寡人未来的王后相比,那些小事,又算得了什么?”   姜凌微笑道:“陛下的意思是,可以放他们离去?”   “有何不可?”姬宫立即给了召虎一个眼色。   召虎心领神会,虽然心里不情愿,但还是不得不抬头示意水曜洞主放人。   五颗水球缓缓落地,哗啦一声散开,顷刻间水流满地。   望着那些水流,苏季眼睛一亮,暗忖如果姜凌一旦趁机动手刺杀,自己则随时准备炼水化气,作以掩护。可是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并非他想的那样,姜凌一直没有做出任何过激的举动。   周围的守阵人连忙过去查看脱离水牢的五人,除了柴嵩以为,其余四位洞主,虽然一息尚存,但已经毫无意识。   “多谢陛下。”   姜凌附身施了一礼,依旧毫无其它多余的举动。   苏季眼看已经错过最好的时机,心头隐然开始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虽然眼下的危机,由于姜凌三言两语,以及姬宫无条件的一再忍让,变得迎刃而解,但背后姜凌内心真实的想法,到底是打算真的妥协,还是权宜之计,连苏季也不能完全确定。   “原来只是一场误会。”水曜洞主说着,抿起粉红色的樱唇微微一笑。这一笑之间透露出的美艳不可方物,有些意志薄弱的西方教教众们,不由得主动回避了目光。   玉羊真人咽了一口唾沫,忍不住道:“喝,这娘们儿可真够骚的……我喜欢。”   夜磨子道:“哼,你要知道她今年多大岁数,怕是就不会这么说了。”   “你是说她老?再老有黎如魅老吗?”玉羊真人不以为意,道:“这女人就像酒,总是越老越有味儿。没经人事的女娃,我是一点兴趣都没有,可惜我已无肉身,无福消受喽。”   听见玉羊真人把女人比作美酒,黄眉道人较有兴致地凑过来道:“道兄欣赏女人的品味还是一如既往地出众,以后我还得多向你多请教。”   玉羊真人得意道:“好说,好说……”   “你们两个给我安分点!”金贞厉声喝斥:“阐教生死存亡的关头,你们还有心思谈论女人?”   正在紧张的气氛稍稍缓和的时候,姜凌对姬宫说道:“陛下,夜已深了。我们明天再出发吧。”   李鸿熙指着姜凌的鼻子,喝道:“你又想耍什么花样?”   召虎趁机给了杨逆一个眼神。   杨逆心领神会,上前一步,劝道:“陛下,我们最好今夜带郡主还朝,以免迟则生变。”   姬宫摆摆手道:“无妨,寡人都已经等了这么多天,不差这一个晚上。” 第二百五十七章 舍一求二   夜很安静。   已经化作废墟的玉虚宫外鸦雀无声,仿佛两个时辰前,这里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不知道为什么,今夜,人们选择像往常一样各自回房歇息。   其实,也并没什么奇怪,所有的矛盾都因为姜凌的三言两语变得不再是问题。   至少,表面上看起来是这样。   太阳还未升起,天边朦胧的山岚起伏飘荡。   牛竹走在昏暗的山路上,穿过曲折的回廊,脚步停在一片厢房外。这里是阐教入室弟子休息的厢房,牛竹跟附近的女弟子打听过,姜凌今晚就在这里休息。牛竹扫过一间间空荡荡的客房,目光骤停在唯一燃灯的窗前。   “二师兄!”   耳畔传来一声呼唤。牛竹转头看去,只见虢翰从后面跟了上来。   虢翰问道:“还有一个时辰,天就要亮了,你怎么还没睡啊?”   牛竹反问道:“你不也没睡吗?”   虢翰叹道:“明天师姐就要走了,到现在也不来找我们商量对策,怎么睡得着啊?”   牛竹低头道:“师姐,好像在生我的气,现在去真的好吗?”   “没什么不好。既然来了,咱们一起去吧。”虢翰走了两步,突然指着前方道:“喂!你看,有人已经比我们先到了。”   牛竹循着他指的方向定睛看去,只见那门外站着一个人,正是苏季。   两人快步走到门口,虢翰在苏季肩膀上拍了一下。   苏季身子一颤,仿佛刚刚从失神中恢复过来,缓缓转头看向牛竹和虢翰。   “你们……”苏季喃喃道。   “唉,跟你一样。”虢翰笑道。   虢翰耐不住性子,轻轻一推门,没费半分力气,房门竟然被轻而易举地推开一个小缝。   “这……这门根本没锁啊。”牛竹有些诧异。   虢翰释然一笑道:“看来师姐早想让我们进去,咱还愣着干什么?”   说罢,推门走了进去。   牛竹看见姜凌,突然焦急地问:“师姐,你真的要跟他们走吗?”   虢翰叹了一口气,道:“二师兄,三年不见,你怎么还是什么都不懂?师姐刚才多厉害,三言两语就把那帮人都给骗了!”   牛竹挠了挠头,满脸迷茫道:“师姐刚才说的……都是骗人的?”。   虢翰道:“师姐这叫缓兵之计,我说的没错吧?”   姜凌莫不作答,面无表情,安静地坐在镜子前一动不动。   苏季沉默不语,神色黯然下来。   姜凌道:“老四,我想见师父一面,现在行吗?”   虢翰朝窗外望了一眼,见天还没亮,连忙道:“天亮之前可以,只有一次机会,时间不多了。”   姜凌道:“那就开始吧。”   虢翰掏出一个嵌有蓝色结晶的莲藕小人,口中念念有词。随着他吟诵咒语,蓝色结晶忽明忽暗,很快变得光芒夺目,仿佛有生命似地。   “师父!”师姐弟四人齐声喊道,目中百感交集。   武吉空灵的声音,从蓝色结晶中传了出来,缓缓道:“三年来,翰儿一直将我带在身边。你们事情我大致都知道了。”   牛竹问道:“我们闯阵的事情,师父也知道?”   武吉微笑道:“阐教并无十二灵台阵。”   语一脱口,苏季、牛竹、姜凌,三人互望一眼,面露惊色。   武吉对牛竹道:“阿牛,阐教主之位,算是我给你当初收割七色稻穗的奖励吧。”   牛竹受宠若惊,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苏季喃喃道:“果然没有十二灵台阵,柴嵩和七曜洞主串通一气骗人,为什么要这么做?”   稍作沉默,武吉问道:“凌儿,你终究还是这样决定了?”   姜凌道:“我生在申国,那里是娘亲生我养我的故乡。我就算不为姜赢,也要为那些申国的百姓。”   武吉长叹一声道:“为了让申国的百姓免受战火蹂躏,你宁愿牺牲你一个人的幸福?”   姜凌黯然道:“我原本就对男女之情毫无兴趣。兵荒马乱的年头,儿女私情还是不必太认真了。如今周室衰微,百姓受苦。若能成为一国之母,我可以为他们做点事情。”   那一刻,苏季终于明白“舍一求二”的含义。阵中的牛竹和姜凌都舍弃了一样东西,来成全另外两个人。牛竹想要舍自己的幸福,来成全自己喝姜凌,而姜凌舍弃自己,来成全两位师弟,甚至更多的黎民百姓。   武吉道:“凌儿,你要知道,凭你一个人并不能改变什么。”   “师父,三年前的珠玉峰顶,你曾问我真正想要的是什么。现在我的回答还是不变,我想斩妖除魔,解救苍生。如果姬宫胆敢像他父亲一样被青黎蛊惑,胡作非为的魔头,我便杀了他。”   提到“青黎”二字,虢翰道:“师父,现在青黎被收进一个铜壶里,生死不明。以后会不会再跑出来?”   武吉道:“天道承负,青黎是一切承负的起源,只要人心不死,它便不灭。”   “什么天道?什么承负?”虢翰一头雾水地追问道:“师父,你说的什么意思?我听不懂啊。”   语声中,蓝色结晶的光芒渐渐暗淡,武吉的声音再也没有传出来。   苏季握紧拳头,道:“师父,一定有办法的。”   武吉道:“别太勉强自己了。”   不知不觉中,太阳从东方升起。   天色渐渐亮了起来。   少顷,一个老太监在门外奏道:“王后娘娘,天子派奴才送来由王宫百工缝制的嫁衣,请娘娘更衣相见。”   虢翰皱起眉头,像赶苍蝇一般朝那老太监挥挥手道:“不见!不穿!要穿你自己穿!”   姜凌道:“让他拿进来!”   虢翰陡然一愣,低头捶胸顿足。   姜凌道:“你们出去等我。”   三人垂头叹息,各自转身朝门外走去。   姜凌道:“老三,你先留下。”   牛竹好奇地回头望了一眼,被虢翰拉走。   苏季的脚步停在门口,留在了房门里。   走出姜凌的房间,牛竹垂头丧气道:“自从离开殷家村,我才知道,原来外面让人烦心的事,居然有这么多。”   虢翰道:“二师兄,别太难过,这件事不是一个人能解决。不过,我一直很奇怪,你喜欢师姐,为什么不早点和她说?”   牛竹道:“我配不上师姐,现在配不上……”   虢翰道:“现在配不上?以后配得上还有用吗?师姐已成了别人的王后,你再努力也无济于事。”   牛竹坚定道:“我会等她,无论多久。”   虢翰瞥了他一眼,不由得摇头叹气起来。   此时,姜凌的房间里寂静无声。   苏季道:“师姐,对不起。”   “不必道歉。”姜凌沉声道:“直到姬宫来找我,我才知道,原来那种时候,真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语声中,姜凌脱下身上的红衣外套,然后将身上所有的衣服一件接一件轻轻褪下。   苏季缓缓抬头,陡然瞪大眼睛,看见姜凌一丝不挂地站在面前。   姜凌的声音有些颤抖:“你转过来,看着我……”   苏季扫了一眼,连忙把身子转了过去,呼吸陡然变得急促,道:“师姐,这怎么行?快把衣服换上!”   姜凌嘴里微微发出啜泣的声音,哽咽道:“你觉得我是一个轻薄浪荡的女子吗?”   苏季连连摇头道:“当然……当然不是。”   姜凌道:“那你过来,看看我身上的图腾。”   苏季咬了咬牙,缓缓转过身子,目光小心翼翼地在她身上轻轻扫过,惊愕道:“这……这是什么?”   姜凌道:“柳仙寒图。” 第二百五十八章 凤冕加身   苏季不由得深吸一口气,看见姜凌的胸前连同左侧的肩膀上,隐隐显出淡红色的云状印纹,散发着一股淡淡的异香。   姜凌双眸微闭,“柳仙寒图是我爷爷姜玄在我身上留下的咒印。姜家这百年来依靠两大秘术立足截教,其一,是不依托玄清之气的化血阵,其二,便是柳仙寒图的咒印。它能使法力高深的柳仙臣服,操控千年的柳仙为己所用。若想从青鳞巨蟒腹中救出龙须虎和银临,你只有学会柳仙寒图的咒印,才能够做到。不过,这个咒印是一把双刃剑,有利有弊。它会与玄清之气相互反噬,让人无法凝聚玄清之气。”   苏季问道:“师姐,你的先天顽疾,难道也跟柳仙寒图有关?”   姜凌点了点头,“爷爷本想让我爹继承柳仙寒图,不曾想遭到反噬,故而身患顽疾,而我虽然勉强继承了咒印,但是同样没能摆脱反噬的危害,幸亏师父给了我平衡阴阳的太极图,调和了我体内的寒气。如今,我即将嫁与周天子。在此之前,我要把它传给你,然后毁了它,以免落入周室手中,日后威胁申国。我知道爷爷做过很多对不起你的事,做过很多伤天害理的事,但咒印没有好坏,你一样可以把它用于正途。”   苏季不由得避开目光,垂头道:“为什么选择我?二师兄宅心仁厚,一副慈悲心肠。他比我更合适。”   姜凌微微颔首,黯然道:“老二的是个值得托付的好男人,可他实在太笨。这件事非你不可,只有凭你异于常人的记忆才能完全记住,而且你修炼的是玄冥之气,不会被咒印反噬。我希望你能把柳仙寒图牢记于心,让它在你手中发挥最大的益处。”   苏季目光低垂,沉默了很久。   姜凌望着窗外射进来的一缕晨光,恳求道:“我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因为这咒印,我从小被带离父母身边,独自生活在道观里,像物品被严加看管。若不趁现在让你将它记下,这咒印就要永远失传。我这些年受过的苦,全都付之东流。连我最后的请求,你都不愿答应吗?”   苏季点了点头,“好,我答应你。”   姜凌抿着嘴唇,一步一步朝缓缓走了过去。雪白的皮肤逐渐泛红,肌肤上汗水淋漓,全身很快湿透。一只白皙的手臂缓缓伸出,浑身如同被火焰焚烧一般痛苦。   忍受着痛彻心扉的痛,她紧紧咬着牙,时间不知过去了多久。   天边,曙光现出绯红。   昆仑山沐浴在晨曦之中,绚烂的朝霞映在一扇扇窗前。   此时,屋外的牛竹和虢翰,开始等得有些着急。   虢翰时不时朝姜凌的房间望一眼,问道:“二师兄,你听没听见,师姐房里好像有动静?”   牛竹点了点头,忧心忡忡道:“他们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虢翰立即站起身来,道:“咱们过去看看!”   说罢,二人起身朝姜凌的房间走去,刚走到门口,门开了。   苏季神色黯然,迈着沉重的步伐,推门走了出来,顺手关上房门。   “嘿,师兄出来了。”虢翰连忙凑了过来。   牛竹望着姜凌房间的门,问道:“师姐呢?怎么没出来?”   “她……还在里面换衣服。”   虢翰疑惑地打量着苏季,皱眉道:“师兄,你脸色好差呀,师姐是不是又骂你了?”   苏季摇了摇头,连忙岔开话题,反问道:“老四,这三年你在王宫打听到什么消息没有?”   虢翰想了一会儿,突然道:“我的确打听到一件事。自从先王遭到白狼王行刺,便开始对阐教越来越不信任,毕竟昆仑修士的存在对周室王朝一直是潜在的威胁,先王总担心阐教会对周室不利。三年前,西王母盛宴的绝情蛊,就是死去的先王跟青黎密谋的结果。”   苏季陡然一怔,问道:“你爹不是被青黎指使吗?”   虢翰叹道:“绝情蛊是青黎给的没错。不过,这件事死去的先王也是知道的。如果没有先王的默许,我爹哪敢用绝情蛊毒害阐教修士?”   三人正说着话,姜凌的房门忽然被从里面推开。   姜凌一身凤冠霞帔,从里面走了出来,头上蒙着红盖头。   三人转头望去,谁都不再说话,只见姜凌一袭艳红的嫁衣,长长的裙摆,凤冠上满是珠玉。五彩的霞披,明月般的珠子点缀着,凭添几分柔媚。   映着朝霞,姜凌的脸庞仿佛涂抹上一层胭脂,万千风情,眉目盈盈。盈盈。在两人相望的目光下,两人的衣着很快的换了样儿。   牛竹一步一步走到她身前,颤抖着伸出手去,缓缓将蒙在她头上的红盖头,轻轻揭了开来。   一张粉装玉琢娇俏秀丽的面容在眼前徐徐呈现。淡如柳叶的弯眉,薄而小巧的红唇,眼中却满是紧张羞怯的神情。当走出那扇门以后,她的眼中再无一滴泪水。从此以后,她的泪只能流在心里。   牛竹滞的双眸望向姜凌,一种酸楚从心坎里悄悄渗了出来,渗入了五脏六腑,渗入了四肢百骸。如果眼前的女子是自己的新娘,那该有多好。   半晌,牛竹想要将红盖头重新盖回去,姜凌摆了摆手,“算了吧。”   姜凌对虢翰道:“老四,你这次帮了我们,那些人怕是早已看出来。你回去打算怎么办?”   “回去?”虢翰不以为然地摆摆手,潇洒道:“我这一跑出来就压根没打算回去。这三年在家可把我憋坏了,还是外面逍遥快活。师姐,我以后就跟你们混了!”   姜凌道:“你要回去。”   虢翰道:“师姐,你让我回去?”   姜凌道:“我会在天子面前给你说情,你以后要独当一面,在我眼皮底下做个好官。”   虢翰还要开口说话,忽听耳边传来一阵嘹亮的锣鼓声,还有整齐的脚步声。   苏季微微抬起头,惊愕地发现那人数至少也有八百人,甚至可能超过上千人!所有人都是一身喜庆的红装,在那人群中间,正簇拥着一顶火红的花轿。花团锦簇装点着轿棚,四角挂着喜庆的红绸缎,随风飘摇。   这花轿由十六人合抬,外形与天子乘坐的轿子相差无几,只是纹饰改龙为凤,气派中透着华美,赫然是帝王大婚时所用的“凤舆”。   召虎阴沉着脸,与周遭的喜庆格格不入,看见姜凌,只淡淡道:“老臣奉天子之命,特来迎接王后娘娘。”   苏季上亲一步,厉声道:“枉你们身为朝廷重臣,连规矩都不懂吗?”   杨逆和李鸿熙互望一眼,旋即将目光投向老将召虎。   苏季道:“见到王后,为何不跪?”   召虎浓眉紧锁,满眼的不服气,再三犹豫过后,还是不得不硬着头皮俯下身去,双膝跪在这个年龄比自己女儿还小的年轻女子面前。   见老将军跪下,杨逆和李鸿熙也跟着一齐跪下,面前接亲的所有人一个接一个尽数下跪。   众人跪地齐声叩道:“拜见王后娘娘。”   那声音整齐而嘹亮,响彻四周,在山间久久回荡。   虢翰被那气势感染,双膝委屈,不禁有种下跪的冲动。   姜凌摆了摆手,示意你们三个就算了吧。   “不愧是老将军,果然识相的很。”   望着召虎,姜凌微微一笑。那一刻,她意识到自己虽然失去了一些东西,但并非一无所有。凤冕加身的时刻,她拥有了权力,拥有了让众人臣服的权力。   召虎抬头望了一眼,等待她下令平身。   姜凌俯视众人,淡淡道:“你们先候着吧。我还有事要跟三位师弟交代。” 第二百五十九章 名门正道   姜凌目光环顾道:“你们三个跟我进来。”   淡淡说了一句,姜凌退回房里。   苏季、牛竹、虢翰,三人互望一眼,跟了进去。   眼睁睁望着四个年轻人的背影消失在门口,召虎的脸憋得像烧红的铁块。他狠狠克制自己愤怒的情绪,尽量让自己冷静下来,想到自己戍守边关数十年,素来尽忠职守,不能因为区区一个小丫头,落得不忠不义的罪名。   李鸿熙和杨逆见老将军的背影,似乎不动声色,便也没有多话,只得耐心在外面等候。   虢翰走进房间,随手带上房门,小声道:“你们看见了吗,那老头连鼻子都气歪了。”   说罢,虢翰忍不住捂嘴偷笑。苏季和牛竹面无表情。两人跟虢翰不一样,以后怕是很难再见到姜凌,面对这种分离的时刻,实在是一点也笑不出来。   姜凌已经把事情看开,此时表现得从容得多。她取出一个白色锦囊,轻轻一抖,巴掌大的锦囊突然变成一个沉甸甸的大布袋。   苏季看出那袋子很眼熟,凑过去打开一看,只见里面光彩夺目,装满各种新奇的宝物,虽然不如以前那么多,但也属实算不少。   姜凌环顾三人,道:“我们四人这一别,不知何时还能聚在一起。斩妖除魔,打打杀杀的日子,以后怕是与我无缘。这些东西对我来说用处不大。临走之前,我想让你们从这袋子里选一样称心的法宝,不枉我们师姐弟一场。”   虢翰兴奋地搓了搓手,激动道:“师姐要发宝贝喽!”   “没你的份。”姜凌瞥了一眼虢翰,道:“借你的扇子,我不管你要就是了,别再打我的主意。”   虢翰一脸委屈,只得眼巴巴地看着。   端详片刻后,苏季突然眼前一亮,一只手缓缓伸向袋里,从里面掏出一个酒葫芦。   “这是什么宝贝?”苏季问道。   姜凌道:“那不是法宝,只是个葫芦酒。”   苏季拔出塞子,鼻子凑到葫芦口闻了闻,惊呼道:“神仙倒!”   姜凌的嘴角微微一扬,道:“你还挺识货。”   “我就选它了。”说罢,苏季找来四个大碗,把一葫芦酒里的酒倒了进去。   虢翰道:“你么好的酒,你现在就要喝?”   苏季倒了四碗酒,道:“好酒自然得和兄弟姐妹一起分享。一个人喝闷酒有什么意思?”   姜凌道:“这酒非比寻常。我只要喝一口就醉。你们……能行吗?”   虢翰端起酒碗,不服气道:“师姐,你这是瞧不起我们三个大男人的酒量?”   “既然要喝酒,自然不醉不归。”苏季端起酒碗,一饮而尽,“我先干为敬!”   “喝了这碗酒,我们永远是好姐弟!”牛竹不胜酒力,双手端起酒碗,喝的满脸通红,忍不住哭了出来。   “大男人不要哭哭啼啼,我干了。”姜凌端起酒碗,一饮而尽。   牛竹想到自己这种时候除了哭什么也做不了,真的很没用。他想着想着就笑了,笑着笑着就哭了,哭着哭着又笑了。他笑这世界太残酷,笑自己太没用。   三人饮酒后互相对望,望着彼此醉醺醺的样子忍不住笑了起来。不管离别多么伤感,他们在这一刻选择了笑,笑得不合时宜,笑得没心没肺,笑得肝肠寸断……   苏季酒量最好,使他能够看清每一个人喝醉后的音容笑貌,并把他们此刻的样子牢牢记在心里。   虢翰和最后不禁感慨,也许真的像师父说的那样,不是每个人都能逆天改命,纵然神仙也难免身不由己。很多时候,现实就是比想象中残酷,却又不得不去面对。唯一能改变的只有自己,让自己变得更坚强,变得懂得担当,懂得去笑,只有笑着生,才不枉此生。   笑到最后,三人各自倒了下去,醉得天昏地暗。   守候在屋外一大片迎亲队伍,从黎明一直跪到黄昏,跪得膝盖麻木,却不见有人出来。   夕阳照在脸上,召虎终于再也按耐不住,突然站起身,喝道:   “岂有此理!这丫头真是不识抬举!”   李鸿熙早已跪着睡着了,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嗓子惊得站了起来。   稍作沉吟,杨逆也站起身来,道:“我们进去看看吧。”   三位将军推开房门,发现师姐弟四人醉倒在屋里。   姜凌跟牛竹虢翰勾肩搭背地趴在酒桌上,呼呼大睡。   李鸿熙笑着摸了摸光头,暗忖这王后有趣,看来有机会可以找她切磋切磋酒量。   召虎气得牙根咬得吱吱作响,道:“这……这成何体统!堂堂王后,出嫁当天竟然晕倒在酒桌上!”   杨逆道:“老将军,这件事还是不要告诉陛下,只会落得照顾不周的罪名。”   召虎叹道:“话虽如此,但这丫头现在是千金凤体,除了周天子,谁敢过去扶她?”   李鸿熙举起一只手,道:“我来!”   召虎道:“若有差池,你能担待得起?”   “唉,能有什么差池?”   李鸿熙一脸无所谓,轻轻把姜凌扛在肩上,走出屋外,小心翼翼地送进了凤舆,对杨逆道:“杨将军,虢少爷,就拜托你了。”   杨逆苦笑道;“你抱王后,我抱醉汉。可真有你的……”   虢翰被杨逆抱上一匹马后,接亲队伍朝山下走去。   天边现出绯红,夕阳洒满人间,带来一片绚丽的红光。   然而,远处的密林却与周遭的明亮格格不入。   繁茂的树叶遮住残阳,透出丝丝脉络,呈现出一种鲜血欲滴的颜色。   此时,斑驳的树影间站着一个白衣如雪的老人,正是柴嵩。   密林遮挡着他的身躯。   望着远去的马车消失在远方,他神色暗淡,纹风不动地站着,仿佛已经与周遭的阴郁融为一体。   “柴嵩,这算盘打得真响亮,一切都如你所料。”   随着一道声音响起,柴嵩感到背后传来一股寒意。   紧接着,一把寒光四射的剑横在他眼前。这把剑无人驾驭,悬浮在半空中,正是月曜洞主太阴。   柴嵩没有说话,就是这样前方一条长长的队伍消失在血红的天边。   少顷,四个仙风道骨的修士接踵而至,分别是日曜洞主、火曜洞主、土曜洞主三人。   火曜洞主望着凤舆消失的方向,长叹一声道:“我现在觉得,还是应该把话当面说清楚,而不是用这种手段让她明白。我和姜凌相处过三年,那孩子是能讲清道理的……”   日曜洞主不以为然道:“既然跟她相处过三年,你就应该晓得她的脾气。如果单凭言语相劝,她根本不会被任何人说服。况且,万一劝她不成,我们难道还能逼婚不成?这件事必须让她自己在阵中想清楚不可。”   太阴语气愤然,一字一顿道:“阐教十二灵台阵……只是个骗局!”   日曜洞主道:“太阴,别把话说得这么难听。西方教来者不善,若不是柴嵩想出这个办法,不禁阐教难逃浩劫,申国百姓也将惨遭屠杀,包括姜凌自己也难幸免。现在是最好的结果,姜凌贵为帝后,必不会让西方教在朝中得势。况且,姜凌本是阐教弟子,昆仑乃名门正道,弟子舍己一人拯救苍生也是理所应当!”   “理所应当?”太阴缓缓吐出八个字,喝道:“大言不惭!”   “喂!你们别吵了!”土曜洞主突然跳起来道:“辰星那娘们已经弃我们而去。现在七曜洞主只剩下三个半,你们再这么吵下去,我们干脆散伙算了!”   太阴仍然不依不饶道:“厚颜无耻,自诩名门正道,你们跟辰星一样都是伪善的小人!”   日曜洞主不甘示弱道:“太阴!休要自命清高,莫要将自己排除在外!你跟我们一样!说我们是骗子?难道你没参与其中?你当初虽极力反对这件事,最后不也同意了吗?”   太阴瞬间语塞,沉吟良久,低沉道:“没错……辰星是小人……我也是小人……我们都是小人……无用的小人……”   五人眼光低垂,神色黯淡下来,陷入漫长的沉默,沉默得就像悄然降临的黑夜。   金曜洞主一直秉承“沉默是金”,今日破天荒地打破了沉默,开口道:“三年已过,如今的阐教,再也经不起大风大浪。我们是时候该选一位继承人了。”   语罢,四位洞主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投向柴嵩。   柴嵩唏嘘短叹,惭愧地摇了摇头,“我无德无能接任教主。三年之约,我已经输了。” 第二百六十章 脱离阐教   玉虚宫位于大罗天之巅,麒麟崖之上,作为阐教法脉祖庭,享有“奉天承运御道统,总领万仙镇八方”之美誉。   宫殿看似由石砖砌成,实则是元始天尊凝聚玉玄清气,幻化而成的一座宫殿。宫中无论墙壁、砖瓦、石柱,皆是灵气凝结,晶莹剔透,永不褪色,且设有咒法秘术,一旦遭到损毁,只要催动阵法,便可恢复如初。即使历经苏季与杨逆打斗时的破坏,化为废墟的玉虚宫,不出一日便从残垣断壁中拔地而起,焕然一新。   大殿之内,左侧以柴嵩为首,坐着阐教新十二灵台的入室弟子;右侧七曜洞主的座位上只剩四人:土曜洞主、火曜洞主、日曜洞主、金曜洞主,还有一个座位上悬浮着一把发光的长剑,正是化身无名剑的月曜洞主。   中央主位旁边,牛竹面对众人,满头大汗地弓着身子,喏喏道:“诸位前辈、师兄,我天资愚钝,实在不配接任教主……”   柴嵩道:“莫要妄自菲薄。前翻闯阵意在试探心性。你仁德宽厚,善恶分明,未被仇恨冲昏头脑,且战胜夜磨子、狗头童子、殷久悠三人。凭你现在的身手在入室弟子中,也算出类拔萃。于情于理,你都可顺应三年之约,继承教主之位。”   牛竹连连摆手,推辞道:“就算能打赢几位师兄,我的道行跟诸位前辈比起来也相差悬殊,唯恐有辱师门,有辱师父威名……”   柴嵩道:“武吉师兄执掌阐教二百余年,主张以德修道,而非武力屈人,勿要再推辞了。”   牛竹慌忙道:“不行!万万不行!若非要有人接任教主,三师弟比我合适得多。”   说着,牛竹目光盯向苏季,拼命朝他使眼色。   苏季视而不见,一言不发,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   火曜洞主按耐不住,喝道:“大丈夫做事,不要婆婆妈妈!”   土曜洞主威胁道:“既然前任阐教主选择你,那就非你莫属。你想忤逆师尊吗?”   “不敢!”牛竹面露难色,眼见推辞不过这么多人,也不想忤逆师父遗命,只好勉强答应:“那……怕是以后要劳烦诸位多费心了。”   苏季第一个拍手鼓掌。紧接着,几声淅淅沥沥的掌声陆续响起。   众人神色各异,或叹气,或唏嘘,既没有人反对,也没有一个心悦诚服。对于牛竹继承教主之位,所有人在进入玉虚宫前都已被柴嵩说服,早已全部经达成一致。   火曜洞主上前一步,对牛竹道:“教主,云依近年来的修为小有所成,建议提拔为入室弟子,镇守十二灵台‘巳蛇’方位。教主意下如何?”   牛竹转头望向柴嵩,见他点了点头,于是道:“听你的。”   太阴说道:“我建议由季师侄镇守十二灵台阵的‘辰龙’方位,教主意下如何?”   苏季皱起眉头,明显对这个位置全无兴趣。   牛竹转头望向柴嵩,见他点了点头,于是道:“听你的。”   话音刚落,玉虚宫外传来一阵狂笑。   “哈哈哈哈!”   “阐教主居然是一个傻小子!”   “可笑!真是可笑!”   众人不禁抬头聆听,感觉那声音仿佛是从遥远的天际传来。   火曜洞主厉声喝道:“何人胆敢造次!”   宫殿门口,一个衣衫褴褛的邋遢老道,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正是陆压道君。   众人互相交换眼色,许多人已经认出他的身份。对于这位道行高深的散圣仙,人们皆是久仰大名,但听闻他素来行踪飘忽,没人知道他为何今日到此。   柴嵩道:“道君今日到此,有何指教?”   陆压道君淡淡道:“我没工夫指教你,我来找陆压教主。”   柴嵩环顾大殿,寻不到一张陌生的面孔,不禁疑惑道:“道君,敢问贵教主是哪位高人?”   陆压道君伸手指向苏季,隆重介绍道:“就是这位公子!”   众人陡然一怔,面面相觑,不约而同地把不善的目光投向苏季。   苏季连忙解释道:“各位不要误会,陆压教隶属阐教分支教派。”   语一脱口,陆压道君高举双手,大喊道:“非也!非也!”   苏季小声对陆压道君说:“陆压教隶属阐教分支,这可是你答应过我的。”   陆压道君嘿嘿一笑道:“答应过你没错。分支门派的意思是,陆压教是与阐教‘分’开,独立的一‘支’门派,所以叫阐教的‘分支’门派,也就是完全没关系的两个门派。”   苏季一时语塞,想不到竟被他绕了进去。   陆压道君来到牛竹面前,问道:“姓牛的,你现在是阐教教主,对吗?”   牛竹转头望向柴嵩,见他点了点头,于是道:“我是。”   陆压道君又问:“你也是我们陆压教教徒,没错吧?”   牛竹迟疑了一下,没有说话。   陆压教不等他回答,举起稻草人和桃枝箭,瞪眼威胁道:“你敢说不是?”   牛竹低下头去,不敢说话。   “那么,问题来了。”陆压道君转头看向苏季,继续道:“牛竹既是你的教主,也是你的教徒,而你既是牛竹的教主,也是牛竹的教徒。你们师兄弟两个人的关系,岂不乱七八糟?”   苏季微微阖目,问道:“所以,你到底想怎样?”   陆压道君道:“我有一个简单的办法,可以帮你们两个人解决这个问题。”   “你有什么办法?”苏季问。   陆压道君答道:“脱离阐教,自立门户!”   八个字一脱口,众人无不骇然。   苏季皱眉道:“你想让我背叛师门?”   陆压道君摆摆手,强词夺理道:“师父没了,何来师门?还是跟我走吧。”   苏季眼光低垂,若有所思。   金曜洞主一向惜字如金,此刻忍不住开口道:“阐教正是用人之际,季师侄不可在此时离去。”   土曜洞主抢着说道:“季师侄,不如我们推举你为七曜洞王,你看怎么样?”   “七曜洞王?”苏季疑惑道。   土曜洞主道:“就是你是我们七曜洞主的老大,就像柴嵩是阐教十二灵台的首座一样。”   苏季眼珠子一转,问道:“七曜洞王能对你们发号施令?”   几位洞主互望一眼,齐声道:“不能。”   “那有个屁用!”陆压道君不屑地一挥手,道:“教主,就算他们让你做‘天王老子’,徒有虚名又有鸟用?阐教现在只剩一群乌合之众,怕是再难成气候,不如早日散伙!”   火曜洞主眉头紧锁,终于怒不可遏,单臂化出一道火焰剑气,蓄势待发。   陆压道君轻轻勾了勾手指,阐教新十二灵台的入室弟子,同时将各自的法器和兵刃,一齐对准火曜洞主!   火曜洞主环顾眼前的,厉声道:“你们要对我出手?”   夜磨子吃惊地望着自己的四肢,无奈道:“师叔,我不想动手,可是身体不受控制,自己动了!”   金贞侧目看向陆压道君,道:“那老道对我们施了妖法!”   陆压道君晃了晃手中的稻草人,冷笑道:“你们这些三脚猫,竟敢跟本道君抢人,是不是嫌自己活得太久啦?”   柴嵩面色凝重,眼看教众即将互相残杀,不由得神色凛然。   苏季突然上前一步,制止道:“不要伤人,我跟你走。”   “教主英明!”陆压道君说罢便不多话,抬手挥出一股黑气,幻化作一片乌云,带着苏季飞出宫外。   望着两人离去的背影,牛竹开口想要呼唤,但见二人转眼即逝,只得张着嘴巴,呆呆地愣在原地。   两人乘着乌云,缓缓升入云端。   苏季迎着风,问道:“刚才那些人加在一起,是不是你的对手?”   陆压道君道:“那些虾兵蟹将,再修炼一万年也休想动我半根指头。不过,教主你想赢我,只是时间问题。我可以把所有本事都教给你,直到你能打赢我为止。”   苏季笑道:“你以为我是迫不得已,才跟你走?”   陆压道君陡然一愣,反问道:“难道不是吗?”   苏季道:“现在的阐教,留下来也不过是收拾残局。二师兄个性沉稳,不骄不躁,又得柴嵩辅佐,刚好合适眼下的形势。你今天的出现,恰好给了我离开的借口。我倒是该感谢你。”   陆压道君恍然大悟,不禁笑着点了点头。   正说话的功夫,两人忽听身后传来破风之音,回头望去,只见一把寒光四射的剑,凌空飞了过来。 第二百六十一章 眉山蛇怪   陆压道君回头扫了一眼,看见身后大约十丈外,正有一道白色剑光,直奔乌云追赶而来。   苏季定睛一看,发现那一道白色剑光,正是银临的白银佩剑。   陆压道君轻蔑地一笑,不屑道:“鱼搅不浑大海,雾压不倒高山,雷声震不倒山岗,扇子驱不散大雾。鹿脖子再长,也长不过它的脑袋。阐教的小道士就算飞得再快,也快不过我的驱云术。”   语声中,苏季感觉脚下的乌云拖着自己的身子越升越高,越飞越快。   眨眼间的功夫,身后的白色剑光,已经被甩到了九霄云外。   苏季虽然曾经有过与姜凌御风飞行的经历,但这还是第一次飞得如此之高。穿行云端的过程中,他感觉一股股猛烈的疾风吹拂着脸颊,周身云雾缭绕,迷得他睁不开眼睛,不禁连连咳嗽起来,喊道:“陆压道人,你慢点飞!这些遮眼的白烟,不知是云还是雾,呛得我喘不过气!”   陆压道君放慢乌云的速度,得意道:“教主,云和雾本是同一种东西。等修炼到我这般境界,你就知道‘云是天上的雾,雾是地上的云’。你只要学会我的驱云术,以后只要想到哪,就可以去到哪。我们现在虽然只登上第一重云天,但甩掉身后那条小虫,已经是绰绰有余。”   话音刚落,陆压道君忽觉一股凌厉的气息,正在迅速朝自己逼近,蓦然回头,又见一道剑光追了上来!   剑光之中,一个白衣女修士御剑而来,双手分别持着一把黄金剑和白银剑,正是金贞。   苏季回头一看,不禁戏谑地一笑道:“不是绰绰有余吗?怎么两句话的功夫就被人家追上了?”   陆压道君颇有些意外,驱使乌云上下转折翻飞,似乎想要甩开金贞。可是无名剑仿佛一道流窜的闪电,依旧死死跟在后面,飞行的速度奇快无比。   苏季纳闷金贞为何能赶上陆压道君,仔细一看才发现金贞脚下踩着的一柄发光的长剑,正是化作的无名剑的月曜洞主太阴,原来并非金贞御剑而行,而是无名剑拖着她追赶而来。   陆压道君目不转睛地盯着金贞脚下的无名剑,暗暗道了一句:“有趣。”   弹指间的功夫,金贞已经快要与陆压道君的乌云并驾齐驱。眼看就要追上陆压道君的时候,金贞道:“太阴师叔,多谢帮忙。”   “不必言谢,我只是顺路捎带你一程罢了。”太阴厉声唤道:“妖道!快放了季师侄!”   陆压道君轻轻一抬手,金贞脚下的无名剑“嗖”地一声,飞到他手中。   太阴惊慌失措,喊道:“别用你的脏手碰我!”   陆压道君充耳不闻,一只手紧紧握着无名剑的剑柄,仔细打量着雪亮的剑身,感叹道:“教主,我之前就注意到这把剑,本以为是剑中有灵奴。这么仔细一瞧才发现,竟是活人变成了剑灵。这种情况,我还是第一次见。”   话没说完,金贞脚下空无一物,从万丈高空坠落了下去。   苏季微微一怔,单手结成印契,陡然将空中的云雾凝成太极图,将金贞从下面拖了上来。   陆压道君停下疾行乌云,打量着主动追上来的一人一剑,问道:“你们两个知道我是谁吗?”   金贞道:“我当然知道,只是想来问问。你们陆压教的教主说话,究竟算不算数?”   陆压道君一口应道:“我们陆压教主说话当然算数。你这话什么意思?”   金贞侧目望向苏季,质问道:“你答应过帮我救出银临师弟,难道忘了吗?”   “没忘。”苏季说着,用手微微扯开脖子上的衣领。   陆压道君微微一怔,只见他锁骨附近的肌肤上,隐隐显出淡红色的云状印纹。   “柳仙寒图?”金贞愕然地圆瞪双目,惊喜道:“有了柳仙寒图,距离救出银临就只差一步!我多年打探到得知,若要进入青鳞巨蟒腹中救人,要去常昊曾经修炼的洞府。”   听道“常昊”这个名字,陆压道君眼珠一转,问道:“女娃,你说的可是二百多年前的,那只半男不女的大白蛇?”   金贞答道:“正是。”   苏季将这两人一问一答,颇为默契,而自己却不知所云,于是问道:“谁是常昊?”   金贞解释道:“常昊是梅山七怪之一,原是一只白鳞柳仙,肉身成圣之前擅长用毒烟制敌,曾经在封神一战中连续斩杀姜太公两位副将,后被二郎真君杨戬用**玄功所杀,死后在岐山封神台被封为刀砧星君。你身上的柳仙寒图,便是他生前所创的咒印。凭借这个咒印,可以号令万蛇。”   陆压道君望着苏季身上的柳仙寒图,较有兴致道:“我听说龙蛇柳仙的肚子里能容载万物,别有一方天地。有些被龙蛇吞入腹中的生灵,能在里面存活数年而不死。可惜这二百多年来,我一直找不到进去的方法。”   苏季发现陆压道君似乎对青鳞巨蟒腹中的世界颇有兴趣,故意吊起他的胃口道:“眼下陆压教人单力薄,当务之急,要先帮你召集教众,壮大教中势力。至于,去青鳞巨蟒腹中救人的事,我们还是放一放再说吧。”   金贞不明所以,焦急喊道:“苏季!我师弟如今正在蛇腹中受苦。人命关天,你怎能坐视不管?”   陆压道君连连摆手,迫不及待道:“你身为一教之主,答应过人家的事必须言而有信。我这几百年来游山玩水,神仙都没我去的地方多,就是偏偏没去过蟒蛇肚子里。这么有趣的地方,我怎能不进去瞧瞧?”   苏季望向无名剑,问道:“太阴前辈,可愿一同前往?”   太阴说道:“听说龙须虎也在巨蟒腹中,我正想见它一面。”   金贞见有两位高人同行,感觉拯救师弟又多了一成把握,兴奋道:“眉山我去过几次,可以给你们带路。”   苏季转头看向陆压道君,微笑道:“那就劳烦你用驱云术,送我们一程吧。” 第二百六十二章 我是袁生   梅山脚下有一座“七圣村”,因“梅山七怪”而得名。   梅山七怪自称“梅山七圣”,分别是猿、猪、牛、狗、羊、蛇、蜈蚣,七种动物修炼而成。七只妖怪幻为人形,颇有法力,经常骚扰山下的百姓。   很多村子为了躲避七圣,被迫迁到别处。少数不愿迁村离开故土的人们,想出一个办法,建造了一座“七圣殿”,殿内塑七只妖怪的石像,日日香火参拜。   梅山七怪见这些人诚心膜拜,便没有赶尽杀绝。   于是,这个村落便侥幸生存下来,直到梅山七怪死后被封为神。   二百年来,七圣村民风孤僻,村民行事乖戾。   村民耕种劳作,生活自给自足,既不理会世事纷争,也不主动招惹外人。村子从来不对外通商,路过商贩,也来不愿意和他们做生意,因为他们不拜天神,不信鬼怪,外人的话一概不信,只信他们自己。   此时,正逢夏日酷暑,炎热难耐。   室外阳光毒辣,一般到了这种时候,村民大多躲在家中避暑,街上基本没人走动。   一颗参天古树的阴影下,八个穿红肚兜的光屁股小孩,正围成一圈,簇拥着中间的一个少年。   这少年长得颇为怪异,额头凸起,鼻梁塌陷,皮肤白里透青,显出几分病态。他小心翼翼地环顾四周,见四下无人,小声询问面前的孩子们:“你们爹娘,现在做什么呢?”   一个男小孩说道:“我爹正在田里干活儿,我娘在家睡午觉。”   一个女小孩指着那个小男孩说道:“我爹正在跟他娘睡午觉。”   听闻几个孩子的家长都在忙碌,少年安心地点了点头,清了清嗓子道:“那我们开始吧。”   八个小孩托着下巴,开始认真听他讲话。   少年朗声说道:“列位,咱们上回书说到:梅山七圣之首袁洪,要为死去的六位兄弟报仇雪恨。这袁洪当真了不得!他有千年道行,乃是太古通臂猿猴修炼成精,精通**玄功,会变化之术,且有大将之才,更兼武艺高强……”   正讲得眉飞色舞,唾沫横飞,一个小孩突然打断少年,说道:   “这一段你讲过了!”   “说过了吗?”少年尴尬地一笑,接着说道:“那我们说新的,袁洪被纣王封为平西大将军,大战西岐大军,周室无人能敌。他的神通跟二郎真君杨戬,可谓是不相上下。两人七十二变斗法,无所不用其极,斗得是天昏地暗,日月无光……”   “这一段你也讲过了!”另一个小孩说道。   少年面露难色,皱眉问道:“那我上回说到哪啦?”   一个穿红肚兜的小女孩说道:“你说到女娲娘娘用‘山河社稷图’帮助杨戬抓住了袁洪。”   少年一拍大腿,豁然道:“对对对!二郎真君抓住袁洪以后,将他打回原形,带回西岐大营。众将把袁洪押至辕门斩首。二郎神杨戬一刀斩下,只见猴头落地,却见项上无血,只有一道清气冲出,脖颈长出一朵白莲花。白莲一收一放,变出一颗崭新的猴头。杨戬连劈数刀,刀刀如此,于是报与军师姜太公。太公出营来看,亦是无可奈何。哪知就在此时,万里无云的天空上,突然飘来一团乌云。一位黑衣道人腾云驾雾,御空前来助阵。你们可知道这位黑衣道人是何方神圣?”   “不知道。”   八个小娃被少年的故事深深吸引,听得聚精会神。   少年手舞足蹈地继续说道:“这位黑衣道人乃是一位散圣仙,人称‘陆压道君’!道君站在云端,手持斩仙葫芦,揭开葫芦盖,只见里面升出一道白线,光高三丈有余。道君口中喝道:‘宝贝现身!’须臾间,葫芦中射出两道白光刀,长七寸五分,赫然是两把斩仙飞刀。飞刀在空中辗转两圈,袁洪猴头落地,鲜血满流,众皆骇然。可怜梅山最后一位将星就此陨落……”   一个小孩听到伤心处,小嘴瘪了瘪,问道:“袁洪死了吗?”   少年微微一笑,摇头道:“袁洪非但没有死,反而被封了神仙。”   一个小女孩抬头望天,问道:“他在天上吗?”   少年又摇了摇头,“不,他仍在凡间,而且就在你们身边。”   小孩们急忙齐声问道:“他在哪呢?袁洪在哪?”   少年突然探出身子,鼻尖几乎贴在孩子们脸上,指着自己的鼻子道:“我就是袁洪!”   小孩们面面相觑,七嘴八舌地说道:   “你是袁洪?”   “我不信!”   “你没有法力!”   “你在骗人!”   少年不慌不忙地转了个身,撩起后面的衣服,只见裤子后面破了一个洞。洞里探出一条毛茸茸的白色猴尾巴。那只猴尾只有三寸长,仿佛被人一刀砍断似的。   一个小孩歪着头,疑惑地问:“你的尾巴……为什么这么短?”   少年目光游离,含糊其辞道:“一旦被封了神,尾巴自然会短些。”   说话间,少年的一小截断尾,仿佛有生命一般,左右摆动了起来。   孩子们看得出神,一个个兴奋无比。   一个小男孩忍不住伸手去抓,使劲一拽,痛得少年哎呦一声叫了出来:“别拽!很疼的!神仙的尾巴拽不得!”   孩子们都知道人是绝对不可能长尾巴的,又见这尾巴果真不假,不禁叫道:“你真是袁洪!”   “喂!你们小点声!”少年神神秘秘地嘘了一声,压低声音道:“你们猜我下凡是来干什么的?”   “干什么的?”八个小孩学着他神秘兮兮的样子问道。   少年左顾右盼,然后故作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说道:“我要在茫茫人海中寻找七位灵童,凑齐新的梅山七圣,教他们神通,而你们正是那万中无一的灵童!我要带你们成仙,带你们飞!”   小孩们眼中流露出激动的光芒,一个个神情激动起来。   少年将孩子们的表情尽收眼底,旋即从怀里取出七个木头雕像。七个木雕刻各是梅山七圣的模样,一个个雕刻得惟妙惟肖。   分别展示七个木雕,少年一本正经道:“不过跟我做神仙有一个条件,谁有了这木雕,谁才能做梅山七圣。”   “我要一个!”   “我也要!”   小孩们争先恐后地伸出小手,纷纷争抢木雕。   少年连忙收起木雕,摇了摇一根手指道:“不能白给,我先要考验一下你们的诚意。若想要木雕,你们就得拿家里值钱的东西来换,有多少我要多少。不过,你们一定要偷偷摸摸,千万不能让你们爹娘发现!”   一个小孩问道:“只要拿来值钱的东西,你就能让我们做神仙?这么简单?”   少年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只是有一点很可惜。你们一共八个人,可梅山七圣只需要七个,所以谁拿得多,拿得快,我就让谁先做神仙!切记,只有六个!数量有限,先到先得!”   八个小孩正各自犹豫着要不要回家偷东西,忽听身后传来一片叱喝:   “袁生!你这个杂种!又来村里骗人!”   “袁生!你骗我们就算了,竟连小孩都不放过!”   语声中,一群村民手持铁叉等农具,气势汹汹地跑了过来。   被唤作“袁生”的少年大惊失色,手八脚地收起木雕,正准备就要逃跑,赫然发现自己正被团团包围。   村中各个角落里,纷纷有人窜出,一眨眼的功夫,就把袁生按在地上。   人群之中,一位年过六旬的老村长,慢吞吞地走了出来,拐杖咚地一声敲在地上,掀起一小片尘土。   俯视地上的袁生,老村长厉声道:“梅山上面的洞府,我们虽去不得,但我们可以等你自投罗网!”   袁生挣扎着喊道:“你们快把我放了!不然等我有朝一日,拜仙人为师,修炼成仙,你们就要大祸临头啦!”   老村长冷冷道:“别说这世上没有神仙,就算真的有,我们也不会给你这个机会!”   一个赤膊的村汉,把袁生的脑袋按在地上,恶狠狠的说:“你这些胡言乱语,只能哄骗黄口小儿,休想吓唬我们!”   袁生啃了几口黄土,呛得那个难受,拼命喊道:“我没有骗你们!我真见过一位神仙姐姐!”   老村长轻蔑地一笑,问道:“你见过神仙?”   袁生道:“我不只见过!神仙姐姐还去我家做过客!”   老村长不以为意,问道:“那你倒是说说,那神仙长什么样子?”   袁生道:“神仙姐姐白衣飘飘,两手各持一把剑,一把黄金剑,一把白银剑……”   赤膊村汉朝他脸上啐了一口唾沫,吼道:“别说没用的!村长只问你,神仙长什么样子?”   袁生面露难色,喃喃道:“神仙姐姐脸上缠着白绷带,只露一只眼睛,所以……我也不知道她长什么样子。”   村民们互望一眼,全然不信,纷纷喝道:   “哼,一定又在胡说!”   “下次编故事,编得完整一点!”   “不会有下次,今天就杀了他!免得他再下山祸害我家娃儿!”   “对!烧死他!”   说着,村民们举起手中的农具,就要动手将他活活打死。   袁生突然身子一震,双眼瞪向天边,喊道:“你们快看!神仙来了!”   赤膊村汉道:“我们才不会上你的当!死性不改!死到临头还想骗人!”   袁生嘶声喊道:“我没骗你们,神仙真的来了!还不止一个!现在就在天上!不信你们自己看!”   村民们按住袁生,回头望去,陡然瞪大眼睛,只见空中飘来一片乌云   那一片黑色的乌云与空中雪白的云朵格格不入。   众人瞠目结舌地望向天边,只见那乌云缓缓降落,走下四个人来…… 第二百六十三章 玄水真诀   乌云落在七圣村外,陆压道君和金贞阔步朝村内走去,唯独苏季还一动不动地愣在原地。   无名剑在苏季眼前虚晃了一下,太阴说道:“季师侄,你这一路上好像有心事。”   苏季蓦然回过神来,沉声道:“这次离开昆仑,有个人我一直放心不下。”   太阴问道:“你指的可是玉虚洞中的女子?”   苏季微微迟疑,旋即摇了摇头,“我指的是我徒弟花如狼。离开昆仑之前,我曾向柴嵩询问过狼儿的去向。柴嵩说在我闭关的第一年,他曾把狼儿带回昆仑山,但在第二年的时候,狼儿突然发狂,打伤两个昆仑弟子,独自离开昆仑,不知去了哪里。”   太阴说道:“我几乎可以断定,一定是独目医仙从中作梗。”   二人边走边说着,忽听金贞指着前方道:“你们看,村子里不晓得发生了什么。”   苏季放眼望去,看清那是一个孩子被一群大人按在地上,于是道:“我们去看看吧。”   太阴说道:“这里穷山恶水出刁民,不要多管闲事。”   陆压道君道:“对对对,世上那么多不平事,天王老子也管不过来,咱们就甭操心了。还是快点赶路要紧。”   这时,远处突然传出一个孩子的呼喊:“神仙姐姐!快来救我!”   “神仙姐姐?”苏季面露疑惑之色,目光扫过陆压道君和无名剑,最后落在金贞身上。   金贞听那孩子的声音很耳熟,喃喃道:“是他?”   “你认识那孩子?”苏季问道。   金贞道:“我上次来梅山打探消息的时候,那孩子曾给我带路。他对梅山熟门熟路。通往常昊的洞府的路曲折蜿蜒,比迷宫还难走,若有那孩子在身边,肯定会节省不少时间。”   “唉,你怎么不早说!”陆压道君突然取出七色稻草人和桃枝箭。   见他就要大开杀戒,苏季一把拽住他的手,忙道:“还是让我去吧。”   说罢,苏季一个人走进了村子。   陆压道君、金贞、太阴,三个人在原地休息观望。   看见苏季迎面走了过来,袁生突然大声叫道:“救命啊!神仙快来救我!”   望着被村民们按倒在地的袁生,苏季询问村民:“如此对待一个孩子,怕是不妥吧。”   老村长扫了苏季一眼,便知他定是来替人出头,似笑非笑道:“这孩子是村子里的祸害,现在是我们跟他之间的私人恩怨。请远道而来的上仙,不要插手。”   老村长故意把“远道而来”四个字加重了语气,意思是苏季是个外人。俗话说“强龙不压地头蛇”,苏季虽有道行在身,但见这老头以礼相待,便不好撕破脸,于是随口撒了一个谎:“我不是外人,这孩子是我徒弟。”   袁生先是一愣,旋即眼珠子一转,连忙叫道:“师父!徒儿知错了,徒儿再也不敢了。”   村民们相互使眼色,看向苏季的目光也变得不那么友善,一个个小声议论起来:   “哼,能教出这样的徒弟,做师父的也好不到哪去。”   “神仙更不该放任弟子胡作非为!”   七圣村历经二百多年,村民早已不再参拜鬼神,对神仙之流也没有起码的敬意。尽管如此,村民们见苏季腾云驾雾而来,想必有些法力,还是不敢轻举妄动。   老村长呵呵一笑,望向苏季道:“不知你们神仙,讲不讲道理?”   苏季道:“道理自然讲。不过,我只跟讲道理的人讲道理。”   老村长点了点头,“好,那老朽斗胆跟上仙讲讲道理。你徒儿三番五次来村里骗吃骗喝,骗我们的钱财,还骗我们的孩子。既然阁下是个讲道理的神仙,你徒儿犯下的过错,就要由你这个做师父的来承担。”   苏季微微一笑,道:“你们想要我怎么承担?”   老村长道:“最近天气炎热,干旱少雨,不断有在田里干活儿的男丁中暑晕倒。若这么热继续下去,庄家没有旱死,我们就要被热死了。你若能将这天气变凉快些,我们就放了你的徒儿。”   “这有何难?”苏季环顾四周,目光落向旁边一口水井,“你们可说话算数?”   老村长点了点头,“当然算数。”   苏季二话不说,手捻剑指,将井中的水引出,化作一条水龙直冲云霄。水龙在空中盘旋,在村子上空变幻成一幅巨大水波太极图。   村民们抬头仰望,皆是惊讶不已,不禁议论起来:   “好像真变凉快了!”   “不够!不够!再凉快些!”   苏季口中念念有词,笼罩在村子上空的太极图缓缓转动,瓢泼的雨水自空中洒落而下。   村民眼看久旱逢甘雨,忽觉神清气爽,惊呼道:   “下雨了!下雨了!”   看见雨中的村民们一脸喜色,袁生脸贴在湿漉漉的泥地上,不由得撅起嘴巴,满脸不悦的神情。望着作法降雨的苏季,他暗忖这位“神仙”未免太好说话,竟然被一群凡人牵着鼻子走,刚刚对苏季的崇拜一扫而光。   就在这时,苏季嘴角浮现出一抹坏笑,道:“若是不够凉快,还可以更凉快些。”   语声中,苏季突然催动凝冰诀。   天上洒落的雨水,渐渐凝成雪花和冰雹。   整座村子忽然变得异常寒冷。   村民们冻得瑟瑟发抖,颤微微地说道:“好……好冷……”   苏季笑着问道:“够凉快了吗?不够还可以更凉快些。”   老村长冻得打了一个个喷嚏,道:“够……够……够凉快了。”   苏季道:“这可是你们让我做的,可别说我欺负你们。”   老村长心里不禁开始后悔,刚才实在不该得理不饶人,更不应该招惹苏季,现在只得哀声恳求道:“草民有眼无珠,方才多有冒犯,还望神仙不要降罪。”   村民们一个接一个跪在地上,连连叩道:“大仙,快收了神通吧!”   袁生虽然感觉浑身冰冷,心里却热乎乎的,兴奋地喊道:“我说的没错吧,我真认识神仙!我师父就是神仙!”   苏季道:“各位父老乡亲,可否给在下几分薄面,放过我的徒儿?”   村民们打着寒战,哆嗦道:“大仙发话,岂敢不从?”   苏季解开法术,空中的水波太极图化作一道水流回到了井中。   眨眼间的功夫,村民们已经放开了袁生,各自跑回家里。   这时,陆压道君走了过来,面色凝重道:“小教主,你的玄水真诀是谁教你的?”   “什么玄水真诀?”苏季一头雾水道:“我这是化血阵,配合唯我独醉功,还有凝冰诀。”   陆压道君不以为然道:“你刚才使的这招就叫玄水真诀,乃是分水将军申公豹所创的法门。”   “申公豹?”苏季微微一怔。   “我奉劝你一句。玄水真诀以后不要再用了,否则会消减你的阳寿。”   苏季大惊失色道;“若真有这种事,师父怎么从来没告诉过我?”   陆压道君一脸不屑道:“武吉根本不了解玄冥气,更没修炼过,自然不会知道其中的奥秘。你不信就看看我给你的钉头七箭书。”   苏季掏出钉头七箭书,翻到写有自己名字的那一页,陡然瞪大眼睛,只见自己的阳寿照比上次看见的时候,缩短了整整十年!   陆压道君道:“玄水真诀,虽然不需要依托玄清之气,但会渐渐耗费你的阳寿,而玄清之气可以延年益寿,恰好可以弥补这一点。可是玄冥气则不然,精怪修炼玄冥气会延年益寿,但你是人类,无论再怎么修炼,也很难突破玄冥一重境。这功法对你有害无益。不过,你不必担心,我有一个办法,可以让你同时修炼玄冥气和玄清气。”   太阴突然说道:“玄冥气和玄清气水火不容。此事凶险异常,不可能有人能做到!”   苏季面露犹豫之色。   陆压道君叹道:“总之,我把口诀传授给你,修不修,练不练,自己看着办。”   说着,陆压道君趴在苏季耳边说了几句。   这时,袁生整理了沾满泥水的衣服,走过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三叩九拜道:“师父!神仙姐姐!袁生见过各位大仙!”   金贞视而不见,完全没有回应。   苏季说道:“你起来吧,不必再叫我师父。刚才只是权宜之计,我现在自身难保,没资格做你师父。”   袁生眼中充满崇拜的目光,起身道:“师父,您就别谦虚了。您刚才的神通,我可都亲眼见识过!”   望着稚气未脱的袁生,苏季不禁想起生死不明的花如狼,黯然道:“……做我的徒弟,不是什么好事。”   “我懂!规矩我懂!”袁生眼珠一转,灵机一动道:“拜师不能随随便便,需要拜师礼!我愿意把家里所有好东西都拿出来献给师父!快随我上山吧!” 第二百六十四章 一只石猴   一路跟着袁生走上梅山,苏季发现这孩子没有一刻老实。 袁生表情异常兴奋,动作异常灵活,时而攀上树梢,时而揪几朵野花,活像一只上蹿下跳的野猴子。   袁生窜上树干的时候,苏季无意间发现一小截尾巴在他屁股后面摇摇摆摆,不禁盘问起来:   “袁生,你为何独自下山?你娘呢?”   “我没有娘,我爹说我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   “这倒巧了。”苏季笑道:“小时候我问我娘是怎么生出来的,她也说我是石头里蹦出来的……”   苏季本想开一句玩笑,回头看见陆压道君只顾盯着袁生打量,脸色异乎寻常的严肃。苏季转念一想,此山是梅山七怪的老窝,莫非这孩子是梅山七怪之首袁洪的子孙?若真是如此,那杀死袁洪的陆压道君,岂不是这孩子的世仇?   这时,太阴使用白鹤传音对苏季说道:“这孩子被人试过法术。他的原形的确就是一只石猴!”   苏季不禁一怔,想必袁生这孩子大有来头,又问:“你爹是谁?你们为何要会住在上?”   袁生边走答道:“我爹靠卖木雕神像为生,三年前害一场瘟疫死了。我家祖祖辈辈看守七圣殿。随着村子里信鬼神的人越来越少,木雕的生意也越来越差,七圣殿早在我太爷爷那一辈就断了香火。现在只有我一个人住在山上,肚子饿找不到吃的,只好下山来某些钱财。”   苏季知道修士基本不可能因瘟疫而死,可看着孩子似乎并不像是在说谎。盯着他的一截尾巴,苏季终于忍不住问道:“你的尾巴为何只剩半截?”   袁生答道:“从懂事起,我这尾巴就是这样。不过,这几年它一直再长,不知以后还能不能全长出来。”   不知不觉中,苏季跟着他来到山腰的一处废墟,只见残垣断壁中伫立着一块落满灰尘的石碑。   “师父,七圣殿原来就在这个地方。”袁生指着那块石碑说道。   苏季定睛一看,石碑上刻有八行诗句;   悟道投师在玉泉,秘传九转妙中玄,   离龙坎虎分南北,地户天门列后先。   变化无端还变化,坤干颠倒合坤干。   女娲秘授真奇异,任你精灵骨已穿。   苏季看出这首诗是在赞颂二百多年前,女娲授杨戬“山河社稷图”秘法,降伏梅山七怪。七圣村的村民会在梅山七怪被封神后,立起这样一块石碑,可见村民对这七只妖怪恨之入骨。   袁生继续朝山上走去,走了一段路后,突然回头笑嘻嘻道:“师父,问了我半天,该轮到我问你了吧。你们几位是哪路神仙?莫非和神仙姐姐一样是昆仑山的高人?”   “昆仑山?”陆压道君不屑地哼了一声,道:“蝼蚁之穴罢了。吾乃春秋苑,陆压道君是也。”   袁生瞪大眼睛,惊愕道:“陆压道君!你就是用斩仙葫芦一招杀死袁洪的陆压道君?”   陆压道君捋了捋胡须,得意道:“正是。”   袁生呼吸急促,激动不已的心情,转头看向苏季,问道:“那……那师父你是何方神圣?”   还没等苏季开口,陆压道君先抢着说道:“他是陆压教的教主,兮……兮公子。”   “陆压教……教……教主?”   袁生虽然不知道“陆压教”是什么东西,但听陆压道君这样的世外高人,竟然称呼苏季为教主,想必他真是十分了得。袁生欢心雀跃,好像见到一个大宝贝,崇拜地望向苏季,兴奋地喊道:“我师父是教主!陆压教主!师父,我这就给你那宝贝去!”   袁生激动地跑进前面的一座山洞。   金贞指着那座山洞,说道:“那里就是常昊的洞府!”   陆压道君转向金贞和太阴,问道:“蒙脸婆,小剑人,你们两个有没有兴趣加入陆压教?”   “小贱人?”太阴愤然道:“你才是小贱人?”   “蒙脸婆?”金贞微微阖目,道:“休要给人家乱起外号!”   陆压道君瞥了金贞一眼道:“你不喜欢别人起外号?我看不是吧。那小猴儿叫你神仙姐姐的时候,你不也欣然接受。怎么我叫你一声蒙脸婆,你就不愿意了?虽然你们两个修为在我看来低到跟蚂蚁差不了多少,但天资还勉强算是说得过去,你们若恳求我的话,我还是可以让你们加入我们陆压教。”   太阴喝道:“谁稀罕你的卤鸭教!”   陆压道君道:“加入陆压教对你们来说可是大有好处。”   太阴和金贞皆是不屑一顾。   苏季忍不住问道:“什么好处?”   陆压道君扫了一眼太阴和金贞,道:“我有办法帮蒙脸婆恢复容貌,还有办法帮小剑人恢复肉身。想当年太乙真人用莲藕为哪吒三太子重铸肉身,而我的方法更为精妙。只可惜,你们不愿意加入,那我就没办法了。”   自从被青黎用长生诀毁容,金贞便一直不敢以真面目示人。现在听到“恢复容貌”,金贞的目光不禁动容。   太阴心里清楚,凭借陆压道君的道行帮人重铸肉身并非难事。   苏季眼珠子一转,道:“你不如把这法子教给我,好让我帮你招人啊。”   陆压道君道:“小教主,你是不是当我老糊涂了?你想学我的本事去卖他们两个人情,以为我看不出来?”   苏季笑道:“休要乱猜,我可不是为了他们俩。我只想帮我自己的一位朋友。我这位朋友原本是个大活人,有一天突然看到了红月全食,就变成这铃铛。我想学了能让人恢复肉身的办法,帮他重新做人。”   语声中,苏季掏出鸿钧铃。   陆压道君盯鸿钧铃,摇头道:“你这位朋友天数如此,我也无能为力。不过,你这铃铛,倒是跟我师兄鸿钧有些关系……”   正谈话的功夫,袁生跑出山洞,一溜烟跑到苏季面前,恭恭敬敬地呈上一颗红珠子,还有一本破破烂烂的古书,道:“这两样东西是我爹留下来的遗物。他说这是一个很厉害的法门,可惜我不识字。现在正好留给师父。”   苏季看着那颗珠子和破书,暗忖这孩子说的所有宝贝,难道就只有这两样东西?   陆压道君拿起红珠,看了看道:“我认得这东西,果真是个好宝贝。”   苏季忙问:“什么好宝贝?”   陆压道君答道:“这红珠是狗精戴礼在腹中炼成一块狗宝。当年梅山七怪下山讨周的时候,狗精戴礼口吐着粒红珠,百步伤人,连哪吒三太子也招架不住。不过后来还是让啸天犬一口咬住,被杨戬一刀斩于马下。”   想到那珠子是狗嘴里吐来吐去的玩意,苏季还是没有兴趣接过来,推辞道:“拜师的事情以后再说。我现在有急事。你先带我们进洞去吧。”   袁生撇了撇小嘴,只得暂且收起两样东西,带苏季等人走进山洞。   常昊的洞府空间狭窄,洞壁被青苔染成肮脏的颜色,里面阴暗潮湿,飘散着一股难闻的腥味儿。   跟着袁生一路前行,苏季在洞府的角落看见一个孤零零的草席,想必那就是袁生这个孩子休息的地方,一股孤苦的感觉油然而生。   一行人来到洞府的最深处,面前出现一幅蛇鳞般的图腾法阵,还有一片密密麻麻的古老文字。   金贞指着上面的文字道:“这法阵能带我们进入蛇腹。”   苏季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一行行文字,竟然一个字也不认得。   陆压道君简单扫了一眼,道:“我会催动法阵,将你们送入蛇腹。不过,要留一个人在外面,想办法看守那条蛇,防止它离开这座洞府,否则我们将会被永远困在里面。”   苏季取出一个锦袋,放在墙壁上的图腾下方。   紧接着,一条小青蛇从袋子里探出头来。   凡人的小孩是看不到那条蛇的,可袁生见了那条蛇,不禁露出笑容,还朝那小蛇招了招手。   陆压道君将这一幕尽收眼底,不禁微微阖目。   苏季摇了摇鸿钧铃,小青蛇连忙把头缩回了袋子。   金贞道:“鸿钧铃能震慑这条蛇,不如就让这孩子在外帮忙看守一阵吧。”   太阴连忙制止道:“你若主动把鸿钧铃拱手送人,只要超过一个时辰,它便不再属于你,永远休想再要得回来。”   陆压道君道:“你们不要吵了,只能让这个蒙脸婆留下。”   金贞问道:“为什么是我?”   语一脱口,苏季暗暗偷笑,看来金贞已经不知不觉习惯这个外号。   陆压道君答道“蛇腹中少阳之气极重,女人进去不出一日,便会阴衰而死。”   想到不能亲自救出师弟,金贞不免感到有些遗憾。   陆压道君掐指一算,道:“我刚刚算过,蛇腹中的时辰与凡间不同。蛇腹中一天,相当于凡世的一年。”   金贞惊愕道:“如果你们进去五天,那我岂不是要在这洞里守上五年?”   陆压道君道:“那就要看为了你的师弟,愿不愿意做到这一步?如果你不愿意,我可以换人。”   金贞眼光低垂,仿佛终于下定了决心,说道:“师弟曾经舍命救我,为他耗费几年光阴又算得了什么。”   苏季摸了摸袁生的小脑袋,说道:“我们离开这段日子,你要好好照顾这位神仙姐姐。”   “弟子遵命!”袁生使劲点了点头。   “不行!”陆压道君脸色一沉,严肃道:“这孩子不能留在外面,让他跟我们一起进去!” 第二百六十五章 两只女妖   袁生听见陆压道君要带自己一起走,诧异地指着自己的鼻子,问道:“你们要带我钻进蛇肚子?”   “怎么?”陆压道君表情严肃,厉声道:“怕了?怕也得去!”   袁生默不作声,肩膀止不住地瑟瑟发抖。   太阴看他可怜,不禁劝道:“带这孩子进去反倒是个累赘,他现在就吓得发抖了。”   一听这句话,袁生猛然抬头,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一样,连忙道:“不不不!我是高兴得发抖!我还从没进过蛇肚子,一定很好玩!”   说着,袁生兴奋地跳了起来,围着地上的小青蛇转圈走,巴不得马上就钻进去看看。   金贞摇头叹道:“真是个不知死活的傻小子。”   陆压道君面无表情,指着地上的小青蛇,问苏季:“教主,可有办法让这畜生张嘴?”   “这个简单。”苏季抽出羊角匕首,刃尖在食指上轻轻一刺,指尖涌出一滴鲜红的血点。   小青蛇闻到到苏季的血,忽然眼前一亮,立刻张开嘴巴。   陆压道君趁机催动法阵,口中念念有词。弹指间的功夫,苏季、太阴、袁生、陆压道君,四人化作四缕黑烟,循着小青蛇的嘴巴钻了进去。   不知过了多久,鼻子嗅到一股湿漉漉的腥臭味。苏季眼皮微微一动,缓缓睁开眼睛,眼前亮如白昼,除了看不见太阳,跟外面的白天没什么分别。   左右环顾,苏季发现周围的世界空旷无边,一眼望不到尽头。地面呈现出粉肉色,脚踩上去有些松软。他俯身摸了摸地面,黏糊糊的触感顺着指间传遍全身。   陆压道君神色兴奋道:“果然没白跑一趟,这里一定比孔雀王的肚子宽阔百倍!”   袁生好奇地问:“谁是孔雀王?”   太阴解释道:“天地交合,万物皆生。走兽以麒麟为长,飞禽以凤凰为长。凤凰得交合之气,生下孔雀王。接引道人曾被孔雀王吞入腹中,后剖开脊背,跨上灵山。接引道人本想斩杀孔雀王,却被教众劝解,封孔雀王为,西方孔雀大明王。”   苏季问道:“莫非你想进蛇肚子,也是为了和接引道人炫耀你的见识?”   陆压道君不置可否,狂笑代答。   袁生问道:“我们这是在蛇肚子里的哪个地方?”   陆压道君掐指一算,道:“现在应该在蟒蛇的食道,还没到胃肠。”   “不对,不对呀!”袁生大惑不解地问:“如果我们在蛇肚子里,这条蛇活动的时候,我们应该能感觉到才对。”   陆压道君道:“这正是柳仙神奇之处。龙蛇腹中别有天地,我们现在极其微小,无法窥见其全貌。蛇腹中对于我们来说犹如异界,乾坤扭转,光阴迥异。无论这条蛇腹中的肉壁再怎么蠕动,你也感觉不到分毫。”   袁生又问:“那这里没有太阳,那发光的是什么?”   陆压道君道:“发光的是蛇珠。一条龙蛇生长百年,结成一颗蛇珠,再过千年后蛇珠化为内丹。不过,从外面看这条蛇,顶多只有二百多岁,可是看它的蛇珠,却有上千年的造化……怪哉,怪哉。”   太阴说道:“这条蛇曾咬伤渡劫的青黎,想必是夺了青黎的修为,才会有如此快速的修为变化。现在它想必已经可以兴云作雨,再修炼一段时日,说不定就能渡劫,化龙飞升。”   袁生豁然开朗,感觉自己真的来到了一个奇妙的世界。   四人正聊着,忽听远处传来一阵娇笑声。   两个妙龄少女,翩然走了过来。一个细腰长腿,另一个丰乳翘臀,都是那种能让男人神魂颠倒,只要看过一眼就会睡不着觉的女人   望着迎面走来的两位女子,袁生不解地问道:“那两个姐姐,怎么不穿衣服呀?”   “小孩别乱看!”苏季用一只手捂住袁生的眼睛,自己看得津津有味,评论道:“这两个姑娘,倒还真有几分姿色。”   “她们是妖。”太阴冷冷地说道。   袁生微微一怔。   苏季却不惊讶,因为良家女子不可能光着身子,毫不遮掩,更不可能在蛇肚子里如此有说有笑地存活下来。   两只女妖精一边走着,一边谈笑风生。银铃般的笑声此起彼伏,荡人心魄。她们越走越近,走到四人面前的时候,擦着苏季身边走了过去。   袁生眨了眨眼睛,惊愕地问:“奇怪……她们看不见我们吗?”   陆压道君道:“我施了障眼法,她们当然看不见我们。”   话音刚落,前面一个翘臀的女妖突然停下脚步,回眸一阵扫视,一双本来就很大的眼睛张得更大,神情带着紧张与戒备。   苏季倒吸了一口凉气,看她的神情,似乎并没有看到自己。   “三妹,怎么不走了?”长腿女妖娇声问道。   翘臀女妖左顾右盼,道:“二姐,不知道为什么,我忽然感觉附近好像有人,正在偷偷看着我们。”   “傻妹妹,若真有人进来,大姐怎么会不告诉我们。我看你一定是想男人想疯了。”长腿女妖说着,嫣然一笑。   翘臀女妖道:“二姐,你又笑我。今晚不把小哥哥让给你啦,我要自己宠幸。”   长腿女妖扭头道:“哼,我才不稀罕。金蝉子那小子,就算生得再俊俏,也不过个臭男人罢了,倒是大姐和你们两个臭丫头,非得把他当块宝贝。”   “金蝉子?”苏季问道:“谁是金蝉子?”   陆压道君微微一怔,道:“金蝉子是接引道人的二弟子。”   太阴说道:“听说金蝉子被五毒蛇君姜玄所杀,看来他并没有死,而是被吞入这青鳞巨蟒的肚子里。”   苏季不禁有了一个猜测,姜玄之所以将这条小蛇视如珍宝,难道是因为金蝉子在蛇肚子里?   这时,翘臀女妖继续说道:“二姐,听说吃了金蝉子的肉能,可以长生不老,到底是不是真的呀?”   长腿女妖答道:“当然是真的,要不外面那些山精妖怪也好,修真道士也好,怎么都争抢着要抓金蝉子回去煲汤?现在金蝉子落到这种地方,就等于是老天送给我们四姐妹,谁也别想跟我们抢。”   翘臀女妖眼波流动,盘算道:“二姐,如果真是这样,等我玩腻他了,不管大姐同不同意,咱们俩都想个办法,先把他给吃了!”   “小声点!”长腿女妖突然“嘘”了一声,紧张兮兮地说:“小心隔墙有耳,大姐的耳朵……可灵着呢!”   袁生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眼睛这两位姐姐刚刚看起来好像两只平时乖巧的小猫,现在提起吃人肉,一个个凶相毕露,令人毛骨悚然。   苏季微微一笑,挥手道:“走!咱们跟上去瞧瞧!” 第二百六十六章 公道长存   四人跟着两个女妖后面走着,远处出现一张软软的大圆床。   床榻周围围绕着一圈蜡烛,光线忽明忽暗,摇曳不定,透出一股暧昧的情调。床下散落着四件褪下的小红肚兜,一件金丝红缎法衣,一顶紫金莲花冠,还有一根金光闪闪的九环锡杖。   床上,两个女妖精正在临幸一个青年。   一个像是头目的女妖,弯了弯手中的小皮鞭,俯身从青年的大腿内侧,一直嗅到唇边,红舌舔着嘴唇,目光迷离,充满了享受的意味。   一个头扎双髻的女妖,神色亦是春深似海,展放樱桃小口,趴在青年耳边,柔声道:“好弟弟,还在等什么?还不快来与姐姐颠鸾倒凤?”   青年闻言面颊泛红,不敢抬头,努力压制心中的欲火。尽管身边的两只女妖精娇俏可人,可那被宠幸的青年,非但毫无一丝享受,反而紧闭双目,面露一丝痛苦的隐忍。   苏季定睛看去,只见那青年眉清目秀,额阔顶平,两耳有轮,齿白如银砌,唇红口四方,好一个妙龄聪俊的美男子。毫无疑问,此人便是接引道人座下二弟子金蝉子。   望着四个漂亮的女妖精,苏季不由得心跳加速,问陆压道君:“你不是说女的进来就死吗?为什么这四个女妖还好端端地活在这儿?”   陆压道君答道:“金蝉子乃是纯阳之体,体内阳气极其旺盛。这四个女妖想必是用幻术合力将他制住,然后依靠幻术摄取他体内的阳气,才得以在这里存活下来。”   太阴说道:“看样子,金蝉子现在正依靠西方教法门苦苦支撑。若这样继续下去,他全身的阳气,怕是要被这四个女妖完全耗空,阳痿而死。”   袁生歪头看着床上的男女们,一脸迷茫地问:“师父,他们这是在做什么呀?”   苏季挥手道:“去去去!小孩子别乱看!”   袁生无奈地撅起小嘴,不敢再发问。   此时,金蝉子面容憔悴,却纹丝不动,坚持定心坐禅,对女妖们说道:“西方教弟子,可亲而不可劫,可近而不可迫,可杀而不可辱。还请三位女居士,放在下一条生路。”   听了他这番文绉绉的言辞,双髻女妖忍不住咯咯笑道:“姐姐,你瞧瞧,他又来了。”   皮鞭女妖娇笑不止,柔声道:“人家就是喜欢他这一本正经的样子,不像外面那些臭男人。”   翘臀女妖面色潮红地走了过来,俯身在金蝉子耳边,嘤嘤低语:“一想到你被人家驯服,乖乖在我们身上驰骋的模样,人家这心里就痒痒的呢。”   说着,三个女妖一起放当地笑了起来。   长腿女妖没有笑,板着脸劝道:“金蝉子,你已中了我们姐妹的幻术,还要死撑到什么时候?等我们榨干你的阳气,到时候你只有死路一条,还不如趁现在,跟我们修炼阴阳合欢术,共享人间极乐。”   “荒谬!”金蝉子愤然道:“西方极乐岂是区区鱼水之欢?若要我破戒,那是万万不能。若不愿放过我,你们就杀了我吧!”   长腿女妖眼中一凛,挥手一巴掌扇在他脸上,发出“啪”的一声,骂道:“不识抬举!我早晚吃了你!”   金蝉子被打得嘴角鲜血直流,却没有用手去擦,依旧稳如泰山,定坐不动。   双髻女妖撅着小嘴,不悦道:“二姐,你又欺负我的小冤家,你看他多可怜?”   金蝉子道:“你们现在不杀我,一旦被我师父和师兄找到这里,你们怕是在劫难逃。”   皮鞭女妖道:“姜玄已死,外面的人都以为你金蝉子也已经死了,谁会想到你被困在蛇肚子里?你还是别做梦了,就算你不愿意顺从姐姐,姐姐自有办法让你精尽而亡。”   语声中,皮鞭女妖在金蝉子耳边,轻轻吹了一口气。   金蝉子忽觉内息紊乱,**泛滥,却仍强忍不发,额头渗出滴滴冷汗。   苏季摇了摇头道:“我怎么觉得这四个漂亮女妖,并非纯心想折磨死他,只是真的在宠幸他,想逼他就范罢了。”   太阴说道:“你的感觉没错。这四个女妖想逼金蝉子修炼的阴阳合欢术,乃是双修的法门,修炼时男女必须互相配合。这蛇腹中阳气极重,在这里修炼这门功法对男子的益处要远远大于女子,假以时日,修为可以至少提升两倍有余。”   苏季愈发不解道:“……也就是说,现在那个叫金蝉子的小白脸是放着便宜不占,非要自讨苦吃,敬酒不吃,吃罚酒?”   太阴说道:“西方教教规明文规定,教众一概不可亲近女色。金蝉子如此执着,想必就是碍于这件事。”   苏季切了一声道:“什么狗屁教规,我这辈子最烦那些条条框框。我们陆压教可没这些烂规矩。”   太阴说道:“这四个女妖虽然道行低微,但幻术想必不弱,尤其在蛇之中,越是道行高深就越容易中招。万一被那四个女妖抓去,怕是要受女妖宠幸之苦”   “宠幸之苦?好吓人!”苏季露出一副夸张的表情,嘴角却不自觉地微微上扬,望着那四个漂亮女妖道:“我看那位看那位老兄实在可怜,还是让我去把他换回来吧。”   陆压道君道:“教主,还是让我去吧。”   苏季摆出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道:“不不不,我身为一教之主,理应身先士卒。况且,你这么大岁数,我怎忍心让你晚节不保。我还年轻,扛得住!”   陆压道君一脸感激道:“教主,想不到你如此为我着想。可是,你怕是要受苦了。”   苏季道:“没什么,这是我应该做的。”   “季师侄,还是让我……”   太阴话音未落,金蝉子忽然喉咙一甜,嘴角溢出一缕鲜血!   “我的小心肝,弄疼你了么?”双髻少女关切地凑了过去,捧起金蝉子的脸庞,心疼道:“来,让姐姐香一个。”   捧起金蝉子的脸颊,双髻少女红唇微启,吻向金蝉子嘴角的血迹。   这时,苏季突然冲出来,喊道:“放开那位公子!有本事冲我来!”   四位女妖突然一起转头,面面相觑,问道:“你是谁?”   苏季道:“我就是你们刚才说的臭男人!”   皮鞭女妖打量着苏季,娇笑道“我看你细皮嫩肉,模样倒是不输给我的小冤家,若不是酒味重了些,我倒是也可以找你快活一下。”   缓缓取出怀里的七色稻草人,苏季道:“小弟涉世未深,还请姐姐赐教。”   皮鞭女妖道:“哼,那就让你见识一下,姐姐的手段!”   说罢,皮鞭女妖举起皮鞭,刚要挥鞭击出,不曾想手臂竟突然停在半空中,一动不动!   皮鞭女妖挣扎不得,惊愕道:“这是怎么回事?”   双髻女妖道:“姐姐,我们不能动了!”   长腿女妖道:“我们好像中了咒术!”   翘臀女妖道:“这个人是何方神圣?竟能抑制我们使出幻术?”   幻术,苏季见得多了。   黎如魅早已在净莲洞府中教授过几乎所有幻术的抵御的方法。青丘狐灵的魇术,可谓是幻术中的巅峰法门,苏季尚且游刃有余,面对女妖们的区区幻术,自然不在话下。   诸般法门之间并无高低之分,只有修炼的人才有强弱之别,所有法门之间都遵循相生相克的规律,而可以在异地先发制人的巫蛊咒术,正是一切幻术的克星。   望着嘴角流血的金蝉子,苏季收起七色稻草人,对四个女妖说道:“如此玩弄一个弱男子,你们的良心不会痛吗?”   皮鞭女妖愤愤不平道:“哼,是他自己不识抬举,明明可以双宿双飞,他却宁愿被我们玩弄!”   “你们竟然如此不知悔改,那就休怪我不客气了。”   苏季伸手夺过女妖手中的小皮鞭,轻轻勾起女妖的下巴,义正言辞道:“浩然天地,公道长存。我身为阐教弟子,兼陆压教教主,为了人间正道,为了苍生黎民,为了让你们牢牢记住‘道义’二字,我要让你们也尝尝,被男人慢慢玩弄的滋味……”   说罢,苏季咽了一口唾沫,刚要动手,忽然一把剑飞了过来!   “季师侄!你没事吧?”太**切地问道。   苏季暗暗叹气,埋怨他出现的太早,无奈只得一本正经地回应道:“没事,我正想调教……不,教训她们一下。”   陆压道君随即赶过来,道:“我差点忘了,小剑人已失去肉身,不会被幻术迷惑,刚才应该让他去才对。”   袁生佩服地说道:“师父,你刚才真勇敢!”   太阴叹道:“季师侄,我知你除妖心切,可怎能如此莽撞行事?”   苏季呵呵一笑道:“我……刚才……可能是被那些妖精的幻术迷惑了,一定是这样。”   太阴不解道:“可是,刚才那些妖精还没来得及施法,就被你定住了。”   “哦?是这样吗?”苏季指了指金蝉子,含糊其辞道:“先不说那些,还是救人要紧。” 第二百六十七章 白骨渡河   袁生凑到金蝉子身边,近前仔细打量,感觉这位大哥,虽然是个不折不扣的男人,但此时浑身散发一种阴柔之气,给人感觉秀气得像个女人。   金蝉子嘴唇发白,微微颤动了一下,似乎想要说什么,却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苏季转头问道:“你们有没有办法,帮他恢复阳刚之气,重振男儿雄峰?”   太阴说道:“我的功法属阴性,不适合他的纯阳体质。”   陆压道君嗤之以鼻,不屑道:“不行就是不行,别找借口。”   太阴怒道:“你行你来!”   陆压道君似乎就在等他这句话,一口应道:“来就来!”   说着,陆压道君五指呈爪,黑气缭绕指间,猛然抓住金蝉子的天灵盖!   苏季微微一怔,感觉一股强劲的力量,通过头顶向下传送,在金蝉子体内疯狂旋转。   金蝉子双眸紧闭,浑身颤抖,脸色一会儿红,一会儿白。在旁人看来,他的似乎正在被陆压道君折磨,隐然有种油尽灯枯的感觉。实际上,他体内纯阳之气,通过陆压道君的调息,开始在丹田深处重聚再生,体内阳气枯竭的状况逐渐得到恢复。   陆压道君使出这个法门,似乎也要耗费大量的玄清之气,额头渐渐渗出汗滴,开口道:“想不到老黄脸的徒弟,竟还有些造化……”   苏季不禁有些意外,还是第一次听见素来自负的陆压道君如此评价别人,想必他不是单纯想帮金蝉子耗力调息,更多是想试探一下金蝉子的修为,而试探的结果似乎比他预想的要高出许多。   然而,苏季却因此产生了一个疑问,请教太**:“前辈,这四个女妖连我都能轻松应付,凭金蝉子的修为,怎会被她们如此玩弄?”   太阴解释道:“虽然修士和修士之间有修为之差,但功法与功法之间却有相克之说。但凡能历经数百年传承下来的功法,都有它存在的意义,没有哪一种功法完全一无是处,也没有哪一种功法能无敌于天下。有些时候,看似很弱的功法,对于一些强大的功法,却会起到压制作用,就好比四个女妖的幻术对金蝉子来说,可谓是恰到好处的克星。至于,她们会在这里遇到金蝉子这件事,不是一个天大的巧合,就是另有原因。”   这时,陆压道君慢慢把手移开金蝉子的天灵盖。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金蝉子睁开了眼睛   苏季看他虽然脸色恢复了光彩,但脖颈和肩膀上,还是布满女妖精们留下的吻痕。白净的皮肤上沾染了涎液,以及了一些不知名的液滴。   金蝉子狼狈不堪,苏季不知这种时候该说些什么,只得道:“老兄,这真……真是苦了你啦。”   “方才多谢出手相助,真不知该怎么报答才好。”   苏季摆了摆手道:“不必感谢,我只是实在很佩服兄台的定力。若换做是我,怕是早就贞洁失守了。”   金蝉子道:“恩公说笑了,敢问恩公尊姓大名?”   苏季想起他是西方教门人,如今西方教现在和周室走得很近,碍于担心殃及父亲,于是道:“我叫苏季。”   “苏季?”金蝉子脸色一变,不由得加重了语气,重复道:“你就是苏季?”   “你认得我?”苏季有些意外,扫了他一眼,道:“我们好像素未谋面吧。”   金蝉子有些激动道:“我听说有一位叫苏季的高人,曾在碧游宫外击杀姜玄,想不到竟然就是恩公!”   苏季道:“我只是差点和姜玄同归于尽,最后杀他的不是我,而是他儿子。”   金蝉子叹道:“同室操戈,父子相残,罪过,罪过……”   苏季道:“你被困在这种地方,怎么还能听说外面的事,莫非你跟我师父一样能掐会算?”   “我是听她们说的。”金蝉子说着,指向旁边被定住的四位女妖精。   苏季转头问四位女妖精:“那你们是听谁说的?”   四个女妖精扭过头去,全都没有回答。   陆压道君厉声吼道:“教主问你们话呢!敢不如实招来,我现在就要你们的命!”   四个女妖精互望一眼,看起来最小的双髻女妖,吓得全盘托出,喏喏道:“我们本是四只的赤月水母,修炼百年化为人形。流沙河的深沙神是我们的主人。他派我们来人间捉拿金蝉子,不料金蝉子被姜玄的龙蛇吞入腹中。姜玄发现我们在暗中跟踪,便将我们也至于此地。”   袁生喃喃道:“深沙神?是什么神?”   陆压道人询问太阴:“你听说过深沙神吗?”   “没听过。”太阴冷冷道。   苏季则是更在意有关姜玄的事,问金蝉子道:“你跟姜玄有什么仇?什么怨?为什么会打起来?”   金蝉子叹道:“此事说来话长,一言难尽,以后我再慢慢告诉苏兄。现在我有一件要紧事,要赶快回报师父,必须尽快返回人间。”   说罢,他支撑着身体,缓缓下了床,不由得神色焦急,却是面露难色,无所适从。   苏季暗忖如果金蝉子有办法出去,怕是早就出去了。   “金老兄,你被困在这里多久了?”   “大概将近一周了吧。”   苏季没有说话,暗忖蛇腹中七天,人间便过去七年,不管金蝉子有什么要紧事,现在怕是也已经耽搁了。   “金老兄,你先不必着急。我们有办法从这里出去。不过,我也有一件要紧事,只要办完这件事,我们就带你一起出去。”   “不知几位有什么要紧事?”   “实际上,我们是自己主动进来的,想来这里救人。”   金蝉子听罢,眼睛一亮,忽然道:“你们要救的,可是一位白衣青年和一只……一只……”   苏季与陆压道君互望一眼,看金蝉子为难的表情,就知道他一定正在为如何形容龙须虎怪异的造型而发愁。   “你应该知道他们在哪?”   金蝉子点了点头,抬手指着远处的方向:“蛇腹中只有一条路,你的朋友应该就在那个方向。我可以带你们过去。”   “事不宜迟,现在就走!”   苏季起身刚要离开,就听身后几个女妖精苦苦哀求道:   “你们能不能别走?”   “要走也先把我们放了吧。”   “我们离开金蝉子,在这里会死的。”   “求求你们,别丢下我们!”   金蝉子求情道:“苏兄,精怪修行不易,可否放她们一条生路?”   苏季眼珠一转,道:“你们四个强人所难,罚你们在这里定一会儿。等我们回来,自会放你们走。”   说罢,苏季等人在金蝉子的带领下,朝蛇腹深处走去。   不知走了多久,一股浓重的腥味越来越重,远处一片赤色的妖异红芒,只见一条鲜红色的河流,挡住了四人的去路。   那鲜红的河流是由死尸和鲜血汇聚而成,弥漫着一股浓重的死亡气息。   这些残留在血河中的尸骸,全都体积庞大。许多巨大的森森白骨相叉,竖立在河水中,赫然一副凄惨恐怖的景象!   苏季感到一种发自内心的震撼,不禁问道:“这是什么地方?   金蝉子答道:“这里是蛇胃。前面是胃液积成的血河。你的朋友若还活着,应该就在前面。渡河的时候务必小心,那些胃液能腐蚀肉身,只要沾上一滴,便要全身腐烂溶化,而且那胃液还能吸收一切玄气。若在河面上使用法术,片刻便会失效,所以,我们只能乘白骨渡河。”   语罢,金蝉子使了一招隔空取物,取来一块巨大的盆骨,还有几根肋骨。   那巨大盆骨凹陷的形状,刚好可以作为一叶扁舟,容纳四人坐在里面,而那季根肋骨,长短粗细跟船桨差不多。   四人坐在骨头扁舟上,划着骨头船桨,一路朝前驶去。   刚划到河水中央的时候,鲜红的河面莫名地翻滚涌动,一连串的气泡不断从水里冒出,好像有一只庞然大物,正在浓浓的血水中吐气。   “教主小心!”   情急之下,陆压道君突然一手拽住苏季,暂时施法升到半空,苏季顺势拽住了身边的金蝉子,金蝉子握住了无名剑。   然而,独自坐在骨头另一头的袁生孤立无援,一头栽进血河之中! 第二百六十八章 一教之主   一眨眼的功夫,袁生的身躯完全淹没在滚滚血河之中。   然而,血河里并没有异物钻出,翻涌的血水渐渐归于平静。白骨船左右摇晃了几下之后,稳稳停在血河中央。   陆压道君的法术慢慢失效,同苏季、太阴、金蝉子三人,一起落回白骨船里。   “小猴儿!”苏季朝水下喊道。   金蝉子惋惜道:“那孩子掉入血河,怕是再也救不回了。”   苏季瞪大眼睛,脑海中闪过濒死之际的花如狼,还有那个无能为力的自己,顿时喊道:“什么都不做,怎么知道救不回?”   喊罢,苏季撸起袖子,举起伸出一只手,口中吟诵咒语。   霎时间,血河中升起一只由浓稠血水汇聚成的巨大血手,伸入河底打捞袁生。   陆压道君喊道:“教主!不能再使用玄水真诀,这会折损你的阳寿!”   苏季道:“与其后悔一辈子,不如现在救人要紧!”   语罢,苏季眼中闪过一抹喜色,手臂一扬,流动的巨大血手升出水面,抓起一个孩子,正是袁生!   袁生被放在,血手消散,流入血河。   金蝉子伸手试探了一下袁生鼻息,神色黯然地摇了摇头。   苏季瞪向陆压道君,质问道:“你刚才为什么要飞起来,你要是不飞起来,这骨头船就不会摇翻。这孩子就不会掉进水里!”   陆压道君一脸无辜道:“我担心水里钻出怪物,才好心好意拉你。你反倒怪我?”   苏季道:“哪有什么怪物?刚才明明是你使得法术!你怀疑这孩子是袁洪的骨肉,担心他长大后找你报仇,所以非得让他跟我们进蛇腹,然后借机施法除掉他,以绝后患!”   陆压道君一脸茫然,道:“什么乱七八糟的,我杀人岂用偷偷摸摸?你竟敢冤枉我!连玉帝老儿都不敢吼我,你竟敢跟我这么说话!”   苏季道:“别人怕你,我可不怕你。除了会点法术,你还有什么了不起的?”   陆压道君举起稻草人和桃枝箭,威胁道:“臭小子!你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以为我不敢杀你吗?信不信我现在就一箭插死你!”   苏季道:“插!插!插!你就知道插!你把这世上的人都插死了,看谁还能陪你一起疯!”   陆压道君气得一跺脚,“真……真气煞我也!”   苏季看他的反应不像装出来的,好像真的生气了。   “你们别吵!”金蝉子突然高兴地喊道:“那孩子好像醒了。”   苏季和陆压道君一起转头,只见袁生慢慢睁开了眼睛。   袁生虚弱地问:“师父,你刚才叫我什么?”   苏季纳闷道:“我叫你什么?”   “小猴儿……我爹活着的时候就是这么叫我的……”袁生咳嗽了几声,缓缓道:“你现在肯不肯认我这个徒弟?”   苏季见他十分虚弱,怕他再说话浪费力气,连忙道:“肯!肯!肯!求你少说点吧。”   袁生不再说话,嘴角浮现出一抹笑容,缓缓闭上了眼睛。   金蝉子眼中的光芒渐渐黯淡了下去,忧虑道:“这孩子虽然凭借石身,暂时留得一息尚存,但怕是也命不久矣。”   陆压道君咬了咬牙,仿佛下定了决心,说道:“哼,这个黑锅,老子不背!”   说罢,他指间黑气缭绕,五指猛然呈爪,狠狠抓住袁生的天灵盖!   苏季微微一怔,只见一股浑浊的烟气,通过袁生的头顶向下输送,旋即在他周身疯狂缭绕。   袁生浑身颤抖,双眸紧闭,脸色时红时白。   苏季想起之前金蝉子身上也有过同样的变化,意识到陆压道君正在帮袁生运功疗伤。   太阴望着陆压道君,对苏季说道:“刚才我感到水底的气息与他的截然不同,你应该是误会他了。”   苏季神色复杂,见他陆压道君额头渗出汗滴,想到他连续两次施展这个法门,势必耗费大量的体力,不禁有些后悔刚才对他的猜忌。   陆压道君将手从袁生的天灵盖上移开,长嘘一口气,道:“他过一会儿就醒了。”   “你怎么样?”苏季问道。   陆压道君扭过头去,撇了撇嘴。   苏季不好意思道:“刚才是我错怪你了,给你陪个不是。我给你磕一个吧。”   说着,苏季膝盖弯曲,好像就要跪地磕头的样子。   陆压道君连忙扶住他,侧目瞥了金蝉子一眼,道:“可别这样!哪有教主给属下磕头。况且,这里还有外人在,显得咱们教多没规矩,咱们陆压教可是正规门派!”   金蝉子听出这番话是故意在自己面前说的,不禁微微一笑。   苏季道:“这可是你说的。我最烦别人翻旧账,你可别背后阴我!”   陆压道君道:“我也讨厌暗中算计,倒是你,总爱像一些歪道道,简直跟以前那个姜尚一模一样。不过,这也是为什么,我让你帮忙管理陆压教。”   太阴说道:“季师侄,你这个人对自己总是比对别人狠。现在你大小也算一教之主,以后可不能再向刚才那样。”   苏季笑道:“难得有人这么看好我,看来以后我这个教主,有必要做得认真一点了。”   陆压道君和苏季互望一眼,哈哈大笑起来。   金蝉子欣慰一笑,不禁感慨:“一个教主知错能改,一个教众虚怀若谷,全教上下一团和气,不得不让人佩服。”   苏季搂着金蝉子的肩膀道:“金老兄,陆压教现在只有俩人,你却来一个全教上下?你这到底在夸人,还是在损我们啊?”   金蝉子笑着摇了摇头,“苏兄,你看看你,又想多了不是?”   三人说笑之际,太阴突然道:“刚才不是陆压道君捣鬼,那水下又是什么?”   苏季微微一怔,瞬间感到一种不祥的预感。   这时,水面再次翻涌起来。鲜红的河面突然翻滚涌动,一连串气泡不断从水里冒出。   金蝉子失声道:“不好,又来了!”   苏季喊道:“大家小心!”   翻滚的血水中,一只怪物跃出水面,凌空向前跃起!   众人抬头望去,只见那怪物身高一丈,全身布满亮晶晶的鳞片。头像骆驼,脖子像鹅,身子像鱼,爪子像鹰,唇边的胡须像虾米,耳朵和眼睛都向外凸暴,还有一只老虎的独脚,正是龙须虎!   噗通!   龙须虎一头扎进水里,向前游去。一只骆驼头浮在水面上,一只虎腿摆来摆去,姿势有点恐怖,又有点滑稽。   紧接着,龙须虎嘴里念念有词,发出自言自语的声音:   “三千四百二十二,三千四百二十三,三千四百二十四……”   龙须虎一心一意地数着什么,丝毫没有发觉身后一群人的存在。   苏季朝前方的水面望去,一颗颗白花花的骷髅头漂浮在鲜红的水面上。他顿时恍然大悟,原来之前在小青蛇肚子里听到的就是龙须虎在数这些骷髅头。   太阴望着神情呆滞的龙须虎,茫然地问:“它这是……怎么了?”   苏季道:“它现在脑袋不太好使,反应很迟钝。总之,咱们快追吧!”   众人划桨追赶,时不时朝后断断续续地施展法力,全速推进,以便间快白骨的速度。   龙须虎朝前有了一段距离后,慢慢停了下来,面露迷茫之色。   这时,前方传来一个青年呼唤的声音:“龙前辈,你好像又数错了。昨天,你已经数到四千四百二十四,现在怎么还越数越少?”   众人循着声音抬头望去,只见一个青年抱着一根巨大的骨头,似乎挂在上面下不来的样子,正是银临。   苏季听他喊话的底气还算足,气色也不算差,想起虽然外面过去三年,但他在这里只过去三天而已。   银临发现白骨船驶来,连忙喊道:“你们是来救我的?”   苏季回应道:“没错,我们现在就救你回去。”   听到“回去”两个字,龙须虎歪了歪脑袋。数了三天的骷髅,他摸了摸干瘪的肚子,突然喊道:“我要回家吃饭!”   银临道:“龙前辈,你帮我们渡过这片血河,穿过蛇胃,或许能从蛇尾逃出去。”   陆压道君道:“蛇尾出不去,只会被肠子里的大粪淹死。唯有教主身上的柳仙寒图才能出去。我催动法阵,咱们现在就走!”   “等等!”金蝉子突然道:“那四个女妖还在后面。”   太阴说道:“别管她们了,留她们出去也是祸害。”   苏季道:“不行,她们还在等我们回去救命。既然答应她们,不能言而无信。”   陆压道君随声附和道:“你们都得听小教主的,柳仙寒图在他身上。”   众人很快达成一致,一起返回之前的大圆床边,然而惊愕地发现,床边居然不见了四只女妖的身影! 第二百六十九章 百目魔君   苏季、太阴、银临、袁生、金蝉子、龙须虎、陆压道君、七人在圆床边反复寻找,始终找不到四个女妖精的身影。   “奇怪,她们怎么不见了?”苏季脸色一沉,喃喃道:“难不成已经耗尽阳气,阴衰而死?”   金蝉子道:“她们离开我们,。若是阴衰而死,肯定会留下尸体,不可能连一根骨头都不剩。”   袁生问道:“她们会不会自行解开了咒术?”   “胡说!”陆压道君道:“我的钉头七箭,不可能被自行解除!”   苏季问道:“你确定一定没有自解的可能?”   陆压道君迟疑了一下,道:“能解开钉头七箭的人,至少得能赶上我一半的修为,可那四个女妖的修为,还远不及我的一根毛。我敢保证,绝无可能!”   苏季道:“既然她们不会自己解咒离开,那又是谁帮她们解开的咒术?女人在这里撑不过片刻,想必是个修为不低的男人……”   太阴打断他的思路,说道:“季师侄,不必为这件事浪费心思,我们已经尽力。既然她们没有乖乖在这里等我们,就说明她们不再需要我们的帮助。那就随她们自生自灭好了。我们何必为了几只妖孽担心。”   苏季忧虑道:“我不是担心她们的安危,只是在想那个帮她们解除咒术的人,到底是何方神圣?”   陆压道君道:“管他是谁,没有柳仙寒图,任他三头六臂也出不去,只能慢慢变成一坨蛇粪。”   苏季神色凝重道:“我在想这个人,到底是在我们之前进来的,还是在我们之后进来的。如果是后者,那我们恐怕就要大祸临头了。”   “为什么?”袁生疑惑不解地问。   苏季的神色愈发凝重道:“我们进来之前似乎忽略了一件事情。蛇腹中过去一日,外面可是要过去一年。我们无法保证这两年来不会有人闯进常昊的洞府。留给金贞的鸿钧铃,只能压制青鳞巨蟒,没办法抵挡人类的攻击……”   银临顿时目光错愕,惊呼道:“大事不妙!如果那个人是在你们之后进来的,就代表外面的金贞师姐,一定有麻烦了!”   金蝉子眼光低垂,暗忖后者的可能大些,因为蛇腹中只有一条路,除了那四个女妖,银临和龙须虎,他从未看见过其他人。然而,为了不让银临担心,他并没有把自己的猜想说出来。   咕噜!   耳畔传来一声肚子叫,突兀的声音与紧张的氛围格格不入。   众人循着声音望去,只见那声音是从龙须虎的肚子里发出来的。   龙须虎的骆驼鼻子一张一合,两根虾米胡须也跟着微微一颤,好像正在嗅什么东西的样子。   太阴说道:“龙须虎的嗅觉极端灵敏,想必他这是嗅到什么了。”   龙须虎的两只小眼睛环顾周围的六个人,鼻子不停地来回嗅着。额上的青筋暴徒,爪子紧紧攥在一起,一只虎脚抠挖着地面。   苏季看出龙须虎现在饥饿难耐,不禁道:“它该不会是饿疯了,想要吃了我们吧?”   “好吃的!”龙须虎突然大喝一声:“有好吃的!”   喊罢,龙须虎猛然抬头,一只独脚点地,凌空跳起,动作却极为迅速,爪子朝上一抓,像是要抓什么东西,却什么也没抓到。   “障眼法?”陆压道君惊呼一声,抬手挥出一片烟雾!   众人抬头仰望,只见一个陌生的老道,像一条虫子办趴伏在上方。   这老道面如瓜铁,目若朗星,头戴一顶红艳艳戗金冠,穿一领黑淄淄乌皂服,脚踏一双绿油油的云头履,腰系一条黄灿灿的吕公绦。   苏季神情戒备,暗忖这老道显然埋伏在上面多时,不知道他有什么目的。   “你是什么人?”苏季问。   老道轻轻一跃,双脚落地,笑盈盈道:“我是黄花观的炼丹道士。”   金蝉子用白鹤传音说道:“此人身上妖气很重。”   太阴也道;“龙须虎喜欢吃妖物,尤其爱吃昆虫。”   苏季质问道:“刚才有这么多人。龙须虎为何偏偏要吃你?”   老道迟疑了一下,哈哈笑道:“我在这里等待妖物,想不到等来的却是你们几位。想必你们已经感受到我身上的妖气,你们误会了。妖气并非来源于我,那位灵尊要吃的也不是我,而是我刚刚降服的妖孽。”   苏季定睛一看,只见那老道腰间鼓鼓囊囊,单薄的衣衫被顶出一个瓶子的轮廓,里面似乎装着一件降妖法器。   老道说道:“我在这里发现了四只女妖,索性降服了它们。”   说着,老道解开衣裳,似是要去拿衣服里的法器。   苏季顿时感到一股杀意,喝道:“大家小心!”   老道充耳不闻,剥开自己衣裳,双臂一齐抬起,两肋突然喷出黄雾!   龙须虎瞬间被困在金光弥漫的黄雾里!   苏季眉头紧蹙,忽觉一阵炫目,只见那老道的两胁之下,赫然长着上千只眼睛,密密麻麻,张张合合,让人看了感觉很恶心。千只眼睛开合之间,金光四射,使人向前不能靠近,往后不得后退,就象罩在无形的光网之中。   森森黄雾,艳艳金光。   “你是什么东西?”陆压道君不慌不忙地问。   老道一阵狂笑道:“我乃黄花观,百目魔君是也!”   陆压道君破口骂道:“你好不要脸!我也不过是个‘道君’,你竟然敢自称‘魔君’?”   百目魔君微微一怔,暗忖真正的“道君”不可能被抓进这种地方,于是道:“不要脸的是你!本魔君身上有整整一千只眼目,却只称自己‘百目’,这已经很谦虚了。要知道,我的千眼金光阵,世间无人能敌。你们赶快交出柳仙寒图,饶你们不死!”   “千眼金光阵?”陆压道君定睛一看,霎时哈哈大笑道:“还以为是什么,原来不过是一只小蜈蚣。”   说罢,他轻轻一吹,口中喷出黑压压的烟雾。一眨眼的功夫,就将那耀眼的金光遮罩!   眼见金光被盖住,百目魔君顿时傻了眼。这千眼金光阵,最怕的就是浓密的烟雾,他万万想不到,今天自己居然一踢到了铁板上。   陆压道君祭起一只桃枝箭,捻指御箭,幻化出无数支箭,一齐刺向百目魔君肋下密密麻麻的眼睛!只见一道弧光上下翻飞,刺得百目魔君浑身黄水直流,惨叫声不绝于耳!   叫声平息之时,陆压道君张口一吸,黑气全被他吸回腹中。   百目魔君跪在地上,吓得身子缩成一团。   陆压道君方才破招及时,众人基本毫发无损。   龙须虎揉了揉眼睛,也无大碍。   陆压道君对苏季道:“教主,我若不是之前帮两个人疗伤,费了两成功力,方才这小虫怕是连出手的机会都没有。”   百目魔君深知他没有说谎,自己修为远远不及他的一半,只顾拼命磕头,一个字也不敢多说。   此刻,他肋下的千百只眼睛,有的闭合流血,有的被箭戳瞎,浑身鲜血直流,极其惨烈。   苏季望向百目魔君,不禁叹道:“可惜你浑身长了这么多双眼睛,我却只能用‘有眼无珠’四个字来形容你。” 第二百七十章 七位教主   面对一位年轻人的数落,百目魔君不敢抬头,额头上冷汗淋漓,不敢流露出一丝不悦的神情。   陆压道君单刀直入,问道:“说吧,你想怎么死?”   百目魔君陡然脸色煞白,浑身止不住地颤抖,连连求饶道:“上仙饶命!上仙饶命!”   金蝉子忍不住上前一步,劝道:“道君,精怪修行不易。此人道行与我相当,修行的时间,却要十倍于我。”   “教主,你说怎么处置这条小虫?”陆压道君问道。   苏季瞄了一眼他身上密密麻麻的眼睛,厌恶地撇过头去,淡淡说了一句:“这妖怪长得这么恶心,有勇气坚持活到今天,想必也不容易,杀了的确可惜。”   陆压道君听他不置可否的发言,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处置百目魔君。   这时,袁生插嘴道:“师父,徒儿有一个办法,可以说出来吗?”   苏季微笑代答。   袁生绕着百目魔君转了一圈,说道:“不如给这个妖怪施加一个咒印,让他从今以后老老实实跟在师父鞍前马后,做个忠心的奴仆。若他不思悔改,敢有半点异心,我们可以随时杀了他。”   金蝉子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暗忖这孩子一定没少听人说书,明明不懂法术,却随意出主意。他这个办法听起来容易,其实就算道行高深也很难做到。   然而,陆压道君竟没有露出一丝为难的表情,反倒觉得有趣得很,当即问苏季:“这个太容易啦,只要教主你一句话,我立刻就给他下咒!”   金蝉子不禁微微一怔,暗忖这样的束缚咒印,就算自己师父接引道人也不能随意施展,可是陆压道君之前两次耗费法力,竟然想都没想就一口答应,莫非他的修为要比师父,还要高出一些?   苏季道:“好,那就依小猴儿说的办。”   陆压道君望向百目魔君:“不过,这束缚咒印极耗法力,我且先问问你,你可甘愿从此为奴?”   只要能求得一线生机,百目魔君哪敢再有奢求,只得连连点头道:“全凭道君做主。”   陆压道君从怀里掏出一个黑漆漆的稻草人,随手扔向百目魔君,直截了当道:   “我要对你施加断肠咒。你先自己滴血在上面吧。”   “断……断肠咒?”   百目魔君语声颤抖,死死盯着手中的黑色稻草人,脸上显出个惊骇神情,尽管心里清楚这件事已成定局,还是不由得心生胆怯。断肠咒是极端厉害的咒术,以后稍有片刻忤逆,便会肝肠寸断,痛不欲生,直至魂飞魄散。   “你还在磨蹭什么?”陆压道君催促道,眉宇间露出一丝不耐烦的神情。   百目魔君不敢再有片刻耽搁,立即赶忙捧了令牌贴住额头。   陆压道君喃喃诵咒,百目魔君忽觉五脏六腑剧烈绞痛,仿佛正有一团乱麻缠住了自己的肠子。他清楚自己的自由已经被那黑色稻草人夺了去,以后谁能控制那稻草人,谁就掌握了自己的性命。   “教主,这东西无比收好,切勿转交他人。”陆压道君把黑色稻草人转交给苏季。   百目魔君小心翼翼地问:“敢问各位尊姓大名,也好日日日行业也夜供奉。”   “我道号陆压。”   “陆……陆……陆压道君?”   百目魔君虽然早已听过这个大名,但从未想到会在这种地方遇到这位鼎鼎大名的散圣仙。   陆压道君素来行踪飘忽,若不是最近心血来潮地想要开宗立派,百目魔君怕是到临死那天,也见不到他本人。得知陆压道君的身份以后,,百目魔君意识到这次栽的并不冤枉,非但没有沮丧,反倒很高兴,若能攀附这样的高人,日后也能耀武扬威。   百目魔君缓缓抬头偷偷看了一眼苏季,感觉他修为平平,不禁问道:“敢问这位大仙,尊姓大名?”   “他叫兮……”陆压道君欲言又止,摆手道:“你没资格知道他的名字,你只需要记住,从今往后他便是你的小祖宗!”   百目魔君仰望苏季,暗忖如此年纪便能让陆压道君俯首称臣,不禁暗自骇然,颤声叩拜:“小祖宗,请受老奴一拜。”   苏季问道:“你是怎么进来的?常昊洞府中的蒙面的女修士,你应该见过吧?”   百目魔君道:“我本想来常昊洞府夺柳仙寒图,不料被蒙面女修士用一个铜铃压制,青鳞巨蟒趁机将我吞入腹中。”   银临听见金贞没事,一颗心瞬间放了下心来。   苏季又问:“那四个女妖被你怎样了?”   百目魔君身子一震,道:“她们……安然无恙……”   说罢,他连忙拨开衣服,取出腰间的降妖宝瓶,两只手盛着,恭恭敬敬地奉在苏季眼前。   苏季接过瓶子,将瓶口朝下,倒出四只黏糊糊的橘红色的赤月水母,只听‘咕噜’一声,四只水母化作四位一丝不挂的美人,正是之前的四个女妖精。   陆压道君道:“你们四个女妖,还不谢谢你们的新主人。”   四个女妖精发现自己得救,面对苏季,跪地叩道:“多谢主人,救命之恩。”   百目魔君浑身发抖,额头上冷汗淋漓。   双髻女妖狠狠瞪了百目魔君一眼,带着哭腔诉苦道:“这怪物简直禽兽不如。我们若是落在他的手里,今后一定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主人的大恩大德,我们永世不忘。从今往后,我们姐妹四人愿追随主人,至死方休。”   苏季暗忖一眨眼的功夫,陆压教又多了四位成员,问道:“你们四个叫什么名字?”   四只女妖互望一眼,领头的皮鞭女妖道:“我们混迹人间的时候,曾在青楼里有个雅号,人称‘四才姬’。”   “四柴鸡?”苏季不禁重复了一遍,暗忖这还真是个有趣的名字。   皮鞭女妖道:“我是绘姬。”   长腿女妖道:“我是舞姬。”   翘臀女妖道:“我是琴姬。”   双髻女妖道:“我是歌姬。”   听到四只“鸡”自报家门,龙须虎忽然感觉肚子很饿,很想弄一只鸡来尝尝。   苏季也感到又饿又累,浑身筋疲力尽,问道:“我们在蛇腹中呆几天了?”   金蝉子道:“我们这些天渡船、赶路,大概已有三天三夜没合眼。”   苏季揉了揉瘪瘪的肚子,道:“咱们是时候该出去了。”   陆压道君催动法阵,借助苏季身上的柳仙寒图,返回常昊的洞府。   映入眼帘的是一幅蛇纹般的图腾法阵,还有一片密密麻麻的古老文字。   苏季想到自己在蛇腹中呆了三天,金贞在外面守了整整三年。   小青蛇还老老实实待在锦袋里,却不见金贞的身影。   黑暗的洞府异常狭窄,洞壁被青苔染成肮脏的颜色,里面阴暗潮湿,飘散着一股难闻的腥味。   苏季在昏暗中看见一个孤零零的草席,想必那就是金贞这三年来休息的地方,一股孤苦的感觉油然而生。草席还残留着一丝温度,金贞应该并没有走远。   众人一路前行,走到洞口的时候,看见一个女子迎面走来,正是金贞。她怀里抱着野果,身上的白衣已经变成肮脏的灰色。   见到银临,金贞双手无力,手中的野果噼里啪啦散落了一地。   银临跑过去,看见她满脸的绷带,失声道:“师姐,你的脸……”   金贞缓缓垂下头,肩膀抑制不住地颤抖,却没有说一句话。   陆压道君凑过来,对银临道:“我有办法恢复你师姐的容貌,但你必须退出阐教,加入陆压教。你同不同意?”   金贞突然道:“你休想!我师弟绝不会背叛师门?”   银临双拳紧握,仿佛下定了决心说道:“我同意。”   “师弟,你……”金贞想要说些什么,却欲言又止,眼中瞬间湿润。   银临道:“师姐,我不想修仙了。离开你这些日子,我终于想明白,只要能见到师姐,无论做什么我都愿意。况且,陆压教对我有救命之恩,我理应知恩图报。”   陆压道君在金贞脸上轻轻一晃,金贞脸上的绷带瞬间脱离,肌肤焕然一新,不仅脸上的肌肤恢复如初,身上的皮肤也变得如婴儿般白嫩细腻。   银临大喜道:“师姐,你比以前更漂亮了。”   金贞面无表情,面望向陆压道君,道:“师弟加入陆压教,我也加入!”   银临面露喜色,含情脉脉地望向金贞。   金贞道:“师弟,我们从今往后,永远不分开。”   银临道:“还叫师弟?我可是比你先入教……”   金贞面色一红,唤道:“临郎!”   银临改口应道:“贞儿!”   两人深情拥抱,如胶似漆。   苏季瞬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若不是腹中无物,怕是已经吐出来了。   陆压道君心中大喜,放声笑道:“哈哈,这一趟真不白去。陆压教这么快就多了七位教众。教主,咱们是不是该去庆祝一下?”   苏季转身道:“龙前辈、太阴前辈、金老兄,三位可否赏脸,一起来捧个场?”   三人陆续道:“正有此意。” 第二百七十一章 喜上加喜   听到苏季的邀请,太阴回应道:“反正闲来无事,不如陪你走一遭。 ”   金蝉子也答应道:“正想感谢苏兄救命之恩,不知苏兄想要怎么庆祝?”   苏季揉了揉肚子道:“我们先找个地方吃顿饭吧。”   听到“吃饭”两个字,龙须虎咽了一口唾沫,嘟囔道:“吃饭,饭吃,吃好,好饿……”   金蝉子一脸疑惑,不解地问道:“听说阐教高人常年辟谷,苏兄还用吃饭?”   苏季摆手道;“我算不得高人,顶多是个俗人。我不仅饭要吃,酒也不能少喝呀。”   陆压道君插嘴道:“吃饭喝酒,咱们就去望仙楼吧。”   “望仙楼?”银临一脸茫然道:“望仙楼的萧掌柜已经死了,听说是死于神盗夜玲珑之手。”   龙须虎猛然抬起头来,愕然道:“萧掌柜……死了?”   苏季想起龙须虎曾经帮萧掌柜看守紫竹林,想必两人有些交情,于是劝道:“龙前辈,人死不能复生,节哀顺变。”   然而,龙须虎并没有表现出一丝难过,只顾低头傻笑道:“以后不用找女人进去喝茶,可以安心数竹子,呵呵呵。”   苏季暗忖自己多此一举,不禁苦笑一声,以前觉得二师兄牛竹很笨,忽略了龙须虎的存在,跟这个除了吃饭睡觉以外,什么都不懂的大笨蛋比起来,牛竹简直是一位学富五车的大才子。   陆压道君对刚刚表示质疑的银临道:“你在蛇腹中度日如年,你不了解那些年外面的事。现在的望仙楼已经由截教掌管,而且换了两个新掌柜。”   太阴暗暗思忖,看来刚刚过去的三年里肯定发生了不少事情,阐教似乎变得更为弱势。望仙楼位于镐京城外,而堂堂大周国教的阐教,竟被截教在眼皮底下抢了底盘。   金贞望向银临,含情脉脉道:“临郎,望仙楼易主截教,我倒是很想去看看。”   银临深情回应道:“贞儿,无论你走到天涯海角,我都会跟在你身边,不离,不弃……”   两人依偎在一起卿卿我我、恩恩爱爱,仿佛世间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完全不顾周遭的眼光。   苏季故意咳嗽两声,清了清嗓子,对两个人道:“我们陆压教,虽不限制教众谈情说爱,但在我这个光棍教主面前,你们还是尽量收敛一点吧。”   金贞和银临甜蜜地交换了一个眼神,同时转头,一齐朝苏季点了点头,动作一致得好像事先排练过。   苏季摇头叹息,念在他们久别重逢的份上,没有再多干预。   众人达成一致后,陆压道君挥手招来一片乌云。   一行人腾云驾雾,弹指间来到镐京城外的望仙楼外。   此时,正逢清晨时分。   晨风中,一根三丈高的竹竿挑起一面朱红大旗,上书“望仙楼”三个字。   苏季站在门外打量,迷茫道:“这里看起来和以前,好像没什么不一样吧?”   陆压道君道:“一楼和二楼跟以前没两样,只是三楼现在变成了赌场。”   “赌场?”苏季问道:“怎么好端端的酒店,要改成赌场?”   陆压道君答道:“这可能跟截教中人的兴趣有关,现在望仙楼的新掌柜,一个是赌鬼,另一个是酒鬼。”   “截教的酒鬼和赌鬼?”苏季喃喃自语。   稍作沉吟,他好像突然有了预感,快步走进门去,就看见帐台前站着两个人。一个长了四条胳膊,另一个长了两只脑袋,正是四臂赌鬼和双头神将!   一个陌生的店小二走过来问道:“客官,吃饭?住店?还是赌钱?”   苏季推开店小二,快步走上前去,一把揪住四臂赌鬼的一条胳膊,厉声喝问:“你们的老大在哪?”   见到苏季气势汹汹地赶来,身后还带了一大群人,四臂赌鬼和双头神将顿时大吃一惊!   两人互望一眼,想起在玲珑塔狱里的那个约定,齐声道:“你……你就是我们的老大啊。”   苏季板着脸道:“现在这里二楼赌钱,一楼吃喝,而你们兄弟四人,吃、喝、嫖、赌,各占一样。独目医仙肯定和这里脱不了关系。你们赶快老实交代,被独目医仙带走的花如狼,现在哪里?”   四臂赌鬼赔笑道:“独目医仙已经脱离截教,没资格接手这家客栈。况且,我们和他早就散伙了。”   陆压道君道:“他们没说谎,这里很多年前就只有他们两个人。”   苏季落寞地低下头去,暗忖好不容易找到花如狼的线索,现在又断了。   这时,袁生抬头问道:“师父,你说的‘花如狼’是谁呀?”   苏季回过神来,微笑道:“他是你的大师兄。”   袁生又惊又喜,刚想继续询问,忽听外面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咆哮:“竹子!竹子!竹子没了!”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龙须虎站在门外,望着消失的紫竹林,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   苏季这才想起这笨蛋不只会吃饭睡觉,还有一个“数东西”的爱好。想了一会儿,苏季走过去道:“龙前辈,我有一个办法能帮你,不过得等吃完饭才能告诉你。”   龙须虎眨了眨小眼镜,点头应道:“好,先吃饭。”   早晨的客人不算很多,望仙楼的两位新掌柜,还是第一次亲自招待客人。   四臂赌鬼用四只手臂端来洗好的碗筷;双头神将拿出最好的酒菜招待苏季一行人。   一张红木大桌被围得满满当当,分别坐着:苏季、袁生、金贞、银临、绘姬、舞姬、琴姬、歌姬、龙须虎、金蝉子、百目魔君、陆压道君,共有十二个人。   众人你来我往,谈笑风生之间,感觉彼此都很谈得来。谈话的气氛也逐渐变得轻松了许多。   酒意正酣的时候,陆压道君突然站起身来,指着金贞和银临,提议道:“今天是陆压教大喜的日子,你们两个不如借着喜气,就在这里拜堂成亲,来个喜上加喜!”   银临有些不好意思,红着脸喃喃道:“我连聘礼都没下,岂不委屈了贞儿……”   金贞倒是一脸无所谓,非但没有表现出羞怯和矜持,反倒心里暗暗欢喜,迫不及待地说:“我们原非俗世中人,不必拘泥俗礼。”   稍作沉吟,银临举杯朗声道:“既然贞儿都同意,我堂堂男儿就更没什么好推辞了。麻烦大家做个见证,今天喝了这杯酒,我和贞儿就是夫妻了。”   众人祝福的目光中,两人饮下交杯酒,简单行了夫妻之礼。   苏季笑道:“你们现在就差进入洞房了。”   众人哈哈大笑,笑得银临愈发脸红。   金贞满心幸福,对于洞房这件事,她早在上次来这里的时候就已经满怀期待。   银临高兴地多喝了几杯,醉醺醺地站起来,感谢道:“苏……不,教主!我们夫妻二人敬你一杯……以前在望仙楼,我们曾有过节,那时你和沐师……”   “姐”字还未脱口,金贞用胳膊顶了他一下。   银临连忙改口道:“沐……沐姑娘……你们两个曾因为我们陷入苦境。现在回想起来,我那时实在愚昧,一心绝情修道,殊不知那样纵然飞升,亦如行尸走肉,不如享受当下,跟所爱之人白头偕老。”   苏季望着金贞和银临,望着周围熟悉的光景,脑海中回忆起曾在这里跟自己共同患难的沐灵雨,神色黯然道:   “过去的事,不必再提了。祝你们百年好合,永结同心,我先干为敬……” 第二百七十二章 品花大会   见苏季抢着喝酒,银临也跟着一饮而尽,被烈酒呛得咳嗽不止。   百目魔君见苏季酒喝得最多,却神色自若,脸不红心不跳,于是趁机拍马屁道:“小祖宗的酒量,当真了不得呀!”   见识到苏季的海量,四才姬低声密语,交头接耳地议论起来。   绘姬轻声道:“我们教主,人长得不赖,酒量也很不错呢。”   舞姬点头应道:“是啊,我们原来的主子成天嗜酒,都没他酒量这么好。”   琴姬邪魅地舔了舔嘴唇,“只是不晓得,他那方面如何……”   歌姬抿嘴一笑道,“我们找机会试试他,不就知道了?”   四才姬咯咯笑了起来,此起彼伏的浪笑回荡在望仙楼里。   苏季正在传授袁生喝酒的秘诀,听见四才姬的笑声,转头问道:“你们笑什么呢?这么好吃的饭菜,怎么不吃啊?”   百目魔君给苏季倒了一杯酒,赔笑道:“我们妖吃不惯人做的饭菜,我们只喜欢吃人。”   四才姬诱惑地望向苏季,玩笑道:“教主,我们以后吃定你了。”   苏季不置一词,转头问金蝉子:“金老兄,你怎么也不吃不喝?”   此时,金蝉子头戴着斗笠,端坐在桌边。金丝红缎法衣面外罩着一件大黑袍,手里没有拿筷子,而是紧紧握着一根九环锡杖,给人的感觉异常拘谨,又仿佛生怕被人认出自己的身份。   金蝉子低声答道:“我们西方教弟子,不得饮酒,不得吃荤。”   “唉,你怎么不早说?”苏季回头吆喝四臂赌鬼:“掌柜!来一大碗素面!”   就在他话音刚落的一瞬间,门外忽然传来一个陌生的声音喊道:   “掌柜,来两大碗油鸡面!”   那声音洪亮高亢,透出一股盛气凌人的气势。   红木大桌边的十二个人闻声,不约而同地转头望去,只见门口走进两个身着黄色道服的青年,一个长发披肩,一个又矮又胖。两人手里各拿着一根金光闪闪的法杖。   陆压道君见这两人是西方教人打扮,不屑地哼了一声道:“西方教不吃荤腥?哼,真是笑话。”   见二人在远处的桌边坐下,金蝉子压低斗笠,眼眸中蕴含着一股压抑的怒气。   苏季一直觉得金蝉子是温文尔雅的人,现在看他如此不淡定,忍不住问道:“金老兄,那两位该不会是你师兄?”   金蝉子沉声回应:“他们是我的师侄。”   苏季疑惑不解道:“两个晚辈当着你的面破戒,你怎么不去教训他们?”   金蝉子叹道:“此事说来话长,一言难尽,以后有机会我再慢慢告诉你。”   又是“说来话长,一言难尽”,苏季想必金蝉子身上的秘密一定不少,说不定他是冒着生命危险来跟大伙一起吃这顿饭。   两个西方教门人,大口大口地吃着油汪汪的油鸡面,边吃边聊的声音非常大,甚至盖过这边的十二个人的攀谈声,好像整座酒楼里只有他们两个。自从这两个人进来,整座望仙楼里就只听他们二人肆无忌惮的声音:   长发门人道:“师兄,听说了吗?现在的阐教主,据说是个傻小子。”   矮胖门人哼了一声道:“迟早有一天,人间再无阐截两教,只有我们西方大教!以后什么鸿钧道祖、女娲阴皇、都要在我们教主接引道君面前俯首称尊!”   听到这番嚣张的言辞,苏季第一反应不是生气,而是下意识望向陆压道君,感觉他很快就会翻脸!   果不其然,陆压道君已经站了起来,突然指着那边的两个西方教门人,吼道:   “你们两个小瘪三,竟敢口出狂言!区区西方小教,算什么东西?”   听见侮辱自己的教派,金蝉子脸色铁青,但并没有说什么。   然而,远处两个西方教门人闻言,立即放下筷子,从凳子上站了起来,喝道:“你是何人?胆敢说我们是西方小教!”   陆压道君冷笑道:“说出来,怕吓破你们的鼠胆!”   另一个门人微微阖目,低声道:“师弟,那边有妖气!”   长发门人年纪较轻,目中无人,脸上毫无惧色,戏谑道:“区区一群妖人宵小,也敢在这里大言不惭!”   “师弟,不要轻举妄动!”矮胖门人道:“他们妖多势众,我们去找师父来把他们一网打尽。”   说罢,二人一个闪身来到门口,然而就在正要跨门槛的瞬间,两个人抬起的一只脚突然定在盘空中,全身动弹不得。两人单脚撑地,重心不稳,一齐栽倒了下去。   “敢跑?”陆压道君揪起长发门人的头发,使劲揪下一把,嘴里狠狠道:“我让你跑!我让你跑!我让你跑!我让你跑……”   说着,一把接一把地扯着头发,硬生生把那一头乌黑的长发,全部扯了下来。长发飘飘一眨眼变成了光头,疼得那门人杀猪拔毛似地惨叫!   陆压道君拔光一个门人的头发,感觉挺好玩,还是不过瘾,又想去拔另一个……   苏季上前拦阻道:“算了,大喜的日子,别跟他们一般见识!咱们继续喝酒!”   陆压道君指着两个西方教门人,依依不饶道:“你们给老子听好了,回去告诉老黄脸,让他滚回西方!以后中土地界没有阐教、没有截教、更没有西方教、只有陆压教!等你们教主输了赌局,莫要忘记剃头来见!”   “提……提头来见?”光头门人大吃一惊,脸色陡然煞白,再不敢言语。   陆压道君解除咒术,丢出两个字:“滚吧!”   这时,矮胖门人抬头瞥了一眼人群后面的金蝉子,对旁边的师弟道:“此地不宜久留,咱们快走!”   望着两个人离去的背影,金蝉子脸色陡然凝重,想必自己的去向已经暴露,于是道:“苏兄,他们很快就会回来找你们。请务必小心。我必须先走一步,失陪了。”   太阴冷冷说道:“遇事就想一走了之,这就是西方教的作风?”   苏季虽感觉他不想这种人,但还是一把揪住他,调笑道:“你为什么要躲避同门?难不成是破了色戒?”   金蝉子苦笑道:“苏兄,我答应你,一定会再来找你。”   苏季知道金蝉子另有苦衷,松开他的手臂,道:“一言为定。”   金蝉子压低斗笠的帽檐,急匆匆地夺门而去,眨眼间消失在望仙楼外。   众人继续饮酒畅谈,直到中午的时候,苏季听到外面传来嘹亮的锣鼓声,伴随一阵喧嚣的脚步声。   苏季望向门外,远远看见一大队声势浩大的人马,正簇拥着一排排花轿路过。那些花轿一个比一个华美气派。花团锦簇装点着轿棚,四角挂着五颜六色的绫罗绸缎,随风飘摇。   花轿边的护卫们一个个腰悬长剑,头戴紫金冠,服饰也极华贵,顾盼之间笑容温和、举止优雅。他们骑的马都是纯种的汗血名驹,高贵大气,连马鞍都是纯金制成。   一眼望不到尽头的队伍走了许久,好像永远也走不完似的,成千上万的人群如一股洪流般涌入镐京城。   苏季看了一会儿,感觉这场面似曾相识,忍不住询问帐台前的双头神将:“这些人进城作甚?”   双头神将道:“他们应该是要去参加镐京城里举行的‘品花大会’。”   “品花……用得着这么大排场?”苏季疑惑不解地问。   绘姬插嘴道:“品花的意思,不是赏花,是选美。青楼的头牌都是这么选出来的。”   双头神将道:“说的不错,不过镐京城里的品花大会,不是选花魁,而是要选出天下第一美人!”   金贞微微侧目,望向身边的银临:“临郎,你想不想瞧瞧那天下第一美人?”   “贞儿,在我眼里,你就是天下第一美人。世间的胭脂俗粉,怎能与你相比?”   金贞满意地点了点头,微笑道:“既然你这么说,那我们就去看看吧,顺便瞧瞧久违的人间。”   “贞儿,天上人间,我都随你去,只是得先听听教主的意思……”说着,银临祈求般望向苏季。   苏季望向陆压道君,忧虑道:“我们现在人单力薄,如果在城里遇见人多势众的西方教门人,你能应付?”   陆压道君一拍胸脯,喝出八个字:“神挡杀神,魔挡降魔!”   苏季默不作声,虽然很好奇蛇腹外面过去的三年里,人间都发生过怎样的变化,但还是有些不太放心。   绘姬道:“教主,我们姐妹也想去瞧瞧。”   舞姬道:“好久没参加品花大会,我也要参加!”   琴姬道:“西方教一帮乌合之众,何足惧哉?”   歌姬道:“就算打不过,我们至少还有本事跑嘛。”   苏季感觉进城一事已是众望所归,于是道:“好,我们就去凑凑热闹。”   众人起身打算离开的时候,龙须虎突然拽住苏季的一条胳膊,晃动着庞大的身躯,焦急道:“竹子……竹子……”   苏季明白他的意思,想起答应过帮他解决“数东西”的问题。苏季把百目魔君招至身前,扯开他的衣服,对龙须虎道:“龙前辈,你能否数清他身上一共有多少只眼睛?”   百目魔君肋下密密麻麻的眼睛一个接一个眨来眨去,看得龙须虎眼花缭乱。   “一、二……”   龙须虎数了起来,刚数完第二只眼睛,就忘了刚才数的是哪一只,于是揉了揉眼睛,重新数了起来:“一、二……一、二……一、二……”   百目魔君面露难色,道:“小祖宗,他这数上一百年也数不完呐,我还是直接告诉他吧。”   苏季制止道:“别说!你就让他一直数到我们回来。”   陆压道君给百目魔君搬来一把凳子,命令道:“你坐在这让他数,若是他中途离开走人,或是数得不开心,我回来就拿你试问!” 第二百七十三章 花城四秀   正午阳光火辣,蒸起地面的湿气,镐京街头的行人犹如置身蒸笼里一般,到处充满躁动的热流。   街道上弥漫着马蹄扬起的灰尘,一队队选秀人马纷纷赶往集市口,那里是品花大会举行的地点。   然而,炎热的天气、并不会影响喜欢看热闹的百姓。   街道上,车水马龙,人山人海。   苏季、金贞、银临、陆压道君、四才姬,八人身披黑色鹤氅,结伴走在繁华的街头。沿途两边搭篷摆摊叫卖、弹拉说唱、占卦算命应有尽有。卖主的吆喝声,百姓的谈话声,沸沸扬扬的嘈杂声像洪水一般喧嚣,足以传出二里地外。   袁生自幼生长在穷乡僻壤,从未见过如此盛大的场面,霎时惊得瞠目结舌,口中赞叹不已。   三个带着老虎面具的小男孩,互相追逐嬉戏,从袁生面前跑了过去。袁生的眼光不由得被他们吸引了过去,指着一个那孩子脸上的面具,对苏季道:“师父,我也要那个!”   苏季踮起脚尖,极目远眺,带领众人走向绿树下的一个棚子。   那是一个卖面具的摊位,方木支起高高的框架,铺了干净的蓝布,陈列着一张张精致的面具,各色图案、款式齐全,有神仙鬼怪、有大花脸谱、有飞禽走兽……   袁生选了一副白猿面具,直接戴在头上,朝苏季张牙舞爪。   苏季微微一笑,对身边的人道:“我们也挑一个吧。城里人多眼杂,戴上面具多少能暂时掩盖身份。”   陆压道君道:“教主,若想掩盖身份,我可以施展法术。”   太阴说道:“城里耳目众多,你在这里施法,我们暴露得更快。”   “临郎,我们选这个!”   金贞给银临选了一副银色鸳鸟面具,自己带上一副金色鸯鸟面具。鸳鸯面具刚好凑成一对,两人用鼻尖凸出来的尖锐部分,亲亲热热地戳来戳去。   四才姬分别选了梅、兰、竹、菊,四种花纹的面具。   陆压道君选了一副滑稽的白脸娃娃面具,两旁涂着红脸蛋,显得顽皮可爱。   苏季则反其道而行,选了一副凶悍的黑脸煞神面具。   八个人带着款式各异的面具,身披黑色鹤氅,阔步走在大街上,非但没有掩人耳目,反倒引来更多关注的目光。   陆压道君小声道:“教主,我们这是不是有点招摇过市了?”   苏季笑道;“我们有你在呢,怕什么?”   八人还未走到集市口,就听前方传来一道洪亮的声音喊道:   “请下面读到名字的佳丽出列!”   苏季微微一怔,感觉这声音异常耳熟,快步挤过人群,看见品花大会的高台上,正站着一个文弱青年,正是自己同父异母的弟弟兮伯封!   兮伯封手捧一张羊皮卷,朗声念道:“苏巧颜、南宫瑶、郑岚、邓玉、费秋……”   袁生赶过来,问道:“师父,你认识那书生?”   苏季点了点头,目光紧紧盯向高台之上。   此时,兮伯封封读完一长串名字。   那些没被念到名字的佳丽,尽管千里迢迢赶来,依旧被残忍淘汰,一个个落寞转身离去。   那些被念到名字的佳丽,被兮伯封带至高台侧面的一个凉棚,让她们面对凉棚前面的珍珠垂帘站着。   兮伯走到珍珠垂帘面前,躬身道:“大人,侯选女子已到齐,请您过目。”   凉棚里传来一阵鼾声,珍珠垂帘里面的人正在呼呼大睡。   兮伯封反复呼唤了几声,一个青年才擦了擦口水,慢吞吞地走了出来。   陆压道君望着主席位上的青年:“这小子看起来好眼熟啊,好像在哪见过。”   “四师弟?”   苏季愕然发现主席位上的青年,赫然竟是虢翰!   然而,最让苏季在意的并不是在这里看见虢翰和兮伯封,而是从这两个人你来我往的举止来看,兮伯封明显是虢翰的属下,且二人地位相差悬殊。由此可见,虢石父在朝中的势力,已经超过了太师兮伯吉甫。   虢翰扫过候选的几位女子,问道:“伯封,我听说有一位褒国的佳丽,今天为何没有到场?”   兮伯封道:“想必是在路上耽搁了。”   虢翰神色不悦,高声道:“我平生阅女无数。一位绝世美人,不仅要容颜貌美,而且要有礼有节。不懂得守时的美女,就算长得再美,还是会令男人讨厌!”   兮伯封道:“虢大人言之有理,那您的意思?褒国的佳丽……”   虢翰大手一挥,道:“淘汰!”   虢翰在几位候选佳丽面前走过,神色异常平淡,并无一丝一毫惊喜。   兮伯封介绍道:“这位是缯国君主之女,年方十六岁。”   虢翰道:“苏巧颜,名字顺口,她排第三。”   苏巧颜喜道:“谢大人。”   虢翰看了一下位侯选佳丽,对兮伯封道:“这位邓玉我认识,当朝邓老将军的孙女,第二就给她吧。”   兮伯封问道:“最后的第一名,大人可有数了?”   “你先等一下,容我去后面喝口水再说。”   说罢,虢翰转身走进高台侧面的垂帘。   陆压道君望着那垂帘,对苏季道:“教主,那帘子后面有人。”   太阴说道:“一个阴气极重的男子。”   苏季道:“看来这个品花大会并非虢翰主持大局,背后另有人暗中操控。”   这时,虢翰走出垂帘,附在兮伯封耳边说了几句。   兮伯封点了点头,高声宣布“费秋”为天下第一美人。   虢翰大手一挥,道:“好了,散吧”   这时,台下的四才姬纷纷道:“教主!教主!那种货色竟敢号称天下第一美人?我们也要上去试试!”   稍作沉吟,苏季抬手示意稍安勿躁,默默走上台去。   霎时间,两个侍卫走出来将他拦住。   虢翰摆手示意侍卫们退下,抬眼打量着苏季,虽然看不清容貌,但感觉他身上的气息十分熟悉,于是问道:“你是谁?我们在哪里见过?”   苏季道:“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带来四位最美的佳丽。”   兮伯封道“品花大会已经结束。天下最美的佳丽就是这位费秋姑娘。”   虢翰一脸无所谓道:“看一眼又不会死,让他把人带上来吧。”   苏季轻轻击掌,四才姬陆续走上高台。   虢翰见这四位姑娘身披黑色鹤氅,拧起眉头道:“她们穿得这么厚,我怎么知道她们长得如何?”   苏季道:“花城四秀,你们脱下外衣,让虢大人瞧瞧。”   绘姬褪下鹤氅,露出傲人的双峰;舞姬褪下鹤氅,露出修长的美腿;琴姬褪下鹤氅,露出丰满的翘臀;歌姬褪下鹤氅,露出纤细的腰肢。   四才姬虽然外面穿的厚实,里面却是紧身单薄,雪白的肌肤若隐若现,诱人的身材逐一尽显,各领风骚,而且四女都长着一副让男人疯狂,让女人流泪的绝色容颜。   台下的云云百姓,无论男女,皆是赞叹不已。刚才被选中的三位佳丽在四才姬面前,明显黯然失色,不禁咬着嘴唇,一个个眼光低垂,或嫉妒,或沮丧……   兮伯封忍不住问苏季道:“阁下是从哪里找来的?她们叫什么名字?”   苏季随口道:“她们是从海外而来,四人合称,花城四秀。”   “花城四秀……”虢翰嘴里嘟囔着,贪婪的目光在四才姬身上逐一扫过,吞了一口唾沫道:“世上竟有这等尤物。”   苏季微微一笑,“如何?”   “凑合。”虢翰擦了擦嘴角流下的口水,“我曾见过一位美子,比你带来这四个标致百倍。她才是天下第一美人。”   苏季道:“既然虢大人心目中已经有人选,为何不请她来参加品花大会?”   虢翰眼光低垂,回忆道:“可惜她是玄门女子。我与她只有过一面之缘,此生怕是无缘再见了。”   苏季想必他口中的女子,无疑就是玉昆仑山虚洞闭关的沐灵雨,看来虢翰还对她念念不忘。   虢翰道:“不过说实话,你带来的四位佳丽属实难得,远胜刚才选出的三个。我甚至可以破格选出第四名,领取我的奖励。不过,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苏季道:“何事?”   虢翰道:“你要摘下面具,让我看看你的脸!” 第二百七十四章 天下第一   苏季摸了摸脸上的黑煞神面具,调笑道:“虢大人,你对男人的容貌也感兴趣?”   虢翰一挥手道:“别乱说!本少爷只喜欢女人,才没那种爱好。 只因你来历不明,又不肯自报姓名,我才想瞧瞧你到底是何方神圣。”   闻言,绘姬凑到苏季耳边,轻声道:“教主,面具不能摘,咱们是时候该走了。”   舞姬道:“我不想争一个虚名,只想让这些人瞧瞧,什么才是真是的女人。”   歌姬道:“我们玩够了,回去吧。”   琴姬道:“此地不宜久留。”   苏季风轻云淡地摆了摆手,回复两个字:“无妨。”   四才姬面面相觑,目露疑惑之色。   虢翰道:“看来你肯答应了?”   苏季道:“不过,我奇丑无比,担心摘下面具,吓到台下的小朋友。”   虢翰好奇地问:“你有多丑?”   “你可知我为何要带这种面具出门?”苏季指了指脸上狰狞的黑煞神面具,自问自答:“因为我比这面具还要丑陋一百倍!”   此时,高台下的小孩子们闻言,纷纷吓得捂住眼睛,生怕他摘下面具,唯独袁生一个孩子捂着嘴忍俊不禁。   虢翰眼珠子一转,已然明白苏季的意思,这言外之意分明是不想在众人面前暴露身份。   “好吧,咱们借一步说话。”   说罢,虢翰让兮伯封暂时主持大局,自己带苏季来到五丈开外的树荫下。   苏季环顾四周,见四下无人,便摘下了面具。   “三师兄?”虢翰陡然一怔,旋即笑道:“我早猜到你了!”   苏季知道他根本不知道,但没有戳穿,而是开门见山地问道:“你为什么要举行品花大会?难道你爹爹想纳妾?何必藏头露尾?   虢翰道:“不是我爹想纳妾,而是周天子想选妃!”   苏季疑惑道:“姬宫选妃,何必偷偷摸摸?”   虢翰道:“我们也有三年不见了。这些年我和师姐常有来往。自从师姐成了申后,便成天给周天子脸色。”   苏季怒目横眉道:“姬宫对师姐不好?”   虢翰摇了摇头,“恰恰相反,姬宫对师姐非常好,已经好到畏妻如虎的地步。天子所有的妃子都是师姐亲自挑选,没有一个是姬宫自己的喜好,而且所有妃子只听师姐一个人的号令。因此,姬宫这次想在民间暗自选一个称心的妃子,想办法找个理由送进宫中。”   苏季基本了解事情的来龙去脉,想必那珍珠垂帘里的人就是姬宫。为了避免怀疑,他和虢翰不做过多耽搁,立即返回高台之上。   “虢大人。”   虢翰刚走上台,就听一个女子的声音,转头一看,原来是之前被选为天下第一美人的费秋。   费秋问道:“刚才宣布的结果,还算不算数?”   “不算。”虢翰一挥手,断然道:“既然这位老兄肯答应我的条件,那么品花大会入选的就是花城四秀。”   语一脱口,刚才三位被选中的佳丽,皆是心有不甘。   费秋忍不住哭了出来,啜泣道:“人家千里迢迢赶来,刚被选入三甲,忽然什么名分都没了。”   邓玉娇嗔道:“岂有此理!你驳我的面子,就是驳我爷爷的面子!你得罪的是整个邓家!”   虢翰心里暗暗冷笑,邓老将军再大,能大得过周天子?   苏巧颜愤愤不平道:“我们千辛万苦通过层层选拔,历经琴、棋、书、画,诸般才艺考验,才走到今天这一步。这四个**有什么才艺?”   听到“**”二字,台下众人大惊失色,想不到这种污言秽语,竟然从大家闺秀的嘴里说了出来!   绘姬身为四才姬,自然通晓许多才艺,但她却偏偏故意摆出一副“**”的样子,勾住虢翰的下巴,魅惑道:“小少爷,我们花城四秀的才艺,只有在房中才能展示出来。”   琴姬柔声道:“小少爷,什么时间有功夫,让我们展示一下才艺?”   虢翰色眯眯道:“随时奉陪!今晚有功夫,不如就今晚吧。”   “房中的才艺?”费秋和苏巧颜未涉人事,不由得面面相觑,疑惑地问:“那是什么才艺?”   虢翰道“你们还太小,她们的才艺你们不懂!”   年纪稍长的邓玉,突然伸手指着四才姬骂道:“这四个贱女人!一定是哪里来的娼妇!”   绘姬戏谑道:“我知道你们心里有怨,可要怨也怨不得我,只能怨生你们的爹娘没本事!”   邓玉、费秋、苏巧颜,三女听了这番话,心头一齐窜上怒火。   兮伯封上前拦住她们,劝道:“各位佳丽,有话好说。”   邓玉、费秋、苏巧颜,纷纷上前一步,好像就要冲过去揪头发的架势。   一眨眼的功夫,品花大会的高台,已经成了七个女人的战场。   然而,苏季和台下的男人们看得津津有味,看见七朵女人花争奇斗艳,就像在观看一场精彩的好戏。   正在七个女人唇枪舌剑,吵得难解难分之际,远处传来一声洪亮的吆喝:   “最后一位佳丽驾到!”   苏季微微一怔,循着声音望去,看见四个大汉抬着一个花轿,慢慢走了过来。   台下的众人霎时间议论纷纷:   “喝,这位来的真是时候。”   “这种时候来,黄花菜都凉了吧。”   众人好奇的目光中,花轿里缓缓出一个女子。   亮丽的乌发落肩,脸侧各垂两条曲卷的鬓角,正是褒姒!   苏季不禁有些意外,暗暗道了一句:她来这里做什么?   随着褒姒一步步走上高台,周遭渐渐安静下来。   虢翰直勾勾地盯着褒姒,问兮伯封:“她就是那位褒国的佳丽?”   兮伯封道:“没错,这便是褒国君主的义女,褒姒。”   虢翰缓缓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神色激动地喃喃自语:“……找到了……终于找到了……”   兮伯封见他的肩膀微微颤抖,不禁问道:“找到什么了?”   “天下第一!”虢翰高声宣布:“褒姒才是天下第一!”   兮伯封小声问道:“大人,你刚才不是说,已经把她淘汰了吗?”   虢翰道:“当我没说!”   绘姬闻言,愤然道:“喂!刚才明明说好是我们!”   虢翰嘿嘿一笑,“喜新厌旧、见异思迁、朝三暮四,这本来就是男人的天性,你们难道不懂?”   四才姬一齐喝道:“懂你个头!”   苏巧颜道:“你这个男人,怎么反复无常?”   邓玉道:“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高台上的七个女人,不知不觉中站在同一条阵线,同时把矛头指向虢翰!   虢翰道:“你们别看我,你们问问台下的百姓!”   此时,所有男人的目光都看向狐姒,嘴里拼命喊着:“天下第一!天下第一!天下第一!”   邓玉气得狠狠一跺脚,喝道:“才艺!才艺!才艺!这女人有什么才艺?”   虢翰撇了撇嘴,“人长得这么漂亮,还要什么才艺?靠脸吃饭都够了。”   费秋道:“怎么能只看脸呢?难道你们男人都这么肤浅?”   虢翰道:“我们男人不只看脸,还看胸、腿、腰、还有屁股……标准可多了呢!”   绘姬挺了挺傲人的双峰,指着褒姒道:“她的胸没我的大!”   琴姬亮了亮修长的美腿,指着褒姒道:“她的腿没我的长!”   舞姬提了提丰满的翘臀,指着褒姒道:“她的臀没我的翘!”   歌姬扭了扭纤细的腰肢,指着褒姒道:“她的腰没我的细!”   虢翰打量着褒姒,道:“话虽没错……不过,这位姑娘身上的每一个部位,脸蛋、娥眉、樱鼻、桃唇、全都生得恰到好处,多一份嫌多,少一分嫌少。一个字形容就是妙!两个字形容,简直就是完美,完美无缺!”   此时,只有苏季心里清楚,所有人都错了,甚至阅女无数的虢翰也不例外。褒姒最迷人的地方,其实是她那双眼睛。那是一双青丘狐灵的眼睛,除非是道行高深的修士,否则无论哪个百姓,只要盯着那双眼睛,身心就会彻底沦陷,任由她摆布。   面对七位佳丽敌视的目光,褒姒故意轻咳了两声。   苏季高声道:“大家静一静!这位姑娘好像有话要说。”   虢翰指着七个聒噪的女人,道:“瞧瞧你们一个一个,泼妇似的大吼大叫!听听人家美人是怎么说话的!”   兮伯封不由得缓缓松了一口气,见褒姒娴静端庄,想必是一位内敛沉稳的大家闺秀,说不定有办法稳定眼下喧嚣的局面。   褒姒扫过面前的七位女子,淡淡道:“我知道你们心里有怨,可要怨也怨不得我,只能怨生你们的爹娘没本事!” 第二百七十五章 倾国游戏   褒姒语一脱口,高台上的七个女人柳眉倒竖,骂道:“你就是一只不要脸的狐狸精!”   “你们说对了,人家就是狐狸精怎么了?”褒姒单手掐着小蛮腰,薄嗔道,“总比你们这群丑八怪好!”   七个女人突觉一股怒火直冲头顶,七嘴八舌地聒噪了起来。   兮伯封大感头疼,本以为来了一个通情达理的救星,想不到竟然来了一个刁蛮任性的灾星!   褒姒这一上台来,不单台上的争执愈发激烈,台下疯狂的男人们也跟着一片沸腾!   苏季俯视高台之下,发现银临正在探头探脑地仰望高台,着了魔一般跟着人群大喊:   “天下第一!天下第一!天下……”   见银临目不转睛地盯着褒姒,金贞原本温柔的表情陡然沉了下来,嘟着红唇横了他一眼,道:“死鬼!你喊够了没有?”   银临猛然回过神来,一脸茫然道:“怎么了,师姐?”   “你……你还叫我师姐?”金贞陡然瞪大眼睛,揪起他的一只耳朵,骂道:“你这个没良心的,居然看女人看得连自己刚过门的媳妇都忘了!你说我是你的天下第一,难道都是骗我的吗?”   银临被揪得耳朵生疼,喊道:“我真的没骗有你啊!”   金贞左手提着他的耳朵,右手指向褒姒,问道:“那你倒是说说,我和那女人谁更漂亮?”   “这……”   银临不由得迟疑。金贞的问题若换做“谁是你心中的第一”,银临的答案毫无疑问是金贞。然而,现在金贞就容貌的问题给出一个毋庸置疑的比较,银临一时间不知该怎么回答,毕竟他没有习惯“说谎”这件事。   “男人都是不是好东西!”金贞指着银临的鼻子,骂道:“你这下流胚子!我再也不要看到你了!”   金贞猛然松开银临的耳朵,扯下脸上的鸳鸯面具,愤然扭转腰肢,钻入拥挤的人群,眨眼间消失在茫茫人海之中。   银临放声大喊:“别走啊,师姐……哦,不……贞儿!娘子!等等我啊!”   喊罢,追了上去。   苏季将台下发生的一幕尽收眼底,不由得有点替银临着急,看来今晚的洞房想必是没戏了。这一对刚刚还你侬我侬,山盟海誓亲的新婚夫妻,眨眼间就被褒姒这一张祸国殃民的俏脸,不费吹灰之力地拆散了。   太阴说道:“这褒姒是个妖孽。”   陆压道君道:“本以为四个水母精足够热闹,想不到又来了一只妖颜祸水的青丘狐!”   这时,兮伯封走到虢翰身边,附在她耳边说了几句。   虢翰点了点头,喊道;“都别吵了,容本少爷喝口水再做最后的决定。”   语罢,虢翰转身走进凉棚的珍珠垂帘里。台上随即安静了下来。   首先陷入沉默的是邓玉和苏巧颜。   费秋身为一介民女,对这次品花大会的幕后情况也不了解,并不知道那珍珠垂帘后的人是周天子,而邓玉和苏巧颜都是大官贵族的掌上明珠,深知这件事是由周天子在背后操控。她们这次来的目的就是要通过这次选秀女进宫,以便获取财富和地位。   这件事若换做三年前,她们连想都不会去想,因为以前就算她们长得美若天仙也无济于事。虽然选秀女进宫的活动在民间并不少见,但以往的民间选秀都是由申后姜凌一手操办。如此一来就不是每个美女就能够进宫的,但凡被选中的妃子,必须是对申后姜凌有利的背景才可以。因此,最终能够进宫服侍周天子的女人,都要依附申后姜凌,且忠实听命于申后姜凌。   不过,这次是周天子第一次亲自选妃,一旦被选中就有机会独得天子独宠。所以,她们无论如何也想抓住这个机会,因为她们早已知道这次品花大会是一步登天的唯一机会。   半晌,虢翰在众人注视的目光中走出垂帘,直接对褒姒道:“美人,可否请跟在下走一趟?”   语一出口,七个女人知道继续吵下去已经毫无意义。   褒姒轻轻点了点头。   虢翰对苏季道:“褒姒姑娘有倾国之姿,花城四秀亦有倾城之色,虽然略逊一筹,未能一举夺魁,但依旧可领取品花大会的赏金。随我一起来吧。”   临走之前,苏季对陆压道君道:“麻烦你把金贞银临找回来,到时候我们在望仙楼汇合。”   “你真要跟他们走?”陆压道君不放心道:“万一碰上西方教怎么办?”   太阴说道:“我跟季师侄去。”   苏季欣然带上无名剑,同虢翰坐上一辆可容纳十人的豪华马车。   此时,马车上坐着苏季、褒姒、虢翰,还有四才姬,总共七个人。由于褒姒和四才姬发生过争吵,车厢内的气氛异常凝重。   苏季摘下黑煞神面具,总算透了一口气。   “怎么摘了?”舞姬有些担心地问。   苏季道:“没事,车里现在都是自己人。”   “自己人?”四才姬好不友善的目光,不约而同地投向褒姒。   虢翰看了看褒姒,又看了看苏季,一头雾水地问:“师兄,你们认识?”   瞧见苏季点了点头,四才姬陡然瞪大眼睛,面面相觑。   “我给你的玉坠呢?”褒姒问苏季。   苏季闻言,从怀里掏出一个吊坠。这玉坠原本是褒姒戴在脖子上的宝贝,可以连接两个人的血契,配合褒姒教授的一段口诀,可以在遇到麻烦时请她助一臂之力。   “这宝贝暂时还没用上,没想到我们这么快又见面了。”说着,苏季把玉坠收了起来。   褒姒不以为然道:“三年的时间说快不快,因为你在蛇腹中才没有察觉到光阴流逝。”   苏季微微一怔,愕然道:“你怎么知道我进入蛇腹的事?”   褒姒神秘地一笑。   “难道是因为玉坠?”苏季眼珠一动,虽然不知其中的奥秘,但他已经猜到,只要她给的玉坠在身上,身边发生的事情,褒姒便能知晓,“小姒,原来你用这东西来监视我?”   褒姒抿嘴一笑,“我这是关心你嘛。”   虢翰瞧见这两人你一句我一句,气氛好不亲热,而且连“定情信物”都拿了出来,忍不住发问:“师兄,你们两个是什么关系?”   苏季答道:“她是我表妹。”   虢翰陡然一怔,既惊讶,又有些嫉妒。半晌,他问褒姒:“既然都是自己人,我就有话直接问了。褒姒姑娘这次来参加品花大会,想必是为褒大人的事吧?”   褒姒眼光低垂,沉默代答。   苏季忍不住发问:“褒大人,出什么事了?”   虢翰解释道:“周天子继位的三年里天灾不断。不久前镐京之前发生过一次地震,有一个叫赵叔带的大臣表章申奏说,镐京地震引发泾、渭、洛三条河川震动,三川尽皆枯竭。歧山轰然崩塌,压坏民居无数,还说山崩川竭,象征脂血俱枯,高危下坠,乃是国家不样之兆……”   苏季评论道:“岐山是封神台旧址,周室王业之基。岐山一旦崩颓对周室而言非同小可。出这么大的事,姬宫竟然还有心思出宫找女人?”   虢翰想起周天子的马车就在附近,连忙嘘了一声道:“褒大人也是这么想的,所以天子罢免赵叔带的时候,褒大人出面求情,因而得罪天子,现在已经被打入天牢。”   听到这里,苏季已经明白事情的来龙去脉。倘若褒姒这次能进宫成为王妃,褒国之危自解。想到褒国和申国一样用女人来化解国难,苏季不禁愤慨,问道:“小姒,这件事是那个叫高修的国师逼你做的吧?”   褒姒摇了摇头,答道:“进宫救出义父,这是我的本意。那个姬宫只是区区一介凡人,只配做我的玩物,岂能亲近得了我分毫?”   虢翰满脸愕然,听这言外之意,褒姒绝非凡人,而且身怀秘术。   苏季感觉她说话毫不避讳,担心日后生变,连忙道:“你千万别乱来,否则势必天下大乱!”   褒姒嫣然一笑,笑而不语。   早在参加品花大会之前,她便已决定倾覆摇摇欲坠的周室王朝,提早报答师父高修的救命之恩,还义父褒的养育之情,以后与人两清的日子便全全由自己做主。   至于,这次入宫对褒姒来说,仅仅是一场别开生面的游戏。 第二百七十六章 妖星陨落   一架架豪华的王室马车,驶过镐京最繁华的街道,直奔王宫赶去。   沿途经过的贩夫走卒放下手头正在忙碌的工作,纷纷驻足观看,不禁对这庞大的阵仗感叹不已。   虢翰在宽敞的车厢里打盹小憩,肆无忌惮地打着呼噜,完全不顾苏季等人的存在。   最近这段日子,他真的累坏了。   品花大会期间,但凡颇有姿色的佳丽都先被虢翰搜刮了去,偷偷填进了自己的“后宫”。自从接手这个美差,他已经一连几个晚上都没有好好休息,所以白天选秀的过程中,才会倒在垂帘里呼呼大睡。   这件事情虢石父知情,但并没有阻止,只是稍微告诫儿子注意身体。毕竟,有其父必有其子。在这父子二人眼中,看到美女还能坐怀不乱的都不是正常男人。   然而,周天子就是这样一位不正常的男人。   苏季这一路上,总感觉奇怪,按理说现在品花大会落幕,天下第一美人的激烈角逐,已经尘埃落定,却仍始终不见周天子过来瞧褒姒一眼。难道他是觉得褒姒是到手的鸭子飞不了,想等回宫以后再慢慢欣赏?   关于这件事的原因,不只苏季百思不得其解,四才姬也怀疑这个天子某方面好像有些问题,就连意志坚定的金蝉子,也要借助法力才能在勉强压制欲火,还从没见过有男人能在她们面前如此沉得住气。   突然,车前的骏马高抬双蹄,发出一声长嘶!   马车夫吆喝一声,勒住车马!急停的马车发生剧烈摇晃!   虢翰猛然被惊醒,惊魂未定地骂道:“你这厮会不会赶车!想要本少爷的命不成?”   马车夫连忙解释:“虢大人息怒!有人拦车。”   听到这个解释,车里的苏季不禁感到奇怪。周室御用的汗血宝马骄横霸道。这种烈马在镐京城里横冲直撞,从来没人敢拦,也没人拦得住。但凡能让一匹飞驰的烈马停下来的,绝对不会是一个普通的凡人。   苏季好奇地掀起车厢前的布帷,露出一双眼睛向外看。   朦胧的晨曦之中,只见一个雪白的人影站在道中央,挡住车马的去路。   这人全身都是白的。   白靴,白裤,白袍,白玉带,连斗笠也垂着白纱,紧紧压在额上。事实上,这个人就算不戴斗笠,也根本没人能看到她的脸。那张脸被一块白布遮住,只露一双眼睛。除了这双凌厉的眼睛,此人全身上下没有一寸肌肤露在外面。   这身装扮让人联想到刺客,可是刺客的夜行衣通常都是黑色,而她这一身雪白即便在夜里也会映着月光闪闪发亮。   沐灵雨?   苏季的第一反应就是她。   然而下一刻,他立即否定这个想法,感觉眼前这个人的身高似乎矮了一些。况且,不只沐灵雨,许多昆仑阐教的入室女弟子,下山后都是这一身装束。   虢翰大骂一声,直接跳下了马车,“妈的!哪个不长眼的敢拦我们的路!”   拦路的白衣人看见他,主动迎上去,招呼道:“虢师兄?原来是你。”   听这声音耳熟,虢翰的愤怒变成了吃惊,又变成了好奇,问道;“你是?”   白衣人拉下脸上的白布,道:“虢师兄,我是云依,你不记得我了吗?”   虢翰拉长声音哦了一声,色眯眯地打量着她道:“几年不见,你变成大姑娘了。凭你现在的姿色来参加品花大会,费秋、邓玉、苏巧颜之流,根本入不了本少爷的法眼。”   云依虽不知他提到的名字是谁,但还是羞怯地低下了头。   苏季定睛看去,发现现在的云依不止人变漂亮,修为也比以前大有长进,想必是因为三年前被提拔为入室弟子,成为阐教十二灵台巳蛇方位守阵人的缘故。   云依道:“虢师兄,你们不能再往前走了。”   “为什么?”虢翰问道。   云依道:“前日,一颗妖气极重的陨石在王宫附近陨落。我和净阳师兄奉柴首座之命来这里调查妖星陨落一事。”   “天火?你说的妖星,该不会是我前阵子看见的流星吧?我还对它许过愿呢。”   “正是。”   虢翰一脸风轻云淡道:“区区一块大石头,用得着这么小题大做?况且,前面五百里就是王宫重地,哪个妖怪敢在这种地方出没?”   苏季感觉这句话有些好笑,明明柳仙血脉的虢翰自己就是半个妖怪,还有现在马车里的五位女子也不是凡人。天子王宫有妖物出没,早就不是新鲜事。   见虢翰不以为意,云依强调道:“总之,你们不能从这条路过去,那颗妖星就在前面。净阳师兄和阐教众弟子,正在那里严加看守。现在那颗妖星的妖气越来越重,可能随时有强大妖物从里面蹦出来!”   虢翰一听这话,总算感觉到事情的严重性,念及天子车驾在后面,不敢贸然前进,只得对云依说了一句:“那你自己小心。”   然后,他吩咐最前面的车夫绕路,从小路进入王宫。   苏季放下车厢的帘子,就听见无名剑发出太阴的声音:“云依说的没错,那颗妖星非同小可。它落在周天子家门前,想必不是一个好兆头。”   话音刚落,褒姒惊异地拿过无名剑,看了看道:“原来这把剑会说话!”   “妖孽,休得碰我!”   无名剑脱手飞出,幸亏褒姒及时收手,否则剑刃势必割破她纤细的手指。   褒姒嘟嘴道:“区区一把剑,凶什么凶?”   太阴怒道:“若不是看着季师侄的份上,我早已将你们这些妖孽碎尸万段!”   听到“你们”两个字,四才姬纷纷感觉自己也被迁怒,脸色不由得难看起来。   苏季打了个圆场,问道:“太阴前辈,传说天上是神仙住的地方,为何会掉下一刻充满妖气的陨石?”   太阴说道:“天神一旦被贬下界,神格会被魔性取代,由此产生的怨念会滋生强大的妖气。传闻曾有一位天界大将,仅仅因为在蟠桃会上失手打翻一个琉璃盏,就被贬入凡间,下界做了河妖。”   苏季想起六年前瑶池西王母盛宴的时候,陆压道君也讲过这件事。   听见这个故事,绘姬道:“深沙神!你说的河妖是我们原先在流沙河时伺候的主人。”   琴姬道:“他说自己因为触犯天条被贬出天界,原本是天上的卷帘大将。”   舞姬道:“深沙神在人间兴风作浪,平时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专吃过路人,难不成他以前不是那个样子?”   歌姬道:“咱们别提他了,反正他怎样都已经跟我们没关系。”   太阴感叹道:“修道难,为魔易。千年修道,不及一夜成魔。”   苏季道:“莫非落在王宫外的妖星,也是触犯天条的神仙?”   太阴忧虑道:“若真是那样的话,单凭云依和净阳,怕是难以应付。”   苏季道:“那我们是不是该……”   语声戛然而止!   马车发生剧烈摇晃!   车夫突然勒马,受惊的骏马高抬双蹄,发出一声长嘶!   苏季暗忖真是巧事成双,想必又外面有人拦车,听声音这次还不止不是一个人。   虢翰气急败坏,掀起车厢前的布帷,朝外看了一眼,猛然缩了回来,眼中充满惊异,嘴里吐出两个字:“完了。”   “你看见谁了?”苏季好奇地问。   虢翰颤声道:“那是师姐……申后娘娘的娘子军!”   苏季偷偷朝外面望了一眼,缩回头道:“……看样子,师姐早知道我们的马车会从小路进宫,所以派人在这里守株待兔。”   虢翰忧心忡忡道:“师姐,一定会阻止周天子带女人进宫。这次品花大会的事怕是要徒劳了。”   褒姒焦急道:“我不能进宫,义父怕是凶多吉少。”   苏季道:“眼下别管那么多,还是先调头回去,从长计议。” 第二百七十七章 阴差阳错   马车夫刚要驱赶车马调头,忽听身后有人喊道:   “参见申后娘娘!”   车内的人微微一怔,虢翰探头看去只见宫门里走出一个女子,正是姜凌。   苏季露出一双眼睛,远远看见她身着一袭火红打底的金丝鸾鸟朝凤裙,领口用金色的丝线绣着蝴蝶图案,双肩绣各牡丹花纹,腰系一条大红色的织锦,织锦上用金丝线绣着祥云图案,一条长长的裙摆拖在身后,由两个宫女轻轻拖着,繁丽雍容之气显露无疑。   姜凌走近时,只见那一头青丝梳成华髻,头戴碧玉龙凤钗,搭配赤金盘螭巊珞环。项上佩戴翡翠珍珠项链,耳上坠有水晶吊坠,指上戴着镶金玉指环,光芒璀璨,夺人眼目。   莲步微移来到马车前,姜凌轻轻甩袖,柔柔俯身,揖道:   “臣妾恭迎君上回宫。”   苏季以往只见姜凌常年穿着一件轻便的红衣,从未见她往女人的方向细心打扮。眼前不乏妩媚的姜凌,让苏季感到一种突如其来的陌生感。姜凌整个人的气质和从前判若两人,唯独眉宇间那一股巾帼不让须眉的英气,丝毫不减当年。   此时,后面的马车里传出一个男子的声音:   “寡人出宫前不是说过,让王后不必屈身前来吗?”   那是一个成年的声音,说话的人是姬宫湦无疑。然而诡异的是,那语声透着一股说不出的阴柔之气,让苏季感觉很奇怪,很不舒服。他明明记得姬宫湦以前不是一个娘娘腔,难道是因为男孩儿时的声音和女孩差不多,所以不易发现的缘故?   姜凌回应道;“君上,近日宫外妖星陨落,臣妾不放心君上的安慰,还是决定亲自来看一看。”   从她强势的语气中,苏季完全没有感觉到一丝一毫的担忧,倒是感到十足的怀疑与猜测。   姜凌瞥了虢翰一眼,又扫了一眼豪华的马车,打着官腔问道:“虢大人,请问车内所坐何人?”   虢翰眼光流动,迟疑道“呃……是朋友!”   “朋友?”姜凌秀眉一蹙,目露怀疑之色道:“听闻品花大会选的是美色佳丽,怎还选出了朋友?莫不是你床上的朋友?”   苏季不禁一愣,想不到师姐如今虽然母仪天下,凤袍华服加身,说话竟还跟以前一样随随便便,毫不顾忌。   虢翰心虚地笑了笑,果然姜凌即便在宫中,消息依旧很灵通。   稍作沉吟,虢翰朝姜凌一笑道:“娘娘别误会,我听说宫外有妖星出没,顺路送君上回宫。”   姜凌哼了一声道:“废话少说,本宫自己进去看个明白!”   虢翰大惊失色,如果她进去看见马车里五位佳丽的容貌,势必要想方设法阻止她们进宫。现在的她心里想的事情,跟从前大不一样。她这三年来一直帮姬宫湦打理朝政,大揽宫中的权利,但凡影响天子心智的人、事、物,她都会阻拦在外,目的是想让姬宫湦成为一名爱国爱民的明君。   苏季暗忖事情不妙,现在褒姒一定不能露面,否则姜凌势必知道她就是被天子亲自选中的天下第一美人。若是进宫这一关都过不了,褒姒绝无可能救出她的义父褒珦。   姜凌轻易步伐,缓缓朝车厢门走去。一双宫履在裙下阴影里闪闪发光,鞋跟厚达三寸有余,使她玲珑的身躯,看起来比以前高挑许多,但这样一来会特别影响她走路的速度。   趁她还没走到车厢门口,苏季突然从里面跳了出来,招呼道:“师姐,好久不见!”   姜凌突然停下脚步,颇感意外。她只知马车里一定有被选中的佳丽,却万万想不到苏季会从里面走出来。   苏季走下马车,回头朝车厢里唤道:“你们四个也出来吧。”   四才姬闻言,一个接一个走下马车。   苏季朝她们使了个眼色,“还不快见过申后娘娘。”   四才姬互望一眼,娇躯微弓,齐声施礼道:“民女给申后娘娘请安。”   姜凌扫了苏季一眼,见着四位美人和苏季关系匪浅,不禁道:“老三,这些年不见。你倒是跟老四学会了花心。看来玉虚洞里的沐姑娘,你是彻底死心了吧。”   苏季不置可否,陪笑道:“师姐,咱们几年不见,别一见面就教训人呀。”   姜凌单刀直入地问:“实话实说,你来这里作甚?”   苏季眼珠子一转道:“阐教是大周国教,我身为阐教弟子,当然是为妖星一事而来。”   听到“阐教”两个字,姜凌不禁陷入往昔的回忆,感叹道:“不知我们的蠢牛教主,现在过的怎么样……”   正说话的功夫,耳边忽然一声惊天巨响!   大地发生剧烈震荡,众人脚下不稳,一个个摇摇晃晃,拼命大喊:“镐京又地震啦!大家快逃哇!”   姜凌临危不乱,镇定道:“别慌!这不是地震!”   太阴突然道:“妖星!”   不道片刻功夫,地面的震动渐渐平息,人群中掀起一片喧嚣:   “刚才地震的时候,我看见那边亮起一道光!”   “我看见了,那是白里透红的光!”   “我也看见了,从刚才过来的方向发出来的!”   “妖星!妖星发威啦!我们要遭殃啦!”   侍卫们滋哇乱叫,一个个惊慌失措。他们虽然有的久经沙场,但还从没和妖怪打过交道,此时吓得像一群油锅上的蚂蚁,纷纷下意识地往后退。   姜凌捻指弹出一道罡气,撩翻一个神色慌张的侍卫,喝道:“临阵退缩者,斩立决!”   虢翰喊道:“快送君上回宫!”   侍卫们定了定神,簇拥着姬宫湦的马车,迅速驶进宫门。   姜凌隐然感觉危险逼近,顾不得跟苏季寒暄,焦急道:“老三,我们改天再慢慢叙旧吧。”   说罢,转身走回宫门。   苏季和四才姬回到马车上的时候,发现褒姒人已不在,不由得一愣。   虢翰道:“你表妹还真够机灵的。刚才师姐和说话的功夫,她已经趁乱混进宫里了。”   苏季虽然还是有些放心不下,但总算暂时松了一口气。   少顷,马车掉头驶向来时的方向,前方出现两个身着黄色道服的年轻人,手里各提着一根金光闪闪的法杖一个又矮又胖,一个是光头。   苏季一眼就认出,这两个就是在望仙楼遇到的西方教门人,看来他们两个也是为了这妖星而来。   光头门人厉声喝道:“识相的快交出那畜生,否则连你们一起杀!”   “这是我先发现的,不能给你们!”一个男子的声音回应道。   苏季微微一愣,听出那是净阳的声音,那个镇守阐教十二灵台,亥猪方位的守阵人。   此时,净阳抱着一只米分嘟嘟的小猪崽,好像抱着自己的孩子!   云依在一旁持剑而立,正与那两个西方教门人对峙!   矮胖门人道:“你不给我们也可以,但要立刻杀了它,否则后患无穷!”   净阳抱着小猪崽,死活就是不肯撒手,摇头道:“不行!这是死去的猪宝转世回来找我,我怎忍心杀他!”   光头门人道:“什么猪宝、狗宝!那是天上掉下来的妖星,必须在它为祸人间之前,将它碎尸万段!”   云依道:“它只是一头普通的小猪,你们就这么杀了它,未免太没人性!况且,西方教不是素来禁止杀生吗?”   矮胖门人道:“我们是奉家师之命除妖!这是为民除害,怎能算是杀生?”   马车渐渐靠近,虢翰从帘子里打量那只小猪崽,喃喃道:“那就是妖星?怎么看都只是一头猪而已。难道天上的神仙都是一群肥猪?”   苏季问道:“太阴前辈,你知不知道这怎么回事?”   太阴不太确定地答道:“莫非是神仙被贬下凡,阴差阳错投错了猪胎?”   话音刚落,苏季微微侧头,忽听一阵铿锵有力的脚步,夹杂着刚猛的气势,从身后迅速逼近!   光头门人也感到那气势,斜眼瞄向云依和净阳,冷笑道:“让你们不知好歹,我们的师父已经来了!” 第二百七十八章 出尔反尔   一阵疾风掠过马车,朝前飞速掠去,净阳和云依面前,陡然站着一位秃顶的男子!   苏季等人坐在马车里看去,只见那男子身披一件银丝白缎法衣,头戴银莲冠,手持一根闪闪发亮的六环银杖。````   太阴说道:“若没猜错,此人便是接引道君的第十位入室弟子,人称,持律真人。”   苏季道:“这么说来,他是金蝉子的师弟。”   太阴说道:“接引道君共有十位入室弟子,分别在十个领域号称第一,合称‘西方十翘楚’。相传持律真人不仅对自己戒律严格守持,而且帮助教主制戒,时时处处维护西方教戒规。因此,在教中有‘持律第一’的美誉。”   “持律?”虢翰戏谑道:“说白了,他就是最听话的乖乖?”   望着持律真人对抱猪不放的净阳威势相逼,苏季道:“不管那头猪是该留,该杀,还是该炖汤喝,都得是咱们做主。岂容他们多管闲事?”   虢翰附和道:“师兄说的没错!不能眼看那些外人从咱们眼皮底下抢东西!”   太阴说道:“持律真人修为不弱。若换做以前,我可以应付,但我现在肉身尽毁,法力不到从前半成,完全不是他的对手。”   虢翰道:“那就咱们一起上!总不能看着那两个同门挨欺负!”   “不要轻举妄动!”太阴厉声喝止,转向苏季问道:“季师侄,七色稻草同气连枝。你只要把玄冥气灌注于其中一个稻草人,陆压道人应该可以感应得到。”   苏季道:“早试过了。这老头想必有事耽搁,看样子暂时不会过来。现在只能我们自己出面。最能不动手就不动手,哪怕能拖延些时间也好。你们留在车上,先不要出去。”   说罢,苏季纵身一跃,跳下了马车,朝持律真人走去。   面对迎面而来的陌生人,持律真人不禁微微阖目,只见苏季脸上戴着一副黑煞神面具,不由得颇感奇怪,未敢轻举妄动。   “来者何人?”持律真人问道。   “我不过一位过客,想请教那边两位一个问题。”   “请问。”   苏季转向光头门人和矮胖门人,问道:“油鸡面好吃吗?”   语一脱口,持律真人陡然一怔,瞪向自己的两位弟子。   光头门人和矮胖门人也大吃一惊,额上冷汗淋漓,眼见苏季身着黑袍,面带黑面具,一时间辨认不出身份,不晓得他怎么会知道自己私下破戒吃荤的事情,只能猜测他和陆压道君有关。   矮胖门人恶人先告状,突然指着苏季的鼻子道:“师尊不要相信他胡说八道!他是跟陆压道君一伙儿的,就是他们拔光了师弟的头发!”   光头门人可怜巴巴地说:“师尊,你可要为我们做主哇!”   持律真人冷冷瞥了两位弟子一眼。他心里清楚无风不起浪,自己平时对这两位入室不久的弟子管教严厉,势必积压了不少怨气。这次放他们外出本就是想检验他们是否能自我克制,破戒这种事,也在持律真人预料之中。   不过,眼下面对一个陌生人,持律真人还是要先对外,再惩内。   见苏季这时候出现,持律真人已经猜到他的来意,直截了当道:“妖物泯灭人性,若不趁早根除,势必残害更多无辜的生灵。”   听到“生灵”二字,苏季想起曾在造化玉牒上读到过七种闻所未闻的流派思想,其中蕴含着深奥的大智慧。其中有关“释家”的思想,与西方教的理念十分相近。释家主张尊重万物生灵的尊严和生存的权利。   苏季想起释家经文中的一句话,朗声诵了出来:   “郁郁黄花,无非生灵。青青翠竹,皆是法身。”   持律真人微微一怔,这句话十分耳熟,记得接引道君说出这段话的时候,身旁只有十位入室弟子在场,可眼前的人为何知道这句话?   见持律真人略有迟疑,苏季暗忖果然有效,继续故弄玄虚道:“万物都是与人类平等,一花一木都有其存在意义,何况妖物亦是生灵,不可妄加杀戮。”   持律真人感觉眼前戴面具的青年高深莫测,又听弟子们说他和陆压道君有关,想必自己不是对手,只得道:“阁下教训的极是,慈悲为怀。我虽以持律着称,但教规戒律,不能墨守成规。这头猪就由阁下发落。”   “万万不可!”光头门人道:“师尊自入教以来,严持戒律,秋毫无犯,不可因小失大!当年金蝉子仅因不听接引道人说法,教主便要贬他元灵,转生东土。若师尊放走妖人,说不定会受到更严重的惩罚!”   矮胖门人道:“我们看到金蝉子和陆压道君厮混在一起,还要成立什么陆压教。现在提准道君和大师伯,正在到处缉拿金蝉子,若他被捉住怕是要受十世轮回之苦!师尊,您也想和金蝉子落得一样的下场吗?”   苏季微微一怔,难怪金蝉子见了他的两位师侄会落荒而逃。   矮胖门人道:“师尊受惩是小,教中若无师尊维护戒律,教中势必方寸大乱!”   持律真人抬头望了苏季一眼,面露犹豫之色。   苏季知道继续下去,持律真人势必要改变主意。在那之前,他突然祭出草人,口中念念有词。   持律真人旋即一动不动,身中钉头七箭的咒术。   苏季丝毫不敢松懈,眼见果然不出所料,就在持律真人身中咒术不到片刻功夫,他的六环银杖光芒一闪,一杖敲在地上,发出“咚”的一声,破开了咒术!   持律真人嘴角微扬,感觉苏季的本领稀松平常,语气突然一转,强势道:“阁下不必吃惊,不是我法力高强,只是阁下的咒术还不到火候。我担心阁下无法压制此妖物,还是由我们代为处置吧。”   这时,苏季发现无论青灵魇术,还是草人咒术,都对此人毫无效果!   “你想出尔反尔?”苏季问道。   持律真人自觉理亏,一时间无言以对。   光头门人冷冷一笑道:“我们就出尔反尔怎么了?倚强凌弱,那是老子的本事!”   “不必跟他废话!”矮胖门人喊道:“师尊,我们帮你护法!”   净阳和云依忽觉杀气腾腾,不由得大惊失色。   马车里的虢翰和四才姬见状,纷纷跳下马车,想要出去帮忙,然而为时已晚。   光头门人和矮胖门人,分别摆出一个金鸡独立的姿势!   持律真人展开双臂,喝道:“灭灵**!大显神威!”   说罢,三人的身体突然纹丝不动!   苏季并未感到身体有何异常发生,暗忖这灭灵**莫非杀人于无形,难道自己已经成了元灵破灭的死人,只不过还没有察觉?   这时,光头门人和矮胖门人单脚撑地,重心不稳,一齐像两根木头般栽倒了下去,姿势滑稽可笑。   持律真人的身体定成一个大字,保持双臂大展的姿势,脑袋高高扬起,仿佛像正在拥抱蓝天。   虢翰等人接踵而至,见这师徒三人仍保持姿势,不知正在做什么奇怪的仪式。   此时,空中传来一个虚无缥缈的声音:“我最烦人说话不算话!出尔反尔,猪狗不如!”   听出那是陆压道君的声音,苏季意识到面前的三人不是不想动,而是全身上下连一根指头都动弹不得。   持律真人刚刚还说咒术的火候不够,这便来了一个。   陆压道君突然出现在三人面前,一耳光打掉持律真人头上的银莲冠,一把揪起他的头发,使劲揪下一把,嘴里狠狠道:“我让你不算话!我让你不算话!我让你不算话!”   说着,一把接一把地扯头发,硬生生把满脑袋的头发全部扯了下来。持律真人一眨眼变成了光头,疼得他连连惨叫!   陆压道君拔光持律真人的头发,还是不过瘾,又想去拔矮胖门人的头发。   太阴忍不住劝了一句:“你好歹算是他们的前辈,不该欺负小辈。”   陆压道君一边揪头发,一边道:“老子就喜欢欺负小辈!长辈我欺负不过呀!倚强凌弱,那是老子的本事!你说是不是啊?”   矮胖门人连连点头,“是!是!”   “嗯,很好。”说罢,陆压道君更卖力地扯他的头发。   眼见三位师徒弹指间就要变成三个光头,虽然明知这次的举动势必更加得罪西方教,但苏季这次没有像上次一样阻拦,而是转头看向净阳,望着他怀里的小猪崽,问道:“这头猪像是一头小野猪,跟你被毒死那头不太一样吧。”   净阳眼光低垂,黯然道:“其实,我知道它可能不是我死去的猪宝,但我看着它的时候,感觉有种莫名的亲切感。”   太阴说道:“你把这头猪带回昆仑山以后,只能当家畜驯养,且必须严加看管,万万不可让它接触任何与修炼有关之事,否则后患无穷。”   云依望着小猪崽,问道:“它叫什么名字?还叫猪宝?”   净阳摇了摇头,想了一会儿,道:“我看它脑后又有一撮鬣毛,不如就叫它,猪刚鬣。” 第二百七十九章 百仙大宴   陆压道君勾起持律真人的六环银杖,咔啪一声掰成两截,随手丢在地上,道:“这种破烂货也能拿来当宝贝,还不如提着一根烧火棍出门。 ”   持律真人大吃一惊,想不到提准道君传授的百炼法杖,竟会被他像掰筷子一般轻易折断!   陆压道君轻轻一挥手,持律真人和他的两位弟子身上的衣服化为灰烬,随风而逝。师徒三人瞬间变成了赤身**,光头门人和光头的矮胖门人的后背上各留了一行黑色字迹。   光头门人背后写着:日落香残,除却凡心一点。   矮胖门人背后写着:炉火已灭,早有意马站边。   陆压道君嘿嘿一笑,问道:“小教主,你可猜得出这字谜的谜底是哪两个字?”   苏季瞥了一眼便已经猜到,忍不住笑道:“你这有点过分了吧。”   陆压道君不以为意道:“哼,他们刚才想杀你的时候,可没像你想这么多。”   望着两个门人背上的字谜,虢翰不解地问:“这到底是哪两个字呀?”   陆压道君指着持律真人,喝道:“你给老子把两只手从胸前挪开!”   持律真人转过身来,缓缓展开双臂,只见胸前赫然写着两个字:“秃驴!”   虢翰望着谜底,恍然大悟道:“‘香’字去掉‘日’是‘禾’字,‘凡’字去掉一个点是‘几’,加起来就是‘秃’;‘炉’字去掉‘火’是‘户’,加上‘马’字就是‘驴’!哈哈!妙极!妙极!”   众人忍俊不禁,一个个捂嘴笑了起来。   唯有苏季一个人怎么也笑不出来。若是换做以前,他会跟所有人一起笑。可是,现在想到西方教秋以后势必找自己这个教主算账,他便满怀抱怨,这个陆压道君每次解决一次麻烦,都会惹来一次更大的麻烦。   陆压道君转头盯向持律真人和他的两位弟子,笑嘻嘻道:“我不杀你们,你们不得表示一下?”   持律真人和两位弟子连连叩拜道:“多谢不杀之恩!”   陆压道君一摆手,“滚吧。”   师徒三人一丝不挂,一路狂奔逃去。   净阳拜谢苏季等人,怀里抱着猪刚鬣,跟云依一起回昆仑山复命。   两人离开后,虢翰回头朝王宫方向看了一眼,焦急道:“三师兄,我得赶紧回去师姐那边,否则你那位小表妹一旦在宫里碰上师姐,可就要有大麻烦了。”   苏季犹豫了一会儿,把脖子上褒姒送的玉坠摘了下来,递给虢翰道:“你只要带上它,我表妹就能找到你。褒大人的事就拜托你多操心了。至于表妹……大小姐脾气很重。她和师姐之间,还要你多多周旋。”   虢翰面露难色,叹道:“师姐的脾气你也知道。俗话说一山不容二虎。两个女人遇到一起免不了要争个你死我活。我只能答应你……尽力而为。”   目送虢翰的马车消失在视线中,苏季转头问陆压道君:“金贞和银临呢?”   陆压道君道:“他们都在望仙楼,跟小蜈蚣和龙须虎在一起。”   两个人来到望仙楼的时候,并没看见金贞银临在里面,只看见四臂赌鬼和双头神将,分别跪在楼门口左右两边,见到苏季和陆压道君回来,连忙叩首恳求道:   “大哥!小弟对不起你们啊”   苏季问道:“有话慢慢说,发生什么事了?”   四臂赌鬼和双头神将支支吾吾,好像有千言万语,情急之下舌头打结,竟连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这时,袁生走了出来,说道:“师父,刚才突然来了三个妖怪,把龙须虎和百目魔君都抓走了。金贞姐姐和银临哥哥等他们走后,暗中追了上去。”   陆压道君一拍大腿,愤然道:“岂有此理!这是吃了熊心豹胆!竟敢光天化日之下抢我的人?”   苏季望着四臂赌鬼的四条胳膊,还有双头神将的两个脑袋,狐疑道:“你确定那三个妖怪不是你们两个,加上那个独目医仙?”   四臂赌鬼挥舞着四只手臂,忙解释道:“真不是我们!我们虽然长得奇怪,但我们是人。可那三个是如假包换的妖怪,一个人身鹿头,一个人身羊头,一个人身虎头。”   陆压道君一只手提起双头神将一只脑袋,大吼道:“我看你是活腻了!竟敢骗爷爷我!但凡人身兽头的妖怪,修为不过千年,岂是小蜈蚣和龙须虎的对手?”   太阴说道:“龙须虎虽然丢了几缕魂魄,但仍是肉身成圣的星君;百目魔君修炼千年化为人形,本事自是不弱。只凭区区三个半人半兽的小喽,绝对不是他们两个的对手。”   双头神将一颗头被掐得口吐白沫,另一颗头说道:“只凭他们三个的确打不过龙须虎和百目魔君,可架不住他们有法器!”   “什么法宝?”苏季问。   四臂赌鬼道:“一块方形白手帕,能召唤黄巾力士,还能把人收进去!百目魔君还帮忙阻止过一阵,不过根本不是对手,一齐被那宝贝手帕收了去。”   “你说三个妖怪用区区一块手帕,收走了龙须虎和百目魔君?”苏季难以置信。   太阴话锋一转,沉吟道:“莫不是八卦龙须帕?”   “龙须帕?”陆压道君微微一怔,“你说的可是,石矶妖女的宝贝?”   太阴说道:“如果是八卦龙须帕,那就绰绰有余。”   石矶本是女娲补天的一块五彩灵石,生于天地玄黄之外,经过地水火风,炼成精灵,法力高强,一度降服青鸾为坐骑。当年哪吒三太子与其交锋不敌,逃到太乙真人处。石矶追袭途中被太乙真人用九龙神火罩活活烧死。石矶的八卦龙须帕上有坎离震兑之宝,包罗万象之珍。”   双头神将道:“我们抓他们也没用啊,就算我们有用,凭我们两个现在的修为,就算有那个心,也没那个本事啊!”   四臂赌鬼指着袁生道:“这位小少爷可以作证!我们说的句句属实,没有半句虚言!”   袁生朝苏季点了点头。   苏季问:“他们为什么要抓龙须虎和百目魔君?”   袁生道:“其实那三个妖怪主要想抓的是龙须虎。我听他们说要参加什么……百仙大宴,还说要把龙须虎带回去献给大王煲汤!”   “百仙大宴?”苏季和陆压道君互望一眼,“难不成和西王母宴一样,是神仙攒的宴局?”   绘姬插嘴道:“我们知道百仙大宴!深杀神每年的这个时候都会去。”   琴姬道:“说是百仙大宴,其实赴宴的没有一个是真的神仙,全都是各路妖魔鬼怪。”   舞姬道:“只有世间最厉害的妖魔才能参加,像我们这些小妖精连赴宴的资格都没有。”   苏季暗忖所谓“百仙大宴”,其实就是“百魔大宴”,既然是最厉害的妖魔聚会,说不定青黎到时候也会赴宴,正好可以一并报仇雪恨。   陆压道君闭目片刻,通过在百目魔君身上的咒术,很快追寻到位置,突然睁眼道:“原来这些妖物千百年来都躲在那种地方。难怪老子一个都找不到……我们这就出发!” 第二百八十章 烛龙九阴   乱石山,以乱石而得名。   苏季、袁生,陆压道君,四才姬,七人乘乌云降落,鸟瞰石林全貌,山间云雾缥缈。   空蒙山色中,星罗棋布的怪石林立,形如猛虎,状似贪狼,有的像张嘴的老人,还有的有的什么也不像,如一滩烂泥纹丝不动。   太阴愕然道:“这些石头本是活生生的生灵,竟被妖法变成了石像。”   “哈哈,错不了。”陆压道君欢喜道:“这里就是魔物盘踞的老巢。找了二百多年,终于被我找到了。”   苏季悚然道:“这里就是魔窟?那我们现在岂不是很危险?”   陆压道君道:“这里还不是,还得继续往下走。”   众人掩盖气息,结伴步行下山,岩骨暴露,峰棱如削,沿途的老树古藤,盘根错节。   一条大瀑布沿山体向下流淌,流到半山腰时分为两条。一条分流流到山底汇至河流,另一条分流在山体一半的时候流进一个积水潭。   苏季感觉那水潭极其古怪。潭水碧绿如蓝。山间的水流进里面,却不会溢出分毫。仿佛永远不会被灌满。倘若有什么东西掉进潭中,可以说永远消失,没人知道到流下的水通往何处。   太阴说道:“这潭水妖气极重,似有一道屏障。”   琴姬道:“深杀神曾说要去一个碧波潭的地方,莫非就是这里?”   舞姬道:“听说这里有一个万圣龙王。”   陆压道君道:“区区一条虫也敢自称龙王?我们直接杀进去!”   苏季急忙一把拉住他的手,道:“好虎架不住群狼,不要打草惊蛇!碧波潭下妖魔云集,你未必占得到便宜。就算你足以应付他们,我们也不见得能和你一起全身而退。”   “那你说该怎么办?”陆压道君迫不及待地问。   苏季道:“我想到一个办法,只是不知你能否帮我们易形化影?”   陆压道君一拍胸脯道:“我的易形化影之术,天下第二!”   袁生好奇地问:“你是第二,那第一是谁?”   陆压道君嘿嘿一笑,道:“暂时没有,虚位以待。”   苏季道:“不妨在这里守株待兔,等路过的妖魔经过。你将我们变成他们的样子前去赴宴。”   陆压道君:“这个主意好玩,就依教主说的办!”   众人在山间等候,整整两个时辰过去,却不见一只来赴宴的妖魔。   陆压道君早已等得不耐烦,急切道:“我们再等下去,龙须虎和小蜈蚣,怕是已经被做成下酒菜了。”   话音刚落,忽听一阵脚步声传来。   众人不再说话,只见一个双眸紧闭的男子,缓缓走上山,两旁跟着四个妙龄美人,像是他的家眷,后面还有两个红光满面的孩童,互相嬉笑打闹。   陆压道君道:“你正好七个,我们也是七个人!”   袁生问道:“你确定他们是妖怪?怎么看都只是凡人。”   太阴说道:“凡人不会带一家人来这种穷山恶水郊游。”   陆压道君道:“是妖怪!全是妖怪,而且是大妖怪!”   苏季道:“有多大?”   陆压道君道:“那个走在最前面的男的是烛九阴!”   “烛九阴?”太阴骇然道:“你说那是烛龙?”   苏季道:“他们不合适,若是地位高的太古灵兽,宴会上势必会引来其它妖怪前来寒暄。我们不知该谈论什么话题,难免要败露身份。最好是末席的低微,这样才能低调行事。”   陆压道君一脸不耐烦道:“那要等到什么时候?就他们吧!”   苏季还未来得及阻拦,只见陆压道君纵身一跃,跳了出去!   众人如何拦得住他,只得一动不动地看着他的背影。   眨眼间的功夫,陆压道君双手掐腰,拦在上山的七位面前!   烛九阴微微一怔,眼睛未睁开,却似认得陆压道君,恭声道:“道君,有何指教?”   语一脱口,身后的家眷们不知所以,皆是愣在原地。   陆压道君冷冷一笑道:“你活得够久了,我来渡你升天!”   说罢,轻轻一招手,五支桃枝箭从烛九阴身后袭来!   烛九阴接住其中一支箭矢,不料身旁的四位妙龄美人,全部咽喉中箭倒地!   “啊啊啊!”   烛九阴双眼爆红,眼睁睁看着四位爱妾魂飞破散,灰飞烟灭!   “快逃!”烛九阴回头朝两个孩子大吼!   两个孩子不肯丢下父亲离去,其中一个孩子上前一步,狠狠瞪了陆压道君一眼,脖子一晃,幻化成八颗鸟头!形象十分凶恶,毛羽铺锦,团身结絮。两只脚尖利如钩,八颗头攒环一处,气傲不同凡鸟类。   “孩子,你不是他们的对手!快逃命!逃得越远越好!”   烛九阴嘶声大吼,闭合的眼睛突然睁开,明亮的白天骤然变成黑夜!那个尚未显出原形的孩子见父亲施法掩护,顿时拔腿就跑!   “一个也跑不了!”陆压道君抓住一个孩子的脑袋,口中默念口诀,瞬间读取了他的心思,点头道:“原来如此,你们是受万圣龙王之邀前来赴宴……”   说罢,那孩子从脑袋开始,整个身子如败絮一般消散殆尽!   烛九阴嘶声咆哮,骤然现出本相,皮肤呈现出红色,赫然是一只人脸蛇身的龙型巨兽,背上两只羽翼遮天蔽日!   陆压道君双掌合十,万千箭矢,犹如万条雨丝,从四面八方朝烛九阴激射而来!   烛九阴展开双翼抵挡,不曾想那箭矢丝毫不受阻碍,直接刺穿厚重的羽翼,万箭穿心!   最后一个孩子见状,吓得瑟瑟发抖,   “还有一只漏网小鱼!”   陆压道君刚要招手击杀,忽听一个声音传来:   “住手!”   苏季突然跳将出来,死死攥住陆压道君的胳膊!   陆压道君迟疑的功夫,八颗头的孩子已经逃跑!   苏季道:“我要你帮忙变成他们的样子就够了,你只要定住他们就行,谁让你杀了他们?”   陆压道君一拍大腿,叹道:“除妖要除尽,斩草要除根!留得一只八头小虫!日后修炼成九头虫来报复!”   太阴不禁暗暗叹息,他不是怜悯妖怪,而是遗憾那修炼数千年的上古灵兽,眨眼间就被打得魂飞魄散,实在可惜。   陆压道君面露难色道;“烛九阴好歹也是太古灵兽,如何能被定住?就算换做我师兄鸿钧道祖也没这本事。当务之急,只有杀之而后快!反正它们不知吃过多少人,杀他们也是为民除害?”   苏季不再言语,暂且作罢,暗忖这老道一天到晚不是杀生,就是惹麻烦,日后定要想个法子约束他才行。   思忖的功夫,陆压道君变成一个孩童的模样,袁生变成另一个孩童。   四才姬变成了四位女眷,苏季变成了烛九阴。 第二百八十一章 万圣龙王   陆压道君一脸兴奋道:“咱们赶快下水吧!救人要紧啊!”   苏季心里明白他哪里是着急救人,只是起了玩心罢了。   “你确定烛九阴已经死了?”说话间,苏季用鼻子嗅了嗅四周,发现烛九阴虽被陆压道君打得烟消云散,但周围始终弥漫着一股久久不散的血腥气味。   稍作沉吟,太阴对陆压道君说:“烛九阴是太古灵兽,传说他有九条性命,难以轻易死去。你刚才发出的漫天箭雨,虽然无懈可击,但仍未必能将他除掉。”   苏季翻了翻钉头七箭书,怎么翻也找不到烛九阴的名字。   “不必翻了。”陆压道君摆了摆手,“那本书不是生死簿,但凡道行高深者的名字都不在上面。至于,你们怀疑烛九阴还活着,完全是杞人忧天。我的桃枝箭能洞穿世间万物,根本无人能敌。退一万步讲,就算烛九阴侥幸偷生,我只消一招便可再取他性命。他来敢来一万次,我就杀他一万次!”   见他如此笃定,苏季虽仍有顾虑,但念他本领高强,便暂且相信他一次。   苏季模仿烛九阴刚才的言谈举止,对陆压道君道:“从现在开始,你这做儿子的是不是该对老子换个称呼?”   “呸!”陆压道君吹胡子瞪眼道:“想让我叫你爹?你当我孙子,我都嫌你太小!”   “你不同意?”苏季大袖一甩,无所谓道:“那好,咱们俩换换,你来当烛九阴,待会儿跟那些妖魔鬼怪寒暄的时候,你上!”   陆压道君眼珠子一转,暗忖如果自己亲自出马,想必不消片刻便会暴露身份,若这场戏提早收场,可就不好玩了。   “好吧,儿子就儿子。”陆压道君硬着头皮道。   苏季道:“还不叫我一声?”   陆压道君咬了咬牙,道:“爹!”   苏季点了点头,正色道:“你刚才对那孩子施展过读心术,应该清楚烛九阴家眷们的名字,还有他们为何要全家赴宴。”   陆压道君道:“刚才被我打死的小孩叫九凤,跑了的孩子叫九婴。至于,其余四位女眷,平时唤作,大娘、二娘、三娘、四娘。烛九阴和碧波潭里的万圣龙王是故交。听说万圣龙王有一个花容月貌的女儿,烛九阴想让长子九婴做万圣龙王的女婿。这次拖家带口过来,他是想先带儿子认认门。”   苏季扫视身旁的六人,现在陆压是九婴,袁生是九凤,绘姬是大娘,舞姬是二娘,琴姬是三娘,歌姬是四娘。   “我们事先互相排练几遍称呼,免得到时候叫错。”说罢,苏季看向陆压道君。   陆压道君知道他又想占自己便宜,连忙道:“不必啦!我的易形化影毫无破绽,任谁也看不出来!”   这时,碧波潭水翻滚涌动,一连串气泡“咕嘟咕嘟”不断从水里冒出,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在水里面吐气。   众人纷纷退后,只见两个湿漉漉的身影,从水里一点一点爬了出来,赫然是两只怪物!   一只怪物长着两条人腿,却有一颗虾蛄的脑袋。两只触角和两只外凸的眼珠诡异地摆动,两条胳膊犹如螳螂的两把“大刀”。刀刃有一排锋利的锯齿,看起来甚是恐怖。   另一只怪物也有两条人腿,却有一颗管蛤的脑袋,头部是两扇壳中间夹着一条肥大粗壮的肉管,形状宛如象拔,时不时伸展出来,异常恶心。   苏季问道:“来者何人?”   见到“烛九阴”这般说话,虾蛄头一脸茫然,问道:“烛龙大仙,您不认识小的啦?我是皮皮虾!”   管蛤头接着道:“我是象拔蚌。”   苏季暗忖这两只怪物原本都是餐桌上的海鲜佳肴,现在变成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看起来实在让人反胃。   袁生看到这两只怪物,当即决定从今以后都不再吃海鲜。   陆压道君问道:“你们来做甚?”   皮皮虾道:“龙王派我们来巡山!”   象拔蚌道:“黄鳝将军听见外面有异常动静,派我们来接应烛龙大仙……您没事吧?”   “闭上你的乌鸦嘴!”皮皮虾用前肢拍了一下象拔蚌,喝道:“烛龙大人神通广大,怎么可能有事?”   象拔蚌垂下头,憨声憨气地自言自语道:“……也是啊,烛龙大仙九条命,怎么可能有事。”   皮皮虾恭恭敬敬道:“龙王恭候多时,请随小的进龙宫吧。”   象拔蚌面对碧波潭水,发出一声大吼,潭水惊起涟漪,平静的水面骤然形成一片漩涡。   皮皮虾道:“烛龙大仙,请……”   望着湍急的漩涡,苏季道:“你们先走。”   皮皮虾和象拔蚌互望一眼,不敢多问,齐声道:“遵命!”   说罢,噗通一声,一齐跳进漩涡。   陆压道君趁机对大伙儿施展避水咒。众人交换了一下眼色,各自跳了进去。   漩涡犹如一条深不见底的通道。苏季感觉自己足足坠落了一盏茶的功夫,才落到碧波潭水底。   苏季发现这避水咒效果神奇,不仅能在水底呼吸自如,而且衣衫在不湿,除了眼前波光粼粼,气泡起浮之外,跟在平地时毫无二致。   袁生生平第一次来到这么深的水底,脸上不由得浮现出新奇的神色。四才姬也不怕生,时不时找皮皮虾问东问西。他们的表现与刚才死去的“九凤”和四位女眷刚好符合,根本不用刻意表演。   相比之下,陆压道君变成的“九婴”就显得少年老成,既不多看一眼,也不多问一句,只是直勾勾盯着远处一座晶莹剔透的水晶龙宫,恨不得现在就进去大闹一番。   眼前的一切让苏季感觉到不安。陆压道君眼里揉不得半点沙子,行事粗枝大叶,火急火燎,从不考虑方式,从不讲究方法,态度十分强硬,手段极其粗暴。苏季不仅担心这老顽童待会儿搞出乱子,更担心救不回龙须虎和百目魔君。   皮皮虾和象拔蚌一路上都在观察他们的言谈举止。因为关于烛九阴要带“九婴”跟龙王提亲一事,早已在碧波潭下传得沸沸扬扬。   苏季用胳膊顶了顶陆压道君,使了个眼色,提示道:“终身大事,自有姻缘来定,不可强求,更不必为此忧虑。你说是不是啊,孩儿?”   陆压道君扭过头,不情愿地用鼻子“嗯”了一声。   皮皮虾和象拔蚌互望一眼,忍不住暗暗偷笑,想不到这“九婴”小小年纪,竟开始着急想要娶媳妇了。   正往前走着,忽然水里激起了一道白线,直冲上来,发出咕嘟一声!平静的水底周期波纹,一条八尺长的黄鳝摇头摆尾地游了过来,急停在苏季面前,摇身变成鳝头人身的形态。   苏季想必他就是刚才皮皮虾刚才提到的“黄鳝将军”。   黄鳝将军恭声道:“见过烛龙大仙,小的这就通报龙王迎接!”   说罢,转身游进水晶宫。   听说烛九阴携家眷前来,万圣龙王不敢怠慢,马上起身,率领龙子龙孙,虾兵蟹将出宫迎接。   苏季远远看见水晶宫门里走出一位身披金鳞宝甲的中年男子,身后跟着三位青年,还有四个男孩,以及一群奇形怪状的海鲜妖怪。   那男子先是一番客套:“烛龙贤兄,不知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不必多礼。”苏季打量眼前的男子,想必他就是万圣龙王,不愧是道行高深的龙王,除了肤色偏白以外,外表与普通人类无异。   紧接着,后面的三位青年和四个男孩纷纷见礼。他们虽然是人形,头上却都长着两根坚硬的龙角。苏季想必他们就是万圣龙王的儿子们。   万圣龙王把苏季等人迎进水晶宫,吩咐上来饭前的茶品和水果。   苏季愕然发现席间空无一人,不禁问道:“宴会还没开始?”   万圣龙王笑道:“贤兄这次来早了些,还要再等两个时辰,”   苏季环顾周围,既不见龙须虎和百目魔君的身影,也不见金贞和银临,不禁开始纳闷,于是白鹤传音询问陆压道君:“你确定他们在这里?”   陆压道君东张西望,回应道:“我的咒术不会出错,我能感到小蜈蚣就在这附近,一定是被他们藏起来了。”   万圣龙王感觉很奇怪,见苏季和陆压道君满脸心不在焉,只字不提谈婚论嫁之事,忍不住提示道:“贤兄特意携家眷提早前来,莫不是有事要跟小弟商量?”   苏季蓦然回过神来,回应道:“呃,没错。我这次来的确有件大事要做。只是赶路许久,腹中有些饥饿,不知今天都有什么美味佳肴?”   万圣龙王眼珠子一转,回身喊道:“女儿,快把菜谱呈上来!” 第二百八十二章 阙井洞开   万圣龙王语罢,后方传来一阵稚嫩的娇笑声。《   银铃般的笑声中,一个年纪不过七岁的小姑娘,蹦蹦跳跳地跑了过来,小手里捧着一本沉甸甸的菜谱。   这小姑娘一身晶莹闪亮的衣裳,肤如凝脂,秀发垂肩,虽然年纪尚小,却无疑是个美人胚子,正是万圣龙王的掌上明珠万圣公主。   袁生一眼见到这位美丽活泼的小公主,脸颊不由得微微泛红。   然而,万圣公主对袁生视而不见,径直跑到陆压道君面前,娇俏的小脸热情洋溢,笑盈盈地招呼道:   “九婴哥哥,咱们又见面啦!”   苏季微微一愣,原来万圣公主和烛九阴的长子,并非第一次见面。   陆压道君素来对女流之辈没什么兴趣,更不屑理会一个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他对万圣公主的态度十分冷淡,懒得跟这种什么都不懂的小孩说话,只是勉强象征性地挤出一抹硬僵的笑容。   万圣公主一脸茫然,皱了皱可爱的小鼻子,显然对他异常冷淡的态度十分不满。   苏季打了个圆场道:“令爱,还是那么活泼可爱,真讨人喜爱。”   万圣龙王叹道:“小女生性顽劣,不懂礼数,都怪我把她宠坏了。还望贤兄不要见怪。”   苏季道:“令爱天生丽质,将来定是万中无一的绝世佳人。谁家若能娶了她,那真是谁家的福气。”   一听这番赞美之词,万圣龙王想必这桩婚事已经**不离十,想到从今以后能借助烛九阴这个大树乘凉,不由得满心欢喜。   苏季双手接过万圣公主递来的菜谱,信手翻开第一页,顿时血气翻涌,浑身毛骨悚然,只见菜谱第一页赫然写着:红烧女婴头、手撕男童、海带炒人耳、人肉泥、人鞭汤、人血蒸糕、人肉千层饼……   单是目睹这些骇人听闻的菜名,一旁的袁生就已吓得脸色煞白,面无人色!   苏季倒吸一口凉气,问道:“贤弟,你们好像对人肉,情有独钟……”   万圣公主眨了眨水汪汪的大眼睛,脸上的表情愈发迷茫。   万圣龙王也一时间没弄明白他的意思,以为他是担心食材不够新鲜,连忙解释道:   “贤兄不必担心,今天所有人肉都是附近村人献祭的鲜嫩婴孩,一个时辰前刚刚宰杀放血,每一个婴儿都刚满七七四十九天,吃完以后,那真是提气大补哇!”   话音刚落,桌子上的无名剑突然微微颤动,似是蓄势待发。   苏季知道太阴已快要按耐不住杀妖的冲动,连忙紧紧按住剑柄,示意太阴现在还不是动手的时候。   琴姬瞥了一眼颤抖的无名剑,心中暗道,人吃大鱼大肉与妖魔吃人,本就是同一回事,弱肉强食,物竞天择,有什么稀奇?   万圣龙王扫视苏季手下的无名剑,忍不住发问:“贤兄,这把剑虽然朴实无华,但是灵气逼人,阴寒之气极重,想必大有来头吧?”   苏季笑道:“贤弟若喜欢,我就把它送你了。”   万圣龙王连连摇头,推辞道:“无功不受禄,小弟怎好夺兄长所爱。”   见这两人你一句我一句,说了半天也说不到重点,陆压道君终于按耐不住,一把抢过苏季手里的菜谱!   万圣龙王一头雾水,感觉素来彬彬有礼的九婴,今天的态度有些反常。   苏季笑道:“今天的菜肴果然丰盛,我儿这是馋急了。”   万圣龙王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只得陪笑。   陆压道君完全不理会两人的目光,自顾自地翻开菜谱第二页,只见上面写着:千面猴脑、清蒸百足虫、蜜炙九丑星。   苏季瞥了一眼,眼波流动,暗忖龙须虎就是九丑星君,这蜜炙九丑星莫非是指龙须虎?那这百足虫,难道是蜈蚣精百目魔君?   “这两道菜是……”苏季指了指着菜谱上的清蒸百足虫和蜜炙九丑星。   万圣龙王目露赞许的神色,道:“贤兄果然好眼光!这两道菜正是今晚的主菜,尤其这一道‘蜜炙九丑星’。小弟一位朋友的手下,偶然间捕获了货真价实的九丑星龙须虎。若能吃下这种灵兽,不仅能延年益寿,还能修为大增!稍后我们便将龙须虎开膛破肚,挂满刀山,涂上蜂蜜在油火上炙烤,配上清蒸百足虫下酒,可谓世间极品!”   苏季只是听见就想吐,嘴上说道:“果然都是人间美味,看完这菜谱,我反倒感觉更饿。不过,无论多么好的食材,只要一旦咽气,菜品的功效怕是要大打折扣。”   万圣龙王道:“贤兄大可放心,为保证食材新鲜,百足虫和龙须虎一息尚存,现在被关在后堂,只等稍后当着诸位大仙的面宰杀!”   得知龙须虎和百目魔君没事,苏季稍稍放下心来,只是万圣龙王方才提到那位驱使手下捕获龙须虎的哪位朋友,想必大有来头。   万圣龙王见苏季半天只字不提小女的婚事,终于按耐不住,率先开口道:“小弟有些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苏季蓦然回过神来,道:“但说无妨。”   万圣龙王稍作犹豫,道:“小弟与贤兄相识已有数百年,情同手足。我有一个提议……”   话音未落,龙宫外忽然传来一声通报:   “启禀龙王!”黄鳝将军道。   关键时刻被打断,万圣龙王眉头一皱,不耐烦道:“有话快讲!”   黄鳝将军道:“报告龙王!阙井洞开!”   万圣龙王闻言,突然从凳子上站了起来,朝宫门外走去。   苏季不禁纳闷,这龙王刚才亲亲热热,现在听见“阙井洞开”四个字,竟然立即把自己凉在一边。到底是什么大人物,竟然能让万圣龙王暂时放下女儿的终身大事,亲自前去迎接?   环顾周围的席位,苏季发现自己的席位只是左边的第三位,而龙王也未坐在主席,莫非这次百仙大宴的主角,并非万圣龙王?   这时,陆压道君已经按耐不住好奇心,朝万圣龙王离开的方向跟了上去。   苏季紧随其后,只见万圣龙王急促的脚步,忽然停在一口石井边。苏季只知道陆地上有供人取水的水井,想不到这水底的万丈深渊里,竟也有一口井!   那口井由黑色的石头砌成,看起来和普通水井毫无分别。从井口望下去,井内真空无水,深不见底,里面是一团浓郁的漆黑,仿佛能吸进人的灵魂。   陆压道君用白鹤传音道:“这些妖魔不是从陆地下来,而是从水底的井里上来!这样贯通妖魔与人间的通道,绝对不止这一处。”   苏季回应道:“你一口一个妖魔,而那龙王一口一个大仙。到底妖魔和神仙有什么分别?”   太阴说道:“凡是在封神台被姜子牙封神者,皆有神格,唯有拥有神格才能称之为神。其它生灵,无论修炼多少年,无论法力再高,都不配称为神明,不问世事者被称为仙,荼毒百姓者被称为魔。”   忽然,阙井中升起一道氤氲紫气!   万圣龙王身子一震,附身跪在地上,恭声道:“小龙,参见仙尊!”   苏季一时间不知所措,虽能感觉出烛九阴比万圣龙王的地位要高,但不知能高出多少,也不知阙井里出来的“仙尊”和烛九阴的地位差距如何,更不知现在是该下跪,还是不跪。一连三不知,苏季只得拉起陆压道君,转身超龙宫里走去,待稍后见机行事。   这时,阙井里传出一道浑厚的声音:“烛龙老弟,好久不见。” 第二百八十三章 群魔入席   缓缓转头,苏季看见身后走来一位风烛残年的老者,两鬓霜白,两只眼睛深深凹陷下去,瘦骨嶙峋的躯体外裹着一件厚厚的白绒毛氅。   苏季听他刚刚喊自己“老弟”,于是热情寒暄道:“老兄,别来无恙?”   “唉,别提了……”白发老者一边气喘吁吁地走着,一边叹道:“我这把老骨头一年不如一年了。”   苏季见他步履瞒姗地迎面走来,一举一动显出龙钟老态,给人一种油尽灯枯的感觉。从阙井到苏季身边短短几步路程,这白发老者走起来,却好像长途跋涉一般举步艰难。   “太阴前辈,这老头儿谁呀?”苏季用白鹤传音问道。   太阴答道:“他是白狼老祖,号称‘雪风大圣’,乃是洪荒时期得道的白狼。”   苏季问道:“白戎族的白狼王和白狼老祖是什么关系?”   太阴回答:“白狼王生前的血契金兰就是白狼老祖的后代,而白狼老祖是白戎族祭祀的图腾。”   苏季豁然道:“原来如此,难怪白狼王在受伤后遭到魇术反噬的时候会变成一只白狼。不过,白戎族人为何要祭祀白狼祖?”   “白狼老祖会在必要时刻庇护白戎族人,而白狼老祖受香火供奉,修为也会增加。两者互利共生。”   苏季想起第一次邂逅沐灵雨的时候,曾听她说青灵庙里的香火能帮青黎提升本源之力,原来无论是妖魔还是神仙,都可以借助香火供养提升修为。   汪!汪!汪!   随着三声犬吠,阙井里跳出一只白毛犬!   这条白毛球的动作跟那白发老者截然相反,围着白发老者转了几圈,威风凛凛地走在他前面。   苏季俯身抬手,刚想要抚摸狗头,却被太阴一道厉声制止:   “季师侄!万万不可!”   苏季连忙把手缩了回来,“怎么了?这狗咬人?”   太阴说道:“季师侄!这只白毛狗万万碰不得。他是焰魔大圣神犬王,乃是犬戎供奉的图腾。”   “焰魔大圣?”望着看似普普通通的白毛犬,苏季心中疑惑,同时心有余悸地对太阴说道:“幸亏前辈提醒,否则,我还以为是白狼老祖饲养的狗。不过,同样是大圣,这个神犬王为何是一只狗,难道他修为不够,无法化身为人?”   “不是不能,是不想。”太阴解释道:“不是所有妖魔都愿意化为人形,神犬王就偏偏喜欢保持狗的原形。至于修为道行,神犬王的修为不在白狼老祖之下。”   正在苏季发呆的功夫,白狼老祖身边的白毛狗朝苏季“汪汪”吠了两声,仿佛正在打招呼。   这时,白狼老祖总算走到苏季身边,扫了一眼变成九婴的陆压道君,似笑非笑道:“烛龙老弟,你家这位小公子,今天好像不太高兴……”   陆压道君虽然面无表情,但已经听出他这言外之意,显然对自己没跟他打招呼这件事表示不满。   苏季想必这白狼老祖就像一些上年纪的凡人老头一样,总是喜欢在意晚辈的礼节。苏季摸了摸陆压道君的脑袋,笑道:“这混小子越是长大,越是不听话,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他!”   神犬王朝苏季“汪汪”吠了两声,好像在发表评论!   然而,苏季完全不懂他的狗语,只得道:“二位,我们别在这说话,还是先入席吧。”   听见“入席”两个字,一直跪在地上的万圣龙王终于站了起来,恭恭敬敬地把三位请到席位上。   苏季扫视席间,如果把中央主席位看做第一把交椅的话,那么自己所在的席位只能排第六,白狼老祖坐在席间第五位,神犬王站在席间第四位。至于万圣龙王,目前还在一旁恭敬地站着,尚未入席。   紧接着,陆陆续续有各路妖魔纷至沓来,每一只走进宴席的妖魔,首先都要向几位大圣行礼,才能陆续入座。   眼前这一幕让苏季颇感意外,想不到妖魔之间的礼仪规矩,竟然一点都不比人少。   “深杀神来了!”   舞姬突然发出一声惊呼!   闻言,四才姬皆是神色一凛!   苏季循声望去,只见宫门外走进一位赤膊大汉。这大汉满头蓬松的红焰发,两只圆睛亮似灯,皮肤呈现出蓝靛色,身披一袭鹅黄氅,腰束双攒露白藤,手持一柄月牙铲。   袁生仔细打量着深杀神,原来这就是流沙河的河妖,四才姬以前的主人,果然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   紧接着,出人意料的一幕发生了。   深杀神走到席间第四位的神犬王前方,俯身毕恭毕敬地施了一礼。   苏季万万没想到,深杀神一副厉鬼般的模样,竟然如此卑躬屈膝,想必凡是号称“大圣”的妖魔都是妖魔中的翘楚。   四才姬不由得流露出鄙夷的目光,想不到深杀神平日吹嘘自己在百仙大宴如何风光,想不到竟然给一只狗行礼。   深杀神分别给白狼老祖和苏季行礼,然后坐在席间第十一位。   这时,龙宫外走进一个高大魁梧的巨人。   巨人身高两丈有余,犹如一座黑铁塔,必须低头才能走进门来。   见这位巨人走进来,妖魔们纷纷从席位上站起来施礼。   苏季用白鹤传音问身边的人:“这又是谁?”   太阴答道:“他是平天大圣牛魔王,义渠戎的图腾。义渠戎原本属犬戎部族,后来脱离犬戎部族独立,改图腾为牛,祭祀牛魔王。”   万圣龙王将牛魔王请到席间第二位,然而牛魔王却推辞道:“兄长虽然不能赴宴,这位置还是要留给他。”   说罢,牛魔王退居席间第三位就坐。   苏季问道:“他说不能赴宴的兄长是谁?”   太阴这次没有回答,似乎连他也不确定这件事。   陆压道君道:“他说的是鬼戎族祭祀的图腾,水猿大圣。”   苏季道:“水猿大圣?”   袁生抢着说道“水猿大圣名叫巫支祁,为天生神猴,生在豫南桐柏山中的花果山。后娶龙女为妻,生下三个儿子,都是神通广大的魔头。他自为淮涡水神,在淮河中建有宫殿,势力波及黄河和长江的中下游,经常祸害百姓。夏禹王治水的时候,曾与巫支祁的十万山精水怪在淮源大战,后被夏禹王降服,听说现在仍被囚在淮河下游的龟山下。”   “巫支祁被压在龟山下,难怪不能赴宴。”苏季望向中央的主席位,喃喃道:“平天大圣牛魔王、雪风大圣白狼老祖、焰魔大圣神犬王、水猿大圣巫支祁……这四位大圣都是戎族祭祀的图腾,那第一位是什么大圣?又是哪个戎族的图腾?”   陆压道君这回也不再说话,显然并不完全晓得这些妖魔之间的事情。   绘姬道:“若没猜错,应该申国图腾,雷云大圣,饕餮。”   陆压道君神色一变,毫不畏惧的脸上,隐隐流露出一丝动容的神色。   苏季问四才姬:“你们是怎么知道的?”   琴姬答道:“因为深沙神曾说过,百仙大宴还有一个名字,又叫饕餮盛宴。” 第二百八十四章 长生不老   苏季想起申国的旗帜上,绣有云气缭绕的雷电图案,原来申戎图腾就是雷云大圣饕餮。   陆压道君埋怨道:“妖女,你怎么不早说?”   “人家也是刚想起来嘛。”琴姬撒娇道。   陆压道君横了她一眼,眉头拧成一个疙瘩,问道:“小教主,眼下妖魔众多,你可有了主意?”   苏季胸有成竹道:“自有办法,稍安勿躁。”   正说着,龙宫外面走进一个穿红肚兜的小男孩。   这小孩看起来不过两岁,浑身胖乎乎,一双大眼睛水灵灵,一张小嘴肉嘟嘟,通红的小脸上挂着天真无邪的笑容,显出两个深深的小酒窝。   苏季用白鹤传音问道:“这是谁家大胖小子?”   陆压道君望着那小孩,微微阖目道:“这孩子就是饕餮!”   苏季颇感意外,疑惑道:“我在青铜鼎上看到的饕餮都是羊身人面,虎齿人手,双眼生在腋下,面目狰狞恐怖。怎会是个光屁股小孩?”   太阴说道:“饕餮性情贪婪好吃,过度放纵食欲,甚至会吃掉自己的身体。因此每隔八百年。他就会返老还童,肉身重生,食量会慢慢增加。想必不久前刚好八百年,所以他现在只是孩子模样。”   望着走向中央主席位的饕餮,苏季越看越觉得这孩子很诡异,而众妖魔纷纷起身施礼,并无其它特别异常的反应。   饕餮自进门开始一言不发,坐下以后自顾自地东张西望,嘴里咿咿呀呀,乌黑的眼珠在眼眶里骨碌碌地转着,两条圆鼓鼓的小腿儿来回晃动着。   万圣龙王见群魔聚齐,回身拍了拍手,吩咐虾兵蟹将上菜。   紧接着,菜谱上的人肉大宴,依照顺序一盘一盘端上席桌:红烧女婴头、手撕男童、海带炒人耳、人肉泥、人鞭汤、人血蒸糕、人肉千层饼……   四才姬吃的津津有味,苏季和陆压道君纹丝不动,只是佯装聊天的样子。   饕餮用那双玉笋般的小手,捧起一颗女婴头,张开鲜红的小嘴,露出满口烂牙,一口咬狠狠在女婴头上,发出一声头骨断裂的脆响!   见饕餮吃得嘴边血沫横飞,苏季倒吸一口凉气,无法形容突如其来的恐惧。   若是外表丑陋的怪物,吃人无可厚非,可是现在吃人的偏偏是一个满嘴鲜血的小孩子模样,让人感到异乎寻常的恐怖!没有什么能比一个小孩子吃人的模样,更让人毛骨悚然!   袁生双手捂着嘴巴,忍不住干呕了两下,几乎快要吐出来。   满座妖魔将这一幕看在眼中,一个个抬起血盆大口,纷纷投来疑惑的目光。   苏季拍了拍袁生的后背道:“别着急,慢慢吃!”   万圣龙王笑道:“这孩子真是饿坏了。”   满座妖魔纷纷低头,自顾自地狼吞虎咽起来。一转眼的功夫,人肉大宴被妖魔们吃了个精光。   这时,舞姬指着自己面前的席桌,说道:“哎?咱们的桌子上都有一个圆洞,这是做什么的?”   苏季和陆压道君互望一眼,各自摇了摇头,表示不知道。   万圣龙王将这一幕看在眼中,神秘地一笑,回身拍了拍手。   紧接着,一群虾兵走了出来,各自牵着一只五花大绑的小千面猴。   虾兵们把这些面目狰狞的千面猴,硬生生塞进每个席桌的下方。   苏季恍然大悟,原来席桌上开出的圆洞,恰好可以探出猴头。待猴头伸出桌面时,虾兵们用小榔头把千面猴的头骨凿出一个洞,然后将一大勺滚烫的热油,灌进猴头顶上的窟窿。   紧接着,惨不忍睹的一幕出现了。   千面猴头顶冒出缕缕青烟,滚烫的热油在脑颅里咝咝作响。千面猴一个个被疼痛折磨的吱吱乱叫,拼命挣扎,无奈身体被玄铁锁住,根本无法动弹。   群魔们一个个手拿银勺,从猴头里舀出白嫩的脑髓,张开血盆大口往嘴巴里灌,一边吃还一边咂吧嘴,赞道:   “好吃!味道真不错!”   那些尚未死去的千面猴,眼睛里落下大颗大颗的泪水,可怜巴巴地望着正在蚕食自己的群魔,嘴里发出一声声撕心裂肺的哀嚎,好像正在苦苦求饶。   最终,猴脑还没有吃完,那些千面猴就被活活折磨死了。   袁生紧紧闭上眼睛,吓得躲在四才姬后面。   妖魔们风卷残云,一个个埋头吃猴脑,根本没空理会袁生异常的反应。   陆压道君焦急地说:“这道菜是菜谱上的‘千面猴脑’,下一道菜应该是‘清蒸百足虫’,然后就是‘蜜炙九丑星’!季师侄,你可想好该怎么办?”   苏季风轻云淡道:“不急。”   吃完了千面猴脑,饕餮红苹果般的小脸上,浮现出满意的神情,闭眼惬意地小憩,小嘴含着大拇指,时不时在睡梦中笑出声来。   牛魔王站了起来,宣布道:“大家且留着肚子,好菜还在后头!我偶然捕获了货真价实的九丑星龙须虎。大家若吃了这只灵兽,不仅能延年益寿,还能修为大增!”   闻言,满座妖魔欢呼雀跃,咽了咽唾沫,一个个垂涎欲滴。   然而,唯独白狼老祖一副心事重重的养子,摇头叹道:“无论我们吃再多灵兽,修炼再久,法力再强,总有一天要化为尘土。玄武纵然长寿,终有阳寿耗尽的一天……”   苏季听这言外之意,想必这老妖怪怕是命不久矣,现在只着急想要多活几天。   满座妖魔陷入深思,开始讨论能让白狼老祖长生不老的方法。   苏季眼珠子一转,开口道:“西王母每年都在昆仑山瑶池开蟠桃会。据说西王母的蟠桃园里,前面一千二百株,三千年一熟,吃了成仙得道。中间一千二百株,六千年一熟,吃了霞举飞升,长生不老。后面一千二百株,九千年一熟,吃了与天地齐寿,日月同庚!”   白狼老祖摇头道:“烛龙老弟,你是在说笑吗?蟠桃会上众神齐聚,我们贸然前去,岂不是自投罗网?”   苏季呵呵一笑,不再说话。   牛魔王似乎想到了什么,突然说道:“老祖,听闻道德天尊的九转金丹,吃了能长生不老!”   白狼老祖又摇头道:“我们已经在阙井中隐居多年,若盗丹惊动天界,惹来众神围剿,反倒得不偿失。况且,道德天尊的九转金丹只用来伺候天帝,不要说我们根本不知道在哪,就算天上的神仙怕是也难得一见。”   这时,万圣龙王灵机一动道:“老祖,西牛贺洲万寿山有一颗异宝灵根,唤名草还丹,又名人参果。果子的模样如三朝未满的孩童,四肢俱全,五官兼备。三千年一开花,三千年一结果,再三千年才得熟,短头一万年方得吃,万年只结得三十个果子。若有缘得那果子闻了一闻,就能活三百六十岁;若有幸吃一个,就活四万七千年!”   白狼老祖还是摇头,面露哀痛之色道:“昔日,我的两个儿子为了给我续命,前去五庄观抢镇元子的人参果,结果都被他袖里乾坤的法术收了去。此人法力高强,坐下高人弟子众多,我们难以对付。”   牛魔王忧虑道:“听说这个镇元子,乃是地仙之祖,只将‘天地’二字侍奉香火,三清是他的老友,四帝是他的故人,九曜是他的晚辈,元辰是他的下宾……”   众妖魔陷入沉默,已然无计可施。   苏季暗忖“九转金丹”在天上,白狼老祖没胆子去抢;“人参果”虽在地上,但一万年只结三十个,白狼老祖未必能活到它成熟的那天,就算熬到那一天,果子也实在太少,不见得有他的份。   “诸位大仙,小弟有个主意!”   众妖魔循声望去,只见一头赤发的深沙神,从席间站了起来,说道:“西方教接引道人的二弟子,名唤金蝉子,只要吃了他的肉,便可长生不老!”   白狼老祖眼中闪过一丝光芒,旋即黯淡了下去,忧虑道:“这会不会是西方教的圈套?”   牛魔王望向深沙神,质疑道:“这是听谁说的?你吃过金蝉子的肉吗?”   深沙神摇了摇头,解释道:“我当年出自天界,尝闻人言,金蝉子乃是先天纯阳之源,一点元阳未泄,有人吃他肉,与天地同寿。况且,金蝉子现在是接引道人的弃徒,我们抓他并非难事。”   白狼老祖道:“就算金蝉子是西方教通缉的罪人,接引道人也不会让我们抓他。况且,世上只有一个金蝉子,我们这里有这么多兄弟,难道要争个你死我活?”   深杀神道:“金蝉子虽然只有一个,但他身上的肉不止一块。我们只要联手抓住他。等到来年百仙大宴的时候,我们就能把金蝉子的肉一块一块割下来,大伙儿分着吃!”   话音刚落,一直闭目小憩的饕餮,陡然睁开了眼睛! 第二百八十五章 姗姗来迟   见饕餮睁开眼睛,满座妖魔不再说话。 龙宫内霎时陷入一片安静。   饕餮高举两只小手,小嘴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   满座妖魔一个个面面相觑,没有人能听懂他的言语。   “老饕这是想说什么?”牛魔王问道。   白狼老祖摇了摇头,目光紧紧盯着饕餮,只见他兴奋地手舞足蹈,仿佛正在激昂地发表言论。   正在群魔百思不解之时,神犬王忽然发出一阵犬吠:“汪!汪汪!”   饕餮望向神犬王,两只手来回比划,嘴里滔滔不绝地说个不停:“咿哇!咿咿呜哇!咿呀!哇呀呀!”   苏季感觉眼前的一幕,既诡异,又滑稽,只见一个小孩正和一只狗相互对话。   半晌,神犬王调转狗头,朝群魔一阵狂吠!   牛魔王眉头一皱,询问白狼老祖:“老祖,你和神犬王是同宗,它的话你应该能听懂吧?”   白狼老祖道:“老饕刚才说想把金蝉子抓来做成人肉包子。犬兄说我们有阙井庇护,多年来相安无事,不该在人间走动。然后,老饕说他不想做缩头乌龟。他们两个就这件事僵持不下,想问问大伙儿的意见。”   牛魔王紧握沙包大的拳头,道:“金蝉子势在必得!”   白狼老祖面露纠结之色,忧虑道:“老牛,你这是想拼死一搏吗?要知道,除了天上神仙的坐骑,其他有法力的生灵在人间为祸,只要被抓一定死无疑!阙井能庇护我们,至少能让我们活到阳寿耗尽的那天。”   牛魔王道:“我们若有不死之身,就再也不必担心阳寿耗尽。人间一年,天上一日。只要潜心修炼高深法门,我们终有一日能打上凌霄宝殿,主宰人间!”   太阴陡然一怔,用白鹤传音说道:“这些法力高深的妖魔,如果集体在人间走动,势必掀起一片血雨腥风!”   苏季疑惑道:“他们说受到阙井庇护是怎么回事?难道他们这些年都待在井里?”   歌姬道:“不,他们也在人间,不过阙井里的人间和我们所在的人间不太一样。”   舞姬道:“深沙神曾说过,阙井是隔绝人间和妖魔洞府的一道屏障。比如人间六百里钻头号山里有一片松林,我们去到那里会看见林中有一条枯松涧,涧下有活水飞流,除此之外什么也看不到,但若进入阙井里的人间,便会看到枯松涧有一座石板桥,可以通往一处火云洞,那里是牛魔王的洞府。”   苏季想必这个阙井的作用果然神奇。如果不从阙井进入就不会发现火云洞,那么只要牛魔王不主动为祸人间,世人永远无法发现他的存在。相反,若妖魔在人间轻举妄动就会面临被天兵围剿的风险。   正在群魔纠结如何捉拿金蝉子的时候,深沙神想出一个主意,道:“各位大王虽然不便在人间轻易走动,但可以动用信奉各位大王的五大戎族。大王们只要在各自族人面前显圣,命令他们捉拿金蝉子,这样就不必劳烦亲自动手了。”   语一脱口,饕餮使劲点了点头,两只小手拍在一起,发出“啪”的一声!   这次不用神犬王转述,所有妖魔都已经看明白,饕餮对这个主意很满意。   白狼老祖和牛魔王互望一眼,彼此心照不宣,不约而同地面露笑意。   牛魔王大笑道:“哈哈,既然大家都同意,咱们来年抓了金蝉子一同享用!”   苏季暗暗思忖若不除掉这些妖魔,金蝉子势必会被五大戎族追杀。不过,这些妖魔一个个心怀鬼胎,谁第一个捉到金蝉子都难免要独吞,岂能傻到把辛苦得到的猎物留到百仙大宴?   牛魔王朝万圣龙王递了个眼色,示意他上端上最后的两道菜。   万圣龙王心领神会,回身拍了拍手!   六个虾兵在宴席中央架起一个巨大的烤炉。八个虾头兵合力抬来一个大蒸笼。   那烤炉和蒸笼都有床榻般大小,足以放置一个人在上面。虾头兵们在蒸笼下端放置一口大水缸,燃起熊熊火焰,水缸里冉冉冒出蒸汽。大蒸笼内顿时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呼喊:“好热!好热!饶命啊!”   袁生听出那是百目魔君的声音,立即转头望向苏季。   苏季微微阖目,眼前这道菜无疑就是“清蒸百足虫”。   紧接着,龙须虎被一群虾兵五花大绑地抬了出来。   苏季定睛一看,龙须虎身上缠着玄铁锁链,浑身被涂满黏糊糊的蜂蜜。跟连连惨叫的百目魔君相反,龙须虎不慌不忙地舔了舔流到嘴边的蜂蜜,目光环顾周围的群魔,开始自顾自地清点人数:   “一、二、三、四……”   群魔们互相对望,纷纷对龙须虎指指点点,交头接耳起来:   “这怪物真是九丑星君?”   “怎么看起来脑子不太好使,不会把咱们的脑子也吃坏吧?”   “哈哈,你吃完说不定反倒聪明些。”   “脑子坏了不要紧,其它部位都可以吃!”   趁群魔交头接耳的功夫,太阴用白鹤传音道:“季师侄,我们该动手了。”   陆压道君询问般看向苏季,道:“老子要大开杀戒!”   苏季伸手摸到装鸿钧铃的锦袋,道:“这些妖魔死不足惜,你想杀多少就杀多少。”   陆压道君嘿嘿一笑,“得令!”   正在苏季掏出鸿钧铃的前一刻,黄鳝将军突然来报:“启禀龙王,碧波潭惊起一道漩涡,好像有谁要下来!”   万圣龙王微微一怔,暗忖敢在这种时候姗姗来迟,且没有通过阙井,而是从人间过来赴宴,肯定不会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小角色。   牛魔王拍案而起,愤然道:“谁这么大胆!竟敢这时候才来?”   神犬王“汪汪”吠了两声!   白狼老祖心领神会,愕然道:“犬兄,你说可能是他?”   稍作沉吟,苏季询问白狼老祖:“老祖,你指的他……可是青黎?”   白狼老祖沉吟道:“除了那只雌雄莫辩的骚狐狸,还会有谁敢在人间频繁走动?”   这时,饕餮擦了擦嘴,从席位上站了起来,朝龙宫外走去。满座妖魔纷纷起立,陆续跟在饕餮后面走出宫殿。   苏季紧随其后,只见龙宫外赫然伫立一道漩涡,犹如一条透明的圆柱,从水面上方直通水底。   少顷,漩涡中显出七个人影。   众妖魔顿时一个个目瞪口呆,不约而同地转头望向苏季等人。   袁生愕然望去,只见漩涡里走出一个衣冠楚楚的男子,双眸紧闭,缓缓走来,两旁跟着四个妙龄美人,还有两个红光满面的小男孩,正是烛九阴一家七口!   琴姬埋怨地瞥了陆压道君一眼,紧张道:“烛九阴果然没死,我们中计了!” 第二百八十六章 以假乱真   太阴使用白鹤传音道:“烛九阴刚才没有在我们面前死而复生,目的是想诱我们潜入碧波潭下,再让这群妖魔把我们一网打尽!”   烛九阴陡然睁开双眼,目露凶光,朝苏季等人一步步紧逼而来。   苏季扫了一眼烛九阴身后的家眷,疑惑道:“烛九阴纵然有九条命,难道他的家眷也有九条命?”   “当然没有。”陆压道君解释道:“那些家眷是烛九阴用来虚张声势的法术,让我们误以为是亡灵索命。他身后的九婴也不是他逃跑的儿子,而是幻化出来的分身残像,看来他是想独自前来报仇雪恨!”   “大家不要怕,现在谁真谁假还未可知。”苏季指着烛九阴的鼻子道:“你好大胆!竟敢冒充我!”   烛九阴冷笑道:“事到如今,恶人先告状也是枉然!今天你们插翅也难飞!”   周围的妖魔们一个个面面相觑,不由得窃窃私语起来,眼前这两伙人看起来完全一模一样,有的说先来赴宴的是真烛龙,也有的说后来的是真烛龙,总之单看外表,谁也分辨不出真假。   牛魔王微微阖目,仔细打量着苏季和烛九阴,问道:“你……你们到底谁才是真的?”   “当然是我!”烛九阴一脸无奈道:“牛兄,你连区区易形化影的伎俩都看不破吗?”   苏季神色自若,淡淡道:“如果你是真的,何必幻化出六个假货?为何不带我儿九婴前来?难道你不知道我是来向龙王提亲的吗?”   白狼老祖虽然看不出苏季和烛九阴谁才是真的,但能看出烛九阴身后的家眷都是幻化而成的残像。   烛九阴气得浑身发抖,愤然道:“明明是你们杀我全家,居然在这里妖言惑众!”   说罢,烛九阴猛然朝苏季飞扑过去,不料被突然出现的饕餮挡住了去路。   饕餮站在苏季和烛九阴中间,眨着大眼睛,左顾右盼,不由得面露难色,无论怎么看也分辨不出真假。   烛九阴不再轻举妄动,不然这种时候反倒显得心虚,任谁再怎么看自己都是名副其实的烛龙。   正在群魔为难之际,白狼老祖对神犬王说道:“犬兄,你的鼻子最灵,能否能通过气味辨认真假?”   神犬王刚才就已经在苏季和烛九阴身上嗅过,此时忽然发出一阵狂吠。   牛魔王眼中闪过一丝光芒,忙问道:“老祖,犬兄这是嗅出来了!到底谁真谁假?”   袁生不由的紧张起来,额上渗出滴滴冷汗。   苏季想必这次多半会被识破身份,一只手缓缓按在装有鸿钧铃的袋子上。   白狼老祖沉吟片刻,叹气道:“它说这两边好像……都不是假的……”   四才姬强忍着没有笑出声来。   陆压道君暗自发笑道:“我的易形化影天下第二,无人敢称第一,累死你们这帮孙子也分辨不出!”   袁生总算松了一口气。   烛九阴嘶声怒吼:“你们就是一群睁眼的瞎子!”   语罢,骤然现出本相,皮肤显出鲜血欲滴的红色,身后的六个家眷赫然变成六只人脸龙身的巨兽,背后两只羽翼,将潭水搅得翻滚涌动!   苏季在一刹那间祭出鸿钧铃,眼前七只庞大的烛龙一齐扑了上来!   同一时刻,苏季被鸿钧铃发出的铜绿色光幕,严严实实罩在里面。   七只烛龙猝不及防,势头过猛,脑袋一齐撞在光幕上,迸发出一圈一圈太极图案。   那光景就像七只鸟儿同时撞在坚硬的石墙上,撞得头破血流,血花四溅,瞬间不省人事。七只烛龙被一股强大的力量弹开,朝四面八方飞散!   鸿钧铃发出一阵清脆的回响,激荡的音波在水中扩散开来,使得周遭群魔一个个头痛欲裂,纷纷捂住耳朵。   苏季见到这般光景,回想起无论青丘狐灵,还是青鳞巨蟒,皆是如此惧怕这铃声。苏季催动玄冥之气,促使鸿钧铃发出愈发响亮的声音。此起彼伏的铃声,通过水波直接传入妖魔的耳朵,避邪破魔的效果倍增!   妖魔们疼得满地打滚,慢慢朝阙井方向退散。   牛魔王疼得摇头晃脑,表情骤然扭曲,头部赫然变成一头牛!头如峻岭,眼若闪光,两只角似两座铁塔。他咬了咬牙,身躯猛然壮大十丈有余,霎时变出一根混铁巨棍!   怒视苏季,牛魔王一声大喝:“哇呀呀呀!让你尝尝老子的滔天巨棒!”   白狼老祖失声喊道:“老牛,万不可近前!那厮的法宝能将妖力十倍奉还!”   陆压道君望着苏季手中的鸿钧铃,惊喜道:“小教主,想不到你这宝贝竟有如此威力!”   苏季不敢有片刻懈怠,一边摇晃铃铛,一边喊道:“你们都离我近些!”   陆压道君和袁生一齐退入铜绿色光幕之中。   然而,四才姬表情痛苦,各自捂着耳朵,咬着红唇道:“不行……我们……我们过不去!”   苏季吩咐道:“你们跟太阴前辈进去救人!”   龙宫里的虾兵蟹将闻言,纷纷过去阻拦四才姬。   陆压道君双掌合十,万千箭矢如万条雨丝,自四面八方乱射而出!   虾兵蟹将大惊失色,急忙闪身回避!   陆压道君的箭矢在水底虽然速度有所减慢,但依旧势不可挡,不受任何防御阻拦,擦着就伤,碰着就死!   霎时间,水中乱箭横飞,弧光四射!   饕餮虽然身体娇小,动作却异常灵敏。两只小手各抓住一把箭,小嘴叼着一支箭,“呸”地一声吐了出来;   白狼老祖年事已高,动作有些迟缓,闪躲时不小心被一箭擦伤,负伤倒地;   牛魔王虽然躲过一阵箭雨,但已经是满头大汗,心有余悸;   神犬王动作矫健,第一个跳进阙井逃走;万圣龙王变成一条肉眼看不见的小龙,飞速游泳遁去;深沙神本是河妖,水下动作灵活,纵身钻入水底的泥沙之中;其余妖魔乱作油锅上的蚂蚁,有的被万箭穿心,有的身受重伤,凡是侥幸不死的妖魔一个接一个跳入阙井逃命。   苏季手提铜铃,信步走到阙井旁边,促使剩下的三位大圣无法靠近。   陆压道君大笑道,“嘿嘿,你们跑不了啦!”   此时,无名剑化作一道剑光趁乱飞入龙宫,剑光一闪,龙须虎身上的玄铁锁链如豆腐一般被切断。无名剑又撬开蒸笼,只见里面盘着一条人腿般粗细的大蜈蚣,正是百目魔君的原形。那大蜈蚣已经被蒸得通体发红,犹如快要煮熟的螃蟹,虽然几条触手还在有气无力地蠕动,但也只剩半条命。   四才姬带着百目魔君,一齐朝水面游去。这四妖女本是赤月水母成精,柔软的身躯如鱼得水,在水中行动飞快。   然而,就在四女刚要逃离之际,舞姬一条纤细的美腿,忽然被一只靛蓝色大手紧紧拽住!   苏季陡然一怔,只见深沙神从池底泥沙里钻出,猛然将舞姬揽入怀中,骂道:“你们这些贱货,竟敢背叛我!”   舞姬秀眉紧蹙,抬头朝其余三个妖女喊道:“姐妹们先走,不要管我!”   绘姬、琴姬、舞姬,紧张地互相对望一眼,不忍舍她离去。   苏季直视深杀神,晃动手中的铃铛,喝道:“不想死就放了她!”   深沙神强忍着剧烈的头痛,手中的月牙铲抵住舞姬纤细的脖颈,厉声威胁道:“你先放我们走,不然我就跟这**同归于尽!” 第二百八十七章 物归原主   陆压道君指着深沙神的鼻子,喝道:“臭河妖!罩子放亮点!瞧瞧老子是谁?”   语声中,陆压道君一个转身,显出本来的面貌。   “陆压道君?”深沙神双眸微张,霎时间心头一凛,记得昔日在西王母宴上,一度瞧见过陆压道君的身影出没。   牛魔王和白狼老祖暗忖果然没错,世间能用寥寥几种法门招招制敌者,除了陆压道君再也不会有第二个。   陆压道君直视深沙神,恐吓道:“既然知道是我,还不放了那妖女,乖乖束手就擒!”   深沙神两道赤眉拧在一起,咬牙道:“正因为知道你是谁,才更不能放了她!素闻你性情乖戾,言而无信。我若落于你手,怕是免不了一死!”   苏季暗忖这个深沙神竟是个胆大心细的妖怪,竟然这么快就摸清了陆压道君的禀性。   陆压道君气冲顶门,一字一顿道:“好!你先杀了她,我再渡你去死!”   闻言,袁生微微一怔。   绘姬、琴姬、歌姬三姐妹纷纷下跪,恳求道:“道君!求你救救她!”   陆压道君一脸无所谓道:“放心,我马上就能把这河妖碎尸万段,替你们的姐妹报仇!”   苏季想必他这是真不想管舞姬的死活,于是道:“舞姬现在是陆压教教众,我们不能坐视不管。”   陆压道君耸肩道:“可是这么好的机会,放走他们岂不可惜?”   苏季道:“这一次暂且放过他们,若胆敢为非作歹,我们可以随时去找他们算账。”   深沙神突然道:“你把铜铃收起来,离开井口,我立刻放了她!”   太阴急忙提醒道:“季师侄,务必小心!鸿钧铃能抑制他们的法力,一旦收入锦袋,他们便有机可乘!”   苏季暗自思忖,凭借饕餮、牛魔王、白狼老祖三个的修为,足以在瞬息之间反击。可是怎么也不能见死不救,好在眼下有陆压道君在场,可以勉强赌一次。   陆压道君指向面前的三位大圣,厉声道:“胆敢轻举妄动,我立刻送你们见阎王!”   苏季移步离开井口,缓缓将鸿钧铃放回锦袋。   同一时刻,深沙神手中的月牙铲,距离舞姬的脖子越来越远。   舞姬怕他使诈,突然挣脱逃走!   苏季没有趁机反悔,只是把手按在袋子上,目送他们朝阙井走去。   牛魔王走到井边,突然回头说道:“深沙神老弟,你这个情我领了……”   语声中,牛魔王望向深沙神,暗中使用白鹤传音互相密谋。   深沙神心领神会,月牙铲戳入水底,猛然扬起一片泥沙!   一刹那,周围的潭水变得浑浊不堪!   苏季连忙掏出鸿钧铃,耳边听见牛魔王发出一阵诵咒声:   “呜他啦!沙罗鲁华!呜啦啦!”   听见这段咒语,袁生突然脸色一变,感觉这段咒语似乎在哪里听过。   紧接着,苏季看见一块白乎乎的东西飘到眼前,赫然是一块白手帕!   龙须虎瞪大眼睛,放声大叫:“……不好……不好!”   “龙须帕!”太阴发出一声惊呼!   苏季暗忖不妙,眼前的白手帕就是捉住龙须虎和百目魔君的法宝——八卦龙须帕!   随着牛魔王的诵咒声越来越大,白手帕也越飘越大,陡然变成一张白床单大小,扑面而来!   苏季、袁生、龙须虎、太阴、四才姬、全部被包裹进手帕之中。   那白手帕看起来又轻又薄,盖在身上的感觉却如梦魇缠身一般让人动弹不得,浑身的力气慢慢流失。无名剑不管在里面如何拼命穿刺,手帕都不会破掉。   苏季摇晃鸿钧铃,却无济于事,只得道:“这是什么妖法?”   “这不是妖法。石矶本是女娲补天的五彩石,而这块手帕和你的鸿钧铃一样是先天至宝,而且作用相克。”   陆压道君身子化作一股黑气,独自一人逃离八卦龙须帕!   牛魔王朝阙井里喊道:“犬兄!回来吧!”   语罢,井口跳出一只白毛犬,正是神犬王!   陆压道君缓缓握紧拳头,眼前赫然站着牛魔王、饕餮、白狼老祖、神犬王,四大圣齐聚!   神犬王白毛一抖,全身燃起熊熊烈火,瞬间将整个身躯完全包裹,看不到一寸皮肤,赫然变成一只火焰犬。那火焰即便在水中依旧燃烧不息,火光逼人!   饕餮俯身趴在地上,慢慢显现出本相。娇小的身躯逐渐壮大,脑袋上长出一根锋利的巨角,腋下鼓出两只畸形的血红眼珠,犹如两个大红灯笼!   陆压道君一声叱喝,陡然挥出一片箭雨!   饕餮露出两颗三寸长的虎牙,张开血盆大口,居然把迎面而来的万千箭矢一口吸进肚子里!   陆压道君还没来得及震惊,只见牛魔王疯狂挥舞着手中的巨棒,一边把潭水搅得波涛汹涌,一边朝自己穷追猛打!   白狼老祖左手捂着伤口,右手好似捻着什么东西,朝陆压道君猛然一挥。那动作像在投掷暗器,却看不见任何暗器,只见一道道暗流激射飞出!   陆压道君不由得全神贯注,想必白狼老祖发出的是一道道肉眼看不见的狼牙刺,即便自己的修为无法看见,只能凭借感觉躲闪,看来这老家伙是要以牙还牙,报刚才那一箭之仇!   “雕虫小技!”   陆压道君大袖一挥!一片无形的暗流被震得朝一侧偏去!   白狼老祖丝毫不给他喘息的机会,趁他躲避牛魔王追击之时,暗中放冷箭!   陆压道君左闪右跳,双脚不沾水底,两只手忙得不可开交,身子像陀螺一样原地打转。四大圣合力围攻之下,陆压道君显得有些吃力,已然露出一丝败象。   刚躲过一片狼牙刺,后面一片来得更快,弹指间奔近身侧。陆压道君一时间猝不及防,一道狼牙刺直冲面门!匆忙之间,他身子一侧,忽觉脸颊一凉,一道激流擦脸而过,射在潭底的泥沙中,掀起大片浑水。   此时,饕餮的即将完全现形,胖乎乎的小手,已经变成野兽般的前肢;肉乎乎的小腿,已经变成健壮有力的后蹄,巨嘴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   即便在八卦龙须帕的包裹中,苏季依旧被那一声巨吼震得捂住耳朵。   太阴急道:“饕餮一旦在水中释放雷电,我们将无一幸免!”   千钧一发之际,苏季蓦然发现,袁生正在一个人默默紧闭双眸,口中念念有词:   “沙加鲁!巴巴啦!沙罗沙罗!”   随着诵咒之声响起,八卦龙须帕缓缓打开,逐渐缩小,慢慢飘落在袁生手中。   眼见苏季等人莫名其妙地重获自由,牛魔王大惊失色,直勾勾地瞪着袁生,问道:“你怎么会石矶娘娘的咒语?”   “石矶娘娘?”袁生一脸茫然,仿佛完全听不懂牛魔王在说什么。   此时,饕餮的肚子突然膨胀十倍,犹如一只鼓腮的大青蛙!   “不好!”太阴失声喊道。   袁生默念咒语,手中的白手帕忽然变大!   饕餮还未来得及张嘴,就被白手帕包裹其中,越缩越小,直到缩成一个鸡蛋大的白布团。   “卡啦啦!呼啦呼啦!呼啦啦!”牛魔王拼命念咒,然而那白布团竟一点反应都没有,只听袁生一人的号令。   白狼老祖和牛魔王互望一眼,不禁心头骇然!   神犬王见势不妙,瞬间熄灭身上的火焰,又是第一个跳入阙井逃命。   “此地不宜久留!快撤!”说罢,白狼老祖纵身跳井。   牛魔王扫了一眼袁生手中的八卦龙须帕,虽然舍不得宝贝,但眼下逃命要紧,只得一溜烟钻入阙井!   目送三大圣跳井,袁生总算松了一口气。   望着袁生手中的白布团,苏季满心疑问。   陆压道君突然一把揪起袁生的领子,厉声喝问:“老实交代!你到底是谁?” 第二百八十八章 分道扬镳   “我是谁?”袁生一脸茫然,不知该怎么回答。 首发哦亲   陆压道君将他提到半空中,厉声喝问:“龙须帕的口诀是谁教你的?”   袁生拼命蹬腿挣扎,哭喊道:“是我爹教的!你快放我下来!”   “放了他!”苏季道:“我的徒弟岂容你来教训?”   陆压道君道:“这小畜生来历不明,现在不问清楚,日后必成大患!”   苏季道:“如果他想害我们,刚才就不会出手相救。”   “老子用他救?”想到自己刚刚被一个小孩子挽救,陆压道君更是气不打一处,强词夺理道:“若不是他捣乱,刚才那四个畜生早被我大卸八块啦!”   苏季道:“刚才的事怪我考虑不周,想不到牛魔王竟会突然使出克制鸿钧铃的法宝。”   太阴说道:“这件事牛魔王本人应该并都不知道,否则刚才不会用暗中偷袭的手段。鸿钧铃数年前天成,从未与八卦龙须帕相遇,牛魔王岂会知道其中的相生相克?”   陆压道君道:“凡是先天至宝都认主人,八卦龙须帕乃是妖女石矶的心头肉,除了那妖女本人,哪里还有第二个主人?石矶原是女娲补天的五色石,死后依旧化为一块顽石,而这小畜生说自己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这难道只是巧合?”   苏季道:“就算小猴儿是石矶转世,也早已不是从前的石矶。况且,他为何姓袁?为何生长在梅山脚下?那个传授他咒语,抚养他长大的是什么人?这些都还不清楚。你张口一个小畜生,闭口一个小畜生,小猴儿哪里得罪过你?你为何总是针对他?莫非你是怕袁洪回来找你报仇?”   陆压道君道:“笑话!活的袁洪,我尚且不惧,还怕死的不成?”   话音刚落,四才姬和变回人形的百目魔君,一起从水上游了下来!   百目魔君大声求救道:“道君救命!烛九阴在后面追杀我们!”   陆压道君怒目横眉,携众人反追回去,一直追出碧波潭,来到乱石山上,却寻不到烛九阴的身影。   抹了一把脸上的水,陆压道君骂道:“这个阴魂不散的缩头乌龟!下次逮到定要将他碎尸万段!”   苏季微微阖目,感觉此刻陆压道君身上的戾气前所未有的重。追根溯源,要怪他争强好胜,不可一世,却不料被四大圣合力围攻,落了下风,故而一时间怒火难消。   袁生躲到苏季身后,偷偷瞄着陆压道君,吓得瑟瑟发抖。   “不行!”陆压道君朝袁生步步紧逼而去,“我今天必须杀了这个捣乱的小畜生!”   苏季用身体挡住徒弟,一动不动。   陆压道君挺着脖子道:“你不许,我今天也要杀!必须杀!杀杀杀!”   苏季道:“你敢伤他一根寒毛,从今以后,我就不再是陆压教教主。”   陆压道君陡然一怔,脸色一沉,“我可是曾经丑话说在前头,你若不能帮我赢过老黄脸,我就要你的命!”   苏季道:“我真是看错你了!你滥杀无辜,毫无人性。我死也不会和你这种人为伍!”   陆压道君见他真要撒手不管,话锋一转道:“我救过你那么多次,你如果没有我怕是早就死了!难道你不该报答我吗?”   “我把这条命还你。”苏季淡淡道。   袁生拽着苏季的衣角,黯然道:“师父,徒儿本来就是贱命一条,不值得你为我这么做。”   苏季没有说话,只是温柔地摸了摸他的小脑袋。   此时,无名剑突然横在陆压道君眼前,太阴说道:“你敢动季师侄一根毫毛,我定要你好看!”   陆压道君一脸不屑道:“凭你也敢跟我斗!我今天偏要杀了他!”   百目魔君想到自己身上的噬心咒,急忙劝道:“道君,不能杀!你杀了他,我也得跟着一起死!”   四才姬齐声劝道:“教主对我们四姐妹有救命之恩,道君若要杀他,先杀我们!”   陆压道君指着四才姬喝道:“那时救你们的明明是我!那小子只不过动动嘴皮子罢了!”   舞姬扭头道:“刚才若不是教主说话,我恐怕早已死在深沙神手上。”   陆压道君气得嘴唇发抖,“你们一个个都和他穿一条裤子!看来我今天必须大开杀戒!”   听罢,苏季愈发感到失望,看来陆压道君嗜杀的本性,此时此刻才真正暴露出来。   陆压道君双掌合十,万千箭矢犹如万条雨丝,自四面八方激射而来!   苏季从碧波潭中引出一道水流,化作一道水墙抵挡,趁机抽身撤离!   陆压道君微微一怔,想不道苏季竟能躲过自己的一击!   苏季思忖果然没错,刚才在水底的时候,陆压道君的箭矢遇水后速度有所减慢。尽管如此,苏季还是逃不过紧接着迎面而来的茫茫箭雨。   蓦然回头,苏季心头一凉,眼前一片密集到数不清的箭矢,自他身后飞刺而来,想必这次必死无疑。   然而,那万千箭矢在距离苏季不到一尺的地方,突然全部停了下来。   苏季既震惊,有奇怪,怎么也想不通陆压道君势不可挡的箭雨,为何会突然停下?莫非有人出手相助?   环顾周围,他发现没人有这个本事,也根本没人出手相救,而是陆压道君自己突然停手。   数不尽的箭矢一根根悬在苏季头顶,还在不停地抖动,仿佛随时有可能刺下来。   陆压道君举着双手,陷入犹豫之中。他想到自己在苏季身上花费的时间和精力,亲自传授他秘传的咒术法门,还特意用噬心咒帮他找了一个贴身奴仆。所有一切付出,只要这一招下去就将付之东流。   人会吃兔子,但很少有人会去吃自己亲手养大的兔子。陆压道君从未对一个人像对苏季这么好过,尽管这些都只是为了那场赌局,可是不知不觉中,苏季在他心中的位置已经变得很难被取代。   正在陆压道君犹豫之时,耳边突然响起数数的声音:   “一、二、三、四、五”   陆压道君转头一看,只见龙须虎正在数那些悬在苏季头顶的箭矢,一边数,一边用爪子指指点点,数得津津有味。   低头一声长叹,陆压道君望向苏季道:“今天我不会杀你。我会再找别人帮我打理教派!我要让你亲眼看到,就算没 第二百八十九章 纯阴之体   夜深人静,镐京王宫里亮着几盏昏黄的油灯。》   灯光下,姜凌揉了揉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一张羊皮卷,面色异常凝重。时而轻落几笔,时而微蹙秀眉。一张羊皮卷上写满了密密麻麻的文字。灯火忽明忽暗,照亮桌案上一摞厚厚的羊皮卷,内容多半关于治理水患,以及修缮岐山封神台的进展。   姬宫继位两年来天灾不断,镐京城发生地震,泾、渭、洛三条河川枯竭,岐山崩塌。奈何天子无心国事,申后姜凌只得代为翻阅。诸般烦心事接连不断,时常让她焦头烂额,心力憔悴。   此时,虢翰站在姜凌身后,双手为她捶着肩膀,捶得很轻,捶得很慢,仿佛每一下都倾注了所有的耐心。跟王后发生身体接触这种事,无论对虢翰,还是申后姜凌来说都无疑是死罪。   然而,虢翰并不在乎。   至于姜凌,更不在意这些细节,任他捶了片刻,淡淡道:“老四,你最近常来献殷勤,寸步不离我身边,该不会是有事瞒着我吧?”   虢翰目光游离,陪笑道:“师姐……哦不,申后娘娘,我什么事您不知要呀?那天,您不是亲眼看到了吗?三师兄带来的四位姑娘都未曾踏进宫门半步。”   姜凌心中暗暗冷笑,明明自己还没盘问,虢翰就先自己招了出来,想必他心中一定有鬼。   “你们玩女人我不管,但你应该知道,我现在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什么?”   虢翰道:“申后娘娘为了黎民百姓日理万机。不过,你也要适当注意身体。君上已经两个月没见到你了,听说你最近身体不好,特派我来问候。”   “他是派你来监视我的吧。”姜凌冷冷丢出一句,肩膀抖开他的双手,道:“你走吧,天子若真在意我的安慰,就让他自己亲自来见我!”   虢翰知道师姐这是生气了,只得苦笑一声,悻悻走了出去。他前脚刚一迈出宫殿大门,就看见迎面走来两个人,看身材应该是一老一少。   老的头戴黑巾,身着一袭深红色暗纹长袍,足踏云履,嘴巴异常宽大,眼睛上蒙着一层黑布。   少的始终低垂着头,身上挎着大大小小的药箱,一路搀扶着蒙眼老者。   “哼,这年头儿,瞎子也能当大夫。”虢翰嘟囔了一句,径自走了。   蒙眼老者微微侧头,停留片刻,直奔王后所在的宫殿走去。   这一老一少刚走到门口,忽听里面的姜凌说道:“什么人?”   “一个大夫。”蒙眼老者答道。   姜凌微微一怔,沉声问道:“听你声音不像宫中御医,谁请你来的?”   蒙眼老者道:“不请自来,特来为天子瞧病。”   姜凌愈发不解,抬高声音道:“天子何时有病?”   蒙眼老者道:“君上得的是不育之症。他乃是纯阴之体,亦称痿阳之体。此类人基本无法行房,纵然能勉强行房,也绝对不会有子嗣。”   语一脱口,宫殿内久久没有发出声音。   沉默半晌,姜凌道:“一派胡言!天下人皆知,我已为天子生过一个太子姬宜臼!”   “天子的儿子,真的是周天子的吗?”蒙眼老者突然笑了起来,笑得肆无忌惮,道:“除了申后为周天子生过一个儿子,便再无子嗣。我听说申后娘娘出嫁前夜,曾跟别的男人在一起,且喝得烂醉如泥,而现在的宜臼太子,刚好两岁……”   “你想说宜臼天子是我和师弟生的野种?”姜凌怒然推开门,看见蒙面老者,愕然道:“独目医仙?”   蒙眼老者道:“……看来郡主还认得我。”   姜凌冲上前去,手中骤然聚起一道火焰剑气!   蒙眼老者纹丝不动,身边的红衣青年踏出一步,一把攥住姜凌的手腕!   姜凌忽觉一股似曾相识的气息扑面而来,不禁脱口而出:“白狼王内丹?”   “他是谁?”姜凌急问。   独目医仙道:“他不过是一个傀儡罢了。”   姜凌道:“你来这里想做什么?”   独目医仙道:“申后娘娘有所不知,有个妖孽已经混进宫里了。我这次来是想为娘娘除去一块心病。”   红衣青年见独目医仙抬手示意,缓缓松手。   姜凌揉了揉手腕,死死盯着面前的两人,神色变得愈发凝重起来。   此时,虢翰已经快要走到王宫门口,一路满脑子都是刚才的一老一少,只觉那蒙面老者长得异常古怪。等他走出王宫的时候,迎面碰上一位姿态妖娆的妙龄少女。   虢翰眼前一亮,走进前去仔细打量那少女,豁然道:“你是花城四秀的……”   妙龄少女躬身道:“民女绘姬,奉恩公之命,前来向虢大人打探两件事。”   “哪两件事?”虢翰色眯眯地问道。   绘姬问道:“那位褒姒姑娘在宫里可好?”   虢翰道:“很好,天子对她十分中意,除了那件事不太和谐,其它都还算不错。”   “那就好。”绘姬衣衫单薄,却不知从哪里随手掏出一副画轴,慢慢在虢翰面前展开。   虢翰好奇地伸长脖子,定睛看去,只见画上赫然是一个十岁左右的小男孩,容貌清秀,秀气有点像个小女孩,脸颊白皙,小嘴红润,笑容可掬。虢翰见了都忍不住想抱抱他,蹭蹭他可爱的小脸。   “这孩子画得真可爱……”虢翰瞄了绘姬一眼,笑眯眯道:“不过,照比姑娘你,可就差得远了。”   绘姬嫣然一笑,指着画卷说道:“他叫花如狼?这是我依照恩公的描述所画的人像。虢大人,可曾见过这个孩子?”   “花如狼?”虢翰重复了一遍,暗忖这个名字好像在哪里听过,但半天也没想出来,只得摇头:“我身边没见过这个年纪的孩子。”   绘姬补充道:“这是花如狼大概七年前的模样,现在的他应该是一位十六岁男子。”   虢翰道:“除了周天子今年十六岁,我身边没有这样年纪的人。”   绘姬道:“这画上的人对恩公十分重要。现在我们姐妹四人正分头在各地寻找,恳请虢大人再仔细想想。”   虢翰绞尽脑汁地响了一番,还是摇了摇头。   绘姬的表情陡然变得失落,落寞地转身离去。   虢翰突然灵机一动,道:“姑娘留步!”   绘姬回眸一笑,兴奋道:“虢大人,您想起来了?”   虢翰嘿嘿一笑道:“我对你这幅画有点意见,我觉得你应该想象着画出这个人成年时的样子,这样应该更容易找。”   绘姬茅塞顿开,道:“我们怎么没想到呢?”   虢翰道:“现在天色已晚,姑娘若不嫌弃,不如随我回府,我们彻夜探讨人体绘画,如何?” 第二百九十章 水猿大圣   清晨,早朝钟声响过第三遍。   宫门缓缓打开,一双双官靴陆续踏进天子朝堂。   姬宫和姜凌并排高座大殿之上,神色自若,给人的感觉这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早朝。   文武百官面面相觑,目睹王后竟然同天子一起上朝,这种情况还是第一次。许多大臣不由得猜测,莫非王后觊觎王位,想要取而代之不成?   姜凌时不时朝门外瞥上几眼,似乎正在等待着什么。   直到看见黄眉道人醉醺醺地走进大殿,姜凌的表情开始发生变化,   黄眉道人手捧一壶酒,额头上青筋凸动,布满血筋的面颊,像葡萄叶一样红里带紫,还在不断变换着颜色。   百官见黄眉道人喝得烂醉,不禁议论王后为何找来这样一个酒鬼,一个个指指点点,唯独兮伯吉甫面无表情。   姜凌问道:“道长,宫里的御酒可还满意?”   “满意满意,多谢款待。”黄眉道人举杯邀王后,“贫道,先干为敬!”   说罢,捧起酒壶一饮而下,眨眼间喝完了半坛。   姜凌又问:“道长可知近年来,为何天灾不断?”   黄眉道人道:“天地间阴阳二气失衡。阳气伏在地下出不来,阴气压迫阳气上不去,便会引发地震。现在泾、渭、洛三河一带都发生地震,是由于阳气失去应有的位置,而被阴气镇压。阳气失序而在阴气下面,河川的源头势必阻塞。源头一旦阻塞,土地没有水源,民众缺乏财物日用,国家岂能不亡?”   虢石父一步出列,道:“君上,莫要听这妖道在那里妖言惑众!王宫外的妖星已被收复,周室可太平无忧。”   黄眉道人道:“曾经伊水和洛水枯竭,夏朝灭亡;黄河枯竭,商朝灭亡;如今周室的德行也像夏、商二朝的末代。河川源头又被阻塞,源头阻塞必定枯竭。川枯竭一定会发生山崩塌。一个国家的建立必须依靠山川,山崩塌,川枯竭,这是亡国的象征。”   姬宫微微阖目,愕然道:“周室何时会亡?”   黄眉道人道:“灭亡之期不会超过十年,因为十是天数的一个轮回。自古以来,凡是被上天遗弃的王朝,不会超出这个期限。”   虢石父指着黄眉道人的鼻子,喝道:“妖道!休得胡言乱语!大周武王功高盖世,福泽天地,足以保周室后裔千秋万代,享之不尽,用之不竭!”   姜凌直视黄眉道人,朝虢石父摆了摆手道:“且先听他把话说完。”   黄眉道人喝完一壶酒,继续道:“君上可听说过‘天道承负’?”   姜凌压抑着情绪,摇了摇头,“愿闻其详。”   黄眉道人道:“承者为前,负者为后。前辈行善,今人得福;今人行恶,后辈受祸。”   姜凌的拳头微微握紧,“你想说什么?”   黄眉道人醉醺醺道:“简单来说,一个人的命运是在为先人承担后果。父辈造恶,子孙得祸;相反,父辈行善,子孙就会得福,就如同祖辈积财,后辈享受;祖辈欠债,后辈还钱一样。正所谓:积善之家,必有余庆;积恶之家,必有余殃。”   语一脱口,虢石父道:“妖道!你这分明是说先王无道,才会引起天灾不断!简直一派胡言!”   黄眉道人呵呵一笑,道:“贫道可能是醉了,不过先人留下的‘承负’,还是要由后人来承担。”   望着黄眉道人,姬宫问道:“你想告诉我‘父债子还’,可是父辈的债如何能还完?我又如何能改变现状?”   “改变?难啊。”黄眉道人面露忧郁之色,摇了摇头,“可能君上这辈子好事做尽,也不会尝到一丝一毫的甜头。”   姬宫陷入深深的沉思,道:“世人皆苦,众生皆苦。人生一切苦难,皆苦不堪言。面对那些已经发生,还有以后可能发生的灾祸,寡人身为周室子孙的责任,岂能无动于衷?”   虢石父话锋一转.拱手赞道:“君上英明!”   姬宫道:“寡人要为百姓做点什么,哪怕一点也好。诸位爱卿最近可有事想奏?”   姜凌面露赞许之色。   兮伯吉甫上前一步道:“君上,淮水周边水患频发,当地百姓传闻是‘巫支祁’作祟。”   姬宫问:“巫支祁?那是什么妖怪?”   黄眉道人道:“巫支祁号称水猿大圣,形似猿猴,塌鼻子,凸额头,白头青身,火眼金睛。他的头颈能变长百尺,力气超过九头大象,常在淮水兴风作浪,危害百姓。夏禹王治淮水时,召集各路仙人,合力擒获巫支祁。巫支祁虽然被抓,但谁也无法将他杀死。夏禹王用大铁索锁住了他的颈脖,拿金铃穿在他的鼻子上,把他镇压在淮阴龟山脚下,从此淮水才得以平静流入东海。至于,巫支祁是如何解开封印,还不得而知。”   姬宫道:“杨逆将军,你去请西方教众,帮忙捉拿水猿大圣。”   杨逆一步出列,抱拳得令,“遵命。”   悄然间,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百官陆续退朝,姜凌简单道别后,匆忙离开宫殿,留下姬宫一人呆在宫殿里。   目送姜凌被映得发红的背影消失在夕阳下,姬宫呆立了很久,心中百感交集。脑海中回想着黄眉道人的言语,无论如何,他也不能让周室江山断送在自己手上。   少顷,一片幽暗悄然降临,迅速赶走了朝霞的光辉。云朵的颜色越来越深,仿佛得到了自由,突然浮动起来,征服了整片天空。   风驰云涌,一霎时黑云盖过头顶。   狂风吹得海棠树沙沙作响。伴随着一阵震耳欲聋的雷声,倾盆大雨从天上倒了下来。   姬宫不禁感叹风云变幻无常,刚要离开宫殿,就听头顶传来一个女孩的声音:   “你不像个昏君。”   姬宫抬头一看,发现一只狐狸惬意地趴在宫殿的横梁上。   狐狸浑身金色皮毛,一条毛茸茸的尾巴遮在头上,就像一把金色的小伞。金丝狐一边眨着大眼睛望着姬宫,一边优雅地舔着爪子,似乎刚才也在一直在那里观察文武百官的一举一动。   姬宫不动声色,眼神渐渐黯淡了下去,久久没有说话。   金丝狐问道:“为何要把国家大事交给那女人?你认为自己远不及她?”   “她会替我完成一切,这是她留在我身边的意义。至于其它都不重要,一切只要随她高兴就好。”   金丝狐摇身一变,成为褒姒的模样,嫣然道:“既然你那么在意她,为何还要选我入宫?”   姬宫道:“你的存在会引起所有女人的羡慕和嫉妒,甚至愤怒,包括她在内。”   褒姒疑惑道:“你不是想让她高兴?为什么要让她愤怒?”   姬宫回答:“愤怒和嫉妒,可以证明她心里有我。我不仅要得到她的人,还想得到她的心。”   “得到她的人?”褒姒暗自发笑,却又有些同情这位想法怪异的男子,想必他现在还不晓得自己是纯阴之体,连他认为唯一的儿子也非亲生骨肉。倘若知道这件事,他会如何反应?想到他得知真那一刻的表情,褒姒觉得有趣得很。 第二百九十一章 美人不笑   黑沉沉的天仿佛要崩塌下来。   电闪雷鸣,狂风骤雨。   雨声连成一片轰鸣,一道闪电撕碎浓重的乌云,一声惊雷炸响!   雷声中,杨逆去而复返,突然冲进天子朝堂,眉宇间赫然一只光芒夺目的第三只眼!   “君上小心!”杨逆身形戒备,三只眼睛一齐盯向褒姒!   姬宫轻轻摆手,淡然道:“杨将军,她是我找来的人。”   杨逆直视褒姒,道:“她不是人,她是……”   姬宫打断道:“她是妖,寡人晓得。”   杨逆微微阖目,不再多说一句。   姬宫解释道:“褒姒千辛万苦进宫,只是为了救她的义父褒。这些日子陪在我身边,她非但没有伤害寡人分毫,反倒让寡人看清世间黑白。寡人本以为妖类都是无情无义,想不到竟也懂得知恩图报,足见妖和人一样有好有坏。”   褒姒直视杨逆,面无表情道:“杨将军,好久不见。”   杨逆不自然地笑了笑,暗忖自玲珑塔狱一别,时隔多年,想不到竟会在这里遇见她。见到褒姒现在的容貌,杨逆想必她已经按自己所说在褒国找到了恢复容貌的方法。   “原来你们认识?”姬宫脸上浮现出一丝惊喜的笑容。   褒姒淡淡道:“杨将军,曾经和我……”   杨逆唯恐她说出自己和陆压教教主苏季是旧识的事情,连忙道:“末将和褒姒姑娘,曾经有过一面之缘。”   褒姒虽看破杨逆的心思,却未曾说破,依旧面无表情,至始至终未流露出一丝笑容。   虽然听杨逆嘴上这么说,但姬宫能感觉出这两个人肯定不是一面之缘而已。侧目望向褒姒,姬宫不禁感到奇怪,为何即便见到久违的故人,她还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自从她入宫以来,姬宫从未在她脸上看到过一丝笑容,难道这位美人从来都不会笑?   “你们是故交,那便再好不过了。”姬宫望向杨逆,吩咐道:“从今天开始,杨将军负责保护褒姒的安危,不得让她受到丝毫伤害,否则死罪论处。”   “……末将领命。”   杨逆嘴上勉强答应,心里清楚:褒姒的青灵魇术对姬宫的纯阴之体无效,故而没有轻举妄动,否则现在的天子,早已沦为褒姒的傀儡。   作为一个精于世故的明眼人,杨逆虽然早已看出姬宫是不育的纯阴之体,但这些年来一直没有说破,因为他知道总有一天会需要用这一点来针对姜凌。   自姬宫继位以来,不仅天灾频繁,而且外患不断,五大戎族对镐京虎视眈眈,屡屡骚扰边境。周室王朝面临内忧外患,岌岌可危。周室朝廷内部早在许多年前就对戎族的态度分为两派,一派主战,一派主和。   主战派以兮伯吉甫和李鸿熙为首,拥立阐教,坚决主张与戎族交战。   主和派以虢石父和杨逆为首的主和派,拥立西方教,主张与戎族讲和。两年来,虢石父屡进谗言,对主战派的前朝老臣进行陷害和血腥屠杀,并利用姬宫好奇贪玩的禀性,煽动天子享乐,大兴土木,治下百姓民不聊生。   两派形成对立局势,自姜凌被封为王后,便开始日益把持朝政。由此一来,主战派和主和派为了获得更多的权利,必须依附申后姜凌,谁能得到申后姜凌的青睐,谁就能推崇自己的主张,从而达到自己的目的。   姬宫表面看似被夹在两派中间,实则利用申后姜凌的介入,渐渐瓜分了两派的权利,制衡主战派和主和派。他之所以让杨逆负责保护褒姒,目的是为了把杨逆推向与申后姜凌对立的一面,防止日益强大的主和派联合申后姜凌,导致权利的天平倾斜。   到姬宫的本意,杨逆时至今日才完全领悟,不禁佩服这个看似玩世不恭的天子,其实算盘打得很精明。   杨逆抱拳道:“君上,最近几年来,西方教多次帮助周室抵御戎族,却不被允许在镐京传教,阐教甚至公然阻止西方教门人踏入周人领土。如今又要请西方教帮忙去淮水除妖,朝廷这般行事怕是不妥。末将斗胆建议,改立西方教为大周国教。”   话音刚落,宫门外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   “老臣前来接君上回寝宫。”   说话间,一阵急风吹过,骤雨滂沱。万千雨丝汇成瀑布,朝大地倾来,天地间赫然一匹无边的水帘,纷纷扬扬,随风飘洒。   姬宫循声望去,只见兮伯吉甫不知何时正冒雨站在宫门外。   紧接着,一群侍者撑起高大的华盖,粗大的雨点,狂暴地撒落在华盖顶上,噼里啪啦作响。   风吼着,雨越下越大。   兮伯吉甫抖落雨水,缓缓踱进宫门,扫了杨逆和褒姒一眼,然后对姬宫道:“君上,是时候该起驾回宫了。”   姬宫转头望向杨逆,道:“你刚才说的事,我会考虑。不过,阐教作为大周国教已有二百多年,不可轻易撼动。”   兮伯吉甫瞥了杨逆一眼,道:“如今的阐教主牛竹心系黎民百姓,早在两个月前就已主动派遣阐教门人前去捉拿淮水巫支祁,根本不必等君上下令。然而,西方教却要通过杨将军,才会被动前去降妖,还要劳烦杨将军来此谈论条件。这也许就是大周国教与西方教的区别吧。”   杨逆竟无言以对,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反驳,清楚兮伯吉甫在这种时候去而复返,无疑是冲着自己而来。   正在两人针锋相对的时候,褒姒说道:“我倒是有个主意。”   姬宫较有兴致道:“说来听听。”   褒姒道:“不如以一场赌局的形式来决定。阐教和西方教,谁能先抓到水猿大圣巫支祁,谁就有资格为国教。”   姬宫感觉这个提议很有趣,不禁点了点头。   兮伯吉甫突然道:“君上,此事关系大周国情,怎可以一场儿戏置之?”   杨逆见形势大有转机,嘴角不由得微微上扬,直视兮伯吉甫道:“太师,难道想要忤逆君上?”   兮伯吉甫面对姬宫,躬身道:“老臣不敢。”   姬宫早在多年前就已对兮伯吉甫失去信任,此时俯视这位从前的老师,淡淡道:“那就劳烦太师和杨将军把这赌局告之阐教和西方教。最好能抓到活的巫支祁,带给寡人瞧一眼,寡人重重有赏!” 第二百九十二章 阐教之主   深秋,淮水之滨。   苏季和袁生二人头戴斗笠,手拿一根渔竿,坐在岸边垂钓。   河畔的草色转入忧郁的苍黄,寻不到一点新鲜的花朵。一眼望去,满眼凄迷的颜色。周围林立一座座破败的草屋,岸边的杂草丛中,一柄无名剑插在泥土里,迎风伫立。   “师父,他在那里做什么呢?”袁生指向一颗树下的龙须虎。   苏季扫了一眼,答道:“数落叶。”   袁生望着树下的龙须虎,问道:“他为什么总要做这种事?”   “不需要知道,否则就会变得跟他一样蠢。”望着枯树映在水里的倒影重重,苏季慢慢拿起一个酒葫芦,   袁生劝道:“师父,酒是伤身毒药,还是少喝点吧。”   “喝酒伤身,不喝酒伤心……”说着,苏季喝了一口。   “伤心?”望着苏季落寞的表情,袁生一脸迷茫,“师父最近一直闷闷不乐,还在想陆压道人的事?”   “不,我是在想我自己。”苏季把酒葫芦举到袁生面前,道:“小时候,我做过一个梦。梦中有个老爷爷就像这样举着一个酒葫芦告诉我:凡人有凡人的乐趣。人间就像这酒葫芦,人都泡在里面。时间越久,就越陶醉其中。可我活了这么多年,越来越搞不懂,凡人除了被命运牵着鼻子走,还有什么乐趣?”   袁生撅起小嘴,茫然地眨了眨眼,“师父,梦里的事本来就没什么道理,何必当真?况且,师父现在也不是普通凡人。”   苏季道:“自从离开朝歌我才明白,原来这世上狗屁倒灶的破事儿,居然有这么多。我觉得我变了,以前我最讨厌那些成天把仁义道德挂在嘴边的人。可是我现在也开始自命清高,职责别人滥杀无辜。比起做一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我宁愿像以前在朝歌时那样做一个真小人。”   袁生道:“不管师父是君子也好,小人也罢,世上只有师父对我最好,不仅救了我的命,还千里迢迢陪我来这里调查我的身世。”   苏季问道:“小猴儿,你真没记错?你爹说来这里钓鱼,就能见到你伯父?”   袁生道:“我不会记错。爹临死前还特意交代过,不练好钓鱼就不许我下山。”   苏季喃喃道:“你伯父是何许人也?”   袁生一脸无知地摇了摇头。   稍作沉吟,太阴说道:“太古有两大灵猴混世,通臂猿猴和赤尻马猴,梅山袁洪为通臂猿猴,淮水巫支祁为赤尻马猴。两只灵猴同宗一脉,素有往来。”   苏季望向袁生,愕然道:“莫非水猿大圣是你舅舅?”   语一脱口,袁生忽觉鱼竿动了一下,连忙提了起来!   不见有鱼,只见鱼线下端连着一根直而无勾,光秃秃的铜针。   苏季摇了摇头,嘴里发出一声叹息,“小猴儿,你确定直钩能钓到鱼?”   袁生点了点头,“爹说姜太公就是用直钩钓鱼,不仅能钓甲鱼,还能钓黄鳝。”   “我恐怕没有姜太公的本事,这几天连一条鱼影都见到。”   说完这句话,苏季失去了最后的耐心。   此时,正逢傍晚时分,落霞染红了半边天。   河水拍击着堤岸,发出寂寥的响声。   太阴说道:“袁生提到的钓鱼,可能既不是甲鱼,也不是黄鳝,而是巫支祁的坐骑鳌鱼。”   “鳌鱼?”   苏季对这个名字并不陌生,想起第一次见到师父武吉的时候,曾被他当做诱饵钓鳌鱼。他掏出随身携带的羊角匕首,划破手指……   “师父,你别想不开呀!”望着苏季指间流出的鲜血,袁生不由得皱起眉头,“你这是做什么?”   “钓鱼。”   说着,苏季把手伸进水里,指间滴出的鲜血如一滴墨汁,在水中荡漾开去,逐渐蔓延扩散。   一盏茶的功夫,平静的水面摇曳不定,一连串的气泡不断从水底冒出,好像有一只庞然大物正在水里面吐气。   苏季意识到大功告成,连忙缩回手臂。   突然,一股强大的巨浪涌起,河水赫然从中间分开!   众人抬头仰望,只见水面上一个百丈高的巨影,浴水腾空!   “好大的甲鱼!”袁生大叫一声,只见凌空跃起一只高楼般的巨兽,龙头,龟身,麒麟尾,想必是一只巨型鳌鱼。   俗话说“龙生九子,鳌占头”,鳌是龙之九子的老大。传说东海中有巨鳌背上驮着,蓬莱,方丈,瀛洲,三座仙山。眼下这只虽然没有那么大,但照比昆仑不冻泉里那只,还要大足足两倍!   苏季刚掏出鸿钧铃这时,只听耳边传来一声吆喝:   “小心!”   语声中,一把斧头旋转飞出,化作一道巨大残影。白光一闪,鳌鱼的巨头被一斧砍落下来。   斧头在空中转了一个圈,拖着鳌鱼巨头盘旋飞回树下,轰隆一声落地,岸边的地面被砸出一个大坑!   水面上的无头鳌身“噗通”一声,落入池中,溅起一大片水花。   “开山斧?”   苏季循着拿斧头来时的放向看去,只见空中浮着一个白衣飘渺的胖子。   白衣胖子转头发现苏季,不由得惊喜交加,兴奋道:“三师兄?”   苏季仔细一打量才发现那胖子竟是牛竹!眼前的牛竹不仅修为突飞猛进,而且胖得不成样子。以前的牛竹虽然个子不高,身材倒还算匀称,现在他的身体又胖又矮,看起来又圆又扁,脸肥得圆圆滚滚像个一个大白馒头,下巴的肉往下垂着,让人担心这肉随时可能掉下来。   “你怎么在这?”苏季问道。   牛竹答道:“说来话长,咱们一边喝汤一边说。”   说罢,牛竹凌空而立,口中念念有词,刚刚溅起的水花一瞬间被引入岸边的大坑之中。   苏季走到近前,只见大坑里的泉水滚滚沸腾,就像一锅正在炖汤的大锅。   袁生好奇地跑过去,只见鳌鱼头泡在翻涌的水中,水面咕嘟咕嘟冒着气泡。   水煮沸后闪闪发亮,颜色变得鲜艳夺目。汤中浮着淡淡的油花。闻到一股诱人的鲜香扑鼻而来,苏季想必这鳌鱼汤,已经熬得差不多了。   袁生在一旁搀得直流口水,喉结一动一动地上下吞咽。   牛竹舔着嘴唇,脸上一副垂涎欲滴的模样,虽然还是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眼珠子却已经快要掉到那坑里了。   苏季闭目细嗅,黯然说道:“想不到我有生之年,还能有这个口福。”   汤汁入口,牛竹满嘴鲜美,每次品味都有一次不同的滋味,喝汤的过程,仿佛一瞬间历经韶华白首,人生诸般滋味尽在汤中。   苏季侧目望去,只见牛竹泪流满面,显然正在缅怀死去的师父。   袁生望着泣不成声的牛竹,疑惑不解地问。“师父,这胖子是谁呀?”   苏季介绍道:“他是我二师兄,阐教教主。” 第二百九十三章 造化圣地   鳌头汤鲜味扑鼻,香飘四溢。   龙须虎被那味道深深吸引,当即放弃数叶子,一只脚蹦蹦跳跳地凑了过来。   牛竹瞧见龙须虎的怪异模样,不由得全身戒备,喝道:“三师弟!这是哪里来的妖怪?”   苏季解释道:“他叫龙须虎,若论辈分,咱们还得叫他一声师叔。”   牛竹恍然大悟,连忙俯身行礼,“晚辈牛竹,见过师叔!”   龙须虎充耳不闻,只顾一头埋进鳌头汤里,咕嘟咕嘟痛饮起来。   眨眼间的功夫,鳌头汤被一饮而尽,袁生只得眼巴巴地咽了一口唾沫。   望着毫无尊长气度,只顾吃独食的龙须虎,牛竹转头用眼神询问苏季,仿佛在询问这是什么情况?   苏季摆手道:“别看我,师叔的想法,咱们不懂。”   话音刚落,平静的水面摇曳不定,一串串水泡不断冒出河面,好像有一只庞然大物,即将呼之欲出。   随着轰隆一声巨响,一股强大的巨浪涌起,波涛汹涌的河水,赫然从中间分开两半!   众人抬头仰望,只见一只五丈高的怪猴,浴水腾空而起!   两只脚踏着百丈高的巨浪,犹如踏着一架高耸的云梯,“云梯”之下皆是水雾飞烟,激起无数水沫,飞溅到几丈外。   随风飘来大大小小的水珠,一粒粒倾洒在众人的衣袖上,脚下的鞋子全被浸湿。   苏季定睛看去,只见那怪猴形若猿猴,缩鼻高额,火眼金睛,白头青身,雪牙金爪,无疑就是水猿大圣巫支祁。   巫支祁怒道:“你们好大胆,竟敢杀害本王的坐骑!”   牛竹一脸茫然地问:“三师弟,他的坐骑在哪?”   苏季指了指鳌头汤,“你刚才吃的就是……”   闻言,龙须虎吓得拔腿就跑,一溜烟逃离了是非之地。   望着龙须虎离去的背影,牛竹道:“师叔看来不傻……”   巫支祁扫视众人,道:“你们是什么人?”   牛竹刚要开口回答,苏季却抢着说道:“我们是西方教教徒,奉西方教教主之命,特来找你麻烦!”   “西方教?”巫支祁眼睛一亮,急问:“你们可认得金蝉子?”   苏季问道:“认识怎样,不认识又怎样?”   巫支祁道:“我的肉身被压在龟山下,即将陨灭,唯有吃了金蝉子的肉才能续命长生。我听闻金蝉子必定经过此地,故而在此等候。如果你们肯告诉我金蝉子的下落,我可以放你们一条生路!”   苏季发现这猴子的脖颈被一条手臂粗的链锁住,鼻孔被穿了一串铜铃。无论它再怎么愤怒,它的身躯始终没有离开水面,还有脖颈的铁链,可以看出他的封印没有解除。夏禹王治水至今一千五百年,这猴子就被压在龟山下一千五百年。   苏季道:“金蝉子的肉能长生?这是谁告诉你的?”   巫支祁道:“我有一位猕猴兄弟,善聆音,能察理,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年,能闻千里外之事。”   牛竹挠了挠头,道:“你那位猕猴兄弟,如果知道金蝉子会路过这里,为何不自己去抓,偏偏要告诉你?”   巫支祁迫不及待道:“这个你们管不着,快告诉我金蝉子的下落!”   苏季耸了耸肩,表示自己爱莫能助。   这时,牛竹把一颗鳌头奉还,道:“这个还给你。实在抱歉,我刚才只喝汤,肉没吃几口,尚且能保个全尸。”   巫支祁勃然大怒,吼道:“我把你的脑袋砍下来再还给你,还来得及吗?”   牛竹道:“头已经砍了,你想我们怎么办?”   巫支祁怒目横眉,呲牙道:“我要你们偿命!”   这时,袁生突然喊道:“伯父!”   巫支祁侧目道:“你叫我什么?”   袁生道:“伯父!我是你侄儿!”   闻言,巫支祁微微一怔,双脚踏浪不动,头颈突然伸长百尺,凑到袁生身上嗅了嗅,突然吼道:   “我哪有什么侄儿,休要唬我!”   巫支祁大吼一声,朝袁生一口咬去!   牛竹一把将开山斧塞进猴嘴里!   巫支祁叼住斧头,将牛竹一同甩到天上!一股巨大的水帘,从百米高空倾泻入水中,溅起巨浪,朝牛竹席卷而去,发出轰轰巨响。   百丈浪潮如高山涌起,仿佛危崖如欲倾坠,声势有如万马奔腾。声音震耳欲聋,袁生和苏季想交谈几句,却已经听不见。   牛竹漂浮在半空中,身躯被水流不停剧烈冲刷,依旧屹立不倒。   巫支祁微微一愣,旋即高举双臂,一股洪流直冲而下,映着日光的照耀下,犹如一道悬空的彩练,又如巨龙吐息,雄伟壮观,气势磅礴。   牛竹一斧劈下,断开洪流,激起沸腾的浪花,晶莹的水泡。   巫支祁放出的洪流被粉碎成一片腾空的泡沫,忽而又在水中击起陡直的水柱,忽而又化为乌有。   苏季看见急水如云,从半山中奔腾而下,不禁叹为奇观。   巫支祁望向牛竹,双拳紧握,咬牙切齿道:“想不到你还有几分道行,若不是我的肉身被困龟山下,仅剩两成法力,岂能容你等放肆?”   牛竹心头骇然,虽然刚刚自己占上风,但巫支祁目前是元灵出窍,竟能有如此法力!   随着哗啦一声巨响,整个百丈高的水帘自空中崩落下来,烟似雾的水屑迎面扑来,夹带湿润的雾气,简直叫人喘不过气来。   漫天水屑,如烟如雾,如雨如尘。   巫支祁趁机一头冲进河水里,再也不肯出来。   苏季等人全身湿透,抬头看见一条巨大的彩虹出现在迷茫的水气中,映着太阳发出五颜六色的光芒。   目睹牛竹和巫支祁过招,苏季看在眼中,不禁赞叹:“二师兄,短短三年不见,想不到你的修为竟然精进神速!”   牛竹不要意思道:“这要多亏柴首座为我寻得一处造化圣地修炼,才有这般成效。”   “造化圣地?”   “我修炼的造化圣地叫做‘混元洞’,乃是昆仑山的大洞天之一,照比‘玉虚洞’略逊一筹。”   听到“玉虚洞”三个字,苏季眼光低垂,问道:“沐师姐,她现在可好?”   牛竹道:“我听传音阁弟子说,玉虚洞顶这三年来,曾有四次灵光乍现。柴道长说那是沐师姐突破境界时的征兆。可见她现在至少连续突破四重境界!”   苏季愕然道:“一口气突破四重境界?”   牛竹解释道:“沐师姐虽然在闭关之前只有玄清二境修为,但玉虚洞内有一种奇效。洞内修士一旦突破玄清三境界以后,在洞中修炼一年,则相当于凡间修炼十年!”   苏季茅塞顿开,难怪母亲郁红枝能在玉虚洞闭关短短一年时间,便能从玄清八境直接突破玄清九境,看来凭借沐灵雨纯阴之体的资质继续修炼下去,说不定假以时日便会和母亲一般达到玄清九境的巅峰修为!   牛竹道:“三师弟,我听说一处造化圣地,堪比玉虚洞,你不妨去那里闭关。”   苏季较有兴致道,“哦?在哪?”   牛竹刚要开口,忽听远处传来一个熟悉的女声:   “教主!大事不好!”   语声中,云依御一柄飞剑,乘风而来,神色焦急道:“西方教门人跟我们阐教门人打起来了?”   牛竹上前一步,急问:“他们在哪?”   云依指着来时的方向道:“正在淮水上游!” 第二百九十四章 一筹莫展   苏季来到淮水上游时候,太阳被一片推进的乌云遮蔽。   天空陡然晦暗,黑色的阴云越积越厚,丝毫没有散去的意思。   云依走在最前面,突然停下脚步,倒吸一口凉气,死死盯着地面,含泪道:“怎么……怎么会这样……”   苏季连忙赶过去,只见岸边横着一具孩子般身材的尸体,竟被人拦腰斩断,赫然只剩上半身躺在地上!   那孩子模样的尸体没穿衣服,浑身被白毛覆盖,无一丝杂色。两颗牙呲出嘴外,犹如野兽的剑齿,雪白的头发像鬃毛一般竖起,通红的手掌被一层白色绒毛包裹,指甲尖锐无比,正是阐教十二灵台戌狗方位的守阵人狗头童子。   此时,狗头童子浑身的鬃毛根根竖立,两条手臂弯曲变形,原本一双凶光毕露的眼睛,虽然瞪得浑圆,但已经暗淡无光,一副死不瞑目的样子。   正在众人默哀之际,一道陌生的声音从天而降!   “本以为阐教皆是仙风道骨之辈,想不到竟有这般面目狰狞的邪魔外道!”   语声中,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乘乌云缓缓降落。   苏季放眼望去,只见那男子一身金纹法衣,头戴金箍,空空两手负在身后,双脚踏一柄金刀,凌空而立。   太阴说道:“此人我曾见过,乃是接引道君的第八位入室弟子罗。”   苏季道:“这么说他也是金蝉子的师弟。前辈不是说过,接引道君共有十位入室弟子,合称‘西方十翘楚’,分别在十个领域号称第一。那么,罗是什么第一?”   太阴答道:“罗,弑魔第一,亦称,杀生第一!”   罗踩着一柄金刀缓缓降落,扫了一眼狗头童子的尸体,“此人不仅面目可憎,而且嗜杀成性,与妖魔无异,若不趁早根除,势必残害更多无辜的生灵。”   望着罗咄咄逼人的模样,苏季暗忖狗头童子虽然杀过人,但杀的都是鸡鸣狗盗之辈,并未滥杀好人,终究罪不至死。况且,打狗还得看主人,就算狗头童子真的最该千刀万剐,也该由阐教自行清理门户,岂容外教动手?   苏季啐了一口唾沫道:“这帮西方教门人真爱多管闲事。上次妖星陨落的时候,那个持律真人来捣乱,现在又蹦出这么一个愣头青。”   太阴说道:“罗修为不弱。若换做以前,我顶多跟他打个平手。如今我肉身尽毁,法力不到从前半成,完全不是他的对手。”   此时,牛竹望着同门只剩一半身子的尸体,压抑着愤怒的情绪,已然憋得满脸通红。   罗来到牛竹面前,用脚尖踢了踢狗头童子的脑袋,质问道:“这只是你养的狗吗?”   牛竹缓缓抬头,一字一顿道:“你为何要下次毒手?另一半尸体在哪?”   罗伸手指向大海,解释道:“一半归土,一半归海。这般乱咬人的野狗,无缘荣登极乐,终将化为鱼食和泥土。”   云依上前一步,愤愤不平道:“阐教修仙,终将大道飞升,如何能化为尘土?”   罗戏谑道:“你口中大道不过一派谎言,简直滑稽可笑。唯有死后极乐才是真道。”   这时,云依走到牛竹身边,神色焦虑道:“教主,小心这是他的调虎离山之计。此人肯能正在拖延时间,西方教也许正在下游趁机捉拿巫支祁。我们必须在他们之前抓住巫支祁,否则天子将要封西方教将会接替阐教,成为大周国教!”   “什么狗屁国教,我才不在乎!”牛竹通红的双眼瞪向罗,“你杀了我的阐教门人,我要你血债血偿!”   苏季不禁一愣,这番话从牛竹嘴里说出来,竟是霸气十足。   罗悬在河面上空,陡然祭出金刀,自空中幻化出无数虚影,万刀齐发!   牛竹大喝一声,怒气骤然爆发,挥起开山斧,带起一股旋转的气流!躁动的气流越来越强,平地化作一道龙卷风,朝罗席卷而去!   罗倒吸一口凉气,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所有金刀都被风暴冲散开来,顷刻间化为乌有!   望着一脸狼狈的罗,苏季不禁发笑,牛竹所使用的开山斧法门,只有在愤怒时才能发挥全力,刚刚只是小试牛刀,现在才是展现真实的威力,想必罗今天多半要死于话多。   眨眼睛的功夫,一阵龙卷风吞噬了罗的身躯,河面在同一时间涌起惊天巨浪。   霎时间,惊涛拍岸!   淮水河边的人们纷纷撤离,一个个惊得四散奔逃。   苏季引出井中之水,化出一道水流屏障,如一口透明大锅罩住身边的众人。   然而,那风势比想象中还要猛烈,苏季必须全神贯注才能稳住水流屏障,否则一旦破出缺口,汹涌的洪流势必倾泻而出!   牛竹手中的开山斧,龙飞凤舞,厚重的斧头在他手里如一条柳枝般轻盈无比!   苏季看出牛竹这次所使,并非开山斧的法门,而是武吉师父最开始传授的武德御剑。牛竹已能活学活用,化斧为剑,融会贯通。这一切的成果的获得,除了牛竹自身的努力,还要归功于这些年来柴嵩的栽培。   苏季暗忖那个叫“混元洞”的造化圣地果然厉害,竟能让牛竹这样对道法一窍不通的人在短短三年内脱胎换骨。   望着毫无还手之力的罗,袁生撅起小嘴道:“哼,什么弑魔第一,废话第一还差不多!”   太阴不以为然,大惑不解道:“怪哉,罗的功力不至于一筹莫展,怎会落得惨败?”   听到这句话,苏季也感觉眼下的行事有些奇怪,到底是牛竹太强,还是罗太弱?莫非罗是故意显得不堪一击,正在暗中酝酿什么阴谋?   此刻,罗正被招招致命的开山斧,逼得节节败退,忽然朝天喊道:“道君,快来助我!”   “道君?”云依陡然一怔,愕然道:“莫非西方教教主,接引道君也来了?”   此时,空中的乌云越压越低,犹如一片浸透了墨汁的帷幕,顷刻间包裹天地间的一切。   牛竹感到一股强烈的气势从天而降,不由得停止猛攻罗,将开山斧横在身前,严阵以待。   “姓罗的!你他娘的真没用,太让老子失望了!”   随着一个熟悉的声音,一个蓬头垢面的老道,乘乌云而下,正是陆压道君!   陆压道君落在罗面前,忽然一嘴巴抽在他脸上,“你今天这是怎么了?老子的脸都被你丢光啦!”   这一举动出乎所有人的预料,想不到陆压道君这一下来就先教训起自己人。   罗嘴角渗出鲜血,一脸苦相道:“道君,我无德无能,这陆压教教主之位,还是您亲自做吧!”   苏季想必罗就是接替自己的人,想不到短短时间,这邋遢老道就找到一位新教主,虽然不知道陆压道君为何选罗出任陆压教教主,但看起来陆压道君对这个新教主,并不是很满意。   罗指向苏季等人,道:“刚才就是这些人以多欺少,道君要如何处置他们?”   陆压道君扫视众人,瞥见苏季的瞬间,更加气不打一处来,又一巴掌抽在罗脸上,吼道:“你现在是教主!问我作甚?我要是知道怎么做教主,还用你干嘛?”   旁边站着一位黝黑青年,嘴边满是青色胡茬,一袭白缎长袍外罩着兽面铠甲,头戴金色头盔,脚踏长筒战靴,赫然一副将军扮相,正是杨逆。   看见陆压道君的刹那,杨逆陡然一怔,询问罗:“师兄,你这是怎么了?”   罗跪地求饶道:“道君,求你别杀我!我愿意做陆压教教主!求你放我一条生路!”   陆压道君道:“饶你不死可以,但我要你把所有跟西方教有关的东西全部舍弃,并宣布退出西方教!”   杨逆喊道:“师兄,万万不可!”   一番犹豫过后,罗摘下头顶的金箍,忍痛割爱般将随身的一柄金刀丢进淮水。   罗咬着嘴唇,缓缓开口道:“我……”   陆压道君打断道:“喂!你身上的那身衣服也得脱下来,我看着就讨厌!”   罗忍受着屈辱,当众脱下金纹法衣,连里面的裤子也脱了个精光。   云依羞红了脸,连忙扭过身子。   杨逆不忍直视,只得长叹一声。   苏季感觉这罗未免表现得太过软弱,这样一个胆小怕事的懦夫,陆压道君和接引道人,为何会偏偏选中他?   太阴冷笑道:“季师侄,你若当初在陆压面前贪生怕死,怕是也会落得这般下场。”   罗赤身**,缓缓举起一只手,高声宣布:“我……罗……从此……退出西方教!” 第二百九十五章 大开杀戒   罗宣布退出西方教以后,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逐渐接近。   光头的持律真人,带着两个光头弟子,以及一群西方教门人赶来。这些人关注的不是罗退出西方教这件事,而是罗一丝不挂的狼狈相。   一个西方教门人瞄了一眼罗的下体,不禁脱口而出:   “好小……”   一句不经意的话,惹得周遭哄堂大笑。   此起彼伏的嘲笑声汇成一股巨大的热浪,重重拍在罗脸上,拍得他满脸通红。   不知是西方教不团结,还是罗人缘太差,总之西方教门人一个个笑得合不拢嘴。   然而,苏季这个外人反倒没有笑。他知道罗在舍弃衣服的同时,也舍弃了作为一个男人最后的尊严。   这时,罗也笑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   笑声越来越大,大笑逐渐变成肆无忌惮的狂笑,震耳欲聋的笑声把周围所有人的笑声都盖了过去!   众人见他面对这般屈辱的窘境,居然还笑得出来,都以为他疯了。   “笑吧,趁你们还能笑……”   罗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瞬间把周遭一片唏嘘压了下去。   西方教门人们面面相觑,感觉周遭的气氛瞬间变得异常诡异。   陆压道君扫视周遭的众人,清了清嗓子,对罗道:“教中琐事完毕,我们该一致对外,谈谈如何处置这些人。”   罗道:“所有看到我这副模样的人,今天都不能活着离开!”   陆压道君扫了苏季一眼,问道:“所有人?”   罗咬牙道:“不错,所有人,一个不留。”   周遭众人收敛笑容,互相对望,不禁面露紧张之色。   苏季用白鹤传音道:“二师兄,你待会用避水咒送我们下水。”   牛竹疑惑不解道:“那个水猿大圣在河里,我们跳河岂不是自投罗网?”   苏季道:“陆压道人一旦发起疯来,远比巫支祁厉害得多,现在这里的所有人都不是他的对手。”   牛竹道:“我们打不过,还不能跑吗?”   苏季道:“你跑得再快也快不过他的驱云术。他若想在陆地上要我们的命,只是一眨眼的事。所以,我们只能下水,因为他的桃枝箭一旦遇水后速度减慢,至少会有一线生机。”   此时,陆压道君咂了咂舌,似乎对于罗的做法,并不能完全赞同,或者说需要一个合理的解释。   罗解释道:“道君,我们与其一个一个人去招募弟子,不如直接收编门派,以武力使天下间所有教派都屈服我陆压教门下!”   陆压道君点头道:“这个主意倒是有点意思。不过,具体要怎么做?”   罗道:“我们第一步要做的就是要吞并阐教和西方教!首先拿眼前这帮人开刀,杀鸡儆猴!”   持律真人上前一步,劝道:“师兄,莫要再执迷不悟!若能回头是岸,接引道君尚且可免死罪!”   罗不屑一顾道:“区区接引老道,也敢自称道君?他师承鲲鹏祖师,若论辈分,还得叫陆压道君一声师叔!”   话音刚落,天边飘来一座金色莲台。   罗神色一凛,只见金色莲台之上,一位紫袍老道脚踏莲台,乘风而来。   苏季抬头望去,见那紫袍老道面如黄金,仙风道骨,衣袂飘飘,正是接引道人。   金色莲台悬在陆压道君头顶,接引道君露出一丝玩虐的表情,似笑非笑道:   “小师叔,别来无恙?”   陆压道君两眼直勾勾盯着接引道人,破口大骂:“老黄脸,你这只缩头乌龟!”   听见教主被侮辱,持律真人突然道:“你几番玩虐西方教门人。教主没有怪罪于你,你却如此无礼!”   陆压道君回手一巴掌,将持律真人打进河里,骂道:“敢惹得老子心烦,杀了都不为过!”   瞧见弟子被打进河中,接引道人不动声色,淡淡道:“今天你若能追得到我,我便随你杀。”   陆压道君突然指着他的鼻子,道:“这可是你说的!”   见陆压道君要走,罗连忙恳求道:“道君不能走!你一旦要是走了,我死在这里是小,陆压教日后必会被传为笑柄!”   犹豫片刻,陆压道君道:“好吧,我再给你一次机会。”   语罢,他指间黑气缭绕,五指猛然呈爪,狠狠抓住罗的天灵盖!   众人不禁一怔,只见一股浑浊的烟气,通过罗的头顶向下输送,旋即在他周身疯狂缭绕。   罗浑身抽搐,表情变得扭曲,脸色一会儿红,一会儿白!   牛竹问道:“太阴前辈,这是在做什么?”   太阴答道:“陆压道君再把自己的修为传给罗!”   苏季暗忖果然没错,若在旁人看来,罗似乎正被陆压道君折磨得死去活来,其实陆压道君正通过手掌往他的体内灌注一股强大的力量。这股力量虽然霸道无比,但进入罗体内便开始横冲直撞。这般硬生生将修为注入,力量每一点在丹田凝聚,罗都会历经难以想象的剧痛。罗的生命力足够顽强,若换做普通人早已一命呜呼。   “啊啊啊啊!”   罗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吼叫,两只眼睛翻着白眼,表情异常狰狞恐怖。   袁生吓得躲到苏季身后,不敢探头再看一眼。   云依始终低着头,但只听那凄厉的声音,便已惊出一身冷汗,湿透了雪白的衣襟。   陆压道君双眸微闭,额头渐渐渗出汗滴,眼下的这个行为需要耗费一定程度的玄清之气。   这时,空中的接引道君乘着金色莲台,慢悠悠地离去。   片刻过后,随着注入的力量逐渐减弱,罗的表情渐渐恢复正常。   陆压道君神色焦急,连忙递给他一支桃枝箭,急促道:“姓罗的,我现在得我一成功力,可驱使桃枝箭为己用,莫要再让我失望!”   语罢,他乘着一片乌云,直奔接引道人离去的方向追去。   众人不禁有些意外,费了这么大的功夫,竟然只传授一成功力,难道他的修为真的高到超乎想象?   此时,尽管痛苦消失,罗仍有一阵蜂鸣在耳畔疯狂咆哮。饱受痛苦之后,他的脑海中充斥着一种要将人生生撕裂的冲动。浓烈的黑雾从罗体内迸发而出,旋即幻化出万千箭雨,分明是陆压道君的法门!   随着一阵箭雨过后,那些刚刚嘲笑罗的西方教门人全部被射成了马蜂窝,一个个惨死当场!   目睹横尸遍野,杨逆额上青筋突暴,眉宇间雷光闪烁,一道图腾纹在脸颊上浮现。   “罗,你大开杀戒,背叛师门,今天我便要提师父清理门户!”   轰隆一声巨响!   一股凌厉的玄清之气自他体内爆发开来,苏季等人被那气势逼得后退一步。   罗表面无表情,一箭射出!   杨逆脚步骤停,一道箭矢透体而入,只听噼里啪啦的一阵炸响,全身骨骼寸寸爆碎,身上爆裂出一个个血洞,仿佛无数利箭正在体内疯狂穿射。   漫天的血雨,犹如一点点朱砂自空中洒落下来。   杨逆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嘶,口喷鲜血,倒飞出去!   苏季疾奔赶来,纵身接住杨逆,只见他头脸脖颈间血红一片,胸前赫然遍布着密集的血窟窿。   这时,牛竹挥起开山斧,朝罗飞奔而去,猛然一斧劈落!   呼!   一阵风声掠过,戛然而止!   罗竟然用一只手掌,将开山斧推了回去。   “不可能……”   牛竹大惊失色,旋即使尽全身力气,再一副劈出!   又一阵风声骤住!   众人瞠目结舌,只见罗这一回,只用两根手指夹住了开山斧!   “二师兄,快回来!”   苏季意识到现在得到陆压道君一成功力的罗,足以杀光现在的所有人。   “你们怎么不笑了?”   罗大喝一声,挥手射出桃枝箭,万千箭矢犹如万条雨丝,自四面八方激射而来!   苏季引出淮河之水,化作一道水墙抵挡箭雨,趁机撞开牛竹!   罗微微一怔,想不道苏季竟能躲过自己的一击!紧接着,他转头望向袁生和云依的方向,嘴角泛起一抹残忍的微笑。 第二百九十六章 刹那白首   罗陡然闪身,出现在袁生背后,一只手扯住袁生的脖领,另一只手搂住云依的腰肢!   苏季转头看去,只见罗提着两人,人已经飞到了半空中。   罗感到袁生的重量非比寻常,仿佛正在提起一块大石头,问道:“你小子看似不大,为何这么重?”   袁生瞪着他不说话,两腿拼命挣扎,却被像抓小鸡一般拽着无法挣脱。   “别动!”罗厉声威胁道:“否则你们的下场就和刚才那些人一样!”   袁生立刻不再挣扎。   云依低头望了一眼血流成河的岸边,不禁瑟瑟发抖,不敢轻举妄动。   此时,罗赤身**,悬在河面上方。   苏季疾步追赶,脚步停在岸边,面前是波涛汹涌的河水。   牛竹喊道:“放开他们!”   罗挑选道:“嘿嘿,有本事过来!”   苏季不动声色,微微抬起一只手,口中念念有词。   霎时间,河面升起一幅透明流动的太极图。   苏季腾身跃到空中,脚踏太极图,升到半空中,与罗四目相接。   “欺负女人和孩子,你还是不是男人?”苏季嘲讽道。   “你不会自己看?”罗指了指自己的下体。   苏季冷冷道:“太小,我看不见。”   罗勃然大怒,挥手射出一片箭雨!   苏季掷出无名剑,一道粗大的水柱升出水面,汇聚成一只巨龙、龙头内部包裹着无名剑。随着一声龙吟呼啸,一条透明的水龙呼啸升起,如有灵性般张牙舞爪,朝罗咆哮而去!   水龙将射来的箭矢淹没。箭雨刺入水龙身躯,刹那间荡漾出一圈圈波动的涟漪。   罗控制箭矢的能力远不如陆压道君。万千箭矢顺着水龙的身躯游走,经过水波的冲击,力道逐渐减弱,等到苏季身边的时候毫无力量。   见箭矢被水龙克制,罗口中念念有词,面前泛起一层红光,渐渐凝聚形成一面密不透风的红幕,挡住他全身上下所有部位。那红幕层层叠叠,如同岩浆一般的流淌着,表层出现一片岩浆般的筋络,正在不断脉动着,犹如额头上跳动的青筋,蕴含着强大的热力。   水龙一波接一波冲击着金色光幕,然而水流一触碰到那光幕,瞬间蒸腾出一片白气。   然而,那看似不大的红幕,却依然安然无恙。   太阴用白鹤传音道:“季师侄,这是西方教秘传法门,水龙冲不破那火焰!”   苏季不解道:“水能克火,为何不敌?”   太阴说道:“水能扑灭大火,火亦能蒸干水流。水火不容,互为相克,只看谁气势更胜!”   目睹汹涌而来的水龙被一层红幕挡住,罗不禁嘴角微扬。   苏季眼中闪过一抹怒色,使尽浑身法力,陡然把体内玄冥之气催动至最大,使出凝冰诀!   水龙浑身劈啪作响,龙身骤然凝结成冰,一条水龙转眼间变成一只坚不可摧的冰龙!冰与水不同,即便遇到火焰,也不会那么快被蒸干。   太阴暗忖不妙,苏季如此动用玄水真诀,怕是注定要与罗死战到底。   冰龙一次次撞击在红幕上,红幕一次次把冰龙的头部撞碎,而龙头却一次次凝聚,一次次勇往直前。   罗咬紧牙关,发现红幕在一波接一波的猛烈冲击之下,渐渐出现裂痕,继续下去势必大祸临头。   “放开他们!”苏季沉声道。   罗道:“嘿嘿,当然可以。不过他们两个只能活一个!你想让这女人死,还是这个孩子?”   语声中,袁生和云依的脖子上各悬着一根桃枝箭,锐利的箭尖抵住二人的咽喉,只要稍稍一用力就会割破喉咙。   牛竹喊道:“你这个卑鄙小人!快放开他们!”   苏季感觉呼吸急促,一种虚弱的感觉在体内蔓延开来,隐然有着一种油尽灯枯之感。   “三师弟,你的头发……”   牛竹陡然瞪大眼睛,只见苏季乌黑的头发正在一点点变白。一眨眼的功夫,满头的黑发赫然变成一头白发。   袁生道:“师父,你不要再用玄水真诀,那会消耗你的阳寿!”   太阴说道:“季师侄,你若死了,谁来救人?”   罗苦苦支撑,意识到这玄水真诀的确能够克制陆压道君的桃枝箭,只得继续威胁道:“怎么还不决定?你想让他们全都死吗?”   苏季无奈收回法门,冰冷轰隆一声落入河水。   袁生不想师父耗尽阳寿,咬了咬牙,一脚踢中罗的下体!   罗没穿裤子,命根子被一脚踢了正着,疼得眼珠差点瞪出来!   云依趁机挣脱罗,纵身跳入水中。   “找死!”   一支桃枝箭扎在袁生的脖子上,桃枝箭喀地一声折断!   罗大惊失色,眉头一簇,双掌合十,万千箭矢犹如万条雨丝,自四面八方朝袁生激射而来!   然而,袁生突然龇牙咧嘴,露出猴子一般的尖牙,身体仿佛铜头铁臂一般刀箭不入,射到身上的箭矢一支支被弹开!   “不可能!”罗盯着袁生,失声道:“你是何方妖孽?”   苏季也不由得都一惊,陆压道君无坚不摧的桃枝箭,竟被袁生轻而易举地挡住了。   这时,罗做出一个惊人的举动,竟然将一支桃枝箭插入自己的胸口!虽然锋利的箭尖深深刺入,胸口却没有流出一滴血。箭矢蕴含的力量源源不断送入罗的身躯。   苏季感到罗身上的气息比刚才愈发强烈,定睛一看,只见他周身发出汹涌的金色气息,宛如一朵怒放的金莲。   太阴愕然道:“罗的修为远不止如此!”   苏季感觉眼前的罗和刚才判若两人,好像一瞬间变得异常强大。   罗紧紧盯着面前的苏季,呼吸变得越来越急促。周围的空间被杀气腾腾的热浪扭曲,仿佛要融化万物。闭目感受着浑身涌起的热流,罗嘴里发出一声惬意地呻吟:“想不到你们竟能把我比到这种程度……”   苏季面露忧虑之色,罗竟然有这般实力,为何要在陆压道君面前隐藏实力?   想到这儿,苏季感觉大事不妙,罗卑躬屈膝必是别有用心,而前去追赶接引道人的陆压道君,势必要有危险。   牛竹握紧手中的开山斧,已然有了必死的决心。   正在众人就要拼死一搏之际,风平浪静的河面,骤起波纹……   海啸!一阵恐怖的力量自水中喷薄而出!卷起千重滔天巨浪,淮河被生生分开,河水倾泻向两旁,一道漩涡骤然在水面形成。   “你们不是他的对手……”   漩涡中传来一个声音。   苏季微微一怔,听出那竟是巫支祁的声音。   呈现出席卷天地的姿态,瞬间淹没一切。苏季、牛竹、云依、袁生,四人被漩涡卷入河底。   苏季感受不到呛水,只觉浑身毫无异样,仿佛在地面差不多。   这莫非是一阵救命的海啸?   牛竹定睛看去,发现一口古井,不禁纳闷这水底的万丈深渊里,竟也有一口井!   袁生走上前去,发现那口井是由黑色的石头砌成,看起来和普通水井毫无分别。从井口望下去,井内深不见底,真空无水,只有一片浓郁的漆黑,那无尽的黑暗仿佛能吸进人的灵魂,竟然和碧波潭底见到的“阙井”一模一样!   苏季恍然大悟,原来巫支祁是通过淮河下面的这口井来到人间。   袁生好奇地把头探入井里张望,忽听井中传出巫支祁的声音:“小猴儿,看来你真是我的侄儿。” 第二百九十七章 最后一程   听见井里传来巫支祁的声音,袁生兴奋地喊道:“伯伯!”   苏季想必巫支祁刚才躲在水里观察外面的状况,直到看见袁生凭身体抵挡住箭雨,才相信他是自己的侄儿。   阙井中再次传出巫支祁的声音:“侄儿,伯伯等你等得好苦,快下来吧……”   袁生想跳下阙井,却又不敢独自一个人下去,于是扫视周围的人。   旁边的人彼此互望一眼,谁都没有说话。   一阵短暂的沉默过后,太阴说道:“……会不会是圈套?”   苏季道:“巫支祁如果想害我们,刚才何必出手相救?”   牛竹道:“三师弟说的对啊。”   太阴说道:“妖类素来阴险狡诈,不可不防!”   三人正讨论着要不要跳井,云依突然抬头喊道:“大家小心!”   语声中,一支箭矢在水中划出一道白线,射在旁边的池底,虽然这一箭没有射中任何人,但紧接着射下来的箭矢数量逐渐增多。   “罗追下来了!”云依失声喊道。   牛竹望着井口道:“这回不跳不行了,我先下去探路!”   说罢,牛竹纵身一跃跳下阙井,不曾想由于身子太胖,腰部卡在井里下不去。   “完了!”牛竹一边挣扎,一边喊道:“我现在下不去,也上不来!”   此时,射下来的箭矢越来越多,越开越快,越来越密!   三支、六支、十支……   牛竹卡在井口,叹道:“是我害了大家!怪我!怪我!都怪我!”   苏季一边把他往下按压,一边抱怨道:“谁让你吃这么多?”   牛竹道:“这些年来,只要一想到师姐出嫁的事,我就会不停地吃东西,根本停不下来……”   云依望着越来越多的箭矢,含泪道:“难道我们今天就要死在这儿吗?”   语声刚落,牛竹感觉一股力量拉住自己脚踝,突然把他拽了下去!   “啊啊啊……”   一声绵长的呐喊,越来越远,越来越小,最后慢慢消失。   袁生咽了一口唾沫,感觉这口井下深不可测,仿佛万丈深渊一般。   此时,苏季默念口诀,凝成一幅流动的水波太极图。   旁边见他又动用玄水真诀,不由得心头一紧。   苏季踏上水波太极图,摆手道:“上来吧。”   云依和袁生陆续走上太极图。随着太极图缓缓下降,袁生抬头仰望,发现上面的井口越来越暗,最后眼前变得一片漆黑。   苏季感觉越往下越冷,黑暗中吐出的哈气,迅速在睫毛上凝成冰霜。   半炷香的功夫,众人感觉眼前越来越亮,忽然被一道强光刺得睁不开眼睛,再睁眼的时候一下子豁然开朗,眼前是一片苍茫的雪景。   众人放眼望去,只见一座白雪的山峦,形状犹如一只饱经沧桑的巨龟,安详地卧在远方。   云依道:“这里好像是淮阴的龟山!”   苏季远远瞧见一片冰封的河面,感觉到自己仍站在淮水附近,只不过奔腾的浪花已经全被冰冻。不必说,眼前的人间和刚才的人间,显然很不一样,外面的人间是红叶似火的秋季,而阙井里的人间却是冰天雪地的寒冬。   太阴说道:“听闻龟山脚下压着一只神猴,不吃饮食,冻饿不死。虽然人间看不到它,但这里应该能看到。”   众人一同朝龟山走去,眼前白茫茫的积雪层层叠叠,直伸天际,周围连一株零星的植物都没有,给人一种荒凉、寂静和神秘的感觉。   行走一段路程以后,苏季忽然喉咙一甜,口喷一道鲜血,一头栽倒在地!   “师父!”袁生失声喊道。   云依道:“恩公,你怎么样?”   苏季没有回答,满头白发与皑皑白雪融为一体,溅在雪地上的鲜血,犹如一朵绽放的红莲。苏季颤抖着从怀里掏出钉头七箭书,翻到写有自己名字的那一页,眼神陡然黯淡下来。   袁生急忙凑过去一看,眼泪瞬间啪嗒啪嗒掉了下来。   苏季摸了摸他的小脑袋,擦干嘴角的血迹,缓缓道:“我的时间不多了,快点走完最后一程吧。”   太阴说道:“季师侄,陆压道人曾教你一套口诀,可以让你同时修炼玄冥气和玄清气。玄清气能使人延年益寿,应该能弥补玄水真诀带来的损害。”   苏季不置可否,若有所思。   牛竹道:“师弟,柴嵩道长说过一处造化圣地,你可以在那里闭关修炼。”   苏季道:“哦?在哪?”   牛竹想了一会儿,一拍大腿道:“我忘了。”   苏季欲哭无泪,刚才差点被他害死,现在又几乎快要被他活活气死。   云依道:“恩公不必担心,回山问过柴嵩道长便知。”   苏季起身继续前进,又行不过数里,来到走到山脚下。   此时,已是黄昏时分。积雪的山峰迎着落日闪闪发亮,犹如披上一件玫瑰色的丽装。   “侄儿,你怎么此时才来?”   耳畔,巫支祁的声音突兀传来。   袁生循着声音望去,只见山脚下的一片小小的空地上没有白雪,很是怪异,想必声音应该就是从那里传出。   “伯伯,我来晚了。”袁生跑过去道。   巫支祁大笑道:“哈哈哈,来了就好!来了就好!”   袁生近前仔细打量,只见石缝里露出一条青色的猴尾,左右摆动着,扫开一片扇形,露出黄色的土地。   “伯伯,你的脑袋被压在山底下,一定很难受吧?”袁生问道。   巫支祁心中有苦,但他不说,只是调侃道:“侄儿,你如果有一天被人压在山下,切记要把一颗头露出来。”   苏季看得出来,现在这尾巴的主人才是巫支祁的真身,至于刚才外面看见的,只是出窍的元灵。   巫支祁道:“侄儿,快让他们帮忙救伯伯出来,伯伯带你出去给爹娘报仇!”   “报仇?”袁生眨了眨眼,问道:“我爹娘是谁?他们和谁有仇?”   巫支祁道:“你娘石矶是被太乙真人和他的徒弟哪吒所杀,你爹是袁洪是被陆压道人所杀!”   袁生豁然道:“我爹果然是梅山七怪之首!所以,我会在梅山……那养育我多年的义父是谁?”   巫支祁道:“梅山七怪中有一只野牛精,名唤‘金大升’,你义父是金大升的嫡传弟子川七。”   苏季面露怀疑之色,望向巫支祁的尾巴,问道:“你被压在龟山下一千五百年,二百多年前的事情,你怎么会知道?”   巫支祁道:“弟妹石矶死后,八卦龙须帕落到袁洪的手里。袁洪没有弟子,只有你一个幼子,便将儿子交托川七抚养,并将八卦龙须帕当做防身宝物一并赠予。袁洪被封神后,牛魔王来找川七,想要一睹宝物。川七念及金大升与牛魔王交情甚好,便没有拒绝,不曾想牛魔王觊觎八卦龙须帕已久,不仅抢走宝物,还将川七打成重伤。川七临死前来找过我一次,这些事都是他告诉我的……”   “难怪义父生前体弱多病,原来他是被牛魔王害死的……”袁生问道:“伯伯,怎么才能救你出来?”   巫支祁道:“二郎真君曾经用这把斧头开山救母,现在你用这把斧头一样能劈开龟山。”   牛竹拿不定主意,不由得看向苏季。   苏季直视巫支祁的尾巴,道:“救你当然可以,世上没有什么是二师兄这一把斧头解决不了的……”   牛竹心虚道:“师弟,一斧头解决不了的事肯定有。”   苏季补充道:“如果有,那就两斧。”   “你这是什么意思?”巫支祁听出他话里有话,问道:“我刚刚救了你,你莫不是还想跟我谈条件?”   苏季道:“若要我们救你出来,你只需答应一件事。” 第二百九十八章 大圣归来   “你要本王答应你什么事?”巫支祁问道。   苏季道:“我要你出山以后,不许杀生。”   巫支祁道:“你以为自己是在跟谁说话?竟敢跟本王谈条件,你还是数千年来的第一人。”   苏季道:“闲话少说,你肯不肯答应?”   稍作沉吟,巫支祁道:“本王可以答应你。”   苏季颇感意外,暗忖这老猴子答应得这么爽快,莫非是想出来后第一个先吃了自己?   太阴用白鹤传音提醒道:“季师侄,妖魔所言,不可相信。”   苏季道:“姑且信他一次,若他言而无信,必定要付出代价。”   巫支祁道:“凭你们现在的法力,纵然有开山斧也无法救出本王。本王先传授一些法力。你们轮流抓住我的尾巴。”   苏季和云依互望一眼,面露怀疑之色。   牛竹没有多想,第一个抓住石缝中的蓝色猴尾。   巫支祁道:“你的体质属土,跟我的功法相克,不适合。”   牛猪退下来以后,云依小心翼翼地摸了一下猴尾。   巫支祁道:“你体质属水,我的功法可以传授于你。不过,你是阴柔女子,受我功力后,浑身会长出猴毛,满脸胡须,你可愿意?”   云依连忙放下猴尾,连连摇头道:“不……不要!”   等她退下,苏季上前一步,轻轻握住猴尾。   巫支祁道:“你体质属水,又是阳刚男儿身,刚好合适我的功法。”   语声中,苏季感到一股冰凉的感觉,顺着握住猴尾的手臂,一直冲入天灵盖!   苏季猛然闭上眼睛,感觉一道凉意进体内后,渐渐凝聚在一起。苏季发觉自己的体内多了一份不属于自己的力量,想必巫支祁已将把自己一股真元渡到了自己体内。   一盏茶的功夫,苏季松开猴尾,慢慢睁开眼睛,视线有些模糊。   等意识清醒过后,他的第一反应是想去试着提起牛竹的开山斧,想不到原本连提都提不起来的开山斧,现在竟然可以轻而易举地擎过头顶,感觉就像拿着一根树枝。   巫支祁道:“你们退后!”   除了苏季以外,所有人都退出二百米开外。   巫支祁喊道:“再远一些!”   待众人退出足足一里地开外,苏季双膝微曲,脚尖点地,纵身一跃,跳起千百丈高!   紧接着,他的身躯飞速下落,低头鸟瞰龟山之巅,满头白发随风乱舞,双手紧紧握住开山神斧,将所有法力灌注于开山斧,凝聚出一道百丈高的巨斧残影,眼眸俯视雪白的龟山,狠狠劈下!   轰隆!   随着一声天崩地裂般的巨响,积雪混杂着泥土涌动四散,引发一阵雪崩。   远处的众人皆是一阵惊愕,不由得继续朝后面跑去,身后整个龟山赫然从中间裂开,轰然倒塌,飞雪弥漫。   劈开龟山后,苏季感觉身上的法力随即消失殆尽。   待得满目风雪散去,众人只见面前立着一只蓝色猴影,从雪中站了起来,威武凶猛,双目圆睁,锯齿镣牙,四肢重获自由,猛然一把扯断脖子上的铁链,抓耳挠腮,抖落浑身的积雪。   “伯伯!”   袁生兴奋地喊道,从远处跑了过来。   巫支祁激动地纵身一跃,跳到袁生面前,两只毛茸茸的猴抓在袁生的小脸上一顿乱揉,哈哈大笑道:   “好侄儿,待伯伯抓住金蝉子,咱们一起吃了他,一起长生不老,一起逍遥快活!”   听到这番话,袁生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牛竹和云依互望一眼,面露凝重之色。   苏季提示道:“你好像忘了什么吧?”   巫支祁扫了一眼苏季的满头白发,豁然道:“哦,本王差点忘了你。刚才你握住本王尾巴的时候,本王感觉到你阳寿将尽,看在你这段日子照顾小侄的份上,本王可以让你一同享用金蝉子续命!”   虽然没报太大希望,但苏季还是有些失望,叹道:“你刚答应我不杀生,这么快就忘了?”   巫支祁脸色陡然一沉,连连冷笑道:“哼,你让本王戒杀,无异于让虎狼戒荤吃素一般可笑!劝你快点忘掉这件事,若再赶提起,休怪本王对你不客气!”   苏季感到他言语之间态度强硬,果然丝毫没有把自己放在眼里,凛然道:“想不到堂堂水猿大圣,不过是一只言而无信的猴子罢了。若想对我不客气,你尽管放马过来。”   袁生拽住苏季的胳膊,示意他不要再说了。   巫支祁道:“别以为我小侄叫你一声师父,本王就会把你放在眼里。休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苏季挑衅道:“莫说罚酒,毒酒我也照喝不误。我早就活得不耐烦了。你尽管使出全力。我倒要看看你这泼猴,究竟有什么本事?”   “二师兄!”牛竹担心道。   云依低声劝道:“恩公,莫要逞强,这魔物非同小可!”   巫支祁没心思跟苏季纠缠,忽然摇身一变,高有百丈,眼似星辰,口似血盆,牙如巨刃,双手似遮天的蒲扇,双掌吸入满天风雪,凝聚成一颗蕴含强大力量的雪团,蓄势待发。红脸膛,虬须怒张,   苏季有恃无恐,一只手摸着鸿钧铃的袋子,只等巫支祁释放妖力的刹那,才闪身躲避,免得他提早发现。   “师父!伯伯!你们不要这样!”袁生左顾右盼,纠结不知该帮哪一边。   正在两人紧张对峙的时候,两人中间的地面平地凸起,顶出一座山丘,赫然将对峙的二人隔开。   苏季定睛看去,只见小山丘上站着一个小矮人,身高比袁生还要矮两个头,给人的感觉就像一颗长有四肢的土豆。   巫支祁微微阖目,“你是土行孙?”   小矮人摇了摇头,声音极其尖细:“土行孙是我晚辈。我是镇守此地的龟山之神,人称,龟孙儿。”   “龟孙儿?”   苏季不禁发笑,暗忖这山神的名字,倒是很接地气。他想起,想必,这个土地神,并不是天上的神仙,   巫支祁道:“区区山神土地,也敢来叨扰本王?”   龟孙儿赔笑道:“大圣误会了。小神可没那个胆子,小神这次是特地赶来救您一命。”   “救本王?”巫支祁笑道:“你胆子不大,口气倒是不小!”   “大圣有所不知,刚才小神感觉到这位……”龟孙儿欲言又止,扫了一眼苏季满头的白发,继续道“……这位老友身上有一件先天至宝。小神虽然道行不高,但跟各方河神土地之间常有往来,消息倒还算灵通。小神听乱石山的土地神说,此宝不可小觑,曾在碧波潭力敌四大圣,可将妖力十倍奉还。若大圣刚刚出手,怕是要吃大亏呀。”   巫支祁微微一怔,“果真如此?”   龟孙儿指着苏季道:“若非如此,这位老友刚才为何要逼你出手,又怎敢轻易放你出来?”   袁生拽着巫支祁的胳膊,道:“伯伯,他说的都是真的,不久前百仙大宴,四大圣联手都敌不过我师父的宝贝!”   巫支祁虽然没见过那宝贝,但还是有些心有余悸,刚刚自己运足七成妖力,若非龟孙儿及时出现,那七层妖力被十倍返还回来,自己必然难逃一劫!   龟孙儿一脸苦相道:“若是这样放大圣离开,一来小神不好向天帝交代,二来天界不会善罢甘休。不止大圣要面临天罚,小神也必然要牵连获罪。”   巫支祁道:“原来你是怕自己不好交差,所以来劝本王投降。那你刚才何必要来提醒我?”   龟孙儿道:“小神不想大圣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若能不动干戈自然最好,大圣好,小神也好……”   正在说话的功夫,忽起一阵大风,呼啸不绝。地面朔风阵阵,飞雪乱舞;天上乌云滚滚,云海翻腾,一缕缕金光穿云射下。   瞧见天地陡生异象,苏季问道:“这是什么?”   龟孙儿颤声答道:“天雷!” 第二百九十九章 凶多吉少   “天雷?”袁生问道:“什么是天雷?跟普通的雷有什么区别?”   龟孙儿道:“天雷就是天上的雷,本质并无区别。天雷是由‘九天应元雷神普化天尊’昔日商朝的闻太师,闻仲一手掌管。闻仲天尊眉心生有第三只天眼,可以看见世间万物。刚刚一斧劈开龟山的事,肯定被他尽收眼底。这回肯定要降下天兵,你们怕是就要大祸临头了!”   语声中,天边骤起一阵狂风。   苏季单薄的衣衫在风中摇曳,耳畔雷声隆隆作响,震彻群山,犹如万鼓齐鸣!   袁生抬头仰望,仿佛头顶的乌云背后有千军万马奔腾而过,又似无数天兵伫立云海之上,一个个身穿甲胄,手持兵刃,杀气腾腾地俯视着自己。   然而,那些仅仅只是一个孩子的幻想。尽管天雷经久不息,此起彼伏,却始终未降下一兵一卒。   望着翻涌的云海,苏季问道:“你确定来的是天兵?”   龟孙儿道:“当年二郎真君用开山斧劈开桃山的时候,便惹得天兵下界。”   苏季思忖片刻,明知故问:“二郎神为什么劈山?”   龟孙儿答道:“劈山救母。”   苏季又问:“二郎神的母亲是谁?”   龟孙儿又答:“二郎之母乃是玉帝的妹妹,云华仙子。她思凡下界,跟杨君生下杨戬,结果被玉帝派神压在桃山之下。”   苏季道:“云华仙子是被玉帝下令压在山下,这是天庭内部的矛盾。可是巫支祁被困在龟山是夏禹王所为。夏禹王是人君,并非天神。况且,我刚刚只是劈山,又不是劈天,这件事从头到尾与天何干?”   龟孙儿思忖此话不无道理,不禁喃喃道:“那这天上是谁?”   巫支祁道:“有本事降雷,除了九天应元雷神普化天尊闻仲,便只有太古九龙子,莫不是雷云大圣饕餮?”   袁生闻言一笑,从怀疑掏出一个白布团,举到巫支祁面前道:“伯伯,饕餮已被我收入八卦龙须帕里了。”   巫支祁目光错愕,盯着八卦龙须帕。   正在这时,忽然一道惊雷炸响!   苏季感到脚下大地随之颤抖,声波震撼方圆百里,断山碎石如雨,积雪被簌簌震落。   天地间电光流转,一道道闪电撕裂云层,犹如天罗地网一般朝四面八方伸展,整个天空被切割得支离破碎。   众人抬头仰望,只见云中飞出一条巨龙。   苏季感觉越看越眼熟,这条巨龙虽是龙身,却长着一张人脸,双眼紧闭,皮肤呈鲜红欲滴的颜色,挥动着两只庞大的羽翼!   巫支祁仰天大笑,惊喜道:“烛龙老弟,原来是你!”   “我感知兄长出山,特来祝贺!”烛九阴落在地上,摇身一变,化为人形,头部转向苏季,顿时失声喊道:“兄长小心!此人是杀我全家的凶手!”   巫支祁扫了苏季一眼,感觉有些难以置信,问道:“贤弟,你确定是他?”   烛九阴诉苦道:“兄长,此人用法宝毁我一条性命,陆压道君毁我一条性命。如今我仅剩七命,还有一个孤零零的孩儿。”   苏季抢着说道:“烛九阴,杀你全家的是陆压道人,碧波潭底用铃铛毁你的是我。你要找我报仇可以,可别把事情混为一谈。”   烛九阴望着苏季道:“你们还不是一丘之貉?”   袁生拉着巫支祁的胳膊,说道:“伯伯,他全家是被陆压道君杀死的,我当时在场。”   巫支祁怒火攻心,猛然呲出獠牙,吼道:“陆压这厮该死!本王势必连同杀我弟袁洪的仇一并雪恨,定要将那老道生吞活剥,千刀万剐!”   苏季默不作声,暗忖如果巫支祁真要陆压道人的命,到时候一定不能袖手旁观,毕竟曾经被那老道救过性命。   然而,转眼望向袁生,苏季面露忧虑之色,不禁想起昔日为父母报仇的花如狼。苏季暗自决心一定不能让袁生成为第二个花如狼。   巫支祁在冰封的河面上一跺脚,顿时破出一个冰窟窿,里面赫然有一口阙井!   众人陆续跳下阙井,眼前变得一片漆黑。   苏季记得来的时候越往下降越寒冷,可是回去的时候,却不是越往上越暖,睫毛始终附着着一层冰霜。他知道自己恐怕凶多吉少,感觉身体越来越虚弱,呼吸越来越艰难,甚至不知喘完这一口气,下一口还能否还能喘上来。   半炷香的功夫,众人发现眼前越来越亮,旋即被一道强光刺得睁不开眼睛,再睁眼的时候一下子豁然开朗。   苏季庆幸这一程下来自己还勉强活着,接下来的一幕让他颇感意外,眼前竟是一片苍茫的雪景。   众人放眼望去,只见一座白雪的山峦,形状犹如一只饱经沧桑的巨龟,安详地卧在远方。   云依道:“这里怎么是冬天?”   苏季瞧见一片冰封的河面,感觉自己身处来之前的淮水之滨,只不过奔腾的河水已被冻结,岸边的杂草被冰雪覆盖。他明明记得下井前的人间是红叶似火的秋季,可现在这里却和阙井中一样是冰天雪地的寒冬。   这种季节突变的情况,苏季已经不是第一次见了,基本可以断定阙井中的时间和外面不同。现在这里既看不到罗,也看不到杨逆等西方教众,完全不知时间过去了多久。   “师父,你看那里有个人!”袁生指向远处的岸边。   苏季定将看去,只见岸边坐着一个老道,手拿一根渔竿,正在冰窟窿旁边钓鱼,赫然是百目魔君!   百目魔君几乎同一时间发现苏季,急忙扔下鱼竿,喊道:“我的小祖宗!终于等到你了!”   这时,烛九阴指着百目魔君的鼻子,喊道:“兄长!这厮是陆压道人的走狗!”   巫支祁双目圆瞪,二话不说窜了出去,将百目魔君按在地上,掐着他的脖子,逼问道:“陆压道人在哪?”   百目魔君被掐得连连咳嗽,已然认出眼前的人是水猿大圣,瞥见怒目横眉的烛九阴,基本已经猜到事情的大概。   “大圣,你想找陆压道君,我可以带你们去。可是你若想杀他,怕是来不及了。”   巫支祁呲牙道:“为什么?”   百目魔君道:“陆压道君遭罗暗算,又被接引道人的九位弟子围困,恐怕凶多吉少。”   语一脱口,众人皆是一惊。   苏季暗忖不出所料,自从陆压道人去追接引道人时就感到不对劲。罗作为接引道人的弟子,本身实力不凡,之所以在陆压道人面前卑躬屈膝,只是为了给他设下圈套。陆压道人三番五次得罪西方教。接引道人表面不与他分辨,其实暗地里早已对他恨之入骨,势必想找机会将他铲除。   巫支祁怒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那厮现在何处?”   百目魔君摇了摇头,“大圣,这个我真不知道……”   巫支祁使劲掐住他的脖子,掐的他直翻白眼,似乎要被活活掐死。   苏季刚要制止,忽听一个男子的声音抢先说道:“大圣莫杀生,我晓得陆压道人在哪。”   众人循着声音望去,只见河对面的冰面上,不知何时,正站着一个人。   此人头戴斗笠,手持一根九环锡杖,身披一件黑色大袍,似乎正在掩饰自己的身份。   苏季听那声音熟悉,瞥见他领口露出的金丝红缎,猜到此人正是金蝉子。 第三百章 舍身证道   “你知道陆压道人在哪?”巫支祁急促道:“快告诉本王!”   金蝉子道:“我不能说。 ”   巫支祁怒火中烧,龇牙咧嘴道:“你好大胆子,竟敢戏耍本王!”   金蝉子缓缓道:“陆压道君如今岌岌可危,若向你透露他的所在,他必死无疑。我不能让你再造杀戮。”   苏季想起陆压道人曾在蛇腹中帮金蝉子调息阳气,看来金蝉子是在念及这份恩情。   巫支祁一声怒喝,弹指间窜到金蝉子面前,猛然击出一爪,似要将他撕裂成两半!   金蝉子及时出手抵挡,九环锡杖被巫支祁一把抓住!   两人之间忽然爆发出一股劲风,吹掉了金蝉子的斗笠,吹歪了巫支祁的猴毛。   苏季见这二位僵持片刻,不知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只见巫支祁忽然面露一抹惊色,旋即收回猴爪。   烛九阴已然看出其中的门道,上前一步道:“兄长,我来助你一臂之力!”   巫支祁默不作声,双眼盯着金蝉子,刚才桀骜不驯的表情,现在陡然变得认真起来。   苏季见他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不禁发出感叹:“想不到金老兄看似弱不禁风,竟是深藏不露!”   太阴说道:“金蝉子以前在‘西方十翘楚’中号称‘神通第一’,道行自然不弱。”   苏季想起陆压道人帮金蝉子调息阳气的时候,也曾对他有过不错的评价,不过转念一想,金蝉子就算再强也不及陆压道君一半,陆压道人能勉强跟四大圣打成平手,而水猿大圣在百仙大宴位列第二,可见这老猴子弱于饕餮,实力在五位大圣中只属于中上。巫支祁现在把金蝉子都视为劲敌,凭什么有自信能杀得了陆压道人?   巫支祁打量着面前的青年,想到猕猴曾说金蝉子会路过淮水,不禁问道:   “你是西方教接引道人的二弟子?”   “不错。”   “听说你们西方教教徒发愿要救度一切众生,善护一切众生,可有此事?”   “不错。”   巫支祁满脸不屑一顾,说道:“既然你们要救度一切众生,本王也属于一切众生的范畴!现在本王阳寿将尽,你可愿以慈悲为怀,用一块巴掌大的肉来救本王的命?”   “我的肉能救人性命,我怎么不知道?”   “你少装蒜,谁都知道只要吃了你的肉能就能长生不老!”   “若真如此,我何乐不为。”金蝉子朝苏季伸出一只手,道:“苏兄,请借匕首一用。”   苏季愕然道:“金老兄,你那些师兄弟都是斩妖除魔的高手,你何必为一只妖怪作践自己?”   金蝉子道:“我所追求的道,跟师父和师兄弟们有所不同。我认为,既然发大誓愿要救护一切众生,便应舍身证道,无论为人,还是为妖。”   说罢,金蝉子抽出苏季的羊角匕首,割下自己大腿外侧的一块肉。他忍痛将割下的肉缓缓放在雪地上,血淋淋的肉带着体温,徐徐冒着热气。   巫支祁冷冷一笑道:“你刚才想阻止我不杀陆压道人,若想换陆压道人的命,便再割肉下来!一块肉换一条命,这样很划算吧!”   金蝉子嘴唇煞白,毫不犹豫地抽出匕首,又割下大腿另一边的肉。   苏季摇头道:“金老兄,你可真是一根筋!”   金蝉子望向苏季的满头白发,微笑道:“苏兄,你又何尝不是呢?”   说罢,他从怀里取出一颗丹药说:“苏兄,这颗丹药能续你一个月的阳寿,请现在就服下。”   苏季道:“我不能收,你现在比我更需要。”   “苏兄放心,我死不了。”说罢,金蝉子一抬手将药丸塞进苏季的嘴里。   这时,巫支祁搂着烛九阴的脖子,又说道:“金蝉子!陆压道人杀我贤弟四位妻眷,还有一个儿子!一共五条命,也要由你割肉来偿!”   金蝉子继续割下大腿和小腿的肉,持匕的手开始微微颤抖。   旁边的袁生和牛竹等人皆是不忍直视,难以想象世间竟有对舍身证道如此执着之人!   苏季此时不知该用什么样词汇来形容金蝉子这个人,想必他会被西方教排斥,也是因为这个观点的分歧。   烛九阴笑道:“这样好极!省的我们还得自己割肉。”   巫支祁狂笑道:“金蝉子!本王长生不老以后,饿了就要吃人,每天至少吃一个人,一年三百六十五条人命,十年三千六百五十条人命,百年三万六千五百条人命!金蝉子啊金蝉子!你身上还能割多少块肉?还能救多少条命?”   金蝉子一言不发,默默举起羊角匕首,踉跄地站起身来,想要继续割肉,却腿上缺肉,跌落在地,无法站起来。   苏季知道无论金蝉子如何割下身上的肉,都无法满足巫支祁的**,也无法度化巫支祁,因为这世上有些人或妖,就是永远无法改变。   不顾身肉割尽,血流淌地的痛苦,金蝉子一次又一次的倒地,依然使力挺身,倒了又起,倒了再起!   巫支祁见金蝉子如此有趣,便问道:“你割损筋肉,痛彻骨髓,现在应该知道后悔了吧?放下吧!没有什么比自己的命更重要,痛在己身,谁代你苦啊!还是放聪明点,不要再执着那些狗屁大道!”   金蝉子坚毅地答着:“我不后悔。我现在所受的苦,远比众生所受的苦少太多。如今我有智慧、持戒、精进等善法的功德福报,如果还执着于短暂的肉身之苦,如何能救度饱受煎熬的众生?”   不等这番话说完,烛九阴跑到来到割下来的肉前面,迫不及待地说道:“这些的肉凉了怪可惜,小弟先不客气了!”   说罢,烛九阴从雪地上捧起一块鲜红的人肉,啃了起来。   百目魔君见了,不禁搀得咽了咽口水。   然而,烛九阴咽下两口肉,顿时满头大汗,呼吸急促,全身不停地抽搐起来!   巫支祁见状大吃一惊,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烛九阴忽觉自己的魂魄,正在抑制不住地脱体飞出!   苏季定睛看去,只见烛九阴头顶冒出一缕缕白烟,每一缕白烟都是一缕魂魄。普通人只有三魂七魄,而烛九阴命比别人多,魂魄也比别人多,于是就看见不断有白烟,一缕接一缕地从他头顶冒出,消散殆尽。这样下去无论他有多少条命也不够用。   烛九阴口中鲜血狂喷,撕心裂肺地呐喊,惨叫声不绝于耳!   巫支祁望了一眼地上的肉,赫然惊出一身冷汗。   苏季瞧见金蝉子一脸茫然,显然他并不知道自己的肉有这般效果,就像他从不知道自己的肉能长生不老一样。   最后一缕魂魄消散之前,烛九阴颤抖着说道:“我们被骗了……金蝉子的肉……有毒……” 第三百零一章 仙人毒计   烛九阴说完,一口血花喷出,凄艳绽放!   众人错愕的目光中,烛九阴浑身皮肉裂开,释放出一股浓重的血雾,迅速凝聚成一条龙的形状,化为原形。   红光冲天而起,一条满身浴血的赤色巨龙,挥舞双翼,盘旋空中。盘旋游走之间,皮开肉绽的龙躯洒下一片血雨!一滴滴嫣红的血滴落在地面上,使得众人脚下的泥土散发出一股浓烈的血腥气味。   百目魔君倒吸一口凉气,愕然道:“若百仙大宴那天大伙儿一起吃金蝉子的肉,后果不堪设想!”   巫支祁心有余悸,暗忖如果今天烛九阴没有出现在这里,吃掉那些肉的恐怕就是自己!   “长生不老?”苏季冷笑道:“真可笑……”   此时,空中的烛九阴犹如一条生命力顽强的蚯蚓,肉身仍没有立刻死去。可是毕竟魂魄皆已消散,垂死挣扎片刻后,龙躯上的皮肉一点一点消散,全部化为红色的血雾,一具庞大的龙骨架噼里啪啦碎成粉末,洒入滔滔河水,随波而逝……   众人眼中的震惊还未散去,就看见更加奇异骇人的一幕!   烛九阴化成的红色血雾,并没有消散,而是盘旋在金蝉子周围,久久不散。这一幕诡异的光景让岸边所有人瞠目结舌,连金蝉子自己都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烛九阴还没死?”云依不安地问道。   苏季皱眉道:“不,它绝对死了。”   此刻,金蝉子割肉后的身体看起来触目惊心,皮开肉绽的大腿已经露出森森白骨,暗淡的双眸,随着缭绕在自己周身的红色血雾来回转动。   那红色雾气盘旋几圈过后,一齐冲入金蝉子的身体之中,霎时一片金色的火焰在他身上熊熊燃烧起来!   众人惊愕的目光中,金蝉子腿上露出的白骨表面长出新嫩的肌肤,发出噼噼啪啪的声响,肌肉一点点再生,包裹上一层崭新的白皙皮肉。   历经一番脱胎换骨之后,金蝉子涅重生!   眼睁睁看着烛九阴剩下的七条命一口气消耗殆尽,巫支祁将牙根咬得吱吱作响,心头百感交集。   袁生望着巫支祁道:“伯伯,会不会是那个猕猴骗了你?”   巫支祁道:“猕猴兄弟没理由欺骗本王,一定是接引道人设下的骗局!”   苏季问道:“金老兄,你这练的是什么神功?”   金蝉子思忖片刻,摇头道:“我从未练过这样的法门,迄今为止学过的所有法门都是师父亲自传授。”   “……妙计,真是妙计!”巫支祁双拳紧握,嘴角泛起一抹自嘲,苦笑道:“接引道人故意散布假消息,流放金蝉子,让他成为一个致命的毒饵。这一切都是为了将妖类赶尽杀绝,让妖族为了争夺一块毒药自相残杀。讽刺的是,最后有本事吃下毒药的一定是最强的妖!”   金蝉子缓缓起身道:“你说的有可能不错。我来之前曾遭到白戎、犬戎、义渠戎派遣的奇人异士追捕。三大戎族抢着要拿我祭祀他们的图腾,甚至为此刀兵相见,争得你死我活。现在必须告知所有妖类,让他们不要再在枉费徒劳……”   “已经太迟了。”望着滚滚东去的河水,巫支祁道:“烛九阴尸骨无存,死无对证。现在妖魔们都以为吃了金蝉子的肉就能长生不老。本王跟他们说金蝉子的肉有毒,有谁会相信?他们只会以为本王想吃独食罢了,除非……”   “除非什么?”金蝉子问。   巫支祁道:“除非杀了你,以绝后患!”   金蝉子淡然道:“我可以拿我这条命作为交换,但不要忘了你答应放陆压道君一条生路,说过的话不能言而无信。”   巫支祁不屑地哼了一声,轻蔑道:“不管是你,还是陆压道人,本王都一定要杀!你可以说本王言而无信?可以骂本王毫无人性,但要知道本王从来就不是人,你们那些所谓的道德在本王这都是狗屁!”   苏季喝道:“巫支祁!我这次放你出来,完全看在你侄子份上,想不到你堂堂水猿大圣,说话竟然有如放屁!”   “混账!”   巫支祁猛然抬手,一道水柱如箭飞出!   苏季拂袖一挥,迎面袭来的一道水柱,瞬间变成十道反射回去!   巫支祁闪身避开,双眼盯向苏季手中的一串铜铃。其实刚刚这一击,巫支祁意在试探苏季的辟魔法宝,看来结果真如龟孙儿所说,万万不能以卵击石。   百目魔君趁机乘胜追击,一下子跳到巫支祁面前,剥开自己衣裳,双臂一齐抬起,两肋突然喷出黄雾!   “伯伯小心!”袁生顿时喊道。   语声中,巫支祁已被困在金光弥漫的黄雾中,眼前黄雾森森,金光艳艳。   众人眉头紧蹙,忽觉一阵炫目,只见百目魔君浑身密密麻麻的眼睛,让人感觉异常恶心。上千只眼睛张张合合,张合之间,金光四射。   巫支祁纹丝不动,张大口一吸,赫然将眼前所有黄雾吸入口中。   “哼,凭你也敢放肆?”说罢,巫支祁把吸入口中的雾气,咕嘟一声咽了下去   百目魔君目瞪口呆,吓得急忙躲到苏季身后,不敢再出来。   苏季叹道:“不行就别逞能,别动不动就脱衣服,你以为你是花魁呀?”   百目魔君道:“小祖宗,现在是一死两命。我身中陆压道君的噬心咒。你若死了,我也活不成啊!还是赶快杀了巫支祁,否则后患无穷!”   闻言,巫支祁微微阖目,目光扫视面前的众人:苏季、牛竹、云依、金蝉子、百目魔君。这些人若联起手来一致对外,自己怕是难以应付,何况苏季那法宝专克妖魔,棘手非常,纵然轩辕坟三妖之一的妖狐青黎在此也无计可施。   “你们不肯说,本王自己一样会找到陆压道人!”巫支祁说完一把拉起袁生,“侄儿,咱们走!”   袁生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就被巫支祁牢牢抱在怀里,一个筋斗翻入水中,消失不见。   牛竹大喊道:“三师弟,你徒弟被妖怪抓走啦!”   苏季道:“巫支祁不会轻易伤害自己的侄儿,毕竟小猴儿是他现在唯一的亲人。我们只要赶在巫支祁之前找到陆压道人,等他自己找来就行了。”   太阴说道:“季师侄,你服下那丹药后只剩一个月的阳寿,现在还是闭关修炼要紧。”   苏季不以为意,问道:“金老兄,陆压道人现在何处?”   金蝉子答道:“骊山,传说女娲炼石补天的那座山。陆压道君被困在骊山烽火台上。” 第三百零二章 造化玉牒   清晨,早朝钟声响过三遍。   朱红大门缓缓开启,一双双官靴踏入王宫朝堂。   姬宫双眸微闭,独自一人高座大殿之上,久久不发一言。   文武百官窃窃私语,皆在议论为何最近不见王后和天子一起上朝。   虢石父跨前一步,朗声奏道:“启奏君上,陆压妖道已被西方教众围困骊山,只等君上一声令下,便可处决!”   “很好,接引道人此计甚妙。六年前穿云岩上,那邋遢道人好生狂妄,竟然用一首打油诗扬言要覆灭周室。此番,寡人要亲自去骊山监斩……”姬宫扫视文武群臣,问道:“诸位爱卿,意下如何?”   “微臣以为不可!”兮伯吉甫踏出一步,出言应道,“骊山地带靠近西戎。讨伐六济之戎刚刚失败,戎族气焰正盛,万不可在此时让敌军有机可乘!”   杨逆双手抱拳,不以为然道:“君上!大周国威浩荡,骊山烽火台狼烟一起,天下诸侯一呼百应,岂怕那区区戎犬?”   “太师阻拦君上出宫,莫不是还有别的意思?”虢石父嘴角挂着一抹讪笑,嘲讽道:“前番西方教和阐教曾有约定,哪个擒获巫支祁,哪个便为国教。如今两教均未得手,阐教依旧是大周国教,还怕区区一个西方外教抢了风头不成?”   兮伯吉甫还未来得及应声,姬宫白了他一眼,当即拍板道:“此事不必再议,寡人心意已决!”   “君上圣明!”虢石父回眸朝兮伯吉甫一笑。   兮伯吉甫清楚自己还是那个忠言逆耳的自己,而天子却不再是御书房里那个乖巧的学生,一旦失去天子的信任,无论说什么都已是无用。   李鸿熙站在一旁,眼看兮伯吉甫默默退回,不由得连连叹气,亦是无可奈何。   稍作沉吟,姬宫高声道:“虢上卿听旨!”   虢石父上前一步:“微臣在!”   “准好车马,寡人要连夜摆驾骊山!”   “微臣遵旨!”   姬宫转向杨逆:“杨将军听旨!”   “末将在!”   “寡人命你次日通知王后,让她在宫中好生养病,寡人回宫之前,不得过于操劳,不得离开王宫半步。”   “末将明白!”   杨逆用了“明白”这个词,而不是“遵命”。   这个细节让一言不发的虢翰感到意味深长。申后姜凌生病的事情,百官闻所未闻,虢翰也是刚刚知道。可是杨逆却连一句也不必多问,直接明白天子的意图。   虢翰暗自推测,杨逆之所以能跟天子走得很近,多半因为他正肩负保护褒姒的重任,而听说天子最近几乎每天都跟褒姒在一起,此番去烽火台也必定同行。至于,天子对申后姜凌的态度,已然成谜。   姬宫一挥衣袖,百官退朝。   离开王宫之前,虢翰决定亲自去王后寝宫探病。   若是换做别的宫殿,虢翰可以大大方方的进去,可是“王后寝宫”不是能随随便便出入的场所,一旦被发现就是杀头的死罪。虢翰每次都只能偷偷摸摸的去。走出天子朝堂,虢翰佯装尿急去趟茅房,趁机甩开来来往往的官员,走进御花园,直奔尽头的王后寝宫而去。   正逢寒冬时节,一场大雪刚过。   王宫外银装素裹,御花园里满是傲雪绽放的梅花。   御花园大得像迷宫,虢翰却熟门熟路,踏着厚厚的白雪前行,走进一个梅花盛开的园子的时候,总感觉背后仿佛正有一双眼睛在偷偷看着自己。   伴随着这种异样的感觉,虢翰一路来到王后寝宫外,探头偷偷朝门口望了一眼,不曾想一不小心碰落了树上的积雪。   哗!   “什么人?”一个站在门外的宫女听到动静,高声道:“这里是王后寝宫,闲杂人等不得入内!”   虢翰背手走了出来,轻声道:“姐姐别紧张,是我……”   “虢大人?”宫女瞧见虢翰,非但没有放松,反而愈发紧张起来。   虢翰笑嘻嘻道:“姐姐,天这么冷还在外面站岗,你主子心够狠的呀,不如我的衣服借你暖暖身子吧。”   宫女神色凛然,神色异常严肃,“虢大人,申后娘娘特意吩咐过,外人不得入内。”   虢翰嬉皮笑脸道:“我不是外人,又不是第一次来,别太见外了。”   宫女不再搭腔,面无表情,身子挡在虢翰前面,一动不动。   虢翰不由得感到奇怪,平时都是说一句话就能进去,可是这次显然不太一样。盯着寝宫紧闭的门窗,虢翰越来越觉得不对劲。   虢翰嘿嘿一笑道:“姐姐若不肯让路,那别怪本少爷不客气啦。”   宫女道:“你……你想做什么?”   虢翰淫笑道:“你不让我进去,我只能强迫你,强硬的进去……”   宫女见他越靠越近,一步步往后退。   虢翰贴着她的身子,一步步逼近,刚要闯进寝宫,忽觉一只突如其来的手,轻轻搭在自己肩膀上。一个人影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身后。   “你不能进去!”   背后传来一个陌生少年低沉的声音。   虢翰没有回头,沉声道:“刚才一直在后面跟踪我的就是你吧。你以为拦得住我?”   少年缓缓走到虢翰面前,一身红色暗纹长袍,足踏云履,容貌俊逸,眉清目秀。   虢翰定睛一看,越看越觉得眼熟,眼前的少年竟然和绘姬所画肖像上孩子的眉眼极为相似,惊愕道:   “你是花如狼?”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你师父是苏季?”   “苏季?”花如狼陡然一愣,感觉这名字似曾相识,瞬间零零碎碎的记忆片段逐一浮现脑海,眼眶莫名地湿润起来,却无论如何也想不起那名字的主人,摇头道:“不认识这个人……”   虢翰趁他愣神的功夫,忽然一个闪身窜进寝宫!   破门而入,虢翰看见姜凌依在凤榻上,身子一时间看不出何处有恙,只见表情异常憔悴。除了姜凌,寝宫里还有一位肩挎药箱的老人。   老人的脑袋犹如一颗黄蜡的死人头,丑陋的脸上赫然一只畸形的独眼,鼻子很小,嘴巴异常宽大,几乎占据整张脸的一半,薄嘴唇紧紧抿成一条缝,两边嘴角几乎快要和耳根连在一起,正是独目医仙。   独目医仙扫了一眼虢翰,劝道:“申后娘娘,凡事长痛不如短痛,以免节外生枝。”   姜凌犹豫片刻,秀美紧紧蹙在一起,掏出一个有缺口的盘子,缓缓递了出去。   独目医仙眼睛一亮,兴奋地接过盘子,夺门而去。   虢翰转头看去,发现那红衣少年也已经不知去向,疑惑地问道:“师姐,那独眼怪物要一个破盘子作甚?”   姜凌眼光低垂,异常神色凝重,缓缓道:“不是普通的盘子,那是截教掌教信物,造化玉牒。” 第三百零三章 独目医仙   截教掌教信物,顾名思义,谁得到造化玉牒,谁便有资格继任截教主。   虢翰感觉事情似乎比想象中还要复杂,还要严重,还要匪夷所思。   “娘娘!”   随着一声呼唤,一个宫女推门进来,神色异常慌张。   姜凌取出一个精致的紫檀木丹盒,伸手递给进来的宫女,吩咐道:“绿儿,你快将这半颗解药拿给宜臼服下。”   “太子有救了!太子有救了!”   宫女激动地接过丹盒,眼中流露出一丝希望,快步朝后堂走去。   此时,夜已深了。   月光从门外洒进来,照亮昏暗的室内,透出冰冷的颜色。   虢翰关闭房门,目光落在的姜凌身上,见她身子始终依靠凤榻,轻吸了一口气,一股凉意逐渐蔓延全身。   “师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虢翰终于忍不住问道:“刚才那两个人对一个两岁大的孩子做了什么?”   沉吟片刻,姜凌开口道“除了下毒威胁,还能做出什么好事,独目医仙是什么人,你应该听说过吧?”   虢翰微微一怔,沉吟道:“世间有两大巫医,独目医仙和犬戎沐鹤。犬戎沐鹤早在数年前惨遭灭门。独目医仙是当今世上第一用毒高手。此人虽然修为不高,但精通人傀之术,能抹去人的记忆,操控人的心智,将人变成杀人的傀儡。”   姜凌对他的回答颇感意外,问道:“你怎么知道这么清楚?”   虢翰道:“这些都是绘姬的姑娘告诉我的。她怀疑三师兄的徒弟花如狼,已经被独目医仙做成了人傀。”   姜凌眼波流动,豁然道:“果然是这样。”   虢翰道:“师姐,你莫不是用那掌教信物,跟独目医仙换太子的解药?那老怪物得到先天至宝,若是用它为非作歹怎么办?”   姜凌道:“若想参透造化玉牒的奥秘,单凭一个盘子远远不够,还需要一块兽骨。我用造化玉牒换取半颗解药,剩下的半颗需要用兽骨来换。可是那块兽骨曾经被我爷爷姜玄带走,至今下落不明。”   虢翰道:“那你拿什么给他?”   姜凌沉默良久,没有再说一句话,心中不断的挣扎着。   昏暗的灯光下,虢翰用眼角余光扫过姜凌的脸颊,见她眼中闪过一抹愁思。   姜凌缓缓道:“事到如今,为了保住宜臼的命,只能用一样东西拖着独目医仙。我只要他一天不知道兽骨的下落,便不会轻易让宜臼死去。”   望着师姐憔悴的面容,虢翰眉头紧皱,不由得心疼,双拳紧握道:“师姐!出了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不告诉天子?”   姜凌没有说话,只是默默摇了摇头。   “为什么?”虢翰满脸迷茫,愕然道:“那可是他的亲生骨肉!他唯一的儿子!”   听到“亲生骨肉”四个字,姜凌眼光低垂,脸色暗淡下来。   虢翰并未再出声打扰,安静的坐在床边,等待着她的答案。   沉默了很久,姜凌明眸缓缓转动,扫了一眼虢翰,说道:   “时间不早了,你先回去吧,我要去看看宜臼怎么样了。”   虢翰没有再多问,默默离开了王后寝宫。   一路朝宫外走去,虢翰越想越觉得古怪。从姜凌的言谈举止中,虢翰已然感到她正在隐瞒一个秘密。这个不可告人的秘密,已经掌握在独目医仙手中。   虢翰从王宫后门离开,刚走不过十丈距离,远远看见雪地上停着一辆马车,似乎等待了很久。   “爹?你怎么在这?”虢翰快步走过去,一头钻进马车,看见虢石父坐在里面。   虢石父道:“翰儿,戎狄已经同意与我们联合。一旦天子抵达骊山,很快就会有戎狄大举入侵,到时候我们和戎狄里应外合,瓜分天下。我们父子二人坐拥半壁江山,你就是未来的天子。”   虢翰缓缓垂下头,低声道:“爹,谢谢你为孩儿做了这么多。”   虢石父道:“傻孩子,跟爹客气什么。爹这些年来忍气吞声,总算快要熬到头了。”   虢翰道:“成大事之日,有些人能否不要赶尽杀绝?”   虢石父脸色一沉,皱眉道:“翰儿,爹跟你说过多少遍了,成大事者不拘小节。那些繁复琐事,等事成之后,掌握生杀大权,再议不迟。”   夜色中,马车渐行渐远,消失在雪地中。   此时,树梢上站着两个人,暗红色的衣裳,已然与黑衣融为一体。   虽然是两个人,但目送买车离去的,却只有三只眼睛。其中一只眼睛属于独目医仙,另外两只眼睛属于花如狼。   独目医仙负手而立,道:“狼儿,我们也是时候该出发了。”   花如狼良久出神,双眼虽然目视前方,但却什么也没有看,甚至连他什么时候站在这里,也一点也不知道,他只是这样的坐着,整个人陷入一种茫然若失的状态之中。   独目医仙问道“你今天好像不大对,发生什么事了?”   花如狼回过神来,问道:“你可知道苏季这个人?”   独目医仙微微侧目,反问道:“你突然问这个做什么?”   花如狼回应道:“最近常有一些模糊的画面闪过脑海。刚刚遇见的那个人,他对我提到苏季这个名字,让我想起一些事情。”   语声中,花如狼的脑海中浮现出苏季的音容笑。他想起那个曾经某一段时间陪伴在身边的人,虽然怎么也想不起来苏季到底是谁,曾经都发生过什么,但苏季这个名字,显然在自己心中留下过一块深刻的烙印,有着不可磨灭的地位。   花如狼感到百思不得其解的是,恩和怨,两个种截然不同情感,竟然在同时在苏季一个人身上同时浮现。   独目医仙眨着一只独眼,扫着花如狼的表情变化,开合之间精光闪烁,袖袍里干枯手掌缓缓握紧,低声道:   “本来不想这么早告诉你,看来现在是瞒不住了。”   花如狼追问道:“苏季,可是我曾经的师父?”   独目医仙点了点头,微笑道:“不错,他就是我要带你找的那个人。”   花如狼双眉紧蹙,眼中饱含怒火,一字一顿道:“这么说……他就是害死我爹娘的仇人!” 第三百零四章 骊山脚下   骊山东西绵延四十余里,最高的山峰近四百丈,远望山势如同一匹骏马,故而得名“骊山”。 传说太古时期,女娲娘娘曾在这里“炼石补天“。这里凝聚天地间王者之气,自古便是帝王游乐宝地。   正逢腊月隆冬,大雪封山,一片寂寥景象。   苏季、牛竹、云依、金蝉子、百目魔君,五人行至山脚下,眼一条小路蜿蜒向北,直通山上。   山间弥漫着一片白茫茫的迷雾,眼前的视线模模糊糊,隐约可以看见每隔一段距离就有一座烽火台。   牛竹喃喃道:“这么多烽火台,陆压道人被困在哪一座?”   云依抬头眺望山顶,,皱眉道:“雾气太大,远处什么都看不清楚。”   “……看来必须飞上去瞧瞧不可。”苏季沉吟道。   太阴急道:“季师侄!你现在仅剩不到一个月的阳寿,千万不能使用玄水真诀。”   金蝉子道:“苏兄,前方可能有危险,我先去探路。”   苏季嘱咐道:“金老兄,一路小心!”   话音未落,金蝉子已然化作一道金光,转瞬而逝。   苏季等人在原地等候,一个时辰过去,仍不见金蝉子去而复返。   “奇怪……”牛竹挠头道:“那小哥去了那么久,怎么还不见回来?”   云依道:“继续等下去也不是办法,我们再这么托下去,陆压道君怕是凶多吉少了。”   百目魔君猜测道:“金蝉子莫不是被妖怪抓去洗了吃肉?”   苏季道:“比起那些吃人的妖怪,金老兄的那些师兄弟才更可怕。”   百目魔君道:“你们说……金蝉子会不会跟他那些师兄弟是一伙的。接引道人把最厉害的法门都传授给金蝉子,还把他的肉变成毒药,这分明实在保护自己的徒弟。”   苏季道:“金老兄,不像是那种人。”   百目魔君道:“依我看,有其师必有其徒。”   正在众人议论纷纷之时,寂静空山外,遥遥传来一阵人语,显得突兀非常。   苏季缓缓转头,只见一老一少,还有一只白毛犬,从身后慢慢走来。   老的已近风烛残年,两鬓霜白,两眼深深凹陷下去,瘦骨嶙峋的躯体外裹着一件厚厚的白绒毛氅。步履瞒姗地迎面走来,一举一动显出龙钟老态,给人一种油尽灯枯的感觉,走起路来举步艰难。   少的跟那白发老者截然相反,乃是一位二十出头的壮年后生,高大魁梧,虎背熊腰,整个人犹如一座黑铁塔,仿佛有一膀子用不完的力气。尽管天气寒冷,他却只穿着一身单薄麻布衣。   “大牛,我这把老骨头一年不如一年喽。”白发老者一边气喘吁吁地走着,一边摇头叹道。   高大壮年嘴边挂着一丝笑意,安慰道:“外公,您老吉人天相,一定能长命百岁。”   五人注视的目光中,一只白毛犬从眼前跑过。   白发老人被高大壮年搀扶着一步一步,慢吞吞的走在雪地上。   高大壮年看见苏季等人,忽然眼睛一亮,稍稍加快步伐走了过来,滔滔不绝地招呼道:“几位神仙,一定是来拜访道友的吧。小弟虽然不才,却也知道三岛十岳。截教三岛,阐教十岳。骊山属于十岳之一,山上遍布阐教道观……哦,差点忘了介绍,我叫王大牛,你们叫我阿牛就行。”   牛竹兴奋道:“巧了兄弟,我乳名也叫阿牛。”   “缘分呐!”王大牛热情地介绍道:道:“这是我外公,你们可以叫他白老丈;刚才跑过去的是我家的狗,名叫二白。”   白老丈道:“大雪封山,道路难走。几位神仙不如先到寒舍吃顿饭,暖暖身子,让老朽也沾沾仙气,说不定能多活几年。”   苏季道:“多谢老丈好意,我们正在这里等人。”   这时,白毛犬原本矫健地飞奔在前面,不知道为什么,跑了一段又折返退了回来。   汪!汪!汪!   随着三声犬吠,白毛犬围绕白发老者转了几圈。   “奇怪,二白今天怎么叫得厉害?”高大壮年伸手抚摸狗头,疑惑不解地说道。   白老丈不由止住步子,翘首前望,惊疑不定道:“前面是不是有什么事?”   “外公,您在这儿等着,我先去前面看看。”说着步子一急,消失在白雪尽头。   白老丈百无聊赖,站在原地等了一会儿。   王大牛走出一盏茶的功夫,前方突然传出一声大叫!   苏季等人闻声,惊得目瞪口呆,急忙跑了过去,大约跑出几丈远的路程,只见雪地上遍布斑斑驳驳的血迹,横七竖八倒着二十来具尸体,一个个突目张口,头部七窍流出的鲜血被寒风凝成暗红色。   云依道:“看他们的装束,应该是西方教门人”   王大牛站在尸体旁,一副目瞪口呆的模样,看起来像是第一次遇上这种事,良久都不言语。   “他……他们是不是遇……遇上鬼……鬼了?”王大牛的声音有些发颤。   沉吟了半晌,百目魔君望着尸体身上的千疮百孔,吐出一句话:“……这是陆压道君的桃枝箭!”   苏季低头巡视道:“你们看这地上的印记有两种,一种是带血的脚印,另一种是车辙印,应该有大队人马经过,看这轮子的宽度,有可能是天子座驾。”   牛竹低头看了看,挠头道:“我怎么没看到车辙印?”   “你再仔细看看……”苏季朝一个方向指去。   牛竹蹲下身子,趴在地上,不由得一怔,只见苏季所指的方向,果然有一层不易察觉的印记。   “师弟,你眼神真好,这么浅都能看见!”   苏季道:“这是几天前留下的,想必那些上山的人马,应该不久前刚刚从这里经过。”   牛竹望着地上一具具尸体,叹道:“既然遇上,得把他们埋了。”   说罢,牛竹用开山斧抛开雪地,开始一个一个挖坑埋人。   嘎!嘎!   一阵山风呼啸而过,头顶一群乌鸦飞过,传来刺耳聒噪的啼鸣。   云依心里不由得开始打鼓,感觉此地莫名的诡异,不由得起了层鸡皮疙瘩。   百目魔君抬头仰望,忧虑道:“山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苏季独自一人朝前走出五丈,退回来说道:“前面有结界,我们上不去了。”   众人互望一眼,皆是面露忧虑之色。   百目魔君打了个寒颤,道:“天色不早了,我们得先找个地方暂避一晚。”   王大牛呆立良久,脊背上渗出一层冷汗,半晌才道:“几位仙人若不嫌弃,请来我家坐坐。”   苏季道:“眼下也只能这样。”   云依道:“金蝉子如果回来,找不到我们怎么办?”   “我有办法!”牛竹走在用开山斧劈出一道深深的沟壑,画出方便金蝉子沿路找到的记号。   王大牛搀扶着白老丈一步一步在前面带路。   苏季等人跟在后面,牛竹走在最后,一路用开山斧做出记号。   然而,等到众人走出一段路后,牛竹劈出的一道道深沟,很快被一阵突如其来的大雪掩盖掉了。 第三百零五章 防不胜防   苏季随一老一少越走越远,从山脚下一直向北行进,进入一片白雪皑皑的峡谷。   雪地里走久了,云依感觉越来越冷,肚子也不由自主地叫了起来。   望着走在前面的一老一少,云依用白鹤传音道:“你们觉不觉得他们有些古怪?”   苏季回应道:“我早这么觉得。从他们身上虽然感觉不到半点修为,但能感觉到一丝妖气。不过,那种妖气和封堵山路的结界属于同一种妖气。”   百目魔君道:“有妖气不一定就是妖怪。普通凡人也会被妖气浸染。尤其他们住在山里,很容易因为被那道封山结界影响,而沾染了一丝妖气。”   云依道:“这么说除了那一丝妖气之外,倒是看不出有任何异常的地方。”   太阴说道:“看不出异常才最可怕。他们如果真是妖怪易形化影变化而成,那一定是相当厉害的妖魔,除非是开了天眼的西方教众,否则根本看不出他们的本相。若是金蝉子在这里,也许就能识破他们。”   苏季边走边想,沉声道:“且跟去看看他们要搞什么名堂,若他们真是妖怪,说不定知道破除上山结界的办法。待会儿你们离近些,我准备随时祭出鸿钧铃,这一老一少,究竟是人是妖,一试便知。”   太阴问道:“哎?那傻小子去哪去了?”   云依道:“教主,还在后面做记号。”   苏季暗忖事情不妙,白鹤传音不能传到那么远的距离,只得喊道:“二师兄,你先过来,我有几句话想跟你说!”   “哎,马上来!”说着,牛竹挥手一斧,在雪地上划出一道深深的十字,急忙跑过来道:“师弟,什么事啊?”   苏季刚要开口说话,只听白老丈喊道:“几位神仙,老朽的寒舍,已经到了。”   众人定睛一看,只见前方不远处有一栋被白雪覆盖的茅屋。   牛竹眼睛一亮。他好多天汤水未进,加之这一路卖力挥斧劈砍,已经又累又饿,“老人家,你家里可有干粮充饥?”   “有有有,快随我来!”   王大牛热情地走过来,一只手拉起牛竹,另一只手拉起苏季,大步流星地往屋里走。苏季感觉这两只手颇有几分力道,若不用法术的话,很难单凭力气挣脱开来。   苏季被拽着一只手拉近屋里,另一只手按在鸿钧铃的袋子上,随时准备动手。   “放开他们!”   语声中,无名剑一刹那悬在王大牛的脖颈前,挡住他的去路。   王大牛陡然一愣,眼见这一把剑不仅能自己动弹,而且能自己说话,表情十分惊异,急忙放开双手,赔笑道:“刚才多有冒犯,还望诸位神仙恕罪”   此时,白老丈已经走进厨房,唤道:“大牛!快来烧菜,切勿怠慢了客人!”   “哎,来喽!”   说罢,王大牛一头钻进厨房,开始烧菜做饭,白老丈在一旁打下手。   两人忙活得热火朝天,锅碗瓢盆的声音,此起彼伏地从厨房里传出。   此时,屋内的苏季等人围着火炉坐着,相互对望一眼,开始用白鹤传音交谈。   太阴说道:“季师侄,你觉不觉得这一老一少,还有那条狗,看起来很眼熟?”   苏季回应道:“我从一开始就这么觉得……确实很像。”   “你们在说什么呢?神神秘秘的……”牛竹一头雾水地问道。   太阴说道:“王大牛很像平天大圣牛魔王;白老丈很像雪风大圣白狼老祖;至于,那只白毛犬……简直跟焰魔大圣神犬王一模一样!”   牛竹道:“原来这荒郊野岭,他们在这里怎么生活?”   王大牛端上一桌丰盛饭菜,没有一个人肯动筷子。谁也不晓得这一桌菜,会不会是癞蛤蟆和石头变化而成的毒物?   望着满桌美味佳肴,牛竹咽了一口唾沫,问道:“二位,请问附近都荒郊野岭,四处没有人家。你们在这里依靠什么维生?”   王大牛包毫不犹豫地答道:“神仙有所不知,这骊山上有一种雪鹿,皮毛价值连城。我之前跟外公去城里卖鹿皮,想不到刚赶回来就遇上几位神仙。这可真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   牛竹拍拍他健壮的肩膀,豁然道:“难怪看你身体结实,原来是个猎户!”   “各位神仙,刚才多有得罪,俺先干为敬!”王大牛端起一杯热酒,仰脖一饮而尽,叹气道:“其实,俺没别的意思,只是刚才心里……实在很着急……”   “着急?”牛竹问道:“你着什么急?”   王大牛道:“外公年事已高,临走前希望能抱到外孙。俺从小和外公相依为命,无奈现在连个媳妇都没有,唯恐满足不了他老人家的心愿。外公他老人家年事已高,修炼怕是来不及了,只想求各位神仙帮忙让外公多活几年,不求长生不老,只求一个续命的法子。”   “续命?”苏季一声苦笑道:“若真有那种方法,我自己倒是也很想知道。”   王大牛和白老丈互望一眼,皆是满脸灰心丧气。   苏季突然道:“不过,我这里有一串铜铃,可以预测未来,说不定能帮你找到媳妇!”   百目魔君一听他要掏出鸿钧铃,急忙捂住耳朵,躲出门外去。   太阴暗忖马上就要真相大白,无论任何妖物在鸿钧铃面前都势必要原形毕露!   苏季突然掏出鸿钧铃,赫然在王大牛摇了几下。   王大牛眼睛一亮,突然用一块白手帕包住了鸿钧铃!   那白手帕赫然竟是八卦龙须帕!   苏季大惊失色,想不到他不仅能触碰铃铛,还能用一个法宝把铃铛从自己手里夺走,显然说明太阴刚才推测有误,他们不是妖怪!   “这铃铛真有那么神?那我可得研究研究!”王大牛说着,一头跑进厨房。   苏季连忙追去,却发现人已经不在。   正在这时,百目魔君突然一头冲了进来,慌张道:“完了,我们中计了!”   此时,茅屋外传来一阵大笑。   苏季冲出屋外,顿时瞠目结舌,只见屋外的雪地里伫立着三个熟悉的身影,赫然是牛魔王、白狼老祖、神犬王。   牛竹回头望了一眼,刚才屋里的一老一少,还有一条狗,仍然健在。   牛魔王赞道:“哈哈,老祖果然妙计,好一招调虎离山!”   苏季的鸿钧铃已被抢走,众人不由得面露紧张之色。   白狼老祖道:“你们不必期望有人会来救,那傻小子沿途做的标记已被扫尽,金蝉子找不到这里!”   这时,王大牛捧着鸿钧铃,快步跑向牛魔王,恳请道:“这铜铃我已经拿到,你们可以放了我媳妇了吧。”   苏季恍然大悟,原来王大牛刚才说没媳妇之类都是骗人,白狼老祖找来这身份可疑的一老一少,就是为了让自己好奇试探,趁机拿出鸿钧铃的一刻将其夺走。可是,苏季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本来已经被袁生夺回的八卦龙须帕,为何会再一次落到牛魔王手上?   “你别过来!”牛魔王后退一步,指着王大牛吼道:“不想你媳妇没命,就站到那边去!”   王大牛听话地站到牛魔王所指的方向。   苏季已然看出,即便鸿钧铃被八卦龙须帕包裹,牛魔王仍然不能触碰,只得暂时让一个凡人拿在手里。   牛魔王喝道:“王大牛!快照我教你的咒语,毁掉那铃铛!”   无名剑突然横在白老丈的脖子上,威胁道:“王大牛,若敢毁掉那铜铃,你外公这条老命,今天就交代了!”   牛魔王道:“王大牛,你再犹豫不决,你媳妇就要被我手下的小野牛,先奸后杀,凌辱致死!”   王大牛满头大汗,眼下两边为难,低头望着手中包裹鸿钧铃的白手帕,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 第三百零六章 四条人命   王大牛汗流浃背,双手瑟瑟发抖,一面是自己的结发妻子,另一面是从小养育自己的外公,究竟该如何决断?   “杀了他们!”白狼老祖言简意赅的四个字,犹如一道晴天霹雳!   神犬王白毛一抖,身躯燃起熊熊烈火,顷刻间包裹全身,赫然变成一只火焰犬!   牛魔王两眼射出凶光,脑袋赫然变成一颗牛头,两只锋利的牛角似两座铁塔,血盆大口猛然张开,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咆哮!刹那间声浪滚滚,地动山摇!   那声音犹如闷雷滚动,突然在耳边炸响,使得苏季等人面露凝重之色,只觉耳朵里嗡嗡作响。   百目魔君额头渗出冷汗,焦虑道:“小祖宗,现在该怎么办?”   云依吓得瑟瑟发抖,后退一步道:“凭我们几个人,完全不是他们的对手,我们还是逃吧。”   太阴叹道:“我们现在深陷峡谷,逃能逃到哪去?”   “管不了那么多了!”牛竹举起开山斧,大喊道:“跟他们拼了!”   牛竹抡起开山斧,犹如离线的箭一般窜出,直奔牛魔王冲了过去!   “找死!”牛魔王双眼圆瞪,手腕一翻,变出一根混铁巨棍!   咣铛一声巨响!   开山斧和混铁巨棍撞在一起!   牛竹暴喝一声,尽管使尽浑身力气,却还是心有余而力不足。若论力气,牛竹虽然不弱,但哪里是大力牛魔王的对手,尽管牛竹这一斧头已经使出全力,还是完全奈何不了对方。   一眨眼的功夫,牛竹憋得脸颊通红,深刻感受到牛魔王压倒的力量,眼看就要坚持不住,只得收回力道,翻了一个跟头,从牛魔王胯下窜了出去。   二人僵持的片刻,苏季眼光低垂,陷入沉思之中。   太阴说道:“季师侄,你这是怎么了?”   白狼老祖冷冷一笑道:“哼,想必是吓傻了吧。”   汪!汪!汪!   神犬王突然连吠三声,白狼老祖脸色一变,只见苏季低垂着头,口中念念有词。   刹那间,苏季将地上的积雪在面前凝成一道道极细的冰刺,忽然一起射出!   然而,那冰刺还没等接触到对方,就已被神犬王浑身的火焰熔化殆尽。   白狼老祖脸色一沉,意识到这冰刺只是虚晃一招。   苏季趁机用脚划开一道缝隙,钻了进去!   “上玄裂隙!”   白狼老祖微微一怔,紧接着就看见王大牛身后凭空裂开一道缝隙,里面伸出一只羊角匕首,猛然刺穿王大牛的胸膛!   “大牛!”白老丈撕心裂肺地喊道,只觉得心头如坠冰窟,苍老的面容一刹那变得如死灰般苍白。   苏季从缝隙里走出,抽出带血的羊角匕首,直取王大牛手中包裹鸿钧铃的白手帕。   白狼老祖暗忖大事不好,可是无法靠近鸿钧铃,只得射出三道狼牙刺!   苏季早有预见,弹指间钻进缝隙之中。   百目魔君趁机制造混乱,一下子跳到白狼老祖和神犬王面前,剥开自己衣裳,双臂一齐抬起,露出浑身密密麻麻的眼睛,上千只眼睛金光四射,两肋突然喷出黄雾!   神犬王和白狼老祖忽然被困在金光弥漫的黄雾中,眼前黄雾森森,金光艳艳。   “雕虫小技!”   白狼老祖眉头一蹙,大袖一挥,骤起一阵狂风暴雪,瞬息之间吹散了黄雾,同时将百目魔君整个身体冻成一块大冰坨!   风雪消散过后,白狼老祖转头看去,顿时心头一紧,只见苏季已经把一块沾染血迹白布团,从王大牛手中拿走,打开白手帕,取回了鸿钧铃。   眼见八卦龙须帕落到苏季手中,牛魔王刚要开口念出口诀,召回宝物,不曾想苏季拼命摇起铃铛,震得他头痛欲裂,眼冒金星,只得被逼得一步步后退。苏季则是一步步紧逼,丝毫不给留给他任何反击的机会,手中的铃铛摇得更欢,一圈圈看不见的音波,宛如水中涟漪荡漾开去。   那清脆的铜铃声蕴含摧毁妖魔意志的力量,人类听起来毫无特别之处,而妖魔听起来却犹如一片刀山剑海刺入耳朵,顿时全身寒毛竖立,宛如被不断小刀割肉般痛苦万分。   苏季以自身为中心发散音波,周身方圆十丈内,妖魔完全靠近不得。   牛魔王、神犬王、白狼老祖,三大圣被逼的连连后退,震得脑袋嗡嗡作响,脚下的步伐急促紊乱。   白狼老祖道:“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先撤!”   说着,白狼老祖卷起一阵暴风雪,狂啸怒号,拼命摇撼着树枝。寒风卷起一大片雪浪。雪花像棉絮一般在空中飞舞,将三大圣卷入空中,转瞬即逝。   此时,王大牛一动不动地倒在地上,尽管苏季那一刀并未刺中心脏,但由于时间拖得太久,流血过多,已然一命呜呼。   “大牛!”白老丈一头扑倒在外孙冰冷的尸体旁边,起初整个人眼睛发直,后来歇斯底里地嚎啕大哭起来。凄厉的哭声高耸入云,饱含无尽的心酸折磨。   白老丈朝苏季喊道:“你杀了我外孙,你一口气害死四条人命!”   太阴说问道;“怎么是四条人命?顶多你外孙一条命罢了。”   白老丈哭诉道:“那妖魔绝对不会放过我外孙的媳妇,还有她肚子里的孩子,这就是三条人命!”   太阴又问:“那第四条呢?”   白老丈咬了咬牙道:“虽打不过你们,但老朽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   大声呼喊着,白老丈转身一头冲进屋里!   众人赶忙追进去时,只见白老丈已经一头撞死在坚硬的炉灶旁,血流满地,赫然是那第四条人命。   苏季静静站在尸体旁,心头百感交集,良久出神。   太阴劝道:“季师侄,刚才那种情况别无选择,如果不杀他,那么现在死在这里的就是我们。他们先不仁,休怪我们不义。”   苏季没有说话:“前辈不必担心,我不是为杀人的事烦心,只是感觉原来我跟陆压道君,其实并没什么分别。我们都手上都沾满血腥,只不过我杀的人没有他多罢了。”   牛竹和云依互望一眼,谁都没有说话,谁都无法评价对错,因为刚才那一刻谁都不想死。   “嘿嘿,嘿嘿嘿嘿嘿………”   正在众人说话之间,屋外传来怪笑连连的声音,那声音似哭似笑,让人听了心里有种极不舒服的感觉。   “你是第一次杀人吧。”   突然,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响起,从屋外荡漾进来。   苏季等人走出屋外,只见雪地里站着一只蓝毛猴,赫然是水猿大圣巫支祁!   巫支祁身旁分别站着一个少年,还有一个幼童,正是饕餮和袁生。 第三百零七章 生死抉择   天色依旧阴沉晦暗,风刮得刺骨。   寒风像狼嚎似地吼叫起来,摇撼着枯树枝,卷得雪片漫天飞舞。   袁生打了个寒颤,目光落在苏季的手上,注意到那一把沾满血迹的羊角匕首。望向雪地上倒在血泊中的王大牛,袁生目光错愕,不知刚刚发生过什么。   苏季感觉到袁生看向自己的眼神,透露出一丝陌生和恐惧。   巫支祁瞥了一眼雪地上的血迹,问道:“你为什么杀人?”   苏季道:“为了活着。”   巫支祁盯着苏季,目光锐利如刀,又问:“刚才那种情况不一定要杀人,可以砍掉那小子的手,虽然不容易得手,但只要你愿意,一定能做得到吧?”   苏季道:“……也许吧。”   巫支祁面色凛然地,缓缓道:“异类相残,无可厚非,可你凭什么决断同类生死?就凭你道行强过那个凡人,便视人命如草芥?那你们这些所谓名门正道与我等非人,又有什么分别?”   苏季道:“毫无分别。”   巫支祁踩着积雪慢慢走向苏季,“杀人本来不需要什么冠冕堂皇的理由,只要够强大就有资格主宰别人的生死,就像人类可以随心情主宰蝼蚁的生死一样。可是,你们这些人,却当那是错。”   苏季道:“杀人固然是错,但有些事终究面临抉择,有些事总要有人来做,即便会脏了手,我亦为之;如有天谴报应,我一人扛!”   “天谴?”巫支祁忍不住哈哈笑道:“如果天底下有那种东西,世间罄竹难书的恶徒,早该死一百次,可惜并非如此。本王杀了那么多人,害了那么多命,还不是活了几千年?”   话音刚落,巫支祁感到一个白色的东西落在巫支祁的脖颈后面,冰冰的,凉凉的。缓缓抬起头,飞舞的雪花无声无息地落下。   大雪纷纷扬扬地下着,先是小小的雪花,柳絮般的轻轻飘扬;然后越下越大,风绞着雪,大片大片的雪花,从彤云密布的天空中,簌簌飘落下来。   苏季连连咳嗽起来,浑身冰冷刺骨,感觉自己的生命正在一点点流逝。   所有人都看得出来,他余下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此时,雪地上尸体边的血迹,渐渐开始发白。   树上蹲着三只老乌鸦,不住的抖擞翎毛,怕雪堆在身上,冻得紧缩脖颈,却又期盼着众人离去,好去吃那血泊中的尸肉,尽显饥寒交迫之状。   瞧见苏季的脸色沉了下来,云依道:“恩公,这不是你的错,若不是因为有你,我现在不会活着站在这里。”   太阴说道:“我最厌恶有人对我说谎。不管怎样,王家人损人利己,就该杀!”   苏季望着漫天飞雪,黯然道:“世间有些事,对就是对,错就是错。任凭我嘴上百般借口,遮遮掩掩,良心怎能不知是非黑白?杀了,就是杀了;错了,就是错了。”   巫支祁认同般点了点头,道:“本王最讨厌那些妇人之仁。大丈夫立于世间,就该果断杀伐,敢作敢当!”   苏季咳嗽了两声,问道:“你们过来找我,不会只是为了说这个吧?”   饕餮转头望向巫支祁,高举两只小手,小嘴里滔滔不绝地说个不停:“咿哇!咿咿呜哇!咿呀!哇呀呀!”   牛竹和云依面面相觑,只见这孩子不停用两只小手来回比划,兴奋地手舞足蹈,仿佛正在激昂地发表言论,可是完全不知道他在说些什么。   巫支祁目光紧紧盯着饕餮,像是听得明白一般点了点头,对苏季转述道:“老餮对你很是看重,说你心性与众不同,日后能成大事,有心栽培于你。”   “承蒙错爱。”苏季道:“你们不必拐弯抹角,有话直说。若没话可说,我可要送客了。”   语声中,苏季把手缓缓移向腰间的鸿钧铃   巫支祁看在眼中,连忙吐出四个字:“我想救你!”   “救我?”   “救你,也救我。”   “怎么救?”   “你我的阳寿即将耗尽,即使通过闭关修炼来续命,至少需要消耗一年的阳寿,而我们连一年的阳寿都没有。现在能救我们的只有内丹。”   “内丹?”   巫支祁指了指山顶,道:“当然是陆压道人的内丹,就算我们不抢,别人也要抢!”   苏季想起曾经设法为花如狼续命的时候,使用的是白狼王内丹,而散圣仙陆压道人的内丹,想必更是珍贵百倍。听完巫支祁的一番话,不难想象西方教围攻陆压道人的真正目的是为了内丹,还有刚才的三大圣齐聚骊山的目的,同样为了内丹。   巫支祁道:“需要你用你那铜铃,帮我挡住其余三位大圣,老餮和本王要在陆压道人被西方教折磨得奄奄一息之时下手。若能得手,我们愿意跟你平分内丹。”   苏季道:“你说话有如放屁,鬼才会相信。如果我不答应,你又当如何?”   巫支祁缓缓伸出一只手,轻轻抚摸袁生的小脑袋,威胁道:“他是本王的侄儿,也是你的徒儿。若你这个做师父的不肯帮忙,本王一定必死无疑。本王不想黄泉路上孤苦伶仃,只得让侄儿陪同一程。”   袁生虽然涉世未深,但也听得出伯伯这话里的言外之意,不由得吓得瑟瑟发抖。   巫支祁目光冷彻,缓缓道:“别忘了你自己刚才说过的话,凡事总要面临抉择。王家四口人命和你四人的命,你选择后者;陆压道人和你徒弟的命,要如何抉择?你应该很清楚吧?”   苏季微微阖目,恨不得现在就杀了这无情无义之辈。   “山顶见。”   巫支祁最后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雪谷之中,随着身影渐渐远去,最终袁生和饕餮一起消失不见。   苏季盯着他离去的方向,良久不发一言。   牛竹和云依将王大牛和白老丈的尸体,埋葬在茅屋外,分别为王大牛的妻子和孩子各立一块石碑。   太阴施展法术,将被冻成一块大冰坨的百目魔君,一点一点慢慢解冻。   百目魔君苏醒的时候,瞧见苏季独自一个人坐在屋檐下,背靠梁柱,一动不动   苏季望着雪地中的四块墓碑,忽然间有一种迷惘的感觉。   谁能道清真假对错?   前方脚下的路,到底是明是暗?   夜幕悄然降临,苏季的身影没入黑暗中,一直等日出东升,然后起身,上山。 第三百零八章 千金买笑   北风呼啸,大雪纷飞。   骊山之巅的望台上,姬宫负手而立,左侧站着李鸿熙、杨逆等数员武将;右侧站着兮伯吉甫、虢翰、虢石父等数员文臣。   姬宫远远望去,不由得眉头紧锁,只见视野所及之处尽是一片白茫茫的山峦,远处一座座烽火台上毫无动静。   “杨将军……”   杨逆上前一步,抱拳应道:“末将在!”   姬宫询问道:“西方教教主的九位高徒,已经围困那邋遢道人数日,为何仍然拿他不下?”   杨逆答道:“西方教教主的九位弟子所用的阵法,名为‘十方阵’,总共需要十人合力施为,教主接引道君在一旁督阵。可是现在一个名唤金蝉子弟子离教,西方十翘楚仅剩九人,乃至阵脚不全,故而久攻不下。”   姬宫不置可否,表情流露出一丝不耐烦的情绪。   虢翰默默站在一旁,嘴上没有说话,心里却暗自寻思:西方教教主接引道君的修为,即便不如陆压道君,也不至于差距悬殊。若想杀死一个受到偷袭的陆压道君,不可能这般兴师动众,却仍拖延至今。由此不难推断,西方教布下十方阵,真正目的并非单纯想置陆压道君于死地,而是试图夺取其内丹。   这时,姬宫又问:“李将军,既然那十方阵缺席一位,你身为接引道君的弟子,为何不去弥补空缺?”   杨逆颔首道:“说来惭愧,末将仅仅只是接引道君的一位记名弟子,尚且入不得西方十翘楚之列,没资格参与十方阵。”   姬宫面露凝重之色,叹道:“如此这般没日没夜地等下去,要等到何年何月才是个头?”   兮伯吉甫上前一步,建议道:“君上,骊山靠近戎族地界,外敌随时可能举兵进犯。微臣建议尽早撤回镐京,以免夜长梦多。”   听见兮伯吉甫建议回宫,虢石父唯恐串通外敌的计划落空,连忙凑上前道:“这次君上亲自出宫监斩,若还没等到诛杀逆贼,便提前班师回朝,大周威信何在?”   姬宫长吸一口气,抻了个懒腰道:“既然来了,便再等等吧。现在闲来无事,咱们不如聊聊天,找点乐子消磨时间吧。”   听说天子要带头玩,虢石父情绪高涨,笑盈盈道:“微臣听闻君上得一美人,名唤褒姒。虽有倾国倾城之貌,却冷若冰霜,终日不笑。可有此事?”   姬宫点头道:“褒姒自进宫以来,寡人确实从没见她笑过。   虢石父道:“君上难道不想见倒美人开颜一笑吗?”   姬宫摇了摇头,淡淡道:“既然人家不想笑,何必强人所难?”   虢石父道:“微臣的意思,君上难道不想知道,她是不会笑,还是不想笑吗?”   “不想笑?”姬宫脸色一变,问道:“你想说褒姒是因为见到寡人,才不想笑?”   虢石父神秘地一笑道:“这个微臣也不晓得。现在正逢无事可做,君上不妨跟微臣打个赌,就赌谁有办法让褒姒一笑。”   姬宫道:“既然要赌,我们便玩点彩头。寡人要悬赏求计,谁能引得褒姒一笑,寡人重重有赏!”   话音刚落,兮伯吉甫连忙制止道:“君上,此事万万使不得!现如今天灾不断,人心惶惶。君上如果把一场儿戏昭告天下,百姓恐怕误会君上不理朝政,整天醉心于女色,民心势必遭到动摇。”   姬宫不悦道:“太师未免太小题大做,区区一场游戏罢了,寡人只想与民同乐而已。”   虢石父道:“为何君上每每有些想法,太师都要阻拦,莫非是诚心跟君上过意不去?”   姬宫当即拍板道:“此事不必再议,寡人心意已决!”   “君上圣明!”虢石父回眸朝兮伯吉甫得意一笑。   兮伯吉甫指着虢石父的鼻子,怒道:“你这个佞臣……佞臣误国!”   姬宫充耳不闻,高声道:“李将军听旨!”   李鸿熙上前一步:“末将在!”   “天气骤然变冷,太师年事已高,受不得风寒。李将军送太师回屋休息去吧。”   “……末将遵命。”   兮伯吉甫被李鸿熙劝回,不由得连连叹气,却是无可奈何。   姬宫转向杨逆:“虢翰听旨!”   “微臣在!”   “寡人命你贴出派人布告:谁能引得褒姒一笑,赏金千两。”   “微臣明白。”   姬宫大袖一挥,众臣纷纷散去。   虢翰得令以后,一直心里想着怎么能自己赢得那千金重赏,低头走了一会儿,迎面碰上一位身姿妖娆的妙龄少女,正是最近一直陪在身边的绘姬。   虢翰眼前一亮,道:“绘姬姑娘,你来得正好,我正有一个问题想请教。”   绘姬道:“虢大人,请讲。”   虢翰将天子千金买笑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知绘姬,然后问道:“绘姬姑娘,女人什么时候会笑?”   绘姬道:“无论男人,还是女人,只要看见自己喜欢的人或物就会笑。相反,成天跟不喜欢的人在一起,谁都不会想笑。”   虢翰觉得这话不无道理,道:“天子为博得褒姒开心一笑,不惜千金买笑,可见褒姒独得天子恩宠。不过,我发现不止褒姒没有笑,天子自从跟褒姒在一起也从来没有笑过……”   绘姬推测道:“天子对褒姒宠爱有加,也许只是流于表面。他们可能都不喜欢对方,彼此心里想的都是另一个人,另一件事。”   虢翰不是很明白,但还是说道:“多谢姑娘指点。”   “不必客气。”   绘姬笑了,眼睛眯成一条缝,嘴角微微往上翘起,光彩照人的笑意浮上脸颊。   虢翰觉得这个女人很会笑。她的笑容就像蜜糖,可以甜到每个男人的心里。所以,虢翰也莫名其妙地笑起来,发自内心地笑了。可能真的如她刚才所说的那样,无论男人,还是女人,遇到喜欢的人就会不由自主地想笑。   太阳下,绘姬在阳光里笑得分外动人,脸上漾出一片明媚,犹如雪后初晴的天空。   虢翰舔了舔嘴唇,心里不由得痒痒的,问道:“现在天色已晚,绘姬姑娘若不嫌弃,不如随我回屋。咱们彻夜探讨人体图绘,如何?”   绘姬嫣然一笑,目光温柔又甜蜜,刚要开口回答,忽然一个哨兵来报:   “虢大人,属下有要事禀报!”   虢翰脸色一沉,暗骂这小兵真是耽误好事,一脸不耐烦道:“有话快放!”   哨兵报道:“属下白天站在望塔上,发现四人一路上山而来。”   虢大人疑惑不解地思忖,明明千金买笑的告示还没贴出去,怎么就有人冒大雪上山来了?   “冒雪上山的是什么样的四个人?”虢翰问道。   哨兵想了一会儿,答道:“一个姑娘,一个胖子,一个老道,还有一个白发男子,单凭外表瞧不出年纪。”   “胖子?白发男子?”虢翰眉头紧锁,嘴里嘀咕道:“……谁呀?” 第三百零九章 十方俱灭   雪下了一夜,积雪足有半尺深。   茫茫雪地上,一行行脚印,从山下一直延伸到山上。   咯吱……咯吱……   苏季的脚步越来越沉重,单薄的道靴一下一下,不断吃力地踩踏着厚厚的积雪。他想尽量走得快些,却还是力不从心。他浑身散发着颓然,腮边青色的胡茬,不知多久没打理过了,唯有那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始终目视前方。   牛竹和云依时不时瞧他几眼,目光中不乏关切的情绪,却没有多说什么,因为百目魔君几次要求背他过雪地,都遭到一次比一次强烈的拒绝。   雪中,苏季默默前行,面色苍白,白发披散肩头,白氅迎风飞舞。整个人和周遭白色世界融为一体。   走着走着,他突然很想喝酒,很想有人把一杯热酒端到面前,让他暖暖身子。他知道这不是一个好兆头,因为每当自己特别想喝酒的时候,往往是距离死亡最近的时候。   “我们到了。”太阴说道。   苏季缓缓停下脚步,望四周美丽的雪景,缓缓道:“死在这种地方,怕是再好不过了。”   虽然只是一句玩笑话,但从苏季嘴里说出来,不乏一丝沧桑的意味。   百目魔君急忙上前为他拍落身上的浮雪,怕他着凉生病,可见现在最关心他性命的不是他本人,而是百目魔君。   太阴说道:“你们朝那边看……”   语声中,无名剑悬在空中,剑锋上扬,突然指向一个方向。   苏季循着剑锋所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一座巍然耸立的烽火台。   此时,烽火台顶端周围,正漂浮着九个人影。   苏季想必那便是接引道人的入室弟子,西方十翘楚其中的九人。   云依极目远眺,问道:“他们在那里做什么?为何一动不动?”   百目魔君瞥了她一眼,道:“他们明明在布阵,难道你看不见?”   牛竹微微阖目,皱起眉头,似乎在远处的烽火台上看到了不一样的光景。   苏季闭上眼睛,又缓缓睁开,透过狐瞳定睛看去,只见九人的身体沐浴在耀眼的强光中,周身光芒普照四方。   陆压道君坐在九人中间,已然没有了生路。雪风吹着他散乱的头发、破烂的道袍,如败絮般飘飘摇摇。   苏季定睛一看,只见那九人掌中各放出一道锐利的金光,贯穿陆压道君身上的九个部位,分别是双手、双臂、双腿,左胸、右胸、小腹,伤口流出的血液,已经凝成深红色的冰块。倘若再来一位助阵,凑齐整整十人,便只能刺中陆压道君的头部等致命部位。   太阴不由得感叹道:“十方阵果然非同小可,陆压道人这次怕是在劫难逃了。”   苏季曾经见过不少阵法,无论阐教七曜洞主的七曜绝阵,还是十二灵台长老的灵光阵,亦或是曾经镇压姜玄的伏魔四剑阵,都不如十方阵这般威势逼人。   “太阴前辈,这阵法为何如此凌厉,竟能困住陆压道人?”   “所谓‘十方’是指‘十大方位’,即天、地、东、西、南、北、生门、死位、过去、未来。十方阵是接引道人,从天机入口参悟的阵法,原本是伏羲氏所创。”   “天机入口?人皇伏羲?”   “太古时期,伏羲氏聪明绝顶,凭日月升降悟出乾坤奥秘,从而起太极,定五行,创八卦,一步步窥见“天机”,试图找到真正的“天机”所在地。天庭众神得悉此事,唯恐天机泄露,有损造化,于是降下天兵擒拿,但伏羲氏运用十方阵,大显神威,九天众神亦奈何不得。伏羲氏扶摇直上,孤身一人闯入天机之所,不曾想片刻不到,便心胆俱裂,死前终于探知“天机”非人力所能企及,于是在天机入口布下十方阵。若有凡人试图闯入“天机”之内,便让十方阵使其神形俱灭,亦不能泄露半分。此后,天机入口的‘十方阵’也被称为‘十方俱灭’。”   苏季问道:“所谓的“天机”是指什么?如果十方阵是守护天机入口的结界,那么接引道人参悟此阵,岂不是已经窥得天机?”   太阴说道:“这些事我也不清楚。关于天机的秘密,纵然飞升得道,怕是也未必晓得。”   苏季等人一步步靠近那座烽火台,听到空中传来九人说话的声音:   “妖道,乖乖吐出内丹,我们可以给你个痛快!”   “我西方教十方大阵,无懈可击,今日注定你葬身此地!”   “陆压妖道!你造化得道,非但不修善果,反而遁入魔道,罪无可恕!”   “……”   此时,包围陆压道君的九人,或冷笑,或恐惧,或警惕……   即便死亡近在眼前,陆压道君依然毫无一丝惧色,目光中透露出怨恨和不甘。   持律真人愤然道:“淮水河畔,你杀我西方教弟子百人,足见你杀心未泯,天地不容!”   陆压道君冷笑道:“你们要杀便杀,何必往我身上泼脏水?我几时在淮水杀过人?”   罗抢着说道:“休要狡辩!淮水河畔血流成河,西方教弟子杨逆亲眼所见,持律师弟当时也在场,可以作证!”   持律真人道:“我被陆压妖道扔进河里,冲到淮水下游,等我返回上游的时候,发现岸边满地尸首,连我的两位弟子也不得幸免!所有弟子皆是死于陆压妖道的桃枝箭!我今天一定要为那些死去的弟子报仇雪恨!”   苏季记得淮水岸边,陆压道人把一成功力传给罗,并给他桃枝箭。那天杀害西方教弟子的明明是罗。杨逆当时也被罗所伤,为何反倒要包庇凶手?   此时,夕阳西下。   火红的晚霞染红天际,天上的白云被染成血色,地上的白雪被染成血色。   无限血色中,山峰暗淡了,云朵暗淡了,人也暗淡了。   霞光映照着陆压道君苍老的脸颊,更添几分凄然之色。遥望雪山落日,陆压道君轻声一笑,满不在乎道:“你们嘴多,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罗喝道:“妖道,你死到临头,还有心思笑?”   陆压道君没有吭声,忍受着九道光芒穿身的痛苦,缓缓站起身来。   九人大惊失色,顿时心生忌惮!   罗紧张道:“师兄们小心,这妖道死到临头,怕是要垂死挣扎!”   持律真人转头看了看苏季等人,不由得面露忧虑之色。   陆压道君艰难地一步步走到烽火台边缘,低头俯视苏季,缓缓道:   “你来了……”   望着浑身浴血的陆压道君,苏季勉强挤出一抹微笑,“我是不是来晚了?” 第三百一十章 心照不宣   西方教九人感觉到陆压道君有挣脱十方阵的迹象,一个个口中喃喃诵咒,开始施加一道封印,左手结成印契,右掌心的金光逐渐凝聚……   少顷,九道贯穿陆压道君身体的金光,凝结成九道金色锁链,锁链前端的钩子贯穿陆压道君身体的九个部位,将他整个人牢牢锁在中间!   “无耻鼠辈!”陆压道君愤然吼道:“莫要用这种下三滥的卑鄙手段,有本事让老黄脸出来跟老子单打独斗!”   罗冷冷一笑道:“妖道,你连我们这关都过不了,还妄想能打赢我们的师父,真是不自量力!”   哗啦!   陆压道君动弹了一下,而那九条金色锁链竟然纹丝不动,无法挣脱。 金色钩子勾入陆压道君的身体,从皮肉里穿出,滋滋作响……   云依不忍直视血淋漓的画面,低头回避了目光。   苏季尽量保持淡定,想必这黄金锁链非同寻常。阐教修士一旦修炼玄清九境,便可用“九息服气”自我治愈,而陆压道君这般高深修为的散圣仙,势必有更高明的手段自行疗伤。然而,他现在被金色锁链勾住的九处伤口,非但丝毫没有被治愈的迹象,反而流血的状况愈发严重。   “你们以为这样就能困住我吗?”陆压道君猛然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怒吼!   西方教九人身子一震,感觉一股强大的力道把他们朝陆压道君身边拉近。九人拼命使劲拉扯各自手中的金色锁链,终于一个个勉强站定脚步。   陆压道君的躯体和手臂,虽然可以小范围活动,但依旧无法挣脱那九条金色锁链。   这时,持律真人扫了一眼烽火台下的苏季等人,记得他们和陆压道君本是同道中人,此番前来有可能是来救人。   然而,罗不以为然,暗忖淮水河边的时候,陆压道君传授自己一成功力对付苏季等人,险些置他们于死地,想来苏季这次前来一定想报仇雪恨,或是为陆压道君的内丹而来。   陆压道君望向苏季,问道:“刚才你说来晚了,其实现在杀我还不算晚。”   苏季轻蔑道:“你现在这幅德行,还用得着我杀吗?”   陆压道君叹道:“你不杀我,却没理由救我,也没本事救我,想必是想来夺我内丹吧。想我堂堂散圣仙,竟会落在你们这些卑鄙小人手里。”   云依微微撅起嘴巴,小声抱怨道:“我们千里迢迢赶来,想不到这老道说话居然这么难听,真讨厌!”   百目魔君凑过来,劝道:“小祖宗,陆压道君故意这么说话,分明是想激我们离去。我们不要辜负他的好意。西方十翘楚个个法力高强。我们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还是不要自投罗网的好。”   苏季摆摆手道:“你别多管闲事,现在这老道的死活全看我的心情。”   语一脱口,西方教弟子们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暗忖这白发青年好大的口气,言外之意好像他的修为,已经高到能主宰一位散圣仙生死。西方翘楚远在西域,从未听过阐教或截教有过这一号厉害的人物,开始纷纷打量着苏季,只觉这白发青年修为不管怎么看都很低微,反倒是百目魔君修为不弱,却是一副卑躬屈膝的样子,一时间也摸不准苏季的底细和来意。   罗突然一语道破:“莫要听这小子信口开河,他曾被我追得跳水逃生,根本连我一招半式都接不下!”   持律真人附和道:“如果他们胆敢救那妖道,我们师兄弟九人就算只用剩下的一只手,也足能把他们打得魂飞魄散!”   陆压道君俯视苏季,喝道:“若不是你背叛陆压教,我今天也不会落得如此下场。你再不从我眼前消失,我第一个就先杀了你!”   苏季瞥了他一眼,抬手指着他的鼻子道:“我本来是想走的,可听你这么一说,我又改变主意了。我要眼睁睁看着他们把你折磨死,反正你现在杀不了我,倒是我杀你很容易!”   “你真以为能杀得了我?”陆压道君脸色一沉,“我先杀了你!”   语罢,陆压道君指间黑气缭绕,五指猛然呈爪。喷薄而出的黑气凝成一只巨爪,狠狠抓向苏季的天灵盖!   众人不禁一怔,只见一只黑色巨爪猛然抓住苏季的天灵盖,将他从烽火台下方抓到陆压道君身边。黑气在苏季周身疯狂缭绕,通过他的头顶向下输送。   苏季浑身抽搐,表情陡然变得扭曲,脸色一会儿红,一会儿白!   云依大惊失色道:“不好,快去救人!”   忽然间,牛竹整个人笼罩在玄清气旋之中。为了救回师弟,他爆发出全力,就算之前跟罗对峙的时候,也未曾展现出这样的怒气。   随着一声破风之音,开山斧闪电般击出,砸向陆压道君的面门!   任凭动作再快的人,也很难躲过如此急速的一斧,何况现在陆压道君全身被黄金锁链束缚,无法活动自如,就算还能往两旁闪避,也已无济于事。眼前这一斧,只能接,不能躲。   然而,就在间不容发的一刹那,陆压道君空着的一只手,突然抬了起来,伸出了两根手指轻轻一弹,竟然把迎面砸来的斧头弹开!   云依惊得目瞪口呆,若非亲眼所见,根本无法相信那一刻的变化。   开山斧一瞬间偏离开去,牛竹飞出十丈开外,落入厚厚的积雪之中。   此时,苏季的表情异常恐怖,嘴里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吼叫:   “啊啊啊啊!”   只是听到那凄厉的声音,云依便已惊出一身冷汗,可是感觉苏季现在的情况,似乎在哪里见过。   百目魔君也发觉眼前的一幕似曾相识,定睛仔细一看,嘴角不由得微微上扬。   不明真相的人看来,苏季正被陆压道君折磨得死去活来,其实陆压道君正通过手掌往他的体内灌注一股强大的力量。这股霸道无比的力量,进入苏季体内便开始横冲直撞。如此硬生生将修为注入,每一点力量在丹田凝聚,苏季都会历经难以想象的剧痛。   太阴从刚才一言不发,其实早已经看得明白。陆压道君刚才之所以会激苏季离去,显然是看出他这次的来意。既然陆压道君当初在碧波潭放苏季一条生路,没有痛下杀手,现在就更不会杀他。至于两人吵嘴,以前就是家常便饭。两人虽然发生过矛盾,但共同经历过的林林总总,还是让这一老一少有了心照不宣的默契。   “不好!”持律真人失声道。   罗惊呼道:“妖道正把修为传给那小子!”   此时,陆压道君双眸微闭,额头渐渐渗出汗滴,眼下的行为犹如赌命,不仅需要时间集中精力,而且容不得一丝一毫的打扰。随着注入体内的力量越来越强,苏季的表情越来越痛苦,开始出现排斥力量的情况,毕竟他的修为不如罗,一时间很难承受突如其来的强大力量。   “你们休想得逞!”   语声中,罗和持律真人一齐朝苏季冲了过去! 第三百一十一章 阿依纳戈   罗和持律真人各击出一掌,强劲的掌风呼啸而起,金光暴涨!   苏季双眸紧闭,天灵盖被陆压道君牢牢抓住,丝毫动弹不得,只得挺胸接掌,任凭迎面袭来的金色洪流冲击在自己身上!   嘭!嘭!   两掌分别打在苏季的左胸和右胸,一道道金色洪流在碰撞中成形,大地仿佛在那一瞬间颤抖了起来。   天地间狂风肆虐,云依看得触目惊心,暗忖苏季被如此强劲的掌力打在身上,岂能不魂飞魄散?   百目魔君瞪大眼睛,一颗心陡然沉了下来,已然做好等死的准备。   然而,就在两只手掌和胸口相碰的瞬间,罗和持律真人忽觉他身上似有一股极强的热力顺着掌心灌入!   此时,苏季体内玄清气和玄冥气,两种水火不容的气息逆流相冲,一遇外力,猛然爆发,震断两人的胳膊!   骨头咔咔作响,罗和持律真人的胳膊七扭八歪,血如泉涌,一齐倒被震飞了数百丈!   持律真人眼前一黑,喉咙一甜,口中狂喷鲜血,当即倒在地上,全身瘫痪,生死未卜。   罗一口鲜血喷了出来,嘴唇微微颤抖,似乎想要说什么,却连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两人重伤倒地后,陆压道君胸前的两条金色锁链一齐崩断!   哈哈哈哈!   望着被击飞的两人,陆压道君心中大喜,不由得发出一阵狂笑,想到自己这些日子来所受的非人折磨,皆是拜西方教人所赐,心中不禁大痛。然而,由于功力大量消耗,只觉两眼发黑,全身仿佛置身在烈火一般痛苦难耐,喉口一甜,不觉“哇”的一声,喷出大口鲜血来。   缓缓抬起头,陆压道君继续笑着,笑得比刚才更欢,笑声比刚才更大。哪怕功力散尽都已经不重要了,只要能让报仇雪恨,他什么都可以舍弃,大声喊道:“你们这些暗中偷袭的鼠辈,今天就是你们的忌日!”   西方教九人惊愕地互望一眼,皆面露忧虑之色,却仍一只手紧握金色锁链,始终保持十方阵的阵型。   云依抬头仰望,只见苏季双脚离地而起,眉宇间发出幽暗的气息,眼中冒出的黑色的火焰,雪白的发丝散发青光,玄清气自全身溢出暴涨,使得身上的衣衫浮动,似被狂风卷席。   “太阴前辈!”牛竹从雪堆里爬出,一路小跑过来,望着苏季问道:“前辈,三师弟这是怎么了?”   太阴惊喜道:“季师侄已得陆压道人的八成功力。除非西方教九人解开十方阵,否则就算联起手来也占不到便宜。”   此时,西方教九人中走出一个人。   这人看起来五十多岁,细高个子,背有些驼,头发脱了大半,头顶中间露出光溜溜的脑皮,像一颗发亮的鸡蛋。   苏季身上溢出的气息逐渐减弱,双脚落在地上,问道。“太阴前辈,这秃子是谁?”   太阴答道:“他是接引道人的三徒弟,谢顶,号称智慧第一。”   “谢顶?”望着那油亮的秃顶,苏季笑道:“果然聪明绝顶。”   谢顶道:“陆压道君丧失八成功力,乃至现在危在旦夕。阁下不像薄情寡义之人,想必不会过河拆桥吧?”   苏季道:“你堂堂西方教翘楚,竟然想杀人这种手段来威胁我?”   谢顶微笑道:“我当然不想那么做,不过家师有命,我们不能轻易放人离去。”   苏季道:“那你怎么才肯放人?”   谢顶道:“我们没有深仇大恨,不必以死相搏,只需点到为止。阁下若肯与我们大师兄阿依纳戈比试,且能取胜的话,想必他会答应放陆压道君一条生路。”   苏季扫视西方教九人,问道;“你们谁是阿依纳戈?”   话音刚落,一个男子已经站在苏季面前。   苏季乍眼一看,这男人年纪似乎不大,脸像用白玉精工雕塑而成,白皙,光滑,玲珑剔透,绽放着一种夺人的光华。可是仔细一看,苏季觉得他不算年轻,虽然皮肤仍然维持光洁细润,但眼角已有四散的皱纹,嘴边也有着时间刻下的痕迹。他外表的年龄看起来应该已经超过四十岁,整个人给人一种不协调的感觉。   太阴答道:“他就是接引道人的大弟子,阿依纳戈,号称天眼第一。”   “天眼?”   苏季见识过杨逆的天眼,他的第三只眼睛生长在眉心上方,可是仔细打量面前的男子,发现额头中间没有第三只眼。   难道他的天眼长在身上,隐藏在衣服里?苏季百思不得其解。   这时,天色越来越暗,眨眼间竟然到了夜晚。   不好!   苏季抬头仰望满天繁星,只见夜空中的月亮,赫然变成一只巨大的眼睛。低头环顾四周,他愕然发现所有人都不见了。   苏季仰头呐喊:“阿依纳戈,你这是要比什么?”   “你已经输了。”阿依纳戈道。   耳边犹如千万只蜜蜂齐鸣般嗡嗡作响,苏季意识到自己眼前所见识到的一切情景都是幻觉。   阿依纳戈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时候,已经出手了。   这时,苏季发现眼前出现一百个相貌完全相同的男子,正将自己团团包围。毫无疑问,那些都是幻影,其中只有一人是阿依纳戈的真身。   可是尽管能看出眼前都是假象,但苏季现在什么也做不了,因为这不是做梦,而是已经进入另一个崭新的世界,一个天眼的世界,一个只属于阿依纳戈的世界。   此时,除了外人看来,苏季和阿依纳戈正在原地不动地站着,相互一动不动地对峙着,完全不知他们眼前都看见了什么。   罗来到三师兄谢顶身边,问道:“师兄,为何要让他和大师兄单打独斗。这厮与刚才判若两人,这对我们不利,不如一起把他拿下!”   谢顶道:“此人虽得陆压道君八成功力,但不过只是表面功夫。现在他气息紊乱,功力不到一个时辰就会自行消耗殆尽。到时候我们群起而攻,必能事半功倍!”   罗嘴角泛起一抹阴冷的笑容,豁然道:“我懂了,只要我们能拖一个时辰,那小子必败无疑!” 第三百一十二章 神行第一   阿依纳戈和苏季站立对峙良久,一直纹丝不动。   牛竹打量着眼前的两个人,面露疑惑之色,问道:“太阴前辈,那个阿姨什么哥……号称天眼第一,他的天眼藏在哪里?”   太阴答道:“阿依纳戈现在的两只眼睛就是天眼。据说这个人原本是先天失明的盲者,后天经由接引道人点化,修炼出两只天眼,才得以重见光明。”   云依惊愕道:“原来阿依纳戈现在的两只眼睛是后天修炼而成,这么说他自己一个人就有两只天眼!”   此时,罗心有余悸,胸中血气翻涌,忍痛问道:“师兄,那小子得陆压道君八成功力,现在的实力非同小可,能否凭借高深的玄清之气,强行冲破幻术?”   谢顶摇了摇头,云淡风轻道:“这种事绝无可能。强行冲破幻术的技巧,只有通过自己亲身修炼过的人才懂得。可这小子只是偶然得了别人的高深修为,本身没什么真才实学,就像一个小孩子穿了一件大人的衣服。纵然他现在功力再强,在大师兄的天眼幻术面前,也根本无济于事。”   罗担心地问道:“陆压道君的八成功力不容小觑,大师兄一个人应对,真的没问题吗?”   谢顶道:“大师兄的天眼幻术连陆压道君都中了招。凭这小子之前的低微修为,岂能参透天眼幻术的奥秘?”   罗还是放心不下,问道:“天眼幻术真的无懈可击,难道就没有半点破解之法?”   谢顶想了一会儿,说道:“若想破除天眼幻术,除非使用一种更厉害的幻术。”   “……更厉害的幻术?”   罗定神一看,发现阿依纳戈的额头不断冒出冷汗,豆大的汗珠一颗颗滚落下来。   “大师兄,这是怎么了?”罗愕然道。   望见阿依纳戈,谢顶目光错愕,道:“不……不可能……凭他原本低微的道行,怎么可能拥有血契金兰?怎么可能学会……”   此时,阿依纳戈的目光开始发直,龇牙咧嘴,满脸尽是痛苦的神色,全身的肌肉突然抽紧。   牛竹满脸迷茫,问道:“那人是怎么了?”   太阴说道:“看样子,他现在已经中了季师侄的青灵魇术。”   突然,阿依纳戈的身躯不停地抽扭起来,嘴角流下的血沫随着胸部的起伏涌出。一张精雕玉砌的精致脸孔,赫然变得凄厉如鬼。他似乎想要说什么,但嘴角一抽一抽,根本发不出声音。   看到眼前的一幕,谢顶知道阿依纳戈,正陷入极其危险的境地,努力抵挡本性的动摇,拼命守住本心。   所有西方教众人见状,一个个惊得面如死灰。   阿依纳戈脸部扭曲的五官表现着极端的怨恨、愤怒和痛苦,嘶哑的嗓音断断续续响着:“不!不要让我看这些!”   苏季问道:“你肯不肯放不放人?”   “不……不放……”阿依纳戈咬着牙,道:“杀了我,快杀了我……杀了我!”   “你什么时候肯答应放人,我什么时候放了你?”   阿依纳戈痛苦到极致处,嘴里发出一阵骇人的狞笑,有如鬼哭狼嗥。笑声中,他的双手缓缓,两根手指缓缓伸向自己两只圆瞪的眼珠。   谢顶意识到阿依纳戈要做什么的时候,为时已晚。   阿依纳戈的两根手指猛然插进双眼,顿时血如泉涌,一只手被鲜血浸透。两根手指已经完全没入两个眼眶,血还在涌冒。   随着一声脆响,陆压道君勾在左手的铁链突然崩断!   牛竹惊讶地问道:“他……为什么要抠自己的眼珠?”   太阴笑道:“那是解除青灵魇术的唯一办法。他先使用天眼幻术,反被青灵魇术所制。看来世间幻术之最,非青灵魇术莫属。阿依纳戈这次算是一脚踹到钉子上了。”   西方教众人噤若寒蝉,这个结果实在出乎意料。阿依纳戈在西方十翘楚中实力最强,纵然金蝉子法力高强,号称神通第一,也敌不过他的天眼幻术。   苏季道:“胜负已分,你刚才说过,我赢了就放人。”   谢顶对眼前的情况似乎早有准备,似笑非笑道:“不错,我刚才说大师兄同意放人。不过,就算大师兄一个人同意,其它师弟们未必答应。”   云依上猛然前一步,愤愤不平道:“你们真卑鄙!真无耻!”   百目魔君道:“小祖宗,这些孙子现在只能用一只手,你现在杀他们绰绰有余!”   苏季道:“你们谁不同意放人,站出来说话。”   谢顶问道:“下一个谁去?”   西方教众人互望一眼,眼下竟连大师兄都败下阵来,无人胆敢轻易上前送死!   谢顶镇定道:“师弟们,比试不一定非得比武,也可以比文。”   苏季道:“既然无人反对,还不放人?”   “我来!”   语声中,一个人影出现在苏季面前,鼻子几乎贴到自己面前。   苏季微微一怔,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定睛看去,只见这人凝目望去,只见那人外表看起来十七八岁,头扎两个冲天揪,鹰鼻深腮,全身瘦骨嶙峋,双脚走路无声。   太阴介绍道:“此人是接引道人的七弟子,叶陀尼,号称神行第一。”   苏季原本以为阿依纳戈出现在自己面前时,速度快得够突兀,而眼前之人行动速度之快,简直超出想象。   叶陀尼昂首挺胸,自信道:“你能在一个时辰内抓住我,比试就算你赢!”   话音刚落,苏季突然一只脚尖点地登出,伸手向他抓去,不曾想就在手指间快要接触到他衣襟前的一刹那,叶陀尼凭空消失。这人速度实在快的惊人,只是一眨眼睛的功夫,人已出现在苏季身后,仿佛他原本就一直站在那里似的。这速度赫然截教法门“上玄裂隙”还要快许多!   谢顶笑着点了点头,叶陀尼挺身而出的正是时候,甚至不一定非要赢,只要能拖延时间就好。   嗖!嗖!嗖……   苏季感到耳边风声呼啸而过,可就是看不到半个人影。   百目魔君喊道:“小祖宗,不必和他比试!救人要紧!”   苏季已然感到自己身上的玄清之气和玄冥之气,正在逐渐流失,如果真拖到一个时辰,势必会对自己不利,眼下救出陆压道人要紧,到底要不要继续和叶陀尼比试下去? 第三百一十三章 一滩烂泥   苏季运用上玄裂隙,不断凭空制造裂隙,急速追逐叶陀尼的身影。   一阵阵风声呼啸而过,云依抬头仔细观看,只见头顶二人的速度实在太快,快到只能听到风声,却看不到半个人影。   然而,无论苏季穿梭追逐的速度再怎么快,还是总比叶陀尼慢上一点点。   良久,叶陀尼的声音自风中传来:“阁下若识时务,不如就此罢手,一同取出妖道内丹,造福人间生灵!”   云依双手掐腰,仰头道:“你们巧取豪夺,杀生害命,竟还能大言不惭,扬言造福生灵!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听到姑娘一针见血的言辞,叶陀尼不再说话,其余几位西方教众人不免心中有愧,一个个低头不语。   唯独谢顶一人微微含笑,丝毫没有生气,也丝毫没有觉得惭愧,只任凭云依谩骂。谢顶只想拖延时间,根本不管对方说什么,只要等苏季功力散尽,便能大功告成。   太阴不由得开始着急,倘若苏季这样被叶陀尼白白耗去一个时辰,还没等发挥出任何威力,陆压道君八成功力便会消散殆尽。   陆压道君望着苏季,大吼道:“老子活得够久了,你不必管我死活,尽管替我杀了他们!”   语一脱口,西方教众人心头一紧,倘若苏季真不顾陆压道君死活,全力一搏,后果不堪设想。   此时,陆压道君身上的九条金色铁链,已经断了三条,只要火速截断其余六条,便可破除十方阵!   苏季扫过眼前的西方教众人,暗忖要先从哪一个开始下手。   谢顶微微阖目,已然看出苏季的心思,威胁道:“现在陆压妖道只剩一成功力,阁下若胆敢轻举妄动,休怪我们手下无情!”   沉吟片刻,苏季仿佛下定了决心,叹道:“本想晚些再用,看来还是等不了。”   说罢,从怀里取出一本破破烂烂的古书。   “钉头七箭书!”罗失声道。   谢顶眉毛微微一动,想不到陆压道君的钉头七箭书,居然会落在苏季手中!   罗把牙根咬得吱吱作响,心中不免十分嫉妒,想到之前无论自己怎么恳求,陆压道君都不肯传授咒术。可是,他却把钉头七箭书这么珍贵的宝物给了苏季,竟然如此偏心。   信手翻了几页,苏季嘴角泛起一抹笑意,暗忖果然不错,很多以前看不到的名字,现在得到陆压道君八成功力后都能看到。由此可见,观看钉头七箭书的人修为越高,可以在书上看到的名字就越多。法力越高深的人,可以看到越多同样法力高之人的名字。   不过,目前还是不能在钉头七箭书上看到青黎和接引道人的名字。   此刻,苏季能在钉头七箭书上看到许多新的名字,例如:柴嵩、太阴、李鸿熙、高修、金蝉子、阿依纳戈、谢顶……   快速翻了几页,苏季找到叶陀尼的名字。   太阴用白鹤传音说道:“季师侄,听说钉头七箭书能一箭毙命,不费摧毁之力杀人于无形,何不一试?”   苏季道:“若要用钉头七箭书取人性命,必须把受术人的姓名写在草人上,并于二十一日内,每日对草人祭练,然后把桃枝箭刺入草人心口才行。现在只剩不到一个时辰,只能先把他们定住!”   说罢,苏季祭出七色稻草人,口中默念咒术真诀。   叶陀尼正在疾行如风的,忽然定在半空中一动不动,两个肩膀蜷缩,两只手臂紧贴身躯,仿佛整个人被一个巨人无形的大手牢牢抓住。   苏季一只手紧紧握住稻草人,狠狠摔在地上!   同一时间,叶陀尼从空中急速落下,如一颗流星急坠,重重摔在地上,顿时口吐鲜血,四肢无力地趴伏在地上,已然奄奄一息。   哗啦!   一条金色铁链突然崩断,陆压道君朗声笑道:“叶陀尼,叶陀尼,成了一坨泥,一坨扶不上墙的烂泥!”   苏季目光扫过面前的几位教众,遗憾自己现在只有一个七色稻草人,不然就能把阿依纳戈、谢顶等其余西方教人也一起定住。   这时,西方教众之中,抢出一人,道:“我不与无名之辈比试,阁下姓甚名谁?”   苏季定睛一看,来者年近三旬,身高八尺,唇方口正,眼如丹凤,走动时有若狼形,站定时浑如虎相,举手投足傲气十足。   苏季道:“姓苏,名季。不知阁下尊姓大名?”   男子傲然道:“阿舍利弗,御灵第一。”   说完,阿舍利弗一吹口哨,空中飞来一只大鸟。   苏季抬头望去,大鸟前额白色,头顶漆黑,枕部有大而显著的黑色冠羽,呈扇形展开,赫然是一只巨型大冠鹫!   苏季暗忖所谓“御灵”,即指驾驭灵兽。那只大冠鹫就是阿舍利弗驯服的灵兽。   阿舍利弗一只脚踏上大冠鹫,问道:“刚刚阁下所用可是截教的青灵魇术?”   苏季道:“不错。”   阿舍利弗道:“听闻修炼青灵魇术之人都要与一只灵兽结下血契。今天,我想用自己的灵兽,跟阁下的灵兽一较高低。”   百目魔君哼了一声道:“这些西方教人,果然一个比一个阴险狡诈的孬种。他们不敢亲自跟小祖宗动手,只敢拿出各自擅长的领域出来比试。”   云依愤愤不平道:“这样完全发挥不出全部实力,陆压道君八成功力就变得毫无用武之地。”   苏季道:“不巧,我的血契金兰,并不在身边。”   阿舍利弗道:“血契灵兽通常服侍主人左右,怎会不在身边?”   苏季道:“血契金兰与我的关系,并非主仆,而是兄妹。”   “兄妹?”阿舍利弗不以为然地一笑,道:“既然阁下不肯放出灵兽对敌,这次只能算阁下输了。望阁下愿赌服输,自行退去吧。”   苏季微笑道:“虽然血契金兰不在身边,但我还有其它灵兽。”   百目魔君微微一怔,暗忖莫不是指自己,蜈蚣素来害怕食虫的鸟类,尤其对于这等庞大飞禽有与生俱来的惧怕。   然而,苏季并没有招呼百目魔君,而是取出一个锦袋,在阿舍利弗面前缓缓打开。   阿舍利弗凑过去一看,顿时哈哈大笑,笑得弯下了腰,只见锦袋里装着一条小青蛇。   事实上,阿舍利弗驯养的大冠鹫,又名“凤头捕蛇雕”,乃是蛇类的天敌。任何蛇遇到这种大型鸟类只有献上自己的首级,任何在地面上爬行的蛇类都逃不过它的眼睛,大冠鹫具有强壮的脚和锋利的爪,可以轻松撕开蛇的皮肉,能够很快将一条蛇吃得一干二净。   见阿舍利弗终于笑完,苏季问道:“可以开始了吗?” 第三百一十四章 临阵轻敌   阿舍利弗俯身摸了摸大冠鹫头顶的黑色羽冠,吩咐道:“畜生,稍后点到为止,切勿杀生害命!”   大冠鹫虽然点了点头,但眼中却充满了杀意。   苏季低头望着锦袋里的小青蛇,也吩咐道:“小家伙,待会儿别出手太重,以免伤了和气。”   瞧见苏季有样学样,西方教众人互望一眼,皆是忍俊不禁,唯有谢顶一人面色凝重,隐然感到一丝莫名的不安。   阿舍利弗吃喝一声:“去吧!”   大冠鹫凌空飞起,大展双翼,仰天发出一声尖锐的长鸣!   望着空中的大冠鹫,小青蛇瞳孔中闪过一抹凌厉的红光,旋即跳下烽火台,一头钻进雪地里!   大冠鹫在空中盘旋了几圈,缓缓降落在雪地上,喉咙发出两声低鸣,似是一副感到很无趣的样子。   阿舍利弗得意地摇了摇头,轻叹一声道:“苏公子,你这只小家伙,胆子未免太小了些。我本无意伤害幼小生灵。我们这场比试,不如到此为止吧……承让了。”   苏季开口还没等说话,谢顶抢着喊道:“阿舍利弗!切莫轻敌!”   见谢顶神色凝重,阿舍利弗脸色一变,不由得提高了警惕,眼珠子一转,喃喃道:“不可能吧,莫非那条蛇………”   忽然,骊山一带发生剧烈的震动,地面开始摇晃起来!   一阵地动山摇过后,百目魔君发觉脚下裂开一道道深不见底的缝隙;牛竹感觉眼前天旋地转,脚下连站也站不稳;云依被那风势压迫得差点无法呼吸。三人急忙躲到附近安全的地方。   阿舍利弗俯视下方,只见烽火台周围的地面裂开无数缝隙,龟裂的地面涌起连绵不断的凸突起,蔓延至自己所在的烽火台,似乎正有一只庞然大物,挣扎着想要从土里钻出来。   虽然轰隆一声震响,一颗巨大蛇头破土而出,自地面钻上来,掀起皑皑白雪,漫天飞舞。   青鳞巨蟒猛然张开血盆大口,白森森的毒牙足有八尺长,像两把锋利的剑刃,朝大冠鹫疯狂咬杀过来!   大冠鹫陡然一怔,拼命挥动羽翼,凌空飞起。   巨大的蛇头穷追不舍,虽然体积庞大,动作却异常迅速。尽管大冠鹫拼命挥舞利爪,但那巨蛇头上的鳞片坚硬无比,爪子根本无法伤它分毫。   大冠鹫在空中疯狂逃窜,稍稍迟疑的一瞬间,立刻被身后的巨蟒一口吞了下去!   众人万分震惊的目光中,只见一只全身披着鳞甲的青鳞巨蟒,冲天而起,直上云霄!   阿舍利弗抬头仰望,发现空中的巨蟒头顶赫然两只短角,已然具备龙的特征!   青鳞巨蟒一口吞下大冠鹫,打了一个饱嗝,蛇身在空中惬意地盘旋扭动。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响彻天地,久久回荡在山间,震撼着每一个人的灵魂。   苏季之前只能用羊角匕首割破手指,用自己的鲜血来吸引青鳞巨蟒,而现在他可以通过柳仙寒图和青鳞巨蟒心意相通,随时随地发出命令,随心所欲地操控巨蟒。   青鳞巨蟒半眯着眼睛,贪婪地吞吐着紫色的蛇信,仿佛要将天地间的万物全部吞入腹中。   阿舍利弗头上冷汗淋漓,定睛看去,只见苏季脖颈附近的肌肤上,显出淡红色的云状印纹。   “柳仙寒图?”阿舍利弗圆瞪双目,方才意识到大事不妙,然而为时已晚,现在叫出什么奇珍异兽都已经来不及了。   青鳞巨蟒两只铜锣般的蛇眼,直勾勾地盯着一个目标,凶光毕露的目光落在阿舍利弗身上,血盆大口发出一声长啸,犹如龙吟之声!   苏季暗暗在心中对青鳞巨蟒下达一道命令。   青鳞巨蟒立刻心领神会,粗壮的蛇尾一扫,如横扫千军的巨大钢鞭,重重打在烽火台上!   随着轰隆一声巨响,西方教众人大惊失色,急忙飞身弹开,几道人影窜上附近的树梢。   哗啦!   一条金色铁链突然崩断,陆压道君哈哈笑道:“胜负已分。”   不知过了多久,周围归于一片寂静。   云依缓缓起身,拍去身上的积雪,只见刚才的烽火台残破不堪,已经变成一片废墟。   这时,废墟中传来哗啦一声脆响!   姬宫蓦然转头,只见一堆瓦片被顶开,窜出一只小青蛇!   青鳞巨蟒全身鳞片显现出一股鲜红欲滴之色,犹如充血一般。巨大的蛇躯像断线的风筝般坠落,过程中逐渐缩小,落在地上变成一只小青蛇。   小青蛇蜷缩在地上,蛇头朝苏季点了点,表示臣服之意。   “回来吧。”   苏季打开锦袋,小青蛇乖乖钻了进去。   这时,袋子里传出一阵微弱的声音:“放我出去!”   苏季侧耳倾听,发现声音是从小青蛇肚子里传出来的,那是阿舍利弗的声音。   阿舍利弗虽然被小青蛇吞进肚子里,但仍然还活着。   苏季道:“你们立刻解开陆压道人身上的十方阵,否则阿舍利弗就会在蛇腹中里面死无全尸,最终化为一堆粪土。”   谢顶道:“阿舍利弗临阵轻敌,让他在里面尝尝苦头也好。”   苏季想起金蝉子当初被困在青鳞巨蟒腹中三年,他的这些西方教同门无动于衷,现在阿舍利弗被困蛇腹,他们依旧会见死不救。如此看来,以阿舍利弗交换陆压道君这个办法,怕是行不通了。   此时,西方教众人一个个面色凝重,盯向苏季的目光多了几分忌惮,想不到这原本道行低微的青年,竟然如此深藏不露。   这时,耳边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苏季以为有人要出来比试,已然做好迎战的准备,可是那来的人,并不是西方教的人。   那人来得很急,匆忙的脚步一下一下频率很快地踏在雪地上。   众人转头望去,只见来者是一袭锦帽貂裘的公子哥,正是虢翰!   虢翰疾步而来,激动地在一丈开外的地方喊道:“二师兄!三师兄!想不到是你们!”   牛竹见到阔别三年的虢翰,不由得面露惊喜之色,兴奋道:“四师弟,你怎么来了?”   虢翰装模作样道:“此事说来话长,且听我慢慢道来……”   苏季没有心思听他讲述,眼下的情况十分危急。现在一个时辰,已经过去将近一半,苏季实在没工夫和师弟叙旧,直视剩下的西方教众,喊道:“下一个是谁?” 第三百一十五章 一语成谶   骊山之巅的天子离宫内,一个身着女装的彪形大汉,面对垂帘后的褒姒,无可奈何地摇头叹气,转身悻悻地走出宫殿,随手狼狈地抹去了脸上厚厚的胭脂。   候在离宫外的杨逆,目送女装大汉离去的背影,眉头拧成一个疙瘩,问道:“这已经是第几个了?”   旁边的年轻副将一脸苦相地,低声答道:“回将军,第一百三十八个。”   “废物!”平日里淡定从容的杨逆,此时破口大骂起来:“你从哪找来这些哗众取宠之辈,连你自己都笑不出来,难道褒姒看了就会笑吗?”   年轻副将无奈道:“下官请来的都是各地最出名的丑角儿,褒姒还是始终不肯笑,下官实在没有办法……”   还没等年轻副将说完,一只钢铁般的手掌,狠狠扇在他消瘦的脸上,发出啪的一声!   杨逆厉声喝道:“这件事现在由我全全负责,褒姒若一直不笑,君上便输了赌局,到时候势必拿我是问!”   年轻副将低垂着头,不知该如何对答。   望着可怜兮兮的副将,杨逆叹了一声,想不到自己堂堂周室大将,竟会栽在一个女人手里!   天子悬赏千金买笑的告示一贴出,许多投机取巧之辈不惜冒着鹅毛大雪,千辛万苦赶赴骊山,争先恐后想逗褒姒一笑。有的男人不惜男扮女装,有的吐舌瞪眼扮怪相,有的说一些荒诞不经的笑话。   然而,褒姒至始至终不露一丝笑容。   杨逆做梦也想不到自己竟会为博得一个女人的笑容,而煞费苦心。可是为了心中最终的目的,他还是深吸一口气,努力平息心头的憋火,对身边的副将说道:“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若再找不到合适的人,提头来见!”   “末将遵命!”年轻副将连连点头,急忙退了下去。   此时,褒姒静静坐在离宫里的一副垂帘后面,唤道:“杨将军,刚才何故山摇地动?”   闻声,杨逆转身走近些离宫,答道:“刚刚三里外的烽火台轰然倒塌,虢翰大人已经亲自去查看了。”   褒姒缓缓走出垂帘,走出天子离宫,望着远处一座座伫立在雪中的烽火台,问道:“杨将军,我到现在还不晓得,这烽火台到底做什么用?”   杨逆解释道:“骊山一带遍设的烽火台是为了防备戎族入侵周室而建。烽火台每隔几里就有一座,一旦犬戎引兵进犯,首先发现敌情的哨兵就会点燃烽火;其余邻近关口的哨兵见到狼烟,也会相继点火,这样一个接一个烧着烽火,附近的诸侯见到烽火,便会发兵前赶来救驾。”   此时,姬宫湦正站在不远处的瞭望台上,远远俯视发挽乌云的褒姒,见她在雪中亭亭玉立的倩影,不失为一位国色天香的绝色美人。可是,姬宫湦现在最在意的,并不是褒姒倾国倾城的美貌,而是她不管听了多么有趣的笑话,都不露出一丝笑容。   虢石父上前一步,故意摇头叹道:“褒姒生得这般如花似玉,若是再能开颜一笑,必定更加美丽动人。”   姬宫湦听他话里有话,问道:“看来虢上卿心中早有了主意。”   虢石父献计道:“微臣,斗胆提议用烽火台一试。”   “烽火台?”姬宫湦疑惑道。   虢石父解释道:“夜里点燃烽火,各国诸侯见到便会以为镐京告急,天子有难,势必引兵赶到这里。到时候千军万马,召之即来,挥之即去,那场面好玩的紧,定能逗褒姒一笑。”   姬宫湦听完,面露不悦之色道:“烽火台是犬戎侵犯时的紧急信号,此事怕是不妥。”   虢石父眼光流动,低头不再说话,看来这个十六岁的天子,还没有昏庸到无药可救的地步。   兮伯吉甫上前一步,微笑道:“君上,微臣突然想到一个有趣的故事。”   听到平时张口闭口都是国家大事的太师要讲笑话,姬宫湦颇感意外,问道:“太师也会讲笑话?”   虢翰戏谑道:“果然千金之下必有勇夫,太师若想赢得赏金,应该去离宫讲给褒姒才是,不必讲给天子。”   姬宫湦较有兴致道;“太师不如先讲给寡人听听。”   兮伯吉甫道:“从前有个放羊的孩子,无聊的时候就对村民大喊‘狼来了’,村民赶来后发现没有狼。第二天,孩子又对村民大喊‘狼来了’,村民赶来后发现仍没有狼。第三天,孩子再一次对村民大喊狼来了,但村民都没有理他,不曾想狼真的来了,并把孩子吃了。”   虢石父听罢,不由得脸色一沉,“太师的笑话,并不好笑。   姬宫湦眼波流动,若有所思。   兮伯吉甫道:“平白无故点燃烽火,引各路诸侯前来白跑一趟,势必惹得天下人心大乱。以后万一犬戎哪天真的举兵进犯,我们再燃起烽火,诸侯怕是要以儿戏置之。戎族就好比故事里的狼,君上切莫做那惹火烧身的孩子。”   姬宫湦暗忖言之有理,缓缓转向虢石父,问道:“虢上卿,你出这种主意,莫不是想让寡人的江山付之一炬?”   虢石父连忙后退一步,急道:“老臣不敢。”   正在这时,一旁沉默不语的李鸿熙,突然指着远处喊道:“大家快看!”   众人循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远处狼烟四起,烽火冲天!   姬宫湦道:“谁点燃了烽火?”   这时,一匹快马急速赶来,嘶声喊道:“阵前急报!阵前急报!”   李鸿熙问道:“可是陆压道人和西方教众那边出了状况?”   哨兵连连摇头,喘着粗气道:“戎狄……戎狄大军……忽然起兵犯境……已经赶到八百里外!”   姬宫湦身子一震,不由得大惊失色,急道:“李将军!”   李鸿熙上前一步,抱拳道:“末将在。”   “快去调度兵马,火速赶来救驾!”   李鸿熙得令后匆匆走下瞭望台,急忙前去调度驻扎在附近的本部兵马。   兮伯吉甫万万想不到竟然会一语成谶,怎么也想不出是谁走漏了风声。   此时,虢石父心中大喜,同时又感到有些奇怪,现在明明还不到距离约定的时间,戎狄为何会提早赶来? 第三百一十六章 截脉法门   雪已停,风未定。   雪地间传来罗一声怒吼:“苏季!你居然杀了九师弟!”   苏季没有说话,默默拭去肩膀伤口处的血迹。   此时,他脚边的积雪中横着一具尸体,已经凉透。刚刚短短的时间里,苏季杀了接引道人的第九位弟子须菩楼。   那一瞬间,苏季还没等问他是什么第一,须菩楼就冲过来,只想要苏季的命。   苏季根本没有师姐考虑太多,刹那间不是你死就是我活。苏季不知对错,只能确定一点,如果刚才不杀他,现在倒在地上的肯定就是自己。   罗大喝道:“苏季!你为救一个妖道,竟然枉杀了一个好人!”   云依愤愤不平道:“你们围困陆压道君,想要夺走他内丹,又何尝不是用杀人的方法来救人?”   天色也越来越暗,苏季剩下的时间也已不多。   须菩楼死后,陆压道君身上的金色锁链,已经绷断六条,只剩三条锁链勾着皮肉。   这时,其中一条锁链的主人,开始朝苏季一步步走来。   苏季定睛打量,见来者的面孔黄里带白,瘦得教人担心,好似大病初愈。一头凌乱的长发垂在肩头,好像被踩过的茅草,显然好久没剪了。   太阴介绍道:“摩诃,苦行第一。”   苍茫的暮色中,摩诃皱纹纵横的老脸显得越发苍白。鲜明对比之下,显得他的胡子比即将降临的夜还要黑暗。   摩诃脸上长满黑漆漆的络腮胡子,一直长到脖颈上,几乎飘到了胸前,完全埋没了嘴巴,如同老榕树的根须一般随风飘动。   “你想比什么?”苏季开门见山地问道。   “我站着不动,若你一招之内能置我于死地,这次比试就算你赢。若是不能,就算你输。”   摩诃声音沙哑,说话时语气平和,目光炯炯有神,一双小眼睛深嵌进在凹陷的窝里,整个人给人的感觉比其余几位师弟成熟稳重太多。   苏季道:“你现在这把年纪,也许活得不耐烦了,可我与你无冤无仇,并不想取你性命。”   摩诃道:“谁都不想死,我并非刻意求死,只是觉得,你未必杀的了我。”   苏季道:“你就这么有把握?”   摩诃缓缓点了点头,沉声道:“如果你输了,希望你愿赌服输,自行下山去,不要再过问陆压道人的事。”   “我说话算话。”   苏季默诵截脉法门的口诀,透过狐瞳看见一条黑线,正随摩诃脖颈处的经脉缓缓流动。那一道蕴含着死亡气息的黑线就是死穴所在。   苏季运用化血阵凝成一道红色的血刺,缓缓伸向摩诃的脖颈。   当血刺就要触碰到黑线的一瞬间,苏季的手渐渐慢了下来。他知道这一刺下去之后,生命的气息就会从被截断的黑线处流失,一条鲜活的生命就将永远消失。   苏季深吸一口气,提醒道:“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摩诃双眸紧闭,一直默不作声,仿佛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   稍稍犹豫过后,苏季突然刺向摩诃脖颈处的黑线,然而就在出手的瞬间,摩诃的身躯突然颤动了一下!   苏季大惊失色,愕然发现摩诃身上的黑线在一瞬间转移了位置!   只有长期修炼截脉法门的人,才可以让自己的死穴偏离正常的位置,转移致命的要害。当初在玲珑塔狱的时候,杨逆就是用这个方法装死,骗过了塔里的狱卒黑衣女人,而摩诃刚才所使用的技巧,居然比杨逆更胜一筹!   “你怎么会截脉法门?这是阐教的法门。”苏季问道。   摩诃道:“想不到阐教不仅盗用了这个法门,还作为自己的秘传功法。”   苏季道:“截脉法门本是西方教所创?”   摩诃的嘴角微微上扬,略显得意道:“准确的说,这法门是我摩诃所创!”   苏季不禁一怔,   牛竹和云依互望一眼,面露凝重之色。   摩诃道:“苏季,希望你愿赌服输,不要食言,自行下山去,不要再过问陆压道人一事。”   陆压道君大声喊道:“你们耍赖!不算!不算!”   沉吟片刻,苏季道:“你现在不死,不代表以后不会死。”   摩诃笑道:“我终有一日会荣登西方极乐世界,可惜你也许等不到那一天。”   苏季道:“这个时间,可能比你想象中要短。”   摩诃脸色微变,问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谢顶道:“小心!这小子想变卦!想要反悔!”   苏季背过身去,放开双手,仿佛正在等待着什么。   摩诃感到一种不祥的预感,脸上的笑容陡然僵住了。额头渗出一滴滴冷汗,呼吸逐渐变得急促,全身不停地抽搐起来!   西方教众人大吃一惊!   苏季早已料到这样的结果,缓缓垂下头去。   摩诃口中鲜血狂喷,感到撕心裂肺的疼痛,颤抖着指向苏季,说道:“你的血……你的血有毒!”   苏季道:“我身上流的是五毒蛇君姜玄的毒血,你可有办法解?”   “五毒蛇君”四字脱口,西方教众人惊出一身冷汗,牛竹和云依也不由得一怔。   摩诃问道:“你到底是阐教中人?还是截教中人?你和姜玄是什么关系?”   “曾经的仇人。”苏季答道。   摩诃愈发不解,呻吟着问道:“既然是仇人……姜玄为何……为何……”   苏季还没想好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只听百目魔君抢着说道:“你还是抓紧时间说遗言吧。”   摩诃已然发不出声音,缓缓合上双眼,一头栽倒在雪地上。   同一时间,陆压道君身上一条黄金锁链陡然崩断!   正在西方教众悲痛之时,牛竹突然伸手指向远处,大喊道:“你们快看!”   众人循着牛竹所指的方向看去,只见远处一座座烽火台上,狼烟四起,火光冲天,不知为何突然点燃烽火?   这时,一匹快马急速赶来,马上的哨兵嘶声喊道:“虢大人!大事不好!”   虢翰走上前去道:“可是天子那边出了状况?”   哨兵连连摇头,喘着粗气道:“戎狄……戎狄大军……忽然起兵犯境……已经赶到八百里外!”   虢翰眼波流动,问道:“李将军可曾调兵遣将?”   哨兵答道:“李将军前去调度事先驻扎在附近的本部兵马,正火速赶来救驾!”   虢翰抬头望天,见夜色还未降临,暗忖事情的进展有些奇怪,戎狄照比约定的时间提早到来,如此高调行事,势必会让周室提前防范。   云依对牛竹道:“教主,阐教是大周国教,现在国家有难,我们不能坐视不管。”   牛竹望了苏季一眼,不禁面露难色。   苏季道:“你们先去忙吧,我一个人可以应付。”   望着牛竹和云依离去的背影,虢翰眼光低垂,一时间心头百感交集。 第三百一十七章 满城烽火   天边黑色的狼烟冉冉升起,形成一道道笔直的狼烟冲上云霄。   瞧见外敌入侵的信号,镐京街头的百姓们乱成一团,方圆千里之外都沉浸在一种恐慌的氛围之中。   王宫内亦是人声鼎沸,大臣们陆续涌向朝堂商议大事。   姜凌神色凝重地走出寝宫,只见迎面走来一位脚步匆匆的年轻公子,正是兮伯吉甫的儿子兮伯封。   “伯封,发生什么事了?”姜凌问道。   兮伯封拱手答道:“回娘娘,戎狄大举发兵,不日即将抵达骊山。”   姜凌脸色微变,疑惑道:“戎狄入侵必经其它诸侯国,为何别国没有消息传来?”   兮伯封答道:“听说戎狄请来道行高深的异士奇人,沿途用法术移山开路,绕道避开各国耳目,一路直奔镐京而来。不过,娘娘不必太过担心。杨逆将军已经率领精锐镇守骊山,李鸿熙将军率领本部兵马迎击外敌,阐教主牛竹也亲自前往骊山助阵。”   “他也去了……”   姜凌抬头仰望天边,视野所及之处已是黑烟滚滚,不由得面露犹豫之色。   兮伯封向朝堂方向看了一眼,神色焦急道:“微臣正要前往朝堂,听候大夫伯阳甫、仲山甫等各位大人们差遣。娘娘还有什么吩咐?”   姜凌摆了摆手,兮伯封附身一礼,匆匆离去。   这时,平日里贴身服侍宫女绿儿,走过来道:“天子前阵子派人贴出悬赏布告,不惜悬赏千金,只为博褒姒一笑。不少投机取巧之辈,冒雪赶往骊山献计献策。这烽火狼烟莫不是谁想出的主意,只为逗褒姒一笑?”   “绿儿,备马!”姜凌吩咐道:“我要亲自出城看看。”   绿儿道:“君上临行前特意派李将军通知娘娘在宫中好生养病,不得在君上回宫前过于操劳,不得离开王宫半步。”   “我偏要去!谁敢拦我?”   姜凌眼中流露出一丝怒色,快步返回王后寝宫。   此时,已是日薄西山。   夕阳从窗外洒进来,照亮昏暗的室内。   姜凌独自站在梳妆台前,面对一面铜镜,摘下满是珠玉凤冠,撕去长长的裙摆,褪下五色斑斓的霞披……   绿儿快步走过来,担心道:“娘娘务必小心凤体,莫要着凉染了风寒。”   “本宫才没那么娇弱!”姜凌一边换衣服,一边问道:“绿儿,从镐京王宫到骊山,大概需要多长时间?”   绿儿道:“骊山位于镐京城外,距离此地几百里路程,多说四五个时辰,若快马加鞭,不出半日便能抵达。”   “太久了。”说完这三个字,姜凌已经换上一身轻便的红衣。   “娘娘,莫不是想独自前去?”绿儿惊愕地问道。   “无论如何,我都要去会会那个叫褒姒的妖女。”姜凌伸出一只手,吩咐道:“绿儿,拿本宫的红莲伞来。”   绿儿道:“那把旧伞从娘娘入宫就一直戳在角落里,三年未曾动过,现在落满灰尘,又脏又破。奴婢还是去给娘娘换一把新的吧。”   “不必了。”姜凌眼光低垂,神色黯然道:“绿儿,你服侍我多年,我视你如亲人。本宫……不,我有件事想拜托你……“   绿儿道:“娘娘有什么事情,尽管吩咐奴婢就是了。”   沉吟片刻,姜凌眼光低垂,双膝微微弯曲,慢慢跪了下来……   绿儿急忙扶住她,大惊失色道:“王后娘娘,您……您这是做什么……有什么事情尽管直言……这太折煞奴婢了。”   姜凌道:“骊山的烽火台一旦点燃烽火,依照周室当年和天下诸侯的约定,神州大地所有诸侯的兵马都要不遗余力派兵勤王,从四面八方一窝蜂朝镐京城奔涌而来。周室开国以来任何一位君主都未动用过如此庞大的行军调度,其规模之大、耗费之多空前绝后。姬宫若被那妖女迷惑,真做出烽火戏诸侯的荒唐事情,势必造成民心沦丧。我不能让天下毁于一个昏君之手。我必须为民除害!”   “娘娘……娘娘要弑君?”绿儿吓得连连摇头,噗通一声跪在地上,磕头道:“绿儿该死!绿儿罪该万死!绿儿胡说八道!君上虽然无心国事,喜欢玩乐,但还未到昏庸的程度。刚才的话请娘娘不要相信,那都是绿儿道听途说……”   姜凌把她扶起来,问道:“你这个猜测是从谁那里听来的?”   绿儿答道:“一个叫小绵的宫女。”   “小绵?”姜凌想了一会儿,沉吟道:“从未听过宫里有这么一位宫女。”   绿儿答道:“小绵是林姿王妃的贴身丫鬟,现在负责服侍杨逆将军,平时不常在宫中走动。绿儿也是偶然才见到她,听她说的这番推测。”   姜凌道:“无论这件事是否属实,我都要去骊山走一遭。如果我不幸死于在山上,请你把宜臼送去申国,交给申候姜赢抚养。宜臼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我实在不忍他留在宫中受苦。”   绿儿道:“宜臼太子毕竟是天子的儿子,天子就算再生气,也必不至于对自己唯一的亲生骨肉痛下杀手。”   听到“亲生骨肉”四个字,姜凌低头不语,良久没有再说一句话。   昏暗的灯光下,绿儿用眼角余光扫过姜凌的脸颊,见她眼中闪过一抹愁思,忍不住问道:   “娘娘,难道那天来的独目大夫,说的都是真的……宜臼太子他不是……”   “不……”姜凌摇了摇头,缓缓道:“宜臼的确不是姬宫的亲生骨肉,但也不是独目医仙所说的那样。我姜凌问心无愧,这一生从未做过对不起姬宫的事情。”   绿儿越听越糊涂,不太明白姜凌的意思,既然姬宜臼不是天子的亲生骨肉,那便是王后和别的男人所生,但王后却说没有对不起天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虽然百思不得其解,但是绿儿没有多问,只是坚定道:“娘娘这些年带绿儿不薄,只要是娘娘吩咐,无论是什么事情,绿儿都定当万死不辞。娘娘……保重!”   “保重。”姜凌告别绿儿,祭出红莲伞。   绿儿震惊的目光中,姜凌乘伞化出一道红光直冲云霄。   姜凌独自穿行云中,双眼目视前方,只见远处天边一片灰蒙蒙,郁郁葱葱的山影依稀可见。   骊山的烽火台依山而建,延绵千里而不绝,一道道笔直的黑烟冉冉升起,飘向天空的尽头。 第三百一十八章 自相残杀   漫天烽火,照亮夜空。   此刻,苏季面前站着一位英俊青年。   这青年身着一袭坦胸露怀的朴素蓝衫,本是身高七尺的男儿,却生得一副清秀容貌,娇美更胜女人。西方十翘楚之中虽然没有女人,但却有这么一位比女人还漂亮的男人。他就是接引道人第五位弟子迦蓝。   “迦蓝先生,承让了。”苏季彬彬有礼道。   “苏公子学识渊博,在下自愧不如。刚才的比试是在下输了,输得心服口服。”迦蓝的语气温而谦逊,让人不得不以礼相待。   “迦蓝先生过奖了。先生号称多闻第一,果然名不虚传,刚才我只是一时侥幸罢了”   一刻钟前,苏季凭借三寸不烂之舌,赢了迦蓝提出的口头论道的比试。   此刻,一旁的谢顶不由得暗自纳闷,苏季刚才论道时提出的言论,全部和西方教的秘传经中的内容不谋而合,基本是就本门观点中的漏洞加以驳斥,让人毫无反驳的余地。这一点尤为奇怪。   苏季曾经背诵了造化玉牒中八种闻所未闻的流派经典,其中就有“释家”真经。这种事他自然不会全盘托出,何况输的一方本来就没资格知道任何事情。   迦蓝提出的比试形式在苏季看来,远比之前败北的七位同门高明得多。其实,胜负对迦蓝来说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尽可能地耗费苏季的时间。苏季始终没有机会使用陆压道君的八成功力,而时间却在彼此说话间匆匆流逝。   迦蓝转向谢顶道:“谢师兄,苏公子虽得陆压道人八成功力,但刚才都是用自己的真才实学,孤身一人力敌我西方教八位同门。无论怎么讲,这次都是我们输了。”   罗捂着胸口,喘道:“我们还有没输。谢顶师兄一个人足以制服仅剩一成功力的陆压道君,量他也不敢轻举妄动。”   苏季知道罗没有胡说,一个时辰只剩不到半刻。   余下的时间已然不多,可是陆压道君身上的金色锁链,虽然有七条绷断,但仍有两条锁链紧紧勾着皮肉。   苏季不免开始有些着急,不知谢顶的功力如何。现在西方十翘楚中,大弟子阿依纳戈、六弟子阿舍利弗、七弟子叶陀尼、八弟子罗、十弟子持律,五人无法应战;四弟子摩诃和九弟子须菩楼双双阵亡;剩下的三弟子谢顶和五弟子迦蓝,目前毫发无损,尚未展现出真正的实力。   “哈哈,十方阵也不过如此!”   这时,随着一阵大笑,夜空中降下三个熟悉的身影,赫然是牛魔王、白狼老祖、神犬王。   西方教众人还没来得及惊讶,只见雪地里不知什么时候,正站着一只蓝毛猴,正是水猿大圣巫支祁,旁边站着幼童模样的饕餮和瑟瑟发抖的袁生。   谢顶额头渗出冷汗,眼前五大圣齐聚此地,无疑是为陆压道君的内丹而来!   巫支祁对苏季道:“你我的阳寿都将耗尽,现在只有陆压道人的内丹能救我们。稍后不要心慈手软,否则不只是你和本王,连本王的侄儿就要因你而陪葬!”   陆压道人心头一凉,听巫支祁的意思,看来苏季不是为了救自己,而是跟围困自己的西方教众、三大圣齐聚骊山的目一样都是为了夺取自己的内丹。   苏季道:“没问题,只要你肯和我平分陆压道人的内丹。我一定会信守诺言,帮你用鸿钧铃抵挡其余三位大圣!”   语一脱口,巫支祁微微一怔,想不到苏季竟会把这种事把事情说出来,显然不是时候,可是毕竟袁生在自己手上,量他也刷不出什么花样。   牛魔王和白狼老祖互望一眼,然后同时将含怒的目光专向巫支祁。   巫支祁摆了摆手道:“别听这小子胡说,他分明是挑拨离间,根本没这回事。”   神犬王朝巫支祁狂吠了几声,声音中充满了愤怒。   白狼老祖道:“犬兄能辨谎言真假,绝对不会听错,你想背叛我们!”   牛魔王瞪着巫支祁道:“你和老餮想独吞内丹?”   白狼老祖冷冷道:“这还用问,内丹只有一颗,五个人分哪里够?自然是分的人的越少越好。他这是嫌分的人多了。”   巫支祁道:“现在不是自相残杀的时候,你们三个就算联起手来,也未必是本王和老餮的对手。”   牛魔王变出一根混铁巨棍,怒道:“这种事不试试怎么知道?五大圣的排行是时候该换了”   说话间,两眼射出凶光,脑袋赫然变成一颗牛头,两只锋利的牛角似两座铁塔,血盆大口猛然张开,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咆哮!刹那间声浪滚滚,地动山摇!   那声音犹如闷雷滚动,突然在耳边炸响,苏季感觉耳朵里嗡嗡作响。   汪汪汪!   神犬王白毛一抖,身躯燃起熊熊烈火,顷刻间包裹全身,赫然变成一只火焰犬!   白狼老祖道;“五大圣已经几百年没动过手,我这把老骨头是时候该活动活动了。”   饕餮俯身趴在地上,慢慢显现出本相。娇小的身躯逐渐壮大,脑袋上长出一根锋利的巨角,腋下鼓出两只畸形的血红眼珠,犹如两个大红灯笼!   巫支祁一声叱喝,万道水柱齐发!   巫支祁还没来得及震惊,只见牛魔王疯狂挥舞着手中的巨棒,一头朝巫支祁冲撞过来!   白狼老祖拂袖一挥,一道道狼牙刺激射而出!   巫支祁肉眼看不见那狼牙刺,只能凭借感觉躲闪。饕餮露出两颗三寸长的獠牙,张开血盆大口,居然把迎面而来的狼牙刺一口吸进肚子里!   刚躲过一片狼牙刺,后面一片来得更快,弹指间奔近身侧。巫支祁猝不及防,一道狼牙刺直冲面门!匆忙之间,他身子一侧,忽觉脸颊一凉,一道狼牙刺擦脸而过!   巫支祁额头渗出冷汗,焦虑催促道:“苏季!你为何还不摇铃?再不摇铃,我就杀……”   话音未落,白狼老祖丝毫不给他喘息的机会,趁他躲避牛魔王的时候,暗中放冷箭!   巫支祁只得左闪右跳,忙得不可开交,无法继续拿袁生作威胁。面对三大圣合力围攻,巫支祁显得有些吃力,已然败象毕露。   此时,饕餮即将完全现形,胖乎乎的小手,已经变成野兽般的前肢;肉乎乎的小腿,已经变成健壮有力的后蹄,两腮突然膨胀十倍,犹如一只鼓腮的巨型青蛙,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   巫支祁放出的一道道水柱被白狼老祖凝结成冰箭,反射回来!   饕餮吞下反射的冰柱,吐出时带着吱吱作响的雷电,又飞了回去。   正在五大圣战得难解难分之时,忽然一道金光闪过!   巫支祁忽觉事情不妙,转头一看,只见金蝉子抱着袁生,正站在苏季身边。   苏季松了一口气,问道:“金老兄,你刚才去哪里?” 第三百一十九章 戎族撤兵   金蝉子转头望向十方阵的方向,微微点头致意。   瞧见金蝉子突然现身,谢顶和罗睺互望一眼,各自朝金蝉子投来敌意的目光;迦蓝则截然相反,见到金蝉子师兄倍感亲切,但碍于身边两位同门在场,并没有走过去寒暄的意思。   百目魔君凑到金蝉在身边,好奇地问:“你探路怎么去那么久?山下的结界不是早就散了吗?”   金蝉子回答:“其实,我早已经找到你们,只因发现五大圣带袁生暗中跟踪你们,才始终没有现身,看来我刚才出现的还算及时。”   苏季喜道:“何止及时,金老兄你出现的时机恰到好处。刚才若不是你,小猴儿怕是凶多吉少了。”   袁生望向金蝉子,感激道:“金蝉子法师,谢谢你救了我。”   金蝉子朝他和蔼微笑,示意不必放在心上。   听到“金蝉子”三个字,虢翰较有兴致地问:“你就是金蝉子?我听绘姬姑娘说吃了你的肉能长生不老。这是不是真的?”   说话间,虢翰离金蝉子越来越近,鼻子凑到他身上闻了起来。   金蝉子担心他突然咬自己一口,连忙撤回身子,奉劝道:“长生不老肉,只是谣传罢了,我的肉其实是穿肠毒药!”   虢翰满脸的不相信,摇头道:“你这推辞未免太不用心,傻子才会相信。”   此时,饕餮被白狼老祖和神犬王打得难解难分,巫支祁正被愤怒的牛魔王逼得节节败退。总而言之,饕餮和巫支祁以二敌三,基本属于平分秋色。   望着略显狼狈的巫支祁,苏季摸着袁生的小脑袋,感叹道:“小猴儿,你伯伯当真心狠手辣,想不到他连唯一的侄儿都不放过。”   袁生道:“伯伯对我不差,只不过……他太想活下去了。”   苏季道:“谁不想活?谁不想长生不老?谁不想得到一颗散圣仙的内丹,不劳而获?”   百目魔君道:“小祖宗,依我看,你就不想。”   金蝉子点头道:“没错,苏兄作为最需要内丹的人,同样也是最有机会夺得内丹的人,而你却一直想着救人,实在不得不让人佩服。”   袁生道:“师父,你是我见过最讲义气的人,心肠最好的人!”   苏季低头不语,脑中不由得闪过死去的牛家人。   巫支祁用余光扫了苏季一眼,吼道:“苏季,你这个卑鄙小人,还不摇铃?你不守信用!”   苏季道:“好,我这就兑现承诺!”   说罢,苏季解下腰间系铃铛的绳子。   百目魔君见状急忙跑出十丈开外,赶在他摇铃之前逃离。   苏季祭出鸿钧铃,一道铜绿色光幕将他整个人罩在里面。虢翰、金蝉子、袁生纷纷退入铜绿色光幕之中。   铃铃铃!   铜铃发出一阵清脆的回响,激荡的音波一圈圈扩散开来,使得正战得难解难分的五大圣一个个头痛欲裂,停止相互缠斗,纷纷捂住耳朵。   苏季催动身上剩余的法力,使得避邪的效果提高整整十增!鸿钧铃发出愈发响亮,此起彼伏的铃声,不断传入五位大圣的耳朵,   白狼老祖表情骤然扭曲,疼得摇头晃脑。   “哇呀呀呀!该死的铃铛,气煞我也!”牛魔王伸手指向苏季,突然一声暴喝:“你有种别走,我要把那破铃铛砸个稀巴烂!”   苏季道:“我就站在这里,哪儿都不去。你有本事就来砸。”   牛魔王狠狠咬了咬牙,举起混铁巨棍,大喊道:“哇呀呀呀!”   白狼老祖急忙制止道:“老牛,万不可近前!那法宝能将妖力十倍奉还!”   牛魔王双眼怒视苏季,却是无可奈何,慢慢朝后退去。   五大圣各自满头大汗,一个个捂着耳朵。   神犬王捂不住耳朵,无奈疼得满地打滚,浑身的火焰在雪地上熄灭,最后实在坚持不住,第一个溜之大吉。饕餮连忙从后面追袭了上去。   巫支祁表情痛苦,望向苏季道:“我让你治他们,谁让你对我摇!”   苏季道:“我只管摇,管不了谁听。你不想听,可以把耳朵堵上,或者从我眼前消失……”   巫支祁拧紧眉头,高声喝止:“咱们不要再打了!你们还没看出来吗?今天有那小子在这里,我们谁也别想拿到陆压道人的内丹”   牛魔王道:“今天老朽就算不要内丹,也要打死你这叛徒!看棒!”   望着追逐厮打牛魔王和巫支祁,白狼老祖微微皱眉,心里不由得想起另一件事。   五大圣此番前来骊山,不只是为了夺取陆压道君的内丹。作为五大戎族的图腾,五大圣本打算帮忙一举攻打周室。可是,现在五大圣因为刚才的恩怨,互相斗得你死我活,哪里还顾得上各自的族人?   想到这儿,白狼老祖不想孤注一掷,便跟牛魔王一起追赶巫支祁而去。   天色渐暗,暮色渐浓。   此时,戎狄大军在骊山八百里外,已经等候多时,却迟迟不见几位大圣现身。   浩浩荡荡戎族大军排成一条笔直的阵列,站在最前面的是一位身材健硕的青年,全身裹在一张黑色的虎皮之中,正是截教曾经的祭司之一,义渠。   义渠左右徘徊,神色异常焦急,   此刻,义渠身后的骏马背上坐着一个袒露胸膛的中年是义渠的父亲,义渠戎的首领——义渠王。   义渠瞭望前方良久,一脸不耐烦道:“父王,约定的时间已近过去这么久,平天大圣牛魔王,为何到现在还不来?”   义渠大王朝旁边的犬戎等部众看了一眼,道:“再等等吧,雪风大圣和雷云大圣,也迟迟没有到场。”   一群归鸦呱呱叫着在头上飞过,暮色苍茫。夜幕遮盖了一切景物,耳边传来狂风的呼啸。   义渠迫不及待道:“父王,要不我们趁夜冲入敌营,杀他们个片甲不留!”   义渠王忧虑道:“刚刚烽烟四起,现在夜黑风高。我们不能冒然杀进去,一来没有高人相助,二来不知敌军虚实。如果不能一举歼灭周兵,等到各国援兵一到,我们必然吃亏。若论兵士骁勇,我们义渠的勇士比周兵强百倍,但若论阴谋诡计,还有人数方面……我们照比周人,并不占优势。”   说话间,其余几位戎族首领纷纷投来目光,似乎也正和义渠王想的是同一个问题。   义渠王跟其它几位戎族首领交换了一个眼神,无奈地点了点头,转头命令道:“撤兵!” 第三百二十章 开颜一笑   骊山离宫,姬宫眉头紧锁,正为戎族犯境的事情发愁,忽然宫外一骑兵快马赶到宫门口,下马跪在门外大喊:   “撤兵了!戎狄撤兵了!”   姬宫心头大喜,从龙椅上站了起来。   虢石父呆立在一旁,脸色陡然沉了下来,纳闷明明和约好的事情,戎狄为何要中途变卦?   姬宫喜上眉梢,问那报信的骑兵:“敌军为何撤退?”   报信骑兵连连摇头,一问三不知。   姬宫只得问身边的臣子:“你们怎么看?”   兮伯吉甫上前一步,答道:“戎狄在八百里外集结大军,无疑是想图谋不轨。至于为何中途撤回,可能是因为烽火及时点燃,敌军不知虚实,不敢冒然进攻。戎兵虽然骁勇善战,但兵力数量,并不占优势。如果诸各路侯援兵一到,他们难以全身而退。他们之所以敢来进犯,很可能是因为请来了某位高人相助。由此推测,他们可能在八百里外等待时机,或等待某位高人,撤退则可能因为他们等待的高人,未能如约而至。”   姬宫转向虢石父,问了相同的问题:“虢上卿,你觉得戎族为何撤兵?”   虢石父回过神来,露出一副笑脸道:“戎狄胆小如鼠,见我大军强马壮,必然知难而退。”   报信骑兵道:“李将军赶到八百里外的时候,并未见到一兵一卒,只见地面的积雪上有马踏过的痕迹,退得十分匆忙。”   “这件事总算告一段落。”姬宫总算松了一口气,坐回龙椅上,询问左右:“陆压道人那边怎么样了?”   虢翰的贴身随从答道:“虢大人独自一人前去探查,迟迟未回。”   虢石父责备道:“混账!你怎么能让他一个人去?”   随从喏喏道:“虢大人特意吩咐要自己一个人,不许小的跟着,不许任何人跟着。”   虢石父眼波流动,   “罢了。”姬宫伸了个懒腰,百无聊赖道:“反正寡人闲来无事,不如亲自去看看。”   虢石父微微一怔,刚想开口劝阻,兮伯吉甫抢着说道:“君上,虢翰迟迟未归,想必途中生变,天子不可以身犯险。”   姬宫充耳不闻,长袖一挥,吐出两个字:“备马!”   虢石父最清楚天子任性的脾气,知道他心意已决,便不再自讨没趣。   次日天明,周室大军从骊山离宫出发,直奔十方阵的方向进发。   杨逆率领先锋军在前方开路,中间六匹骏马拉着一座龙辇,姬宫和褒姒坐在里面,前后都有众多精锐甲士护驾;兮伯吉甫和虢石父等臣子各自骑马跟随在后面。   浩浩荡荡行出百里,大军途径一座望塔,附近可见一片废墟,正是之前坍塌的烽火台。   杨逆突然勒马,只见地上有一个深不见底的大洞,赫然是青鳞巨蟒所留下。透过额头第三只天眼,杨逆放眼望去,只见前方雪地上横着两具尸体,分别是摩诃和须菩楼。阿舍利弗失踪,叶陀尼和持律瘫倒在地、生死未卜;阿依纳戈和罗身负重伤,无法再战。   此刻,剩下的谢顶和迦蓝,正跟苏季对峙在一起。金蝉子站在苏季身旁,似乎正在助阵。   随着一声巨响,谢顶和迦蓝被一股强进的气势冲开,突然连退十步!   陆压道君身上的铁链全部断开,但因为被困阵中太久,严重的伤势让他无法站立,只得被百目魔君搀扶。   杨逆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十方阵的破解方法,只有西方十翘楚知晓,难道是金蝉子所为?可是金蝉子为何要对同门倒戈相向?杨逆过去仔细查看,发现摩诃死于中毒,金蝉子不会用毒,难道是百目魔君所为?可是叶陀尼是身中草人咒术,百目魔君又不会咒术。难道是苏季?难道西方教十翘楚中被打败的人都是苏季所为?   最让杨逆百思不解的是他竟能说服金蝉子,帮忙破解十方阵!   杨逆朝后面抬起一只手,示意大军停止前进。   姬宫掀开帘子,探头朝外看去,只见有一个报信兵快马来报:   “启禀君上,一白发青年帮助陆压道人解围!”   兮伯吉甫和虢石父的陪同下,姬宫登上旁边十丈高望塔,放眼望去,目光瞬间盯住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是苏季。   “又是他……”   姬宫顿时怒火攻心,想起自己去昆仑山提亲的时候,苏季一度公然造反。   兮伯吉甫呆呆地望着远处的苏季,想不到竟会在此时此地遇到自己的儿子。自从使用七色稻穗恢复了记忆,兮伯吉甫还是第一次看见苏季,不知他现在为何满头白发,一时间心头百感交集,却又不能过去相认。   虢石父看见苏季身边的虢翰,额头瞬间渗出冷汗,暗忖虢翰和苏季是师兄弟,莫不是单独和师兄叙旧去了?想到这里,虢石父突然心头一紧,苏季曾经在昆仑山公然犯上。如果天子一旦得知虢翰和苏季常有往来,势必牵连虢家满门遭殃。   苏季见姬宫带领大军赶到,故意大声喊道:“虢大人,你休想说服我!若还不退下,休怪我翻脸无情。”   此时,褒姒听见这声音耳熟,不由得从龙辇上走了下来,登上望塔。   虢翰知道苏季正在帮自己撇清关系,心里不由得万分感激,顺势说道:“姓苏的!想不到你这么不识好歹,居然敬酒不吃吃罚酒!从今往后,我们同门之情一刀两断!你给我的东西……还给你!”   说话间,虢翰把苏季以前给自己的玉坠,从脖子上一把扯了下来,仍给了出去!   苏季伸手接住迎面扔过来的玉坠,想起这玉坠是褒姒赠予自己,只要佩戴那吊坠就能看到彼此的动向,之前给虢翰是为了让褒姒能在宫中找他,如今这玉坠又回到自己手中,褒姒便能看见自己此时经历的事情。   这时,褒姒似乎突然感觉到什么,疾步走上望台,望向远处的苏季,唇边蓦然浮现出一抹浅浅的笑意。   虢石父正好转头瞧见这一幕,不由得激动道:“褒姒笑了……褒姒笑了!”   褒姒脸上的表情转瞬即逝,可是姬宫还是看到了他那一瞬间的变化,不由得满心好奇,她为何会笑?   正在这时,耳边响起了一片急促的马蹄声。   兮伯吉甫心头一沉,想必是看见烽火的诸侯到了。 第三百二十一章 趁火打劫   褒姒为何发笑?   听见汹涌而来的马蹄声,所有人心中都有一个相同的答案,想必虢石父之前的主意应验:褒姒见到千军万马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场面,果然禁不住嫣然一笑。   兮伯吉甫面色凝重,首先想到周天子贴出“千金买笑”的布告,担心诸侯们误会天子为取乐美人,做出烽火戏诸侯的荒唐事。   姬宫自然知道他在担心什么,但他并不在乎,淡淡道:“虢上卿,看来这次是你赢了。”   虢石父心虚不已,连忙道:“老臣不敢!”   姬宫道:“寡人愿赌服输,回京记得领赏吧。”   褒姒站在望台上,远山近水尽收眼底,而她眼中只有远方满头白发的身影。   此刻,雪地上只剩一片斑驳的血迹,西方教的九人全部遁去,虢翰也已不在。   苏季默默站在雪上,陷入忧虑之中。   西方教的十方阵,已经把陆压道君折磨得奄奄一息,若想恢复以前修为,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现在陆压道君,正被百目魔君搀扶着,想取走他的内丹是最容易的时候。   苏季道:“为何即便十方阵被破,西方教教主接引道人,却始终未曾现身?”   金蝉子道:“不管为何,总之此地不宜久留。”   百目魔君道:“下山的路有两条,一条路被上山的兵马堵住,若想出去只有穿过大军队。不过,谁也不晓得军中是否有高人修士,还是御空而行比较稳妥,可惜我不会飞。”   金蝉子道:“我只略懂御空之法,最多能带一个人走,苏兄的玄水真诀……”   “不行!”太阴急道:“季师侄,你身上陆压道君的八成功力,已经在一个时辰内全部消散殆尽。如果利用玄水真诀御空而行,怕是没等下山顶,你就会阳寿耗尽而亡。”   金蝉子道:“我们必须要尽快离开骊山,否则势必会惹来夺丹之人。”   然而,越是担心的事情,往往越是会发生。   远处的地平线处,迎面走来一老一少。   老人脸上仅有一只眼睛,正是独目医仙。   少年足踏云履,缓缓朝苏季走来,一身红色暗纹长袍在白雪中格外显眼。   “狼儿?”苏季心中大喜,不禁脱口而出。   袁生仔细打量面前的红衣少年,见他容貌俊逸,眉清目秀,照比自己猴子般的容貌简直英俊百倍,想必这就是自己的大师兄花如狼。   距离苏季二十步远的时候,花如狼二话不说,猛然一头冲了上去!   苏季陡然一怔,还没来得及闪躲,花如狼的锋利的手爪近在眼前!   金蝉子及时持杖抵挡,竟被逼得后退了三步!   独目医仙嘴角微微上扬,暗忖金蝉子果然在刚才破阵的时大损功力,现在正是趁火打劫的大好时机。   苏季从惊喜中回过神来,表情逐渐变得凝重,只见花如狼看向自己的眼中充满了敌意,跟他当年要为亲生父母报仇的时候如出一辙!   几年来,独目医仙将许多奇门丹药喂给花如狼,使他体内白狼王内丹的功效成倍发挥,甚至照比曾经的白狼王有过之无不及。现在苏季等人在独目医仙眼中都已是强弩之末,没有一个可以做花如狼的对手。   一只贪婪的独眼望向陆压道君,独目医仙想必内丹已是囊中之物。   此时,山下的马蹄声越来越近。   姬宫站在望台上,只见一路兵马上山。他算了算时间,临近的诸侯国也该到了。可是让他万万没想到的是,第一个赶来勤王的竟是远在千里之外的魏国!   骊山的烽火狼烟传遍九州大地,所有诸侯都陷入了慌乱当中。谁也不知骊山到底出了什么事。不管发生什么事,既然点燃烽火狼烟,一定是天子急需用兵,各地诸侯必须不远千里奔赴而去。哪个国家若是没有派兵前去勤王,或是耽搁久了,必定会成为其它诸侯的众矢之的,这个后果谁也担待不起。天子为了显示帝王的权威,一定会秋后算账。   所以此时,魏国兵马像一群热锅上的蚂蚁般转来转去。魏候以为敌军来犯,带领兵马疾奔山顶而来。士兵们以为将要面临厮杀,纷纷用衣袖擦着额头的汗水,紧紧握住手中的兵刃,一个个心脏扑通直跳。   魏候匆匆赶到姬宫所在的望台下,感到沉默的气氛异常压抑。可是让他感到奇怪的是这一路上,居然没看到一个敌兵,只见姬宫站在望台上看热闹。   姬宫俯视第一批赶来的兵马,高声道:“魏候忠心可鉴,请登台与寡人一叙!”   魏候不敢忤逆,只得翻身下马,硬着头皮走上望台。走到望台顶的时候,映入魏候眼帘的是褒姒的身影。褒姒发髻轻挽,一支红木簪子在秀发中若隐若现,显得别有一番韵味。   魏候年过花甲,此时却被一个妙龄少女,深深吸引住了。   姬宫将戎狄撤军的事情告知魏候,可魏候竟像着了魔一样盯着褒姒,根本无法移开视线。   “魏候大人!魏候大人!”走上望台的虢翰叫了两声。   魏候这次回过神来,汗水顺着额头涔涔而落,一时间不知所措。   褒姒望着远处的苏季和花如狼,眼波流动,揖道:“魏候今日率先赶来勤王,小女子愿为魏公抚琴一首,以示慰劳。”   说话间,褒姒面前不知何时多了一把木椅和一张木桌。桌上有一架古琴。   姬宫欣然点头。   褒姒的纤纤玉指划过琴弦,动作都轻柔得像在抚摸新生的婴儿。少顷,她朱唇微启,轻声唱道:   园有桃,其实之肴。   心之忧矣,我歌且谣。   不知我者,谓我士也骄。   彼人是哉,子曰何其?   心之忧矣,其谁知之?   其谁知之,盖亦勿思!   歌声响起时,周围的人缓缓闭上眼睛,静静地聆听着,脚趾和指尖不由自主地随着旋律打起节拍。   褒姒唱的是一首魏国民歌《园有桃》,魏公远在异国他乡,听到这首歌的刹那,不由得泪流满面。   那一刻,人间仿佛只剩那歌声,而那歌声又使人间变得飘渺如幻。   虢翰和杨逆互望一眼,已然听出这琴声另有文章,似乎蕴含着一种醒神清脑的效果。   褒姒秀眉微抬,极目远眺,目光落在正跟花如狼对峙的苏季身上。   一缕悠远的琴音响起,宛如如袅袅云烟飘向远方……   花如狼的耳朵动了一下,仿佛隐约捕捉到琴声的余韵。   此时,他的动作被琴声打断,仿佛在那一瞬间恢复了意识,两只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苏季,脑海中浮现出往昔的画面,曾经发生过的一幕幕若隐若现。   独目医仙意识到事情不妙,口中念念有词,猛然抬手飞出三根银针,精准无误地刺中花如狼的后脑! 第三百二十二章 人傀邪术   银针刺中花如狼刹那间,独目医仙口中急切念诵的咒语愈发快速。   花如狼的表情逐渐变得扭曲狰狞,清秀白净的脸颊浮现出一道道血丝,隐隐透出发光的筋络和血管。一双眼睛红光四射,已经分不清眼白和瞳孔,两颗眼珠赫然变成血红色!   见到花如狼变成如此模样,苏季想必他一定被独目医仙施加了更加泯灭人性的人傀邪法。人傀之术虽算不得极端高深的法门,却相当的歹毒,能让活生生的人丧失意志,变成一个冷血无情的杀人傀儡。   袁生在一旁焦急不安,唯恐师徒二人互相残杀。   百目魔君小心翼翼地放下陆压道君,迈出一步道:“小祖宗,这小子交给我。”   苏季嘱咐道:“不要伤他性命。”   随着一声咆哮,百目魔君忽觉一道身影扑面而来!一股凌厉的劲气扫过,百目魔君微微一怔,及时朝一旁侧身躲过,又见一只花如狼的利爪,已经逼近自己的面门!   百目魔君这次没有躲,而是剥开自己衣裳,双臂一齐抬起,两肋突然喷出黄雾!   花如狼忽觉一阵炫目,瞬间被困在金光艳艳的黄雾里!   独目医仙圆瞪一只独眼,看着百目魔君身上密密麻麻的千只眼睛,顿时确认了这个人的身份,同时也知道这个人的道行不弱,甚至要比现在的花如狼高出许多。可是独目医仙并不担心,因为他知道百目魔君不会痛下杀手。   百目魔君肋下的千只眼睛开合间光芒四射,使得花如狼眯起眼睛,无法靠近。   花如狼闭起眼睛,竖起狼一般敏锐的耳朵,又和独目医仙战在一起。   此时,望台上,一曲宛转悠扬的《园有桃》作罢。褒姒面露忧虑之色,想不到这一曲弹唱完,花如狼非但没有恢复意识,反而愈发严重。   姬宫开始和魏候在望台上对弈。   魏候落下一子,循着褒姒的目光看去,瞧见苏季等人的身影,不禁问道:“那些想必就是君上刚才所说的谋反之人?”   姬宫盯着棋盘,问道:“魏候有办法对付他们?”   魏候一只手举着棋子,眼睛观察姬宫的神色,道:“臣麾下有道行颇高的奇人异士,也许能助君上一臂之力。”   虢翰抢着说道:“现在不必着急出手。你看他们正在自相残杀。等他们两败俱伤,再出手也不迟啊。”   姬宫点了点头,“我们一边玩乐,一边观战,且让他们先分出胜负。”   说完,姬宫找来艺妓,跳起舞来。   魏候缓缓将手中的棋子放在棋盘上,没有再多说什么。   百目魔君和花如狼战得山摇地动,大战数百回合不分胜负,两人整整斗了三天三夜。   其间,几路诸侯兵马陆陆续续的汇集在望台下。绝大部分诸侯都已经到达,只有齐国、宋国、晋国等几个距离较远的诸侯国,还在奔赴镐京途中。   每个赶来时诸侯们都惶惶不安,害怕自己的军队来得太迟,也害怕自己的人马来太多,导致国内空虚。诸侯们领兵赶到城下救援,但见灯火辉煌,只听望台上鼓乐喧天,一阵阵奏乐和歌声,竟是周幽王和褒姒高坐台上饮酒作乐,魏候在一旁陪同。   此时,望台上的褒姒,已经不知第几遍弹奏《园有桃》,连魏候也有些听得厌倦了。   这首歌曲表达的是书生们常有的心情,因不被理解而生感慨,由感慨而作诗歌,以此表白自己清正高洁,抒发不平和郁闷。   然而,此时此刻歌中传达的郁闷心情,难免被各国诸侯理解成另一层意思。   那些诸侯们千辛万苦赶来时汗流浃背,一个个狼狈不堪,没想到辛辛苦苦赶到这里,竟然连一个戎兵的影子都没见到。感觉自己白跑了一趟,以为是受了天子的愚弄。纷纷议论道:   “这里根本没什么事儿.”   “不过是天子和美人放火取乐,”   “咱们还是回去吧!”   随着一声大叫,百目魔君忽觉胳膊上一阵疼痛,伸手摸去,胳膊上赫然被咬去一大块肉,鲜血一滴滴流下……   苏季心想如果这一口咬下的是苏季或金蝉子的肉,现在死的人就是花如狼。   百目魔君突然一个闪身退了回来,急促道:“小祖宗,其实想杀他不难,但想擒住实在太难。这样下去吃亏的只会是我们。”   陆压道君双手颤抖着,从怀中掏出一个光雾缭绕的小黑瓶。   苏季对那小黑瓶并不陌生,记得几年前的时候,陆压道君拿着那小黑瓶站在崖顶,倒出一滴闪闪发光的液滴,结果悬崖下百丈方圆的金色稻田全被染成七种颜色。   那神奇而美丽的光景,苏季至今仍历历在目,也是那时才知道七色稻草人的来历。   陆压道君道:“这是仙人泪,我花了几千年才收集到这么多。你拿去用吧。”   “难怪你现在才肯拿出来。”   苏季心中一滴仙人泪能催生出无数七色稻穗,一株七色稻穗能让身中忘情诀的兮伯吉甫恢复记忆,可见直接用仙人泪帮花如狼恢复记忆,并非难事。   这时,姬宫在魏候的陪同下走到望台边缘,俯瞰着下面的集合成列阵的大军,井井有序地驻扎大军。   姬宫高声道:“戎狄已经自行经退去,大家辛苦了。诸位爱卿忠心护国,寡人倍感欣慰。”   诸侯们蹩了一肚子怒气,却敢怒不敢言,都以为自己被戏弄,以为自己这一阵奔忙的作用,只是为了把褒姒逗笑,以为褒姒的笑容是因为天子的轻率行事,笑各路诸侯容易上当。   面对此情此景,不只是诸侯们这么认为,不久前来到望台下的姜凌,也这么认为。 第三百二十三章 我相信你   诸侯集结骊山之日,本该来的国家都还没有到场,瞭望台下的气氛开始有些反常。   魏国和晋国相邻,魏侯早已到了,晋国那边却始终没有动静;跟周王室联姻的申国没来,素来交好申国的宋国和缯侯,却是先到了;还有平日素来亲近周王室的齐候和楚侯,此时竟开始抱怨起来。   望着瞭望台,楚侯皱眉道:“周天子到底什么意思?怎么也不说个明白?既不传唤我们上去,也不告诉我们是去是留。我们到底来这儿做什么?”   齐候叹道:“所有诸侯全部到齐,至少还得一个月,我们要在这冰天雪地里等到什么时候?”   “早料到会是现在这样……乱了……乱了……天下大乱了!”   “此话怎讲?”   “天子昏庸,不理国事,只顾宠幸褒姒,听说为博得那妖女一笑,便听了虢石父的馊主意点燃了烽火……”   正在楚侯和齐候议论之时,忽然一道声音打断道:   “道听途说,妖言惑众,二位就不怕有人向天子告发?”   齐候和楚侯循声望去,只见一位锦衣公子骑马走来,正是褒国的公子——褒洪德。   面对一个年轻人的数落,楚侯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打着哈哈干笑了几声。刚才说归说,但他清楚褒姒虽然暂时没有名分,但总有一天会在宫里如日中天,甚至可能取代申后姜凌的位置,褒国以后势必鸡犬升天。   正在诸侯们交头接耳之时,瞭望台上突然有人大喊:   “刺客!有刺客!”   诸侯们惊愕的目光中,二十多位持枪侍卫从奔上台阶,瞭望台上顿时乱作一团!   忽然,一道红光乍起!   杨逆倾身一动,朝姬宫湦奔去,猛然击散了红光!   嗖!   又一道红光闪过,直奔褒姒袭去!   褒姒双手突然离开古琴,柳腰朝后一仰,面前琴弦崩断,发出锵的一声!   “大家小心!保护天子!”瞭望台上喊声四起,却没有人看见那个神出鬼没的刺客。   褒姒秀眉微蹙,目光镇定,若换做凡人女子,此时必定吓破了胆。   侍卫们慌慌张张,一个个大汗淋漓,举着手里的兵器一阵乱刺,却根本瞧不见刺客的影子。   这时,凭空裂开一道缝隙,缓缓走出一个人。   等到看清楚来人的容貌,众人的表情说不出的复杂。   “王……王后娘娘?”   姜凌身着红衣,手持一把红莲伞,周身杀气腾腾,行来之时,侍卫无不避让。   杨逆挡在姬宫湦身前,丝毫没有放松警惕,眼前这位王后娘娘,显然来者不善。   虢翰感觉事情不妙,偷偷把虎尾灵蛇放出袖口,让它顺着瞭望台爬了下去……   “你怎么来了?”姬宫湦不冷不热地问了一句。   “来找你。”   姬宫湦注意到姜凌的称呼用的是‘你’而不是‘君上’。这让他想当年两人在昆仑山一起偷窥玉虚宫的光景。那时姬宫湦还只是个孩子,转眼六年过去,现在他比姜凌还要高出半个头。   姬宫湦摆了摆手,吩咐道:“你们都退下,寡人要单独和王后谈谈。”   杨逆道:“可是君上……”   “退下!”   众人互望一眼,缓缓退下台阶,时刻准备伺机而动。   姬宫湦面对姜凌,感慨道:“若没记错,这是第一次你主动来找我。这一天,我等了六年,想不到你却想来要我的命。”   “本来是想这么做,但刚才看到你和褒姒,我改主意了。”   “为什么?”   “因为我知道你和她,并不像诸侯们说的那样……为什么?为什么不和那些诸侯解释清楚?”   “已经解释过了。”   “你觉得只凭‘戎兵已退’四个字就能让那些诸侯信服?”   “人永远只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事,说再多也是无用。”   “我可以帮你,你只要你肯相信我。”   “信你?”姬宫湦苦笑道:“你要我怎么信你?这些年我无时无刻不在信你,相信你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的江山,相信你说的每一句话,相信你永远不会对我说谎,可是现在……我做不到再像以前那样信你……”   “为什么?”   “因为你骗我!你明明早就知道我是纯阴之体,却一直瞒我,太子宜臼根本不是我的骨肉!”   姜凌陡然一怔,一颗心陡然沉了下来。   姬宫湦指向瞭望台下的各路诸侯,对姜凌道:“你看!看看现在下面的每个人,每一张面孔。他们今天离开以后,总有一天会回来这里取代我,成为下一个伐纣的‘武王’!等我百年之后,毫无子嗣,天下将会易主,江山不再是周室的江山。我与其做个治世明君,为别人做嫁衣,不如现在就拱手交给合适的人。”   姜凌一步步后退,低声道:“这些话都是谁告诉你的?杨逆?褒姒?还是……”   姬宫湦步步紧逼,含恨道:“不用谁来告诉我!你以为这种事蛮得了我一时,还瞒不了一世?没错,我是个傻子。我明明从一开始就知道的,你心里从来没有我,从来没有!你留在我身边的每一天,只有痛苦,只有隐忍,只想有一天要让那个人来取代我!”   说话间,姬宫湦赫然将手指向远处的苏季!   姜凌站稳脚步,握紧拳头道:“没错,我确实骗了你,但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做的一切真的都是为了你,为了天下的黎民百姓。我姜凌从来没又做过对不起你的事,从来没有!”   姬宫湦仰天大笑,道:“想不到这种时候,你还能说这种死不认账的话,这可不像你。”   姜凌知道姬宫湦不会相信自己。犹豫了片刻后,她最后决定将那个秘密全盘托出,沉声道:“其实,宜臼他是……”   “算了……”姬宫湦摇了摇头,“你走吧!”   “你要我去哪?”   “去你想去的地方,去做你想做的事,去找你想找的人。总之,我不想再看到你!”   杨逆冲上台阶,急切道:“君上!姜凌蓄意行刺,罪无可恕,不能放走她!”   虢石父道:“今日诸侯齐聚,若君上放她走,怕是要沦为天下笑柄!”   姬宫湦低垂着头,半晌没出声音,最后吐出两个字:“不要让她遭罪。”   杨逆心领神会,双拳泛起雷光,朝姜凌冲去!   姜凌蓦然回过神来,还没来得及躲闪,只见一把斧头凌空飞来!   杨逆大惊失色,急忙缩回双拳,竟被那斧头逼得后退三步!   “师姐,我来了!”   牛竹单手接住开山斧,挡在姜凌身前!   姜凌目光错愕,仿佛在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虢翰微微一笑,悄悄收回了虎尾灵蛇,跟牛竹交换了一个眼神。   虢石父上前一步,喝道:“姓牛的!你身为大周国教之主,竟敢包庇罪人!”   牛竹道:“什么国教,我不稀罕!今天有我在这里,谁也别想动师姐一根寒毛!”   姜凌道:“我只是个轻薄浪荡的女人,你不必为我牺牲这么多。”   牛竹背对姜凌,道:“师姐,我知道你有苦衷。有些话你不想说就不说,想说时我都会听着,我都会陪着你。我知道你和天子之间有误会,误会总有一天能解释清楚。他会再相信你。”   姜凌嘴角泛起一抹自嘲,“我的话只有蠢货才信。”   “我信……”牛竹语气坚定地说道:“你说的每一个字,我都相信!” 第三百二十四章 涅槃重生   姜凌淡淡道:“别多管闲事,我一个人能照顾好自己。 ”   说着,转身准备离去,忽然一道人影窜了上来,落在姜凌面前,正是李鸿熙!   “娘娘,得罪了。”   李鸿熙双手抱拳,挡在姜凌面前;杨逆封死了姜凌的退路。   姜凌感到眼下事情不妙,杨逆的天眼能看清自己的动向,现在又来了一个身经百战的李鸿熙,这次恐怕插翅难飞。   随着一声大喝,牛竹忽觉一股凌厉的杀气紧逼而来!   李鸿熙凌空落下一脚,带起一股强烈的劲风!   牛竹暴喝一声,开山斧猛然一横,架住李鸿熙迎面踢来的一脚!   一脚落下,李鸿熙腿上的力道丝毫不减,似有泰山压顶般的重量。若论力气,现在的牛竹早已今非昔比,甚至比李鸿熙更胜一筹。   李鸿熙直视牛竹的双眼,见那目光纯净中透着一股坚定,已然与曾经的傻小子判若两人。   瞧见正在僵持的牛竹和李鸿熙,旁边的兮伯吉甫不禁暗暗轻叹,这两个人刚才还是准备一起迎敌戎族的同僚,转眼间就变成了敌对关系。   顷刻之间,李鸿熙的脸颊憋得通红,深深感受到开山斧强大的力量。   姜凌的目光中充满了诧异,因为她看得出来,牛竹居然占了上风。   “李兄,我来助你!”   杨逆额上青筋突暴,眉宇间雷光闪烁,一道图腾纹在脸颊上浮现。随着一拳击出,一股凌厉的玄清之气朝牛竹爆发开来!   牛竹的开山斧险些脱手,虽勉强挡住了那一击,却被那惊人的气势震得口吐鲜血。面对两人的夹击,牛竹眼中既无惧色,也无半分动摇,尽管被那气势压迫,脚下却不退半步。   正在这时,忽然有人喊道:“君上,你看那边!”   姬宫转头看向远方,发现雪地上的苏季不见了;陆压道君也不见了;独眼怪物和红衣少年也不见了!   虢石父疑惑不解道:“他们刚才还在那边打斗,怎么会……”   “罢了。”姬宫转向姜凌,叹道:“你为他做了这么多,他却弃你而去,真为你感到不值。”   姜凌咬着嘴唇道:“我确实感到不值,但不是为他,而是为你!”   姬宫摇了摇头,低头干笑了几声。   牛竹单膝半蹲,嘴角滴血,乱发在风中飞卷,斧头同时遭到两人气势的压迫,眼看就要坚持不住。   姜凌伺机而动之时,忽听下方传来一片喧嚣沸腾。   各路诸侯的坐骑集体受惊,一匹匹久经沙场的战马,此刻吓得仰头长嘶。树上的积雪被震得簌簌洒落,整座山体开始发生剧烈摇晃!   忽然间,大地裂开无数道缝隙,龟裂的地面涌起一条凸突起,笔直蔓延至望台。   望台上的人们感觉眼前天旋地转,脚下连站也站不稳,只得趴在地上,不敢动作。   轰隆一声巨响,一颗巨大的蛇头破土而出。庞大的蛇身呈螺旋状盘绕望台,似是要把整座建筑吞入口中一般。   “是它……”姬宫惊愕道:“那只伏龙殿外的巨蟒又来了!”   青鳞巨蟒眨着一对灯笼大的蛇眼,缓缓扫视望台上的人们。   魏候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喊道:“护驾!保护君上!”   然而,那巨大的蛇头,并没有朝姬宫而去,而是朝姜凌和牛竹冲了过来,血盆大口猛然张开!   姬宫定睛一看,只见巨蟒的舌头上,似乎站着几个人影,其中就有苏季!一颗蛇头冲过来的瞬间,两只手分别把姜凌和牛竹被拽进蛇口。   姬宫意识到苏季是来救人的,高声喊道:“斩苏季者,赏万金,封爵位!”   语一脱口,尽管望台下遍布战将和修士,却无人敢应声,谁也不敢随随便便和力敌西方十翘楚的人动手。   苏季俯视千军万马,双眸微闭,口中念念有词。   随着一声龙吟般的惊天咆哮,青鳞巨蟒一头钻入地里。   望着苏季离去的方向,姬宫低垂着头,浑身瑟瑟发抖,一拳重重捶在石地上,拳头渗出鲜血。   望台下的诸侯们一片沸腾,皆对刚才的青鳞巨蟒心有余悸,更对操控巨蟒的苏季充满了好奇和发自内心的畏惧。   魏候惊出一身冷汗,而兮伯吉甫为儿子捏了一把冷汗。   虢石父叹了一口气,虢翰松了一口气。   红霞满天,万物尽染。   青鳞巨蟒不知在地下穿行了多久,最后来到一座山谷间。   山谷间流淌着一条长河,夕阳映照着波光粼粼的河水,荡漾着血色的余晖。   河岸的浅滩上,突然破出一个大洞,一条巨蟒破土而出,巨大蛇头降落在地面上,口中吐出几个人来。   牛竹双手撑着膝盖,从地上爬了起来,释然道:“三师弟真有办法,居然能想到钻进蛇肚子里,从地下脱困。”   袁生左顾右盼,忽然惊出一身冷汗,只见四下遍布巨型骨骸和荒坟孤冢。乌鸦成群结队地盘旋在头顶,久久不去。   姜凌环顾四周,豁然道:“炼狱之门?”   黏糊糊的蛇唾液淌过脸颊,苏季疲惫地咳嗽两声,已然用完最后的法力,无法再使用任何法门。他缓缓转头,看见地上的红衣少年,正是的花如狼。   “狼儿,他怎么样了?”苏季问道。   金蝉子用肩膀托起花如狼,沉吟道:“性命无碍,只是浸染过仙人泪以后,便昏迷不醒。”   陆压道君被百目魔君搀扶着,气喘吁吁道:“不必担心,他醒后就什么都记起来了。”   苏季看向刚从地上爬起来的独目医仙,眼中充满杀意。   独目医仙咽了一口唾沫,喏喏道:“你不能杀我……别忘了,只我有办法能救你的命!”   众人一路沿河岸前行,脚下的鞋子很快被河水浸湿,眼前的路仍然一眼望不到尽头,只见头顶的乌鸦越聚越多。   河水迅速褪去,万物悄然消逝,取而代之的是平坦的土地和茂密的草木。斜阳西下,东边升起新日,天边的血红褪去,呈现出碧空万里。如梦般的景色飞快转换,刚刚还是残阳血海,此时变成晴空密林。   袁生不可思议地望着眼前发生的变化,一切是那样简单而神奇。   恍惚间,众人置身一片绿树丛中。耳边的虫鸣参差不绝,袁生打量着周围的环境。只见树木丛生,百草丰茂,如此繁多的植物,袁生竟连一个也没见过。灌木异常高大,茂密的树叶有的似手掌,有的似葫芦。千奇百怪的花朵,芳香醉人,五颜六色的昆虫,造型各异,着实令人大开眼界。   袁生脚步不停地向前迈去。没走几步,她的目光被一块石碑所吸引。石碑上遍布暗绿色的藤蔓,中间露出三个大字。   “春秋苑?”   金蝉子看出这三个字是手指间写上去的,而且笔锋苍劲有力,显然是一位修为高深的高人所刻。   众人穿过密林,继续向前走去,不觉之中到了尽头,只见远处隐隐约约有一个人影。   苏季定睛一看,惊得陡然瞪大眼睛,前方那人红光满面,竟然是被自己亲手杀死的须菩楼。   太阴却不十分意外,感叹道:“须菩楼号称涅第一,果然不是浪得虚名。”   须菩楼点头致意,缓缓道:“诸位道友,家师已在前方等候多时了。” 第三百二十五章 云梦鬼谷   众人惊异的目光中,须菩楼背后亮起光芒,晃得人睁不开眼睛。m. 移动网等那强光减弱,众人睁开眼睛,不由得吃了一惊。   七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须菩楼身后,赫然是阿依纳戈、谢顶、叶陀尼、菩须楼、迦蓝、罗、持律。除了被吞进蛇腹的阿舍利弗,以及身中蛇毒暴毙的摩诃,金蝉子的师兄们全部在此。   “参见师叔祖。”七人面对陆压道君,恭敬地颔首施礼。   陆压道君冷笑道:“少装模作样!既然杀上门,那便做个了断!”   谢顶上前一步,讨好道:“之前多有冒犯,还望师叔祖见谅。”   陆压道君二话不说,狠狠“呸”了一口,唾沫吐到了谢顶的鞋上。   七人互望一眼,一个个面露难色。   苏季仔细打量面前的七人,除了阿依纳戈眼睛蒙着绷带,其余几个人的眼中非但没有敌意,反而莫名流露出一种忧虑的情绪,仿佛七个犯了错误的孩子。   沉默片刻,阿依纳戈说道:“家师已经恭候多时,请师叔祖借一步说话。”   语声中,七人纷纷站开两旁,为陆压道君让出一条去路。   “哼,老子还害怕了你们不成?”   陆压道君甩开搀扶自己的百目魔君,踉踉跄跄地走进春秋苑。   苏季等人皆是莫名其妙,一阵面面相觑过后,还是跟了上去。走进春秋苑内,映入眼帘的是一颗参天巨树。茂密的树叶不断变幻着颜色。   袁生饶有兴致地抬头观望,只见树顶直出谷外,隐有擎天之感。树荫下放着一个方石棋盘,隐约可见上面摆放着黑白棋子,似乎是一盘没有下完的棋。揉了揉眼睛,袁生瞧见棋盘旁边的石凳上坐着一个紫袍老道,肌肤呈现金黄色,面皮反射着阳光闪闪发亮,正是接引道人。   此时,接引道人聚精会神地盯着棋盘,一动不动。   九位弟子缓缓走向棋盘,默默站在接引道人身后,不敢打扰师父观棋。   袁生拽了拽苏季的衣角,低声问道:“那老头是在跟自己下棋?”   苏季解释道:“他在跟人赌棋。那些黑子和白子跟天下大势息息相关,棋路会随周室国运发生变化。”   姜凌上前观棋,记得上次看到这棋局的时候,接引道人的白子尚且能跟陆压道君的黑子势均力敌,而现在明显能看得出来,棋盘上的局势对白子十分不利。   接引道人长嘘一口气,叹道:“一着不慎,满盘皆输。”   语一脱口,身后的七位弟子一齐跪在地上,齐声叩道:“弟子知错,请师父责罚!”   谢顶低垂着头,抢着说道:“师父,这件事是我出的主意,跟其他人无关。”   阿依纳戈神色慌张,焦急道:“师父,弟子身为西方教首徒,请责罚弟子一人,不要为难师弟们。”   姜凌道:“这老道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苏季等人面面相觑,皆露迷茫之色,听说十方阵是由接引道人亲自督阵,可是始终没见接引道人出现,这的确很奇怪。   迦蓝望向金蝉子,恳求道:“二师兄,求你看在同门一场的份上,救救六师弟!”   金蝉子转向苏季道:“苏兄,可否放六师弟一条生路?”   苏季深知接引道人的修为高深莫测,本不在陆压道人之下,现在更有能力亲自救出阿舍利弗,甚至可以轻而易举除掉面前的每一个人。   犹豫片刻后,苏季放出青鳞巨蟒,吐出了阿舍利弗,使得七位弟子感激不已。   接引道人对弟子们说道:“你们自食恶果,切记这次教训。人外有人,山外有山。”   七位弟子齐声道:“弟子谨遵教导,定当铭记于心!”   陆压道君道:“老黄脸,那天明明是你引我上钩,少跟徒弟们在这里惺惺作态!”   接引道人道:“小师叔,我本想去八景宫拜访玄都仙长。你偏要追我上大罗天。这才让这群孽徒有机可乘,暗中加害于你,险些铸成大错。”   袁生问道:“大罗山在哪?八景宫在哪?”   苏季摇了摇头,表示不知道。   太阴解释道:“大罗山不在人间,据说位于三重天外的大罗天之上。世间有三大无上仙宫。一处被称为‘仙域真境’,乃是通天教主的道场,蓬莱岛碧游宫,;一处被称为‘玉京金阙’,乃是元始天尊的道场,昆仑山玉虚宫;还有一处被称为‘玄都紫府’,乃是道德天尊的道场,大罗山八景宫。”   牛竹愈发迷茫道:“那老道刚才说的到底是不是真的?”   百目魔君耸了耸肩道:“现在接引道人杀我们易如反掌,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喽。”   陆压道君望着棋盘道:“老黄脸,这场赌局你输定了!别忘了剃头来见!”   “自然不会忘。”接引道人侧目看向那盘未完的棋局,缓缓道:“小师叔也不要忘了自己的赌注。”   说完,接引道人和七位弟子化作八道金光,消失在天边。   苏季目送金光消失无踪,转头询问陆压道君:“你的赌注是什么?”   陆压道君笑而不答。   苏季道:“我救了你一命,现在我就要死了,你还不能告诉我?”   “嘿嘿,天机不可泄露。”陆压道君从苑内取出一颗丹药,递给苏季道:“这颗金乌丸,只能延续你一年寿命,你若想多活下去,必须尽快寻一处洞府闭关修炼。现在我们两清,我不欠你人情,也不用告诉你什么。”   虽然陆压道君不肯说,但苏季已经猜到接引道人有一个不杀陆压道君的理由,但却想杀杀陆压道君的锐气。现在陆压道君元气大伤,修为难以恢复如初,以后很长一段时间无法对西方教造成威胁。无论这件事背后由谁主使,结果都对西方教有利。   苏季望着金乌丸,还是叹道:“一个人闭关,实在无聊。”   陆压道君道:“只有牛羊才成群结队,高人都是像我这般独自隐于世外。那些混迹宗门之辈都是碌碌庸才,他们之所以拉帮结派,不过是因为他们没有强到独当一面,所以只能抱成一团。真正的高人无门无派,只会各自在洞府中修行。”   苏季发现自从进入春秋苑,陆压道君的气色变得越来越好,身体上的九处伤口开始出现慢慢愈合的迹象,可见拥有一处好的洞府对修士来说,确实是一件很必要的事情。   牛竹眼波流动,豁然道:“师弟,我想起来了。柴道长所说的造化圣地就在卫国都城,朝歌。那里正好是你的故乡,你应该知道吧,朝歌城西三十里外有座山,名唤‘云梦山’。”   苏季道:“我知道那座山,当地人都叫它青岩山。我儿时去那山上抓过野兔,没见有什么特别。”   牛竹道:“你那时没有道行,看不见造化圣地。你如果现在从云梦山西行至五里井,就会看见那里有一道绵延五里的山谷,名唤鬼谷。鬼谷内幽深莫测,峰回路转,其间有一处洞穴,名唤‘鬼谷洞’。” 第三百二十六章 清风明月   苏季一直感觉自己跟“鬼”有着不解之缘。   听说“鬼谷”这个地方,苏季心里有一种莫名的亲切,不禁想起昔日朝歌城外的青灵庙,想起青灵庙里的四只“鬼”,想起青灵庙里那个充神装“鬼”的自己,而朝歌云梦山的造化圣地正好叫做“鬼谷”。   苏季感觉这一切仿佛是冥冥注定,云梦山鬼谷就是自己以后的栖身之所。   这些年来,苏季一直漂泊在外,过着居无定所的生活。以前和师姐弟们一起修行的时候,苏季把昆仑山当做自己的家。可惜好景不长,自从师父去世,师姐弟四人分道扬镳,苏季在山上再也找不到原本温馨的感觉,总是感觉心里空空荡荡。   他很早以前就希望有个家,一个只属于自己的地盘。如果能把鬼谷洞变成自己的洞府,这个愿望就能被实现,以后就能在家里想喝酒就喝酒,想吃肉就吃肉,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然而,苏季转念一想,越想越觉得奇怪,开始感觉不对劲,问牛竹道:“二师兄,鬼谷这么好的造化圣地,必定是修仙高人梦寐以求的地方,柴首座为何不自己拿来做洞府?”   牛竹摇了摇头:“不知道。”   苏季又问:“既然鬼谷是不久前天成的造化圣地,一定会有数不尽的高人修士争先恐后想拿它来做洞府。柴首座怎么知道我能抢过别人?”   牛竹又摇摇头,“不知道。”   苏季第三次问“鬼谷洞和你修炼的‘混元洞府’,还有沐灵雨闭关的“玉虚洞”相比,是不是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牛竹的回答仍然是:“不知道。”   苏季一颗满怀期待的热心,因为牛竹这一问三不知,忽然凉了半截。   牛竹道:“柴首座特意让我把这洞府的事告诉你。你还是去看看吧,莫要辜负他一片好心。”   苏季无奈地点了点头,转头问姜凌:“师姐,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姜凌眼光低垂,黯然道:“绿儿现在应该已经把宜臼带出王宫,我要去申国找他们。”   苏季道:“这一路凶险莫测,不如让二师兄护送你去,也好是个照应。”   姜凌沉吟片刻,没有拒绝的意思。   牛竹不禁喜形于色,朝苏季投来万分感激的目光。   苏季转头望向金蝉子,叹道:“这次是我连累了你。若不是因为我救人的事,你就不会你对同门大打出手。今天你师父表面对你风平浪静,以后怕是不会善罢甘休。”   金蝉子忙道:“此事不必放在心上,我不过想报答苏兄和陆压道君的恩情罢了。我以前慢西方教,已经犯了大罪。无论如何,我都要亲自去跟师父请罪。”   “好了!好了!”陆压道君不耐烦地走过来,对苏季道:“你不要替别人一个一个瞎操心了!现在你自身难保,还是先管好你自己吧。”   苏季转向百目魔君道:“我要去云梦山走一遭,劳你在春秋苑好生照顾花如狼和袁生。”   百目魔君嘱咐道:“小祖宗,路上务必小心。”   苏季拜别众人,乘无名剑消失在天边。   飞行数日,苏季终于进入卫国边界,放眼望去,卫都朝歌尽在眼前。望着那熟悉的城池,熟悉的街道,熟悉的风景,苏季心中感慨万千,想不到转了这么一大圈,还是回到了自己故乡。   苏季没有在朝歌城内降落,直接朝西边云梦山进发,良久到达一个被迷雾遮掩的山谷。两侧山势陡峭,峰峦迭嶂。谷内气象万千,山岚雾霭,云蒸霞蔚。   还没飞入鬼谷,苏季就感到下方妖气弥漫,便停了下来,缓缓降落在密林中。   为了不打草惊蛇,他时不时运用上玄裂隙藏匿身形,一阵云雾拂面过后,豁然发现鬼谷洞,已经被一群猴子占据,不是普通的猴子,每个猴子都跟成年人一般高大,显然是修炼成精的猴怪。   苏季隐然感到这造化圣地,果然不是那么容易到手。怀抱一丝希望,他继续亦步亦趋地前行,远处出现各种各样面部狰狞的妖怪,全是人身兽头:狗头怪、豹头怪、猪头怪、鸡头怪、鸭头怪……   那群妖怪中间有一个熟悉的身影,赫然竟是巫支祁!   苏季暗忖真是冤家路窄,巫支祁看样子已经甩开了牛魔王和白狼老祖,想必是因为阳寿将尽,想在鬼谷修炼续命。   然而,奇怪的是这些妖怪尽管一个个张牙舞爪,却只是围在洞口外,一个都不敢进去。   苏季定睛一看,只见鬼谷洞口被一层绿色的光壁遮住,两个小道童各坐在洞口两边,分别穿着青色和白色的道服。   虽然可以一摇铃铛,便能将这些妖魔鬼怪一哄而散,但苏季并没有这么做,而是想瞧瞧洞口一青一白两个道童究竟是何方神圣,竟然能把这么多妖怪挡在外面。   巫支祁面对两个童子,居然用商量的口吻说道:“两位仙童,这鬼谷洞是阙井所在,洞内妖气弥漫。人无法在此修行,你们何必霸占着不放?不如让给本王!”   两个童子充耳不闻,自顾自地闭目打坐。   巫支祁朝洞里看了一眼,感觉此地不宜久留,无奈地叹息一声,转身悻悻离开。   汪汪汪!   随着一阵犬吠声突兀传来,一头火焰犬迎面扑向巫支祁,正是神犬王!   “你们有完没完!”巫支祁骂道。   巫支祁急忙躲开,只见两个身影出现在眼前,赫然是白狼老祖和牛魔王!   白狼老祖冷笑道:“跟着犬兄果然不会错,就算你她哦到天涯海角,我们也能找得到!”   牛魔王举起混铁巨棍,大喝道:“巫支祁!这次看你还往哪里逃!”   这时,洞口外的两个童子,齐声道:“大胆妖孽!休要在此聒噪,打扰师父清净!”   白袍道童傲然道:“这鬼谷洞已经归我师父所有。你们这些妖魔鬼怪若想找死,就尽管进来吧!”   牛魔王不敢以身犯险,转头扫了一眼,随手拽起一只鸡头怪,扔进了洞里。鸭头怪吓得一阵嘎嘎乱叫,就在接触到洞口结界的一刹那,惨叫戛然而止鸭头怪赫然化成一缕粉末!   白狼老祖和牛魔王皆是微微一怔。   巫支祁冷冷一笑,显然早已经料到这样的结果。   苏季倒吸一口凉气,暗忖这结界果然厉害非常,守在洞口的两个道童也一定很不简单。   牛魔王不由得浓眉紧蹙,问道:“你们敢不敢报上名来?”   青袍童子道:“万寿山五庄观,清风童子。”   白袍童子道:“万寿山五庄观,明月童子。”   “清风?明月?”白狼老祖打量着两个道童,问道:“你们的师父是何方神圣?”   清风童子冷笑道:“我们师父的名字,说出来吓死你们!”   明月童子得意道:“我们的师父人称地仙之祖,乃是西牛贺洲万寿山五庄观,镇元大仙!” 第三百二十七章 人小鬼大   听到“镇元大仙”四个字,四大圣纷纷收手,暂时停止争斗,相互交换了一个眼神。   苏季想起白狼老祖曾在百仙大宴时提过,他两个儿子去五庄观抢镇元子的人参果,结果都被袖里乾坤的法术收了去。难道镇元大仙就是那个法力无边的镇元子?   四大圣不约而同地望向洞穴深处,各怀心思。巫支祁想要夺取洞府闭关,牛魔王想要见识一下镇元子的功力,白狼老祖想要为两个儿子报仇,神犬王想要来凑凑热闹。   此时,四大圣的目光中隐然有一种同仇敌忾的意味,但眼下要对付高深莫测的镇元子,必须四妖合力才有一丝希望,否则少一个都毫无胜算。   牛魔王朝鬼谷洞内喊道:“里面可是镇元子?”   少顷,鬼谷洞深处传出一位老者悠远的声音:   “正是贫道。”   那声音低而不浊,慢而不散,犹如流水击石,又似古井不波,平淡中隐然透着一股逼人的傲气。   巫支祁打算先礼后兵,客气道:“久闻镇元大仙威名,恳请现身赐教!”   镇元子道:“贫道修行日久,早已无心与人争斗,各位还是请回吧。”   巫支祁道:“我们兄弟几个得知大仙在此,今天专程来分个高下。大仙为何推三阻四?”   清风童子道:“我师父是地仙之祖,平日只供奉天地,三清是他的老友,四帝是他的故人,九曜是他的晚辈,元辰是他的下宾!岂会轻易跟你们这些湿生卵化的畜生动手?”   白狼老祖戏谑道:“镇元子!你自称地仙之祖,想不到在我等小辈面前如此畏首畏尾,难道不怕天下同道耻笑吗?”   “放肆!”清风童子怒道:“大胆妖孽!竟敢出言不逊,辱我恩师!”   明月童子道:“家师早已不问世事,无心争强斗狠,请各位速速离去。”   苏季感觉这话语中透着杀气,虽然清风童子脾气很差,但只不过是个傲慢孩童罢了;可是那明月童子看似性情温和谦逊,实则少年老成,莫名给人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白狼老祖道:“哼,缩头乌龟,孬种!”   清风童子气得压根作响。   明月童子缓缓起身,转身面相洞府,躬身道:“师父,不如让我和师兄,好生招待几位如何?”   沉吟片刻,镇元子缓缓道:“几位访客远道而来,你们可要小心伺候。”   清风和明月两个童子互望一眼,嘴角微微上扬,齐声道:“弟子明白!”   明月童子道:“晚辈刚才多有冒犯,还请各位见谅。”   牛魔王道:“少装模作样,快叫你师父出来,今天必须跟他过两招!”   明月童子道:“家师久不与人刀兵相见,不便于各位较量。为了不让各位白走一遭,特奉仙果一枚,作为赔礼,请各位笑纳。”   说完,明月童子递了一个眼色,清风童子转身从洞里取出一个形状奇异的果子。   四大圣眼前一亮,只见那果子的模样如同三朝未满的小娃娃,四肢俱全,五官兼备!   明月童子观察着四大圣的表情,道:“各位想必认得这人参果。此果三千年一开花,三千年一结果,再三千年才得熟,短头一万年方得吃,万年只结得三十个果子,数量极为稀少。这次离开五庄观,我们只带了这一个,还要劳烦四位自行分配。”   白狼老祖道:“这两个小娃人小鬼大,咱们小心有诈!”   巫支祁道:“三位贤弟,之前对不住各位,这次就由我这个做兄长的,前去试毒……”   牛魔王举起混铁巨棍,挡在巫支祁面前,冷冷道:“你以为我不知你在想什么吗?你阳寿将尽,想要独吞人参果来续命!”   巫支祁道:“你该不会以为那是真的……”   话说到一半,巫支祁使劲咽下口水,远远嗅到一股诱人的甜味儿。那是淡淡的香气仿佛是一种暗示,只要靠近会有更浓郁的香气。   白狼老祖不由自主地往前走去,直到闻得扑鼻而来的香气。   “这味道绝对是货真价实的仙果!”   牛魔王用力嗅着,鼻孔里塞满了果香味,可还是不能满足,恨不得把鼻子贴在那果子上,让鼻翼接触到那果皮的纹路,让舌尖感受那果肉的厚度。   苏季听说这人参果,只要闻一闻就能活三百六十岁,吃一个就能活四万七千年。谁也不想错过这样的机会,哪怕为之冒险。   明月童子道:“忘了告诉各位,这果子娇贵得很,遇金而落,遇木而枯,遇水而化,遇火而焦,遇土而入,而且不得久放;若误了享用的时辰,怕是要白白浪费了。”   趁三位大圣犹豫不决的时候,一只火焰犬扑了出去,正是神犬王!   清风童子下意识地缩手,可是手里的果子被神犬王一口叼走!   巫支祁瞪大眼睛,惊呼:“不好!”   然而,为时已晚。   神犬王灵敏的嗅觉早已按耐不住果子香味的诱惑,一口咬了下去,嚼得稀碎,嚼得津津有味,嘴里发出吧嗒吧嗒的声音。   咕噜一声吞下果子,神犬王浑身的火焰渐渐熄灭,变成一只白毛犬的模样,突然两眼发直,栽倒在地上,四只狗爪一阵乱蹬!   苏季陡然一怔,难道传言是假,人参果和金蝉子的肉一样是有剧毒之物?   牛魔王脸色陡然煞白,扑过去喊道:“犬兄,你怎么了!”   神犬王“呜呜”呻吟了两声,抽搐了一会儿,便躺着一动不动。   白狼老祖把手伸到狗鼻子前面,发现神犬王已然没了气息!   “犬兄!”   牛魔王和白狼老祖齐声喊道,顿时悲痛欲绝。   然而,两位童子忍不住咯咯笑了起来,笑得弯下了腰。   牛魔王气得浑身发抖,愤然举起混铁巨棍,不曾想忽然四肢无力,手里的混铁巨棍脱手,轰隆一声掉落在地上,将地面砸出一个大坑。   明月童子冷笑道:“不愧是畜生,想得真美!真正的人参果,岂能留给你们?”   清风童子道:“哼,真是孤陋寡闻!你们当我五庄观,只种人参果树?”   白狼老祖也是同样的感觉,缓缓伸手指向面前的两个童子,问道:“你们号称名门正道,竟然用毒果招待我们!”   清风童子舔了一下手里的果子,解释道:“这可不是毒果,它叫‘玄清果’,顾名思义,乃是由玄清之气孕育而生,虽然外形很像人参果,作用却大不相同。修炼玄清之气的修士吃了,可以修为大增,但浸淫妖气的妖魔,只要闻了就会法力消散,吃了就会一命呜呼!”   明月童子道:“师弟,别跟这帮畜生废话,杀了他们!”   两个童子分别拿出一个赤金小锤头。那小锤头手指头般粗细,大约二尺长短,上边有眼,系着一根绿绒绳儿。   明月童子把小锤头在手里颠了颠,一步步走了过去,冷冷道:“你们吃不到人参果,但这摘果子用的金击子,倒是可以让你们尝尝!” 第三百二十八章 封印阙井   明月童子高高举起金击子,一击落下,重重砸在白狼老祖头上,只听咔嚓一声脆响,仿佛骨头散架了一般!   白狼老祖被一锤打翻在地,头破血流地跪在地上,竟毫无一丝还手之力。   明月童子狞笑一声,以同样的方式一锤击倒了想要逃跑的巫支祁。   苏季颇为惊异,想必那玄清果是对付妖魔的利器。果实散发的香味里混杂着玄清之气,一旦被妖魔吸入体内,便会对其身上的妖气产生影响。   明月童子手中的金击子狂风暴雨一般不断劈下来,每一锤砸下去,白狼老祖和巫支祁都会像杀猪一样惨叫。   两位平日里不可一世的大圣,恐怕做梦也不会想到,今天竟会被一个小童子打得连连惨呼,狼狈不堪。   明月童子哈哈大笑,手里的金击子一刻不肯停下,还一边打,一边问道:“你们两个畜生,还想不想见我师父?想不想!想不想!想不想!怎么不说话!怎么不说话!怎么不说话!”   白狼老祖满嘴流血,牙齿被打掉几颗,根本无法说出一个字。   苏季不忍直视,转头看向牛魔王的方向,只见清风童子脚尖点地,凌空跳起八丈高,一脚踩下!   牛魔王刚刚瘫软在地,还在迷迷糊糊,就被一脚踩在脸上。   轰隆!   随着一声巨响,大地破出一个窟窿,牛魔王的脑袋,赫然被踩进窟窿里,身上的铠甲被震得寸寸碎裂,足见那一脚蕴含千钧之力,而且凶狠毒辣!   “畜生,刚才的果子香不香?”   清风童子揪起牛魔王的一只耳朵,将他从窟窿里拨了出来,浑身碎裂的铠甲噼里啪啦散落一地。   “还想不想吃果子了?”清风童子笑着问。   牛魔王喷出一大口鲜血,还没来得及回答,脑袋就被塞回地上的窟窿。   清风童子狂笑不止,一下接一下地踩着牛魔王的脑袋,直到他完全一动不动才停了下来。   此时,鬼谷洞外面目狰狞的妖魔鬼怪们,一个个瞪大了眼睛,目光中充满了恐惧,却只顾两腿瑟瑟发抖,吓得忘记了逃跑。直到一只鸡头怪,突然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其余的狗头怪、豹头怪、猪头怪,才回过神来,一窝蜂四散奔逃。   苏季也没预料到会发生这种状况,只是两个童子就能把四大圣逼到如此地步,现在鬼谷洞里未曾现身的镇元子,究竟要厉害到何种程度?可是转念一想,苏季觉得不对劲,当初四大圣合力的时候,可以使陆压道君落于下风。尽管水下对陆压道君不利,但四大圣的实力,应该远不止如此,岂能因为区区一颗果实着了道?   正在这时,一坨烂泥般倒在地上的牛魔王,竟然动了起来,尽管脑袋还陷在窟窿里,四肢已经把身体支撑了起来。   清风童子喘着粗气,刚才明明使出全力,累的气喘吁吁,竟然还没把他弄死!   明月童子停止了手上的虐打,惊愕的目光中,只见牛魔王双手撑地。慢慢把自己的脑袋,从地里拔了出来!   苏季发现这个过程中,牛魔王吸入体内的玄清气,正在被慢慢逼出体外   阿嚏!   牛魔王打了个喷嚏,一股玄清气喷了出来!   咳咳!   白狼老祖咳嗽了几声,一股玄清气喷了出来!   噗哧!   巫支祁放了个屁,一股玄清气喷了出来!   苏季虽料到这样的结果,但万万没想到被四大圣吸入体内的玄清气,竟会以这种方式全部排出。   “雕雕虫小技。”白狼老祖拾起一颗颗被打掉的牙齿,慢慢从地上爬了起来。   巫支祁缓缓起身,拍去猴毛上的灰尘,狠狠瞪向刚才对自己施暴的明月童子。   两位童子互望一眼,面露畏惧之色。   牛魔王两颗牛眼凶光毕露,脑袋赫然变成一颗牛头,两只锋利的牛角似两座铁塔,血盆大口猛然张开,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怒吼:“老牛不发威,你当我是病猫”   咆哮声如闷雷滚动,两位童子感觉耳朵被震得嗡嗡作响。   明月童子高举金击子,使劲浑身力气,一锤砸下!   牛魔王竖起两根手指,夹住金击子,同时一脚踹在旁边清风童子的肚子上。   噗!   清风童子连惨叫都没有发出来,一口鲜血喷了出来,脸色陡然煞白,差点晕死过去。   牛魔王把清风童子仍到半空中,忽然一掌拍落!清风童子像苍蝇一般被拍在地上,地面凹陷出一个“大”字的形状。   呜呜呜   苏季转头看去,只见原本没了气息的神犬王,一条后腿突然瞪了两下。   噗!   神犬王嘴里吐出一颗果核,顺便打了个嗝,一股玄清气喷了出来!   “哼,活该!”白狼老祖喝道:“让你贪吃!”   苏季想必神犬王是因为吞下整个玄清果,所以恢复的时间比其余三大圣慢些,可这已足见其道行之高。   呜呜汪!   神犬王白毛一抖,身躯燃起熊熊烈火,顷刻间燎遍全身,赫然变成一只火焰犬!   神犬王扑了上去,一口咬断了金击子!   明月童子还没来得及震惊,白狼老祖拂袖一挥,一道道狼牙刺激射而出!   由于肉眼看不见狼牙刺,明月童子猝不及防,只能凭借感觉躲闪。匆忙之间,他身子一侧,忽觉脸颊一凉,一道狼牙刺洞口被洞穿!   四大圣望着清风和明月,现在这两个道童就像蚊子一般渺随时能够把他捏死。   巫支祁朝鬼谷洞里喊道:“镇元子!你这两个徒弟不懂礼貌,本王帮你教训一下,你不会介意吧?”   鬼谷洞里传出镇元子的声音。“教训得好”   牛魔王气冲冲道:“你这再躲在里面不出来,咱们就把你两个徒弟千刀万剐,让他们生不如死!”   白狼老祖道:“你杀我两个儿子,我杀你两个徒弟,不算过分吧?”   两个童子大惊失色,倾尽余力,一齐呼救道:“师父!救救我们!”   镇元子缓缓道:“劣徒待客不周,受到惩罚,亦无可厚非。”   苏季百思不得其解,哪有师父会不心疼自己的徒弟?既然镇元子带清风和明月出门,说明他很中意 第三百二十九章 时来运转   “打扰了。”   说话间,苏季缓缓走了出来。   四大圣慢慢转头,不约而同地皱起眉头。   望着迎面走来的苏季,还有他腰间的鸿钧铃,白狼老祖想起前几次吃的苦头,脸上的神情愈发愁苦。   巫支祁嘴咧得像烂柿子,一脸苦相道:“怎么又是你?”   “怎么每到关键时刻,你就出来坏老子的好事儿!”一声怒吼,从牛魔王嘴里喊了出来!   明月童子望向苏季,问道:“你是何方妖孽?”   苏季耸了耸肩,摊开双手道:“你看不出来吗?我不是妖,是人。”   “你是好人,还是坏人?”清风童子问道,牵动伤势,血水涌出唇角。   苏季“这问题有点艰深……”低头想了一会儿,答道:“我算是好人中的坏人,坏人中的好人。”   苏季缓缓现身,走向四大圣,道:“算上这次,我们已经是第四次见面了,都是老熟人,不必自我介绍,你们还是走吧。”   白狼老祖道:“你的阳寿也不多了。不要坏我们的好事,如果得了人参果也分给你。”   牛魔王道:“镇元子封印阙井的时候,根本毫无还手之力。现在是杀他的最好时机!”   巫支祁道:“如果杀了镇元子,我们抢了他的五庄观,夺了人参果树,以后就可以长生不老,想死都难!”   苏季环顾四周,感叹道:“真美啊。”   牛魔王左顾右盼,疑惑地问道:“哪美?”   “你们想的美呀!”   说话间,苏季缓缓把手移向鸿钧铃,以示威胁。   四大圣互望一眼,暗想好汉不吃眼前亏,只得含恨离去。   苏季扶起清风童子,摇头叹道:“你们两个小小年纪,出手居然如此狠毒,真好奇你们师父平时是怎么教你们的?”   清风童子一把甩开他,吼道:“你这般年纪的凡人,做我孙子我都嫌小!”   明月童子道:“哼,多管闲事!师父,才不会丢下我不管!”   苏季不禁感到纳闷,第一次看到他们这样的人,明明被救了一命,非但不知道感谢,反倒生气起来,赖别人多管闲事。   太阴解释道:“这两个童子外表看起来,只是小孩子模样,但至少有数百年道行。”   苏季豁然开朗,想起太阴肉身健在的时候,外表也是小孩子模样,跟这两个童子一样。   正在这时,鬼谷洞中缓缓走出一个人。   苏季转头看去,只见来者是一位仙风道骨的老道人,头戴紫金冠,无忧鹤氅穿。履鞋登足下,丝带束腰间。体如童子貌,面似美人颜。三须飘颔下,鸦翎迭鬓边。   老道人手捻玉拂尘,望向苏季道:“在下道号镇元子,还未请教阁下尊姓大名。”   “苏季。”   “姓苏?”   镇元子微微阖目,掐指一算,嘴边浮现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   苏季尴尬地笑了笑,想必自己用假名的事情,显然已经被镇元子被识破了。   镇元子缓缓抬起右手,轻轻一会拂尘,手掌心多了一颗果子。   苏季顿时眼睛一亮,只见那果子的模样如同三朝未满的小娃娃,五官兼备,四肢俱全!   镇元子将人参果递了出去,缓缓道:“阁下方才救了贫道两个徒弟,这枚草还丹就当做谢礼了,虽不它像蟠桃那般能让人一步登天,但也可延年益寿,还望苏贤弟笑纳。”   这种时候按理说,应该稍微客气地推辞一下,但苏季大大方方地伸出一只手,直截了当道:“那我就不客气了,恭敬不如从命。”   正在苏季的一只手就要碰到人参果的时候,清风童子突然挡在苏季身前,道:“师父不要上当!此人和刚才那些妖魔是一丘之貉!”   明月童子道:“师父,请您好好想想,凭四大圣的修为道行,岂会害怕他这种道行低微的人?刚才一定是他故意放走了同伙儿!”   听完这番话,镇元子的脸色陡然沉了下来,视线缓缓转向苏季。   苏季被看得心里一阵发毛,暗忖这两个小童的嘴巴真毒,信口雌黄的本事堪称一流!   明月童子继续向师父告状:“师父,他们一定早有预谋,发现你即将出洞,唯恐同伴吃亏,所以刚刚才会……”   “混账!”   镇元子嗔怒道:“你们这两个忘恩负义的畜生!方才若不是这位苏贤弟出手相救,你们早已命丧黄泉,现在竟然诬赖好人,恩将仇报!四十八为弟子之中,就属你们两个最不知天高地厚!这次带你们出来,我就是想要考验你们,真是太让我失望了!   苏季心中暗笑,虽然两个童子如此,但镇元子这个做师父,倒无疑是一位明辨是非的高人。   两位童子本想告状,不曾想反被臭骂一顿,尽管心里憋闷得很,也只得乖乖把人参果给了苏季。   苏季也不客气,一把接过人参果,直接用衣服擦了擦,大口啃了起来,一眨眼的功夫吃了个精光。   镇元子问道:“这果子味道如何?”   苏季擦了擦嘴,反问道:“你要我讲真话,还是假话?”   镇元子微微一笑,“自然是真话。”   苏季咂了咂舌,点评道:“说句实在话,这果子怕是放的久了,口感不够脆,味道偏淡,还稍微有点涩,我还是更喜欢吃南方的甜梨子。”   两位童子面面相觑,想不到苏季有幸得到这样千载难逢的机会,居然还挑三拣四!   镇元子呵呵笑道:“旁人都只知草还丹,从来没有人挑剔它的味道。苏贤弟,你可谓是亘古以来的第一人。苏贤弟为人直爽,贫道颇为欣赏。贫道有一个不情之请。”   “兄长,但说无妨。”   听见自己师父和苏季称兄道弟,两位童子气得压根紧咬,眉毛竖了起来。   镇元子道:“苏贤弟来鬼谷洞,可是想把这里当做自己的道场?”   苏季道:“不错。”   “鬼谷洞中有一口连接人妖两界的阙井,贫道想请苏贤弟在此守护。”镇元子从袖中掏出一副卷轴,在苏季面前展开:“这是贫道的先天阵图,请苏兄代为将其布置在云梦山上,防止有人闯入山上,破开阙井的封印。”   “好说。”苏季双手接过卷轴,想必这先天阵图就是刚才鬼谷洞口那道厉害的结界。   镇元子点头致意,不做过多停留,携两位弟子乘云而去。   明月童子随师父穿行云间,大惑不解地问:“刚才那人身份可疑,师父为何要给他人参果,又送他五庄观的先天阵图,还把鬼谷洞让给他?”   镇元子问道:“云梦山虽然蕴含着源源不断的玄清气,但鬼谷洞里的阙井,却会常年散发玄冥之气。这种地方对修炼玄清气的修士有害无益。”   明月童子道:“如此说来这个鬼谷洞,岂不刚好合适那人修炼?”   镇元子道:“你们可瞧见他腰间的铜铃?”   清风童子噗嗤一笑,“那铜铃连铃舌都没有,亏他还带在身上。”   “师父,难道那铜铃是……”说到一半,明月童子欲言又止,双眸微张,陷入震惊之中。   镇元子微笑代答,缓缓道:“此人与本门颇有渊源,天赋极佳,如能在鬼谷洞中勤加修炼,日后前途不可限量,必成一代圣贤。我们何不成人之美,跟他交个朋友?”   两位童子还从没听师父如此评价一个人,不由得互望一眼,不免对苏季嫉妒万分。   此时,苏季低头盯着卷轴,感觉刚才就像做梦一样,人参果闻一闻就能活三百六十岁,吃一个就能活四万七千年,想不到初到鬼谷洞就遇到这样一件大快人心的好事,无疑是一个好兆头。   难道这就是所谓的时来运转?   苏季摸了摸肚子,痛快地伸了个懒腰,转身朝鬼谷洞走去。 第三百三十章 拜师云梦   秋去春来,新年伊始。   时维二月,正值春暖花开的季节,云梦山桃花烂漫,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   山岚雾霭之中,一条青溪顺流而下。池水清澈,碧波荡漾,鱼儿嬉戏,美不胜收。潺潺的溪水,流经一块石碑,上刻大字“三溪池”。此处是云梦水帘、青龙、龙背三溪汇流之处。   一个小男孩沿青溪上山,七八岁的年纪,长得英气勃勃,星眉剑目,嘴边挂着一抹爽朗的笑意。男孩沿途欣赏着山间的美景,一路走走停停,边走边唱。   清幽宁静的空山中,悄然回荡起男孩的歌声:   玲珑塔,塔玲珑,玲珑宝塔第一层。一张高桌四条腿儿,一个老道一本经,一把木剑一壶酒,一串铜铃一盏灯;   玲珑塔,塔玲珑,玲珑宝塔第二层。两张高桌八条腿儿,两个老道两本经,两把木剑两壶酒,两串铜铃两盏灯;   玲珑塔,塔玲珑,玲珑宝塔第三层……   一直唱到“玲珑宝塔第七层”的时候,男孩突然停下脚步,只见山间的溪水,忽然翻滚涌动,一连串气泡“咕嘟咕嘟”不断从水里冒出,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在水里面吐气。   男孩惊得连连退后十步,只见溪水中升起一个巨大的气泡。透明的气泡映着阳光,发出五颜六色的光彩,缓缓飘落在岸边的草地上。   啪!   气泡破裂,水花四溅!   三个身影出现在草地上,面对男孩方向的两个身影,赫然是两只丑陋的怪物!   一只怪物长着两条人腿,却有一颗虾蛄的脑袋。两只触角和两只外凸的眼珠诡异地摆动,两臂如螳螂的两把“大刀”,刀刃有一排锋利的锯齿,看起来甚是恐怖;   另一只怪物也有两条人腿,却有一颗黄鳝鱼的脑袋!   男孩倒吸了一口凉气,想必这两只怪物是海鲜成了精。   “公主,云梦山到了。”   说完,黄鳝头侧开身子,一个小女孩走了出来。   那女孩一身晶莹闪亮的衣裳,肤如凝脂,秀发垂肩,无疑是个小美人,正是万圣龙王的掌上明珠——万圣公主。   岸边的男孩第一次看见这么漂亮的小姑娘,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虾蛄头对男孩视而不见,径自将一个两瓣状的大贝壳,慢慢放在地上。   岸边的男孩定睛看去,发现那贝壳足有西瓜大小,看起来异常沉重,里面好像装着什么东西的样子。   盯着地上沉甸甸的的贝壳,万圣公主秀眉微蹙,“黄鳝将军,你帮忙把这东西抬上山吧。”   黄鳝头一脸为难地回应道:“龙王特意吩咐,上山拜师的路,公主必须一个人走。狐夫子神通广大,云梦山上的风吹草动,他一定都了如指掌。公主是否有诚意拜师,他就算不用看,也会知道得清清楚楚。”   虾蛄头催促道:“将军,龙宫里还有很多事情等着呢,咱们快走吧。”   “公主,保重……”   黄鳝连忙跟虾蛄一起跳进水里,顺流游走。   “回去我一定去父王那告你们的状!”万圣公主撅了撅小嘴,发现黄鳝和虾蛄一眨眼就已消失不见   望着地上的贝壳,望着远处的高山,万圣公主眼中闪过一丝哀怨的神情。   正在这时,耳边忽然传来一声大喝:“何方妖孽?”   万圣公主身子一震,原本正在气头上,又被吓了一跳,愈发气急败坏道:“哪来的野小子?竟敢对本公主无礼!”   男孩挺胸抬头,朗声答道:“我叫杨霄,镐京人氏。你是哪来的妖怪?”   听见有人叫自己妖怪,万圣公主娇嗔道:“人家才不是妖怪,人家是龙!”   杨霄迷茫地问:“你张口一个人家,闭口一个人家,到底谁是人家?”   万圣公主气得一跺脚,“人家就是人家,人家是乱石山,碧波潭,万圣龙王之女,万圣公主!”   “乱屎山……玩剩公主?”杨霄摇了摇头,“没听过。”   万圣公主狠狠瞪了他一眼,懒得跟他再多说一句,自顾自地搬起地上的贝壳,吃力地慢慢抬起,踉跄地走了两步,又突然放下。这样反复几次下来,累的她气喘吁吁。   杨霄在她旁边跟着,问道:“那个……乱屎山的公主!”   万圣公主方下贝壳,气得一跺脚,“……是乱石山,碧波潭,万圣公主!”   “玩剩公主,你知不知道狐夫子在哪?”   万圣公主打量着杨霄,斜了他一眼,问道:“你也是来拜师的?”   听见“也”这个字,杨霄使劲点了点头。   万圣公主放下贝壳,问道:“你来拜师,可有高人引荐?”   杨霄摇了摇头。   万圣公主又问:“你是天赋异禀的纯阳之体?”   杨霄又摇了摇头。   万圣公主再问:“你有宝物献上?”   杨霄还是摇了摇头,想了一会儿,说道:“没有宝物,只有一坛酒,不过中途被我喝了。”   万圣公主暗忖这么大就爱喝酒,以后肯定是个酒鬼。嫌弃地瞥了杨霄一眼,万圣公主觉得你这穷酸小子真是可笑,两手空空就想来拜师,真是异想天开。   “喂,小酒鬼,可不可以帮我一个忙?”万圣公主用温柔的语气说道。   “帮什么忙?”   万圣公主道:“帮我把这贝壳搬上山,到时候等我拜师成功,可以帮你说几句好话。”   杨霄不图她好处,只是她一个女孩子不容易,便从她手里把贝壳接了过来,不曾想贝壳的重量让他大吃一惊。“怎么这么重?你这贝壳里面装的什么?”   万圣公主神秘地一笑道:“你管不着。”   杨霄双手捧着贝壳,边走边问:“这山上的狐夫子,到底是什么人?”   万圣公主愕然道:“你连狐夫子都不知道,竟然还来拜师?”   杨霄道:“我本来不想来,是我爹非要我来的……”   望着远处的山峦,万圣公主眼中流露出崇拜的目光,解释道:“三年前,周天子烽火戏诸侯的时候,狐夫子为救陆压道君,大破十方阵,力敌西方十翘楚,智斗五位大圣,还使一条青鳞巨蟒,从天下诸侯眼皮底下带走了申后和阐教主……”   听她说的神乎其神,杨霄听得一知半解,半信半疑,继续走着走着,忽然撞到什么东西,身子被弹了回来,面前仿佛有一睹看不见的墙,挡住了去路。   万圣公主缓缓伸出一只手,抚摸看不见的墙壁,豁然道:“这一定就是爹爹说过的结界。”   “什么结界?”杨霄好奇地问。   “说了你也不懂,总之有这面墙挡路,我们怕是见不到狐夫子了。”   云霄抬头询问万圣公主:“你爹让你来拜师的时候,教没教你怎么穿过这个结界?”   “怎么办,这不是白来了吗?”万圣公主不由得面露难色,喃喃道:“不行,一定要找到进去的方法。”   “那你慢慢找,我先走了。”   说罢,杨霄把贝壳还给万圣公主,转身刚迈出两步,只见迎面驶来一辆装饰豪华的马车。   万圣公主盯着马车出神,想起父亲万圣龙王说过,狐夫子即将出关的消息不胫而走,一定会有人争先恐后来拜师。她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 第三百三十一章 度日如年   马车越来越近,杨霄很快发现了古怪,只见那马车没有赶车的车夫,而且拉车的不是马,而是一头青牛!   “原来是牛车……”杨霄喃喃自语道。   万圣公主喊道:“喂!车里的人!你也是来拜师的吗?”   马车里无人回应,倒是那青牛走到万圣公主面前,“哞哞”叫了几声,好像在回答她的问题。   杨霄和万圣公主互望一眼,听不懂它在说什么。   这时,青牛后面的车厢里传出一个孩童的声音:“大奔,我们走,不要理那些人。”   那声音听起来是一个孩童,语气中透出同龄孩子不具备的沉稳。   青牛听懂这话的意思,不再理会旁人,径自穿过那道看不见的墙壁。   杨霄和万圣公主被冷在原地,只能眼睁睁看着青牛拉车离去的背影。   万圣公主被挡在结界外进不去,心里干着急,气得一跺脚,喊道:“神气什么嘛!”   杨霄百无聊赖地仰望天边,只见夕阳落山,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我走了,你多保重。”   说罢,杨霄转身迈开步子。   万圣公主双肩微微颤抖,大眼睛红红的,小嘴瘪了瘪,眼中泛起一抹凄凉。   呜呜呜……   杨霄刚走出两步,就听身后传来一阵幽幽的哭声,回头看见万圣公主正一个人孤零零地蹲在地上哭着。   “你怎么了?”杨霄转身问道。   万圣公主没有回答,只顾埋头啜泣,一颗颗晶莹的泪珠夺眶而出,顺着脸颊滑落下来。   杨霄问道:“你从没自己在外面睡过?”   万圣公主点了点头。   杨霄左顾右盼,道:“那你跟我走吧,我带你找个地方睡觉去。”   万圣公主摇了摇头道:“我父王说过,女人和男人睡觉会有小宝宝的……”   杨霄皱起眉头,“这我倒是没听说过……不过我可以向你保证”   万圣公主道:“我累了,不想走路。”   杨霄环顾周围,担心留她一个人留下来会有危险,只得半蹲下来:“我背你总行了吧,公主?”   万圣公主逝去眼角的泪水,破涕为笑道:“这还差不多。”   杨霄背着她走了很远的一段路,边走边问道:“你真是女孩么?”   “当然。”   “我听我爹说过,女孩的胸和男孩的不一样,软软的,不能随便乱摸。可是你趴在我背上,我怎么感觉不到呀?”   “流氓!你在胡说八道,我就把你舌头割下来!”   杨霄背着她走着,路过一片树林,开始   正在两人说话的时候,一个声音忽然传来:   “”   “我是袁生,你们是什么人?”   万圣公主抬头仰望,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杨霄答道:“我是杨霄,她是乱屎山玩剩公主!”   万圣公主道:“你又乱说!你是故意的吧!”   树上跳下一个少年。   杨霄仔细打量那少年,见他长得十分古怪,额头凸起,鼻梁塌陷,皮肤白里透青,越看越像是一只穿衣服的猴子。   袁生问道:“你们来做什么?”   “你们来找我师父?”   “是你?”袁生看见万圣公主,越看越觉得眼熟,豁然道:“你是乱石山碧波潭,万圣龙王的女儿,万圣公主!”   “我们见过面?”万圣公主疑惑道。   袁生激动道:“你不记得了吗?三年前的百仙大宴,我和师父易形化影,变成烛九阴一家七口的模样去碧波潭救人。师父变成烛九阴,我变成了烛九阴的儿子九凤。”   万圣公主虽然记得有过这么一回事,但对袁生变成的九凤完全没有印象,不过为了拜师,她只得微笑道:“原来是你!袁师兄!”   第一次被叫做师兄,袁生有点受宠若惊,想到万圣公主即将成为自己的小师妹,他激动不已,兴奋道:“小师妹!我这就带你上山!”   两人一拍即合,说走就走。   “喂,你忘了这个……”杨霄从后面叫住万圣公主,举起了贝壳。   瞥了一眼沉甸甸的贝壳,万圣公主对袁生道:“袁师兄,他也是来拜师的,让他也一起来吧。”   袁生素来喜欢热闹,一口应道:“好啊。”   杨霄和万圣公主跟着袁生穿过结界,一路朝山上走去。   三人走到半山腰的时候,忽然凌空飞来一把寒光四射的长剑,正是无名剑。   “小猴儿,谁让你把外人带来了?”   万圣公主和杨霄左顾右盼,最后惊愕地发现,那声音居然是那把剑发出来的。   袁生回答道:“师叔祖,他们是来拜师的。”   听见袁生居然叫一柄剑“师叔祖”,万圣公主和杨霄面面相觑。   正在这时,长剑发出一阵光芒,变化成一个白发孩童,打量着万圣公主和杨霄,道:“你总爱多管闲事。你的凝冰诀练得怎么样了?”   袁生支支吾吾,岔开话题道:“师叔祖,你变成人的时间,好像比上次更久了,”   太阴说道:“我每日坚持重铸肉身,三年自然有所小成。你与其成天游手好闲,不如跟你大师兄花如狼学学,每天该怎么用心修行。”   袁生道:“大师兄是柳仙血脉,还有白狼王内丹护体,我哪能跟他比呀?”   正说到花如狼,花如狼到了。   杨霄定睛看去,只见迎面走来一个红衣少年。   万圣公主看见那红衣少年,不由得莫名地心跳加速,想必这英俊少年就是刚才提到的花如狼。   花如狼问道:“师叔祖,刚才宜臼上山来问,师父什么时候出关?”   袁生连忙凑过来道:“三年了,我也很想念师父,他什么时候出关?”   太阴说道:“出关之日不能确定,不过应该就在这几天。你们最好有心理准备,季师侄在鬼谷洞中运行九宫阴阳禅修行,阴阳意境中的时间和凡间截然不同,几乎是度日如年。凡间过去三百天,意境中可能已经过去三百年。”   花如狼愕然道:“那师父在阴阳意境中度过的三年,岂不是比之前经历的所有时间还多?这么多年过去,他还会记得我们吗?”   “师父一定不会忘记我们!”袁生拍了拍花如狼道:“大师兄,师父还不知道你醒了,如果知道一定会很高兴!”   “但愿如此吧。” 第三百三十二章 三重结界   正在众人说话的功夫,忽然一声轰隆巨响,整座云梦山发生剧烈摇晃!   万圣公主脚下不稳,只得蹲在地上,不敢动作。   “不好!”太阴脸色一变,“有人破了第一重结界!”   花如狼一个箭步冲出,直奔山下而去。   山间的震动渐渐平息下来,杨霄站稳脚步,好奇地问:“发生什么事了?你们刚才说什么……第一重结界?”   袁生解释道:“三年前,一个叫镇元子的神仙交给我师父一卷阵图。师父闭关之前,依照阵图在云梦山设下三重结界,防止外人闯入,只允许几个人来去自如。第一重结界相比之下,比较容易被破开,后面的两重结界越来越牢不可破,尤其最后一重结界,简直无懈可击。”   一盏茶的功夫,花如狼匆忙赶了回来,喘道:“山下来了四个怪人,自称九龙岛的截教修士,不肯说明具体来意,只说要见狐夫子。现在四人正在强行冲破结界,试图硬闯山门,想必来者不善。”   “九龙岛?”太阴脸色一沉,忧虑道:“莫非是九龙岛四小圣?”   花如狼表情凝重道:“平日里冷冷清清,怎么到了节骨眼上,突然这么多事?难道有人泄露了出关的消息?”   袁生云淡风轻道:“别说区区什么四小圣,就算四大圣来了,我师父也不怕!”   太阴表情严肃道:“别忘了,你师父现在还没出关呢。况且,他就算能在三重结界被破解之前出关,也不见得能一个人对付九龙岛四小圣。鸿钧铃虽能抵挡四大圣之类的妖魔,但无法抵挡道行高深的修士。九龙岛四小圣现在的修为,每个人至少在玄清七境以上。我和百目魔君,最多只能应付其中两个,如果九龙岛四小圣一起打上山来,后果不堪设想!”   两个孩子左看看,右看看,虽然不太能听懂他们在说什么,但也能感觉到气氛的凝重,想必现在这里正要面临一件大事情。   “四小圣就算再厉害,想突破镇元大仙的三重结界,怕是也不那么容易。”太阴吩咐花如狼道:“狼儿,你和小猴儿留在山上等你们师父出关。我去春秋苑搬救兵。”   语罢,太阴化作无名剑,划出一道弧光,破空飞去。   目送无名剑消失在天边,万圣公主道:“师兄,我们拜师的事情……”   花如狼道:“你们想要拜师,需等师父出关。收徒这种事,谁也不能替师父决定。”   杨霄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不耐烦道:“要等到什么时候?狐夫子什么时候才能出关?”   花如狼道:“这个不好说,也许今晚就能出关,也许三年五载,甚至几十年。你们能不能等?”   万圣公主用力点了点头,“我等!不管多久,我都要等!”   袁生满心欢喜,不由得对这个未来小师妹的好感,又多了几分。   “我不想等了!”杨霄道:“这座山景色虽然不错,但感觉好闷,我呆不习惯。我要回家!”   袁生摇了摇头,流露出一丝失望的神情。   花如狼面无表情,淡淡道:“你来时的地方,结界已经被攻破,原路返回恐怕会有危险。我先带你们去找个地方暂避一晚,等明天白天的时候,我带你穿过后山的结界离开……随我来吧。”   袁生急忙快步追上万圣公主,抢着说道:“大师兄,还是让我带他们去吧!”   花如狼微微转头,奉劝道:“师弟,还是抓紧修炼凝冰诀吧,难道还想被师叔祖关禁闭?”   袁生好像突然想起什么,脸色变得像霜打的茄子,依依不舍地望着万圣公主,只得悻悻离去。   跟着花如狼行出一段距离,呈现在眼前的是一个瀑布,奔流直下的水帘里,隐约可见一个山洞。   花如狼介绍道:“这里是水帘洞府,师叔祖这三年来在那里修行。”   杨霄低头喃喃道:“师叔祖……那白发小孩儿?他现在是你们这的山大王?”   花如狼解释道:“师叔祖不是小孩,他是阐教七曜洞主之一,因修炼独门寒阴法门,才一直保持孩童的模样,其实少说也有五百多岁了。”   杨霄和万圣公主惊愕地对望了一眼,继续跟随花如狼的脚步,走了好一会儿,映入眼帘的是一条数丈高的千年古藤。   两个孩子同时屏住了呼吸,赫然被眼前的奇景吸引住了,只见那千年古藤九曲三弯,循岩攀崖,直插云霄,形状酷似一条蟠龙,兼备龙眼,龙须,龙嘴,可谓是惟妙惟肖,让人不由得惊叹大自然的鬼斧神工。   杨霄看了一会,发现氤氲缭绕的前方,似乎有什么东西趴在古藤上面,于是加快步伐向前走去。万圣公主低着头,躲在杨霄背后跟了上去。两个孩子越走越近,眼前的事物逐渐变得清晰。   呀!   万圣公主惊叫了一声,突然缩回杨霄身后!   杨霄抬头望去,也惊得目瞪口呆,只见那千年古藤上,赫然趴着一条特大的蜈蚣。   那大蜈蚣比腰还要粗大许多,锋利牙齿清晰可见,居然开口说话了。   “小狼儿,你总算开窍了。”大蜈蚣的声音低沉,充满恐吓的意味:“我最喜欢用小孩打牙祭……”   万圣公主吓得瑟瑟发抖;杨霄表面风平浪静,心却砰砰直跳。   花如狼面无表情,平日一走一过看得习惯了,淡淡道:“魔君,别吓坏小孩子,他们是前来拜师的。”   大蜈蚣扫了两个孩子一眼,扫兴地扭过头去,兴趣索然地爬走了。   “这边。”   花如狼示意的两人继续走。   万圣公主惊魂未定,吓得不敢抬头,直到被杨霄拉了一下,才继续往前走。   两个孩子穿过千年古藤向前走,很快发现一个巨大的树洞,似乎是供人居住的地方。瞧见树洞里的床榻和布置,杨霄更加确定,今晚睡觉将要在这树洞里过夜。   正在三人刚刚走进树洞的时候,耳边传来轰隆一声巨响!   杨霄急忙转身俯视,只见山下的地面裂开无数道缝隙,一条深深的沟壑,从后山一直蔓延上山。   花如狼面色凝重,沉声道:“难道九龙岛四小圣,这么快就破了第二重结界?” 第三百三十三章 出关之日   万圣公主感受到震撼,急忙走出树洞,问道:“外面发生什么事了?”   杨霄慢悠悠地跟了出来,云淡风轻地摆摆手道:“不必担心,那个猴子一样的人,刚才不是说了吗?还有最后一重结界。”   “第二重结界也破了?”万圣公主忐忑不安地问。   “你们先睡吧,明天我会来找你们。”花如狼答非所问,转身迈开了步子。   “请等一等!”万圣公主追了上去,恳求道:“你……可以留下来吗?这里好黑……我不想和那小子独处。”   花如狼没有转身,背对着她说道:“你们不是独处……”   望着花如狼离去的背影,万圣公主满脸迷茫。   不是独处?难道树洞里还有人?   还有第三个人?   此时,夜已深了。   树洞外月影婆娑,风中充满桃花的芳香。   万圣公主丝毫没有心情欣赏,一心只盼黑夜快快过去,黎明快快降临。   杨霄一副懒洋洋的样子,完全不起精神,仿佛天塌下来也跟他毫无任何关系。云梦山度过的一天,他觉得愉快极了,现在打算在树洞里找个地方大睡一觉,明天再找个地方大吃一顿。虽然他小小年纪,却也懂得只有开开心心过好每一天,才不枉此生。至于,那些一时间解决不了的烦心的事,想多了也没用,想他干嘛?   杨霄和万圣公主走进树洞深处的时候,他们在角落里发现了一个人。   一个孩子。   一个六岁左右的孩子。   一束月光穿过树洞的缝隙,照亮那孩子雪白的侧脸,显得神秘而诡异,不那么真实。   那孩子仿佛幽灵般浮现在视野中,又仿佛一直就坐在那里,闭目盘膝而坐,纹丝不动。   杨霄知道他正在打坐,不过这么小的孩子打坐,还是第一次见到。凡人打坐可以养身延寿,还可以开智增慧;修士打坐可以增进修为;那么眼前这个孩子,到底是凡人,还是修士?   “喂!你谁啊?”   那孩子没有回答,一动不动地坐在黑暗的角落里,就连杨霄的脸快要贴在他脸上的时候,他都没有抬头去看一眼,只是自顾自地调整气息,不想任何事情。   “这孩子就是白天坐在牛车里的人!”万圣公主突然说道。   杨霄问道:“你凭什么这么说?”   “凭感觉……”万圣公主解释道:“龙族都能感受到凡人身上的气息。我能感觉到这孩子和白天牛车里的孩子是同一个人。”   杨霄原本以为万圣公主这样娇生惯养的人,已经够难相处,直到见到这孩子,杨霄才知道自己错了,眼前这个孩子和自己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便不再理会。   万圣公主远远观望着那孩子,好像生怕他会突然跳起来咬人一口,尽管他外表看起来不像是那样的人。眼前的人越是安静,万圣公主就越是心里发毛,越是不敢睡觉。   然而,杨霄此起彼伏的鼾声,已经响起来了。   此时,夜色更浓了。   花如狼独自走在黑暗的山路上,树上突然跳下一个人!   “师……师兄!”   袁生的舌头在嘴里打了结,激动得语无伦次。   花如狼问道:“第二重结界,已经被破了?”   “不,没有!”袁生的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一般,兴奋道:“鬼……鬼谷洞!震动是鬼谷洞发出来的!”   花如狼淡然的脸上,陡然浮现一抹喜色,激动地问:“师父出关了?”   “没,还没有。”袁生道:“不过快了,鬼谷洞口的护法结界已经消失。师叔祖曾经说过,遇到这种情况出现,师父不出两个时辰就会出来!”   “走!去看看!”   花如狼跟着袁生一路来到鬼谷洞外,果然如袁生所说,洞口的护法结界消失,洞内隐隐发光,却不见有人出来。   袁生道:“师叔祖曾经说过,师父这次闭关风险极大,需要同时修炼玄冥气和玄清气。古往今来没有人能将这二者达到水乳交融的境界,从来没有人能做到……”   花如狼道:“不过,一旦修炼成功,师父的修为将会进入举世无双的境界……”   两个人神色焦虑,相对无话,默默坐在洞外,安静等待苏季出关,就这样守候了整整一夜。   不知不觉中,天边泛起鱼肚白。一轮红日冉冉升起,照亮洞外花如狼和袁生表情凝重的脸庞。   苏季始终没有出洞,这显然不是一个好兆头。   正在花如狼和袁生心急如焚的时候,一股浩瀚的玄清之气自洞中激射而出!两人急忙闪身躲开,霎时间被强光晃得闭上眼睛。   一道虹光直冲云霄,豪光万丈!   花如狼缓缓睁开眼睛,定神再一看时,洞中隐隐可见一个发光的人影!   袁生喜形于色,一个箭步冲进洞里,只见一个发光的身影悬浮在鬼谷洞中,正是苏季!   此刻,苏季双脚离地,全身沐浴在光芒之中,满头白发已经已经全部变成了黑色。刚刚那股澎湃的玄清之气,正是出自他身上。   花如狼欣慰地笑道:“师父,大功合成了!”   然而,不到一盏茶的功夫,苏季的身躯突然一动!   顷刻间,一切光芒尽皆消失!   苏季的身子急速坠落下来,“噗通”一声瘫坐在地上。   袁生和花如狼大惊失色,急忙飞身上前,只见苏季双眼紧闭,已然不省人事,一头黑发渐渐变为白色!   啊!   随着一声嘶吼,苏季喷出一大口鲜血!   袁生刚要伸手去扶他,突然被一只手牢牢按住!   “别碰!”花如狼脸色陡然一变,焦急道:“玄冥气!”   苏季额头渗出冷汗,身躯微微颤动,似乎正有另一股力量在体内孕育而生。   花如狼已经能感觉到苏季今非昔比的修为,可他却未曾醒来,难道他已经走火入魔?   少顷,苏季身上发出淡淡的紫气。氤氲缭绕的气息越来越浓,荡漾着飘出洞外,所到之处的花草树木一旦触及这股气息便失去了生气,开始慢慢枯萎凋零。   感受着洞外弥漫的死亡的气息,花如狼喃喃道:“……或达颠峰之境,或功败垂成。”   “师兄……”袁生咽了一口唾沫,问道:“如果失败了……师父会怎样?”   花如狼神色黯然地摇了摇头,没有再说话。   袁生不想继续说丧气话,也没有再多问。   正在两人说话的功夫,弥漫在周围的紫气,不知不觉中被苏季的身体吸收。   袁生紧皱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   花如狼感到自己的手被另一只手握住……   苏季慢慢抬起头,面上带着笑意,缓缓道:“狼儿,你长大了。” 第三百三十四章 千年古藤   花如狼眼眶湿润了,哽咽得说不出话来,只见苏季的黑发中带着白发,呈花白的颜色。披散的长发乱得像茅草,中间赫然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目光深邃,显得比过去成熟许多。   袁生凑到苏季面前,激动地喊道:“师父,你醒了!”   苏季点了点头,微笑道:“小猴儿,你也长高了许多。”   袁生兴奋道:“师父,真是太好了。师叔祖说你在鬼谷中度日如年,我一直担心你会把我们忘了,看来你全都记得!”   “当然记得,为师的记性一向很好。”苏季转头打量花如狼,欣慰地说道:“狼儿,我看你的修为更上一层,想必是这几年来,太阴前辈教导有方。说来惭愧,我这做师父的,还什么都没教过你……”   花如狼急道:“不,徒儿这条命是师父给的!师父为了给徒儿续命,不惜千辛万苦求得白狼王内丹。师傅救命大恩,徒儿无以为报!”   “事情都过去了,不说这些……”苏季抻了个懒腰,全身的骨头咔咔作响。等骨头响完,肚子又响了起来,苏季问道:“你们可有吃的东西?”   花如狼眉头一蹙,不由得感到奇怪,既然苏季成功出关,为何还会感到饥饿?   “师父,你等着!”   袁生纵身一跳,灵活地窜上树梢,片刻后跳下来,双手捧着满满一堆苹果和青枣。   苏季饿得眼冒金星,急忙拿起一个苹果,顾不上擦拭干净,迫不及待地往嘴里送去。然而,还没等咬上一口,就见那苹果开始在手中枯萎、腐烂、变黄、变黑……   树上刚摘下的新鲜苹果被送到苏季嘴边的时候,已经变成一堆污秽的烂泥!   花如狼惊愕的目光中,腐烂苹果渐渐变成黑色的灰烬,旋即被一阵风吹得四散飞扬。   袁生看得目瞪口呆,手里的苹果和青枣噼里啪啦散落了满地。   望着自己脏兮兮的手里空空如也,苏季叹道:“陆压道人教我同修玄冥气与玄清气的口诀,仅有不到一百个字,却蕴含无穷变化。每一句口诀都离经叛道,大违常理。闭关这许多年来,我在鬼谷洞中潜心修炼口诀,本以为已经看懂那些邪门的口诀,想不到还是没能参透其中的奥妙,无法达到水乳交融的境界。”   袁生从地上捡起一个苹果,用衣服擦了擦,递到苏季嘴边,“师父,我来喂你吧。”   苏季叹气道:“算了,我已经不饿了,先去喝口水再说。”   紧接着,苏季每走一步,脚下的地面都会被踩出一个两寸余深的脚印,连坚硬无比的石头在他脚下,也会像潮湿的泥巴一样被踩得凹陷下去。   望着地上一个一个深深的脚印,花如狼和袁生互望一眼,神色愈发凝重起来。   此时,晨雾还未退去,茫茫白雾勾勒出云梦山的轮廓,虚无缥缈,给人以新奇之感。   苏季穿过迷雾,一路走到青溪边,低头望着水里的倒影,只见自己浑身的衣服破破烂烂,闭关前穿的雪白道服,已经变成落满灰尘的抹布。由于多年没剃胡子,嘴唇周围和下巴长满了胡须,长得拖到胸前,增添了几分劲悍的意味。   感到口渴难耐,他俯下身子。双手舀起一汪水的时候,忽然惊起一道涟畸,手心的水瞬间蒸成雾气。   苏季连忙把水举向嘴边,可是还没等喝到水,手里的水就已全部蒸干。   袁生似乎早有预见,已经找来一片大叶子,盛满了溪水,举到苏季面前,“师父,张嘴!”   苏季心情烦乱地摆摆手,示意不必麻烦,旋即催动玄水真诀,直接把一道溪水引入口中。   花如狼面露一丝喜色,看来苏季的玄水真诀,已经达到炉火纯青的境界,尽管他暂时无法完全控制体内泻出的玄冥气,但功力大进,却是不争的事实。   喝足了水,苏季忽觉尿意传来,转身跑到一颗大树下解手。   片刻过后,就听树下传出苏季一声怒骂:“他奶奶的!”   “师父,你又怎么了?”   袁生转头望去,不禁捂嘴,差点笑出声来,只见苏季光着下身,左顾右盼,好在附近没有女子经过。   花如狼想必苏季那条破破烂烂的裤子也和那个苹果一样被摸成了粉末。   “这日子没法过啦!”   苏季终于陷入了崩溃,现在自己的手除了摸自己,摸什么都会化成一堆粉末。这样下去根本无法照顾自己的生活起居,连吃饭都无法自理。   花如狼脱下自己的上衣,给苏季围在腰上遮羞,嘱咐道:“师父,千万不能再用手碰裤子了。”   袁生笑着补充道:“别人的裤子也不能碰,尤其是女人,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花如狼为了帮苏季转移注意,将九龙岛四小圣闯山的事情全盘托出。   苏季听完笑道:“无妨,他们无论如何也破不了第二重结界。”   “为什么?”袁生好奇地问。   苏季道:“你们跟我来……”   袁生和花如狼跟在他身后前行,穿越一片白雾,远处的溪流、山峦、树木看上去朦朦胧胧。   随着一步步走近,花如狼已经猜到苏季这是要去哪里,映入眼帘的是昨日来过的千年古藤,盘根错节的藤条堕入烟海之中,犹如一条隐于云端的巨龙。   苏季指着迷雾中的一根藤条,解释道:“这蟠龙古藤是第二重结界的灵源所在,任凭道行再高的修士也无法从外面破开结界,除非毁掉这根古藤……”   眼前雾气缭绕,袁生看不清楚,于是问道:“哪根?”   “里面那根!”苏季伸手指了指。   “……哪根?”   “还没看见?”苏季有些不耐烦地高声道:“就是最粗、最硬、最大、最壮的那根!”   “哪呢……哪根?”袁生眯起眼睛仔细看,可还是看不清楚。   苏季快走了过去,用手点了一下那跟藤条!   “就是这根!”   袁生陡然瞪大眼睛,只见那藤条经他手指触碰后,原本又粗又大的藤条,瞬间萎了下来。随着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千年古藤蔫缩成头发丝般粗细,旋即烟消云散。   两个徒弟目瞪口呆,想不到第二重结界,竟被他自己破了!   苏季叹气道:“这回看清楚了吧?”   袁生点了点头,“……看清楚了。” 第三百三十五章 故人之子   千年古藤枯萎以后,一只硕大的蜈蚣掉在地上,掀起一片尘埃。''随着“哎呦”一声惨叫,尘埃消散,大蜈蚣变成一个消瘦的老道,正是百目魔君。   百目魔君眯着眼睛打量了一会儿,才认出蓬头垢面的男子是苏季,突然激动地喊道:   “小祖宗,你终于醒了!”   苏季拨开遮掩的乱发,打量百目魔君,说道:“你好像比以前消瘦了许多。”   “唉,能不瘦吗?”百目魔君连忙借机诉苦道:“这三年来依照小祖宗的吩咐,我顿顿吃素,一天也不敢破戒。平时不见荤腥还好些,这两天蟠龙洞里来了三个小娃儿,实在把我馋坏了。”   “三个小娃儿?”苏季眉头微蹙,用询问的眼神看向花如狼,“我怎么不知道?”   花如狼解释道:“那三个孩子来找师父,分别是曾经的太子宜臼、万圣龙王的女儿,还有一个姓杨的男孩。”   苏季一脸茫然,不由得陷入沉思。太子宜臼是师姐姜凌的儿子。师姐送儿子来云梦山拜师,那万圣公主又是为何要来拜师?还有那个姓杨的男孩,又是何许人也?   “狼儿,你怎么看?”苏季问道。   花如狼道:“依徒儿之见,三个全都不能收。”   苏季颇为意外,“为什么?”   花如狼道:“太子宜臼身份成谜,据说不是周天子的亲生骨肉。若收他为徒,可能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万圣公主的父亲万圣龙王与牛魔王颇有交情,他派女儿来拜师,怕是别有用心。至于,那个姓杨的男孩身世如何暂且不论,其性情散漫懒惰,不懂规矩。”   听到“不懂规矩”的时候,苏季会心一笑,暗忖花如狼自己小时候娇生惯养,又何时动过规矩?   袁生见苏季思忖片刻,袁生着急道:“师父,万圣公主冰雪聪明,心地善良,一定不会处心积虑加害师父!”   花如狼不以为然道:“人心叵测,不得不防。”   苏季没想到长大后的花如狼,变得如此疑心重重。不过,这虽然在意料之外,但至少在情理之中。毕竟那些年不愉快的经历,让花如狼不得不学会处处提防别人。   “走吧,一起去看看。”   师徒三人和百目魔君一起走进蟠龙树洞。   见到四人走进树洞,万圣公主和杨霄一齐站了起来。   “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杨霄跪了下去,一头磕在地上。   然而,他跪的不是苏季,而是一身道袍的百目魔君。   苏季尴尬地苦笑一声,现在自己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确实怎么看也不像个世外高人。   万圣公主用胳膊碰了碰杨霄,小声道:“笨蛋,那个大胡子才是狐夫子!”   杨霄“哦”了一声,站了起来。   袁生刚要给两个孩子引荐苏季和百目魔君,却欲言又止。   苏季正把一根手指立在嘴边,示意众人不要说话,只见一个孩子纹丝不动地坐在蒲团上,面容憔悴,嘴唇干裂,似乎已经好多天汤水未进的样子。他身边放着三个新鲜的烂苹果,想必是另外两个孩子给他充饥的食物。可是那些苹果上连一个牙印都没有。   由于这孩子的眉眼和当年在昆仑山女扮男装时的姜凌,颇有几分神似,苏季一眼就认出这孩子便是师姐的儿子宜臼。   这孩子在辟谷打坐,修炼阐教练气法门。苏季看见一股玄清气正在他掌心凝聚,这是修士突破玄清一境的特征。虽然这孩子年纪不大,但已经可以隔空驭物,一掌打断粗壮的松树。   苏季在心里默默感叹,不愧是姜凌的孩子,小小年纪就已经有了玄清一境的修为,这等资质照比她娘亲姜凌有过之而无不及。   袁生则在一旁自愧不如,想到自己修炼了三年,却连玄清一境都未能突破,还赶不上一个六岁大的孩子。   “师父,徒儿有礼物献上!”   万圣公主说着,朝杨霄使了个眼色。   杨霄心领神会,双手抬着沉甸甸的贝壳,踉踉跄跄地走来,吃力地举向苏季,由于分量太重,提前松开了双手。   苏季无法眼看东西掉在地上,下意识地伸手去接……   袁生双眸微张,一颗心陡然提了起来,只见那贝壳和刚才的千年古藤一样发生了变化,顷刻间贝壳表面开裂。   苏季还没来得及打开看看里面有什么,贝壳就在自己手中化为一片灰烬,随风而逝。   万圣公主双肩颤抖,大眼睛红红的,小嘴瘪了瘪,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   袁生连忙安慰道:“你别哭了,师父这也算收下了。”   万圣公主埋头啜泣道:“那是父王精心准备的无价之宝,就这么没了。”   苏季面露难色,这样初次见面就毁了人家的拜师礼,不仅没得到宝物,还落得一个人情,最主要的是这样不好理直气壮地拒绝人家。   万圣公主蹲在地上哭着,只要苏季不开口答应收徒,她就死活不肯起来。   通过这段时间的相处,杨霄已经对万圣公主的哭声感到麻木,叹道:“送出去的礼,泼出去的水,你至于哭那么伤心么?”   袁生眉头一皱,抬头望着杨霄,问道:“人家拜师带了见面礼,你两手空空,还说风凉话?”   杨霄道:“我带了一壶神仙倒……”   三个字让苏季眼睛一亮,环顾周围,急问:“在哪?”   杨霄笑着说:“可惜路上口渴,被我喝光了。”   苏季长叹一声,这孩子果然如花如狼所说那般不讲究规矩,不过这种天真直爽的性格,苏季倒是不讨厌,因为自己也是这种人。   “你叫什么名字?你爹是谁?”苏季问道。   “我叫杨霄,我爹是周室虎骑先锋将军,杨逆。”   苏季颇感意外,想不到来拜师的三个孩子,竟然恰巧都是故人之子。杨霄这孩子看起来,倒是不像他爹那般阴沉不定,琢磨不透。杨逆名字里的“逆”字有“逆天而上”之意。他把儿子取名“霄”则明显是“直上云霄”的含义,可见其野心不减当年。他把儿子送来拜师,这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万圣公主见苏季始终不肯答应,终于忍不住含泪问道:“师父,你同不同意收人家?”   袁生劝道:“师父,你看她一个女孩子多可怜,还是收了吧,以后人多热闹!”   见苏季犹豫不定,花如狼道:“万万不可!师父,收徒不可儿戏。现在九龙岛四小圣,还是等处理完要紧事务,再做决定吧。”   稍作沉吟,苏季面对两个孩子,一本正经道:“如果你们诚心拜师就委屈在这蟠龙树洞再等几天,等我们忙完要紧事,再回来出题考考你们。”    第三百三十六章 凤毛麟角   众人离开盘龙树‘洞’,一路朝山下走去。.:。   苏季问道:“狼儿,四小圣来找我作甚?”   ‘花’如狼答道:“他们口口声声说为了黎民百姓,想见师父一面。”   苏季道:“四小圣何时关心起凡人的事来?”   百目魔君边走边解释道:“小祖宗有所不知。我和四小圣有过一面之缘。王道、高修、杨酸、李蛋,四人分别是晋国、褒国、魏国、缯国的国师。他们每个人都暗中掌控一个国家,凡人对他们来说不过是饲养的牛羊。阐教修士大多久居深山,洁身自好,不屑与凡人为伍,而截教的四小圣则喜欢在民间为所‘欲’为,兴风作‘浪’。”   说话间,‘花’如狼发现不知从何时开始,苏季走过的地面不再有脚印出现,想必他正在学会控制体内四溢的气息。   苏季来到山脚下,远远瞧见四个身影被挡在看不见的结界外。四人面貌都如妖魔怪物般丑陋,每人胯下各乘一匹坐骑。   王道头戴一字巾,身穿水合服,面如满月,鼻孔朝天,骑着一只吊睛白额虎;   高修双挽孤髻,面如蓝靛,发似朱砂,口吐獠牙,骑着一只金钱‘花’豹;   杨酸头戴莲子箍,身穿绿萝袍,面如锅底,须似朱砂,骑着骑一只墨绿‘色’的雄狮;   李蛋头戴鱼尾冠,身穿淡黄服,面如重枣,骑着一只不知名的猛兽,面目极其狰狞恐怖。   苏季只见过其中的高修,他是褒国的国师,褒姒的师父。   见到苏季等人出现,四小圣纵身一跃,连忙跳下坐骑,恭恭敬敬地走过来施礼。   隔着结界,苏季问道:“诸位来此,有何指教?”   四人齐声道“我们想请狐夫子出山,拯救黎民百姓。”   苏季苦笑道:“百姓何时用得着我来拯救?”   杨酸道:“夫子有所不知。这些年来,姬宫湦荒‘淫’无道,荒废朝政,绝灭纲纪,杀忠拒谏,陷万民于水火,普天之下怨声载道,强梁四起,人神共怒!”   李蛋道:“请夫子带领我等,奉天讨罪!”   苏季道:“我不过一介山野村夫,懒于应世,也无心于国家大事,更没本事带兵打仗。你们恐怕是找错人了。”   王道说:“夫子不必过谦,素闻夫子修为高深,深谙文韬武略,恳请夫子念及天下苍生,出山解万民于涂炭之苦!”   李蛋说:“我们可以极力推举夫子为伐周盟主,由您来号令群雄。我四人愿效犬马之劳。”   苏季叹道:“实不相瞒,我刚刚闭关失败,浑身修为功亏一篑,实在无能主持大局。诸位还是请回吧。”   李蛋转向王道,运用白鹤传音问道:“大哥,他说的是真是假?”   王道说:“刚才云梦山的第二重结界不攻自破,想必是出了状况,也许事实真如他所说。”   李蛋打量着苏季道:“此人身上的玄清气极其微弱。他到底是不是狐夫子?我们是不是找错人了。”   高修道:“人不会错,我曾在白马大殿见过此人。当年他修为平平,不及我半分,就算借宝地短短修行三年,也难有太大成就,除非是凤‘毛’麟角的奇才,可这小子怎么看都不像。我早说过不该来的,你们偏偏不信!”   杨酸道:“我有一个主意。咱们想办法‘激’怒他,‘逼’他走出结界,试试他的本事。”   其余三人达成一致,“好,就这么办!   见四人半天不说话,袁生急道:“你们没别的事,就请回吧。”   “我有事!”杨酸突然道。   苏季道:“诸位有事尽管吩咐,只要别让我出山,怎么都成。”   杨酸戏谑道:“我从没听过狐狸叫。阁下人称狐夫子,可否学两声狐狸的‘浪’叫,给我们听听?”   “二弟,不得无礼……”虽然嘴上这么说,王道的眼睛却是直视苏季,目光充满了‘逼’迫的意味。   ”苏季清了清嗓子,叫道:“嗷……嗷嗷……嗷嗷嗷!一般发情的母狐狸都是这么叫。列位,还想听什么?”   李蛋挑衅道:“我没听过猪叫,可否也学来听听?”   “哼……哼哼……哼哼哼……”苏季学得惟妙惟肖,一发不可收拾,根本停不下来。   四小圣面面相觑,脸上的表情说不出的复杂,想不到这么过分的要求,竟还是无法把他‘激’怒。   苏季道:“我还会学发情的母狗,你们可有兴趣?汪……汪汪……汪汪汪!”   王道缓缓转向其余三位,摆手道:“我们走。”   苏季笑着摆了摆手,“不送。”   四小圣各自跨上坐骑,离开了云梦山。   回去的路上,杨酸询问王道:“大哥,咱们不能这么走了!狐夫子若不能为我们所用,日后必成大患,不如斩草除根!”   李蛋道:“你太高看他了。我们听到的传说看来只是谣言罢了。这个狐夫子贪生怕死,‘胸’无大志。真可惜了云梦山这片造化圣地。我们应该设法霸占鬼谷‘洞’,占为己有!”   高修断然道:“不行!如果杀了他,陆压道君一定不会放过我们。”   王道沉‘吟’片刻,叹道:“我平生阅妖千百,阅人无数,唯独此人,我实在看不透,还是不要轻举妄动。”   四小圣离开以后,袁生问道:“师父,刚才他们公然挑衅,为何不出手?”   苏季反问道:“既然知道他们故意挑衅,为何还要出手?这种时候打架不能解决问题。就算今天我打跑他们,改天他们又会找来一帮人,没完没了。”   袁生道:“可是,师父的名声怎么办?”   苏季道:“名声固然重要,但有些东西更重要。等我想出山的时候,那些名声早晚都会拿回来。”   说完这番话,苏季转身离去。   望着师父的背影,袁生问道:“大师兄,师父绝对不是贪生怕死之辈,为什么要这么做?”   “原因很简单,周室太师吉甫是师父的生父,褒姒是师父的表妹。如果师父公然与周室为敌,难免要与亲人刀兵相见。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原因……”‘花’如狼附在袁生耳边说了几句。   袁生恍然大悟,蓦然转头,发现万圣公主和杨霄正在草丛里偷看,原来苏季是想试探一下两个孩子拜师的诚意。   看见袁生回头看,两个孩子突然身子一震,急忙把小脑袋缩了回去,一路朝蟠龙树‘洞’跑去。   两个孩子跑了一会儿,万圣公主停下了脚步。   “怎么停了?”杨霄问。   万圣公主喘道:“那个狐夫子贪生怕死,我才不要认这种人做师父!我不想拜师了,你呢?”   杨霄一脸无所谓道:“我从一开始就不打算拜师,现在正好可以把刚才看见的事情告诉我爹,让他知道自己看走了眼。”   万圣公主道:“我们叫上树‘洞’里那孩子一起走,免得他认错师父,误入歧途。”   两个孩子回到树‘洞’,杨霄走到闭目打坐的宜臼面前,说道:“你不必再等了,狐夫子只是徒有虚名罢了!”   万圣公主道:“喂!你怎么还是连句话也不说?到底听见没有?”   杨霄道:“反正我们已经告诉他了,让他自己看着办吧,咱们走!”   话音刚落,宜臼缓缓睁开眼睛,终于吐出两个字:“不送……” 第三百三十七章 云梦总坛   杨霄转头看向宜臼,惊呼道:“哇!原来你会说话!”   宜臼缓缓站起身,拍去身上的灰尘,道:“我又不是哑巴,当然会说话。”   万圣公主问道:“那我们刚才告诉你的话,你都听见了?”   宜臼点了点头。   万圣公主又问:“那你跟不跟我们下山?”   宜臼摇了摇头。   杨霄又急又气,想必自己刚才说的话成了耳旁风,怒道:“我们好心好意回来找你,你却还相那个狐夫子?”   宜臼摇头道:“我不信狐夫子,我信我娘。”   “信你娘?”万圣公主问道:“那你爹呢?”   宜臼眼光低垂,沉默不语。   杨霄气不过,忍不住开了一个恶意的玩笑:“你不会没爹吧?”   万圣公主用胳膊顶了杨霄一下,“喂,你有点过分了!”   宜臼眉头紧蹙,眼中流露出一抹怒意,突然一掌推出!   杨霄措手不及,忽觉一股劲气扑面而来。随着“哎呦”一声惨叫,整个人从洞里飞了出去!   就在后背快要摔在地上的瞬间,他被刚好回来的花如狼一只手接住。   袁生接踵而至,瞧见一脸怒容的宜臼,从洞里冲了出来。   花如狼把杨霄扶稳,喝道:“宜臼,不得伤人!”   宜臼瞪了杨霄一眼,转身回了蟠龙树洞。   杨霄松了一口气,意识到自己失言,也后悔刚才嘴贱,可是感觉这个宜臼真是个怪小孩,要么沉默寡言,要么一言不合就勃然大怒,一点也不像同龄的孩子。   万圣公主道:“我们不拜师了,我们要下山!”   袁生急道:“怎么,说走就走?还是考虑一下吧!”   万圣公主冷淡地扭过头去,完全没了之前的热情。   “师弟,这种事强求不得,人家要走,那便随他们。”花如狼转向万圣公主,道:“请随我来。”   两个孩子在花如狼的护送下,通过后山的结界,离开了云梦山。   目送万圣公主离去的背影,袁生依依不舍地叹了一口气。   花如狼转过身子,淡淡道:“走了。”   袁生呆在原地,一动不动。   片刻后,苏季从后面走了过来,喊道:“你们怎么去了这么久?”   花如狼催促道:“师弟,师父来了。”   袁生还是一动不动,目光盯着天上发呆,一根手指慢慢指向天上,“师兄,你看……好大的雨云!”   苏季和花如狼循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刚刚还晴空万里的蓝天,忽然一大片乌云遮天蔽日!   紧接着,一把长剑凌空飞来。   “师叔祖回来了!”袁生快步迎上前去。   太阴化为人形,匆忙赶了过来,瞧了片刻才认出满脸胡须的苏季,急忙问道:“季师侄,四小圣人呢?”   苏季道:“已经走了。”   “走了?”太阴微微一怔。   这时,乌云换降落在地上,缓缓走下七个人,分别是:陆压道君、独目医仙、金贞、银临、舞姬、歌姬、琴姬。   曾经的陆压教教众都到齐了,可惜白跑了一趟。   “恩公,我们夫妇特来投奔恩公。”   苏季抬头望去,迎面走来一男一女,正是金贞和银临夫妇。   二人身后跟着三个妖娆的美人,分别是舞姬,歌姬,琴姬。   苏季问道;“绘姬姑娘,怎么没来?”   琴姬矫情道:“大姐,早在三年前就跟了虢翰少爷,现在哪还顾得上我们呢?”   此时,陆压道君慢吞吞地行在最后面,喊道:“嘿嘿,来看看我的坐骑。”   苏季定睛看去,只见陆压道君胯下骑着一个人,正是独目医仙。   此时,独目医仙脖子上挂着缰绳,后背驾着马鞍,托着陆压道君一点一点往前爬。   苏季摇了摇头,这老道还是这么任意妄为,“你不如直接杀了算了,何必折磨他?”   陆压道君理直气壮道:“我可没逼他,是他求我不杀他,要为我做牛做马。我好心随他的意,他还得谢我……是不是?”   说着,陆压道君拍了拍独目医仙的脑袋。   独目医仙急忙点了点头,狼狈地爬到苏季面前。   望着独目医仙,花如狼目光冷漠,丝毫没有同情他的意思。   少顷,苏季带陆压道君来到千年古藤处,请教道:“山上的结界损毁,你可有办法修补?”   沉吟片刻,陆压道君说道:“这个好说,先让我试试你闭关这三年来的长进。”   说着,陆压道君把手放在苏季的天灵盖上,闭目沉默片刻,突然睁开眼睛,目露一抹惊色!   “怎么样?”   陆压道君没有回答,而是神秘兮兮地趴在苏季耳边,神神叨叨地说了一番。   苏季眼睛一亮,顿时有如醍醐灌顶,旋即俯下身子,把手按在已经枯萎的千年古藤上。   紧接着,一股气息自苏季掌心散发开来。   花如狼已然看出,那气息不再是摧毁万物的玄冥气,而是滋生万物的玄清气。   众人惊愕的目光中,原本已经枯萎的藤条重获新生,发出玉米拔节的声响。   一盏茶的功夫,千年古藤枝繁叶茂,甚至远比以前还要茂盛。   “我果然没看走眼……”陆压道君脸上的惊愕,渐渐转变为惊喜,大笑道:“你若早生个几千年,我恐怕不是你的对手。”   太阴凭现在的道行,完全看不出苏季的修为,不过素来自负的陆压道君能如此评价,想必苏季的修为精进的速度,已经超乎他的想象。   陆压道君等人原本是来助阵,现在事情圆满解决,闲来无事的时候,便在云梦山间游览。   正逢春暖花开,蝉鸣蝶舞,众人被山间美景吸引,一个个流连忘返,不肯离去,一住就是半个月。   望着飞溅的瀑布,陆压道君感叹道:“此地颇有造化,以后住在这里倒也不错。”   袁生素来喜欢热闹,欢呼道:“好啊!那我们以后就是一家人了!”   苏季看眼下的情形,这些人怕是打算赖在山上不走了。他不是个小气的人,反正山上这么大,空着也是空着,便同意大伙儿在云梦山留住。原本冷清的山上,渐渐多了人气。   花如狼、袁生、宜臼,三人住在蟠龙树洞;   百目魔君整天趴在千年古藤上;   陆压道君霸占了瀑布里面的水帘洞,独目医仙被拴在洞口的石柱上看门;   金贞和银临落脚在云梦山顶的大草原,建起一栋茅屋作为爱巢;   舞姬,歌姬,琴姬三姐妹在鬼谷洞右侧的小洞穴落脚,已然把这里当做最安全的避风港。   于是,云梦山不知不觉中,已经成了陆压教总坛。 第三百三十八章 两截断剑   黄昏时分,苏季喜欢独自来到云梦山巅。   那里方圆数里茂草丛生,一派塞外风光。   苏季感觉现在的生活很安逸,很惬意,因为这里是属于自己的天地。   这里有酒。   这里有徒弟。   这里有追随者。   这里有不得不忠心的仆人。   这里有可以为他指点江山的高人。   这里有愿意陪他做任何事情的漂亮女妖。   这里有一年四季无论怎么看都看不厌的美景。   这里应有尽有,而他是这里的主人,拥有这里所有美好的事物。   可是,他还是觉得少了点什么?   一望无际的草原,就像苏季的心情一样茫然、空虚、寂寥。他身在故乡,本是游子归家,可他丝毫没有家的感觉……   不知不觉中,耳边回响起一个熟悉声音。   咚!咚……   那是开山斧劈砍大瑶树的声音。   那声音并不存在,而是来自苏季记忆的最深处的回忆,让他想起师父武吉。   无数次挥斧,无数次愈合。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放下斧头的时候,武吉会坐下来一个人静静地思考,思考那些活过二百多岁的人才会思考的问题。   此刻,苏季也和当年的师父一样开始思考人生。   修行为了什么?   报复青黎?那个害死师父,害死母亲,害死太甲真人,害死无数人的罪魁祸首?   可是,然后呢?   即便青黎得到应有的惩罚,余下的时间可能还很长。也许前半生,他的目的很明确,可他终究不知道自己真正想要什么。   直到看见金贞和银临,他好像突然有了答案。   草原、落日、红霞。   夕阳下,恩爱夫妻彼此相拥,一起欣赏日落,诉说着甜言蜜语。   “贞儿,我们不求长生不老,只在这里做一生一世的神仙眷侣,恩爱一生,永远不分开。”   “临郎,我们远离恩怨情仇,在草原上牧马放羊,这正是我想要的生活。现在就算要我去死,我亦甘之如饴。”   听完这番话,苏季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抱怨他们太肉麻,也抱怨自己现在耳朵太灵,就算距离很远也能听的清清楚楚。   后来,他感觉抱怨,只是因为羡慕,甚至嫉妒。   夕阳落山的时候,苏季低下了头,打开手中的白布,里面包裹着两截断剑。   两截冰冷的断剑,仿佛两个永远不能相见的两个人。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盯着这两截断剑发呆,已经成了他生活的一部分,变成一种习惯。   “师父!”   听见袁生的声音,苏季猛然回过神来,用白布包起两截断剑。   袁生兴奋道:“师父,我和师兄比试,我赢了!”   苏季完全不信,笑问:“你们比吹牛?”   “不,我们比剑!”袁生补充道:“舞刀弄剑的剑,不是贱人的贱!”   “真的?”苏季半信半疑。   这时,花如狼走了过来,“师父,师弟说的没错,徒儿的确输了。”   袁生转过身子,露出大半截尾巴,说道:“师父,自从你用玄清气,让我的尾巴长出一段,我发现我的修为进步得越来越快!”   苏季道:“看来果然陆压道人所说,尾巴是你们猴族力量的源泉。如果尾巴长全,你就将化为原形。你义父为了不让你与妖魔为伍,才砍断你的尾巴,暂时封印你的天赋。”   袁生得意道:“师兄,你以后要小心了哦。”   花如狼笑而不语。   苏季眉头一皱,欲语还休,暗忖花如狼和袁生过招的时候,最多只会用四成功力。为了给他信心,花如狼不会全力施为。若是因为如此,让袁生小觑了世间高人,那可就大事不妙。   苏季道:“你才小胜一局,小尾巴就翘起来了。不可自满,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袁生充耳不闻,自顾自地问道:“师父,你手里的白布里包着什么?”   说话间,袁生动手打开了包裹,瞧见两截锋凶断剑。   袁生嘴角泛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这是……”   苏季不自然地笑了笑,旋即淡定道:“呃……我在练习飞剑,同时驾驭两截断剑,俗称,双飞剑!”   两个徒弟互望一眼,彼此心照不宣。   花如狼给袁生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不要多嘴。   然而,袁生哪里憋得住,忍不住问道:“师父,你自从出关就成天心不在焉,盯着这两截断剑看了好多天,你到底想什么呢?”   苏季一本正经地反问道:“这锋凶剑是我娘的遗物,你说我在想什么?”   袁生完全不信,似笑非笑道:“嘿嘿,师父休想唬我。你想的不是娘,而是……师娘!”   话音刚落,花如狼下意识地转过头去。   苏季扫了花如狼一眼,想必他已经把断剑的来历告诉袁生。   袁生道:“你和师娘邂逅在青灵庙、旋灵阁月下对饮、申候府相赠绝影灯、玲珑塔狱不离不弃、望仙楼共赴生死……这些事我都听大伙儿说了。你为什么不去找她?”   望着手中的剑,苏季脑中闪过曾经的过往,沉吟道:“闭关期间不可打扰,否则她会有性命之虞!”   袁生道:“但你总得把人家的剑还回去吧?”   苏季眼中闪过一丝光芒,旋即黯淡了下去,想到锋凶剑已断,如何还好意思还给人家?   这时,一把剑凌空飞来。   太阴化为人形,走到苏季面前道:“季师侄,算算时间,下月你是不是该回昆仑山一趟?”   “不错!”苏季豁然道:“下月是师父的忌日!”   太阴取出一把似曾相识的桃木剑,双手递到苏季手中,介绍道:“这把‘龙汹剑’是我历经三年锻造而成,虽然铸剑时间很短,但借云梦山灵气为源,使这把剑比比‘锋凶剑’有过之而无不及。”   苏季接过桃木剑,缓缓握在手中,灌注玄清之气,桃木剑赫然变成一把青铜剑!   太阴说道:“锋凶断剑虽然无法重铸,但这把龙汹剑,本想送你,但现在你可以把它送给你。至于,你想把它送给谁,都与我无关。”   “多谢前辈好意。”苏季心中充满感激,同时感觉太阴真的变了。这个冷冰冰的前辈,曾经想杀掉沐灵雨,剑斩相思,现在却送给自己这把剑,帮自己暂解相思之苦。   苏季来到青溪边,面对清澈的溪水,用羊角匕首剃去满脸的胡须,然后换上一件崭新的道袍,整装待发。   袁生转向花如狼,捂嘴偷偷笑道:“师父打扮得这么英俊潇洒,哪里是去祭拜,根本就是去相亲嘛。”   花如狼端详了半天,感叹现在的苏季和刚出关的时候,简直判若两人,很难让人联想到是同一个人。   “师父,让我和你一起去吧!”袁生道。   “你别想偷懒,安心练功,我一个人去就行了。”   苏季独自步行下山,瞧见远处的果树下坐着两个孩子,正是万圣公主和杨霄。   两个孩子灰头土脸,似乎等待了很久。   见到苏季走出结界,两个孩子连忙站了起来,眼中流露出激动的光芒,异口同声道:“出来了!终于有人出来了!”   杨霄突然一个箭步冲到苏季面前,指着那一堵看不见的墙,恳求道:“大哥哥,你可不可以让我们进去?我们已经等了好几天了。我们要上山拜师!我们要见狐夫子!”   望着两个迫不及待的孩子,苏季慢慢意识到,原来他们并没认出要找的人近在眼前。   “你们来的不是时候,狐夫子现在不在山上。”   杨霄叹道:“那我只好等他回来了。我爹说没有拜师,就不让我回家。”   苏季转向万圣公主,问道:“你呢?”   万圣公主低头道:“……我也是。”   苏季担心两个孩子在外面出意外,便将他们送入结界,御剑飞向昆仑山。   目送苏季的身影消失在天边,万圣公主眼波流动,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疑惑道:“哎?那个人的声音好耳熟!”   杨霄挠了挠头,喃喃道:“我也感觉好像在哪见过,可是怎么也想不起来……” 第三百三十九章 废除阐教   黎明。   晨曦中,黄河水奔流东去,一叶孤舟逆流而上。   一位黄衫公子迎风站在船头,满身锦衣玉袍,仪表堂堂;旁边站着一位村汉,一身粗布麻衣,相貌平平,一直低垂着头。   单看这两人的外表,很难有人能猜出他们是表兄弟,因为两个人怎么看都像是来自两个不同的世界。   望着远处的昆仑山,黄衫公子朗声赞道:“俗话说的好,奉天承运御道统,总领万仙镇八方。昆仑山不愧是阐教的法脉祖庭!”   “是啊,表哥……”矮胖村汉躲在黄衫公子身后,一副羞于见人的模样,随声附和道:“这山真美……真宽……真大呀!”   此时,苏季坐在船头的另一边,远远瞧着这对表兄弟,不禁想起当年的殷久悠和牛竹,连战的位置都一模一样。那时沐灵雨也在这船上,一晃好多年过去了,苏季触景生情,感叹着物是人非。   “表哥……”矮胖村汉面露难色,操着一口纯正的家乡话说道:“村里人都说我又蠢又笨,我能通过那个麒……麒麟……什么试吗?”   苏季微微一怔,想必他想说的应该是麒麟赟试,原来现在正是麒麟赟试的时候!   麒麟赟试是阐教选拔记名弟子和长老的测试,以往到这种时候,不乏铺天盖地的人,不惜倾家荡产。也想挤进去试试。   然而今天,除了船上这两兄弟,苏季连一个人影也没瞧见。   黄衫公子轻摇折扇,自信慢慢道:“要说在以前,我敢抱着你没戏。不过,现在的阐教,已经大不如从前。自从周天子下令废除阐教,很少有人敢上山求仙了。”   听到“废除阐教”两个字的时候,苏季的眉毛动了一下,缓缓站起身来,走过去问道:“这位兄台,刚才说天子下令废除阐教,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黄衫公子想了一会儿,答道:“大约三年前吧。那时,周天子不仅削去了阐教的‘国教’头衔,还严禁阐教弟子踏入涉足镐京境内,百姓谁若胆敢供奉阐教仙人,一律格杀勿论!周天子正在招兵买马,召集各路奇人异士云集镐京,以后没有截教,也没有阐教。”   矮胖村汉问道:“既然这样,表哥为何还要我上山?”   “俗话说的好,虎死余威在,瘦死的骆驼,它也比马大呀。据说当年阐教十二金仙大破万仙阵,截教惨遭灭顶之灾,可还是苟延残喘了二百多年。现在的阐教,怎么也比那时的截教强百倍,百足大虫死而不僵。”   矮胖村汉一头雾水,茫然道:“表哥,什么意思啊?”   黄衫公子道:“简而言之,你要切记,这次来的目的不是来修仙,只是来这里谋一份差事罢了。我从小道消息听说,因为天子废阐教的关系,山珍阁不久前走了一批记名弟子,现在正缺你这样会烧菜的厨子。你现在去准能捞到油水!俗话说的好,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矮胖村汉挠了挠头,喏喏道:“表哥,我不像你能说会道,我是个天资愚钝的粗人。我娘说我生来就是贱命一条,登不了大雅之堂。你说这个麒麟什么试,需要通过‘文试’和‘武试’,还有‘贝试’,可我一没金银,二没文采,三没功夫。如何能过得去?”   黄衫公子带表弟从船头走到船尾,特意避开苏季的耳目,然后左顾右盼,从怀里偷偷摸摸地掏出一个丹盒,塞到表弟手中,压低声音道:   “你尽管放心,表哥早已安排好了。今年的麒麟赟试由殷久悠、殷公子全权负责。只要你把这丹盒交给殷久悠,他准保会让你通过麒麟赟试,以后的荣华富贵,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尽管黄衫公子说话很小声,苏季站在一旁却听得清清楚楚。   矮胖村汉接过丹盒,先是挠了挠头,又点了点头,咧嘴笑道:“表哥,你对我真好。”   “咱们兄弟,不必客气。俗话说的好,兄弟情,高如山,深似海,烈如酒,长如江!”   听他左一句俗语,有一句俗语,苏季不由得也想起一句俗语: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鱼见食,而不见钩;   人见利,而不见害。   世上不会有无缘无故的好事,苏季这些年深知这件事,无缘无故的殷勤背后,通常另有所图。这位黄衫公子帮忙贿赂殷久悠,博取表弟的好感与信任,一定有不可告人的动机!   苏季生平最恨伪君子,现在距离师父忌日还有段日子,反正闲来无事,他倒要瞧瞧这黄衫公子,到底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小船靠岸后,苏季一路悄悄跟在这对兄弟俩身后。   黄衫公子在山上轻车熟路,,到处打听殷久悠的下落,   可是,所有人的反应都是先摇了摇头。   “殷公子失踪了?什么时候的事?”黄衫公子惊愕地问道。   “他不辞而别,没人知道他去哪了,已经好几天没看见他了。”传音阁弟子答道。   “多久?”   “大概两周……不……不到两周……大概……**天吧。”   苏季感觉有些蹊跷。   正在这时,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恩公?你怎么来了?”   苏季回头看去,只见一身雪白道服的云依,神色激动地走来。   黄衫公子转头看去,见到苏季还在身后不远处,不由得眉头紧锁,带着表弟远远离去。   苏季招呼道:“下月是师父忌日,我特来祭拜。”   云依激动道:“牛教主前两天还念叨着想见你一面,无奈你闭关不能相见,想不到你今天就来了,简直像做梦一样!”   苏季道:“你们教主近来可好。”   云依微笑的脸庞,陡然沉了下来,摇头叹道:“最近香火越来越少,我们倒反而越来越忙了。现在麒麟赟试忙着选拔人才,我们的牛教主,却在想着选拔教主!”   “选拔教主?”   “牛教主继承阐教这些年,一直是柴首座全权打理教中事务。可他已经突破玄清九境,渡劫之期将至。牛教主担心以后昆仑山没了柴首座,一个人无法独当一面,便想要选人接替他,成为阐教之主!”   云依的话里充满对牛竹的怨念和不满,尤其周天子废阐教的诏令一出,阐教前途一片黑暗。这些不得不让人追究教主的责任。   然而,苏季觉得阐教落得这步田地,不能全怪牛竹。   阐教主这个位置在几年前就曾面临尴尬的抉择。那些没资历继承教主的人,想做却做不了;那有资格继承教主的人,不想做也看不上。当年牛竹本无意接任教主,只是赶鸭子上架罢了。   苏季道:“这种时候,除非一个旷世奇才横空出世,力挽狂澜,否则阐教必然一蹶不振。不过前提这个奇才,必须对现在的阐教抱有浓厚的兴趣。”   云依望着苏季,微笑道:“恩公,你有没有兴趣?”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三百四十章 强人所难   云依问完这句话,发现苏季的表情变得有些奇怪,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微微侧头,仿佛正在侧耳倾听这什么。。   “‘玉’虚宫内正在议事?”苏季问道。   云依颇感意外,反问道:“你怎么知道?”   苏季双眸微闭,屏息凝神,可以感知山中灵气的流向,已然察觉所有道行高深的阐教修士,此刻全部聚集在‘玉’虚宫内。   云依道:“我们去看看吧。这种集会以后怕是越来越少了。”   苏季和云依一齐朝‘玉’虚宫进发,沿途荒无人烟,尽显荒凉,原本山上就没有多少人走动,现在来往的人比以前更少,显得愈发冷清。   此时,‘玉’虚宫内.   牛竹高坐中央主位,脸‘色’铁青,眉头拧成一个疙瘩。   左边十二灵台元老的席位只剩六人,柴嵩坐在首席,其余席位分别是:子鼠方位的夜磨子、酉‘鸡’方位的‘鸡’老、申猴方位的黄眉道人、亥猪方位的净阳、巳蛇方位的云依。   右边七曜‘洞’主的座位上只剩四人:土曜‘洞’主、火曜‘洞’主、日曜‘洞’主、金曜‘洞’主。   ‘玉’虚宫里传出一声怒喝:“镇星,你这什么意思?”   火曜‘洞’主厉声责问:“你打算退出阐教?”   “荧‘惑’兄,息怒……”土曜‘洞’主赔笑道:“我虽然退出阐教,但不会离开昆仑。如果以后阐教有难,我一定还是会出手相助。”   “放屁!”火曜‘洞’主指着土曜‘洞’主的鼻子,骂道:“你见阐教每况愈下,便想和我们划清界限,以为我们看不出来?”   “我不与你论……”土曜‘洞’主转向牛竹,恳求道:“教主,请念在我曾经助你闭关三年的份上,你就把我当个屁……给放了吧!”   牛竹面‘露’难‘色’,一脸苦相道:“你就这么想脱离阐教?”   土曜‘洞’主转向众人,问道:“斗胆问大家一句。最近十年来,多少阐教高人死于非命,首先是太公师祖,后是太甲真人、郁红枝师侄、武吉教主……但凡明眼人,想必早已能看出阐教气数将尽,迟早要面临一场灭顶之灾。难道时至今日,只有我一个人动过离开的念头?难得在座列位当中,没有一个人和我有过同样的想法?”   宫殿内顿时安静,静得可怕,甚至有些人的答案,已经写在了脸上。   火曜‘洞’主突然大喝道:“镇星!你要滚就滚,休要在这里妖言‘惑’众!”   土曜‘洞’主辩驳道:“我不过是有话直说,只想劝大家想开一点,不要再一棵树上吊死。树大势必招风,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即便没了阐教的名头,我们还是道友,还可以同心协力。我是一片好意,如果真要走,我早已不辞而别,何必要来这里?”   这时,一直沉默的金曜‘洞’主,一语道破了天机,开口道:“你不是不想走,只是舍不得你的土曜‘洞’府罢了。”   土曜‘洞’主顿时语塞,静无言以对。   牛竹道:“大家不要再吵了。我不想连累大家一起受苦受难,还有谁要离开阐教……都请便吧。”   宫殿再次陷入沉默。   土曜‘洞’主用一句话打破了安静:“多谢成全!”   说罢,土曜‘洞’主全身而退,大摇大摆地走出‘玉’虚宫。   火曜‘洞’主怒不可遏,刚想去追土曜‘洞’主,却被日曜‘洞’主一只手拽住,叹道:“随他去吧。”   牛竹扫视一个个空着的席位,问道:“今天缺席的长老们,都是什么情况?”   日曜‘洞’主道:“月曜‘洞’主太‘阴’,自从几年前离山,便和水曜‘洞’主辰星一样,再也没回来。”   ‘鸡’老道:“丑牛和辰龙两个方位,目前均无人镇守。”   净阳道:“卯兔方位的金贞背叛师‘门’,已经加入陆压教‘门’下。”   夜磨子道:“戌狗方位的狗头童子,三年前被西方教罗睺腰斩致死。”   黄眉道人道:“未羊方位的‘玉’羊真人,因为经常偷看‘女’子沐浴,前年被西方教‘门’人打散了魂魄。”   牛竹焦头烂额,没有一个人说话,只是跟着他一起陷入沉默。   稍作沉‘吟’,柴嵩上前一步,似乎有话要说的样子。   见到柴嵩出列,在座各位立即正襟危坐,一个个洗耳恭听,以往这种危急关头,全都是柴嵩第一个想出解决的办法。   然而此时,柴嵩面‘露’难‘色’,犹豫了半晌,艰难地开口道:“教主,我渡劫之期将至,无法继续镇守寅虎方位。”   语一脱口,瞬间引来周遭一片窃窃‘私’语。   火曜‘洞’主道:“柴嵩!怎么连你也在这种时候……”   牛竹连忙道:“柴首座这些年尽心竭力辅佐我,毫无半句怨言。现在他功成身退,即将飞升大道,我们应该恭喜他、祝福他才是啊。”   火曜‘洞’主责备道:“姓牛的!你这教主到底是怎么当的,你虽然修为有长进,脑子为何一点长进都没有?”   “够了!不可造次,否则和镇星那叛徒有何区别?”日曜‘洞’主道:“牛竹毕竟是一教之主。”   牛竹落寞地垂下头,惭愧道:“荧‘惑’前辈说的不错,我确实无能……阐教遭逢大难,诸般罪过,我难辞其咎,没有资格继续担任教主?各位前辈,各位师兄,谁愿担此重任,继承阐教主之位?”   语一脱口,火曜‘洞’主不再说话,其余几位‘洞’主也默不作声。他们要么无心继承教主之位,想过逍遥快活的日子;要么不想接手这烂摊子,最后没有一个人敢站出来搭话。   这时,云依走进宫殿,来到牛竹耳边说了几句。   牛竹眼睛一亮,不禁脱口而出:“三师弟!三师弟回来了!”   苏季步入宫‘门’的时候,所有人仿佛看到了希望。   宫内众人一个个‘交’头接耳,纷纷议论起来:   “季师侄作为前任教主的得力弟子,曾经是有资格继承教主的人选。”   “三年前,他在骊山力敌西方十翘楚,也算为我阐教挽回了一点面子。”   “季师侄继承教主,我没有意见。”   “我有意见!”苏季斩钉截铁道:“我不想要这个位置。”   日曜‘洞’主道:“你身为阐教弟子,怎能不为本‘门’尽力,你对得起你死去的师父吗?”   苏季道:“阐教有难,我自当鼎力相助,但我对这个位置毫无兴趣。我不是圣人,只是个俗人。我有自己的意愿。谁也休想用伦理道德来压我。况且,阐教教规有云,历任教主的人选必须由前任教主决定。教规不可违背。”   说完这句话后,苏季朝牛竹拼命使了个眼‘色’。   牛竹不忍心把烂摊子甩给师弟,于是道:“这种事还是得问三师弟自己的意愿,如果他同意,我自然同意。如果他不同意,我不会强人所难。”   柴嵩道:“前任教主武吉的忌日将至,我有办法可以了解他的意思。”   苏季记得柴嵩说过,招魂术只能师父武吉的魂魄召回一次,现在又要招魂,其中必有猫腻。   柴嵩行事喜欢拐弯抹角,当初为了‘逼’姜凌出嫁,想出十二灵台阵的法子,现在不知又要耍什么‘花’样。 第三百四十一章 通灵宝石   昆仑不冻泉,武吉生前砍树的地方。   清泉自池中喷涌而出,宛如碎玉落入一泓清池,又似命运的激流奔涌不息。   泉边立着一块石碑:阐教第三代教主,武吉之墓。   阐教门人聚集在云雾缭绕的泉水边,算上未曾入室的记名弟子,总共只有四十一人,连五十人都不到。   数日前,柴嵩于不冻泉边筑一座四角高台,名唤通灵台,方圆三十六丈,四面围插二十八宿旗:   东方七面青旗,按角、亢、氐、房、心、尾、箕,布苍龙之形;   北方七面皂旗,按斗、牛、女、虚、危、室、壁,作玄武之势;   西方七面白旗,按奎、娄、胃、昴、毕、觜、参,踞白虎之威;   南方七面红旗;按井、鬼、柳、星、张、翼、轸,成朱雀之状。   通灵台下,四位入室弟子穿皂罗袍,戴束发冠,手执一杆白幡守坛。   柴嵩台上作法前,曾沐浴斋戒七日,此刻身披两仪道服,散发赤脚,缓步登坛,嘱咐守坛的四位弟子:“不许擅离方位,不许交头接耳,不许失口乱言,如有违令者,教规处置!”   四位弟子领命,围着一块黑漆漆的大石头,开始进行招魂仪式。   两个时辰过去,始终不见有什么异常。弟子们按耐不住无聊,有人忍不住小声议论起来:   “那是什么石头?”   “柴首座说曾遇一位异人,传授通灵宝石,可招亡者魂魄。”   “前教主虽然魂魄消散,但魂魄未灭,尚能回魂片刻。”   “尽管魂魄未灭,但历经这么多年,早已堕入六道轮回,哪里还找得回来?”   “这就不知道了,不过柴首座现在已经修得巅峰之境,一定会有办法。”   忌日当天,牛竹情绪低落,不知是因为悼念师父,还是因为姜凌和虢翰没有来。   苏季并没有感到失落,毕竟师父虽然未得长生,但离开时了无牵挂。长生是为享受更多美好,不会因为生命短暂,而留下未完成的遗憾。   然而,人活得越久,遗憾就越多。长生本身就是不断产生遗憾的过程。眼睁睁看着身边的亲人朋友一个个离去,留下孑然一身的自己,那种滋味只有尝过的人才知道。   那一刻,苏季觉得也许世间不存在所谓的永恒,山川大地尚且历经沧桑巨变,长生不老能有几人,就算修得千百年阳寿,跟永恒的时间相比,依旧是光阴里匆匆流逝的过客。   正午时分,太阳驱散阴霾,一缕阳光普照昆仑。   教众们惊愕的目光中,通灵宝石上方,浮现出一个朦朦胧胧的虚影,赫然是武吉白衣飘渺的轮廓!   谁也不知道那虚影究竟是不是武吉本人的魂魄。   苏季透过狐瞳看去,发现武吉的虚影,只是玄清气形成的假象,并不是真正的魂魄。凭借柴嵩玄清九境的修为,造出一个会讲话的幻影绝非难事,可他偏偏要用这种形式。   苏季觉得这正是柴嵩高明所在,若制造出一个幻影,尽管再惟妙惟肖,言谈举止还是难免被看出破绽,而现在这样虚虚实实,反倒让人有一种神秘感。   可是,所有人都认同那就是武吉本人。   火曜洞主、日曜洞主、金曜洞主,三位洞主全部下跪;紧接着,黄眉道人、夜磨子、鸡老、净阳,云依,五位灵台长老也跪了下去。   众弟子见到这副光景,全都信以为真,相信那虚影就是武吉本人,毫不犹豫地跪了下去。   “师父啊!”   牛竹一头扑倒在通灵台下,失声痛哭起来,抽泣道:“师父!徒儿想你啊!”   那模模糊糊白色虚影仿佛有了反应,轻轻摇曳了一下,又仿佛是被风吹动,旋即影消失不见。   众人缓缓抬头,面面相觑,谁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牛竹擦干眼泪,问道:“柴首座,师父去哪了?”   柴嵩面对台下众人,说道:“诸位莫急,武吉师兄与我们阴阳两隔,只能在人间逗留刹那。请依次上台抚摸通灵宝石,若武吉师兄觉得那个人有资格继任教主,自会现身相见。若那位能让武吉师兄再次现身,无论辈分高低,无论修为强弱,请务必继任教主,切莫推辞。”   紧接着,弟子们陆续上台抚摸通灵宝石,二十个人过去,全都没有任何反应,一转眼就轮到了苏季上台。   苏季缓缓走上前去,心里已然确信刚才的猜测,现在这一切都是骗局。   此时,台下的三位洞主用白鹤传音,暗中互相交谈起来:   日曜洞主道:“今天仪式结束,季师侄就能名正言顺继承教主,不必有后顾之忧。”   火曜洞主道:“我觉得你们想多了。季师侄不是担心流言蜚语,也不是怕教众不服,而是根本就对这个位置毫无兴趣!”   金曜洞主道:“这可由不得他,柴嵩玄清九境修为,季师侄就算看出这小把戏,也斗不过他。”   日曜洞主道:“稍后武吉的假象现身,季师侄就算不想继承教主,也非得继承不可,除非他真打算跟师门一刀两断。”   火曜洞主道:“我们这么做是不是有点太卑鄙了。如果太阴在这里,一定会反对我们。”   日曜洞主道:“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阐教总有有人来继承,我们这些老家伙不愿意趟这浑水,只能让年轻人多受累了。”   火曜洞主叹道:“季师侄啊,季师侄,柴首座煞费苦心,只想让阐教后继有人,希望你不要怪他。”   柴嵩慢慢将手凑近通灵宝石,一股玄清气经由指间,蔓延至通灵宝石,气息越来越浓,隐然有凝结的迹象。那动作幅度很小,而且一动之后就停止,很难让人察觉。   察觉到真相以后,苏季感到深深的失望,阐教的未来要一个虚假的骗局来拯救,真是可悲至极。   苏季修行的初衷,只为将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现在无论如何也不能中了这种江湖骗子的小把戏。   走到通灵宝石前,苏季伸出一只手,距离通灵宝石不到两寸的时候,柴嵩的手指微微动了一下,似是感觉到了什么。   短短的一刹那,苏季的手掌释放出玄冥之气,截断了玄清气的形成。   柴嵩忽然目光闪动,感到一股强大的气息,正在阻止玄清气凝结成虚影。   两股气息僵持不下,起初呈势均力敌的状态,后期苏季感到自己气息不稳,隐然有枯竭的迹象,于是果断放弃和柴嵩对峙,旋即将剩余的玄冥气,全部灌注于通灵宝石!   喀嚓!   通灵宝石显出一道裂痕,旋即轰然碎裂,顷刻间化作一缕灰烬,随风而逝。   从头到尾都低着头,苏季没有看任何人,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   台下的弟子们都在为通灵宝石的碎裂而感到奇怪,只有台下的三位洞主已经看出,苏季和柴嵩刚刚完成一次惊心动魄的较量。   此刻,三位洞主目光错愕,陷入震惊之中,想不到柴嵩玄清九境的修为,竟敌不过出关后的苏季。   柴嵩目光错愕,那是目光的背后蕴含着复杂的情绪,为苏季突飞猛进的修为,而感到万分震惊!   苏季没有拆穿伎俩,只是默默望向柴嵩,两人心照不宣。   此时,台下除了三位洞主以外,包括阐教主牛竹在内,只见通灵宝石碎裂,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纷纷感叹前任教主还是没有选择苏季,并对阐教的未来感到绝望。 第三百四十二章 致命缺陷   招魂仪式结束后,众人不欢而散,苏季和牛竹来到珠玉峰。   望着熟悉的场景,回忆从前过往,两人怀念起师姐弟四人一起修行的日子。   最后,想到师姐出嫁的情形,苏季忍不住破口大骂:“柴嵩那老家伙!堂堂十二灵台首座,尽使些见不得人的鬼蜮伎俩。若不是他想出十二灵台阵的馊主意,师姐当初也不会……”   苏季似乎还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因为看见牛竹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望着寂寥的群山,牛竹落寞地垂下头,黯然道:“我很担心师姐,她现在孤零零一个人。我想去找她,想和她远走高飞……可是,我觉得那样做对不起师父,所以,我只能想想。我是个懦夫,我没勇气担当。师父当年真是选错了人,应该选你,而不是我。”   苏季摇了摇头,安慰道:“你错了。尽管我和柴嵩那种人水火不容,但我还是不得不承认,他比我更适合管理阐教。如果当初换做是我接手阐教,一定会跟柴嵩吵得不可开交,别说四十个人,现在恐怕连四个人都剩不下,而你可以听从他安排,阐教才能至今屹立不倒,留下来的都是最好的门人。”   牛竹道:“师弟,你总是就事论事,我很高兴你能对事不对人。可是,听你刚才的话,好像在说我没有主见。”   苏季嘿嘿笑道:“师兄,你真是越来越聪明了。”   正在沉闷的气氛稍稍缓和的时候,一个苍老的声音传来:“教主!”   苏季眉头一皱,转头看去,柴嵩从山下走了上来,含笑道:“教主可曾见过我徒儿,殷久悠?”   “表哥?”牛竹道:“我也一直在找他,已经好几天不见他人了。我还想着柴首座渡劫以后,要让表哥继承十二灵台阵的首座一职。可是到处都找不到他。”   “真是怪事……”   柴嵩看了一眼牛竹身边的苏季,微笑道:“季师侄,方才多有得罪,还望见谅。”   苏季道:“柴首座刚才,想必有意试试我的修为,不知结果如何?”   柴嵩微笑着点了点头,“季师侄,你让我想起一个人。”   “想起谁?”   “家师,申公豹。”   柴嵩解释道:“家师虽是阐教中人,但身兼阐截两教法门。家师所创的玄水真诀,是将截教的化血阵、阐教的凝冰诀和唯我独醉功,三者融合创出的全新法门。现在的你和他当年很像。你身兼阐截两家道法,并能将其融会贯通,除了家师申公豹以外,你是我遇见的第一个人。”   “柴嵩首座过奖了。”听到柴嵩这般称赞,苏季心里还是忍不住有些高兴。   “季师侄,且看我这一招如何。”   这时,柴嵩开始念诵口诀,故意把口诀念得很大声,一口气念出全套口诀。   苏季可以把每一个字都听得清清楚楚,想不记得都难。   随着口诀诵出,万里乌云的晴空,忽然被一片乌云遮蔽,天色陡然暗了下来。   柴嵩掌中一个神秘的太极图案显现了出来。   无数道闪电自天际亮起,撕开墨黑的天幕,犹如一条条发光的赤练蛇,蜿蜒而下。   柴嵩以自身为中心,只手将四面八方的雷电引在手中,一指点出!   刹那间,光芒夺目,闪耀的雷光爆发出来。一声惊雷炸响,群山随之一亮!   远处高耸入云的巨峰,赫然被一击雷电震得寸寸破碎,顷刻间化为乌有。   雷电的光亮,照亮了苏季和牛竹的脸庞,皆是震惊不已。   天空的乌云来得快去的也快,随着雷声平息,周遭恢复了宁静,只有树梢一颗颗雨滴,发出滴滴嗒嗒的声音。   牛竹回过神来,问道:“柴首座,这是什么法门?竟比开山斧还要霸道?”   柴嵩解释道:“这是雷引之术,因为是截教法门,所以我不曾使用。我身为申公豹的弟子,也通晓诸多截教法门,例如:降头术、招魂术,但只是表面功夫,从来未能将二者融会贯通。”   苏季问道:“柴首座,你当年被黑点虎附身,莫非也和这事情有关?”   柴嵩惭愧道:“我曾潜心专研截教法门,才让黑点虎有机可乘。这也是我咎由自取。今天我把这雷引之术传授给你,希望你能在这基础上有所领悟。”   苏季颇为高兴,可高兴之余,还有一丝疑惑,问道:“想不到截教雷引之术的口诀,竟然和玄水真诀的口诀一样都与阐教法门的口诀,似乎有异曲同工之妙。”   柴嵩道:“这没什么奇怪。阐教开山祖师元始天尊和截教开山祖师通天教主,原本同属鸿钧道祖门下。阐教和截教,分别修炼玉玄清气和上玄清气,二者虽然需要具备的先天条件不同,但并无高低贵贱之分。阐教门人专修玉玄清气,虽然具备先天的优势,但也因此存在一些致命的缺陷,而后天修行的截教,也存在同样的问题。”   “致命的缺陷?”   柴嵩解释道:“每个修士身上的死穴,便是专门修行者的缺陷。西方教苦行第一的摩诃,正因为看出玄清气法门的缺陷,才创造了截脉法门。不过。好在阐教法门的缺陷,截教法门刚好可以弥补。如果两教有朝一日,可以合二为一,便可弥补这个缺陷。”   “……合并阐截两教?”苏季骇然道:“这谈何容易?”   “若能找到造化玉牒,便可凭水到渠成。现在的截教群龙无首,四分五裂,远比阐教更加混乱。谁能先找到造化玉牒的下落,谁就有资格名正言顺继承截教。这个人必须有绝对的实力,而现在的你,依我看就是最佳人选!”   “我?”   “世间弱肉强食,优胜劣汰。阐教和截教日益衰落,迟早有一天要被后天新兴的势力吞并,就算不是西方教,也会是别的教派。若想东山再起,只有一个办法。”我剩下的时间已经不多了。渡劫过后,无论成败与否,我都将离开人世。临走前,我有一个愿望,希望可以联合截教。俗话说,事不过三,师叔这是第二次请求,还是想让你担起这个重任。”   苏季甚是无奈,暗忖柴嵩这是要软硬兼施,刚刚“硬”的不成,现在便来“软”的。可苏季偏偏是吃软不吃硬,刚刚学了人家的看家本事,便算是拿人手短。不过,他更多还是不希望看到阐教被其他教派吞并的那一天。   犹豫片刻后,苏季答应柴嵩:“我答应你,等您渡劫之后,我便回来接手阐教主之位。”   目的达到,柴嵩安心道:“刚才话有点说多了,我还要继续去找我的徒儿。告辞了。”   “柴首座,留步!”   柴嵩转头望向苏季,“季师侄,这么快就改注意了?”   “不不不。”苏季道:“下山前,我想去玉虚洞一趟,想请柴首座帮忙引路?” 第三百四十三章 玉虚洞府   苏季和牛竹来到玉虚洞,发现洞府内外的结界不知何时,已经全部消失,感觉不到一丝玄清之气。   柴嵩也察觉到异常,一种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   三人相互交换了一个眼神,一同朝洞里走去,旋即感到浑身传来凉飕飕的感觉。   玉虚洞中的寒气异常浓重。   四壁覆盖着一层厚厚的冰霜,冻得灰蒙蒙的,越往深处寒气越重。整个洞窟深达数十丈,洞穴蜿蜒曲折,时而宽如街道,时而窄得只能容一人侧身挤过。   苏季沿着幽暗的洞壁缓步前行,越来越感到不对劲,记得上次来的时候,洞中明明散发光芒,现在却一片漆黑,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不知不觉中,三人脚步渐渐慢了下来,鼻子嗅到漆黑的洞窟中,弥漫着一股动物的骚臭味儿。随着一步步深入,那骚味越来越浓厚。   黑暗中,一双双发亮的眼睛,正在暗处窥视。   苏季拔出龙汹剑,横在身前,默念口诀,桃木剑变成一把发光的青铜剑!剑光亮起的一瞬间,耳边突然响起一片吱吱喳喳的叫声,原来那些黑暗中的眼睛是一只只老鼠。   那些老鼠体型异常,每一只都有家猫般大小。大老鼠们都很畏惧苏季手中的剑。苏季持剑经过之处,所有巨鼠瑟瑟发抖,连一丝叫声也不敢发出。   牛竹表情愕然,发出一声惊呼:“那么大!那么大!这里的老鼠,怎么那么大!”   成群结队的巨鼠惊得四散溃逃!   柴嵩随手放出几道雷光,顷刻间把所有巨鼠化为灰烬,解释道:“这些鼠类浸淫洞中灵气,倘若过个几百年,必定修成精怪,为祸人间。”   “这里可是闭关清修之地,怎么会有老鼠出没?”   望着苏季疑惑的表情,柴嵩也不禁感到奇怪。   苏季越往里走,越发现洞中有坍塌的迹象,满地都是大大小小,坠落下来的石块。   牛竹和柴嵩不约而同将目光转向苏季,脸上的表情愈发凝重,已然感觉到洞中弥漫着一种诡异的气氛。   滴嗒!滴嗒!   周围一片死寂,只能听到泉水从洞壁缝隙滴落的声音,节奏单调而寂寞。   三个人的步伐也像耳边的水滴声一样,一步一步朝洞府深处走去,缓慢地前进着……   最后,终于来到洞府的尽头,三人的脸色陡然沉了下来,只见沐灵雨原本打坐的千年寒玉上,此刻空无一人。   柴嵩仿佛突然感觉到什么,缓缓转头,只见脚边躺着一个毛茸茸的蓝色身影。   那蓝色身影脖子以下的部分,已经被一层银白色的茸毛所覆盖。大部分身子趋近于一只狐狸,变形的四肢诡异地朝不同方向弯曲,整个人看起来就像一个丑陋的怪物。   此刻,那扭曲的怪物,已经是一具尸体,一具冷透的尸体。   柴嵩盯着那尸体,嘴唇微微颤动,哽咽着吐出一个字:“久……”   苏季凑过去仔细查看,发现那个毛茸茸的尸体,居然是殷久悠!死去的殷久悠和墨殊死前几乎一模一样,显然是被青灵魇术反噬。殷久悠瞪大眼睛,眼球已经变成蓝色,妖异的瞳孔中绽放一抹惊色,嘴巴大张,仿佛临死前正要喊着什么。   苏季一颗心陡然沉了下来,玉虚洞中没有发现沐灵雨,却发现了殷久悠兽化的尸体!   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沐灵雨去了哪里?   殷久悠为什么会出现在玉虚洞中?   “表哥!”牛竹瞪大眼睛,泪流满面,这才发现死者的身份,嘶喊道:“柴首座,你快救救表哥!”   柴嵩没有说话,默默俯下身子,一只手将殷久悠圆瞪的眼睛闭合。那一刻,触碰到徒弟冰冷的脸颊,柴嵩平日古井不波的脸上,流露出前所未有的变化,凄厉的表情痛不欲生。   苏季道:“这洞府被师父设下千万道禁制,凡是能够进来的人,绝对是高人中的高人。殷久悠应该还不到这个程度。”   柴嵩抿着苍老的嘴唇,压抑着悲痛的情绪,沉声道:“如果借助血契金兰,便不是难事……”   苏季轻轻把殷久悠翻了个身,拨开浓密的绒毛,发现他后脖颈上的月牙血印,已经消失不见。   柴嵩拧紧眉头道:“月牙血印消失,只有两种可能,狐三,或者已死,或者已经附在另一个人身上。”   牛竹愕然道:“难道沐师姐……已经被狐三夺舍?”   苏季连忙查看殷久悠身上的致命伤,见他胸口赫然被一道剑气贯穿,仅一招毙命!   从殷久悠的伤口,柴嵩基本能断定那个下手的人,已经修炼到武德御剑最后一重境界无剑之境。   现在剩余的阐教弟子中,能够把武德御剑修炼到这般境界的人,除了沐灵雨,绝对不可能有第二个人。凡是修炼到无剑之境的修士,必须突破玄清九境修为。   想到沐灵雨已经突破玄清九境,柴嵩苍老的嘴角,泛起一抹苦涩的自嘲,想不到自己用数百年达到的境界,一晚辈仅凭短短数年便已达到。如此惊人的突破,照比当年轰动一时的郁红枝有过之而无不及。   柴嵩慢慢抱起殷久悠的尸体,苦笑道:“后生可畏……武吉师兄果然没选错人。”   听出柴嵩的语气中夹杂着讽刺和杀意,苏季微微阖目,问道:“柴首座,你要去哪?”   牛竹也忙问:“莫不是去找沐师姐报仇?”   “我不会冤枉任何一个好人,但她若真堕入魔道,我绝不会手下留情。”   柴嵩双手托着徒弟的尸体,迈着沉重的步子,朝洞府外踱去。   望着黑暗中消失的背影,苏季清楚柴嵩并不认同现在的沐灵雨,已经变成第二个郁红枝,而是认为沐灵雨是走火入魔,导致心神错乱,乃至滥杀无辜。   牛竹望向苏季,担心地问:“沐师姐身负血海深仇,如果她真被妖狐附身,变成一个杀人如麻的魔女……三师弟,你要怎么办?”   冷静思忖片刻,苏季沉吟道:“沐灵雨是纯阴之体,通常魇术对她不起作用。虽然从这里的情况来看,她无疑是杀人凶手,但我相信她不会滥杀无辜。我必须赶在柴嵩之前找到沐灵雨,不然轻则两败俱伤,重则她会有性命之虞。” 第三百四十四章 四行名字   从发现殷久悠兽化的尸体,到走出玉虚洞府,苏季整个人都沉浸在震撼与茫然之中,   那个让他百思不解的事件发生在片刻前。 那个他魂牵梦萦的女子,那个守候多年的身影,忽然消失不见,一切突如其来的变化让他始料未及。   沐灵雨离奇失踪,到底是遭遇不测,还是心性大变?无论哪种结果,苏季都不希望发生在她身上。   牛竹问道:“师弟,现在该怎么办?”   “这其中一定有误会,我先去找柴首座谈谈。”苏季祭出龙汹剑,踏剑凌空。   两人御风而行,直奔柴嵩镇守的灵台而去。   抵达柴嵩道场的时候,一个山珍阁弟子,端着热气腾腾的粥,垂头丧气地走了出来。   牛竹快步上前,急问:“柴首座,现在怎么样了?”   山珍阁弟子摇了摇头,叹道:“柴首座刚刚亲手埋葬了一只怪物的尸体,然后就跪在坟堆前,从黄昏一直跪到天夜。整个人都是一副很痛苦的样子,连刚才我把一碗粥端到他面前,他都没有一点反应,虽然两只眼睛望着藏宝阁的方向,但好像什么也没有看,不知在想什么……”   “……望着藏宝阁的方向?”牛竹喃喃地重复了一遍。   正在说话的功夫,一个白胡子老者跑了出来,嘶声喊道:“教主!要出大事了!”   苏季转头看去,只见迎面跑来的老者是净心阁,负责打扫卫生的陆仁甲。   “柴……柴首座……”   陆仁甲累得气喘吁吁,急得语无伦次,嘴里含糊不清,不知在说些什么。   牛竹道:“不着急,慢慢说。”   陆仁甲低头喘了一会儿,接着说道:“刚才我在藏宝阁外扫地,我一转身的功夫,柴首座一掌劈开藏宝阁的锁头,消失不见了!”   苏季忙问:“你可看见他朝哪个方向走了?”   陆仁甲一脸无知地摇了摇头。   牛竹快步奔向藏宝阁,只见大门敞开!   苏季把龙汹剑横在眼前,照亮室内。这个叫藏宝阁的地方,不知多久没打扫过了,到处灰尘弥漫,呛得苏季连连咳嗽。地上积满厚厚的灰尘,一行脚印清晰可见。   小心翼翼地顺着脚印找去,苏季发现正厅中央一个最显眼的兵器架空了。木质的兵器架底端,刻着“雷公鞭”三个醒目的黑字。   “雷公鞭?”牛竹挠了挠头,问道:“那是什么宝贝?”   陆仁甲回答:“这个雷公鞭放在这里,已经二百多年没动过了,据说是封神时期的法器。因为这些法器威力极大,阐教不许门人随意使用,一直由柴首座镇守。刚才柴首座忽然拿走了雷公鞭,想必是打算跟谁拼命!”   事情的发展和苏季预想的一样糟糕,柴嵩果然想和沐灵雨决一死战!   转头望向苏季,牛竹道:“师弟,柴首座应该是去找沐师姐了。你觉得沐师姐出关后,第一件事会去做什么?”   苏季深吸一口气,努力思索片刻,最后回答出两个字:   “复仇!”   自从苏季认识沐灵雨那天开始,她就背负血海深仇,一心想查清沐家灭门的真相。   苏季尽量让自己冷静下来,开始把过去关于她的事情逐一回想分析。还好他记性素来不错,很快想起在申候府的时候,曾经去找独目医仙寻求解救花如狼的方法,沐灵雨也在场。   那时,她手里拿着一张羊皮卷!   苏季记得她当时看了一眼羊皮卷,然后说自己要去九龙岛去找四小圣,顺便帮忙找白狼王。苏季虽然不清楚那张羊皮卷上面写了什么,但它一定关乎沐家灭门惨案的真相。   独目医仙,只要找到他就能知道羊皮卷的内容,苏季想起独目医仙曾在玲珑塔狱中,说自己是申公豹的徒弟,也许会知道柴嵩的事情。   一刻不曾耽搁,苏季火速返回云梦山,直奔陆压道君所在的水帘洞。   独目医仙被拴在洞外的石柱上,几天不见,这独眼怪物整整胖了一圈。   苏季开门见山,直接向独目医仙询问羊皮卷的事情。   独目医仙捡起一块碎石头,找了一块干燥的石地,写出四行名字:夹龙山飞云洞土鳖道人、九龙岛四小圣、九宫山白鹤三君子、乾元山金光洞莲花散人。   “这些都是以前从我这里求过蝎毒的人。”独目医仙指着地上的四行名字,解释道:“沐家都是身中噬魂丹而死。炼制噬魂丹必须用玄门五毒之首的噬魂王蝎尾巴上的毒液,而当年拥有噬魂王蝎的只有我一人。沐家灭门的凶手想必与这些人脱不了干系。”   苏季扫了一眼,记下这些人名和地名,问道:“你自称申公豹的弟子,可清楚师兄柴嵩精通的法门?”   独目医仙面露难色,叹道:“实话告诉你吧,其实我算不得申公豹的传人。说好听点,顶多算是记名弟子,说难听点,就是申公豹鞍前马后的随从。柴嵩从师父那里学到什么本事,我真是半点也不知道。”   苏季并不意外,早猜到他是接着申公豹的名头招摇撞骗,继续问道:“雷公鞭,你总听说过吧?”   听见“雷公鞭”三个字,独目医仙突然瞪起一只独眼,激动地眨了眨,解释道:“雷公鞭是元始天尊传给弟子申公豹的法器。后来,申公豹又传给入室弟子柴嵩。这鞭子是上古神器,长三尺六寸五分,共有三十六节,每一节有八道符印,共二百八十八道符印,擦着就伤,碰着就死,威力丝毫不逊于封神之战时期,元始天尊给予姜子牙的‘打神鞭’!”   正在苏季面色凝重的时候,水帘洞里传来陆压道君的声音:   “呦!这么快就会来啦。”   语声中,陆压道君走了出来,端来一个盛满生肉的破碟子,放在独目医仙眼前。最近这些日子,这老道似乎真把这独眼怪物当成自己的坐骑,每天大鱼大肉的喂他吃饭,早晚各带出去遛一遛,一副乐在其中的样子。   独目医仙见到食物立刻爬了起来,像狗一样趴在地上狼吞虎咽。这独眼怪物本来就贪吃,现在四肢着地的样子,活像一只又馋又懒的肥狗,除了吃以外,已经没有其它追求。   刚要转身离开的时候,苏季突然发现一件不得了的事情,愕然道:   “这碟子……”   眯眼仔细一看,苏季确定自己没有看错,独目医仙正在吃饭的碟子,居然是造化玉牒!   苏季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竟然能在这里再次见到造化玉碟!现在的截教传教秘宝,已经沦为独目医仙的吃饭工具! 第三百四十五章 废话连篇   造化玉牒曾经是兮伯吉甫守护的宝物,几经辗转到了姜玄手里。 苏季觉得现在有必要拿回来,凭借造化玉牒,终结截教群龙无首的局面,从而进一步联合阐截两教。   苏季指着造化玉牒,问道:“这碟子……可以给我吗?”   “给你?他用什么?”陆压道君扫了一眼正在用造化玉牒吃肉的独目医仙。   苏季眼波流动,道:“我可以用更好的跟你换。”   闻言,独目医仙突然停止吃肉,面露焦急之色,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一般。   陆压道君摆了摆手,吐出两个字:“不行。”   “别那么小气好不好?你现在不仅吃我的,还住我的,我只收你一个碟子,不过分吧。”   陆压道君嘿嘿一笑,道:“哼,你当我真老糊涂啦?这碟子……足足能换你十座云梦山!”   苏季想不到这老头儿原来识货,可是明明知道这碟子是造化玉牒,他居然还这么糟蹋宝贝,简直是暴殄天物!   “明人不说暗话,咱们直接挑明吧。没有那块兽骨,这破碟子只是一个破碟子,留在你这也没什么用。你怎么才肯把碟子给我?”   “不给!不给!别想骗我的宝贝。”陆压道君朝独目医仙,命令道:“畜生,帮忙送客!”   独目医仙心领神会,像狗一样趴在地上,朝苏季拼命狂叫了几声,仿佛下了逐客令!   苏季悻悻地退出水帘洞,造化玉牒的事情,只得从长计议。   此时,还有一个更加重要的问题,摆在苏季面前。   夹龙山飞云洞土鳖道人、九龙岛四小圣、九宫山白鹤三君子、乾元山金光洞莲花散人……   苏季虽然有了独目医仙留下的四行名字,但还是不清楚柴嵩现在具体身在何处,也不能完全确定沐灵雨是否真是去报仇。原地徘徊了许久,苏季一时间想不出办法,正在焦头烂额的时候,忽然注意到一个声音:   “叮铃!”   随着脚下来回走动,苏季腰间的鸿钧铃,发出清脆的响声!   想起鸿钧铃能够预见未来,苏季顿时眼睛一亮,举起铃铛,喊道:   “李鸿钧!我叫你一声,你敢答应吗?”   高声呼唤了很久,鸿钧铃没有任何反应,苏季急道:“我现在数五个数,你再不说话,我就把你扔到悬崖下面!”   苏季不多说废话,立刻走到悬崖边,开始倒数起来:“五……四……三……二……一!”   数完最后一个字的时候,苏季毫不犹豫,果断松开了手掌!   紧接着,他忽觉有什么东西拽了自己一下,低头仔细一瞧,只见系铃铛的绳子自己动了起来,犹如一条细蛇般灵活游走,缠在自己的手指头上,不肯让自己坠落悬崖。   苏季不由得心头一喜,这条系铃铛的绳子就像李鸿钧的手臂一样,只要他集中精力就能控制绳子,可见他并没有沉睡。   “怂鬼!”苏季骂道:“我就知道你在装孙子!这么长时间没说过话,也不想着出来和我叙旧。”   铃铛里面突然传出一个熟悉的声音:“我也不是每时每刻都在看着你。你每一次摇铃,我都会昏睡好长一段时间。这段时间里,无论你做什么,我什么都全然不知。我记得最后一次,你用铃铛驱散了四大圣,因为摇得时间太长,我晕睡了整整两年。直到你闭关第三年,我才醒来。”   苏季道;“废话不说,我有一件要紧事,想拜托你帮我算算。”   李鸿钧道:“既然是要紧事,那么事不宜迟,现在就开始吧。”   苏季用石子在地上摆成九宫八卦的形状,列出纵观未来的卦象,盘坐两仪之上,默念阴阳九宫禅的口诀,手持鸿钧铃,嘱咐道:   “我尽量温柔一点,可能还是会有点疼,你忍着点……”   李鸿钧求道:“没关系,你尽情摇我吧,我已经习惯那种疼痛了。”   话音未落,苏季毫不客气,已经摇起了铃铛!   “铃铃铃……”   随着清脆的铃声,一幕暮影像浮现在李鸿钧的脑海。   铃铛里传出李鸿钧的声音,问道:“你想要先知道谁的去向,柴嵩,还是沐灵雨?”   “沐灵雨。”苏季道。   李鸿钧描述自己看到的画面:“沐灵雨,现在和柴嵩在同一个地方。”   “这么多年不见,你怎么还是废话连篇!”苏季无奈地问:“他们现在人在哪里?”   李鸿钧没有回答,陷入良久的沉默。   苏季知道他已经看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只是碍于某种未知的原因,不肯直接一口气说出来。   少顷,李鸿钧的声音有些颤抖,语气中充斥着恐惧,说道:“沐灵雨和柴嵩,现在两个人都在乾元山金光洞。你最好现在就过去!”   说完这句话,李鸿钧惋惜地轻叹了一声。   听出李鸿熙的声音越来越倦怠,苏季知道他这一定是又开始犯困了,急忙抓紧时间,问道:“他们在做什么?柴嵩怎么样?沐姑娘怎么样?有没有人受伤?”   “喂!说话啊!”苏季心急火燎地喊了一声。   李鸿钧有气无力地嘱咐了一句:“你路上小心……务必小心……九……”   “小心……九?什么九?”苏季听得一头雾水,急忙问道;“你说九是指什么?小心九宫山白鹤三君子?还是小心九龙岛四小圣?”   铃铛没有回应,颜色渐渐变得暗淡无光,李鸿钧的声音再也没有传出来。   “算了,你已经尽力了。”苏季只得长长叹了一口气,低头道:“谢谢你,兄弟。”   李鸿钧又一次这样没头没尾,苏季已经习惯了,只得尽量安慰自己,李鸿钧说的话不一定完全准确,因为先天卦数,后天依旧会演变为不同的结果,所以无法只依赖一次的结果。   此时,太阳落山,最后一缕阳光,消失在地平线的尽头。   夜幕降临,笼罩了人间。一阵夜风吹过,天地间充满肃杀之意。   苏季不做片刻耽搁,祭起龙汹剑,直奔昔日太乙真人的道场乾元山金光洞。 第三百四十六章 一线生机   天还没亮的时候,苏季已来到乾元山。   黑暗的山路上,只有他一人,仿佛天地间只剩他一个人。   他手里紧紧握着一把发光的青铜剑,目光深邃而踌躇,漆黑的瞳孔,已经和夜色融为一体。   尽管走得很快,走得很急,但他并不清楚目的地。虽然感受到微弱的玄清气,但他只有大致方向,没有确切的位置。如此漫无目的地找下去,不知道要找到什么时候。   世间有数不清的山,乾元山是其中之一,尽管被誉为阐截十岳之一,在苏季看来也没什么特别出奇之处。   苏季走过很多座山:昆仑山、乱石山、骊山、云梦山,无论哪座山都没有乾元山难走,并非这座山道路崎岖,而是苏季的心情沉重。每迈出一步,他不知道下一步会看见什么,不知道即将面对怎样的险境,甚至根本不敢去想。   即便如此,他的步伐依然没有一丝犹豫,义无反顾地在黑暗中寻觅,片刻不曾停下休息,没有人能让他停下。此刻,他的目标很明确,只有一个,就是找到她。   “师父!”   一个熟悉的声音突兀响起!   苏季身子一动,回头看去看见一道金光沿着地面赶来,急停在苏季面前,金光消散,正是花如狼。   花如狼所使用的是一种叫做“纵地金光”的陆上神行之术,自身能化成金光,瞬间移动可至数千里。修炼这种法门的人,玄清气循小周天经脉运行,自足底涌泉穴,双膝血海穴,臂上青灵穴,三处溢出,至少拥有玄清三境修为。   见到徒弟惊人的进步,苏季深感欣慰,记得自己之前回云梦山的时候,除了陆压道君和独目医仙,没有惊动别人。可是花如狼能够看见,说明他不仅修为精进,而且眼力极好。   “你怎么来了?”苏季问。   花如狼道:“我担心师父一个人有危险,特来相助。”   苏季打量着花如狼,感觉他有点不对劲,可说不上哪里不对劲,也许只是错觉吧。   师徒二人结伴而行,寻觅了很久,前方出现一个垂髫童子,一袭白色长袍。苏季心中一喜,想必总算找到这座山上唯一活着的生命。   花如狼走上前去,彬彬有礼道:“这位仙童,请问……”   还不等话说完,白衣小道士不带任何语气地说道:“家师有命,任何人不得进山,违者杀无赦!”   苏季自我介绍道:“我是阐教前任教主武吉门下弟子,请问仙童可曾见过阐教十二灵台首座,柴嵩,柴道长。”   白衣小道士面无表情,又重复道:“家师有命,任何人不得进山,违者杀无赦!”   苏季道:“敢问尊师是哪位?”   白衣小道士答非所问,只是不停重复着:“家师有命,任何人不得进山,违者杀无赦!”   苏季和花如狼互望一眼,发现这白衣小道士,反反复复只有这么一句,连第二句新鲜的都没有。重复几遍下来,苏季打量着白衣小道士,暗忖这孩子的脑子应该有问题,不然怎么只会说这一句话?   凑近仔细一看,苏季恍然大悟,原来这白衣小道士不是人,而是一个莲藕人!它和莲花散人送给师父武吉的‘莲生’,属于同一种莲藕人,只不过长相不同而已。   一路走下来,苏季遇到不下二十个莲藕人,望着一个个足能以假乱真的莲藕人,苏季不禁啧啧称奇,原以为莲生是新奇的宝贝,想不到乾元山上居然有这么多。每个莲藕人的长相各不相同,但每个莲藕人嘴里都只说同样的一句话:   “家师有命,任何人不得进山,违者杀无赦!”   “家师有命,任何人不得进山,违者杀无赦!”   “家师有命,任何人不得进山,违者杀无赦!”   四面八方回荡着同样一句话,连语气都一模一样。两人所经之处,莲藕人一个接一个开口讲话,声音在耳边此起彼伏,昏暗中弥漫着一种诡异的气氛。   两人继续往前走,沿途看见一座座简陋的茅屋,似乎是乾元山门下弟子休息的房间。门窗残破不堪,破窗被风吹得“吱吱”作响,屋里积满厚厚的灰尘,屋檐下的蛛网也落满灰尘。   两人走过弟子房,金光洞近在眼前。那里曾是太乙真人修真的道场。太乙真人和昔日的通天教主,元始天尊,等封神时期的圣仙一样,已经远离人世,隐居大罗天外。太乙真人门下弟子哪吒,曾经辅周灭商,肉身成圣,飞升天际,成为一段传说。   此时,万籁俱寂。   耳边听不见任何活物的声音,只闻山风簌簌。   一个人都没有。   这样的情形未免反常。尽管自从莲花散人和入室弟子一起死于截教徒之手,乾元山一脉元气大伤,可是还不至于连一个记名弟子都没有。   活人都去了哪里?   这地方究竟发生了什么?   “不要进去!”   苏季回头看去,发现说话的不是花如狼。   花如狼指了指地上。   苏季突觉右脚踝被一只手拽住,低头看见一个四分五裂的莲藕人,四肢和头颅完全分家。拽住苏季脚踝的是一只胳膊,而说话的是一颗小孩模样的脑袋。它与其他莲藕人不同,嘴里说着不同的话:   “救命……救命……”   苏季发现这个懂得呼救莲藕人,竟然浑身是血,莲藕人不会流血,那显然并不是它的血。   耳畔,风在呼啸。   洞内飘出一股浓厚的血腥味儿。   苏季抬脚看了一眼鞋底,只见鞋底沾满了发黑的粘稠的血液!倒吸一口凉气,苏季连忙走进金光洞,使用龙汹剑照亮周围,忽然瞳孔收缩,眼睛闪过一抹骇然!   这里简直如炼狱血海一般!鲜血在低洼之处汇聚成一片湖泊。无数尸体横七竖八地叠在一起,地上被残肢铺满,已经看不见地面。这些尸体都是乾元山弟子,每个人手里都拿着兵刃,死前似乎在誓死捍卫洞府,但显然毫无一丝还手之力。   苏季试探往前走了几步,只能踩着残肢向前走去,即便隔着鞋子,脚下依旧能感到尸体冰冷的触感,显然这些弟子,已经死去很久。   “狼儿,你还好吧?”苏季问道。   花如狼愣了一下,微笑道:“我没事,怎么了,师父?”   “……没什么,你自己小心。”   苏季缓缓转过头去,目光闪过一抹狐疑,精神陡然变得戒备起来。踩着腥气弥漫的血水,继续向前走,经过俯身查看,苏季的心沉了下来,发现每个死去的乾元山弟子都是被武德御剑,一剑毙命!   这个结果让苏季感到发自内心的绝望,还是晚来了一步。   最后,两个人在洞窟的最深处,发现了柴嵩倒地的身影。   苏季连忙将柴嵩扶起,伸手手试探鼻息,发现他完全没了气息。   柴嵩浑身上下,共有二十八处剑伤,致命伤在心脏,胸口被剑气贯穿,创伤已经到达极端严重的地步,即便运用玄清九境的九息服气,也无法治愈伤势。   如果换做普通人,现在早已一命呜呼,好在柴嵩道行高深,即便肉身陨灭,魂魄还未完全散去,仍有一缕魂魄健在,尚有一线生机。   苏季不能眼睁睁看他最后一缕魂魄消散,还是决定死马当活马医。他回忆起自己曾救活了云梦山的千年古藤,现在试着像那样把玄清气灌注于柴嵩体内,试图勉强支撑他醒来。   历经一个时辰的调息,苏季额头冷汗淋漓,终于达到了极限。   太阳升起的时候,柴嵩缓缓睁开了眼睛。 第三百四十七章 天命难违   柴嵩一息尚存,努力支撑身体,缓缓坐起身来,满脸死气沉沉,全身伤痕..lā   苏季定睛看去,只见他胸口开了一个大洞,透过胸前的血洞,可以看见后面的墙壁,触目惊心。   “柴首座,是谁?”苏季急问:“谁血洗了乾元山?”   柴嵩道:“你应该已经有答案了吧。”   “……是她?”苏季垂下眼帘,低喃道:“真的是她?她不是这种人,为什么她会变成这样……”   柴嵩叹了一口气,低声道:“她没有变,有些人天生便是冷漠绝情,永远不会变。你又了解她多少?”   苏季不再说话,心里不以为然。他始终相信沐灵雨人虽然很冷,但她的心是热的……   然而,事到如今,苏季不得不开始怀疑,知人知面不知心,如何看透人心?难道她一直在演戏?   这时,柴嵩忽觉全身剧痛难忍,几乎要被抽空,再也支持不住,无力地瘫倒在地。他现在伤势过重,已是油尽灯枯,眼下不过是靠苏季的玄清气苦苦支撑,勉强延长片刻而已。   苏季把手按在他身上,想要继续为他疗伤。   柴嵩摇了摇头,拒绝道:“不必麻烦了……劫数已至,天命难违。”   苏季道:“你的劫数,难道是她?”   柴嵩沉默代答,半晌缓缓道:“乾元山与昆仑山共属阐教一脉,同气连枝。如今乾元山被沐灵雨灭门,此仇不可不报!季师侄,务必联合阐截两教,诛杀沐灵雨!”   苏季默不作声。   柴嵩继续说道:“你体内玄冥气和玄清气相互冲撞,只有平衡这两种气息,否则不是她的对手。你现在要找到到阐教的掌教信物太极图。”   “太极图”苏季道:“师父给姜凌师姐的太极图?”   柴嵩点了点头,伸手向怀中摸索。他的手抖的厉害,半晌才从身后摸出了一支玄黄色的木鞭,长约三尺多,共有三十六节,每一节有八道符印,二百八十八道符印环绕其上,正是雷公鞭!   “它现在是你的了。”   “这怎么行?”   “收下吧。”   苏季双手接过雷公鞭,问道:“柴首座,你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我可以替你完成。”   柴嵩道:“我生前冥思苦想数百年,遗憾未能将阐教和截教的法门,像我师父那样融会贯通。但凡修仙之人,无不想参破天机奥秘,飞升得道,可是自封神之后,二百多年来,从没有人飞升,即便如何勤加修炼,纵然突破玄清九境,也只能增强修为,长命百岁,终不能参透天机奥秘……”   想到这里,柴嵩深吸一口气,垂下眼帘,不再看他,苦笑一声,颇有自嘲之意,口中继续道:“黑点虎想要称霸阐截,而我想将阐截合二为一,其实我和它,不过一路货色罢了。”   说到这里,柴嵩睁开眼睛,盯着苏季,认真道:“截教法门如果能与我阐教法门合二为一,取长补短,必能参破天机的奥秘。阐截与截教门户分歧严重,此事关系重大,一定会遇到想象不到的艰难险阻,你可以答应我吗?”   苏季眼波流动,迟疑道:“我会竭尽所能……”   柴嵩摇了摇头,整个人突然激动起来,两腮涨红,眼中布满血丝,嘶哑地喊道:“不!我要你答应我!答应我……”   苏季道:“好,我答应你。”   柴嵩嘴边浮现出一抹微笑,终于松了一口气:   “很好……很好……”   柴嵩伸出枯瘦手掌,轻轻在苏季肩膀上拍了一下,旋即仰天大笑起来,笑声中却带了一丝疯狂!   苏季看得出来,他正使尽浑身力气发笑,尽管这能加快他死亡,但苏季没有阻止,因为这是他的选择。   柴嵩选择笑着死去。   他就那样笑着,直到不能再笑,直到一缕魂魄散尽,直到咽下最后一口气。   苏季默默把柴嵩和乾元山弟子们的尸体逐一埋葬,很快发现一件奇怪的事情。他记得净心阁的陆仁甲说,柴嵩临走时骑走了那只以前冒充黑点虎的虎妖“乌妖王”,可是这里并没有发现乌妖王的尸体。   “师父,我们什么时候走?”花如狼催促道。   苏季没有看他,只顾抻了个懒腰,打着哈欠道:“狼儿,我有点累了,想歇一会儿。你帮我看看洞里还有没有遗漏的尸体?”   “好。”   花如狼转身的一瞬间,忽觉后背心被一个坚硬的物体顶住!   苏季正举着雷公鞭,尖端顶着花如狼背后。   花如狼感觉到异常,但没有转过身,而是背对着苏季,问道:“师父,你这是做什么?”   苏季淡淡道:“我不是你的师父,你也不是我的徒弟。你是谁?”   花如狼笑道:“师父,你这话什么意思?”   苏季喝道:“废话快说!否则我今天就拿你试鞭!”   雷公鞭非同小可,任谁也不敢以身犯险。   苏季眼前的“花如狼”摇身一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那人双挽孤髻,面如蓝靛,发似朱砂,口吐獠牙,赫然是九龙岛四小圣之一,褒姒的师父——高修!   苏季记得李鸿钧预知未来的时候,曾断断续续吐出三个字“小心九”,想必那个“九”指的就是九龙岛四小圣。   “你怎么知道,我不是你徒弟?”高修没有一丝畏惧,只是好奇地问。   苏季道:“花如狼本性善良,曾被迷惑心性,误杀殷家村八十余口。他因为这件事,一直无法释怀,眼下看到这般横尸遍野的场景,不可能无动于衷,而你,连眼皮也不眨一下!”   高修   “全都出来吧!”苏季侧头喝道。   话音刚落,两个倒在地上的莲藕人,慢慢爬了起来,摇身一变,正是九龙岛四小圣中的李蛋和杨酸。   苏季感到奇怪,周围并没有感到第四个人的气息。难道九龙岛四小圣,只来了三个?   “你们大哥怎么没来?”苏季问。   听到“大哥”两个字,李蛋突然嚎啕大哭起来,哽咽道:“大哥走了……”   “王道死了?”苏季颇感意外。   杨酸咬牙切齿道:“那魔女杀了我大哥,只用了一剑!”   苏季心头骇然,想必他口中的魔女无疑是指沐灵雨。她的武德御剑,已经可以一剑了结九龙岛四小圣中修为最高的王道!   “到底怎么回事?”苏季追问道:“你们为什么要跟踪我?”   杨酸指着苏季手里的雷公鞭,喊道:“你先放了我二哥,我就告诉你!” 第三百四十八章 撒豆成兵   苏季举着雷公鞭,毫不退让,强硬道:“你二哥现在落在我手里,你们没资格跟我谈条件。”   李蛋冷冷一笑道:“那只有叫虎儿,来跟你讲条件了!”   “虎儿?”苏季微微一愣,“谁是虎儿?”   话音未落,苏季忽听耳边风声呼啸,蓦然侧头,只见身后不知从哪,突然蹿出一只吊睛白额虎,正朝自己扑面而来!   苏季下意识回身抵挡,反手就是一鞭!   咔嚓!   一阵骨头碎裂的脆响传来!   苏季甩出这一鞭,不偏不移砸在吊睛白额虎脑门上,仿佛一道雷电劈中虎头,轰然击碎脑壳,虎身大震,一对虎眼翻了上去。   “虎儿!”李蛋失声喊道。   高修趁苏季转身的功夫,已经逃出十丈开外,回头看见那吊睛白额虎,犹如泄了气一般摊到在地上,全身抽搐,面部七孔流血,顷刻间一命呜呼。   这雷公鞭不愧为阐教先天灵宝,威力果然非同小可。   苏季不可思议地盯着手里的雷公鞭,抬头望向远处的三人,喃喃道:“抱歉,我不知道这木棍这么厉害。”   “一句不知道就完啦?”李蛋喊道:“那可是我大哥的坐骑,你教我如何向死去的大哥交代?”   原来这吊睛白额虎是王道的坐骑,苏季暗忖现在心爱的坐骑身亡,王道却仍未出现,莫非真如李蛋所说,王道已被沐灵雨一剑击杀?   望着吊睛白额虎的尸体,李蛋愁眉苦脸,叹息道:“可怜的虎儿,还没给大哥报仇,你怎就先走一步……”   苏季本无意杀生害命,走上前去道:“你们稍安勿躁,我也许能让它死而复生。”   李蛋怀疑道:“你还有这本事?”   苏季走到吊睛白额虎的尸体旁,俯下身子,伸出一只手扶住虎头,像救治柴嵩那样为它灌注玄清之气。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方才在救治柴嵩的时候,苏季浑身的玄清气已经全部耗尽,现在泻出的尽是玄冥气。   苏季连忙缩回手,可是为时已晚,吊睛白额虎的肉身浸染到玄冥气,顷刻间化作一地灰烬,随风而逝。   苏季尴尬地笑了笑,:“抱歉,这个我……真不是故意……”   “一句不是故意的就完啦?”李蛋嘴角微微一抽,“刚才好歹有个尸首,现在灰都不剩啦!”   高修z转向李蛋,道:“傻蛋,你还没看出来吗?他这分明是在故意耍我们!”   双眼瞪向苏季,李蛋吼道:“妈的,爷爷给你拼了!”   李蛋刚要冲出去,就被杨酸一把拽住,道:“傻蛋,别送死,先让我来!”   杨酸掏出一个布袋,手伸进去抓出一把黄豆,向空中高高一扬!   随着黄豆掉在地上,一阵噼里啪啦作响,苏季眼前一股烟雾弥漫!   烟消云散过后,落到地上的黄豆,赫然全部变成一个个手持刀剑的士兵,还有一群披甲挂饰战马。   一眨眼的功夫,苏季就被千军万马团团包围,想必这就是所谓“撒豆成兵”的神通。   杨酸不停地撒黄豆,那袋子里的黄豆好像无穷无尽,永远不会撒完。   那些黄豆变成的士兵和战马,刀枪不入,英勇无畏,潮水般冲苏季杀了过去。   “九玄电煞,五雷都司,七政八灵,太上皓凶……”   苏季将雷公鞭横在眼前,口中念念有词。   “……风火雷霆,奉我号令,急急如律令!”   随着一段口诀诵出,万里晴空,忽然被一片乌云遮蔽,天色陡然暗淡了下来。   苏季掌心浮现出一个紫色太极图案。   刹那间,无数道闪电自天际亮起,撕开漆黑的天幕,犹如一条条发光的赤练蛇从天而降!   苏季以自身为中心,只手将四面八方的雷电引于雷公鞭,一鞭挥出,光芒夺目!闪耀的雷光爆发开来,一声惊雷炸响,大地为之一亮!   迎面奔来的千军万马,刹那间被一道道雷电击得四分五裂,顷刻间化为灰烬。   一道道雷光照亮了九龙岛三位的脸庞,三人皆是瞠目结舌。   “雷引之术?”李蛋愕然道。   杨酸不由得停止撒黄豆,大惑不解道:“他怎么会我截教法门?”   高修低眉不语,原本并不相信那些关于苏季的传言,可如今看来,苏季这三年闭关的成果毋庸置疑,不只惊人,甚至到了让人感到恐怖的程度。   高修道:“此人果然邪门儿,不要和他纠缠,我们先去找那魔女算账。”   杨酸、高修、李蛋,三人各自吆喝一声!紧接着,不知从哪里突然窜出三只猛兽,分别是一只金钱花豹;一只墨绿雄狮;一只不知名的猛兽,面目极其狰狞恐怖。   三人骑上各自的坐骑,朝山下奔去。   苏季乘胜追击,穷追不舍,一路追到山下。   三人逃上一座石拱桥,桥下是湍急的河水。   苏季站在桥头,望着三个人逃去的背影,掏出鸿钧铃摇了起来。   三只坐骑听到铜铃声,一个个摇头晃脑,晕头转向,脚下乱了方寸。   杨酸、李蛋、高修,三人在坐骑上东倒西歪,坐不稳,纷纷摔倒了地上,噼里扑通一起掉进桥下的河水里。   苏季用雷公鞭引下一道雷电,蓄势待发。   “且慢动手!”高修急忙喊道,浑身在河水中湿透,甚是狼狈。   李蛋抹了一把脸上的水,不以为意道:“二哥别怕,咱们还有师父留给我们的宝珠!”   高修厉声喝止道:“傻蛋,不要轻举妄动!他若将天雷引入河水,我们三个必死无疑!”   杨酸望着苏季,连连解释道:“我们不是有意跟踪你,也没有半分恶意,只不过跟你一样顺路追那魔女,想不到来迟了一步。求你高抬贵手,放过我们。”   苏季道:“我跟你们无冤无仇,不会赶尽杀绝。劳烦你们回去告诉截教同僚,不要再为争夺教主之位,自相残杀。眼下西方教虎视眈眈,周室招募各路势力,日益壮大。截教唯有与阐教联合,才能求得一线生机。”   “联合阐教?”李蛋哼了一声道:“笑话!”   杨酸道:“你这是开什么玩笑?你想逼我们成为截教的叛徒吗?”   高修的反应截然不同,想起自己刚才变成花如狼的时候。柴嵩临死前对苏季所说的话,他听得一清二楚,其中的利害关系,他也心如明镜,阐教和截教之间,唯有互利,才能共生。   “我知道了……”高修对岸上的苏季道:“我会把你说的话告诉所有人。”   “多谢。”   说罢,苏季收起雷公鞭,转身离去。   天空的乌云来得快去的也快,随着雷声平息,周遭恢复了宁静。    第三百四十九章 楼船飞庐   乾元山脚下,古木参天,苍翠欲滴。丛林中遍布杂乱交错的绿树,还有一种不知名的高大叶灌木。   苏季走进树林,消失在林木纵横交错的树丛间,一阵阵大风卷涌过来,枝条随着海浪摇曵,宽厚的绿叶在风雨中沙沙作响。   九龙岛三人等他走后,仿佛爬上岸来,各自运气蒸干身上的河水。   望着苏季消失的树林,李蛋满头雾水,问道:“二哥,那傻小子这么轻易放了我们,该不会真以为咱们会帮他做那荒唐事吧?”   杨酸皱眉道:“我也被他搞糊涂了。如果他从一开始就不打算要我们的命,那他刚才的所作所为就奇怪得很!他先是一鞭打死虎儿,却扬言要救它,结果又亲手杀了虎儿。他这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高修道:“柴嵩对此人十分器重,临死前托付他重任,还将先天灵宝雷公鞭送给他,可见他的潜力非同一般。至于,他交代我们联合阐教的事,不能冒然按他的吩咐去做,但又不能完全不做。咱们能拖则拖,且看形势变化再做定夺。”   杨酸不屑一顾地挥手道:“我们何必帮他趟这浑水,干脆不要帮他!”   李蛋认同地点了点头。   高修突然道:“我觉得不行!”   李蛋道:“我觉得还可以。”   高修道:“我觉得这主意欠妥!”   李蛋道:“我觉得还好啦。”   高修道:“我觉得这么做有失信用。我没说马上按他说的做,而是见机行事,如果老三的主意可以,那么我的注意也可以!”   “为什么?”李蛋问道。   高修道:“那魔女先害死大哥,又血洗乾元山,完全不分阐截,无视敌友,说不定接下来死的就是我们。现在单凭我们没有十足的把握将她铲除,最好能与外人联手。现如今他主动提出联合,我们不能轻易放弃这条路。”   李蛋道:“好好好,那先这么办好不好,先这么办……”   正在两人争论的时候,杨酸突然竖起耳朵,慢慢把一根手指立在嘴边。   此时,夕阳如血,染红了半边天。   杨酸突然转头,只见林中一根树枝莫名地颤动了一下。   从远处看,树林中郁郁苍苍,重重叠叠,一眼望不到头。树木密密麻麻,好似埋伏在深坳里的伏兵。   高修和李蛋不再说话,缓缓转头,循着杨酸的目光看去,只见静谧的树林中,正飘散出淡淡的紫气。缭绕的气息越来越浓,荡漾开去,氤氲所到之处的花草树木,一旦接触这股气息便失去了生气,开始慢慢枯萎凋零……   此时,一直躲在大树后面的苏季,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原本打算藏匿气息,通过九龙岛四小圣找到沐灵雨的下落,奈何还是没能控制好身上的玄冥气,浑身气息紊乱,不受控制地泻出,暴露了行踪。   感受到树林中弥漫的死亡气息,九龙岛的三位默不作声,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开始用白鹤传音交谈起来。   杨酸道:“那小子原来没走!”   高修道:“他刚才他一直潜伏在树林深处偷听,想必打算跟踪我们……”   李蛋道:“快跑!”   三人几乎同一时间,快速跨上了各自的坐骑。   这时,一只小青蛇,突然从树林里窜了出来!   三人大惊失色,拼命驱赶坐骑,仓皇逃跑。   青鳞巨蟒紧随其后,一路穷追不舍。   苏季刚掏出鸿钧铃,还没等摇起来,只见前方三人见势不妙,相互比划了一个请的手势,开始分散成三路逃跑。   青鳞巨蟒左顾右盼,一时间不知所措。   苏季催动柳仙寒图,命令青鳞巨蟒追逐李蛋!   李蛋一脸苦相,被追得满头大汗,眼看就要被巨蟒追上,已然能感受到青鳞巨蟒鼻孔里喷出的热气。情急之下,他发现不远处有一条河流,顿时新生一个主意。   “畜生,对不住了!”   说罢,李蛋举起一只手,朝坐骑头上拍了一掌,扔下坐骑,独自跳进河里逃跑。   青鳞巨蟒一口咬住那猛兽坐骑的后腿,疼得大声咆哮起来!   “留活口!”苏季命令道。   青鳞巨蟒不再动作,只是咬住那猛兽一条后腿,不再动作。   苏季没抓住人,只抓住一只丑陋的坐骑。   那猛兽面目凶恶,很像民间传说的一种极度恐怖的野兽,名叫狰狞兽。这种怪兽面目狰狞,可以直立行走。如果在野外与人相遇,先将上肢遮盖其面目,待人接近时,突然放下上肢,露出面目,使人惊吓致死。   狰狞兽与死去的吊睛白额虎,以及逃走的金钱花豹和墨绿雄狮不同,虽然没有什么惊天动地的本事,但活的时间很长,跟青黎一样属于蕴含玄冥之气的太古魔兽。   苏季催动玄冥之气,一只手按压在狰狞兽受伤的腿上。   狰狞兽慢慢闭上了眼睛,想起被苏季一只手化为灰烬的吊睛白额虎,已经抱着必死的决心。然而,它万万没想到自己腿上的伤势,居然开始慢慢愈合,一眨眼的功夫,伤口恢复如初,完全感觉不到一丝痛楚。   苏季问道:“你可知道他们三个接下来会去哪里找沐灵雨?”   犹豫片刻,狰狞兽站了起来,从四条腿趴在地上,变成了两条腿站;立。想起抛弃自己而去的李蛋,他咬了咬牙,说道:“他们应该会去找土鳖道人。”   “这么说来,他们是去了夹龙山飞云洞?”   狰狞兽摇了摇头,说道:“土鳖道人现在不在夹龙山,现在这个时候,应该在‘飞庐’上。”   “飞庐?”苏季好奇地问:“那是什么?”   “飞庐是一艘楼船,具有十层建筑的大型战船,外观似楼,高百余丈,可载客上万人。它不是普通的楼船,凡人坐上飞庐就能通往大罗天。当然,不是什么人都能坐上飞庐,凡人一般没有这个资格,少数及特别的除外。土鳖道人每年都回去大罗天拜访阐教仙祖,至于去做什么,我也不得而知……”   苏季思忖片刻,如果狰狞兽所说属实,离开的九龙岛三人,想必去飞庐找土鳖道人。沐灵雨离开乾元山后,如果不去九宫山白鹤洞,那么一定会去飞庐上寻找土鳖道人。 第三百五十章 地仙之祖   狰狞兽把飞庐的所在地,毫不保留地全盘托出。   苏季听后说道:“你现在自由了,想去哪就去哪里,以后莫要再选错主人。”   望着苏季离去的背影,狰狞兽犹豫了一会儿,仿佛终于下定决心,追上去说道:“你就算知道飞庐在哪,只凭你一个人还是找不到,除非让我跟你一起去。”   “你跟我去?”苏季打量着它,道:“你不是说飞庐是仙人渡船吗?你一只妖怪,不怕被降服了去。”   狰狞兽道:“我就那么吓人,那么恐怖吗?”   苏季道:“不,其实你还不算吓人,你看那边的鸟儿,它们都不怕你。”   苏季伸手指了指树枝上一群正在安静地气息的鸟儿。   狰狞兽知道他在安慰自己,叹道:“这个……我自有办法解决。”   说罢,狰狞兽转过身去,摇身一变,变成一个女子。   阿狞羞怯地背对着苏季,身材窈窕,颀长不失匀称,丰满不失婀娜,可谓是完美无缺的体形,透出一股说不出的风韵,亭亭玉立的站在那儿,宛若一幅画中美丽的仙子。   望着那背影,苏季出身良久,直到狰狞兽开口说道:   “这一路上,你可以叫我阿狞。”   那声音犹如醉人的月光,温柔得快要滴出水来。   “阿狞……”苏季喃喃地重复了一遍。   “嗯。”   阿狞应了一声,缓缓转过身子,这一转身不要紧,吓得苏季浑身一震,差点一口吐了出来。阿狞的眼睛和鼻子都变得很美,唯有嘴的变化很小,上嘴唇包不住一排牙齿,说不出的恶心!那种恶心的感觉就像一个人津津有味地吃苹果,突然吃出一条蠕动的虫子,还是被自己咬剩半条的虫子。   正所谓,远看青山绿水,近看龇牙咧嘴。   苏季不由得想起当年朝歌的林寡妇,还有青灵寐境的狐八姐。她们两个的丑因,主要由于身材肥胖,导致面部臃肿,而阿狞则是原汁原味,名至实归的丑!   丑得惊心动魄!   阿狞问道:“我是不是很丑?”   苏季刚想安慰几句,不曾想刚才树上从容栖息的鸟儿,见了阿狞这副尊荣吓得叽叽喳喳,惊得四散逃飞。   阿狞暗暗叹息,心里清楚自己不好看,便用黑纱遮住了脸。   苏季没有安慰她,因为在她这副,任何恭维的谎言,都显得十分虚伪和无力。   “我有办法掩盖气息,你只要跟着我,不要,就能”   苏季还是有些担心,现在她这幅模样,三分像人,七分像鬼,尤其她那张脸即使变成人,跟怪物也没什么分别,不晓得会不会惹出什么事端来。   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苏季一路跟着阿狞来到位于东海附近的一座小渔村。   晌午。   阳光洒在碧蓝的海面上,闪闪发亮。码头停泊着七八艘渔船,岸边袅袅炊烟升起,仿佛正是渔民们吃午饭的时间。   两个光屁股的小孩子,正在沙滩上追逐嬉戏;一位老丈背靠岸边的礁石,一边晒着太阳,一边时不时抿几口酒,一副悠哉悠哉的样子;还有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妇人,正坐在木椅上,眯着眼睛,慢条斯理地修补渔网,毫不引人注意。   嬉戏的小儿,喝酒的老丈,安静的老妇……   苏季左顾右盼,完全感觉不到这村子里渔民和普通人有任何区别。这地方无论哪个角落都没有什么特别。那个传说中百丈高的巨型楼船,也没有瞧见。   苏季还想再走近些,阿狞却把他一把拉住,运用白鹤传音道:“不要轻举妄动,这里没有一个是凡人,都是修炼千年的地仙。”   “地仙?”   “所谓地仙,即是地上神仙。一旦修士达到某种境界,便要面临一次渡劫。如果渡劫成功,却不愿飞升天际,则每隔十年,需再历劫一次。”   “每隔十年渡劫一次?”苏季喃喃道:“柴嵩说二百年来都无凡人成功渡劫,而那些地仙,竟然把渡劫这种事情,当做家常便饭。”   “地仙广度千劫,游刃有余,虽有为神仙之才,却不悟大道,止于小成之法。即是阳神,三花聚顶,五气朝元,一点真阳点化浑身阴质。唯以长生住世,不死于人间。”   苏季本以为修仙得道的高人,全都喜欢天道飞升,而地仙则反其道而行,喜欢游戏人间,云游四海,逍遥天地,倒是快活得很。   苏季想了一会儿,问道:“我见过乱石山有一个叫‘龟孙儿’的土地神,他是不就是你说的地仙?”   阿狞摇了摇头,“你说的应该是土地神,他是神仙,不是地仙。”   “西牛贺洲的五庄观的镇元子,他是地仙。他会不会去?”   “镇元大仙!他可是地仙之祖,就算不用飞庐,依旧能往来于大罗天,穿梭自如。”   “那陆压道君,他是不是地仙?”   “陆压道君是散圣仙,散仙之圣,又是另一种情况。散圣仙能与地仙之祖,平分秋色。”   天色越来越暗,苏季开始噶巨额这里的不同之处。   依照普通渔民的生活方式,晚上是他们休息、聊天、补网的时候,只要日子还能过得去,没有人愿意在晚上行船。   然而,今天岸边,却一片灯火通明。   夜很安静。   海上夜色凄迷,一片朦朦胧胧,不知是烟?还是雾?   远处走来两个神采奕奕的小童儿。他们身披羽衣,脚踏芒靴,头顶短发结髻,环绦紧束龙头结,正是清风和明月两位仙童。   苏季暗忖他们来做什么,莫非镇元子也会来?如果是那样,还真要感谢他赐予的阵法。   清风和明月在岸边停下脚步,似乎正在等待着什么。   紧接着,陆陆续续有不同的身影出现在岸边。这些人装束平平,气质也不出奇,表面看不出有任何出奇的地方,每一个都像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凡人,每一个都是走路过来,目前没见到有一个是腾云驾雾赶来。   苏季不禁感叹,原来人间有这么多地仙,他们都以平民的姿态,低调地生活在人间,过着与世无争的快活日子。他们才是真正的世外高人,相比那些成天忙忙碌碌,那些成天勾心斗角的修士,跟他们比起来简直是天壤之别。   正想着,一只,赫然是龙须虎! 第三百五十一章 九丑星君   苏季定睛一看,只见迎面走来的人,浑身都是黑色:黑铠、黑裤、黑靴、黑护手、黑色的鬼面头盔,容貌隐藏在头盔里面,全身闪着黑亮的油光,犹如一只缩在壳里的土鳖。   这扮相岂非当年麒麟试时,杨逆假扮的乌镰?   “土鳖道人来了。”阿狞用胳膊肘顶了一下苏季。   盯着那黑漆漆的盔甲,苏季豁然道:“原来这位就是土鳖道人,不愧是同门师徒,竟连穿戴都一模一样……这么说,土鳖道人也是地仙?”   阿狞解释道:“不错。土鳖道人的师傅是玉虚十二仙之一的俱留孙;土鳖道人的师兄是武王伐纣时期屡立战功,封神台上被封为土府星君的土行孙。至于,土鳖道人死去的徒弟乌镰,不过是一个学艺不精的小喽。这师徒二人的修为,简直是天壤之别。”   土鳖道人走到岸边,慢慢停下脚步,开始与等候的仙人们寒暄起来。   苏季继续观察土鳖道人,很快发现不同之处。当年的杨逆假扮乌镰出现的时候,身上散发出一种腥臭的怪味儿,就好像昆虫防御敌人时所散发的刺鼻味道。旁人闻到那味道不得不捂着鼻子,以他为中心呈圆形散开。   然而,苏季观察远处众仙的反应,这个土鳖道人身上,似乎并没有那种能够熏倒一大片人的体味。   正在苏季环顾周围的时候,几个陌生面孔凑了过来。   苏季转头打量,来者是之前在岸边见过这三位。一个是刚才靠在岸边礁石上喝酒的红鼻子老丈,一个是刚才在沙滩上追逐嬉戏的光屁股小孩,还有一个是刚才坐在木椅上修补渔网白发老妇人。   红鼻子老丈问道:“敢问二位是哪路神仙?”   白发老妇问道:“为何身上具有玄冥之气?”   光屁股小孩说道:“玄冥气也是妖气的一种!”   苏季看了阿狞一眼,“你不是说可以帮我隐藏气息,不被发现吗?怎么还是露馅了?”   “我……是觉得……能帮你……但没说一定……行得通……”   阿狞脸色惨白,吓得不敢动弹,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生怕被地仙降伏了去。   见两个人眉来眼去不说话,老丈和老妇交换了一次眼神,面露狐疑之色。   光屁股小孩围着两个人转了三圈,忽然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豁然道:“哦,我明白了!”   苏季额头渗出冷汗,果然在地仙面前,还是瞒不住自己的身份。   光屁股小孩歪着脑袋,俏皮道:“我明白了!你们是太古灵兽修炼得道,所以才会蕴含玄冥之气。我猜得对不对?猜得对不对?对不对?”   苏季暗自松了一口气,微笑着点了点头。   三人对望一眼,面露钦佩之色,互相交头接耳起来。   白发老妇人不由得发出感叹:“太古灵兽得到的情况世间少有,毕竟精怪修行不易。”   老丈道:“这般完全隐去兽形,且不曾误入魔道,需要花费数千载光阴,历尽重重磨难,想必是一位鸿蒙时期的霸主!”   小男孩朝苏季拱手道:“幸会幸会!”   苏季问道:“不知三位是哪路神仙?”   红鼻子老丈说道:“我是酒中仙。”   小男孩说道:“我是顽童仙。”   白发老妇人说道:“我是织仙婆。”   三人齐声道:“同道中人称我们为‘地三仙’。”   苏季抱拳道:“久仰!久仰!”   两个顽童仙咯咯一笑,齐声道:“不敢当!不敢当!”   酒中仙道:“我们只是最下品的地仙罢了,不值一提,不值一提……”   苏季问道;“地仙也有高地上下之分?”   酒中仙道:“地仙是按照渡劫次数划分高低,历劫次数越多,品级越高。我们地三仙之中历劫最多的酒中仙也只历劫过二十六次。”   织仙婆道:“我们算运气比较好,只历过几次不痛不痒的灵劫。”   不痛不痒的灵劫?   苏季微微一怔,问道:“难道劫数也有高地上下之分?”   酒中仙道:“你不曾多次历劫,所以不才清楚。劫数的难易各不相同,最简单的是‘灵劫’,例如‘雷劫’和‘火劫’等等;最难的劫数是情劫,例如‘人劫’和‘心劫’!”   苏季暗自琢磨,柴嵩、武吉、郁红枝,这三位修炼到玄清九境的阐教修士,皆是毁于人劫。然而,地三仙却练一次人劫也未曾遭遇,到底是前者三位运气太差,还是后者三位运气太好?   这时,众地仙的攀谈声渐渐平息,目光不约而同地转向大海的方向。   望向黑暗的海平面,苏季看见一个人。   那人大概中年模样,唇上蓄着两条长须,闪披着一件灰袍,衣襟大敞、袒露胸膛,透出一股潇洒不羁的气度,洒脱中不失谦和。双脚踏着海平面,面带微笑地走向岸边等候多时的地仙们。   “九丑星君来了!”   顽童仙一脸兴奋地喊道。   地三仙见到那中年男子,一个个面露欢喜之色。   织仙婆转向苏季道:“我们要过去打个招呼,先失陪了。”   酒中仙走出两步,转头对苏季道:“九丑星君喜结交朋友,你不妨也去打个招呼。”   “九丑星君?”   苏季打量着岸边的中年男子,见他虽然眼角能看见几道皱纹,但无疑是个奇美的男子,一点也看不出哪里丑。低头转念一想,他双眸微张,忽然想起一件事:龙须虎二百多年前在封神台被封的神职就是九丑星君!   可是,远处那个温文尔雅的中年男子,无论怎么看都不像那个浑身冒傻气的龙须虎。   苏季询问身边的阿狞:“我没有开天眼,只能看见地仙,按理说看不见天上的神仙,可是为什么能看见九丑星君?”   阿狞解释道:“天上的神仙分为,先天神,后天神。封神榜上的都是后天神,这些神仙被斩杀后魂魄不全。九丑星君龙须虎,曾经被巨人邬文化所杀,丢了一缕形魄,索性舍弃了丑陋的原形,重铸形魄,才成了现在这幅模样。”   “如果那个是九丑星君龙须虎,那我之前遇到过的龙须虎,又是谁?”   阿狞道:“九丑星君舍弃的一缕的形魄会在人间游荡,再度转世为一模一样的龙须虎,还会多多少少残存一些法力。”   苏季豁然开朗,以前遇到那个傻里傻气的龙须虎,原来是被九丑星君舍弃的一缕形魂转世的龙须虎。   想到这儿,苏季的脸色突然变了。他想起母亲郁红枝,曾经舍命封印了青黎一缕形魄,导致青黎必须夺舍别人的身体,才能在人间游荡。   如此说来,青黎失去的一缕形魄,岂不要跟九丑星君龙须虎一样,也会转世化为人形? 第三百五十二章 如意真仙   飞庐共有十层,凡人纵然得到进去的许可,也只能呆在暗无天日的船舱,连甲板都去不得。   正在苏季思忖的片刻,九丑星君打开手掌,一艘玩物般大小的木船,赫然立在掌心。   那就是飞庐?   苏季暗自纳闷,虽然那小船雕工精湛绝伦,但别说一大群人,怕是连几只蟑螂住进去都要嫌它拥挤。   九丑星君附身岸把小木船放进水里,一圈圈涟漪在水中荡漾开来,逐渐蔓延扩散。   然而,随后便没了动静。   苏季等候许久,百无聊赖地抻了个懒腰。   “不好!”阿狞突然道:“有人发现我们了。”   “谁?”苏季忙问。   阿狞给了苏季一个眼色,“那边两个小道童,一直在偷偷看你。”   苏季连忙循着她示意的方向转头,只见清风和明月两个道童,正朝自己的方向看。苏季与他们目光相对的时候,两个道童刻意回避了目光,装作一副没看见的样子,让人匪夷所思。   正在苏季纳闷之际,风平浪静的河面,骤起波纹……   波澜不惊的海平面摇曳不定,一连串的气泡不断从水底冒出,好像有一只庞然大物,即将呼之欲出。   随着哗啦一声巨响,一阵汹涌澎湃的力量,自水中喷薄而起。海水被生生分开,朝四面八方倾泻,中心呈现出一道漩涡。   众人抬头仰望,只见一个百丈高的巨影,浴水腾空而起!   漫天水屑,如雨如雾。   飞烟水雾,激起无数水屑飞溅到几丈外,夹带潮湿的雾气,迎面扑来,让人喘不过气。   苏季和阿狞站得很远,随风飘来一片大大小小的水珠,一粒粒倾洒在苏季的衣袖上,脚下的鞋子全被浸湿。   百丈巨浪如高山涌起,又如一道凌空的白练,声势磅礴,震耳欲聋。苏季想和阿狞说几句话,却完全听不见声音。   夜色中,一艘雄伟壮观的巨船,出现在朦朦水气中,映着月光闪闪发亮。巨型楼船被巨浪不停地冲刷,依旧纹丝不动。   这楼船外观似楼,高百余丈,共有十层,无疑就是飞庐。   苏季叹为观止的时候,一个造型奇特的木台,被三个人簇拥着抬了过来。   那木台共有两个尖角,每个尖角都支出一根木棍,由两个人合抬,第三个人手里提着一个花篮。   苏季定睛一看,围绕着木台的三个白衣男子,竟然是九宫山白鹤洞的白鹤三君子!   为什么这么巧?   苏季愈发感到奇怪,沐灵雨要找的人,竟然都碰到了一起,尽管暂时还看不到九龙岛四小圣的身影,但阿狞说他们一定会来。   然而,苏季此刻最关心的不是这件事,而是什么人能让堂堂白鹤三君子,甘心做抬木台的跟班?   此时,三角木台上坐着一位金光闪闪的道人,头戴星冠飞彩艳,身穿金缕法衣红。足下云鞋堆锦绣,腰间宝带绕玲珑。一双纳锦凌波袜,半露裙闪绣绒。手拿如意金钩子。   易浩高喊道:“如意真仙,法力无边!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易淳高喊道:“如意真仙,法力无边!神通广大,叱咤万年!”   易清高喊道:“如意真仙,法力无边!横刀立马,只手擒天!”   此刻,负责抬木台的是易浩和易淳,剩下的易清,负责拿着一个篮子,不断地撒花、撒花……   苏季觉得这口号和排场,新奇又好笑,只见那如意真仙缓缓靠近,凤眼光明眉探竖,钢牙尖利口翻红,额下髯飘如烈火,鬓边赤发短蓬松,赫然一副妖怪模样!   岸边众人注视的目光中,三角木台缓缓落地,如意真仙走下木台,摆手示意白鹤三君子安静。   易浩把手指立在嘴边,压低声音道:“低调低调,真仙驾到!不要掌声,只要尖叫!”   易淳接着道:“发型到位,气质高贵,我们呐喊,真仙万岁!”   白鹤三君子齐声喊道:“万岁!万岁!万万岁!”   如意真仙摇了摇头,面对岸边的众人,露出掩饰不住的得意,笑道:“哈哈哈哈,让各位见笑了。”   九丑星君激动地迎了上去,目光很是兴奋,仿佛见到久别重逢的故人。   苏季问道:“这个如意真仙是什么来头,连天仙都要亲自迎接?”   阿狞道:“如意真仙是牛魔王的结拜兄弟,道场位于解阳山聚仙庵,霸占破儿洞内的落胎泉,行不义之事。若论道法修为,如意真仙还不如刚才的地三仙,但他仗着自己是龙须虎封神前的旧友,才有这样的排场。”   少顷,如意真仙、清风、明月、土鳖道人,、地三仙等众地仙,陆陆续续走上飞庐。   九丑星君倒是毫无架子,热情地站在船舱门口,亲自迎接一个一个客人,每个人都会寒暄几句。   苏季怀着忐忑和侥幸的心情,走上前去。   九丑星君见到阿狞的时候,微微愣了一下,问道:“姑娘,可否以真面目示人?”   阿狞身子一震,吓得瑟瑟发抖,不过还是摘下的蒙在嘴上的黑纱。   刹那间,两颗呼之欲出的龅牙,暴露在月光下,闪着逼人的寒光,恐怖至极!   不曾想,九丑星君顿时怔住了,呆呆看了半晌,竟然没有说一句话。。   苏季心想事情不妙。   然而,九丑星君居然说了一句意想不到的话:“我有生之年,能见到姑娘这般绝世容颜,也是值了。”   阿狞低下头,“我吓到你了。”   九丑星君急忙道:“不,姑娘有所不知。我变成这副模样,实属被逼无奈,只因众神无法接受我原来的容貌,我才不得已而为之。问世间,谁能懂我?”   阿狞缓缓抬起头,喃喃吐出两个字:“我懂。”   苏季咽了一口唾沫,也搞不懂,暗忖不愧是九丑星君,这么丑都能接受,品味果然与众不同。不过,想来也难怪,龙须虎本人长的样子也不比狰狞兽好看多少。   阿狞与九丑星君一见如故,站在门口你来我往说了起来。   “姑娘,可否楼上一叙。”九丑星君彬彬有礼地邀请道。   阿狞目光变得戒备,旋即望向苏季。   苏季暗忖九丑星君若想为难,不必要这般拐弯抹角。况且,阿狞这副尊容,能有人看好她,实在是一件难得的好事,说不定还能解决终身大事。   九丑星君循着阿狞的目光,这才注意到一旁的苏季,“这位是……”   “他……是我表哥。”   “表哥?”   九丑星君多看了苏季几眼,旋即笑着摇了摇头,似乎已经看出了端倪,却没有说破,只说道:“请一同楼上请吧。”   苏季摆了摆手,“你们先上去吧,我还有事。”   阿狞也不挽留,说道:“我会下来找你。” 第三百五十三章 酒逢知己   飞庐楼船共有十层,第一层船舱,人山人海。   这是个神奇的地方。   苏季没有瞧见一盏灯,现在是黑夜,这地方却亮如白昼。   东南角有一道很高的楼梯,通往更高的楼层。据说越往上层的地仙,渡劫的次数越多。苏季不知道楼上有什么,只发现楼下没有一个往上走,似乎也不关心。   其实在苏季看来,根本不必上楼,因为无论想要的是什么,楼下应有尽有。   这里有各色陈年的美酒,却不是酒楼。   这里有雕梁画栋的厢房,却不是客栈。   这里有数不尽的桌椅,无论在哪一张桌前坐下,都可以享受到最美味的酒菜,而且不需要花钱。   这里有数不尽的门,无论推开哪一扇门走进去,都可以享受到最舒服的床榻,还是不需要花钱。   此时,楼梯口摆着张比较小的方桌,坐着苏季刚才遇到的地三仙。   他们三个坐的位置,虽然距离船舱门很远,但苏季走进来的时候,还是一眼就看到了。   尽管附近的过客来来往往,地三仙却毫不在意,无论别的人做什么,好像都和这三位没有任何关系。   “来!来!来!感情深,一口闷!”酒中仙正在举杯劝酒。   织仙婆捏着鼻子喝下半杯,摇头道:“不行,不行,老太婆实在喝不动了。”   酒中仙满上一杯酒,举到顽童仙面前,劝道:“感情厚!喝不够!喝!”   顽童仙一脸苦相地拿起酒杯,求饶道:“这是最后一杯……最最最后一杯……喝完你就放过我吧。”   说罢,顽童仙硬着头皮喝了下去。   酒中仙哈哈大笑,又满上一杯酒,劝道:“来!感情铁,喝出血!再走一个!”   话音未落,顽童仙已经闭上眼睛,趴在酒桌上呼呼装睡。   酒中仙扫兴地把满满一杯酒放在桌上,叹道:“唉,男人不喝酒,白来世上走!”   此时,苏季站在远处看得有趣,想到正好要找个人打听事情,便径直走过去,随手拿起桌上斟满的酒杯,一饮而尽,咂嘴道:“神仙倒。”   瞧见他面不改色,酒中仙眼睛一亮,举杯道:“好酒量!我再敬你一杯!”   苏季又是一饮而尽,赞道:“好酒!”   酒中仙心中大喜,大笑道:“一杯两杯不算酒!来!再满上!”   苏季摆出一醉方休的架势,径自坐在旁边的空凳子上,一杯接一杯地喝了起来。   “三杯四杯漱漱口!喝!”   酒中仙说罢,两人同时举杯,同时喝完,同时把杯口朝下,皆是一滴不漏。   两人相视一笑,酒中仙举杯道:“五杯六杯扶墙走!碰!”   酒杯相碰,第六杯神仙倒下肚。   酒中仙眨了眨眼睛,开始有了点酒意,道:“七杯八杯……墙走,我不走!继续喝!”   苏季来者不拒,喝得天昏地暗,不知喝了多少杯。   两人你来我往,觥筹交错之间,苏季发现自己出关后,酒量明显见长。神仙倒堪称烈酒中的极品,苏季以前喝一口就醉,可是现在一口气喝下数不清的酒,竟还是一点醉意都没有,反倒喝得酒中仙一副醉意阑珊的模样。   酒中仙哈哈大笑道:“不错不错!你这样的酒友,我足足等了一百年啊!”   苏季道:“我也很久没喝得这么痛快了。”   “酒肉穿肠过,兄弟心中留!我酒中仙这辈子,有兄弟,有酒,足矣!我平生阅人无数,从酒品就能看出人品。我看得出你值得结交一番,不如我们今后以兄弟相称,你意下如何?”   “我一个无名小辈,怎敢和前辈称兄道弟?”   “哎,你这就有点见外了。我只问你答不答应?难道你嫌我老?”   苏季同是性情中人,酒意正酣,一口应道:“好。”   从周遭的言谈举止,苏季感觉到这些地仙大部分都很随性,毕竟都从凡人一路走过来。现如今,这些地仙除去了凡人的浮躁,很多事情都看得很开明,不会过于计较。他们追求精神的快乐,超脱世俗的偏见,这才不愧为“仙”。   通常越大的船越稳,这么大的船应该几乎感觉不到晃动。   然而,苏季却觉得摇摇晃晃。他开始以为自己醉了,后来发现一件更奇怪的事。无论这艘船怎么摇晃,桌上的酒杯都纹丝不动,仿佛粘在桌上一般,杯中的酒水不会洒出一滴。   不知何时,船速似乎慢了下来。   苏季和酒中仙走出船舱,站在甲板上,看见前方海水被生生分开,朝四面八方倾泻,中心呈现出一道漩涡。尽管雾很浓,那漩涡的轮廓,却已经清楚可见。   忽然,苏季发现前面那船已经停下,而且像是在渐渐往上升。   飞庐渐渐脱离水面,开始朝天空驶去。   望着眼前的壮观景象,苏季不禁感叹道:“大哥这般逍遥快活,小弟很是羡慕。”   酒中仙有感而发:“我不算什么,我们地三仙之中,最快活的要数顽童仙。他修炼到返老还童,返璞归真,如孩子般无忧无虑,像孩童般开开心心。这世上最快乐的就是小孩子。”   羡慕归羡慕,苏季心里明白,这些地仙虽然平日清闲,但同样要背负一些代价,比如每一次渡劫对我们来说都是危机生命的考验。只要渡过劫数,他们每天都逍遥快活。   酒中仙望向苏季,意味深长道:“我们不求掌管人间,不求受人供奉膜拜,只求逍遥快活。对于我们地仙来说,没什么比快乐更重要。同样是神仙,我们地上的神仙,追求逍遥快乐,而天上的神仙,追求权力和使命。二者各有所需,各有各的乐趣,没有高低贵贱,没有好坏之分。我们这里的每一个地仙都有属于自己的乐趣,只要找到那个人生的乐趣,每天开开心心,即便不是长生不老,有生之年也跟成仙没什么分别了。无论你是仙人,还是凡人……”   听出他的言外之意,苏季脸色一变,问道:“大哥,你早就看出来了?”   酒中仙微微一笑,道:“从看见你们的第一眼,我们就已经发现,你和那位姑娘都不是神仙。”   “大哥能看出来,别人也能看得出来……”苏季疑惑道:“为什么他们不管?”   “总有些好奇的凡人想混进来。对于我们来说,他们就像院子里混进的小飞虫,只要不搞不出什么大动作,没有谁愿意理睬。凡是让我们不快乐的事,我们都不会去做,但凡让我们觉得有趣的事,我们都会去做!比如……你!”   “我?”   “我知道你在找什么?我可以帮你。” 第三百五十四章 易形化影   酒中仙将一个酒坛举到苏季面前,虽然神情带有几分醉意,但眼中却闪着精光,观察着苏季的反应。   苏季没有反应,只是一把接过酒坛,大口大口地喝酒。尽管刚才酒喝得很投缘,但毕竟防人之心不可无,苏季还是无法完全相信眼前这个红鼻子老头。   从来到北海的小渔村到现在,苏季始终没瞧见九龙岛三小圣的身影,不排除顽童仙、酒中仙、织仙婆,可能是高修、杨酸、李蛋,三人易形化影。   然而,这些只是胡乱猜测,即便真要面对龙潭虎穴,苏季也要闯一闯。没有见到沐灵雨,他绝不肯错失任何一次机会。况且,若想对苏季不利,地三仙方才大可在酒里做文章,不必等到现在动手。   苏季把酒坛还给酒中仙,虚心请教道:“大哥有何高见?不妨说来听听。”   酒中仙神秘地一笑,俯身把酒坛放在甲板上,然后朝苏季勾了勾手,示意他过来。   苏季蹲下身子,朝酒坛里看去,突然后背被轻拍了一掌!   紧接着,眼前天旋地转,苏季顿时闭上眼睛,浑身仿佛快要融化一般燥热难耐。   不知过了多久,那种奇怪的感觉渐渐消失。   怀着一丝不安的心情,苏季缓缓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站在酒坛边缘上,居然变成了一只小蠓虫!   苏季低头看着自己油亮的身体,背上长着透明的翅膀,感觉有点像苍蝇。比起丰满的肚子,六条腿脚细得就像头发丝。   此时,酒坛边缘的灵异前方停着一只蠓虫,屁股正对着苏季的方向。等那只蠓虫转过头时,苏季发现那只同类的脑袋,赫然是酒中仙的模样!原来酒中仙也把自己变成了小飞虫。   酒中仙解释道:“不必担心,这不过玄清四境的法门。现在你体内的玄清气,已经能循大周天经脉运行。我只要稍加施为,便可让你易形化影,大小如意。易形化影分为天罡三十六变,地煞七十二变两种。我现在传你你天罡三十六般变化的口诀,你要听清楚了……”   听完一段晦涩拗嘴的口诀,苏季开始理解这个法门的奥妙,原来自己不是真的变成一只蠓虫。   所谓易形化影,不过是一种障眼法,苏季不必花时间学习飞翔,只要心里想着要往哪个方向移动,身体就会飞向哪里。若想停下来,只要暗暗在心里下达一个命令,便可以轻松做到。   一盏茶的功夫,苏季已经能够随心所欲驾驭一只小蠓虫的身体,控制自己背上两只翅膀,甚至比用两条腿走路还要方便灵活。   酒中仙眼中流露出一丝羡慕,不由得点头赞道:“不错,你记性真不错,比我年轻时好太多了。”   “大哥,我们现在要去哪?”苏季已经做好随时起飞的准备。   酒中仙微微一笑道:“当然是去找你的心上人喽!”   说罢,酒中仙煽动透明的翅膀,从甲板飞进船舱。   苏季紧随其后,灵活地穿越来来往往的人群,跟随酒中仙来到一扇门外。   房门紧闭,两只小蠓虫依旧可以,从门的缝隙飞了进去。   房间虽不算大,但很雅致。精雕细琢的红木桌椅,墙上挂着一幅幅书画,窗台边摆满盛开的花朵,打开窗户就能看见外面的云海。   两只小蠓虫急速煽动翅膀,飞到一幅书画后面,赫然可见一条阴暗的通道,一条通往底层船舱的入口。   通道里阴森寒冷,苏季飞进去以后,瞧见道路伫立着人形石像,每隔一段距离都会瞧见这样一尊石像,五官精致,仿佛随时能活过来似的,想必这些雕像就是这里的守卫,若不是变成小蠓虫飞进来,势必要触动这里的机关布局。   通道尽头是一扇巨大的青铜门。门上可见许多锁孔,至少需要插进五把锁匙才能开门。   飞庐楼船里面总共有七百零六个的房间。苏季眼前这个房间只是七百零六个房间之一,虽然不是最华丽的房间,但无疑是最隐蔽的一个房间。   两只小蠓虫无视门锁,直接从锁孔飞了进去,降落在房梁上,观察里面的情形。   室内一片星星点点的烛光,中间悬着竹帘,竹帘半卷,帘子里面有一张八仙桌,围着七把椅子。   三个人围坐在桌边,一个身着黑色盔甲的人,还有两个白衣佩剑的修士,正是土鳖道人、易浩、易淳。   此时,七把椅子,四把空着。桌面上摆满美味佳肴,还有几坛美酒。   酒是好酒,菜也是好菜。   可是,三个人却连看都不看一眼,酒不喝,菜也不吃,只有眼睛不约而同地盯着青铜门,显然是在等什么人。   易浩和易淳都是一副五精打采的样子,手里紧紧地抓着腰间的君子长剑,手背上青筋凸起。从他们不情愿的表情,可以看出他们本不想出现在这个暗无天日的地方,却碍于某种原因,非来不可。   喀锵!   厚重的青铜门突然传出,钥匙转动门锁的声音。   一个、两个、三个、四个……   当第五个道锁开启的时候,青铜门缓缓打开。   易清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手里提着一个花篮。   室内三人对望了一眼,随手把桌上的好酒好菜推到地上,好像扫垃圾一样。   易清把花篮往酒桌上倾倒,三个鸡蛋般大小的人,从花篮里滚了出来!   苏季惊愕的目光中,只见那三个小人,正是九龙岛的高修、杨酸、李蛋!   九龙岛的三人纵身一跃,从桌子上跳到地上,各自默念口诀,身体逐渐变大。   然后,七个人分别在桌边找了一个个凳子坐下。   此刻,独目医仙所给的名单上,除了死去的莲花散人以外,其余的土鳖道人,白鹤三君子,九龙岛四小圣,此刻全部聚集在这个房间里。这显然不是巧合,他们分别来自水火不容的阐截两教,此刻聚在一起到底要密谋什么?   易浩一拍桌子,骂道:“奶奶的!那个老不死的独眼老怪,竟然出卖了我们!”   李蛋道:“我死也想不到,姜赢居然救活了沐家的女儿,还让她在太甲真人修行。现在我们的报应来了。”   高修道:“莲花散人死了,九宫山惨遭灭门,下一个就轮到我们。现在我们只有两种选择杀她,或被杀!”   杨酸道:“沐鹤全家的死,我们都脱不了干系。如果我们若找不出是谁用了噬魂丹。这口黑锅,我们是背定了!是谁?到底是谁?”   土鳖道人沉默不语,脸隐藏在头盔里,瞧不出容貌,个子不高,但在昏暗的环境中,却有种说不出来的威严,无论谁只要瞧上他一眼,连说话的声音都会压低些。   白鹤三君子互望一眼,摇了摇头,齐声道:“我们真不知道。”   土鳖道人将目光转向九龙岛的三人,缓缓问道:“你们应该知道吧?”   白鹤三君子微微一怔,旋即将目光转向九龙岛的三个人   石室中阴森而寒冷,九龙岛的三个人,却在流汗,黄豆般大的冷汗,一粒一粒从他苍白的脸上流下来。   土鳖道人直视三人,沉声道:“你们一定知道,因为杀死莲花散人灭口的人,就是你们!” 第三百五十五章 血债血偿   高修沉吟片刻,坦白道:“不错,莲花散人的死的确和我们有关。 不过,这都是为了保守秘密。因为莲花散人这些年颇有愧疚之意,总为沐鹤全家的死耿耿于怀。我们担心他哪天把这事说出去。”   土鳖道人不冷不热地道:“……就只因为这件事?”   李蛋反问道:“这事还不够严重?沐鹤虽然只是一介巫医,但沐家在戎族的威望如日中天。自古巫术和医术不分家。沐家祖上曾通过独门巫术打通阙井,请来五位魔王大圣助阵。如果戎族知道是我们杀了沐鹤全家,势必引来杀身之祸!”   杨酸道:“沐鹤当年要做的那件事,可谓疯狂至极!足以撼动阐截两教!三岛十岳的修士,无不想置他于死地,但没人敢轻举妄动。我们九龙岛、九宫山、夹龙山、乾元山,只不过敢为天下先,为众生除害,这何罪之有?”   此时,化身蠓虫的苏季,安静隐藏在黑暗中,不禁觉得这些人实在可笑,既然问心无愧,何必还要杀人灭口,刻意隐瞒真相?分明就是做贼心虚!   苏季转头看向酒中仙,问道:“大哥,你说要带我来找她,可她显然不在这里。莫非她还在外面没有进来?”   酒中仙摇头道:“不,她已经来了。”   “来了?”苏季环顾左右,疑惑道:“……她在哪?”   “……就在他们当中!”酒中仙用小细腿,指了指八仙桌的方向。   苏季分别扫过桌边的七个人,或龇牙咧嘴,或表情狰狞,或道貌岸然,哪个看起来也不像沐灵雨。   这时,土鳖道人把视线转移到白鹤三君子身上,缓缓道:“沐家灭门当天,你们就在犬戎境内,我有没有说错?”   白鹤三君子互望一眼,表情忽然变得有些奇怪,旋即释然一笑。   易清解释道:“你可别误会。我们在犬戎的确是想伺机下手,不过有人先我们一步。那天,我们赶到沐家的时候,沐鹤早已中毒身亡!”   土鳖道人问道:“然后,你们就走了?”   易浩道:“不,我们没走,多亏我们去了一趟。其实,沐家还有两个人没死。沐鹤的夫人和女儿。”   易淳的嘴角不由得放弃一抹淫笑,解释道:“沐鹤的女儿,那时虽然中毒,但还有一口气,我们本来想拿她找点乐子,不曾想沐鹤的老婆突然冲出来阻止。当时,她还咬了我一口!我一怒之下,一剑砍了她女儿!”   听到这里的时候,土鳖道人缓缓垂下头,似是陷入痛苦的回忆之中。   再看易淳的脸上的表情,非但没有丝毫内疚和悔意,反而面带淫笑,一副眉飞色舞的表情,继续说道:   “嘿嘿,然后……沐鹤的老婆看见女儿死了,不知怎么了,整个人就好像突然傻了一样。不过,她总算没有在反抗,肯任由我们兄弟三人摆布。”   易浩冷笑道:“那女人就是贱!好端端一个娇滴滴的美妇人,却要张嘴咬人。我们只得教她做点女人该干的事儿。嘿嘿,那晚我们来了个三龙戏凤,别提多快活喽!”   这时,苏季悄悄煽动翅膀,飞到八仙桌下方,发现土鳖道人的身子,正在止不住地微微颤抖,下面的拳头缓缓紧握。   白鹤三君子没有看见,依旧沉浸在回忆昔日的兽行之中。   易淳回味道:“现在想起那天晚上,还是心里还是心痒难挠。奈何这十多年来,再也没遇到过那种极品的尤物,真是可……”   “惜”字还未说完,易淳忽然身子一震,感觉好像有什么冰冷的东西,刺入自己的胸膛!   那是一道贯穿身体的剑气!   易淳紧紧捂住胸口,鲜血一丝丝从易浩的手缝里流了出来。   土鳖道人手捻剑指,两指间的玄清之气还未散去。   刹那间,所有人目瞪口呆,因为没有人瞧见那一剑是何时出手。   “武德御剑!”易淳盯着土鳖道人,嘴唇微微颤动:“沐……”   后面的话语在未形成声音之前,便消失了。   苏季恍然大悟,原来土鳖道人是沐灵雨假扮!   世间没人见过土鳖道人的真面目。莲花散人也好,九龙岛四小圣也好,白鹤三君子也好,全都只认得那身漆黑的盔甲,还有这间隐秘的屋子。既然沐灵雨穿上了土鳖道人的盔甲坐在这间屋子里,便说明真正的土鳖道人,已经永远的不在了。   易淳闭上眼睛,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啊!还我师兄命来!”   易浩暴喝一声,脚尖点地跃起,凌空翻身,一只手闪电般拔出了君子长剑。银白色的剑光闪耀流动,亮得让人睁不开眼睛。百道剑气纵横击出,狂风暴雨般向沐灵雨!   沐灵雨只手一扬,百道剑影全部没了踪影,旋即一只手骤然挥出!易浩凌空侧翻了出去,地上多了一道鲜血!   紧接着,一阵钻心般的刺痛,迫使易淳五根手指渐渐松开,掌中长剑“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师弟!”易清失声大喊,连忙扶起倒在地上的易浩。   易浩满头大汗淋漓,面部表情痛得变形,忽然咬了咬牙,瞪着易清,呻吟道:“快去请……如意……真……仙……”   易清眼波流动,急忙放开师弟的尸体,旋即就要闪身逃离。   沐灵雨如何肯让他走,早已催动玄清之气,隔空将青铜门紧闭。   易清退无可退,已然无力抵抗,只得背靠在门上。   沐灵雨一道剑气射出,白光一闪!   易清双眼圆瞪,双手捂着自己的咽喉,鲜血还不停地自指缝间溢出,已然被一剑穿喉!   盯着那张因痛苦而扭曲的脸,沐灵雨面无表情,目光转向九龙岛三人,冷冷道:“这间屋子就是你们的棺材,今天谁也休想离开!”   话音刚落,易浩的尸体如一坨烂泥,从青铜门上滑了下来,留下一片殷红的血迹。   九龙岛三人惊愕的目光中,只见厚重的青铜门,赫然被刚才的剑气破出一个大洞!   李蛋急忙解释道:“你找错人了!杀你全家的不是我们!十多年前,我们四路人一起去找独目医仙求噬魂丹,独目医仙死也不肯说出配方,只说噬魂丹共有四味药引,让我们分别找来一味药引,供他炼制噬魂丹,然后再分发到我们手上。这件事虽然跟我们有关,但最后是谁下的药,连我们也不知道。”   不知道为什么,藏在暗处的苏季,感觉李蛋的这番话,并没有说谎。   沐灵雨道:“你们合谋害我全家,你们每个人身上都有我沐家的血!我要让你们血债血偿!”   “等等!”高修突然制止道:“我知道是谁!”   “……什么?”沐灵雨问道。   高修道:“你是沐鹤的女儿,应该知道你爹生前,为人谨小慎微,很难让人有机可乘,除非想要害他的人,跟他关系十分要好,而那个罪魁祸首,显然不会是我们。我知道那人是谁,只要你答应放过我们一条生路,我可以告诉你。” 第二章 不知道为什么不见了这里补上请看完前面再看这一章   苏季悄悄溜进闺房的时候,看见林姿似睡非睡地躺在榻上,一旁桌上的**剑微微出鞘。 如此轻易得手,让他毫无真实感。   然而,那些所谓的真实在**一刻面前,都显得不那么重要。   十年来,觥筹交错,声色犬马,过往的风尘女子在他眼里,就算一丝不挂,也不如眼前的林家女孩更有吸引力。   朴素的绿萝衫凸显着玲珑有致的娇躯,随着呼吸急促起伏的胸部,看得他心头一阵荡漾。这种感觉让他联想到自己的名字苏季。   万物复苏的季节便是春天。他感觉自己的春天终于来了。   这种时候一个正常男人,如何把持得住?   苏季认为自己很正常,可是当他解开林姿上衣第三个扣子时,却停了!   并非他良心发现,只是被她锁骨间一个鼓鼓的突起深深吸引……   翻开衣领,苏季发现她纤细的玉颈上,挂着一颗浅绿色勾玉,质地温润光洁,透出一股纯净的气息,与林姿本人相得益彰。   此物的出现让苏季始料未及,脑中不断闪现的记忆一遍又一遍告诉他,这的确就是当年打发掉林姿的那块勾玉!这是他十多年前做过最成功的一件事,也是十多年后最令他悔恨的一件事。   他蓦然想起娘亲生前说过的话:“如果春天是有颜色的,应该就是这块玉的颜色。”   想起来了,这是娘亲留下的遗物,他记起小时候每次哭泣时看到它,心情都会变得异常平静。   “十多年来,她竟然一直戴在身上……”苏季沉吟着。   此时此刻,勾玉的出现是否能印证一件事?   当年林姿想要的不是勾玉,而是只想做自己的新娘子呢?   想到这儿,苏季自嘲地笑了,不知是该高兴,还是悲哀。   勾玉纯洁的光芒一如十多年前,犹如一个坚定的信仰,而他自己同样坚信这一件事。他相信明年的某一天就是自己的忌日!   事出有因,苏季听过一个赤脚道士的判词:   “苏大人命犯青灵,亡妻克子,他的儿子都活不过十七岁!唯有修仙求道,方可续命长生。”   那天恰逢苏季丧母,奶娘本想图算命的说句吉利话,不曾想反遭晦气。她连判词提到的“青灵”是什么都没问,直接命家丁把赤脚道士赶出了朝歌。   苏季当时只有五岁,吓得连哭了三天。他虽不知青灵为何物,却仍对自己的死期深信不疑,因为赤脚道士的判词并非空穴来风,他两位兄长的确都只活到十六岁的最后一个晚上!   苏季自幼便有过目不忘的本事,论天资比两位兄长有过之无不及。可是自从听了判词,他便决心一定不要效仿二位亡兄,既不要救人济世,也不要杀敌报国,只是一门心思地求仙问道。   然而,他这几年找的那些所谓的仙门修士,要么是江湖骗子,要么说他仙骨极差,将他拒之门外。几番求道无门,让他对自己的死期更加坚信,只能每日借酒浇愁,等着阎王爷来点名儿。   作为一个行将就木的人,他不敢奢求任何人的眷恋,哪怕是最心爱的女人。   他将林姿额前的鬓角轻轻拂到耳后,在她耳边喃喃自语,把这几年没说的话,想说的话,不敢说的话,都在一夜之间说了一遍又一遍。   林姿双眸微闭,娇喘微微,像是能听见他说的,又像是听不见。无论她能否听见,苏季都要说,这样就算死也不会觉得遗憾。   **苦短,悄然间,天边已泛起鱼肚白。报晓的公鸡刚叫完第一声,花瘤儿准时破门而入!   “你怎么进来了!”苏季厉声喝道。   花瘤儿一脸无奈地耸了耸肩。   苏季一拍脑门儿,蓦然记起自己昨天的吩咐,回头看着妩媚动人的林姿,心里多多少少有点后悔该做的“正经事”一点也没做。   难道是那勾玉的魔力,能让一个狂热的人冷静下来?   无论怎样,现在将生米煮成熟饭,都显然来不及了。他只得将计就计,把身上的衣服脱了一半。   门外传来几声犬吠,紧接着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汪!汪!”   一条红眼恶犬破门而入!牵狗的是个消瘦的管家,后面紧跟着一群虎背熊腰的家丁。   “你敢动咱爷的女人!”   众人齐声大喝,一个个对苏季怒目而视。   王老千挺着大肚子,慢慢走了进来。见到苏季衣冠不整地躺在林姿身边,他顿时大发雷霆,气得将牙根咬得吱吱作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   “短命的杂碎!想早见阎王,爷成全你!”   他刚要出手,就听身后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咆哮,吓得人高马大的家丁们浑身一颤,纷纷避让,只见一个奇丑无比的悍妇破门而入!   王老千一瞥见那悍妇的脸,忽觉咽了一只活苍蝇,泛起一股恶心,生生把刚才那口气噎了回去。虽不是第一次目睹这位“丈母娘”的尊容,但冷不丁瞄见还是令他心有余悸。   这倒也不奇怪,林寡妇那张脸谁看了都会心惊肉跳,长得实在有点放肆,完全不考虑别人的感受。林姿有多赏心悦目,她这位后妈就有多惨不忍睹。   苏季慢慢从床上坐起来,打了个哈欠,一脸惬意地说:   “恕小弟冒昧,不知名花有主,来了个先入为主。王兄该不会介意吧?”   正常男人看见这幅光景,怎么可能不介意?   王老千臃肿的脸上暗云涌动,紧握的拳头爆起条条青筋。   林寡妇也气得厚嘴唇发抖。她知道王老千可是正常男人,也坚信一个正常男人绝不会躺在自己美丽的女儿身边,却不越雷池半步。   她抬头狠狠瞪了苏季一眼,粗声骂道:   “你也不擦干眼屎,撒泡尿照照自己是个什么货色!短命的蛤蟆!蹬腿儿前还恬不知耻想吃顿天鹅肉!好端端一朵鲜花,都被你给拱了!”   苏季微微一笑,平静的嘴角没有一丝动摇。   这时站在一旁的花瘤儿听不过去了。他知道林寡妇不是恨苏季毁了女儿的清白,而是恨苏季毁了她的发财梦,于是忍不住指着林寡妇骂道:   “丑婆娘!俺季哥可没来硬的!是你女儿自己送上门的!”   “我女儿又没瞎!怎会瞧上他?”林寡妇冷冷白了苏季一眼,抻着脖子大吼:“小杂种!别太把自己当回事儿!苏大人根本不认你这儿子!老娘早听说你是贱人偷汉子生的野种!”   苏季的拳头微微握紧,神情依旧静如一潭清水。他慢条斯理地将刚刚脱下的衣服一点一点穿了回去。波澜不惊的目光将林寡妇灼热的视线,引向桌上的**剑,挑衅道:   “难不成……你敢一剑杀了我?”   林寡妇瞥见桌上那把剑,顿时眼前一亮。只要苏季一死,朝歌再无人敢搅王老千的亲事,她便能继续用女儿换来荣华富贵。她掐着水桶腰,娇嗔道:   “谁不知王公子是铁骨铮铮的汉子!他和我女儿可是情投意合,郎情妾意,天造地设的一对儿鸳鸯眷侣!他今天不杀了这小杂种,还算男人吗?”   “汪!汪!”   红眼恶犬也朝苏季吠了几声,狗仗人势的模样与林寡妇如出一辙。   此时,连五大三粗的家丁们都看出林寡妇是在煽风点火,纷纷转头观察王老千的反应。   王老千虽不是一点就着的人,但林寡妇都已经当这么多人的面,把话说道这份儿上,他若还不出手,那他这个“朝歌第一泼皮”,非得变成“朝歌第一笑话”。他指着苏季的鼻子,大吼道:   “爷堂堂男子汉大丈夫!杀你这个拆散天赐良缘的杂碎是天经地义!就算今天你老子在这儿,也不敢拦!”   喊罢,他一把将**剑抓在手里!   苏季扫了一眼肉嘟嘟的王老千,又瞄了一眼膀大腰圆的林寡妇,不禁咂了咂舌,于心不忍地奉劝道:   “别怪我没提醒你,千万别拔,否则抱憾终生……”   王老千充耳不闻,刚把**剑抽出一半,就听唰的一声!   苏季和花瘤儿急忙捂住鼻子,家丁们也纷纷后退。   一道寒光映在王老千脸上。身旁的林寡妇与他同时嗅到一股醉人的药香,熏得她双眼迷离,春深似海。   “讨厌……怎么感觉……头晕晕的呢……”林寡妇粗声喘着。   一对含情的虎眼缓缓转动,虎视眈眈的目光锁定了离她最近的男人!   王老千顿时如被天雷击中,全身毛骨悚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却已是身不由己,仿佛癞蛤蟆见了蛇一样两腿发软,只能喘道:   “彪婆娘!你……你可别乱来……爷可是有……家室的……”   没等说完,林寡妇一招饿虎扑食,如猛虎捉肥鸡般一把逮住王老千!   当场凡是没及时闭眼的全都辣了眼睛,一个个胃里涌起惊涛骇浪,差点把早饭吐出来,看样子连明天的晚饭也可以省了。   家丁们上前一齐拉住王老千,苦口婆心地劝道:   “爷!您冷静些!看清楚了……这娘们可是……林……林寡妇!”   王老千药性发作,早已情难自制,猛然推开人群大喊:   “都给爷滚!什么寡妇?明明是天上掉下的林妹妹!今天谁敢坏爷的好事,爷放谁的血!”   说罢,他将**剑整个从鞘里抽了出来,顿时屋内烟雾弥漫!   家丁们嗅到烟雾后不再拦阻,一个个眉目传情,两两相望。   如果王老千和林寡妇的举动让人辣眼,那么家丁们接下来的行为,则能让人把眼珠子抠下来,扔在地上踩两脚。   “汪汪汪!”   红眼恶犬凑热闹似地挣脱缰绳,狗鼻子凑过去嗅那把剑,长长的狗舌贪婪地舔着剑身。管家想去拉缰绳,只见狗头猛然一转,狗眼直勾勾盯着他,眼神居然也开始不对劲!   “汪呜呜!”   伴随一声春意阑珊的犬吠,一条大公狗把管家扑倒在地!   苏季抻了个懒腰,抱拳道:   “此地菊花盛开,春光无限。小弟就不搅各位的雅兴了,先行告辞。”   说罢,他缓缓抱起榻上的林姿,夺门而去。   花瘤儿出门前捡起王老千褪下的上衣,嘴角浮现出窃喜的笑容。   “嘿,没想到那个人给的这把剑,居然这么邪性!好个一夜**梦无痕,只怕今夜是要满楼春色关不住了!”   说罢,他从王老千衣服里掏出一个锦囊,揣进怀里,随手仍掉衣服,跟上苏季的脚步。 第三百五十六章 金蝉脱壳   听到高修请求“放过一条生路”的时候,苏季开始感到情况不妙。   九龙岛四小圣的修为远远高于白鹤三君子,虽然单打独斗未必是沐灵雨的对手,但若凭借法宝坐骑以三敌一,鹿死谁手还未可知,至少不至于沦落到未动手就求饶的地步。   沐灵雨道:“只要你们肯坦白,我不会为难你们。”   高修神色淡定,慢条斯理道:“沐姑娘,我可否先问一个句?”   “问。”   “姑娘可曾听说过这样一个人,文韬武略,足智多谋,堪比昔日周室开国元勋,齐王姜尚!”   “世间岂有这样的人物?”   “这个人不像姜尚一样大器晚成,而是少年得志,二十四岁拜为太师,二十九岁奉命出征犬戎,大获全胜。此战撼动西戎五族,此人因此一战成名!”   听到这里的时候,苏季已然面无血色。   沐灵雨沉吟片刻,心中也已经有了答案,可还是忍不住确认道:“休要卖关子!快说是谁?”   高修似笑非笑,一字一顿地念道:“此人,兮氏,名甲,字伯吉甫!”   沐灵雨不以为然道:“吉甫太师与我爹爹情同手足,断然不会下此毒手!”   “情同手足?”高修忍不住发出一阵长笑,一边笑还一边摇头。   沐灵雨俏脸一沉,薄嗔道:“你笑什么?”   高修只笑不答,笑弯了腰,仿佛再没有比这更好笑的事了。   沐灵雨秀眉一蹙,不耐道:“不许笑!”   高修充耳不闻,又自顾自地笑了几声,戏谑的口吻道:“你爹喜独来独往,朋友屈指可数,除了兮伯吉甫,还谁有机会加害于他?别忘了,兮伯吉甫是周人,你爹是戎人,你也是戎人!周、戎势不两立,哪里来的情同手足?”   沐灵雨目光低垂,眼波流动,已然陷入了沉默。   高修道:“自从兮伯吉甫一战取胜,犬戎便表现出臣服周室之意。当时,你爹在犬戎部族的地位,就像兮伯吉甫在周室的地位一样如日中天。你爹与兮伯吉甫的关系,也像犬戎与周室一样,表面看似一团和气,实则各怀心思。”   沐灵雨道:“吉甫太师曾经视我如己出。他与我爹惺惺相惜。二人食者同席,寝则同室,终日谈古论今,彼此视为知己,怎会反目成仇?”   高修道:“你爹也许把兮伯吉甫视若知己,可兮伯吉甫从来不这样想,否则就不会借访友之际,暗中毒杀你全家。难道那天的事,你真的连一点都不记得了吗?”   话音刚落,沐灵雨不由得目光错愕,陷入痛苦的回忆之中。她努力打开那段尘封的记忆,想起家人遇害那天,自己得了一场大病,很多事情都模模糊糊,只记得母亲整日在床边照顾。那天好像的确有这么一个人,曾经来家里做客,却不晓得是谁。   苏季的表情黯淡下来,深知父亲忠心耿耿,唯王命是从,曾因造化玉牒与母亲刀兵相向。自古忠义难两全,倘若沐鹤做了危机周室的事,父亲保不准会被王命所迫,不得不杀害亲密无间的挚友。不过,苏季宁愿相信此事另有隐情。   沐灵雨白皙的脸庞,深藏漆黑的盔甲里面,瞧不见她的表情,只听一阵低沉的声音传出:“吉甫太师怎么会有噬魂丹?那天的事,你怎么会知道的这么清楚?”   “因为亲手把噬魂丹交给兮伯吉甫的人……就是我!”   “我”字脱口的瞬间,高修口中射出一颗发光的珠子,猛然击中沐灵雨身上的黑色盔甲!   坚硬无比的盔甲,瞬间被珠子击得四分五裂,噼里啪啦碎成一地。   然而,盔甲里却不见人影,沐灵雨早有防备,已然金蝉脱壳。   “二哥小心!”杨酸和李蛋同时发出一声惊呼!   一道雪白的婀娜身影,神不知鬼觉地出现在高修身后!   沐灵雨手捻一道冰冷的剑气,猛然刺向高修后心!   杨酸和李蛋及时张**出两颗珠子,顿时与那剑气撞在一起,溅射出万道光芒!   飞庐骤然发生剧烈震荡,强大的力量几欲冲破整个房间!   眼看就要玉石俱焚之际,一个蓦然出现的酒葫芦,顷刻间收尽所有光芒。   强光消散过后,沐灵雨和九龙岛三人中间,赫然站着两个人,正是酒中仙和苏季。   瞧见来者是一位地仙,九龙岛三人各自收回了珠子,唯恐惊动上面的众仙,吃不了兜着走。   苏季没有转头,余光已瞥见那白衣如雪的身影。   沐灵雨清丽的俏脸微微一愣,旋即美眸中掠过一抹喜意,郁结的眉头舒开来,却是努力掩饰心中的喜悦,沉吟了片刻,喃喃道:“苏公子,你……”   苏季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尽管曾经无数次幻想过与她重逢的场景,可是此时此地,面对残酷的现实,他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甚至连一抹苦笑挤不出半分。   “沐姑娘,不要在杀人了。”   “我只杀该死的人。”   “九宫山的那些弟子们,他们犯了什么错?”   “你说什么?”沐灵雨微微一怔,茫然道:“我没杀他们。”   杨酸突然喊道:“还狡辩!那些阐教门人明明都是被你一剑毙命!”   “我的事轮不到你们来管。”沐灵雨脸色一寒,不再做任何解释和辩驳,面对苏季道:“苏公子,你最好……不要再和我扯上关系……”   “我做不到。”   “我也做不到放任灭我满门的仇人逍遥法外。所以,不要拦我。”   “如果你要去杀那个人,他的儿子会拼命阻止你。”   “父债子还,阻我者杀!”   “那你现在就可以动手了。”   沐灵雨微微一怔,旋即突然明白了什么,喃喃道:“你是……”   “不错,我就是兮伯吉甫的儿子。”   语一脱口,沐灵雨红唇微张,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九龙岛三人互望一眼,陷入震惊之中。   苏季似乎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   沐灵雨眼光低垂,沉吟片刻,沉声道:“等事情调查清楚,我会来找你。”   苏季低垂着头,没有抬头看她离去的背影,也不知道九龙岛的三人何时不见了踪影。   离开底层的房间,高修面带微笑道:“果然,截教十二元老中有一位‘旋灵阁主’,正是此人。”   “旋灵阁主”李蛋眨了眨眼,惊愕道:“他就是那个退了姜赢女儿的亲事,害姜家颜面扫地的旋灵阁主?”   杨酸豁然道:“原来他既是阐教中人,也是截教中人!那咱们更要拉拢此人。二哥,你可有注意了?”   高修胸有成竹道:“旋灵阁主是周室太师兮伯吉甫的儿子,为掩人耳目才化名苏季。我只要散布苏季聚众谋反的消息,再揭穿他们父子二人的关系,离间兮伯吉甫与周天子。兮家就算不想造反,也得反了!” 第三百五十七章 漏网之鱼   九龙岛的三个人,一边密谋商量,一边穿过五官精致的石人像,打算通过一条阴暗的通道离开飞庐楼船。本文由 。。 首发   杨酸第一个来到狭窄出口,伸手拨开遮挡通道出口的一幅画,悄悄探出脑袋向外张望,外面是一个雅致的房间。   房间里摆放着精雕细琢的红木桌椅,窗台摆满盛开的百合花,只要打开窗户就能看见外面的云海。   杨酸扫了一眼室内,突然身体僵硬,一动不动。   李蛋在后面催促道:“三哥,你怎么了?别挡路啊!”   高修忽然感到不对劲,忙问:“三弟,你看见什么了?”   杨酸没有说话,默默爬了出去。   高修和李蛋随后进入房间,突然也没了动静,只见房里坐着一个陌生人!   映入三人眼帘的是一位腰弯如弓的白发老妇人,独坐在木椅上,慢条斯理地编织手中的渔网。那白发老妇人似睡非睡,两只堆满皱纹的老眼半眯半睁,除了两只干瘪的手微微动作,身体其它部位完全不动   即使瞧见房间墙壁里突然走出三个人,她仍然默不作声,尽管表情慈祥和蔼,却莫名散发着一种阴森诡异气息,让人不寒而栗。   李蛋和杨酸互望一眼,想必这白发老妇人,绝非等闲之辈,即便三人合力也难应付,唯有走为上策。   杨酸道:“二哥,我们刚才说的话,该不会被她听见了吧。”   高修道:“不会。我们始终运用白鹤传音,只有彼此能听见,纵然这老妇是地仙之身也听不见。”   李蛋道:“那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杨酸清了清嗓子,面对白发老妇人,彬彬有礼道:“敢问,仙姑来此,有何指教?”   老妇人还是一言不发,反而给人一种强烈的压迫感,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高修额头渗出冷汗,表情逐渐变得忧虑。   杨酸回头望了一眼,道:“现在无路可退,旋灵阁主还在里面,我们不能走回头路。”   李蛋道:“不管她了,反正咱们跟她无冤无仇,只管径直走出门,看她能怎样。”   高修道:“……也只能这样了。”   三人怀抱一线希望,祈盼她不要为难。   李蛋蹑手蹑脚地朝门走去,小心翼翼的模样就像一只缩入壳中的乌龟,以为他看不见别人,别人也就看不见他。   然而,低头修补渔网的老妇人,已经缓缓抬起头,目光盯在三人的背后。   三个人看不见四伏的杀机,看不见背后老妇人的眼睛,也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李蛋屏住呼吸,慢慢推开房门……   忽然,一个稚嫩的声音问道:“三位走得这么急,不知是要去哪儿?”   李蛋左顾右盼,旋即低头一看,只见说话的是一个光屁股的小娃娃。   此时,这屋子里的娃娃和老妇不是别人,正是顽童仙和织仙婆。凡间的小娃娃和老妇人皆是最弱小的存在,可是在这艘众仙云集的船上,基本没谁能比三个凡间的男子更弱小。   三人顿时全身绷紧如弓弦,各自嘴里含着的珠子,随时可能吐出来伤人。   高修道:“我们素不相识,不知仙姑到此作甚?”   “打渔。”   织仙婆的声音沙哑而冰冷,让人瞬间有一种凉入骨髓感觉。   “哪里有鱼?”   说话间,高修突觉身体,好像被什么东西紧紧束缚!   此时,老妇人手里的渔网,已经不见了。   九龙岛三人被老妇人的渔网罩在里面,竟连一根手指也动弹不得。   光屁股小孩兴奋道:“嘿嘿,一条、两条、三条,三条大鱼!”   落网的三人拼命挣扎,可是使不出半点法力。   这时,墙上的图画后面传来酒中仙的声音:“你们逃不出老太婆的破网,不要白费力气了。”   语罢,酒中仙和苏季,拨开图画,从墙壁的出口走了出来。   杨酸道:“多谢旋灵阁主,方才救命之恩!”   苏季道:“你们的死活与我无关,只是有些事必须问个明白。若胆敢有半句虚言,我立刻要你们的命。”   李蛋道:“阁主尽管发问,我们定如实回答。”   苏季问道:“你们说我爹杀了沐鹤全家,可是亲眼所见?”   李蛋和杨酸相互对望一眼,纷纷摇了摇头。   苏季缓缓松了一口气。   高修道:“我们虽未亲眼所见,但这件事**不离十。”   “为什么?”   高修道:“一来,兮伯吉甫确实从我们这里拿走了噬魂丹;二来,兮伯吉甫有不得不杀沐鹤的理由。”   “什么理由?”   “沐鹤那时想要做一件耸人听闻的事。他企图用巫术破开所有通往人间的阙井,释放为祸人间的妖魔!”   语一脱口,连一旁的地三仙都不禁脸色微微一变。   酒中仙道:“自从封神之战过后,众仙飞升大罗天外,众妖魔退居阙井。绝大部分妖魔,已经和凡人分居异界,各自相安而居。现今散布在人间的阙井屈指可数,凡是能出入阙井妖魔都有些道行,大多懂得规矩,不会轻易骚扰凡人。倘若通往人间的阙井全部洞开,难免要放出一些胡作非为的妖魔,后果不堪设想。为何要做这种傻事?”   高修道:“自从兮伯吉甫引兵大败犬戎,犬戎部族始终耿耿于怀,试图一雪前耻。可是犬戎战后元气大伤,兵微将寡,再难成大事。沐鹤身为部族的中流砥柱,唯有试图利用歪门邪道,才能有可能扭转乾坤。他想运用噬心咒驾驭那些妖魔,为己所用。”   说话的时候,高修慢慢用袍袖盖住渔网,一只鸡蛋大的金钱花豹,正在袖筒中偷偷啃咬渔网。   织仙婆没有察觉,低头沉吟道:“噬心咒的办法,听起来似乎行得通,可是真做起来,不知要有多大的风险。那些数不尽的妖魔,岂是凡人能控制得了?”   高修道:“兮伯吉甫也是这样认为。我还记得他临走前说过,如果沐鹤一定要死,只能死在他手上。”   说完这句话,渔网已经被咬出一个缺口。   织仙婆猛然发现的时候,已经晚了。   渔网遭到损坏,使得高修的法力有所恢复,身子越缩越小,一头钻出渔网。李蛋、杨酸、金钱豹,也一起往外挣脱。   织仙婆心疼自己的渔网,一只手抓起金钱花豹,仿佛抓起一只小老鼠;酒中仙祭出酒葫芦,顷刻间收了李蛋;苏季一剑刺穿杨酸的后腿,像钉钉子般将杨酸的一条腿定在地上。   高修仍是一只漏网之鱼,不停地左闪右跳,跳跃的过程中身子还在不断缩小,小得像一只蚂蚱般大小。   顽童仙低头伸手去抓,可是此时的高修,已经缩成一个蚊子般的小人儿,从顽童仙的手指缝间跳出,一溜烟钻进门缝,逃之夭夭。 第三百五十八章 忘忧葫芦   圆月之夜。喜欢就上.。   飞庐掠过月亮之上,穿行云间,宛如一座空中楼阁。   黑色的桅杆,白色的锦帆,帆上绘有象征“步月登云”之意的祥云图案。   苏季独自站在白色锦帆下,远远望着一轮孤月,孑然一身的背影在月光中显得愈发寂寥。   曾经的苏季是一个很随便的人。   很多事情,他都习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从不挑挑拣拣,有菜就能吃一顿,有衣就能穿上身,有酒就能喝到没。即便一无所有,忍饥挨饿许多天,他依旧能嬉皮笑脸地笑出声来,很少能看见他板着脸的时候。   然而,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脸上的丰富的表情越来越少了。   苏季大致算了算,自己在人世间已经活了三十七个年头,可还是会感到迷茫和恐惧。   小时候,他畏惧死亡,害怕长大成人,害怕自己活不过十七岁。可是现在三十七岁的苏季,已经顺利长大成人,才发现这世道让人害怕的不只有死亡,还有很多事比死还可怕,比死还要折磨人,比如身边两个重要的人,同时面临生命的威胁的时候。   一个是情人,一个是亲人。   下一步应该如何抉择?   苏季感觉自己背负的东西越来越多,越来越纠结,越来越不敢轻举妄动,因为大人的世界,从来没有“简单”二字。期待了无数年的二人重逢,转眼间变成仇人见面;期待中美好的一切,弹指间变得面目全非;   一个斩妖除魔的女修士,变成了杀人如麻的魔头;   一个忠心耿耿的周太师,变成了屠人全家的凶手。   突如其来的变化,让苏季始料未及,只恨该死的老天爷,又开了一个恶意的玩笑。   正在苏季胡思乱想的时候,两个老人走上了甲板,正是酒中仙和织仙婆。   酒中仙道:“苏小弟,下面的房间,已经安排好了。屋里拿幅画被我撕掉,只要走进去就能看见通往下面的通道。”   织仙婆哼了一声,道:“两个该死的小人,这个黑锅是背定了!”   苏季道:“多谢大哥,多谢前辈。”   两个人满脸得意,相视一笑。   这时,顽童仙跑了过来,小声道:“他下来了。”   苏季等人听后,纷纷走进船舱第一层,只见一个人踉踉跄跄地走向甲板,正是如意真仙。   如意真仙脸颊泛红,已然喝得酩酊大醉,摇摇晃晃地走到甲板边缘,抻脖子朝下观望,左顾右盼,仿佛再找什么人。   苏季微微阖目,想必如意真仙正在找寻死去的白鹤三君子。   织仙婆走过去,问道:“如意大仙,今天怎么有雅兴到下面来?”   如意真仙一只手提着酒壶,另一只手指了指楼船下面,醉醺醺道:“我方才从楼顶往下看,无意间瞥见一位白衣美人。若早生个几千年,也许可以考虑考虑。我看见她从这里跳下去了,怪事……”   苏季微微一怔,难道他看见了杀死白鹤三君子的沐灵雨?   酒中仙问道:“那美人,很漂亮?”   “漂亮!”如意真仙果断回答,旋即咽了一下口水,咂舌道:“怎么形容呢,龌龊之辈看了都会变得高雅。那种美人不可多看,否则眼睛倒是过瘾,可心理咕哝着哩。那叫饱死眼睛,饿死球!”   织仙婆干笑了两声,问道:“你下来就是为了找美人?还是有别的指教?”   如意真仙摇了摇头,摆了摆手道:“我不是找她。我来时带了三个小奴,眨眼的功夫不知趴那里去了。你们有没有看到?”   苏季松了一口气,看来他还不知道白鹤三君子,已经被沐灵雨所杀。   地三仙相互交换了一个眼色,顽童仙指着一个方向道:“我看见他好像往那边去了,你跟我来……”   如意真仙迷迷糊糊地抱拳道:“多谢……多谢指路……”   说罢,如意真仙迈开步子,走过苏季的时候,忽然停顿了一下,仿佛发现苏季并非仙人,不屑地哼了一声,然后跟在顽童仙身后,朝藏有暗格的房间走去。   如意真仙走后,苏季神色焦虑,问道:“没问题吧?”   酒中仙自信满满道:“待会儿,如意真仙进到下面会看见自己死掉的三个小奴,然后认定凶手是刚刚被咱们抓到那两个九龙岛。”   苏季忧虑道:“杨酸和李蛋修炼的是截教法门,可是白鹤三君子死于阐教的武德御剑。就算如意真仙喝得再醉,也不会蠢到连这一点都看不出来吧。”   酒中仙释然一笑道:“放心,一切包在大哥身上。”   织仙婆对苏季道:“如意真仙没有你想的那么在乎手下,只不过一时间少了三个跑腿的喽,想要找回来罢了。”   苏季这才稍稍放下心来,“多谢二位,小弟不知该如何感谢才好。”   酒中仙道:“苏小弟,不必跟大哥见外。我们地三仙,上天敢往凌霄殿,下地敢到鬼门关,最喜欢成人之美。从今以后,你的事就是我们地三仙的事。”   苏季暗自感叹,可是有些事已经铸成,纵然神仙也没办法改变。   织仙婆道:“苏小弟,人世间红尘滚滚,颠颠倒倒。那些纷乱世事,只需付之一笑便好,不必太过较真。只要跟我们去大罗天外云游一圈,你便会知道区区人间,不过冰山一角。”   酒中仙道:“飞庐行程过半,很快就会到达天外仙山,玉京山。元始天尊会在大罗天上,为众仙讲授大乘道法。你若得听,必能受益匪浅!”   犹豫片刻,苏季道:“天上一日,地上一年。我还有要紧事不能耽搁。现在就要下凡。”   酒中仙看了旁边织仙婆一眼,无奈地耸了耸肩。   织仙婆道:“老头子好不容易遇到一位知心的酒友,你现在离去属实可惜。不过,既然你去意已决,我们就不留你了。   酒中仙解下腰间的酒葫芦,递给苏季道:“这宝葫芦名唤‘忘忧’,里面有喝不完的美酒,若遇到烦心事,只需一醉解烦忧。你可乘它日行万里,不日即可返回人间。”   苏季感激万分,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苏兄留步。”   随着一个男子的声音响起,楼梯处走下一对的男女,正是九丑星君和阿狞。   楼下众仙注视的目光中,两个人亲密无间,一副甜甜蜜蜜,如胶似漆的模样。   “这么急着走?”阿狞走到苏季身边,问道:“你见过他们三个了?”   苏季默默点了点头,惊愕地望着阿狞和九丑星君牵在一起的手,好奇地问:“你们这是……”   九丑星君满脸喜气,开怀大笑道:“这次要多谢苏兄成全,我与狞儿两情相悦,打算即日成婚。本想请苏兄喝完喜酒再走,实在可惜了。”   闻言,地三仙和在场其它众仙,纷纷上前道贺。   苏季不禁有些羡慕,阿狞和九丑星君一见钟情,情投意合,堪称天赐良缘。   九丑星君穿过人群,走道苏季面前道;“苏兄,我有一缕残魂尚在人间,如果以后有用得着的地方,只需找到下界的龙须虎,我定当现身相助。”   苏季拜别众仙,祭起忘忧葫芦,遁入茫茫云海。   这时,白帆后面走出一个孩童,正是清风童子。   目送苏季的背影,清风童子祭出金击子,悄悄跟上苏季的背影。 第三百五十九章 晴天霹雳   苏季驾驭忘忧葫芦,忧心忡忡地穿行云间。现在当务之急是要争取在沐灵雨之前找到父亲,尽快查明事情真相,倘若沐家灭门属实与父亲有关,再设法与沐灵雨周旋。   兮伯吉甫目前最有可能在两个地方,一是镐京王宫,二是父亲的封地尹国。苏季无奈鸿钧铃不久前才被用过,目前李鸿钧还在沉睡之中,无法预知父亲此刻的动向。   此刻,清风童子脚踏金击子,跟前方的苏季,始终保持一定距离,悄悄尾随在后面。他时而隐匿于云朵间,时而探头观望苏季的背影,一副鬼鬼祟祟的模样。   苏季只顾专心思索,未曾察觉到身后有人跟踪。随着忘忧葫芦逐渐下降,云朵逐渐稀薄,苏季瞧见下方是一个桃花盛开的村落,便打算找个偏僻无人的地方降落,找个人打一下目前所在的位置。   一艘大船般的葫芦,缓缓降落在树林中。刚好一个乡汉要在树后小便,正准备脱裤子,突然抬头仰望天边,只见苏季从天而降,顿时目瞪口呆,惊得直接尿到了裤子里。   “神……神……神仙!神仙来啦!”   苏季轻叹一声,想不到落在如此偏僻的地方,还是被人看见了,不过好在只有一个人。他不禁有所感慨,真正混迹凡间的地仙,外表看起来比凡人还像凡人,而自己这样的“半仙”则是神乎其神的模样。   面对迎面走来的苏季,乡汉不顾湿漉漉的裤子,急忙跪地便开始磕头,喊道:   “大仙饶命!我知道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苏季不禁觉得好笑,想必这村汉做了什么亏心事,以为上天派人来惩罚他了。   乡汉不打自招,嘴巴像炒豆一样全盘托出:“大仙饶命!我虽然勾搭隔壁张寡妇,睡了邻乡赵娘子,还让大嫂怀了我的娃,但她们都是自愿的,不关我的事……”   苏季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村汉答道:“我姓王,乡里人都叫我‘老王’”   苏季想必这个老王,经常糟蹋附近别人家的媳妇,应该对这里的地界很熟,于是问道:“老王,这里距离尹国和镐京,哪个比较近?”   老王指着一个方向,答道:“您这算问对人了。我大哥就在镐京做生意,路途上万里。大哥每次一出门,半年都回不了家;尹国在南边,比镐京近些,不过也有八百里路程,只要从这到那去,没有几个月是回不来的。”   苏季想来这里距离尹国比较近,八百里飞行对于一个修士来说并不算远,旋即祭起忘忧葫芦,直奔南方飞去。   此时,清风童子在远处观望已久,见天边苏季的身影越来越远,连忙跟了上去。   苏季抵达尹国都外城的时候,大街小巷都贴满了通缉告示,每张告示前都聚集了许许多多的人,到处可以看到黑压压的一片,根本挤不进去。   一个热心的百姓将告示上的内容大声朗读了出来:   “兮伯吉甫纵子谋反,畏罪潜逃!”   “狐夫子联合外族谋反,罪无可恕!”   苏季陡然一怔,只见那告示所画的人,赫然竟是自己!他连忙低下了头,下面的拳头缓缓握紧,到底是谁招摇自己谋反?   百姓们簇拥围观,一个个对着告示指指点点,议论道:   “这个反贼狐夫子,听说是一个修炼道法的妖人。”   “现在天子正派各路奇人异士,满天下捉拿这个妖人。”   “告示上说这个聚众造反的妖人,竟然是吉甫太师的儿子!”   “全都要怪这个不肖子谋反,吉甫太师无辜牵连获罪。”   “吉甫太师携家眷离开,最好逃得越远越好,永远不要回来!”   “吉甫太师是三朝元老,托孤重臣,素来对周室忠心耿耿,怎么可能造反?”   “这世道,天子昏庸,奸臣当道,害我们吃了上顿没下顿,不反还等什么?”   “早该反了,如果那个狐夫子在这里起义造反,我第一个参加!”   “喂,你们小声点,要是被官兵听到,可得掉脑袋!”   凑热闹的百姓们唏嘘短叹,只能纷纷摇头,最后各自散去。   半晌过后,围观的百姓越来越少,一个持刀巡逻的卫兵,突然指着苏季,喊道:   “捉拿反贼!反贼在那!”   周围瞬间响起一片尖叫,百姓们吓得四散溃逃。   转眼间,告示旁边只剩苏季一个人。   持刀的士兵们不敢轻举妄动,互相对视一眼,无奈天子有命,每个人都是身边不由己,各自咬了咬牙,一齐朝苏季冲了过去。   苏季脚下纹丝不动,眼中泛起一抹碧光,迎面冲过来的三人,顿时被魇术定在原地,连一根手指也动弹不得。   卫兵们惊恐的目光中,苏季缓缓转身,一步步朝城外走去。   一路走到尹国城郊,苏季心乱如麻,唯恐父亲现在已经遭遇不测。现在父亲不在尹国都城,也不可能在镐京,究竟去了哪里?   埋头苦思许久,他突然灵机一动,急忙掏出钉头七箭书,慌忙翻找起来,看见了兮伯吉甫的名字,旋即身子一震,陡然瞪大眼睛,手里的破烂古籍掉落在地上!   不……不可能……   他合上双眼,试图稳定激动的思绪,努力驱散脑中的滚滚雷鸣。他不愿相信看到的一切,猛然睁开眼睛,颤抖着捡起地上的破烂古籍,拿得离眼睛近一些,盯着那一页泛黄,一字一顿地念了出来:   兮伯吉甫,阳寿已尽!   苏季终于确信自己没有看错,这消息来得太过突然,宛如晴天霹雳!   父亲已经身亡?   到底发生了什么?   难道是她?   苏季摇了摇头,不想再继续想下去,也不想像无头苍蝇一般寻找。他打算回朝歌云梦山,找到给自己钉头七箭书的陆压道君,看看还有没有挽回的余地。   清风童子眼珠子一转,祭出金击子,一路跟在后面,直奔云梦山而去。 第三百六十章 剑拔弩张   蟠龙洞外,杨霄百无聊赖地躺在一根藤条上,懒洋洋地荡来荡去。乐-文-   万圣公主站在茂密的藤蔓间,周围聚集着数以百计的美丽蝴蝶,成群的蝶儿时聚时散,时而在和煦的春风里翩翩起舞,时而在交错的藤蔓间追逐嬉戏。   阳光映照下,万圣公主发现一只奇异的蝴蝶,飞行时绚丽多彩,当两翅合拢落下时,竟变成了一片倒挂着的枯叶,走过去轻轻伸手去摘,它却飞了起来。   “瞧,闷葫芦回来了。”说着,杨霄一只手指向远处。   宜臼骑着一头青牛迎面走来,嘴里发出“哞”的一声,惊散了万圣公主身边的蝴蝶。   万圣公主撅起小嘴,盯着宜臼来到自己面前,翻身下牛,旁若无人地走进洞内,一声招呼也不打。   杨霄哼了一声道:“这闷葫芦一天到晚除了骑牛,就是一个人在洞里静坐,也不跟我们说话。”   万圣公主点了点头道:“真是个怪人,明明年纪比我还小,却阴沉的像个小老头儿。从见到他到现在,我只听他说过两句话,一句是‘不送’,另一句……”   “另一句是:我不信狐夫子,只信我娘……”杨霄模仿宜臼的语气插嘴道,旋即瞥了一眼停在洞外的青牛,露出一抹坏笑道:“那头牛,该不会就是他爹吧。”   “你别乱说他!”万圣公主瞥了一眼洞里,对杨霄小声道:“小心再惹他生气,一掌把你打飞!”   杨霄猛然跳下藤条,一拍胸脯,不服气地道:“哼,上次是他偷袭我。难道我真还怕他不成?”   万圣公主不再理他,目送远去的花蝴蝶,叹气道:“我想家了。”   “谁不想家?谁稀罕在这鬼地方,可有什么办法?谁知狐夫子到底要把我们扔在这里多久?唉,真是无聊死了!”   万圣公主道:“我倒不觉得无聊,只是这里的东西吃不惯,我想吃家里的东西。”   杨霄较有兴致道:“你家有什么好吃的?”   万圣公主没有回答。   这时,一个声音替她回答道:“红烧女婴头、海带炒人耳、人肉泥、人鞭汤、人血蒸糕、人肉千层饼……”   杨霄猛然抬头,发现盘根错节的藤蔓上趴着一只大蜈蚣,正是百目魔君。   两个孩子经过一段时间的适应,已经习惯这只大蜈蚣的存在。   “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杨霄问道。   百目魔君答道:“因为我曾被她爹的朋友抓去当晚餐,差点就成了‘清蒸百足虫’”   转头望向万圣公主,杨霄后退了一步,愕然道:“哇,你还真是一个吃人的河妖!”   万圣公主道:“你能吃海鲜,凭什么我不能吃人?”   正在两人闲聊的功夫,从远处走来一个红衣青年,正是花如狼。   万圣公主连忙走过去,亲切地问道:“狐夫子回来了?”   花如狼淡淡地点了点头,道:“你们随我来吧。”   万圣公主和杨霄对望一眼,皆是兴奋不已。   这时,远处的树梢哗哗坐下,一个人攀着树枝,跳了下来,正是袁生。   “师兄!”袁生大喊一声,急忙窜到花如狼面前。   “什么事,这么急?”花如狼问道。   袁生把一支木条举到花如狼面前,激动道:“师兄,我刚才正在树上摘果子,突然有人一箭朝我射来,幸好我躲得及,否则屁股就开花了!”   花如狼接过袁生手中的木条,仔细看了看,摇头道:“这不是箭矢,只是随手折下的一根树杈。”   “树杈?”袁生瞪大眼睛道:“你是说……有人用一支树杈破开了结界?”   花如狼感叹道:“剑术修炼到这般境界,我还是第一次见。”   “哦,对了!”袁生猛然回过神来,连忙掏出一个羊皮卷,道:“这个羊皮卷是绑在这只树杈上一起被射进来,上面有血,还有字,我看不懂……”   花如狼接过羊皮卷,平铺在地上,只见那羊皮卷正面有四行字,夹龙山飞云洞土鳖道人、九龙岛四小圣、九宫山白鹤三君子、乾元山金光洞莲花散人。   万圣公主好奇地问:“这些奇怪的名字都是些什么人?”   花如狼道:“他们曾经是阐教和截教的顶尖修士。”   “曾经?难道现在不是了?”   花如狼指着羊皮卷上一道道干涸的血迹,说道:“你们看,这四行名字分别被一道血迹划掉,不同的名字,血迹的颜色也不一样,应该不是同一个人的血。”   袁生道:“有人每杀一波人,就用他们的血划掉一行名字?”   万圣公主感叹道:“天呐,谁在做这种事?到底什么仇什么怨?”   花如狼翻开背面,陡然瞪大了眼睛,只见羊皮卷背面赫然一行血书大字:   “明日酉时,摘星台上,恩怨情仇,一朝了断!”   血字的颜色还很新鲜,好像是不久前在写上去的。血迹的鲜红颜色,也使那秀气的字迹看来锋芒毕露,透着一股剑拔弩张的威势。   袁生激动道:“有人要与师父决斗!”   杨霄最喜欢打架,听说要决斗,顿时眼睛一亮,连忙凑过来问道:“谁要来决斗?”   万圣公主道:“现在还不知道。”   杨霄道:“有人把羊皮卷绑在一支随手折下的树杈上,洞穿三重结界后,定在树干上,而且羊皮卷完好无损!这……这得是何等厉害?”   袁生道:“云梦山的结界是镇元子布置,世间无人可破,除非五庄观的门人。”   花如狼道:“那个镇元子和师父无冤无仇,没有理由和师父决斗。”   袁生一头雾水道:“不是镇元子?那会是谁?”   “摘星台?”花如狼喃喃道:“难道是她?”   袁生寻思片刻,豁然道:“你是说……师母!师父和师母第一次见面的地方就是摘星台上的青灵庙!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花如狼面色凝重,焦急道:“先不管那么多了,我们赶快通知师父!”   四个孩子急得忘记叫上洞中正在打坐的宜臼,急忙来到水帘洞府。   陆压道君和太阴都正在里面讲话,语气沉重而无奈。   “……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吗?”苏季绝望的声音自洞内传出。   花如狼抬起一只手,三个孩子停下脚步,静听里面的谈话。   陆压道君一阵冥思苦想,沉默许久,最后还是摇了摇头。   太阴说道:“季师侄,你爹本应在许多年前死于青黎之手,因你借助海棠君的青灵魇术回到过去,才挽回他数十年阳寿,这已是难得不易,应该感到庆幸,不可再强求。”   陆压道君道:“杀父之仇,不共戴天!怎能就这么算了?”   话音刚落,洞外的四个孩子皆是一惊,彼此相互对望,旋即神色复杂地走进洞去。 第三百六十一章   袁生把刚才有人用树枝洞穿结界的事情娓娓道来,然后小心翼翼地把羊皮卷递了出去。   陆压道君第一个接过羊皮卷,迫不及待地摊开在眼前,凝滞目光有几分错愕,仿佛要那羊皮卷看穿一般。   明日酉时,摘星台上,恩怨情仇,一朝了断!   太阴面色凝重地走过去,愕然盯着羊皮卷上的十六个血字,因为刚刚听苏季说了沐灵雨最近一段时间的所作所为,所以基本已经这羊皮卷的来龙去脉,猜得**不离十。   苏季观察两个人的表情,缓缓走了过来。   这时,旁边四个孩子交换了一个眼神,心里不约而同地发出一声叹息,想必苏季看到这羊皮卷,一定会纠结万分,甚至痛不欲生。   然而,苏季简单扫了一眼羊皮卷,丝毫没有流露出一点痛苦的表情,只有两个眼珠不停转动,仿佛正在默默思索着什么。   见到苏季的反应出人意料的平淡,四个孩子不由得面面相觑,一个个都感到大惑不解。   杨霄颇为诧异,小声道:“你们是不是猜错了?那个送来羊皮卷的人,应该不是你们所说的那个‘师母’。不然,他怎能像木头一样无动于衷?”   万圣公主眼波流动,猜测道:“说不定他是在强壮淡定,不想在我们这些小孩面前表现出来,怕我们瞧不起他,或是怕我们替他担心吧。”   袁生的表情十分纠结,喃喃道:“难道因为师母亲手杀了师公,所以师父想为父报仇,不惜对师母痛下杀手,下定决心跟她一刀两断?”   花如狼沉吟道:“师父是那样的人,沐姐姐不是那样的人。这其中一定有我们不知道的隐情。”   “啊啊啊!好大胆子!”   陆压道君突然大喝一声,气得把羊皮卷撕成一条条碎片,旋即一挥手化成灰烬,顿时火冒三丈,愤然道:   “区区一个黄毛小丫头,真是吃了雄心豹子胆啦,竟敢挑衅我堂堂陆压教教主!”   “教主?”苏季回过神来,忙问:“我这个教主,不是早被你撤掉了吗?”   “嗯?有这回事吗?”陆压道君低头想了一会儿,突然大手一挥,“我不管!反正你活在世上一天,陆压教教主的位置非你莫属!”   苏季淡淡道:“这件事是我和她的私人恩怨,。无论结果如何都与陆压教无关,告辞了。”   说罢,苏季转身朝洞外走去。   太阴和四个孩子跟在苏季后面,一起走出了水帘洞府。   陆压道君刚要追上去,忽听身后传来一声犬吠:   “汪!汪!汪!”   杨霄和万圣公主好奇地转头看去,只见独目医仙四肢着地,一步步爬了过来,嘴里吐着舌头,鼻子里喘着粗气。他现在的样子,越来越像一只好吃懒做的大狗。   陆压道君蓦然想起刚才只顾说话,忘记了给“坐骑”喂食。   最近这些日子,陆压道君把独目医仙当成一只狗来喂养,每天大鱼大肉地喂他吃饭,已经开始有些厌烦了。他刚要把一根准备好的骨头扔过去,忽然目光停在独目医仙眼前的破碟子上。   陆压道君眼珠子一转,突然拿起破碟子,追向走出洞外的苏季,喊道:   “小教主,你想不想要这个?”陆压道君用手敲了一下造化玉牒。   听见一声清脆的回响,苏季微微一怔,不由得停下了脚步。   陆压道君跑了过去,举着破盘子在苏季眼前晃了晃,嘿嘿一笑,道:“小教主,只要你明天能杀了那小丫头,不丢咱们陆压教的脸,我就把那破盘子送给你!到时候陆压教、阐教、截教、三个教全都归你!可是如果你下不了手,我就毁了这盘子,从今以后,你都别想要了!”   太阴说道:“你真是一点都没变,还是动不动喊打喊杀。那姑娘你连见都没见过,怎就想要人家的命?”   陆压道君说:“小剑人,你倒是变了,这些年你变得越来越婆婆妈妈,简直比以前还要讨人厌!”   苏季也觉得太阴确实变了不少,当年太阴和陆压道君现在一样,无缘无故就想要沐灵雨的命。   陆压道君灵机一动,对苏季道:“我有个办法,如果你不忍心动手,我现在就替你去杀了那小丫头。”   “不行。”苏季断然拒绝这个主意。   “怎么?”陆压道君一撇嘴,“你不忍心?”   “不是这个原因。明天,我一定会全力以赴。不过,需要你帮我一个忙。”   “你要我作甚?”   “我要你帮我找来一只妖怪。”   “什么妖怪?”   “柴嵩临死前所乘的黑虎坐骑,乌妖王。”   “决战在即,你要我找那小妖作甚?”   “乾元山金光洞内遍布尸体,唯独不见柴嵩的坐骑乌妖王。沐灵雨素来厌恶妖魔,既然她能狠心杀了柴嵩,怎会让一只妖怪坐骑逃之夭夭。这其中必有蹊跷。”   “好!这件事小菜一碟,尽管包在我身上。我这就动身去找!”陆压道君临走前,侧头对太阴说道:“小剑人,你与其在这里婆婆妈妈,还不如给你的季师侄弄一件趁手的兵器!”   说罢,陆压道君成一片乌云,转瞬即逝。   花如狼仿佛想起什么,突然道:“沐姐姐修得玄清九境,九息服气可重铸肉身,想赢她谈何容易?”   太阴叹道:“沐灵雨是纯阴之体。青灵魇术和草人咒术,都对她毫无作用。”   袁生道:“师父,既然这两个法门行不通,你就用最拿手的玄水真诀!”   太阴说道:“水属阴,纯阴之体的南明离火,专克你的玄水真诀。”   袁生愕然道:“原来师母这么厉害!”   苏季道:“我用柴首座传授的雷引之术,配合雷公鞭,也许能勉强应战。”   太阴说道:“万万不可!柴嵩多年潜心修炼雷引之术,尚且死在她手上,凭你生疏的雷引之术,岂能是她的对手?”   袁生心急如焚,焦急道:“师叔祖,明天师父就要去拼命了,你就不能说点好听的话?快想想办法吧。”   太阴低头思索片刻,突然道:“季师侄,你把雷公鞭借我一晚,我连夜为你打造一柄剑。”   “啊?一个晚上?”袁生道:“师叔祖,还是不必麻烦了吧。那把龙汹剑,花费你整整三年时间锻造。现在只用一个晚上,怎么可能造出一柄更好的剑?”   苏季双手递过雷公鞭,道:“有劳前辈了。” 第三百六十二章 摘星台上   酉时将近,暮色降临,落日送走归巢的鸟儿。   夕阳下,一条狭长的小路通向摘星台顶,沿途只有一颗孤零零的老树,两旁皆是林立的墓碑。   坟头的枯草在风中摇曳,周围的枝叶沙沙作响,犹如鬼魂的咆哮。   骤然一声凄厉的猫头鹰嚎,吓得万圣公主打了个激灵,连忙躲在花如狼身后。   万圣公主依旧感到阴风阵阵,不禁问道:“这里是什么鬼地方?”   杨霄接道:“你说对了,这里就是死鬼睡觉的地方。”   花如狼道:“这里原有商纣王为苏妲己建造的塔楼。传说当年塔楼高到可以触摸到天上的星辰,因此取名“摘星楼”。后来武王兵临朝歌,纣王在楼顶引火自尽,摘星楼轰然倒塌,夯土垒成的楼基只剩一座土台,成了一片名为‘摘星台’的坟地。”   杨霄好奇地问:“为什么要约在坟地决斗?难不成是为了方便输的人直接下葬?”   花如狼解释道:“这里是沐姐姐和师父第一次见面的地方。摘星台上曾有一座香火鼎盛的‘青灵庙’,师父是庙里的神祗狐夫子。有一天,沐姐姐突然来青灵庙找一个老道,杀光了这里迷惑百姓的狐妖。现在,只剩一堆残垣断壁。”   四个孩子边走边说,一盏茶的功夫,已经来到摘星台顶,看见金贞、银临、百目魔君,三人早已到了。   远处火红的天空下,沐灵雨面对残阳,雪白的衣服被晚霞映成鲜红的颜色,不知等候了多久。   杨霄道:“哇!那姐姐好美!”   袁生道:“那就是师母?比我想象中……还要漂亮!”   花如狼点了点头,不禁想起当年沐灵雨在姜玄手下保护自己的画面,一种久违的亲切感油然而生,不禁发出一声感慨:“她果然一点都没变。”   见花如狼也盯着沐灵雨发呆,万圣公主撅起小嘴,带着几分妒忌的意味说道;“哼,有什么嘛。我觉得很普通。”   袁生道:“小师妹,你的眼睛……该不会有毛病吧?”   杨霄道:“河妖区分美丑,自然跟咱们不一样。她应该喜欢那种……脑袋是黄鳝头的类型。”   袁生忍不住噗嗤一笑,而杨霄则肆无忌惮地哈哈大笑起来。   “不许笑!”万圣公主气得狠狠一跺脚,指着袁生的鼻子,薄嗔道:“连你……连你也敢这么说我!”   袁生知道自己说错了话,连忙赔笑道:“小师妹,你长达以后一定更好看,你别生气啊。”   万圣公主道:“我没生气!我为什么要生气?”   “是啊,为什么要生气,我只是实话实说罢了。”杨霄坏笑道。   显然,这些孩子还不能完全理解现在严峻的形势。   “这帮小屁孩,现在这种时候,竟然还笑得出来!”百目魔君拧着眉头。   金贞和银临面色凝重,不约而同地抬头仰望,天边飞来一个小船般大小的酒葫芦。   四个孩子突然安静下来,纷纷转头看去,只见苏季竟然两手空空!   围观众人没有看到苏季兵器,不由得面面相觑。   苏季心里清楚他们的疑惑,因为自己刚才也面临同样的疑惑。   太阴昨天说好要连夜打造一件兵器,可是第二天早晨,并没拿出什么兵器,而是不知从哪里,弄来一段拗口的咒语。咒语教授的吐气之法,与修为无关、与功力无关,单纯就是一套对气息掌控、运用的法门,但它古怪异常,与天下练气办法迥然相异。   若换做普通的口诀,苏季只要扫一眼,便能倒背如流。   可是,太阴不知突然从哪里弄来的口诀,全身一些奇奇怪怪的字连在一起,音仄声平便骤然变得古怪无比。苏季刚才试着才念出来,舌头就大了结,再念不下去了。   苏季利用紧迫的时间,尽量把那些咒字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又一遍,本以为可以融会贯通。可是一开口默读,还是会磕磕绊绊,一连试了几次,不仅口诀念不完整,居然连气息都不能顺畅了,胸口郁堵憋闷得难受,才体会到这口诀的邪门。   赶来的路上,苏季开始有些明白了,原来这口诀不止背下来那么简单,还需要掌握呼吸吐纳的方法来配合。   于是,他说话时就在按照口诀的方法调整呼吸,努力适应那个方法,不过这样的适应,还需要一点时间来完成。   此时,迈着沉重的步伐,苏季一步一步朝沐灵雨走去。   远望夕阳下的两人,袁生感叹道:“师父和师母果然般配。”   花如狼道:“师父虽不像从前那样年轻,但风采丝毫不逊当年。”   杨霄环顾夕阳下的两个人,道:“还别说,他们两个站在一起,属实有夫妻相。”   万圣公不禁也跟着点了点头。   四个孩子的观点,首次达成了一致。   沐灵雨面对苏季道:“你想阻止我继续杀人,今天就必须杀了我,正如我想报仇就必须杀了你一样。家恨国仇,总要有个了结。你动手吧。”   “难道没有别的选择?”   “还能有什么选择?原谅你的杀父仇人,你做得到么?”   苏季剑眉微蹙,“我做得到……”   “我做不到!”沐灵雨抬高声音道:“你爹在我面前亲口承认,沐家所有人的死都是他一手策划,只为换周室太平。现在兮家还债的时候到了!其实,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就应该一剑杀了你,不是么?”   “不错。”   “我们现在动手,还不算太迟。”沐灵雨的眼睛泛起一抹杀意,左手凝聚一道剑气。   这时,苏季耳边传来太阴的声音:“季师侄,你还需要一点时间,还不到火候。”   苏季面对沐灵雨,继续道:“沐姑娘,我们就算拼个你死我活,还是改变不了什么。”   沐灵雨道:“你现在什么都可以放下,当然可以这么说。我呢?我师父走了,师叔也不在了,阐教和截教,已经容不下我。我该何去何从?”   “你可以和我一起住在云梦山,只要你愿意跟我走。”   沐灵雨眼光低垂,停顿了一下,说道:“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我们谁也回避不了。这一切都是天意。”   苏季低下头,苦楚的痉挛掠过他的嘴角,眼皮微微颤动,低喃道:“……太像了。”   “什么?”   “你和我娘真的太像了,无论是现在的决定,还是那时说的话都一模一样……”苏季望着沐灵雨的眼睛,“你说的没错。我们终该有个了结,但在那之前……沐姑娘,你愿意嫁给我吗?”   语一脱口,沐灵雨双眸微张,感觉心被戳了一剑,伤口的刺痛不断扩大,她扩大成一片悲怆的情绪。兀自站在风中,像泥塑般一动不动,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望着苏季的眼睛。   那双眼中少了些许轻浮,多了几分成熟,似乎饱经风霜,却又柔情似水。   此时,花如狼道:“师父已知道沐姐姐的心意,既然生不能在一起,只求死后能相依。”   杨霄看着热闹,窃窃私语起来:“他们该不会想在这里拜堂成亲吧?”   袁生道:“既然要在一起,为什么还要拼个你死我活?”   望着犹豫不决的沐灵雨,万圣公主不禁替她着急道:“要说就快说呀!说愿意!为什么不说?”   沐灵雨朱唇微启,似乎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努力将心头的冲动压了下去,倔强地紧咬红唇,如果可以选择,她宁愿没有认识这个男人。   然而,一切都已经太迟了。   最后,她望着苏季,还是摇了摇头。 第三百六十三章 青灵剑奴   摘星台上,苏季凝望着眼前白衣如雪的女子,长长吐出一口气,尽管两手空空,双肩却依旧感到无比沉重。   两人四目相接,静默良久,目光皆有些复杂。   沐灵雨微闭双眸,渐渐恢复冷漠的神色,缓缓睁开眼睛,淡淡道:“以为这么说,我就会对你手下留情?”   语声中,她敛气凝神,玉手骤然伸出,一道封化在右腕的白色幻剑,刹那浮现,倾斜的剑刃,发散出阴冷的气息。   一阵冽风吹过,天地间充斥肃杀之意。   随着一股寒气弥漫开来,围观的孩子们,从心里感到一股透骨的凉意。   “啊啾!”   杨霄打了个喷嚏,双手捂着肩膀,哆嗦道:“好大的风,真该多穿两件衣服。”   “好冷。”袁生缩了缩脖子,问道:“小师妹,你冷不冷,要不要我把衣服借你披上?”   万圣公主仍在生气,扭头道:“哼,我才没你们两个男人那么较弱!”   杨霄牙齿打颤道:“河妖成天呆在水里,肯定寒暑不侵……”   话音刚落,花如狼突然喝道:“给我安静点!现在都什么时候了!”   三个孩子还是第一次见花如狼发这么大火,一个个低头沉默,全都闭嘴不再说话。   周围渐渐变得安静,摘星台上的气氛仿佛凝结了一般,所有目光都汇聚在远处的两人身上。   袁生和花如狼都很好奇苏季出关以后,真正的实力究竟如何;万圣公主和杨霄想要知道,这个狐夫子到底配不配做自己的师父。   “沐姑娘……”   苏季似乎想说什么,却戛然而止,忽听耳边传来破风之音!   沐灵雨无视他的话语,娇躯化为一道白光,直奔苏季冲去,一道雪白剑光劈出!   霎时间,漫天剑气纵横!   无数凌厉剑气暴射而出,周围地面出现一道道深深的沟壑。   沐灵雨的剑不仅变化多端,而且快如疾电,快到只能看到剑影,却看不到人影。   围观的孩子们,只见苏季正跟一道道白光缠斗。   花如狼记得苏季初次遇到沐灵雨的时候,根本看不见她出手的动作。然而,现在苏季不仅能看见,而且可以巧妙躲开。无论沐灵雨的剑再怎么变化,苏季还是清楚一些连她本人都不清楚的习惯。   苏季一次次闪避的时候,不由得回忆起跟姜玄决斗前的那段日子。沐灵雨曾给自己进行过一番指点。那段日子,苏季多半时间手里都握着一根树枝,每天只睡一个时辰,没睡醒就被叫去练剑。   一次次挥剑的刹那,沐灵雨目光错愕,脑海中浮现出往昔的画面,想起那时自己教剑的时候,苏季只要一招学慢,身上就得挨上一剑,尽管她只用一根树枝,却仍会刺得他伤痕累累,直到慢慢适应以后,沐灵雨将树枝换成青铜剑,开始招招刺向要害,每一剑都毫不留情。尽管最后剑术未能精进,但苏季毫无怨言。   凭借异于常人的眼力和记忆,苏季摸清了沐灵雨出剑的套路,躲剑的本事突飞猛进。沐灵雨连刺一百剑,他至少能躲开九十剑以上,同时感觉自己有变化,不仅是视觉、听觉和触觉也略有攀升。   时至今日,两个人再次像当年那样你来我往的交手,同时沉浸在一段令人怀念的时光里,彼此心照不宣。   然而,沐灵雨的剑始终没有停下。   苏季仍在不停地躲闪,感觉身形逐渐有些跟不上速度。   四个孩子的目光注视下,苏季脚下缠绕着一股淡淡的紫气,夹杂着许些玄清之气,自苏季脚下暴涌而出。   片刻后,他的脚下的步伐飞快,落脚之处,坚硬的地面蔓延出几道裂痕。   感受着苏季周身两种交错沸腾玄气,沐灵雨眸中闪过一抹惊异,尽管两个人的修为均有惊人的突破,但苏季丝毫没有被拉开差距,甚至躲剑的时候比从前更加游刃有余。   沐灵雨感到剑下无力,想不到这个当年青灵庙中修为全无的浪荡公子,多年后竟判若两人。   金贞惊讶道:“沐灵雨的武德御剑,已经从‘有剑之境’突破到‘无剑之境’!”   银临羡慕道:“如今世间真正达到人剑合一,恐怕只有沐师姐一个人。”   百目魔君既不惊讶,也不羡慕,而是感到疑惑道:“奇怪……”   花如狼皱了皱眉,沉声道:“玄清九境的修为,应该远不止如此才对。”   太阴说道:“沐灵雨还只是牛刀小试罢了,她真是小看季师侄了。”   袁生道:“既然下定决心,要生死相搏,为什么不拿出最厉害的法门,尽快致对方于死地?”   太阴说道:“……也许在试探对方的底细,也许还有什么猜不透的原因吧。”   此时,沐灵雨的呼吸变得越来越急促,周围的空间骤然扭曲!   距离两个人十丈外的地方,百目魔君刚想开口说什么,脸色骤然变得难看,圆瞪的双目盯向沐灵雨的方向!   忽然,一阵疾风掠过,沐灵雨雪白的衣角微微一动。   众人循着他的目光定睛看去,只见沐灵雨封化在手腕上的幻剑骤然消失,缭绕化作幽蓝的气息,宛如一朵怒放的蓝莲花。蓝莲之上,隐隐可见一头狐狸的虚影!   狐三?   望着沐灵雨背后蓝狐的虚影,苏季陷入万分震惊之中,已然感到沐灵雨周身的气息,远远比刚才愈发强烈!   花如狼问道:“那就是血契金兰?”   太阴说道:“不对,那不是血契金兰,那是剑奴。沐灵雨克制青灵魇术的纯阴之体驯服狐三,并将青丘狐灵封印于剑气,作为可供驱使的青灵剑奴,就像姜玄驯服柳仙,作为柳仙蛇奴一样。”   黑夜悄然降临,夜空越来越暗。   阴云掠过,显出一轮皎洁的圆月。   夜色中狂风大作,沐灵雨面无表情,风中飘渺的单薄衣衫,紧紧贴在白皙的肌肤上,勾勒出纤细的柳腰。   苏季惊愕的目光中,见她背后剑气化成的蓝色狐影,逐渐变成实体,渐渐呈现出一只狐狸的轮廓。狐身勾勒出妩媚的曲线,周身散发蓝色光芒,一条狐尾如幽蓝的火舌般摇曳着。   “好久不见了,臭小子!”   狐三面对苏季,嘴角微微上扬,两颗锋利的尖牙,发出妖艳冰冷的光芒。 第三百六十五章 奉子娘娘   围观众人惊异的目光中,苏季终身跃入青鳞巨蟒口中,一张血盆大嘴轰然关闭,鼻孔喷薄出两道灼热的白烟。值得您收藏 。。   随着沐灵雨被吞入蛇腹,蓝色剑气化身狐三,也渐渐消失不见。   袁生道:“柳仙寒图能够控制青鳞巨蟒,师父不会有事,想必是去救人。”   “赢了!赢了!”   万圣公主瞧见苏季一出手就逆转了战局,瞬间对他刮目相看,不由得拍手叫好,欢呼雀跃起来。   杨霄茫然眨了眨眼,一脸不知所措的表情,仿佛什么都没看到。   花如狼面色凝重,依旧悬着一颗心。   天边,青鳞巨蟒吞下沐灵雨后,一直不安地在空中盘旋扭动,不间断地吞吐蛇信。   忽然间,两只铜锣般的蛇眼突然散射凶光!   青鳞巨蟒身上的鳞片,显现出一种深蓝的颜色,里面隐隐有一丝发光的细线飞速流动,逐渐释放出夺目的蓝光,仿佛正有一股力量要挣脱蛇躯,随时可能开膛破出!   太阴的脸色陡然一变,忽然道:“大家小心!退后!”   青鳞巨蟒的神态痛苦万分,正承受着撕鳞割肉的剧痛,浑身鳞片一片片碎裂脱落,大量的血液如倾盆的血雨,从空中飘洒溅下。   万圣公主目睹这般光景,刚刚放松的精神变得紧张起来,想必苏季和沐灵雨似乎正在蛇腹中,陷入一番极其激烈的缠斗,却不知战况究竟如何。   随着一声痛苦的长啸,促使巨大蛇身疯狂摇摆,带起一股强大的劲风。   霎时间,狂风四起,席卷漫天黄土!   孩子们都被那气势压迫得无法呼吸,忽觉得眼前天旋地转,两腿抑制不住地发抖,只得整个身子趴在地上,不敢动作。   太阴、金贞、银临、百目魔君,四人合力施加一道结界,守护住四个孩子。   青鳞巨蟒浑身蓝光缭绕,周身带动的庞大气旋急速旋转,使得周围形成巨大的漩涡,连四周空间也变得扭曲起来,好像锅中的热水一般翻滚沸腾。周围的乱草地被风刃划出一道道印痕。   不知过去多久,咆哮的风声渐渐平息   青鳞巨蟒不再挣扎,全身鳞片由青变蓝,又变红,最后呈现出一种鲜红欲滴之色,犹如充血一般。巨大的蛇身犹如断了线的风筝一般坠落。坠落的过程中,蛇躯逐渐变得越来越小,落在地上变成一只小青蛇。   一盏茶的功夫,小青蛇始终一动不动。   众人面面相觑,纷纷亦步亦趋,试探着围了过去。   “喂!你们快来看!”   万圣公主首先看到一条趴在地上的小青蛇。   袁生凑过去仔细打量,惊呼道:“它头顶有两只角,好像一条龙!   万圣公主瞥了一眼,不屑道:“别胡说八道!不过区区一条小泥鳅罢了,我才是真正的……”   “哪呢?”杨霄突然撞过来,瞪大眼睛,一头雾水地问:“我怎么没看见哪有蛇?”   万圣公主一跺脚道:“明明就在地上,你的眼睛有毛病吧!”   杨霄揉了揉眼睛,还是什么也没有瞧见,也不知他们在说些什么。自从青鳞巨蟒出现开始,杨霄就开始莫名其妙,只见沐灵雨在空中飞来飞去,好像在躲避什么东西,却不知她在躲避什么,本以为其他人也跟他一样看不见,现在才觉得好像不是这样。   花如狼清楚四个孩子之中,唯独杨霄是毫无修为的凡人,所以刚才一直没有看见那条小青蛇。   袁生找来一根小木棍,挑了挑小青蛇,可它还是软绵绵地瘫软在地上,仿佛一条脱水的小泥鳅。   “别乱碰!”太阴厉声制止道。   百目魔君道:“小娃娃都离远些,不想死就别靠得太近!”   袁生放下木棍,退回到太阴身边,问道:“师叔祖,师父和师母都在里面,谁也没出来。现在该怎么办?”   望着倒地不动的小青蛇,太阴说道:“再等等吧。”   一个时辰过去。   沐灵雨带来的寒气还未散去,冰冷的晚风吹在身上,带来一阵阵凉飕飕的感觉。   袁生冷得浑身发抖,终于忍不住说道:“师叔祖,我们还是先找个地方避避风寒吧。”   杨霄打了个喷嚏,道:“谁也不知道两个人什么时候出来,这样继续等下去也不是办法。”   犹豫片刻,太阴点了点头,“你们先去休息吧,我一个人在这里看着就行了。”   “那就劳烦师叔祖了。”说着,袁生转头望去,只见青灵庙就在不远处。   此时,夜深人静。   一只乌鸦飞过头顶,落在干枯的树杈上怪叫,诡异的声音在坟地中久久回荡。   众人来到青灵庙外,瞧见一扇扇残破的木窗随风飘摇,好像被打断的门牙,里面黑洞洞一片。   随着吱呀一声响,庙门被花如狼推开。   金贞和银临紧紧抱在一起,互相搀扶着走了进去。   百目魔君脱掉上身的道袍,浑身的眼睛发出光亮,照亮了周围的景物。   孩子们举目四望,只见周围蛛网密布,供桌破破烂烂,角落里堆着一颗石像的脑袋,那是当年被沐灵雨一剑斩落的狐首,原本金碧辉煌,香火鼎盛,现在满目疮痍。   显然,这里很久没人来过了。   紧接着,众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落在庙堂里,五尊高大的神祗雕像。   两侧分别供着两位护法神祗,右边是“善财公子”和“奉子娘娘”;左边是“无畏战神”与“五谷仙翁”。   最让孩子们感觉奇怪的是庙堂中央最高的一尊雕像,居然没有脑袋!   “这个是谁呀?”杨霄问道。   花如狼答道:“那是狐夫子。”   孩子们面面相觑,杨霄问道:“为什么这里会供狐夫子?”   花如狼道:“狐夫子是城外庙里供奉的神祗,以前是朝歌的活神仙,经常帮助老百姓解决麻烦。无论多么大的麻烦,只要肯把全部财产中的一成献给狐夫子,哪怕财产只有十块石头,只要狐夫子肯收下,就绝对不会让你失望。”   杨霄怀疑地问:“他们真的是神仙?”   花如狼道:“不,他们都不是神。善财公子是狐妖青黎,无畏战神是绝顶战神的弟弟,五谷仙翁是五毒蛇君姜玄。”   万圣公主好奇地问:“那奉子娘娘是谁?”   花如狼眼光低垂,目光透出淡淡的伤感,良久没有回答。   “你们快来看!”   袁生突然喊道:“这里有许多白瓷像!”   孩子们走向奉子娘娘的神祗雕像。雕像下方有七排高高的红木架,每一排都摆满半尺高的奉子娘娘白瓷像,慈祥庄重,雪白温润。每尊底座都写着一个名字,这些都是以前来求子的女人名字,足足有一百余人。   花如狼目光错愕,双眼紧紧盯着一个写有王夫人名讳的凹槽里,里面空空如也。   “快看!这瓷像上有血!”   万圣公主定睛看去,发现一尊尊雪白的瓷像上沾染了血迹,犹如点点朱砂。   袁生开玩笑道:“这里不会闹鬼吧?”   “管它呢,还是快去睡觉吧。”   说罢,杨霄离开了红木架,首先在狐夫子石像后面找到一处干燥的平地,侧身倒了下去,一眨眼间功夫就睡着了。   花如狼自从看到那些白瓷像,整个人仿佛也变成一尊雕像,呆在那里纹丝不动。   万圣公主被那白瓷像吓得,根本睡不着觉,一个人蜷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   百目魔君浑身的眼睛慢慢闭合,庙内漆黑一片。   金贞、银临夫妇二人,如胶似漆地包在一起睡得很香,就像睡在一张软软的大床上。   一个时辰过去,万圣公主仍然心有余悸,恐惧的双眼瞪得浑圆,忽然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万圣公主本来以为走来的是太阴,可是透过残破的木窗朝远处看去,只见太阴还一动不动地守小青蛇旁边,竟然完全没有察觉,可见敲门的绝非凡夫!   那又会是谁?   万圣公主吓得牙齿打颤,一颗心突然提到嗓子眼,莫不是庙里的鬼魂? 第三百六十五章 奉子娘娘   围观众人惊异的目光中,苏季终身跃入青鳞巨蟒口中,一张血盆大嘴轰然关闭,鼻孔喷薄出两道灼热的白烟。   随着沐灵雨被吞入蛇腹,蓝色剑气化身狐三,也渐渐消失不见。   袁生道:“柳仙寒图能够控制青鳞巨蟒,师父不会有事,想必是去救人。”   “赢了!赢了!”   万圣公主瞧见苏季一出手就逆转了战局,瞬间对他刮目相看,不由得拍手叫好,欢呼雀跃起来。   杨霄茫然眨了眨眼,一脸不知所措的表情,仿佛什么都没看到。   花如狼面色凝重,依旧悬着一颗心。   天边,青鳞巨蟒吞下沐灵雨后,一直不安地在空中盘旋扭动,不间断地吞吐蛇信。   忽然间,两只铜锣般的蛇眼突然散射凶光!   青鳞巨蟒身上的鳞片,显现出一种深蓝的颜色,里面隐隐有一丝发光的细线飞速流动,逐渐释放出夺目的蓝光,仿佛正有一股力量要挣脱蛇躯,随时可能开膛破出!   太阴的脸色陡然一变,忽然道:“大家小心!退后!”   青鳞巨蟒的神态痛苦万分,正承受着撕鳞割肉的剧痛,浑身鳞片一片片碎裂脱落,大量的血液如倾盆的血雨,从空中飘洒溅下。   万圣公主目睹这般光景,刚刚放松的精神变得紧张起来,想必苏季和沐灵雨似乎正在蛇腹中,陷入一番极其激烈的缠斗,却不知战况究竟如何。   随着一声痛苦的长啸,促使巨大蛇身疯狂摇摆,带起一股强大的劲风。   霎时间,狂风四起,席卷漫天黄土!   孩子们都被那气势压迫得无法呼吸,忽觉得眼前天旋地转,两腿抑制不住地发抖,只得整个身子趴在地上,不敢动作。   太阴、金贞、银临、百目魔君,四人合力施加一道结界,守护住四个孩子。   青鳞巨蟒浑身蓝光缭绕,周身带动的庞大气旋急速旋转,使得周围形成巨大的漩涡,连四周空间也变得扭曲起来,好像锅中的热水一般翻滚沸腾。周围的乱草地被风刃划出一道道印痕。   不知过去多久,咆哮的风声渐渐平息   青鳞巨蟒不再挣扎,全身鳞片由青变蓝,又变红,最后呈现出一种鲜红欲滴之色,犹如充血一般。巨大的蛇身犹如断了线的风筝一般坠落。坠落的过程中,蛇躯逐渐变得越来越小,落在地上变成一只小青蛇。   一盏茶的功夫,小青蛇始终一动不动。   众人面面相觑,纷纷亦步亦趋,试探着围了过去。   “喂!你们快来看!”   万圣公主首先看到一条趴在地上的小青蛇。   袁生凑过去仔细打量,惊呼道:“它头顶有两只角,好像一条龙!   万圣公主瞥了一眼,不屑道:“别胡说八道!不过区区一条小泥鳅罢了,我才是真正的……”   “哪呢?”杨霄突然撞过来,瞪大眼睛,一头雾水地问:“我怎么没看见哪有蛇?”   万圣公主一跺脚道:“明明就在地上,你的眼睛有毛病吧!”   杨霄揉了揉眼睛,还是什么也没有瞧见,也不知他们在说些什么。自从青鳞巨蟒出现开始,杨霄就开始莫名其妙,只见沐灵雨在空中飞来飞去,好像在躲避什么东西,却不知她在躲避什么,本以为其他人也跟他一样看不见,现在才觉得好像不是这样。   花如狼清楚四个孩子之中,唯独杨霄是毫无修为的凡人,所以刚才一直没有看见那条小青蛇。   袁生找来一根小木棍,挑了挑小青蛇,可它还是软绵绵地瘫软在地上,仿佛一条脱水的小泥鳅。   “别乱碰!”太阴厉声制止道。   百目魔君道:“小娃娃都离远些,不想死就别靠得太近!”   袁生放下木棍,退回到太阴身边,问道:“师叔祖,师父和师母都在里面,谁也没出来。现在该怎么办?”   望着倒地不动的小青蛇,太阴说道:“再等等吧。”   一个时辰过去。   沐灵雨带来的寒气还未散去,冰冷的晚风吹在身上,带来一阵阵凉飕飕的感觉。   袁生冷得浑身发抖,终于忍不住说道:“师叔祖,我们还是先找个地方避避风寒吧。”   杨霄打了个喷嚏,道:“谁也不知道两个人什么时候出来,这样继续等下去也不是办法。”   犹豫片刻,太阴点了点头,“你们先去休息吧,我一个人在这里看着就行了。”   “那就劳烦师叔祖了。”说着,袁生转头望去,只见青灵庙就在不远处。   此时,夜深人静。   一只乌鸦飞过头顶,落在干枯的树杈上怪叫,诡异的声音在坟地中久久回荡。   众人来到青灵庙外,瞧见一扇扇残破的木窗随风飘摇,好像被打断的门牙,里面黑洞洞一片。   随着吱呀一声响,庙门被花如狼推开。   金贞和银临紧紧抱在一起,互相搀扶着走了进去。   百目魔君脱掉上身的道袍,浑身的眼睛发出光亮,照亮了周围的景物。   孩子们举目四望,只见周围蛛网密布,供桌破破烂烂,角落里堆着一颗石像的脑袋,那是当年被沐灵雨一剑斩落的狐首,原本金碧辉煌,香火鼎盛,现在满目疮痍。   显然,这里很久没人来过了。   紧接着,众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落在庙堂里,五尊高大的神祗雕像。   两侧分别供着两位护法神祗,右边是“善财公子”和“奉子娘娘”;左边是“无畏战神”与“五谷仙翁”。   最让孩子们感觉奇怪的是庙堂中央最高的一尊雕像,居然没有脑袋!   “这个是谁呀?”杨霄问道。   花如狼答道:“那是狐夫子。”   孩子们面面相觑,杨霄问道:“为什么这里会供狐夫子?”   花如狼道:“狐夫子是城外庙里供奉的神祗,以前是朝歌的活神仙,经常帮助老百姓解决麻烦。无论多么大的麻烦,只要肯把全部财产中的一成献给狐夫子,哪怕财产只有十块石头,只要狐夫子肯收下,就绝对不会让你失望。”   杨霄怀疑地问:“他们真的是神仙?”   花如狼道:“不,他们都不是神。善财公子是狐妖青黎,无畏战神是绝顶战神的弟弟,五谷仙翁是五毒蛇君姜玄。”   万圣公主好奇地问:“那奉子娘娘是谁?”   花如狼眼光低垂,目光透出淡淡的伤感,良久没有回答。   “你们快来看!”   袁生突然喊道:“这里有许多白瓷像!”   孩子们走向奉子娘娘的神祗雕像。雕像下方有七排高高的红木架,每一排都摆满半尺高的奉子娘娘白瓷像,慈祥庄重,雪白温润。每尊底座都写着一个名字,这些都是以前来求子的女人名字,足足有一百余人。   花如狼目光错愕,双眼紧紧盯着一个写有王夫人名讳的凹槽里,里面空空如也。   “快看!这瓷像上有血!”   万圣公主定睛看去,发现一尊尊雪白的瓷像上沾染了血迹,犹如点点朱砂。   袁生开玩笑道:“这里不会闹鬼吧?”   “管它呢,还是快去睡觉吧。”   说罢,杨霄离开了红木架,首先在狐夫子石像后面找到一处干燥的平地,侧身倒了下去,一眨眼间功夫就睡着了。   花如狼自从看到那些白瓷像,整个人仿佛也变成一尊雕像,呆在那里纹丝不动。   万圣公主被那白瓷像吓得,根本睡不着觉,一个人蜷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   百目魔君浑身的眼睛慢慢闭合,庙内漆黑一片。   金贞、银临夫妇二人,如胶似漆地包在一起睡得很香,就像睡在一张软软的大床上。   一个时辰过去,万圣公主仍然心有余悸,恐惧的双眼瞪得浑圆,忽然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万圣公主本来以为走来的是太阴,可是透过残破的木窗朝远处看去,只见太阴还一动不动地守小青蛇旁边,竟然完全没有察觉,可见敲门的绝非凡夫!   那又会是谁?   万圣公主吓得牙齿打颤,一颗心突然提到嗓子眼,莫不是庙里的鬼魂? 第三百六十六章 犬戎沐鹤   万圣公主吓得头皮发麻,刚想发出一声尖叫,嘴巴忽然被一只手捂住!慢慢转头看去,只见花如狼把一根手指立在她嘴边,表情严肃地摇了摇头。   花如狼一只手捂着万圣公主的嘴,另一只手推了推旁边的袁生,同时用白鹤穿云呼唤众人:   “醒醒!大家快起来!”   杨霄睡得正香,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发现其他人都醒了。   袁生揉了揉眼睛坐起来,刚想开口询问,就见花如狼做了一个不要发声的手势。   “别出声,跟我来!”   语罢,花如狼在杨霄睡觉的地方摸索了一会儿,很快找到一块松动的石板,小心翼翼地移开,下面赫然一个黑漆漆的通道。   此时,庙外的乌鸦停止怪叫,窗外见不到人,却能听见一阵让人毛骨悚然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尽管距离庙门还有一段距离,但在安静的环境中,仍然可以听得清清楚楚。   众人紧张地互望一眼,陆陆续续潜入地道,动作尽量轻手轻脚,生怕发出一点动静。   杨霄莫名其妙,不知发生了什么,又见其他人紧张兮兮,只得跟了下去。   最后下来的花如狼关闭石板,眼前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对了!”百目魔君忽然白鹤传音道:“太阴还在外面,咱们把他给忘了!”   袁生翘起脚尖,趴在百目魔君耳边说:“师叔祖现在很危险,我们不能让他一个人留在外面。大蜈蚣,属你本领最高,拜托出去看看吧。”   百目魔君连连摇头,拒绝道:“不!我不去……我怕鬼……”   “你自己明明就是妖怪,还怕鬼?”   “妖是活的,鬼是死的,穿鞋的就怕光脚的……你们爱谁去谁去,反正我不去。”   袁生抱怨道:“那么多只眼睛都白长了,连看一眼的胆量都没有。”   花如狼突然做了一个禁声的手势,示意大伙儿不要说话。   此时,所有人的精神都集中聆听门外脚步声,听到那声音越来越清晰,似乎已经到了门外。   万圣公主饱受煎熬,几乎快要无法呼吸,感觉自己仿佛一只嗷嗷待宰的羔羊。   可是匪夷所思的是,那脚步声忽然听不见了。   孩子们紧张地互望一眼,一个个都想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莫不是已经知道里面有人?   正在这时,黑暗中传来“噗”地一声!   所有人瞬间屏住呼吸,陡然瞪大眼睛,不知谁在这节骨眼的时候放了个屁!   万圣公主用双手紧紧按住嘴,强忍着不让叫出声来,额头上冷汗淋漓,脑子里一片空白!   然而,一盏茶的功夫,外面依旧安静得出奇。   袁生低声道:“外面的鬼,该不会被那一个屁,吓跑了吧?”   花如狼道:“若真是鬼,反倒不必害怕。来者修为十倍于我,而且是两个人。”   “两个人?”   花如狼道:“其实,我早就感觉这一路上,有人在后面跟踪我们,但始终没能抓到现形。刚才听到那脚步声,我想来者不善。”   然而,还是没听见开门的声音,莫非人已经走了?   又过了半个时辰,还是没有一点动静,众人紧张的神经渐渐放松下来。   百目魔君身上的眼睛亮了起来,环顾众人,问道:“刚才是哪个龟孙放的?”   花如狼心里有数,却没有说话。   杨霄下意识地扫了一眼旁边的万圣公主。   万圣公主咬着嘴唇,满脸忽然涨得通红。   正在这时,袁生突然踏出一步,站出来说道:“刚才是我放的!”   万圣公主眼含热泪,感激地望着袁生。   杨霄偷偷朝袁生竖起一根大拇指。   百目魔君道:“你这该死的猴儿,刚才差点把大家都害死!瞧我不收拾你!”   袁生嬉皮笑脸,一步一步朝昏暗处退去,忽然感觉背后顶到什么软乎乎的东西。他咽了一口唾沫,缓缓缓缓转头,只见一张惨白的脸,几乎贴在鼻子上,直勾勾盯着自己。   袁生吓得身子一震,连连倒退十步,一屁股坐在地上动也不动,吓得竟连跑都忘了。可是转念回味,似乎是一个小孩正在黑暗中做着鬼脸。   众人戒备的目光中,只见阴影里走出两个脚踏芒靴的小童,头顶短发结髻,环绦紧束龙头结,一个身披青袍,另一个身披白袍。   袁生见来者是两个孩童,毫不客气道:“你们是谁?为何鬼鬼祟祟,装神弄鬼?”   青袍童子笑道:“鬼鬼祟祟的是你们吧。”   白袍童子自我介绍道:“我是西牛贺洲万寿山五庄观,镇元大仙坐下弟子,道号明月。”   “那另一位想必就是清风童子。”百目魔君道:“两位仙童为何要跟踪我们?”   清风童子答道:“我们来是为师门清理门户!”   语一脱口,众人面面相觑,皆是莫名其妙。   “你们要来找谁?”花如狼问道。   “一个姓沐的姑娘。”   百目魔君道:“沐灵雨是阐教中人,曾经是截教中人,跟五庄观有什么关系?”   明月童子解释道:“家师曾经游历四方,途径犬戎地界,偶然瞧见荒凉之地中有一处遍开瑶花琪草的药园。家师素来喜欢种植奇花异草,便一路找到药园的主人,想不到竟是一位二十出头的年轻人。”   花如狼道:“那个年轻人就是沐鹤?”   明月童子点了点头,“家师见沐鹤一表人才,颇有几分灵气,便在园中逗留两日,期间教会他许多不传之秘,希望他日后济世悬壶,可以造福一方百姓。”   花如狼豁然道:“沐鹤受镇元子亲传,难怪医术独步天下,尽管只有短短两日,但也是五庄观记名弟子,应该算是你们的同门。”   清风童子突然踏出一步,怒道:“休要胡言乱语!我们才没有这样的同门!”   明月童子道:“师兄,先让我把话说完。”   清风童子披头了花如狼一眼,扭头不再言语。   明月童子继续道:“世事难料,不曾想那沐鹤心术不正,竟妄图打通阙井,释放妖魔,为祸人间。虽然被中途制止,但仍留有诸多隐患。那些阙井的位置极其隐蔽,家师这些年奔走各地,四处封印阙井,只为帮那孽徒收拾残局!”   袁生豁然道:“所以,镇元大仙才会把云梦山的结界阵图交给师父,让他代为守护阙井。”   听到这里,花如狼已经知道清风明月的来意,脸色不由得沉了下来。,冷冷道:“令师收徒不慎,就算想要弥补过失,便要铲除沐鹤的后人。这岂不一错再错?”   清风童子理直气壮道:“倘若沐姑娘安分守己,家师自然懒得找她麻烦,可是她偏偏一心想要报仇,最近居然到处胡作非为。家师只好派我们来清理门户!”   “哦,我明白了。”袁生皱起眉头道:“你们跟踪我们到这里,原来是想等师父和师母,两人斗得两败俱伤,坐收渔翁之利!”   清风童子冷笑道:“这是什么里话!他们二人决斗不过私人恩怨,与我们无关。只要狐夫子杀了沐灵雨,我们便可提着她的人头回去交差。   袁生断然道:“师父绝对不会伤害师母,你们还是死了这条心吧!”   明月童子脸色一沉,阴沉道:“既然如此,那就休怪我们不客气了。只要把你们留在这里,狐夫子就算不忍痛下杀手,也由不得他了。” 第三百六十七章 烟消云散   袁生道:“只凭你们两个小孩,也敢跟我们五个人斗!”   明月童子微笑道:“小看我们五庄观,可是会倒大霉的哦。----”   百目魔君踏出一步,喝道:“你们退后!”   说罢,百目魔君双臂一齐抬起,两肋突然喷出黄雾!   刹那间,金光艳艳,黄雾森森。   清风童子和明月童子一起被困在金光弥漫的黄雾里!   清风童子眉头紧蹙,忽觉一阵炫目,只见百目魔君浑身上千只眼睛,密密麻麻,张张合合。开合间金光四射,使人不得靠前。   花如狼趁机带领其余三个孩子,顺着地道一路逃跑。   袁生问道:“大蜈蚣自己一个人,不会有事吧?”   花如狼道:“他道行究竟如何,我不是很清楚。不过若论逃跑,他比我们都在行。”   洞**四通八达,四个孩子沿途多拐几个弯,尽量把清风和明月甩在后面。   杨霄累得大汗淋漓,感觉自己就要死了。   袁生实在跑不动,终于停下脚步,双手撑着膝盖,低头猛喘,一滴汗水划过脸颊落在地上。   万圣公主气喘吁吁道:“跑了这么远,他们应该不会追来了吧?”   话音刚落,鼻子突然嗅到一股淡淡的香味。   四个孩子循着味道转头看去,只见后方飘来一股蕴含芳香的迷雾,洞内仿佛顷刻间被笼上一层薄如蝉羽的轻纱。   “快跑!”花如狼急道。   然而,孩子们还来得及掩口逃跑,已经眼看云雾迷漫开来,变得越来越浓厚,一切堕入烟海之中,视线中一切景物在短时间里,变得朦朦胧胧。   花如狼首先对那迷雾有了反应,四肢无力,双膝跪在地上。   万圣公主停下脚步,转头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花如狼虚弱道:“不知道怎了,忽然使不出半点力气,难道是化清散?”   说完这句话,花如狼倒地不省人事   紧接着,袁生也有了反应,两条腿忽然一软,整个人趴在地上。   杨霄和万圣公主随即也感觉到浑身瘫软,耳边响起一个明月童子的声音:“你们所说的化清散,乃是我师兄清风亲手研制,只不过是五庄观最下品的灵药罢了。”   万圣公主朦胧的视线中,明月童子用两根手指捏着一只小蜈蚣,看起来好像是百目魔君,可是不知为何变得非常渺小,小到像豆荚一样可以被拿在掌中。   清风童子得意道:“五庄观的仙草圣药冠绝四海,今天就用你们尝到的苦果,来亲眼见证五庄观的威名!”   说完这句话,四个孩子全部晕倒在地上。   不知过了多久,花如狼缓缓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又回到青灵庙,旋即映入眼帘的是四颗比自己身体还要大的眼球,两个巨人正在观察着自己。   万圣公主定睛一看,两个巨人身上的衣服,好像是清风和明月,可是两人看起来犹如一座高山,只能看见局部肢体。   袁生醒来后发出一声惊呼:“他们为何变这么大?”   花如狼扫视周围的景物,沉吟道:“不是他们变大,而是刚才的雾气,让我们变小了。”   杨霄环顾周围的景物,大致估量了一下,现在自己变成只有一颗花生米般大小。   此刻,四个孩子正趴在清风童子的手掌上。   袁生来到手掌边缘,望了一眼下面,犹如万丈深渊,“完了,我们逃不出他们的手掌心。”   万圣公主颤声问道:“你们到底想怎样?”   清风童子道:“若想让一个人,杀死一个重要的人,就要拿更多他重要的人作威胁。倘若狐夫子胆敢阻止我杀沐灵雨,我就一把捏死你们!”   明月童子道:“捏死会脏了手,不如用金击子,逐一敲碎他们的脑袋!”   袁生道:“你们这些神仙童子,表面衣冠楚楚,人模狗样,其实心像恶鬼一样狠毒!”   明月童子微笑道:“只有将死之人,才会见到鬼。见到我们,说明你命不久矣。”   清风童子指着袁生,道:“师弟,别跟这小子废话!待会儿就从他先开始吧!”   这时,窗外传来一声龙吟似的咆哮,坟地中亮起一道强光!   众人转头望去,那光芒腾空而起,升上夜空,一分为二,一红一蓝,正是苏季和沐灵雨。   “师父!”   袁生道:“师母也出来了!”   花如狼道:“太好了,他们都没事!”   “既说好生死相搏,何必救我?”   语声中,耀眼的白光中出现一个女子的身影。   沐灵雨的长发迎风飞舞,正与不远处的苏季四目相接。   苏季衣衫飘渺,沉声道:“沐姑娘,收手吧。我实在不想再打下去了。”   “不可能!”沐灵雨决绝道:“纵然你救我一百次,我也不会对你手下留情!”   此时,两个人飘浮在空中,映着月光熠熠生辉,宛若天人,静静对峙良久。   苏季双眸微闭,默诵太阴来之前拿给自己的口诀,身上不断散发出血红色的雾气。那红色雾气的颜色越来越深,逐渐凝聚成一道黑色火舌。   沐灵雨手捻剑诀,眼中燃起银白色的火焰,一柄幻剑骤然形成,凝聚在她的雪白的右腕。   一道剑光劈了出去,快如疾电惊雷,似要斩断世间所有的恩恩怨怨……   白色剑气与黑色火舌对撞到一起!   天地顷刻间,被分割成一红一蓝两种颜色。两种颜色剧烈僵持,旋转,最终在上空形成一个巨大的圆形阴阳太极鱼!   夜空中传来破风之音,摘星台顶的枯草地被划出一道道深不见底的沟壑。   话音刚落,花如狼心头一凉,叹道:“若以师父的作风,必不会杀沐姐姐。”   袁生道:“倘若师母铁了心想要师父的命,师父这次怕是凶多吉少。如果只能活一个,我宁愿最后活下来的是师父!”   杨霄耸了耸肩道:“可是除了眼睁睁看着,我们现在什么都做不了。”   万圣公主朝清风明月喊道:“你们两个不是要杀那女人吗?还不快过去帮忙!”   “不急,不急……”明月童子云淡风轻道:“如果你们师父死了,我们再帮忙报仇也不迟。”   袁生喊道:“人都死了,报仇有鸟用啊!”   百目魔君想起陆压道君施加的断肠咒,连忙朝两个童子喊道:“我中了断肠咒,一旦小祖宗死了,我也会跟着送命!求求二位仙童,帮我解开咒术,不然就要无辜搭上一条性命!”   清风和明月充耳不闻,望着远处弥漫的烟雾,等待着最后的结果。   烟消云散过后,苏季站立的身影慢慢显露出来,旁边是倒在地上的沐灵雨。 第三百六十八章 逆流真经   乌鸦散了。   月光冷如寒冰,洒落凡尘。   风带着凉意掠过荒冢,吹动苏季的衣衫,尽管还是夏季,风却像严冬腊月般凛冽刺骨。   摘星台上,雪白的身影倒下,一切恢复宁静,静得让人窒息。   随着一阵疼痛袭来,苏季达到忍耐的极限,屹立的身躯摇动了几下,一条腿无力地跪在地上。   “季师侄,你怎么样?”太阴赶过来道。   “没事。”   苏季目光错愕,望着地上的沐灵雨,喃喃道:“为什么?她方才那一剑威力极大,却刻意避开要害,为什么?”   “季师侄,其实她……”太阴似乎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   苏季闭上眼睛,沉声道:“别说了,让我想静一静。”   明月依旧寒冷,坟地依旧黑暗。一块块墓碑静立在坟地里,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平静,犹如幽冥般的凝重。   那雪白的身影倒在地上,看起来寂寞而凄凉。   苏季被一种绝望的气息包裹,心头充斥着淡淡的忧伤,剩下的只有褪不去的伤心,也许应该抱着她哭得死去活来。可是他完全哭不出来,甚至不敢去看她一眼。   天空的星辰暗淡了,一大群聒噪的乌鸦飞来。   “哈哈哈,小教主,果然没让我失望!”   陆压道君从天而降,阔步朝沐灵雨走去。   “别碰她!”苏季喝道。   陆压道君道:“你凶我作甚?又不是我把她弄成这样?”   苏季陡然一怔,连忙走到沐灵雨身边,轻轻把她扶起,发现她虽然浑身冰凉,但只是玄清气耗尽所致,仍有一丝气息尚存。   “太阴前辈,这是怎么回事?”苏季又惊又喜,“那口诀你是从哪里得来?”   “那口诀不是我的,而是你的……”   说着,太阴取出两截玄黄色的木头,分别长约一尺半左右,赫然是两根断裂的雷公鞭!   苏季微微一怔,豁然道:“太阴前辈,原来你花费一夜时间,不是锻造雷公鞭,而是要把它毁掉!”   太阴解释道:“我潜心专研锻造之术,尝试锻造各种法器。不过,自从你拿回柴嵩的雷公鞭,我便对此物心存疑惑。雷公鞭是申公豹村不离身的宝物,可是无论造型,还是威力都不算极品。雷公鞭所有的威力,完全依赖贴在三十六个鞭节上的符印,如果没有那二百八十八道符印,雷公鞭不过是一根普通的木头罢了。申公豹只有柴嵩一个徒弟,势必会把毕生所学传给他,可惜柴嵩对这东西爱护有加,始终没有折断雷公鞭,撕开那些符印。”   苏季接过两截断木,发现这是两根空心木头,一张薄薄的羊皮卷藏在雷公鞭里面。   太阴介绍道:“这是玄水真诀的总纲,我告诉你的只是其中一部分,名为‘逆流真经’。这是申公豹专门针对纯阴之体,所创的法门。如果把纯阴之体比作大海,那玄水真诀,则好比川流,无论川流再迅猛,仍无法动摇大海。因为,百川顺流,终归大海。不过,百川如果逆流,海水亦会干涸。这个‘逆流真经’就如同让百川逆流,耗尽纯阴之体的法力,意在制敌,不再杀敌。”   苏季豁然道:“逆流真经是逆练玄水真诀,难怪我修炼的时候,总感觉气息不顺。”   陆压道君拍了拍手,空中飞来一团密密麻麻的乌鸦。黑压压的鸦群散去,一只黑漆漆的老虎摔在地上,正是乌妖王。   苏季问道:“那天,你在乾元山是如何从沐灵雨剑下逃生?”   乌妖王迷茫道:“那个白衣姑娘,根本没有打算杀我,何来剑下逃生?”   “既然她连一只妖怪都没有加害,为何要对柴首座下毒手?”   “柴嵩极力阻止白衣姑娘,始终缠着她不放,还说要用自己的命,来换兮伯吉甫的命!”   苏季愕然道:“柴首座要换我爹的命?为什么要这么做?”   乌妖王摇了摇头,“那我就不知道了。”   太阴说道:“柴首座行事不择手段,会不会是他屠杀了乾元山弟子,只为让你仇视沐灵雨,一心联合阐教和截教置她于死地?”   听到这番猜测,苏季不由得心头一震,沉吟片刻后,摇头道:“柴首座良心未泯,虽然此生夙愿如此,但不至于做出如此丧心病狂的事情。”   乌妖王连连点头,补充道:“没错!没错!我记得下山之前,看见那些乾元山弟子都还活着,围着柴嵩哭得死去活来。”   苏季思忖片刻,问道:“你下山的时候,可曾还见到过什么人?”   乌妖王目光闪烁,摇了摇头。   陆压道君一巴掌拍在虎头上,喝道:“你还敢隐瞒?老子今天非扒了你的皮不可!”   乌妖王连连求饶道:“我说!说还不行么!临走的时候,我看见一个白衣童子,虽然年纪不大,但修为深不可测……应该是往山上去了。”   “白衣童子?”苏季微微阖目,问道:“你确定只看见一个,而不是两个人?”   瞧见陆压道君蹬起两只眼睛,乌妖王抱头大喊:“一个!只有一个!我这次真没说谎!”   苏季深吸一口气,豁然道:“他们看来是分头行动……”   众人正说着,月光下走来一位白衣童子,正是明月。   “狐夫子,我们又见面了。”明月童子对苏季拱手道。   苏季淡淡道:“仙童,从大罗天一路尾随在下到此,不知有何贵干?”   望着倒地的沐灵雨,叹道:“沐家余孽十恶不赦,人人得而诛之,狐夫子尽了正道中人应尽的本分。”   明月童子笑道:“听闻夫子和这女魔头,曾经颇有些纠葛,现在能放下儿女私情,捍卫人间正道,实乃惊世壮举!我先替天下苍生,谢过狐夫子。”   听完这一番虚伪的客套话,苏季不由得眉头紧皱,已然感到明月童子毫不掩饰的别有用心。   苏季单刀直入道:“明人不说暗话,你来做什么?”   明月童子瞥了一眼苏季怀里的沐灵雨,道:“我要带走她。”   陆压道君噗嗤一笑,道:“凭你?”   “凭我自然无法说服列位。”明月童子望了一眼青灵庙的方向,意味深长道:“不过,狐夫子的几位高徒,应该很希望您这么做……” 第三百六十九章 印堂发黑   “你们快看!”   袁生激动地指向远处的苏季,转头对其他人喊道:“师父朝我们这边看过来了!”   四个孩子正坐在清风童子的手掌上,通过残破的木窗向外观望。   花如狼皱眉道:“那个白衣童子想必正在拿我们四个威胁师父,逼迫他交出沐姐姐。”   袁生道:“陆压道君何许人也!凭他一个小毛孩也敢去送死?”   清风童子听到这句话,低头看了一眼手上的四个小人,嘴角微微上扬,笑而不语。   四个孩子关切的目光中,瞧见远处几个人,似乎发生了激烈的争执。   明月童子后退一步,突然挥手一甩,道服袖中窜出一个毛茸茸的东西!   陆压道君叫喊了一声,但听不清楚喊什么。   紧接着,一团黄色的烟雾扩散开来!   苏季和陆压道君,突然一起捂住鼻子!那黄雾看起来,又混浊,又肮脏,越来越浓厚。一眨眼的功夫,远处几个人的身影全部迷失在滚滚黄雾中。   微风的吹动下,弥漫的黄雾滚来滚去,逐渐越飘越远。微风把它慢慢推进,渐渐弥漫向青灵庙的方向,还没等孩子们反应过来,已经飘到眼前,带来一股刺鼻难闻的恶臭。   万圣公主差点快要吐出来,问道:“那是什么东西?”   花如狼捂着鼻子,答道:“好像是黄仙儿!”   杨霄屏住呼吸,问道:“黄仙儿……又是什么?”   百目魔君瞥了一眼袁生,答道:“黄仙儿就是黄鼠狼。那种爱放屁的畜生,跟这死猴儿一个样!”   袁生问心无愧,自然不以为意,可是万圣公主的脸色,忽然变得十分难看。   杨霄看在眼中,已经是忍俊不禁。   百目魔君突然想起一件事,说道:“我以前听说过一个传言:据说陆压道君虽然道行高深,但生平最怕一种动物,莫非就是这黄仙儿!”   不知不觉间,远处夜色中的昏暗景物,显得愈发影影绰绰。满眼只剩黄茫茫一片,坟丘、墓碑、老树,全都看不清楚了。   一盏茶的功夫,黄雾依然久久未曾消散。   谁也看不清几个人的情形,也不知道那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清风童子心里开始有些没底,毕竟苏季和陆压道君都非等闲之辈。如果单凭道法,明月童子势必不敌,只能靠偷袭趁机的方法夺走沐灵雨。清风童子对于此事也没有十足的把握,只祈盼明月童子,即便偷袭不成,也务必全身而退才好,至少还有四个孩子可以作为要挟。   哗啦!   突然,一阵石板打开的声音传来!   清风童子猛然回头望向狐夫子雕像后面,一只手戒备地握紧金击子,另一只手轻轻握住四个孩子,随时准备把他们捏成肉酱。   随着一阵石板摩擦的声音,一个雪白的身影把石板顶了起来,赫然是沐灵雨!   刹那间,四个被握在掌中的孩子,明显感觉到清风童子的手掌,因为紧张而微微握紧,旋即又慢慢松开……   清风童子发现沐灵雨的双眸紧闭,并没有自己苏醒过来,而是被人从下面推了上来。   明月童子肩上擎着一只黄鼠狼,缓缓爬出洞口,一脸洋洋得意的表情。   清风童子松了一口气,俯身,伸手试了一下沐灵雨的鼻息,突然举起金击子,喝道:“她还活着!”   明月童子连忙抓住他的手腕,阻止道:“她现在和死了,已经没什么两样。”   清风童子放下金击子,赞道:“师弟,果然妙计!陆压道人堂堂散圣仙,刚才竟然被你用一只小畜生耍得团团转!”   万圣公主吓得蜷缩成一团,浑身瑟瑟发抖。   袁生安慰道:“师父不会丢下我们不管,一定会想办法救我们。”   “别做梦了。”明月童子凑到清风童子的拳头旁边,冷笑道:“你们的师父被我困住,已经自身难保。你们还是死了这条心吧!”   清风童子打开拳头,问道:“师弟,这四个小人儿,该怎么处置?要不,一不做,二不休!这就弄死他们!”   “不妥……”明月童子摸了摸肩上的黄鼠狼,摆手道:“我们不要在外树敌,免得给师父惹麻烦。”   清风童子皱眉道:“师弟,你今天似乎格外慎重。陆压道君是你的手下败将,咱们还怕他们作甚?”   明月童子没有搭话,只是盯着清风童子的眼睛,面色凝重地摇了摇头,郑重道:“师兄,我看你眉心印堂发黑。这可是不祥之兆,不日必有灾祸降临!”   “你可别吓唬我!”清风童子陡然一怔,疑惑道:“师弟何时研究起这些门道?”   “五庄观道法博大精深,区区算命占卜怎能不会?且让我来帮你看看左右的手相,寻一个破灾之法。”   清风童子放下金击子,一只空右手伸了出去。   袁生小声道:“师父看来不会来了。我们必须自己想办法逃出他的手掌心。”   明月童子扫了一眼他承载四个孩子的那只手,说道:“师兄,两只手最好都要瞧一瞧,这样比较准。”   清风童子把四个孩子放在地上,随手捡起一个碎石块,围绕四个孩子画了一个圈,厉声道:“如果你们胆敢跑出这个圈,我就踩死你们所有人!如果有一个人跑掉了,我就捏死剩下的人!你们看着办!”   四个孩子对望一眼,只得老老实实站在画好的圈里。   花如狼趴在袁生耳边低声道:“你们闻没闻到,这个白衣童子身上,好像有一股酒味儿?”   万圣公主摇了摇头。   “没闻到。”袁生也摇头道。   杨霄道:“你搞错了吧……会不会是黄鼠狼的臭味,还没散尽?”   花如狼肯定道:“不会错,那肯定是酒味儿!白衣童子走的时候,明明还没有这股味道!”   袁生道:“大师兄鼻子很灵,不会有错。”   杨霄激动地望向明月童子,喃喃道:“那白衣童子,难道是……”   这时,清风童子眼珠子一转,突然感觉到不对劲,狐疑地看向明月童子,问道:“师弟,我们是第一次来这个地界。你怎么知道刚才那个地方有通道,可以通到这座破庙?”   “天机不可泄露。”明月童子神秘地一笑,忽然握住对方的手掌,一股黑气骤然缭绕!   “你到底是谁?”清风童子使劲拉扯自己的手臂,可是无论如何挣扎,还是无法把手挣脱,只觉全身的玄清之气,正顺着手掌慢慢流失……   明月童子紧紧抓住他的手不放,微笑道:“我是你师弟呀,连我都不认得了?”   “不!你不是我师弟!师弟不会……”   清风童子戛然而止,只见面前的明月童子,赫然变成了苏季,而原本趴在他肩头的黄鼠狼,已经变成了陆压道君!   苏季运用逆流真经的同时,明显感觉精神异常旺盛,原来这逆练玄水真诀的法门,不仅可以吸纳清风童子的玄清之气,还能将他的玄清气占为己有!   太阳缓缓升起,黄雾渐渐散去。   窗外隐隐约约,开始有景物显露出来了,只见明月童子的身影趴在远处的地上。   清风童子恍然大悟,原来明月童子驱使黄仙偷袭的时候,已经被苏季等人合力制服。陆压道君钻入地道躲避,并运用易形化影把苏季变成明月童子的模样来看手相。不过,这算命倒是言中,果真有灾祸降临   然而,即便想到这些也无济于事,清风童子全身的法力,已经被苏季掠夺干净,一头栽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第三百七十章 喜得贵子   苏季逼迫清风童子解开法术,四个孩子的身体恢复正常大小。   沐灵雨经过苏季一番运功调息,呼吸慢慢恢复平稳,气色也渐渐恢复,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仍然迟迟未曾苏醒。   苏季额头汗水淋漓,停下暂歇片刻,目光环顾左右,疑惑地问道:   “狼儿,怎么不见金贞和银临夫妇二人?”   花如狼解释道:“我们在地道下面分开两路逃跑,金贞和银临夫妇和我们四个跑了不同的方向,应该躲过了一劫。”   话音刚落,耳边传来一阵石板摩擦的声音。   哗啦!   苏季循着声音转头看,只见狐夫子雕像后方的出口伸出一条手臂。   银临石板被打开,爬了出来,不好意思道:“教主,刚才没帮上什么忙。”   苏季释然一笑,摆手道:“你们这种时候能过来,我已经很高兴了。”   这种时候?   万圣公主和杨霄面面相觑,不知道苏季所说的“这种时候”指什么?   这时,金贞动作缓慢地从通道入口探出头来。   银临急忙转身扶住她的腰部,小心翼翼地把她扶到了外面,关切道:“贞儿,小心你肚子里的孩子。”   万圣公主恍然大悟,这时候才刚刚注意到金贞微微隆起的肚子,豁然道:“原来他们两个有小宝宝了!”   袁生、杨霄、万圣公主,三个孩子凑到金贞身边,好奇地蹲在地上,仔细打量金贞的肚子。   杨霄指着金贞的肚子,问道:“孩子有名字吗?”   金贞微笑着看向银临,问道:“临郎,你说咱们的孩子,该起个什么名字好?”   银临想了一会儿,一脸为难的表情。   苏季目光错愕,蓦然想起数十年前的青灵寐境,父母也曾在自己面前研究如何给自己取名。想到现在父母双双离世,苏季流露出一丝悲伤的神色。   “教主,你怎么了?”银临转头看向苏季,请教道:“不如教主帮忙我们的孩子取个名字吧。”   苏季回过神来,推辞道:“这个……我不知孩子是男是女,怕是难以取得贴切。”   金贞轻轻抚摸肚子,微笑道:“孩儿很乖,我一点都不觉得闹,应该是个女娃儿。”   银临不以为然道:“贞儿,这才几个月能有什么感觉?要我说,一定是个男娃!我自己造的我还不知道?”   金贞脸颊一红,道:“瞧你没正经,还有这么多人呢。”   杨霄缓缓把耳朵贴近金贞的肚子,侧耳倾听了一会儿,突然瞪大眼睛,惊呼道:“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动。这小孩真有趣!河妖公主,要不咱们俩也造一个吧!”   万圣公主犹豫了一会儿,喃喃道:“好倒是好。可是父王从没教过我,不晓得这小娃儿是怎么塞进肚子里的……”   “哎哎哎!”袁生连忙凑过来,举手道:“造娃带我一个吧!”   杨霄扫了他两眼,问道:“你会造娃?”   袁生茫然地摇了摇头,突然灵机一动道:“我虽然不会,但我们三个人一起研究,肯定能造出一个娃来!”   语一脱口,惹得周围的苏季等人一片哄堂大笑。   袁生一脸迷茫地挠了挠头,不知这些大人为何发笑,转头对花如狼道:“大师兄,你要不要也来一起造娃?”   花如狼哭笑不得,叹道:“你们还是研究怎么吧,别总想些稀奇古怪。”   袁生瞧了瞧金贞银临这对喜得贵子的恩爱夫妇,又看了一眼苏季,叹气道:“师父和师母两个人,如果也能像他们这样,那该有多好……”   苏季一声苦笑,玩笑道:“实在对不住,让徒儿们替为师操心了。”   花如狼安慰道:“师父,沐姐姐连一只黑虎妖都未曾杀害,更不会滥杀无辜。况且,柴首座曾说要一命换一命,师公的死也许并非沐姐姐所为。等她醒来以后,一切自会真相大白。”   苏季点了点头,“但愿如此。”   这时,耳边传来一阵干呕的声音。   众人转头看去,只见陆压道君干呕不止,   苏季开玩笑道:“你不会也有喜了吧?”   陆压道君没有还嘴,甚至连脑袋都没有抬起来,只顾埋头干呕,吐得脸色发绿,却什么也没吐出来,只是表情显得异常恶心。   苏季脸色一变,感觉到这老道显然有些异常,于是把手按在他后背上,运功调息片刻,不息耗尽刚刚吸纳清风童子的全部功力,直到陆压道君的表情不再呕吐为止。   “你刚才为何惧怕黄仙?”苏季问道。   陆压道君目光闪烁,装腔作势道:“我堂堂散圣仙,怎会怕那畜生?”   见他不承认,苏季说道:“你不怕就好。我打算以后在云梦山驯养一群黄仙,只当宠物来养。”   陆压道君急忙连连摆手,不由得面露难色,低头犹豫片刻,叹气道:“不瞒你说,万事万物,相生相克。我纵然成仙得道,也逃不过天道自然的法则。”   “此话怎讲?”苏季追问道:“莫非黄鼠狼是你命中的克星?”   陆压道君解释道:“我和三位同门以前都不是凡人,而是鸿蒙奇兽。三师姐女娲,人首蛇身,本是柳仙龙蛇得道;二师兄混鲲,深居北冥,本是混沌鲲鱼得道;大师兄鸿钧,圣人之师,本是蛐蟮修炼得道;”   “蛐蟮?鸿钧道祖竟然是蚯蚓成精!”苏季颇有些意外,忙问:“那你呢?”   陆压道君说道:“我乃离火之精,火内之珍,三昧之灵。鸿蒙得道之前,我曾是一只丝金羽乌骨仙鸡。”   “丝金羽乌骨仙鸡?”苏季豁然道:“原来你是一只鸡,难怪害怕黄鼠狼!”   陆压道君表情严肃,厉声强调道:“这件事不可外传,否则害我一世威名尽毁,可饶不了你们!”   正说话的功夫,窗外传来一阵敲锣打鼓的声音,越来越大。   众人循着声音望去,看见远处出现一条黑色的地平线,竟是黑压压一大群人。   苏季定睛看去,只见一群手持枪戟的周室武卒,跑步赶了过来,迅速将青灵庙团团包围。随着一声吆喝,庙外雅乐奏起,原本安静的周遭忽变得喧闹起来。   那些密密麻麻的武卒中间,空出一条布满枪戟的过道。   过道尽头,一个熟悉的声音扯嗓门喊道:“如意真仙,法力无边!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第三百七十一章 暗藏乾坤   随着一声吆喝,一座金光闪闪的木台被两个人晃悠悠地抬了过来。   陆压道君支撑起虚弱的身体坐起来,望着远处造型华丽奇特的木台,不禁赞道:“坐这东西出门,可比我那只坐骑气派多了。”   苏季微微阖目,远远瞧见木台上坐着一个道人,头戴星冠飞彩艳,身穿金缕法衣红,手持如意金钩子,腰间宝带绕玲珑,足下云鞋堆锦绣,正是飞庐遇到的如意真仙。   那抬着如意真仙的两个男子,赫然是九龙岛的杨酸和李蛋!这两位昔日的截教高人,现在顶替死去的白鹤三君子,已经成为如意真仙的走狗。   李蛋高喊道:“如意真仙,法力无边!横刀立马,只手擒天!”   杨酸高喊道:“如意真仙,法力无边!神通广大,叱咤万年!”   围在青灵庙外的武卒们高举兵刃,齐声道:“万岁!万万岁!”   众人注视的目光中,木台缓缓落地,如意真仙走下木台。   李蛋和杨酸手里各提着一个花篮,跟在如意真仙后面,一路不断往外撒花,撒得旁边的武卒满头都是花瓣,却没人敢动弹一下。   四个孩子觉得这排场和口号新奇又好笑,纷纷走出青灵庙,只见那木台上的道人,钢牙尖利口翻红,额下髯飘如烈火,哪里是神仙相貌,分明是一副妖怪模样!   如意真仙摆手示意众人保持安静,阔步走到青灵庙门前,高声问道:“你们谁是狐夫子?”   话音刚落,一把长剑飞入青灵庙,旋即幻化成太阴的模样,焦急道:“季师侄,摘星台下来了好多周兵,还有很多西方教众。”   苏季沉吟道:“听说周天子召集各路奇人异士,这个如意真仙多半就是周室请来助阵的地仙,想不到堂堂地仙,竟然甘心做凡人的鹰犬。”   太阴说道:“如意真仙不会轻易出马。周室势必给过他某些好处,或是给他修缮祠堂,让百姓供奉香火。季师侄,你刚刚给沐灵雨运功调息,又在陆压道君身上耗去剩余的法力,现在凭你一个人恐怕不是他们的对手。”   苏季扫了一眼坐在地上的陆压道君,见他有气无力地摇了摇头,示意现在不要找他帮忙。   常言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   苏季想必陆压道君以前做“鸡”的时候,一定没少遭受黄鼠狼欺负,害他如今落下病根,吐得精疲力尽,至少要缓和两个时辰,暂时帮不了什么忙。   “啊!原来是你!”   随着一声惊咤,如意真仙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苏季面前,豁然道:“真是冤家路窄。你们在飞庐杀掉我养的三只蚂蚁,再找两条狗来顶罪,以为我看不出来吗?”   想必他说的“三只蚂蚁”就是被沐灵雨一剑毙命的白鹤三君子,苏季问道:“大仙,你怎么知道你的蚂蚁,不是被你旁边的两只狗咬死的呢?”   如意真仙分别看了看杨酸和李蛋,得意道:“纵然你们伪装得再逼真,只凭这两条狗的本事,就算可以杀掉那三只蚂蚁,也不可能仅用一招毙命。本仙只需略微扫一眼,便能看出你们的雕虫小技。”   苏季叹了一口气,后悔当初在飞庐的时候就不应该让性情随意的“地三仙”操办此事。这三个地仙粗心大意,导致现在行迹败露,反倒害自己受牵连。   如意真仙亮出如意金钩子,喝道:“大胆小贼,还不自己过来受死?”   袁生道:“我师父活得好好的,为何要死?”   如意真仙捋了捋胡须,笑道:“有人要他死,今天他就活不成!”   苏季微微一怔,问道:“谁要我死?”   如意真仙一愣,意识到自己话多的毛病,连忙敷衍道:“区区将死之人,不必知道太多!”   苏季感到一股杀意袭来,抬手示意众人回避。   现在雷公鞭损毁,苏季只得取出忘忧葫芦抵挡一阵。   然而,苏季拔出葫芦塞的瞬间,发生了出人预料的一幕,只见葫芦口冉冉冒出三缕轻烟。   如意真仙骤然面露惊愕之色,下意识地后退一步,问道:“你……你这葫芦从哪得来?”   还没等苏季答话,葫芦里飘出的三缕轻烟化作三个人影,正是酒中仙、织仙婆、顽童仙。   “你们怎会在葫芦里?”苏季也颇为诧异。   顽童仙笑道:“因为这个葫芦就是我们的家。”   织仙婆解释道:“这葫芦里有一座‘忘忧村’,我们地三仙就住在那里。”   苏季豁然开朗,难怪忘忧葫芦里会涌出源源不断的酒水,原来葫芦里就像青鳞巨蟒腹中一样暗藏乾坤,大到无法想象。可是,酒中仙竟然放心把自己的居所交由别人保管,苏季还是觉得很不可思议。   望向酒中仙,苏季问道:“大哥,你们三位不是去大罗天的玉琼山,听元始天尊讲授大乘道法了吗?”   酒中仙道:“听大乘道法,哪有来这里有趣?”   面对突然出现的地三仙,如意真仙不由得面露忧虑之色,感觉眼下形势对自己不利,于是道:“你们不要得意太早,真正厉害的高人,还在后面呢!”   酒中仙不以为意,戏谑道:“你难道要去大罗天,请来阐教十二金仙助阵不成?”   如意真仙故意语气高昂道:“阐教十二金仙,自然不会屈身下凡。不过,阐教十二金仙的弟子们,曾经都是因为扶周灭商,才得以建功封神。如果他们得知亲手扶起的周室江山,遭到你们这群乱臣贼子的骚扰,如何能袖手旁观?”   苏季道:“人仙殊途。凡人之间的你争我斗,岂能轮到天上的神仙来管?”   如意真仙冷笑道;“你们不要忘了。姜子牙岐山封神之前,阐教十二金仙的弟子们,也都是凡人。如今的托塔天王李靖曾是凡间的陈塘关总兵。他的儿子们,虽然天赋异禀,但也都是凡胎罢了。那些天神凡心未泯,一定会来找你算账!”   苏季和旁边的地三仙对望一眼,不知道如意真仙说这些听起来煞有介事的言语,到底是虚张声势,还是确有其事。   正在两方对峙之际,苏季发现远处一大队声势浩大的人马,正簇拥着一顶花轿赶来。   那花轿华美气派,花团锦簇装点轿棚,四角挂着五颜六色的绫罗绸缎,随风飘摇。四个虎背熊腰的大汉,迈着整齐划一的步伐,抬着花轿不紧不慢地走向青灵庙。   地三仙面面相觑,莫不是天仙真的下凡了不成?   苏季仔细打量花轿,越看越觉得眼熟,只见那花轿边的护卫们一个个腰悬长剑,头戴紫金冠,服饰也极华贵,顾盼之间笑容温和、举止优雅。他们骑的马都是高贵大气的纯种汗血名驹,马鞍都是纯金制成。   眼见花轿越来越近,那些包围青灵庙外的武卒们纷纷跪地,齐声道:“参见王后娘娘!”19 第三百七十二章 借刀杀人   王后娘娘?   苏季微微一怔,难道是她?   花如狼解释道:“周天子废除申后,改立褒姒为后。”   如意真仙面对霍然出现的地三仙,不敢轻举妄动,庆幸自己刚才有好几次都要出手都忍下来了。若想对付这些人一网打尽,不能贸然行事,必须等待合适的时机。   原本地三仙就已经够难对付,又来了一个陆压道君,如意真仙现在根本没有别的选择,只能一走了之。   然而,尽管心里忐忑不安,如意真仙仍尽量保持一种古井不波的状态,淡淡道:“今天看在三位仙友的份上,姑且饶你们这一次,望你们今后改邪归正,切莫再生事端,否则本仙必不饶你们……告辞!”   花如狼急匆匆地走过来,说道:“师父,下面所有地道都被堵死。西方教众在天上布下结界。我们要离开,只有杀出一条血路!”   酒中仙道:“苏小弟,我们地仙若杀死这么多凡人,势必惹来天雷,还是想个别的办法离开吧。”   正在众人犹豫不决之际,花轿内传出褒姒的声音,吩咐道:   “传令下去,全军撤退!”   旁边的传令兵大惊失色,呆呆地愣在原地,不敢传令下去。毕竟这次所有将士都是奉王命出师,来之前都抱着必死的决心,现在让大军主动放弃阵地,这岂不是前功尽弃?   袁生问道:“大师兄,那个王后好像是要帮我们。可是那些小兵靠得住吗?会不会走漏风声?”   花如狼道:“难道你没注意到?那花轿里的王后是个妖精,想必她自有办法。”   这时,军中缓缓走出一员两鬓斑白的老将,乃是此次出征的统帅——召虎。   召虎走到花轿前,毫不客气道:“王后娘娘,恕难从命。天子命我等此次出师,务必死战到底,只许胜不许败。纵然如意真仙临阵退缩,我等将士还是要跟他们拼个你死我活!”   褒姒没有解释,也无需解释,只是轻轻拨开帘子,淡淡道:“照我说的去做……”   语声中,褒姒直视召虎的眼睛,瞳孔中闪过一抹异样的光芒。   召虎纵然身经百战,也难敌青灵魇术,不再多说一句话,默默转身高声命令道:   “铁骑营!神箭营!西方教众!所有人听我号令,退至摘星台下待命!”   召虎亲手把自己的令牌交给传令兵,只听一阵蹄哒哒的马蹄,传令兵骑马奔下山去。   这种时候,撤退的命令对所有士兵来说都是致命的打击,倘若就这么回去,恐怕还没死在敌人手里,就要先死在天子手里。   山下驻扎的将领们都不敢相信这一幕的发生,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因为那些士兵不是被打退,而是自己主动撤退,这显然太过匪夷所思。一支由周室最精锐的兵将组成的大军,近年来规模最庞大的军队,竟然被庙里的几个人逼退?   “撤……撤军了?”   瞧见大军撤退,山脚下的士兵看得呆住了,旋即陷入一片混乱。   “为什么要撤退?”   “如果我们撤退,天子肯定饶不了我们!”   “混账!你们这是要质疑召虎大人吗?你们想造反吗?”   “别忘了,召虎将军和大家同甘共苦。他这么做一定有他的原因。”   “可是,我们也不能不战而退啊!”   士兵们大惑不解的目光中,一个传令兵骑马奔下,很快遭到山脚下的将领们的质疑。   传令兵高举令牌,喊道:“军令如山,召虎将军的为人你们知道!这种时候,谁敢质疑将军,谁就是敌人。虽然不知道将军为什么这么做,但他这么做一定有理由!”   山下驻扎的将领们一个个咬了咬牙,终于下达了决定:“传令下去,按召虎将军命令,全军撤退!”   随着一阵滚滚如雷的马蹄声,浩浩荡荡的大军全线撤退。刚才这些士兵如潮水般涌过来,现在又如潮水般褪去,甚至撤退的速度,远比来时的速度还要快。   尽管这道军令在军队中产生了争执、怀疑,还有震撼和冲击,但所有兵将在内心深处,还是对于老将军召虎都报以绝对的信任,只是没有人知道,下令撤退的并不是他们的主将,而是褒姒。   一盏茶的功夫,青灵庙前空无一人,只剩一抬花轿。   这时,杨霄趴在袁生耳边小声嘟囔了几句。   袁生点了点头,兴奋地冲出庙门,快步来到花轿前面,激动道:“拜见二师母!”   “你乱叫什么?”褒姒扫了他一眼,“哪里来的野孩子!”   袁生尴尬地笑了笑,突然指着杨霄的鼻子喊道:“小酒鬼,你猜错了,竟敢耍我!”   杨霄疑惑地嘟囔着:“除了二师母,还有谁会在这种时候来救我们?难道是……三师母?”   “住口!”褒姒脸色一沉,嗔怒道:“什么二师母、三师母?别说我不是,就算我是……我也是大师母!”   苏季问道:“小姒,这些年可好?”   褒姒微微一笑,点头道:“我很好,多谢哥哥挂念。”   这时,花如狼快步走过来,趴在苏季耳边道:“师父,清风童子醒了!”   苏季陡然一怔,放下眼前的褒姒,转身走到清风童子面前,问道:“你师弟告诉我,当年镇元大仙曾经派你去沐家清理门户。你如实回答我的问题,沐鹤全家是不是被兮伯吉甫毒杀?”   清风童子埋怨地瞥了一眼明月童子,满脸无奈,只得如实回答:“没错,沐鹤的确是兮伯吉甫毒杀,不过……”   苏季皱眉道:“不过什么?”   “不过,兮伯吉甫是受人所托……”   “何人指使?”   清风童子喃喃地吐出两个字:“沐鹤。”   语一脱口,凡是听到这句话的人,皆是瞠目结舌!   苏季急问:“你是说沐鹤疯了?为什么要找人灭自己满门?”   清风童子叹道:“此时说来话长,沐鹤企图打通阙井这件事,原本十分保密,除了沐鹤本人,没有第二个人知道。不过,世间没有不透风的墙。沐鹤曾经一次施展巫术的时候,无意间被一个姓苏的弟子撞见。”   苏季眼波流动,低喃道:“沐鹤门下……姓苏的弟子?莫不是我大哥,阎王愁苏仲?大哥生前为人耿直,一定会极力反对沐鹤。”   清风童子道:“不错。这个姓苏的弟子,不仅反对师父的所作所为,还冒死将消息散布出去,引来各路修士合力反对。沐鹤事迹败露,后悔已经晚了。”   苏季费解道:“既然下定决心要于天下为敌,何必还要后悔?”   清风童子道:“苏小弟有所不知,五庄观门规极其严苛,即便沐鹤只是记名弟子,犯下败坏门风的弥天大罪,势必要遭到灭门之裁。沐鹤知道全家上下难逃一劫,只好想出一个下策,让好友兮伯吉甫联合阐截两教的修士去求独门毒药噬魂丹,试图在五庄观得知消息之前,利用自己和家奴们的死,来造成沐家惨遭灭门的假象,祈盼能够保全妻女二人的性命。不曾想白鹤三君子趁火打劫,突然赶来火上浇油……”   “白鹤三君子,怎么会知道沐家会在那时被灭门?而且在沐家妻女逃跑之前,刚好及时赶到沐家?”   清风童子忽然目光闪烁,额头汗水淋漓,支吾道:“他们……他们可能……事先早有预谋……”   “好一个借刀杀人”苏季直视清风童子,厉声道:“我来告诉你为什么,因为通知白鹤三君子去沐家的那个人,就是你!”46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三百七十三章 活死人草   清风童子道:“这都是我师弟的主意,不关我的事。。。”   明月童子道:“明明是你自己来找出主意,现在又来怪我!”   望着以前狼狈为奸,现在反目成仇的两个人,苏季摇头道:“狗咬狗,一嘴毛!”   “师父,怎么处置这两个人?”花如狼问道。   “暂且带回云梦山,等沐姑娘醒来再说。”   说话间,苏季祭出忘忧葫芦,葫芦口喷出一团烟雾。   正在清风、明月两童子互相谩骂的时候,厌恶越来越浓,迅速把争吵的二人团团包裹,吸入狭小的葫芦里!   紧接着,忘忧葫芦发生震荡,时而膨胀成庞然大物,时而缩小成拳头般大小,不断地缩小、变大,仿佛两个人在里面挣扎想要逃脱。片刻过后,葫芦没了动静。   陆压道君听到声音,从狐夫子雕像后面探头观望,旋即快步跑了出来,突然指向地三仙的鼻子,大吼道:“啊!原来是你们三个!”   见到蓦然出现的陆压道君,地三仙大惊失色,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忽然身体化作三缕轻烟,一齐钻入忘忧葫芦!   陆压道君陡然一怔,发现这宝葫芦暗藏乾坤,一个能够随身携带的“地仙居所”,陆压道君以前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他低头仔细端详了半天,只见这葫芦宝光盈盈,仙气四溢,非金非铁,非石非玉,外面笼罩着一层飘渺的烟气,不知是什么材料制成。   “原来你们三个躲在这里面,难怪我这么多年都找不着你们!如果我的斩仙葫芦在这儿,今天你们一定跑不了!”   陆压道君疾步冲到苏季面前,一伸手就要抢夺苏季手里的忘忧葫芦!   苏季后退一步道:“你跟他们三个有什么深仇大恨?”   陆压道君大手一挥,没好气道:“这个你管不着!”   苏季道:“好,我管不着,以后你的陆压教,也休想让我管!”   “你……”   陆压道君瞬间语塞,哼了一声道:“天天守着你,我就不信他们不出来!”   苏季收起忘忧葫芦,转身走向沐灵雨,见她依然丝毫没有苏醒的迹象,不由得面露忧虑之色。   袁生伸手试探了沐灵雨的鼻息,陡然瞪大眼睛,发现她竟然完全没了呼吸!   杨霄皱眉道:“难道师父刚才出手太重,真把人给打死了?”   花如狼道:“刚才两个人都手下留情,并没有痛下杀手。可是,为什么会这样……”   “这女人看起来有点眼熟……”褒姒盯着沐灵雨的脸庞,默默端详了半天,侧目瞥了他一眼苏季,“呦,瞧你急的,我从没见你这么着急,莫非这女人,已经成了嫂嫂?”   苏季神色焦急,问道:“小姒,你可有办法,救救沐姑娘?”   褒姒俏脸一沉,“沐姑娘,沐姑娘,张口闭口都是沐姑娘,看来这里也没我什么事儿,告辞。”   望着褒姒翩然离去的背影,杨霄小声对旁边的孩子们说道:“你们闻没闻到?二师母说话,总是带着一股醋味儿。”   万圣公主用胳膊肘顶了一下杨霄,“你别乱说,她刚才叫师父哥哥,应该是师父的妹妹。”   袁生道:“师父是人,她是妖,怎么可能是亲兄妹?我看她对师父一往情深,才会耍脾气。”   苏季无奈地摇头道:“小姒,你忘了吗?沐姑娘曾在玲珑塔狱外帮忙解开三十六道天罡封印,救过我们的性命。现在她生死不明,我怎能不急?”   褒姒停下脚步,但没有回头,淡淡道:“你着急也没用。虽然我没本事救她,不过倒是能确定她肯定没救,等着给她收尸吧。”   说罢,褒姒走出庙门,刚迈出一步,突然退了回来!   苏季等人疑惑的目光中,看见褒姒背靠着门,俏脸上闪现出一抹惊色,。   褒姒手按着起伏的胸部,平复着急促的呼吸,紧张地问:“外……外面……那是你们的人?”   众人面面相觑,急忙走出庙外,皆是一愣。   不知什么时候,青灵庙外站着一个人,不知站了多久。   那是一位鹤发童颜的道人,头戴紫金冠,无忧鹤氅穿。履鞋登足下,丝带束腰间。体如童子貌,面似美人颜。三须飘颔下,鸦翎迭鬓边。   苏季道:“原来是镇元大仙,晚辈有失远迎。”   镇元子手捻玉拂尘,轻轻一挥,掌中忽然多了一个玉瓶。   “这是五庄观园中种植的活死人草,可以救治里面那位姑娘。”   苏季道:“无功不受禄,前辈有什么条件?”   镇元子道:“我要将两位劣徒,带回五庄观。”   花如狼趴在苏季耳边道:“师父,沐姐姐每况愈下,如果现在没有活死人草,她恐怕再也醒不过来了。”   望了一眼危在旦夕的沐灵雨,苏季深吸一口气,祭出忘忧葫芦,随着一阵烟雾喷出,清风、明月两位童子一头扑倒在地。   两个童子抬头瞧见镇元子,仿佛突然看到救星,连忙爬了过去。   明月童子指向苏季等人,恶狠狠地道:“师父,他们欺负徒儿,就是欺负师父,藐视我们五庄观!”   清风童子喊,嘶声哭喊道:“师父,你要替徒儿们做主啊!”   镇元子长长叹了一口气,摇头道:“孽徒,事到如今,你们仍然毫无悔意,我要关他们五百年禁闭”   “五百年禁闭?”明月童子一头磕在地上,哀声恳求道:“师父,弟子再也不敢了!请师父收回成命!”   清风童子满脸苦相,绝望道:“紧闭五百年?那简直生不如死,弟子宁愿死算了!”   两位童子泪流满面,齐声哀求道:“请师父赐徒儿一死!”   镇元子面无表情,冷冷道:“想死?没那么容易。我会让你们再活五百年。倘若五百年后,你们弃恶从善,我可以既往不咎。倘若你们依旧毫无悔悟,我再杀你们不迟。”   说罢,镇元子大袖一挥,两个童子顷刻间化作一缕青烟飞入袖中。   苏季忽觉手中一凉,低头一看,只见手里多了一个冷冰冰的玉瓶。 第三百七十四章 兮伯吉甫   噩梦,不过一阵虚幻的雾,风吹即散。值得您收藏 。。除非冥冥注定一个人永远沉睡,否则她终究会醒来,不论何时,无论多久。   不知昏睡了多久,沐灵雨缓缓支撑眼帘,终于睁开了眼睛。   云梦山的风景,依然如此美丽。   阳光依旧明媚,天空依然蔚蓝,溪水依然澄澈。   美好的天气,让她的心情豁然开朗,   沐灵雨慢慢起身,看见窗外一切事物都在阳光下变得生机勃勃。白云悠悠,百鸟嬉戏,连路边的小草都透出一种盎然的活力。风吹在脸上,带来一丝凉意,让她精神为之一振。   “沐姐姐,你醒了!”   随着一声兴奋的呼唤,花如狼端着一个药碗,快步走了进来。   “你……”沐灵雨微微阖目,仔细打量面前的英俊少年,喃喃道:“……你长大了。”   花如狼急忙放下药碗,激动道:“姐姐稍等,我这就去叫师父!”   “等等!”   沐灵雨连忙制止,低头咳嗽了两声,虚弱道:“你先别走,我有几句话,想问你……”   花如狼蓦然转头,疑惑地望着她。   沐灵雨问道:“为什么,我还活着?”   花如狼眼波流动,并未提及镇元子用活死人草交换两位弟子的事情,而是答道:“因为师父,他救了你。”   “不,我知道……他救不了我。”沐灵雨面露怀疑之色,目光落在花如狼刚刚放在桌上的药碗,凑过去闻了闻,摇头道:“这种能让人死而复生的仙药,即便我爹沐鹤在世也无法培植。你师父不懂医术,更没有这个本事让一个行将就木的皮囊起死回生。”   “行将就木的皮囊?”花如狼微微一怔,急道:“沐姐姐,难道你跟师父决斗之前,已经身患不治之症?难道你之前险些丧命,不是因为身中逆流真经?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沐灵雨解释道:“那天,殷久悠冒然闯入玉虚洞府,妄想图谋不轨。我杀了他,并试图抹杀操控他心智的血契蓝狐。奈何凭我的修为,无法毁灭蓝狐的三魂七魄,只能将它囚禁在我体内,封化为青灵剑奴,避免它为祸人间。”   “我想起来了!”花如狼豁然道:“柴嵩道长也曾用过同样的方法封印黑点虎,不过后来不慎反被它夺舍,一度心性大变。你不想变成柴道长那样,担心妖狐在你修行时趁虚而入,只得强行出关。”   沐灵雨点了点头,“我出关以后,感到那妖狐在我体内肆虐,不断耗损我的阳寿,我只能依靠长生蛊勉强支撑肉身,虽然清楚自己熬不过半年,但有一件事,我必须去做……”   花如狼道:“你想在临死前查明沐家灭门的真相,为死去的亲人报仇。最后,死在师父手上。可是,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你明明知道师父对你……”   沐灵雨眼光低垂,黯然道:“殷久悠、柴嵩、土鳖道人、白鹤三君子,我手上沾了他们的血。阐截两教皆视我为公敌。苏公子杀我就是为阐截两教报仇雪恨。我只有永远消失,苏公子才能联合阐教两教,解救这昏君乱国的世道。”   花如狼道:“沐姐姐,你不必担心有人对你不利!无论阐教,还是截教,无论来多少人,师父都一定会保你周全!”   沐灵雨摇头道:“我欠苏公子太多,不能再连累他了。这条命是苏公子给的,我不能死,也不能留在他身边拖累他,请你告诉天下人:沐灵雨,已经死了。”   说完这句话,沐灵雨起身下床,想要离开这里,无奈双腿一软,险些摔倒在地上。   花如狼急忙扶住她,说道:“沐姐姐,请你在这里稍等片刻,即便一定要走,也请让师父见你最后一面。”   犹豫片刻,沐灵雨点了点头。   花如狼把她扶回床上,转身朝鬼谷洞飞奔而去。   一只脚刚踏进鬼谷洞,花如狼还没来得及开口,只见袁生一头冲进来,兴奋道:“师父,现在山下有一大群人慕名而来。他们要我告诉你,天下群雄将要齐聚云梦山,推举师父为盟主,带领诸侯推翻周室!”   苏季淡淡道:“小猴儿,你去告诉他们,我没本事做什么盟主,即便非要赶鸭上架,也不过是徒有虚名罢了。”   袁生接着道:“师父,他们当中有一个人说,盟主虽是虚名,但救万民于水火,却是兮伯吉甫生前的遗愿。那个人还说,吉甫太师死于周室之手,杀父之仇不共戴天!”   苏季微微一怔,站起身道:“那个说话的人是谁?你去把他带上山来!”   袁生嘿嘿一笑,“他就在洞外,我已经把他带来了。”   话音刚落,一个文弱青年扶着潮湿的洞壁,缓慢地蹭了进来。   苏季定睛一看,只见来者竟是自己的亲弟弟兮伯封。   兮伯封的双眼蒙着一块带血的白布,两只冰冷的手在苏季脸上摸了几下,激动道:   “兄……兄长……是你吗?”   苏季感受到他颤抖的双手,不禁双眸微张,问道:“伯封,你的眼睛……”   兮伯封泪流满面,痛哭道:“兄长,你一定要为爹报仇啊!”   苏季道:“爹是被谁害死的?”   兮伯封哭诉道:“有人满天下散播消息,说你聚众谋反,企图推翻周室。爹爹因此受牵连入狱。李鸿熙将军挺身而出,帮我们父子二人摆脱牢狱之苦,还派遣高人协助我们父子连夜出逃。本来我们已经逃出城池,不料半路遇到一位白衣姑娘拦住马车,阻截了我们行程……”   白衣姑娘?   苏季陡然一怔。   花如狼趴在苏季耳边说道:“那个白衣姑娘,想必是沐姐姐。”   兮伯封继续道:“那个白衣姑娘来时杀气腾腾,我们原本以为她是周天子派来截杀我们的爪牙。可是,那白衣姑娘只是和爹爹单独说了几句话,然后便匆匆走了。后来,马车又走了一段距离。那时,父亲和护送的高人们在外面,我一个人坐在车厢里,忽然感觉马车停了。我不知发生了什么,便掀开车厢帘子,瞧见外面遍地死尸。如果不是她及时回来救我,我恐怕没命来见兄长了。”   苏季低头沉思,想必沐灵雨是怕自己拦截马车,耽误了逃跑的行程,所以去而复返。   “伯封,你可曾看见行凶之人的长相?”   “别说长相,我和那白衣姑娘连一个人影都没看见,只有一片刺眼的强光……”兮伯封说到这里,面露恐惧之色,悚然道:“那是五种颜色的光,我的眼睛就是看见那种光以后,再也看不见了。”   苏季神色黯然下来,沉吟道:“李鸿熙麾下人才济济,请来护送的高人,必然不会是等闲之辈。可是这个人,却能在刹那间杀人于无形,且不露痕迹……”   花如狼道:“师父,沐姐姐应该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   苏季双眸微张,问道:“你的意思是……她已经醒了?”   花如狼笑着连连点头。   众人来到刚才沐灵雨所在的房间,发现房门紧紧关闭。   苏季推开房门,发现屋内空无一人,雪白的墙壁上,留下两行清秀的字迹:   旧事了,旧人去。   勿念旧时情,勿念旧时人。 第三百七十五章 孔雀明王   望着墙上两行字迹,花如狼发出一声叹息:   “她走了。 ”   苏季神色黯然,良久出神。   袁生侧目观察苏季落寞的表情,担心地问:“师父,你没事吧?”   苏季回过神来,微笑道:“我没事,她没事就好……”   这时,兮伯封扶着墙壁,一步步艰难地踱进屋内,说道:“兄长,刚才忘记告诉你。那位白衣姑娘救我这件事,只发生在弹指之间。她并未与对方交手,怕是也不清楚对方的长相。”   苏季快步走过去,双手扶住弟弟的肩膀,问道:“伯封,你可曾见到爹爹的尸首?”   兮伯封的表情骤然变得痛苦不堪,两行热泪从带血的白布里面滴落,慢慢滑过脸颊。   苏季眼光低垂,想必弟弟失明前最后看到的画面,应该是一幕横尸遍野的凄惨光景。   半晌过后,兮伯封摇了摇头,哽咽道:“那时,我们连夜出逃。为了混淆追兵的目标,我们所有人,甚至连女眷们都穿着同样的夜行衣。我看……看见满地都是身穿夜行衣的死尸……不知哪一具……才是爹爹的尸首……”   袁生问道:“师父,师公有没有可能,还活在世上?”   “恐怕不能……”花如狼叹道:“师公曾经帮周室平定犬戎,乃是用兵如神的奇才。一旦师公出逃,周室势必视他为心腹大患,没有理由留他活在世上。况且,钉头七箭书上,已然记载:兮伯吉甫,阳寿已尽……”   苏季低头沉思片刻,问道:“伯封,你可曾见过马车后面的追兵是什么人?”   “我们曾在半路有过一次交锋,不过被李鸿熙将军请来护送的高人击退。我看见他们的旗帜上,全都绣着一个‘杨’字。”   “杨逆?”袁生豁然道:“那些追兵一定是西方教的人。至于,那个用五色光袭击马车的人,莫不是西方教教主,接引道人?”   花如狼不以为然道:“西方教明令戒杀,接引道人身为教主从不杀生。至少,从来不会亲自动手杀人。”   袁生低头喃喃道;“那会不会是接引道人的徒弟,西方十翘楚?”   “不会。”苏季摇头道:“西方十翘楚的本事,我全都逐一领教过,并没有伯封所说的那般厉害。我想这件事多半与西方教二教主‘提准道人’有关。”   花如狼豁然道:“提准道人有一位弟子,名唤‘孔宣’,乃是西方教的孔雀明王。据说孔宣的五色神光,凡是被光正面照过的人,不消片刻就会一命呜呼。伯封师叔躲在避光的马车里,才侥幸逃过一劫。”   听到这里,兮伯封突然神情激动道:“……孔宣……没错……就是孔宣!那位送我来云梦山的阐教高人,一个姓牛的道长,也曾提过这个名字!”   “阐教的牛道长?二师兄也来了!”苏季眼波流动,旋即吩咐杨霄和万圣公主:“你们两个留在这里照顾伯封师叔,我去去就来。”   晴朗的天空中,忽然飘来一片厚重的乌云。   黑压压的阴云,逐渐遮蔽蓝天,促使整座云梦山陡然黯淡下来。   陆压道君、花如狼、袁生、苏季,四人站在乌云上,俯视山脚下。   苏季放眼望去,一片人山人海,场面颇为壮观。   左侧人群是以牛竹为首的阐教修士,大多穿着一身青衣长袍,飘渺的衣袖随风而动;   右侧人群是以黎如魅为首的截教修士,则身穿款式各异的红色劲装,身躯犹如钢铁铸就一般;   除了阐截两教,还有许多来自五湖四海的奇人异士,身着五花八门的奇装异服,还有一些凌空御剑的身影飘浮在空中,可见修为不凡的高手也来了不少。   这些人本非同道中人,而此时此刻,却不约而同地聚集在云梦山下。那些人似已等候多时,所有人都被云梦山的结界阻挡在外面,没有一个能自己进山。   陆压道君瞧见云梦山呈现出前所未有的热闹盛况,心里说不出的兴奋和自豪,赞道:“小教主,可真有你的!我果然没看错人!咱们什么时候从天而降,下去会会那些人?”   “不急。”苏季不慌不忙道:“再等等,我倒要看看,他们到底能来多少人。”   袁生迫不及待道:“师父,总不能让他们一直守在山脚下吧。要么,我们先放他们进来再说?”   花如狼连忙道:“绝对不能放他们上山,只能出山迎接。如果那些人中间有周室派来的细作,趁机混进山来,我们就危险了。”   “不是如果……”苏季断然道:“眼下这么大的排场,势必招来周室细作混在人群中,打着请我出山的名义图谋不轨。至于,那些人中到底有多少居心叵测之辈,谁也不得而知,甚至眼下的光景本身就是一个布好的陷阱也说不定……”   花如狼沉吟片刻,开口道:“师父,有些话我早就想说。那个叫杨霄的孩子,可是杨逆的儿子。我担心……”   “我明白你的意思。”苏季道:“我也曾怀疑杨霄,不是杨逆的亲生骨肉。不过经过这些日子观察,我发现那孩子的眉眼,倒是极像他爹,只是性格截然不同。杨霄性格豪爽,心直口快,反倒那个比他小两岁的宜臼,小小年纪心机颇深。比起后者,我倒是更中意杨霄。”   花如狼道:“师父,万不可掉以轻心。我还是觉得不要把杨霄留在身边,最好找个借口把他打发走,也好过他惹出什么事端,逼我们动手杀之。”   苏季犹豫片刻,还是摇了摇头,“不要为难杨霄,正常待他就好。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杨逆若对我不仁,我必对他不义!杨逆若真把儿子派到我身边当细作,我就把他儿子当俘虏!”   两人说话的功夫,云梦山下又多聚集了数百余人。   眼见声势越来越浩大,陆压道君开怀大笑道:“今天这么多人投奔陆压教总坛而来,以后咱们陆压教怕是要人满为患了,哈哈!”   花如狼道:“这些人想必是听说师父,不久前曾在摘星台逼退如意真仙和周室大军,所以才慕名而来。”   苏季苦笑道:“可是那个逼退周室大军的人,并不是我。”   话音刚落,袁生突然想起什么,左顾右盼道:“哎?二师母不见了!”   “哪来的二师母?”苏季问。   花如狼解释道:“他是指那个和你闹脾气的王后娘娘……” 第三百七十六章 直到毁灭   暮色苍茫。   残阳似血,天地共色。   夕阳前飞过一行孤雁振翅,长长的影子显出几分寂寥。   镐京城中,一行骑兵打着“杨”字旗号,押送召虎等人,从镐京城外直奔刑场。   “滚开!”   “瞧见杨家的旗,还不让路!”   “活得不耐烦了吗?”   队伍里有人一路大声叫嚷。嚷得最凶的不是别人,正是杨逆的副将,今天的监斩官。   囚犯队伍路过街道,沿途围观的百姓们,纷纷给杨字旗号的队伍让开去路,却没有一个人对“反贼”召虎嗤之以鼻。恰恰相反,百姓们向召虎投去同情的目光,甚至恨不得冲过去,帮召虎打开枷锁,跟他一起造反。   随着长长的囚犯队伍奔赴刑场,镐京城中被一种惶恐所笼罩。   召虎身边的副将们一个个垂头丧气,哀声叹气道:   “唉,这世道,究竟是怎么了……”   “自从废申后,废阐教,改立褒姒为后,天子好像害了失心疯,一天到晚游手好闲,不知道在忙些什么。”   “前殿早朝废止,大部分时候,姬宫只召见虢石父、杨逆等人,对李鸿熙等人不闻不问。”   “唉,现在老将召虎,老臣兮伯吉甫,全都被虢石父铲除,想必下一个遭遇的就是李将军了。”   监斩官听得心烦,将枪尖顶住召虎的后背:“你这勾结反贼的叛徒!要敢胡说八道,老子现在就一刀捅了你!”   兵将们见他凶神恶煞的嘴脸,一个个不再吭声。   此时,虢翰坐在街边的酒楼上,正与六个风尘女子举杯对饮,远远瞧见几个一行犯人路过,很快发现了召虎!   虢翰陡然一怔,当即放下酒杯,直接从酒楼上纵身跃下,落在副将面前,问道:“召将军犯下何事了?”   “回虢大人,召虎临阵脱逃,通敌叛国,其罪当诛!为正法纪,天子准虢上卿所奏,凌迟召虎,诛灭其全家,没收所有家财,上交国库,府邸转赏虢家!”副将朝虢翰谄媚地笑了笑,拱手道:“虢大人,末将恭喜啦!”   获得天子赏赐本应该是大喜事,可是虢翰一点也笑不出来,毕竟召虎素来待虢翰不薄,曾经在昆仑山的时候,尽管看出虢翰和苏季合谋,却没有当场揭穿。   虢翰一路跟在囚犯队伍后面,朝召虎的背影喊道:“召伯伯!你告诉我,这到底怎么回事?”   召虎始终一言不发,平日居功自傲,虽然算不上耀武扬威,但也从来没把任何人放在眼里。此时,他沦为阶下囚,自知生路已断,已然色如死灰,可是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自己究竟何时下过撤兵的命令。   此时,刑场附近的屋檐上,正趴着一只金丝狐狸。   旁边,一位青面獠牙的怪人站在后面,正是褒国国师高修。   金丝狐狸沉默良久,任凭风吹乱她金色的绒毛。   高修看出她心情非常不好,问道:“自从云梦山回来,你好像一直有心事。”   金丝狐狸道:“哼,真不该在摘星台帮他解围。他竟然把我忘在脑后,对我不闻不问,不理我!”   高修眼波流动,注意到褒姒所说的“他”和“她”,转念一想,想必“他”多半是苏季,那她又是谁?。   金丝狐没好气地答道:“他只顾照看那个姓沐的女人。真搞不懂,她到底哪里比我好?”   高修道:“自从品花大会,他把你托付给虢翰,千叮咛万嘱咐让他务必保你周全。由此可见,他十分在乎你的安危。”   金丝狐狸道:“我知道他关心我,但我也知道,他在怪我。他一定认为他爹的死与我关。”   高修道:“兮伯吉甫是被杨逆请来的人除掉,这跟娘娘更毫无半点关系。”   褒姒道:“你别以为我不知道,当初若不是你散布谣言,兮伯吉甫就不会死!”   此时,虢翰眼睁睁望着召虎被送上了死刑台。可是他仍不知道父亲虢石父,赶在召虎回城之前,连夜启奏天子,趁机给召虎加了一条窜通狐夫子谋反的罪状。   “时辰已到,行刑!”   随着这个卫兵头领一声呼喊,顿时就有几个刽子手模样的人走上台去,手中赫然提着手掌宽的大砍刀,这若是一刀下去,必然是死的不能再死了。   副将一声喝令,侩子手一个个高举手中的大砍刀。   堂堂老将召虎,现在却被人捆住杀猪一般的在宰杀!   虢翰双眼圆瞪,想去救,可是知道如果这么做,下次在那里被砍头的就会是父亲和自己。   百姓们不忍直视,纷纷低下头,安静的等待一刀落下。   然而,就在大刀砍在召虎脖子上的一刻,却听得一声怒吼,   一道长达丈余的刀芒当空划过,劈砍在那石台上。几个刽子手根本就来不及反应,便被这惊天刀芒给劈砍成两半。   诡异的是,却没有半点鲜血洒落。   突然,两个身穿红衣的怪人,从天而降。   虢翰定睛看去,只见两个怪人,一个两颗脑袋,另一个四只手臂,正是双头神将和四臂赌鬼。   百姓们大喊“妖怪”,一哄而散。   副将微微一笑。举了举手,示意众人不要阻拦。   监斩副将一挥手,顿时二十个卫兵跳上高台,手中各持武器,严阵以待。   两个怪物提刀冲上行刑的高台,来到召虎左右。   双头神将一刀砍断召虎的枷锁,焦急道:“召虎将军,申候派我们来救你!”   四臂赌鬼扯断召虎脚踝的锁链,喊道:“天子昏庸,不如随我截教兄弟,替天行道,推翻暴政!”   召虎默不作声,缓缓伸出一只手。   双头神将和四臂赌鬼互望一眼,想必召虎已经同意合作,欣然将一把刀放在他手里。   “多谢。”   召虎紧紧握住刀柄,缓缓移到自己的脖子上。   召虎决绝到:“召虎宁死,绝不叛国!”   说罢,召虎一刀抹了自己的脖子。   副将微微一笑,朝旁边使了个眼色,一个传令兵快马直奔镐京王宫。   “真傻……”   望着倒在血泊中的召虎,金丝狐狸冷冷道。   高修道:“召虎如果想逃跑,早就跑了。天子就像太阳,即便它再炙热,总会有人甘愿追随他,直到毁灭。”   传令兵一路直奔天子寝宫,只见里面桌案上摆着一张棋盘。   姬宫与杨逆席地而坐,执子下棋。姬宫执白子,而杨逆则执黑子。   传令兵奏道:“启禀君上,召虎畏罪自杀了。”   姬宫手拿棋子,举棋不定。   杨逆说到:“君上知道了。你先退下吧”   副将还是不肯走,继续道:“末将还有一事启奏!”   姬宫还是一言不发。   杨逆道:“说吧。”   副将道:“卫都朝歌城外云梦山下,正有大批反贼集结,势必图谋不轨。”   姬宫落下一子,命令道:“杨将军,看来又要劳烦你了。”   杨逆心领神会道:“末将即日便请孔雀明王,兵发朝歌。” 第三百七十七章 玄门正宗   云梦山下,等候多时的修士们,或席地而坐,或原地徘徊,皆面露焦急之色,甚至有些人耐不住性子,干脆自行离去。   夜磨子不耐烦道:“这是什么意思?好歹也算同门一场同门,怎么忍心让咱们等这么久,也不肯出来露一面。”   望着起伏的山峦,牛竹叹道:“师弟素来不问世事,想必不愿带头趟这浑水。”   云依道:“以恩公以往的作风,确实不会答应。可是杀父之仇,不共戴天,他岂能无动于衷?”   夜磨子抱怨道:“哼,什么狐夫子,龟儿子还差不多!”   正在三人说话的功夫,山北边出现一条红色的地平线。这条地平线慢慢前移,逐渐变成了一群人。这些人大都是截教的元老,总共二十人左右,几乎每个人穿着一身大红图腾劲装,脚步停在十丈开外的地方。   牛竹远远就能感受到截教元老们的目光,一个个如鹰隼般犀利,显然来者不善。   此时,白衣的阐教修士和红衣的截教修士之间,仿佛隔着一条看不见的线。双方安静对峙,没有人再往前走动一步。   领头的截教元老是一个虬髯大汉,服饰的颜色与其他元老略有不同,红色的衣服上,绣着白色的花纹,呈现出红白相间的图案。   牛竹踏前一步,问道:“诸位道友,有何贵干?”   白袍似笑非笑道:“闲来无事,我们想来拜会一下大名鼎鼎的阐教主。”   尽管白袍满脸胡须,举手投足不再是阉人姿态,但说话的语气,却依旧带着几分阴柔的矫情,戏谑道:“只听说阐教主牛竹,笨得就像一头蠢牛,今日得见原来是一头肥猪!”   牛竹没有说话,下面手里的开山斧微微握紧。   截教元老们把视线移到牛竹圆嘟嘟的胖脸上,戏谑道:“哈哈,牛教主生气了。”   云依道:“你们最好不要惹我们教主生气。教主一旦生气起来,可不是区区你们几个能应付得来的……”   白袍充耳不闻,咂了咂舌,继续挑衅道:“只听说武吉是个喜欢做菜的山野樵夫,想不到还是个瞎子,竟然选这么一头猪来当教主!”   夜磨子抹了一把额头淌下来的汗,想到今天七曜洞主没有到场,面对二十多位元老围攻,势必要吃亏。   牛竹眉头一蹙,陡然挺起硕大的肚子,怒吼道:“喂!你骂我可以,不许你说我师父坏话!”   白袍皮笑肉不笑地耸了耸肩,骨子里还是投出老太监的犀利刁钻。   这时,人群中有人喊道:“白公公,好久不见!”   白袍脸色一沉,只见黄眉道人走了出来。   黄眉道人揪了揪红红的酒糟鼻,笑着问道:“听说你用净世莲藕,重铸了男儿之身,不知效果如何?”   白袍脸上一阵抽搐,气得嘴唇不停地颤抖,区区一截小手指般大小的莲藕重铸的命根子,自然派不上什么用场。   牛竹眯起眼睛看着他们,不敢轻举妄动,如果最后两败俱伤,阐截两教纵横时代将会彻底终结。   截教元老们皱起鼻子,威胁性地亮出手里的法器,但依旧没人敢轻易跨过那条看不见的界线。因为谁都清楚,一旦跨过那条线,两方势必拼个鱼死网破。   白袍出言挑衅,只为激怒对方,因为率先出手的一方,势必会露出破绽,可是没想到自己没有沉住气,开口道:“那个胆小如鼠的狐夫子,应该不会来了。正好今天大家都聚在这里,不能白跑一趟,阐截两教的新仇旧恨,今天一并清算!”   鸡老上前一步,道:“教主,让老朽来会会他!”   牛竹点了点头。   鸡老伸出鸡爪子一般枯瘦的手掌,聚起火红的焰气,朝前猛抓过去   白袍掌中散出白雾,猛然出掌迎击!   正在两股气势即将交锋之际,两人中间凭空裂开一道缝隙,一道人影钻了出来。   白袍和鸡老措手不及,两只手掌同时打在凭空出现的人身上!   看见来者是苏季,鸡老刚想收力,不料手掌被一股强大的力量牢牢吸住。   白袍也有同样的感觉,尽管使劲拉扯自己的手臂,可是无论如何挣扎,还是无法把手挣脱,只觉全身的玄清之气,正顺着手掌慢慢流失……   苏季运用逆流真经的同时,脸上的气色越来越红润,陡然间精神焕发。   鸡老感到不可思议,想不到截教的上玄清气和阐教的玉玄清气,两种截然不同的玄清气,竟然能同时在他体内运行自如!   白袍意识到自己的玄清之气,正在被苏季占为己有,可是为时已晚,全身法力被苏季掠夺干净,四肢无力地瘫软在地上。   苏季面对两边的人群,高声道:“你们想要我出山,只要答应我一件事:从今往后,再无阐教和截教之分。”   牛竹微微一怔,喃喃道:“师弟,你是想说……以后再也没有阐教和截教?”   陆压道君插嘴道:“只有陆压教。”   “不……”苏季望向陆压道君,询问道:“陆压教也将不复存在,我打算将三教合一,你意下如何?”   陆压道君犹豫片刻,摆手道:“只要你能帮我赢过老黄脸,教派名字这种小事,不在话下!可是,没有阐教,没有截教,也没有陆压教,那我们以后叫什么?”   苏季宣布道:“无论阐教,还是截教,皆是鸿钧道祖传承的玄门正宗。从此往后,只有玄宗!”   “玄宗?”   截教元老们交换了一个眼神,纷纷道:“阐教截教势不两立!我们不同意!”   语一脱口,二十多个截教元老们扬长而去,只剩下白袍一人。   瞧见人走了多半,黎如魅不禁感到担心,因为不见四臂赌鬼和双头神将回来。   牛竹回头看向云依等人,询问其他人的意思。   阐教众人清楚合并阐截两教是柴嵩生前的遗愿,也是两教目前唯一的出路,于是纷纷欣然点头。   牛竹走道苏季面前,郑重其事道:“阐教众人,愿尊阁下为玄宗之主!”   话音刚落,黎如魅走过来道:“截教玄狐宗一脉,以及申候府上下,愿尊阁下为玄宗之主!”   所有修士注视的目光中,苏季对两人说道:“牛教主,姜夫人,请遣散其余教众,只留你们二人,随我入山共商大事。”   黎如魅清楚他的心思,这样一来就没人能浑水摸鱼,趁机潜入山里。   苏季刚要带两人进山,忽然一个人匆匆地赶来。   净阳捧着一个箱子,焦急道:“我半路遇到一个西方教徒,从他们手里截获了这个……”   云依好奇地凑过去,刚要打开箱子,却被一只手拦住!   “你还是不要看了。”净阳阻止道:“这里面装着三颗被砍下的头颅!   苏季皱眉道:“死的是哪三个人?”   净阳摇了摇头:“不是三个人,只有两个人。”   云依疑惑道:“两个人?怎么有三个脑袋?”   “因为两人中有一个人,长了两个脑袋!” 第三百七十八章 迦蓝先生   苏季留下净阳送来的木箱,暂时没有把它打开的意思。   牛竹和黎如魅各自遣散带来的门人。一眨眼的功夫,白衣和红衣的修士走得干干净净。其余那些来自五湖四海的散修人士,陆陆续续散去……   望着各奔东西的修士们,苏季轻轻叹了一口气。   “你叹什么气呀?”陆压道君不解地问:“不是你自己说要遣散他们的吗?”   苏季淡淡道:“我是这样说过,可是没想到来看热闹的人,竟然这么多。倘若诚心投奔,肯定不会如此着急离去。如果只凭一句话就匆匆离开,只能说明对玄宗毫无兴趣。这种人日后派不上用场,不如早走了更好。”   陆压道君一拍大腿,豁然道:“原来你是嫌来的人太多,想试试他们的诚意!哎呀!人心这种东西,最经不起考验啦!”   苏季云淡风轻道:“那些经不起考验的人,玄宗不需要。玄宗门人,贵精,不贵多。一个人纵然再有本事,不服约束,胡作非为,也只会给门派徒增麻烦罢了。其实,我今天的目的不是招揽门人,而是想把玄宗成立的消息,通过那些人的嘴散布出去。日后,玄宗真的做出一番事迹出来,自会有更多人,心悦诚服,慕名而来。”   牛竹道:“如此说来,最后留下来的人,要么是诚心入我们玄宗;要么……”   黎如魅道:“要么,想都不用想,一定是打算混进山来的奸细!”   望着接二连三离去的背影,陆压道君急得直跺脚道:“完了!现在除了申候府、玄狐宗、昆仑山,基本全都走光了,一个也没留下!”   “不,还有一个……”苏季说话的时候,双眼盯着一个方向。   黎如魅和牛竹一起循着苏季的目光望去,瞧见留下的最后一个人。   此人头戴斗笠,手持一根闪闪发亮的锡杖,身披一件黑色大袍,显然想要掩饰自己的面容。   牛竹嘿嘿笑道:“还剩一个没走,有一个就比没有强。”   说着,牛竹朝那黑袍人走了过去,却忽然被一只手拦住!   “别过去!”陆压道君厉声喝止。   牛竹停下脚步,一脸茫然地看向陆压道君。   陆压道君神色凛然,一步步朝那黑袍人走了过去,问道:   “你来干什么?”   “入宗。”黑袍人淡淡道。   陆压道君耸了耸肩,感觉对方的回答很可笑,冷冷道:“你清楚自己是什么人吗?”   “好人。”   “好人说话都只有两个字吗?”   “不错。”黑袍人又吐出两个字。   陆压道君咬了咬牙,含怒道:“老子刚好也有两个字要送给你。”   黑袍人还是两个字:“什么?”   “去死!”   说罢,陆压道君双掌合十,万千箭矢如万条雨丝,自四面八方射出!   霎时间,弧光四射,乱箭横飞。   桃枝箭多到数不清,每一根都势不可挡,擦到就伤,碰到就亡!   黑袍人似乎早料到陆压道君的行动,急忙闪身回避,动作却异常灵敏,竟然躲过一阵箭雨!   牛竹感叹道:“此人身手不错,若能能加入玄宗,那最好不过了!”   陆压道君回头道:“谁都可能诚心投奔,只有这个人绝对不可能!”   牛竹茫然地问:“为什么?为什么只有他不可能?”   “因为他是西方教的人!”陆压道君咬了咬牙,解释道:“当年骊山烽火台上,西方教的九个喽啰用十方阵偷袭我。此人就是其中之一!”   “他是西方十翘楚之一!”   牛竹目瞪口呆,然而旁边的苏季和黎如魅一脸淡然,明显早就看出来了。   苏季看出陆压道君报仇心切,唯恐他杀掉有价值的人,急忙过去拦住他。   “你拦我作甚?”陆压道君急道:“你可别忘了,你爹就是被西方教的人害死的!”   “既然杀父之仇,我就更要亲自会会他了。”苏季走到黑袍人面前,问道:“这里没有外人,阁下可否摘下斗笠。”   黑袍人先是警惕地扫视周围的动静,然后褪下黑袍,缓缓摘下斗笠,赫然是一个青年男子。   这青年人身着一袭坦胸露怀的朴素蓝衫,身材高大挺拔,却生得一副清秀容貌,秀美更胜女子。   苏季记得西方十翘楚之中,虽然没有女人,但有这样一位比女人还漂亮的男人。这个青年就是接引道人第五位弟子——迦蓝。   迦蓝面对苏季,不再只用两个字,而是微笑寒暄道:“苏公子,好久不见。”   苏季转身面对牛竹和黎如魅,介绍道:“这位是迦蓝先生,号称多闻第一,学识渊博,见多识广。”。   “不敢当。若论学识,苏公子远胜在下。当年骊山比试的时候,我输得心服口服。刚才为避耳目,未敢以面目示人,还望恕罪……”   迦蓝的语气温而谦逊,让人不得不以礼相待。   黎如魅不禁对这彬彬有礼的美男子,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陆压道君板着脸道:“这小子是老黄脸的徒弟,肯定是西方教派来的奸细!他想混入玄宗,图谋不轨!”   牛竹道:“你见过这么明目张胆的奸细吗?”   苏季打量着迦蓝手中闪亮的锡杖,赫然是金蝉子寸不离手的法器——九环锡杖!   “迦蓝先生,金蝉子的随身法器,为何在你手上,莫不是出了什么事?”   迦蓝面色陡然凝重道:“苏公子,我这次正是为二师兄而来。几年前,二师兄修为散尽,已经转生东土,需历经十世轮回的劫难。”   “十世轮回?”苏季陡然一怔,皱眉道:“接引道人难不成是铁石心肠!处死也罢,为何要让弟子饱受十世轮回之苦!”   迦蓝摇了摇头,解释道:“这件事不怪师父,而是二师兄觉得愧对师门,甘愿自行惩罚,并未受任何人。”   苏季叹道:“这倒是很像金老兄的作风,总是不惜折磨自己,记得上次为帮助陆压道君,还在巫支祁面前割了自己的肉。不过,他这般道行高深的修士,重新沦为凡胎,历经十世转生,势必遭受重重劫难。这个惩罚对自己来说未免太过残忍。”   迦蓝道:“二师兄,一点元阳未泄,若能渡过十世劫难,势必修成正果。不过,这么多年过去,二师兄早已投胎转世。我一直在找寻他投胎之人的下落,可是……”   还没等他说完,苏季已经打开云梦山的结界,伸手道:“迦蓝先生,我们借一步说话。”   迦蓝刚要走进去,忽见陆压道君一张脸凑了过来,差点贴在自己鼻子上。   陆压道君直视迦蓝,表情凶狠地说:“你这种狗屁说辞,骗小孩还可以,想骗老子?哼哼……”   冷冷一笑,陆压道君转身朝山上走去。   牛竹跟在苏季和迦蓝后面,茫然地挠了挠头,喃喃道:“那个人到底是不是奸细?”   黎如魅嫣然一笑,柔声道:“牛教主,宗主自有主意,我们静观其变就好。”    第三百七十九章 半男不女   次日中午,阳光明媚。   蟠龙洞附近,苏季、牛竹、陆压道君,三个男人静静等候着。   盘根错节的古藤间,一个妩媚的身影迎面走来,头发间斜插的名贵金簪,映着阳光闪闪发亮。纤细腰身被藤蔓的阴影遮掩,如果不仔细去看,甚至很难发现。   随着细微的脚步声接近,三个男人抬起头望去,那个迎面走来的少妇,正是黎如魅。   苏季感觉这些年来,黎如魅非但没有变老,反而越来越年轻了。这要归功于她驻颜有术,才能让相貌看起来远远比同龄人年轻太多。   然而,此时迎面走来的黎如魅,却和以往有着十分明显的不同,神色异常古怪。   苏季印象中的黎如魅是一个风**人的形象,脸上始终带着一种笑盈盈的妖娆媚态。可是,现在她的俏脸上,非但没有一丝笑意,反倒充满忧郁,眉宇间笼罩著一层愁云惨雾,带来一种沉重的感觉。   黎如魅轻抬玉手,轻轻撩了一下鬓角。阳光照亮她妩媚的容颜,还有她手里紧紧攥着的一个空空如也的茶水盘。   “怎么样?”   陆压道君迫不及待地迎上前去问道。   黎如魅叹了一口气,沉吟片刻,沉声道:“这个迦蓝,一定有问题。”   陆压道君一拍手道:“瞧!说什么来着!我早就觉得这半男不女的妖孽一定是西方教派来的细作。怎么样?果然被我言重了吧。”   黎如魅摇了摇头,道:“不,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迦蓝……这个人有问题。”   “这……这有什么区别吗?”陆压道君一脸茫然地歪着脑袋。   黎如魅道:“我方才给他看茶,洞里只有我和他两个人。他见我端茶过去,出于礼貌地喝了一口,那一口与其说是喝茶,不如说只是沾了沾唇。而后,他便再没有喝过,一直表现得很沉稳,足足坐了半个时辰,连姿式都没变过。”   苏季道:“他很谨慎,果然对我们心存戒备。不过,这倒也无可厚非。”   黎如魅不以为然,撅了撅嘴道:“那种感觉说不上来,不像是拘谨,也不像是敌意,只是单纯对我不感兴趣。我平生阅男子无数,除了宗主以外,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男人。我们黎氏后裔天生具备让男人臣服的特质,无论什么样的男人,遇到黎氏部族的女人,都绝不会无动于衷。”   说完这番话,黎如魅眼光低垂,显然对遭到男人冷眼这件事耿耿于怀,何况对方还是一个美貌丝毫不逊于女人的男人,这种感觉甚至远远比被一个女人比下去,还要让黎如魅深受打击。   苏季问道:“听你的意思,难道这个迦蓝……喜欢男人?”   “哦!我明白了!”陆压道君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豁然道:“难怪这半男不女的妖孽成天想着金蝉子,还千辛万苦找了这么多年,最后找到我们这里,原来他喜欢男人!”   黎如魅道:“迦蓝喜不喜欢男人,我并不清楚,但我可以肯定,他绝对不喜欢女人。”   “既然‘美人计’行不通……”陆压道君看向苏季,嘿嘿笑道:“小教主,不如咱们使个美男计试试?我跟你一起进去!”   “不行,你现在不能进去。”苏季转向牛竹道:“二师兄,你随我进去。有什么问题,尽管直接发问,不要有丝毫顾忌。”   苏季和牛竹穿过交错的藤蔓,缓缓走进蟠龙洞。望向里面静坐的迦蓝,苏季想起怀疑他喜欢男人的事情,全身的汗毛不寒而立,眉毛不由得轻轻一挑。   此时,迦蓝旁边的茶碗里,已经没有一丝热气,茶水表面平静得就像迦蓝此刻的神情,毫无一丝情绪的波动。   苏季清楚这样的人,只是表面平易近人,其实很难打交道。   “迦蓝先生,让你久等了。”   迦蓝道:“苏公子,我拜托你的事情,可有结果了?”   苏季道:“金蝉子与我曾是故交,迦蓝先生想请陆压道君动用三千乌鸦兵,寻找他转世的下落,自然也是我所期望。不过,这还要看陆压道人的意思,待会他就会过来。”   牛竹又问:“不过在他来之前,我想问问,那个孔宣据说曾帮助商朝抵御周兵,现在为何反倒帮助周室?”   迦蓝不禁微微一笑,答道:“牛教主,孔宣是西方教二教主提准道人的弟子。现在西方教拥立周室,孔宣自然要奉师命行事。”   牛竹连忙插嘴问道:“孔宣是个什么来头?”   迦蓝道:“孔宣是异兽修炼得道,原为瞠目细冠红孔雀,乃是世间第一孔雀,二百多年前担任过殷商驻三山关的总兵。曾经把周军阻截于金鸡岭。孔宣曾胜过‘哪吒三太子’和‘二郎真君杨戬’,还击退道行凌驾于阐教十二金仙之上的燃灯道人,一度逼得统兵的姜尚高挂免战牌,除了准提道人,恐怕无人能降伏于他。即便陆压道君,也曾败给孔宣。混沌初开之时,有飞禽走兽,走兽以麒麟为长,飞禽以凤凰为长,凤凰生下孔雀,是为百鸟之王……”   “胡说八道!”   随着一声大喝,陆压道君一头冲进洞府,怒喊道:“我当年是念在同是飞禽得道,修行不易,暂且放过同类罢了!你在这里妖言惑众,长他人志气,灭我等威风!你是来劝降的吧?”   陆压道君莽莽撞撞地打乱了计划,苏季不由得暗自无奈叹息。   迦蓝道:“诸位不要误会,我方才并无半句虚言,也未曾夸大事实,只是就事论事。若想战胜孔宣,必须先要知己知彼。”   苏季面对陆压道君,皱眉道:“想不到你也有慈悲心肠,不过眼下大敌当前,你莫不是想临阵退缩?”   陆压道君面露难色,低头不再说话。   迦蓝微笑道:“若论辈分,道君是提准道人的师叔,孔宣的师叔祖。道君身为长辈的长辈,如何能对一个晚辈动手?”   陆压道君眼珠子一转,嘿嘿笑道:“你这一句倒是像句人话。我堂堂师叔祖,怎能欺负晚辈?”   苏季看出迦蓝是在给陆压道君一个台阶下,可见此人的精明毫不逊于他师兄,那个号称智慧第一的谢顶。   迦蓝刚才说的口干舌燥,轻轻举起茶杯,想要润润喉咙。   牛竹不给他歇着的机会,继续道:“珈蓝先生,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请问。”迦蓝举茶杯的手停在半空。   牛竹咽了一口唾沫,问道:“珈蓝先生,你喜欢男人吗?” 第三百八十章 加持神杵   你喜欢男人吗?   牛竹脱口而出的六个字,完全出乎所有人的预料,苏季等人皆是瞠目结舌。   面对旁人责备的目光,牛竹一脸委屈地看向苏季,仿佛在说“明明是你让我尽管发问,不要顾忌,还要来怪我?”   黎如魅瞥了牛竹一眼,原本以为这个姓牛的阐教主,只是为人老实憨厚,想不到他竟是真的傻!   迦蓝对于牛竹无礼的提问,一直保持沉默,没有说任何话,也没有看任何人,只顾低眉专注于手里的茶杯。   苏季等人交换了一个眼神,眼下这种时候,再没有什么比沉默,更让人摸不着头脑。   为什么沉默?   这代表默认?还是愤怒?   苏季清楚最可怕的不是短暂的爆发,而是长久的沉默,一个沉默的人很危险,因为也许下一刻他就会拍案而起,翻脸走人。   然而,迦蓝始终未曾勃然大怒,只是默默抬起纤纤素手,用那如葱般的手指端起茶杯,吹了吹浮起的茶叶,香气四溢,沁人心脾。他用杯盖把浮在水面的茶叶撇了撇,先是润了润干涩的嘴唇,然后转过杯口,慢慢小口品尝了起来。   苏季打破沉默,单刀直入地说:“迦蓝先生,我们愿意帮忙寻找金蝉子转世的下落,但也想请你帮个忙。”   迦蓝轻轻放下茶杯,问道:“你们想知道如何对付孔宣?”   苏季点头道:“孔宣毕竟是你同门师兄,我知道你对这件事一定有所顾虑,可是……”   迦蓝摇了摇头,坚决道:“我没有顾虑!现在没有什么比找到二师兄的下落更重要。我这就可以告诉你们:若想击败孔宣,你们需要一根木棒。”   “木棒?”听者皆是面面相觑。   迦蓝解释道:“自然不是普通的木棒,而是提准道人平日用来捶打衣物的木棒。那是一件十分凌厉的法器,名唤‘加持神杵’。”   听到“加持神杵”四个字,陆压道君眼睛一亮,说道:“这东西我倒是略有耳闻,听说孔宣曾被这一根木棒打回原形,即便我师兄通天教主,也曾被这木棒打下坐骑……不过,这种厉害的法器,你如何能得到?”   迦蓝自信道:“这个我自有办法,只要你们肯答应我的要求。”   苏季等人交换了一个眼神,各自点了点头。   陆压道君朝洞口外走去,其他人跟在后面。   苏季走出蟠龙树洞,只见茂密交错的古藤间,不知何时站满了黑漆漆的乌鸦。所有藤蔓都被这群密密麻麻的乌鸦占据,犹如来了一支黑色的军队。   那些乌鸦铁铸一般站着,一个个缩着头,炯炯有神的眼珠滴溜溜乱转。浑身乌黑发亮的羽毛,犹如江洋大盗的披风;硬硬的嘴壳,仿佛锋利的刺刀;粗粗的脚掌好似一对铁爪。   陆压道君面对迦蓝,特意强调道:“丑话说在前头。我找金蝉子不为了你这半男不女的妖孽,只想还金蝉子当年淮水河畔割肉之情,报答他在骊山帮我破除了十方阵。”   迦蓝沉默不语。   陆压道君一挥手,一群乌鸦展开黑色羽翼,掠过树林,从众人眼前飞起,如同黑暗的碎片,成群结队地穿过云层,越飞越高,飞向遥遥天际。   苏季蓦然抬头,仰望漫天的乌鸦,宛如黑色的旋风一般越聚越多,顷刻间布满天际,时而腾空,时而突然降落,整片天空都在鸦群的覆盖之下。   满天乌鸦聒噪着,环绕天空翱翔,粗沙的叫声此起彼伏,有时猛然大叫一声,俯冲下来,立即又凌空腾起,像撕破了喉咙似地大叫着,令人毛骨悚然。   “散!”   陆压道君一声令下,只一眨眼的功夫,乌鸦大军像一片黑云向四面八方散开,各自朝不同的方向飞去,转眼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师父!出事啦!”   随着一声呼喊,袁生攀着树枝,纵身跳了下来。   牛竹道:“没事,刚才那群乌鸦是……”   “不不不!”袁生急忙打断,气喘吁吁道:“师父!真的出事了!山下来了一大群穿着黄色道服的人,好像是要来找麻烦。”   牛竹微微一怔,“西方教的人?”   黎如魅秀眉一蹙,“想不到这么快就来了。”   苏季问道:“领头的是什么人?”   袁生歪头想了想,描述道:“一个身披战甲的将军,人长得特别黑,眉心有一道疤,因为那道疤痕和他脸上其它皮肤的颜色不一样,看起来特别明显!”   “杨逆……”   袁生陡然一怔,问道:“那个黑脸将军是杨霄的爹爹?”   苏季眼波流动,又问:“除了那个黑大汉,可还有其他头领?”   袁生摇了摇头。   陆压道君说道:“看来孔宣暂时还没有到。”   苏季吩咐袁生:“小猴儿,你送迦蓝先生从后山出去。”   迦蓝拱手拜别,旋即在袁生的引领下,顺着一条小路朝离去。   两人前脚刚走,陆陆续续来了六个人:百目魔君、舞姬、歌姬、琴姬、金贞、银临、花如狼。   苏季想必他们是看见漫天乌鸦,所以连忙赶过来询问情况。   杨霄和万圣公主一边说笑,一边赶了过来。   袁生走到杨霄面前,皱起眉头道:“你爹来了。”   杨霄脸上一喜,兴奋道:“我爹终于来找我了!”   袁生插嘴道:“你爹不是来找你,你爹是来找师父,你爹要抓走师父,带给那个昏君杀头!”   瞧见袁生激动的表情,杨霄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万圣公主不由得面色凝重,已然感觉到情况紧急。   杨霄低垂着头,沉默了片刻,突然道:“不!我不会让爹这么做!我这就去找他理论,绝对不会让他把师父带走!”   说罢,杨霄朝山下飞奔而去。   望着杨霄离去的背影,花如狼侧目扫了苏季一眼。   苏季对陆压道君说道:“我想借你几只乌鸦,分别守住东南西北四个方向,一旦有人突破结界,立刻回来禀报。”   陆压道君道:“这倒是小事一桩,不过。”   语一脱口,其余众人纷纷表示愿意亲自镇守各个方位。   苏季深吸一口气,面对众人,吩咐道:“舞姬、歌姬、琴姬,你们潜入水下,以防有人丛水底入山;金贞、银临,你们夫妇回到云梦草原,注意那里的动静;百目魔君潜入地下,你确保无人从地下进山;狼儿,去后山把风。”   花如狼看了看苏季和陆压道君,反问道:“师父,你们呢?”   苏季道:“杨逆把儿子送过来,我势必要给他一个交代。” 第三百八十一章 杀声四起   杨霄一路飞奔下山,刚刚抵达山脚下的时候,突然被一面看不见的墙壁挡在里面。   无色的结界外面旌旗遍布,杨字大旗高高竖立,迎风飘扬整整齐齐的兵马,严阵以待,已然把云梦山团团包围。杨霄极目远眺,目光捕捉到一个高大的身影,久违的父亲近在咫尺,心头焦急复杂的情绪难以言表。   此时,杨逆骑在披甲挂饰的战马上,夕阳的余晖映照在他黝黑的皮肤上,闪闪发亮。   苏季接踵而至,不知不觉中,已经站在杨霄身后。   见到蓦然现身的苏季,一排骑兵如潮水般从杨逆的战马两侧出列,向前方慢慢试探着前进。随着一阵急遽的马嘶声,骑兵停在结界外围。   苏季和面前的骑兵之间,只隔着一道薄薄的结界。   杨逆面对苏季,从容道:“你我也算患难之交,凭我对你的了解,你不会对一个孩子痛下shāshǒu。”   苏季道:“如果这孩子的父亲,害死我的父亲,你以为我还会手下留情?”   杨逆道:“追杀吉甫太师的人,并不是我。我和吉甫太师无冤无仇,只是奉命行事罢了。”   两人说话的功夫,天边飘来一片五色斑斓的云朵。   陆压道君突然抬头仰望,五色云朵顷刻间遮蔽天空,连太阳的光芒都无法穿透那云彩。   苏季顺着他的目光,抬头望去,只见天边五色光华涌动。   轰隆!   随着一声巨响,群山剧烈摇晃,仿佛地震来临,震荡的波动回荡在山间,无形的怒浪朝四外狂涌。不断有乌鸦从山顶的方向飞来,带来发现异常的消息。   “调虎离山!”苏季神色一凛。   杨逆把这一切看在眼里,嘴角扬起一抹笑容,仿佛胜利的微笑。   苏季剑眉微蹙,低头扫了杨霄一眼。   “师父,你……”   杨霄下意识地后退一步,从苏季的目光中,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杀意,不过仅仅只是短短刹那,几经压抑过后,旋即消失不见。   苏季一声叹息,跟陆压道君转身直奔山顶。   杨逆面对杨霄,喊道:“霄儿,爹没看走眼,你有一个好师父,今后要听师父的话!”   杨霄喊道:“爹,你不要孩儿了吗?”   杨逆没有回答,默默调转马头。一声收兵的号角响彻山间,士兵们纷纷撤退。   “爹!”   望着大军离去的背影,杨霄嘶声大喊,可是杨逆始终没有回头,远去的背影异常冷漠,慑人心寒。   随着一声轰鸣响彻天际,五色云朵中,万千道光华拧成一股庞大的力量。一道五色光柱道冲破云层,散发出撕裂性的毁灭力量,从天而降。   无色光柱冲击在结界上,形成蜘蛛网般的裂痕,像海浪一般涟漪发散开来,隐隐约约听得山崩海啸一般轰鸣。   云梦山顶原有一道看不见的结界屏障,仿佛锅盖般扣在云梦大草原上,除了陆压道君的乌鸦,任何鸟类飞不出去,也飞不进来。   此时,空中无色的屏障,赫然被打出一个缺口,不断有西方教门人跳下彩云,从那缺口掉下来。   那缺口正下方有一座茅屋。天空中的缺口每掉下一个人,坚守在茅屋外面的金贞银临夫妇都会第一时间合力击杀之!   金贞的金凤环如流星急窜,刹那间金光纵横,所到之处血雨溅落,一阵阵血雾蒸腾而起,一片片横尸伏地。   “临郎,你将白银铠给了我,你怎么办……”   “贞儿,你生育不久不久,不要随我厮杀,进去照顾孩子。”   “不,我不走!”金贞决绝道:“孩子不能生下来就没有爹爹!”   “小心!”   银临大喊一声,忽然一剑斩落,砍翻金贞背后的西方教门人,脚下的步伐如鬼魅一般,继续无休无止的拼杀。   随着天空中的缺口越来越大,跳下的西方教徒越来越多。   金贞和银临的身影屹立在一片死尸堆积的山丘之上,脚下踩着腥气弥漫的血水。   冲杀越来越吃力,夫妇二人浑身浴血,仿佛两个血人,身上的血,脚下的血,衣服上的血,兵刃上的血,已经分辨不出哪些是自己血,那些是敌人的血……   正在两人浴血奋战之际,茅屋里突然传来一阵婴儿啼哭的声音。   “孩子……我的孩子!”   金贞惊呼一声,急忙转身跑向茅屋的方向。   然而,还没等她赶到门前,只见茅屋的门“吱呦”一声,从里面打开了。   金贞惊愕的目光中,茅屋里面走出一个男子。门始终关着,那人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茅屋里。   银临想必这个神出鬼没的男人,无疑就是孔雀明王孔宣。   那人满身鲜艳的黄金盔甲,怀里抱着一个哭泣的婴儿。   听见自己孩子的哭声,金贞的两条腿瞬间瘫软了下来,手里的金凤环脱手掉在地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回响。双膝跪在地上,苦苦哀求道:“求……求求你……放过我的孩子!”   孔宣眉头一蹙,嗔怒道:“你们可还记得自己杀过多少人?”   金贞和银临互望一眼,皆是不知所措。   孔宣用责备的口吻说道:“你们这种shārén如麻的恶徒,有什么资格卿卿我我,有什么资格生儿育女,有什么资格享受天伦之乐?”   金贞摇了摇头,嘴唇微微颤抖:“孩子是无辜的,求你大发慈悲,放过我们的孩子吧!”   孔宣冷冷笑道:“哼,你们现在终于知道那种感觉了。那些被你们杀死的人,也有自己的妻儿。你们赎罪的时候到了……”   语罢,一道五色光芒亮起,两人眼前一黑,旋即倒在地上。   此时,苏季和陆压道君赶到云梦大草原,只听气势冲天的喊杀声此起彼伏,盖过咆哮的风声,闻之胆寒。   环顾四周以后,苏季的瞳孔忽然收缩,眼睛闪过一抹惊恐。   耳畔,风声呼啸。   风中飘来一股浓厚的血腥味儿。   苏季眼前犹如狱修罗场一般,到处尸山血海,哀鸿遍野。鲜血在低洼处汇成湖泊,地上横着西方教门人的尸体。跨过一具具尸体,陆压道君继续向前走,顿时感到一种发自内心的震撼,只见前方茅屋旁边的地面上,隐隐约约好像躺着两个人,定睛仔细一看,正是金贞和银临夫妇二人。   两个人的瞳孔经过光照,呈现惨白的白色。   苏季跑过去俯下身子,伸手试探两个人的鼻息,已然都没了气息。他连忙拉过二人的胳膊,灌注玄清之气,可是两人依旧毫无反应。   忽然,耳边响起一阵婴儿的啼哭声。   苏季猛然回头,一个金光闪闪的身影,怀里抱着婴儿,赫然出现在眼前。 第三百八十二章 孔雀翎羽   孔宣悄无声息地来到两步开外,怀中抱着一个刚出生不久的小男婴,一块大红兜布包裹在肉呼呼的身上,肥头胖脑,甚是可爱。   “可怜的娃儿,你爹娘不要你了。从今往后,我就是你爹。”孔宣笑眯眯地哄那男婴:“摇啊摇,摇啊摇,两只小手放放好,爹的宝贝睡觉觉……”   苏季定睛看去,只见孔宣满头长发,约莫三十来岁,脸颊颇为消瘦,两腮三凹陷下去,形成青黑色的阴影,虽然相貌流露出几分病容,但满身金甲闪闪发亮,衬托他刀削般棱角分明的面容,显得容光焕发,神采奕奕。   孔宣抬头看着陆压道君,戏谑道:“师叔祖,你这次不会再逃了吧?”   陆压道君跨前一步,吼道:“畜生!你要打架,老子随时奉陪!”   一声愤怒的咆哮,惊吓到孔宣怀里的男婴,忽然哭了起来。   孔宣轻轻拍着哇哇大哭的男婴,哄道:   男婴哭得稀里哗啦,吵的人心烦意乱。   苏季心头一寒,唯恐孔宣听得烦躁,一怒之下杀了那孩子,不曾想孔宣非但没有动怒,反而耐心地轻摇男婴的身子,不停地唱起儿歌来:   “小花猫,睡不着,抓个耗子当宝宝。抱一抱,摇一摇,耗子吓得心乱跳……”   孔宣歌唱得柔声细语,反倒让人毛骨悚然。   男婴非但没有收声,反而越哭声音越大,仍然啼哭不止。   苏季双拳紧握,不由得又愤怒,又担心,却不敢轻举妄动。   “吵死啦!”陆压道君突然一声大喝:“少在那装模作样,老子看得恶心!既然你杀了那娃儿的爹娘,干脆也弄死他算了!”   “你胡说什么!”苏季转头瞪向陆压道君。   陆压道君耸耸肩道:“娃儿落到这畜生手里,还能有半点活路吗?与其哭哭啼啼活受罪,不如趁早弄死!”   “别大声嚷嚷,惊了我的乖儿子……”孔宣瞥了陆压道君一眼,柔声哄那男婴:“乖儿子,别听那老头儿胡说八道,爹疼你还来不及,怎么舍得弄死你呢?”   “你不舍得,老子帮你动手!”陆压道君猛然伸出一只手,直奔那男婴抓去!   陆压道君这一抓出手极快,不曾想孔宣比他更快,一道金光闪过,身形如鬼魅般躲开,陆压道君这一抓便落了空。   “师叔祖,你这是作甚?”孔宣似笑非笑,挑衅道:“莫不是嫉妒我的心肝宝贝儿?要么,你也来做我的儿?”   陆压道君怒火攻心,一挺身刚要冲过去,却被苏季一只手拽住。   “小心有诈!”苏季运用白鹤传音提醒道。   陆压道君回过神来,顿时意识到不对劲,琢磨道:“……奇怪,你说这畜生见到我们,为何不用五色神光?”   苏季反问道:“若想知道这个问题,你要先冷静想想,他为什么要抓那个男婴?”   陆压道君道:“我哪知道?这畜生的脑袋一定有毛病,如果换做是我,现在早就动手啦!”   苏季道:“但他不是你,他清楚只要怀里抱着孩子,我们就不能动他一根寒毛。”   陆压道君道:“你的意思,他害怕我们?”   苏季道:“他不是害怕我们,而是怕我的铜铃。”   “哦,对呀!我差点忘了,你还有这宝贝撑腰。”陆压道君低头一扫苏季腰间的鸿钧铃,豁然道:“孔宣害怕一旦动用五色神光,遭殃的反倒是自己,所以才用那孩子做挡箭牌,来威胁来我们!这畜生真他娘的阴险!”   苏季道:“不过,我始终有一事不明,既然鸿钧铃能抵御妖魔,孔宣和你同为飞禽得到,为何你不怕它?”   陆压道君道:“我可是世间第一鸡,也是世间第一神鸟!孔宣这畜生,不过区区一只小孔雀,比我晚几千年,自然不及我神通广大。”   苏季打断道:“没功夫听你吹牛,眼下紧张对峙,谁先动就要吃亏。你若被他挑衅,冒然出手,他势必趁机把我们分而击杀,所以,你千万不要离我太远,否则鸿钧铃也救不了你。”   此时,成群结队的西方教门人,已经把苏季和陆压道君团团包围。   望着眼前密密麻麻的黄色道服,苏季沉吟道:“迦蓝先生,说要帮忙弄来加持神杵,不知现在怎么样了。”   陆压道君道:“提准道人的道场距离云梦山十万八千里,这短短的功夫根本不够往返,就算那半男不女的妖孽能及时赶到,也未必能弄到手。你就别指望了。”   孔宣一边用手轻抚着男婴,一边望着面前眉来眼去的两个人,说道:“我的乖儿子都睡了,你们还没商量完?”   陆压道君单刀直入道:“不要婆婆妈妈。他把铃铛摘下来,你把娃儿交出来。”   孔宣眼波流动,道:“我数三声,我把孩子抛给你,你把铃铛抛给那边的门人。”   “一、二……”   “三!”字脱口的瞬间,男婴和铜铃一齐被抛向空中!   鸿钧铃划出一条弧线,眼看就要落在西方教门人手里,忽然一只乌鸦疾飞下来,叼走了鸿钧铃!   孔宣双目圆瞪,骤然射出两支孔雀翎羽,一支射死叼铃铛的乌鸦,另一支射向男婴!   苏季早已闪身跃起,虽然及时接住了男婴,但背后中了一支孔雀翎羽,吐出一大口鲜血!   同时身中孔雀翎羽的乌鸦当场毙命,鸿钧铃脱口掉落下来。下面的西方教门人刚要去接,不曾想又一只乌鸦飞了过来!   孔宣急忙连射出孔雀翎羽,而那些乌鸦一个接一个奋不顾身地用嘴传递鸿钧铃,直到铜铃落到苏季手中。   陆压道君凑过来,担心地问:“小教主,你没事吧?”   苏季嘴唇发白,望向怀里的男婴,松了一口气,释然笑道:“我没事,孩子没事就好。”   望着身受重伤的苏季,陆压道君皱眉道:“你怎么连命都不要啦?难不成这娃儿是你儿子?原来你和那个女人……”   苏季无力解释,只觉背后的孔雀翎羽散发出一股热浪,滚滚热浪如熊熊烈火,逐渐蔓延全身,源源不断涌入四肢百骸。灼烧的痛苦让苏季生不如死,可他硬是咬着牙,一声不吭。若不是他曾在独目医仙浸泡过,外加体内有五毒蛇君姜玄的毒血,现在的确早已一命呜呼。   “想不到你中了我的毒翎,竟然还能不死!”孔宣目光错愕,望着奄奄一息的苏季,冷笑道:“纵然你不死,也不过是苟延残喘罢了,这毒翎的剧毒,纵然神仙也挺不过去……”   苏季双目紧闭,运用逆流真经调息热力,毒翎发散的热浪进入体内后,热力逐渐下降,开始越来越凉,最后变成一股凛冽的寒气。   男婴在他怀里感到冰冷,忽然哇哇大哭起来!   见苏季浑身寒气逼人,陆压道君接过男婴,急忙退到旁边。   由于全身被冰冷的寒气侵袭,苏季继而感到一种彻骨的寒冷,身子像是浸泡在寒池之中,仿佛每一寸肌肤都被冰封!即便短短的时间,却让苏季感到历经百年的漫长煎熬。   不知过去多久,苏季感觉身上的寒气渐渐消散,不知是自己被冻得麻木,还是身体已经完全适应。   总之,他硬是挺了过来,不过眼睛还是没有睁开。   孔宣以为他死了,一步步走了过去 第三百八十三章 兵分两路   苏季慢慢恢复了意识,虽然听到一个脚步逐渐接近,但没有立刻睁开眼睛,而是等那脚步快到跟前时,突然一声大吼!   孔宣身躯一震,惊得连连后退三步!   陆压道君怀里的男婴停止哭泣,吓得愣住了,两颗水汪汪的大眼睛瞪着苏季,浑然不知发生了什么。   苏季笑着抹去嘴角的鲜血,缓缓地从地上坐了起来,一只手拔出背后染血的孔雀毒翎,随手扔在地上。   孔宣不可思议地盯着苏季,见他神色自若,好端端地喘气,完全想不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陆压道君指着孔宣的鼻子,骂道:“畜生,你就这点本事吗?”   苏季直视孔宣的双眼,戏谑道:“你该不会以为,凭你这点小把戏就能置我于死地?”   小把戏?   不知毒死过多少高人的孔雀毒翎,竟然被一个凡人说成小把戏。这对堂堂西方教孔雀明王而言,无疑是莫大的侮辱。孔宣微微阖目,气得压根咬得吱吱作响。   苏季在孔宣面前拎起鸿钧铃,唤道:“孔宣!你让我尝过你的毒翎,作为回礼,我也要让你尝尝我的铜铃!”   孔宣下意识地后退一步,急忙制止道:“且慢!”   “怎么?”苏季问道:“你怕了?”   “哼,你以为我真怕你那破铜铃铛不成?”孔宣流露出不屑的表情,说道:“我只是很好奇,你中了我孔雀翎羽的毒,为何还能不死?”   苏季低头咳嗽两声,抬头答道:“这要多亏一位世外高人。”   孔宣追问道:“何方高人?”   苏季挠了挠头,喃喃道:“那老头儿……好像叫提……提什么道……”   “提准道人?”孔宣陡然一愣,沉吟片刻,旋即笑道:“你休要唬我。师尊亲自派我来铲除尔等乱党,又岂能传授你解毒之法?”   苏季解释道:“你师父派你铲除乱党,只是让你做做样子罢了,想不到你还真当回事?难道你不觉得奇怪?周天子不过区区凡人,如何请得动西方圣仙助阵?西方教堂堂修真教派,凭什么要为凡人卖命?这其中的门道,难道你还看不明白?”   “门道?”孔宣眼波流动,问道:“这里有什么门道?”   “你师父很快就会来这里找你,还是你自己去问吧。”苏季打了个哈欠,一脸不耐烦道:“我还要回去睡觉,懒得跟你解释。”   目送苏季和陆压道君离去的背影,孔宣眼珠子一转,嘴里发出一声冷笑。   这时,一个西方教徒凑过来,问道:“明王大人,二教主待会真会过来?”   孔宣淡然道:“别听他胡说八道!想用这种雕虫小计骗我,简直痴心妄想!”   西方教门人惊愕道:“明王大人,他趁机逃了怎么办。”   “他若一个人想逃的确不难,可是这云梦山上不下十几个人,还有一个嗷嗷待哺的男婴,休想从我眼皮底下全身而退!”孔宣吩咐道:“传令下去,立刻包围云梦山,让他们插翅也难飞!”   苏季和陆压道君迅速返回鬼谷洞,见里面坐满了人。   此时,鬼谷洞里坐着百目魔君、舞姬、歌姬、琴姬、袁生、杨霄、兮伯封、花如狼、牛竹、黎如魅、万圣公主,再加陆压道君和苏季,以及怀里的男婴,共有十四个人。   “师父,你怎么样?”袁生迫不及待地冲过来。   花如狼担心地问道:“乌鸦带我们回到这里集合,我们就赶回来了。云梦草原那边,到底出什么事了?”   “说来话长……”苏季来不及解释,忙问陆压道君:“孔宣那边如何?”   陆压道君得意道:“满山遍野都有乌鸦放哨,西方教的一举一动都在我监视之中。想不到那畜生这么好骗,三言两语就把他糊弄过去了。”   “你错了……”苏季面色凝重道:“我刚才说的话,孔宣连一个字都不信。他之所以暂时没有追上来,只不过想将计就计,让西方教门人趁机包围云梦山,彻底切断我们的退路!”   语一脱口,众人皆是大惊失色!   陆压道君一脸茫然道:“那你这……岂不是自掘坟墓?”   苏季道:“我纵然不给孔宣机会,他同样会派人包围这里。孔宣这个人做事不择手段,孩子们一旦落在他手上,势必成为人质。我们现在人数过多,难以全部从外面突出重围。事已至此,只有一个办法。”   陆压道君急问:“什么办法?”   “孔宣应该不知道鬼谷洞里有一口阙井,我们兵分两路离开!”苏季转头对陆压道君说道:“我稍后会解除阙井的禁制,你带着孩子们从阙井离开。”   陆压道君微微一怔,问道:“只能从井外封印阙井,你莫不是要一个人留下?”   “不错,我要在这里,等迦蓝带回加持神杵。”   “如果那半男不女的妖孽,不回来呢?”   “迦蓝不回来,我还有鸿钧铃,自有办法脱身,大不了跟他拼了!”   “师父!”   四个孩子扑倒在苏季身前,皆舍不得留他一个人。   陆压道君望着四个孩子,还有怀中的男婴,面露难色道:“保护这些娃娃倒是不难。可是阙井里面,我人生地不熟,不知道那里才能返回人间。”   “我熟!我熟!”万圣公主抢着说道:“父王教过我如何出入阙井!”   话音刚落,陆压道君身子一震,好像突然感觉到什么,大喊道:“不好!那畜生带着一群西方教众,正朝这边过来!”   苏季苦笑道“真是个急性子,这么快就等不及了。”   说罢,苏季带领众人来到鬼谷洞最深处,面前赫然一口古井。   苏季催动解印法阵,古井边缘显现出一片密密麻麻的古老文字。   四个孩子盯着那一行行歪七扭八的文字,竟然连一个字也不认得。   黎如魅扫了一眼打开的入口,对苏季道:“宗主,一旦你顺利脱身,请务必到申国都城平阳与我们汇合。”   牛竹过来道:“师弟,我和大师姐会在申候府等你,共商伐周大事!”   进入阙井之前,兮伯封一步一步蹭了过来,慢慢伸出两只手,摸了摸苏季的脸颊,哽咽道:“孔宣非同小可,兄长务必小心。”   苏季点了点头,抱拳道:“诸位,这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见,多多保重!”   众人陆续拜别苏季,一个接一个跳入阙井。   最后一个人入井后,苏季急忙运用玄清之气,催动封印阙井的法阵。   然而,封印刚刚进行到一半的时候,洞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第三百八十四章 五色神光   孔宣带领西方教众赶到鬼谷洞外,忽觉洞内气息异常紊乱,不敢冒然进入,只是站在外面喊道:“识相的速速出来受降!你们被包围了!”   苏季额头渗出冷汗,一边继续封印阙井,一边朝外面喊道:“这里没有‘你们’,现在只有我一个人!”   孔宣面露怀疑之色。旁边的西方教众人交换了一个眼神,不敢轻举妄动。   苏季努力加快封印的速度,尽量保持镇定的语气,唤道:“你们不信?可以自己进来瞧瞧。”   鬼谷洞外,一个西方教门人,问道:“明王大人,我们要不要冲进去?”   孔宣朝旁边递了一个眼色,一个西方教门人心领神会,双手紧握着一根铁杖,小心翼翼地摸索着,一步一步走进鬼谷洞。   “里面怎么样?”孔宣问道。   “明王大人,只有一个人在里面。”进洞的西方教门人答道。   孔宣忽觉情况不妙,难道刚才十几个人,全都长翅膀飞走不成?可是空中已被布下天罗地网,即便有人插翅飞走,也只是自投罗网罢了,如何能够全身而退?   带着疑问,孔宣一头冲进鬼谷洞,迎面碰上一个西方教门人走了出来,挡住了去路。   “混账!”孔宣怒喝道:“我允许你出来了吗?”   “明王大人,里面有人让我把这个交给您。”西方教门人手里托着一个锦袋,双手盛到孔宣面前。   孔宣感觉这门人神色有些古怪,连忙制止道:“你不要过来,先自己把它打开……”   “遵命!”   西方教门人慢慢把手伸进锦袋,猛然掏出一个铜铃,拼命摇了起来!   “住手!”孔宣忽觉头痛欲裂,浑身气血上涌,嘶声喊道:“不要再摇了!”   然而,那西方教门人充耳不闻,完全无视孔宣的命令,手里的铃铛非但没有停止,反而摇得愈发猛烈,仿佛着了魔一样!   苏季趁孔宣龇牙咧嘴地退出鬼谷洞的时候,总算完成了阙井的封印,抻了个懒腰,懒洋洋地走出鬼谷洞,站在孔宣面前。   这时,西方教门人连忙跑过来,双手把铃铛呈给苏季。   “你……”   孔宣指着那个门人的鼻子,气得双目圆瞪。   苏季道:“这不能怪他。现在你的门人全都中了我的青灵魇术,根本不认得你是谁。”   “青灵魇术?”   孔宣目光错愕,只见满上遍野的西方教众,犹如潮水般涌了过来!   苏季一声令下,西方教众把孔宣团团包围,同时将各自手里的兵刃对刚才耀武扬威的准孔雀明王,一步步紧逼过去。   孔宣定睛一看,发现那门人神色木讷,犹如呆傻一般,猛然意识到他在洞里,果然全部中了苏季的幻术。   随着一声怒喝,无数孔雀翎羽化作金光射出!周围的西方教门人身中毒翎,一个接一个倒地身亡。   孔宣俯视满地尸体,骂道:“敌我不分,全都该死!”   “……敌我不分的是你吧。”   苏季皱眉扫视一具具西方教门人的尸体,虽然知道这些道行低微的门人,无法对孔宣造成威胁,但没想到孔宣毫不留情,竟然能毫不犹豫地杀害同门!   “我不服你……”孔宣忽然一屁股坐在尸堆上,斜眼瞄着苏季,轻蔑道:“你若有种,敢不敢不用那个铜铃?”   苏季道:“既然宝贝在我手里,为何不用?”   孔宣挑衅道:“你如果是条汉子,就不要使些歪门邪道。若你肯放下那个铃铛,我也不会用五色神光。我们公平较量一番如何?”   犹豫片刻后,苏季眼波流动,旋即把系铃铛的绳子打成一个结,挂在旁边的树枝上。   孔宣微微一笑,竖起大拇指道:“果然有胆色,请随我来……”   苏季被带离鸿钧铃,来到附近一处宽阔的平地。周围扫视方圆百里,只见遍地横尸,不见半个活人,纵然使用青灵魇术,也无法操控尸体将树杈上的铃铛取回来。   孔宣道:“你可知道,我苦苦修炼数千年,才练成五色神光的绝世法门,不管杨戬、李哪吒,还是燃灯道人,即便陆压道人遇到我的五色神光,同样吓得落荒而逃。你说这样天下无敌的法门,我为何不用?”   苏季答道:“因为你刚才答应过我,不使用五色神光。”   “你知道吗?我之所以所向披靡是因为迄今为止每一场仗,无论面对多么弱小的对手,我都会全力应战,绝对不会留给对手可乘之机!”   苏季道:“人要言而有信,难道不是吗?”   孔宣嘴角微微上扬,长发随风飞舞,似有狂风席卷,忽然身似黄金映火,双眸暴射金光,冷笑道:   “那些言而有信的人,我不知杀过多少,下一个就是你!”   孔宣说罢,背后高高竖起五彩缤纷的尾屏,猛然展开扇状彩屏,尾羽颤动,羽毛绚丽缤纷,发出万道光芒!   苏季纹丝不动,忽然一道白光闪过,一柄长剑横在苏季眼前。   孔宣大惊失色,只见那长剑的剑柄上,赫然穿着一串铜铃!   鸿钧铃发出一道铜绿色透明光幕,瞬间把苏季罩在里面,将迎面涌来的巨浪挡得严严实实。五色神光不断冲击光幕,迸发出一圈一圈太极图案。   苏季站在光幕中,欣赏孔雀开屏,那孔雀的尾屏上,可以看到五色金翠线纹,其中散布着许多近似圆形的眼睛形状的斑纹。这种斑纹从内至外是由黑、白、青、黄、红,五种华丽无比的颜色组成。托鸿钧铃的福,苏季成为唯一能够如此近距离,活着欣赏到孔雀明王开屏的人。   五色神光射到太极图上,立刻化作绚丽夺目的光柱,十倍反射回去!   孔宣措手不及,竖起尾屏抵挡,五彩斑斓的尾屏被反射回来的光芒,灼烧成乌黑肮脏的颜色。他终于尝到被自己的拿手绝技反噬的苦果,满身黄金盔甲化为灰烬,裸露的皮肤被五色神光烧得通红,呈现出鲜红欲滴的颜色。   苏季运用白鹤传音问道:“太阴前辈,你之前尾随迦蓝,为何这么快就会来了?”   无名剑发出太阴的声音,答道:“迦蓝,正在路上。”   瞧见苏季跟无名剑眉来眼去,孔宣恍然大悟,苏季知道那长剑藏在附近,方才故意把系铃铛的绳子打结挂在树上,目的是为了方便长剑穿过绳子,原来他早料到自己会变卦,所以将计就计,诱敌施展五色神光。   “你这个卑鄙小人!”孔宣瑟瑟发抖,浑身疼痛难忍,愤然指着苏季的鼻子,喊道:“你言而无信!”   “你先不仁,休怪我不义!”苏季手持穿有铃铛的太阴剑,朝孔宣劈砍过去!   孔宣急忙侧身闪避,不料一条胳膊被连根砍了下来!   宅男福利,你懂的!!!请关注微信公众号!: meinvlu123 (长按三秒复制) !! 第三百八十五章 形魄替身   孔宣的左臂被一剑砍下,暴露出鲜血淋漓的白骨!   苏季双目微张,只见孔宣断臂处的白骨不断伸长,发出噼噼啪啪的声响,表面长出新嫩的肌肤,鲜红的肌肉渐渐再生,包裹上一层崭新的白皙皮肉!   孔宣得意道:“我已修成不死之身,凭你这区区一把破剑,休想置我于死地!”   苏季淡然道:“你又没死过,不试试看怎么知道?”   说罢,苏季猛然一剑刺出,剑柄吊挂的铜铃发出一阵清脆的响声。   鸿钧铃的制约下,孔宣的行动变得异常迟缓,大大限制了发挥。   苏季的剑术虽然不算十分高明,但可以凭借迅捷的速度取胜。面对这种灵巧的剑式,孔宣显得异常笨拙,无论如何都无法改变自己处于下风的局面。   孔宣每一次被砍伤都会同时伴随皮肉的修复再生,伤痛与再生交替循环,反复几次下来,疼得他发出撕心裂肺地咆哮:“你不要欺人太甚!”   苏季面无表情,突然剑身一抖!   眼前一道迅猛的剑气袭来,孔宣心中大骇,手忙脚乱地朝一旁闪躲,奈何刚朝左侧连退三步,苏季又紧跟上来。一道白光擦过脸颊,削去孔宣半只耳朵!   啊啊啊!   孔宣痛苦地捂着耳朵,一种深深的无力感涌上心头,想不到今天竟会被一个凡人折磨得死去活来。面对苏季愈发凌厉的攻势,孔宣不断倒退闪避的过程中,不慎脚下一滑,整个人朝后栽倒下去!   苏季眼中闪过一抹杀意,手中的剑更急了,伴随破空的锐响,没有丝毫犹豫地一剑刺了出去!   眼看自己就要血溅四方,孔宣猛然闭上了双眼   然而,下一刻,孔宣并未感到热乎乎的鲜血溅在脸上,反倒感觉脖颈一凉。他疑惑地睁开双眼,缓缓抬起头,只见一把剑架在自己脖子上。雪亮的剑刃接触皮肤,传来一阵隐隐的刺痛。   苏季手中紧握无名剑,剑锋抵着孔宣的脖子,道:“我要砍下你的脑袋,看你如何长出来!”   孔宣挺着脖子“要砍便砍,想让我这铁骨铮铮的汉子向你求饶,简直痴心妄想!”   苏季道:“我不知杀过多少铁骨铮铮的汉子,下一个就是你!”   孔宣屹立不动,似乎正等着苏季一剑砍下来。   苏季大惑不解,孔宣为何不逃?即便他没本事应付鸿钧铃,依旧可以逃走,为何还在这里不走?莫非是在拖延时间,等待救兵?   此时,风中送来缕缕清香,天空中飘落一朵亭亭玉立的淡青色莲花,笼罩着一层朦朦胧胧的薄雾,犹如闪披薄纱的出浴少女,从天而降。   孔宣被那神秘的莲花深深吸引,缓缓抬头仰望。   此时,莲花上伫立着一位身着朴素蓝衫的清秀男子,衣衫无风自起,正是迦蓝。   “孔宣,你昔日助纣为虐,二教主好心饶你不死,还将你收入门下,想不到你仍不知悔改。”   迦蓝说话的时候,从怀中取出一枝木棍。   苏季想必那木棍,无疑是提准道人的加持神杵,据说这木棍是鸿蒙时期空心杨柳树上的一株灵枝,历经数千年祭炼而成。可是眼前这根木棍的形状歪七扭八,外表和随手从任意一颗树上折下的木棍没什么两样,无论怎么看都不像什么宝贝。   然而,孔宣看见那木棍,瞬间感觉两腿发软,喊道:“迦蓝,你竟敢背叛师门,盗取我师父的宝物,该当何罪?”   迦蓝道:“孔宣,你这次假借奉提准道君之命,滥杀无辜!二教主特命我持法宝来降你!”   孔宣道:“你休想唬我!金蝉子算是识相得很,自贬十世转生,免受魂飞魄散之苦!我看你还是把宝物还回去,乖乖认罪自裁,免得你这细皮嫩肉受尽苦头!”   迦蓝道:“孔宣,你不妨用脑子想想,二教主的道行何等高深,若非他本人准许,任凭我如何巧取豪夺,使劲浑身解数,又岂能从他手中取得这宝贝?”   孔宣瞬间语塞,一时间竟无言以对。   苏季道:“原来你自愿替凡人卖命?”   孔宣道:“有道是“受人恩惠,替人消灾”。姬宫湦帮我修建庙宇,每日香火供养。我帮他杀几个人,不过举手之劳,这有何不妥?况且,凡是和周室有关的事情都是杨逆一手撮合,若要算账也得先去找他!”   迦蓝道:“杨逆这只朝廷走狗,已经被二教主逐出教门,从此西方教与周室再无瓜葛。提准道君让我劝你就此罢手,莫要再为周室卖命,否则休怪我不念同门之情”   说话间,迦蓝手中的木棍变得晶莹透亮,散发炽热的红芒,缭绕起一层层火红的雾气,蕴含着未知的力量。   孔宣咬了咬牙,犹豫片刻后,身躯化作一缕白烟遁去无踪。   望着消失的白烟,苏季印证刚才的想法没错,孔宣果然有本事溜之大吉,可是刚才为何要硬撑?   迦蓝解释道:“苏公子,你眼前这个人,并非孔宣本尊,而是孔宣一缕形魄幻化而成的形魄替身。孔宣本尊刚才应该正往这里赶来。你若被他拖延时间,直到本尊赶到这里,即便你有鸿钧铃在身,怕是也难轻松应付。”   苏季心有余悸,豁然道:“难怪他始终不逃,我还以为他是个硬骨头,原来是在等本尊到场,杀我个措手不及!幸亏提准道君派你及时赶到。”   迦蓝摇了摇头,苦涩地笑道:“这件事和二教主无关,我刚才说了谎。”   苏季微微一怔,问道:“哪一句是说谎?”   “每一句。”   苏季颇感意外,笑道:“想不到你这么会骗人,连我都差点信了。”   迦蓝抿嘴一笑,笑而不语。   苏季忧虑道:“你偷了提准道人的加持神杵,接下来有何打算?难不成也要和你金蝉子师兄一样回去请罪?”   “不,我要找到二师兄的转世之人,现在没有什么比这件事更重要。苏公子,不知陆压道君现在何处?”   “我们说好在平阳申候府汇合,你不如跟我一起去。”   “也好。”   这时,太阴忽然用白鹤传音说道:“季师侄,迦蓝这个人十分可疑,远比我想象中厉害。他有本事从提准道人那里骗来加持神杵,刚刚又骗孔宣滚回西方,说不定哪一天他就会骗你!”   苏季道:“如果他有心害我,更要把他留在身边加以监视,总好过让他暗地里对我动刀。”   迦蓝观察苏季的表情,问道:“苏公子,你这是怎么了?”   苏季回过神来,道:“事不宜迟,出发吧。” 第三百八十六章 雨过天晴   苏季和迦蓝赶到申候府的时候,天空布满漆黑的阴云,隐隐有电光闪过,却未见雨滴落下。   白袍热情地出来迎接,将两个人请到一座阁楼内休息。   阁楼下有八根石柱,每根石柱上都雕刻着两条巨蛇。两蛇在雷电风雨中,盘绕升腾,呈现出一副双蛇渡劫的场景。阁楼中间挂着一块牌匾,烫金的漆渍还未干透,明显是刚换上去不久。   望着阁楼牌匾上“玄宗阁”三个大字,苏季道:“白总管,这里地方很眼熟啊。”   “宗主,这就是旋灵阁呀。”白袍解释道:“自从您将阐截两教合为玄宗,外面的牌匾很快换了新的,里面的装潢也焕然一新,只是这小楼的大小,实在寒酸了一些。”   听到“寒酸”两个字,迦蓝微微一笑,只见这栋玄宗阁楼共有四层,每一层都雕梁画栋,堪比王宫里的殿宇,哪里都看不出一点寒酸的样子。   白袍恭敬道:“宗主,委屈您在这里稍候片刻,属下这就去通报申候。”   “且慢!”苏季突然叫停白袍,问道:“白总管,为何不见姜夫人?”   白袍陡然一愣,反问道:“属下刚才没敢多问……姜夫人,不是应该和您在一起吗?”   迦蓝和苏季交换了一个眼神,原来陆压道君带领的一行人,并没有到达申候府。   苏季不由得开始有些担心,一来担心阙井中妖魔云集,凶险莫测二来担心陆压道君莽莽撞撞,不知能否顺利将众人带离阙井。想到这里,苏季坐立不安,实在没办法静下心来休息,只想尽快找点事做。   “白总管,不用你通报了。”苏季问道:“申候现在何处?我要亲自见他。”   白袍答道:“申候此刻,应该正在灵堂。”   “灵堂……”   苏季算了算日子,仿佛想起了什么,脸色陡然黯然下来。   风声更急了,犹如鬼哭狼嚎。随着一声惊雷炸响,大雨倾盆而下。   申候府幽林密布的深处,坐落着一座古老的灵堂,屋檐被雨水冲刷得沙沙作响。   此时,面对灵堂里堆积如山的灵位,姜赢负手而立,凝视着其中一块灵位发呆。   尽管时隔多年,姜赢始终没有忘记,今天是父亲姜玄的忌日。   二十多年前,姜赢亲手杀死自己的父亲。当年碧游宫外弑父的场景,时至今日仍历历在目,已经成为黑夜中摆脱不掉的梦魇,也许永远无法忘记。   尽管昔日的父子之情,早已灰飞烟灭,但此刻面对着亲生父亲的灵位,姜赢这个年过半百的儿子,苍老的眼中依旧百感交集。   然而,今天姜赢出现在这里,并不是为了悼念生父,而是在等一个人。他知道这个人,每年只有在这个时候才会来这里一次。   少顷,姜赢的目光,突然闪动了一下。   灵堂外的雨帘中,凭空裂开一道缝隙,一袭暗红长袍的女子,从缝隙间走了出来。   姜赢皱巴巴的嘴唇,泛起一抹微笑,道:“凌儿,你来了。”   姜凌没有理睬迎面走来的父亲,自顾自地走到灵位面前。   “你还是来了。”姜赢故意多了“还是”两个字。   姜凌听出父亲的言外之意,因为自己说过不再踏进这里半步,但今天还是来了。   “我来找爷爷,不找你。”姜凌对父亲的态度,依旧十分冷漠。   这时,一只惨白枯瘦的手,从姜赢的黑色袍袖里伸了出来,轻轻抚向女儿的脸颊。   姜凌秀眉一蹙,突然瞥过脸颊,甩开父亲的手。   “你还是不肯原谅爹爹……”姜赢幽幽叹息,失落道:“不过现在这种时候,还是希望你能留下,毕竟爹剩下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说完,姜赢突然咳嗽起来,一只手闷住声音。   听着父亲虚弱的咳嗽声,姜凌眼中浮现出一丝动摇,忍不住问道:“爷爷临死前传你玄清八境内丹,你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姜赢缓缓掏出手帕,颤抖着擦了擦嘴,答道:“玄清八境内丹,虽能治好我的先天顽疾,但对我的修为有害无益。”   姜凌不禁缓缓转头,瞧见父亲瘦如刀削的侧脸,苍白中透出一种病态,脊背弯得像一张弓,原本看起来就比同龄人衰老许多,现在更是显得老态龙钟。   此时,苏季在白袍的引领下来到灵堂外,远远瞧见姜赢父女二人在里面,便没有进去打扰。   白袍刚要进去通报,见苏季摆了摆手,便识趣地退了回来。   一盏茶的时间过后,雨声渐渐住了。   太阳拨开乌云,明亮的天空湛蓝透明,东方飘起一道轻柔的彩虹,几条镶着金边的白云在天边飘浮。   大雨过后,树叶挂着亮闪闪的水珠,显得更加新绿。   草木的清香沁人肺腑,令人神清气爽。   风雨过后,迎来一幅清美的图画!   正在这时,苏季惊愕的目光中,姜凌搀扶着父亲,从灵堂里走了出来。   白袍目瞪口呆地望着父女二人,想不到姜凌,竟然会跟父亲。   苏季知道姜凌从来不是一个记仇的人。   姜凌的胸怀就像这风雨后的天空,明亮而宽广。她原谅过欺骗自己的苏季,原谅过撕毁婚书的沐灵雨,现在当然可以,原谅自己的父亲。无论经历多少恩怨是非,父女之情岂能说断就断,毕竟都是姜家人,俗话说:亲不亲,姓上分,打断骨头连着筋。   苏季为这父女二人感到高兴。   这时,姜赢望着自己的女儿,含笑道:“凌儿,若有机会,一定要让我瞧瞧宜臼孙儿。”   姜凌还是板着脸,只用鼻子“嗯”了一声,算是予以回应。   苏季陡然一愣,感觉好像忘了什么!   宜臼!   那个沉默寡言,性情孤僻的孩子。   苏季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他总是让人忘记他的存在,自从回到鬼谷洞,便没看见这孩子的身影,还有跟他一起来的青牛也不知所踪,仿佛从来没有来没有出现过一般。   现在宜臼不知所踪,苏季感觉局促不安,要如何跟这父女二人交代? 第三百八十七章 装疯卖傻   苏季心头正纠结着,突听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喊道:   “申候大人,府外有人求见!”   随着一声通报,一个太监打扮的中年男子走了过来。   苏季转头看去,只见来者不是别人,正是昔日申侯府的“小鲤子”,几经岁月蹉跎,一个小太监,已经熬成一个面带皱纹的大太监。   “何人求见?”姜赢微微侧头,脸色一沉,说道:“除了狐夫子,一概不见!”   “门外来的是一个小娃娃,很是邪门儿,还说要见见见”   小鲤子欲言又止,两眼直勾勾盯着姜凌。   姜凌问道:“那孩子是不是骑着一头青牛,说要来这里见我?”   小鲤子陡然瞪大眼睛,激动得说不出话来,只是连连点头。   苏季不由得面露惊色,想不到宜臼一个不满十岁的孩子,竟然千里迢迢独自找到这里。不过,苏季转念一想,倒也不奇怪,毕竟这孩子来的时候也是一人一牛。   姜凌嘴边浮现出笑意,转头对父亲道:“门外的孩子就是宜臼。”   一听到这句话,姜赢笑逐颜开,老脸上堆满鱼尾纹,兴奋道:“孙儿,我要见孙儿!”   白袍连忙走到姜赢身边,禀报道:“申候大人,狐夫子来了,您还是先去”   不等话说完,姜赢突然一挥手,喝道:“谁都不见,我只见我的外孙!”   姜赢完全不理会一旁等候的苏季,自顾自地朝申候府门走去,步伐缓慢而艰难,却让人感觉很急切,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到外孙。   白袍转头望向苏季,面露难色道:“宗主,请您不要见怪。申候年事已高,神智越来越不清楚,已经有些糊涂了。”   糊涂?   苏季眼波流动,面露一丝怀疑之色。   太阴用白鹤传音说道:“荒谬!姜赢得五毒蛇君姜玄的玄清八境内丹,怎么可能老糊涂?季师侄,这姓姜的老鬼,就算能瞒过他女儿,瞒过所有人,怕是也瞒不了你的眼睛。”   苏季也觉得姜赢有些蹊跷,透过狐瞳观察姜赢步履蹒跚的背影,眼中闪过一抹惊色。   “季师侄,如何?”太阴问道。   苏季道:“我从姜赢身上,完全看不到半点玄清之气。”   这让苏季愈发感到疑惑,眼下姜赢的情况,只有两种可能,一种可能是姜赢的修为已经荒废,另一种可能是姜赢的修为,已经突破玄清七境。一旦修为达到玄清七境以上,体内的玄清气被完全掌控,可以很好地隐藏气息,身体看起来和普通凡人无异。   然而,苏季觉得奇怪就奇怪在,即便姜赢修为荒废,也不可能这么彻底。   太阴说道:“姜赢这个人,最擅长韬光养晦。二十多年前,所有人都以为他身患先天顽疾,已经是废人一个。谁能想到他背着父亲姜玄修炼化血手?现在他装疯卖傻,一定有所图谋。”   苏季沉吟道:“师姐素来对他爹有偏见。如果跟她提起这种事,势必引起她对父亲的猜忌。姜家父女如今终于冰释前嫌,我实在不忍心破坏他们的关系,还是观察一阵再说吧。”   这时,姜凌来到苏季面前,说道:“老三,你来得正好,正有事跟你商量。”   两个人来到玄宗阁的时候,迦蓝正一个人在里面喝茶,似是已经等候多时。   苏季刚要向姜凌引荐迦蓝,不曾想迦蓝一看到姜凌,便放下茶杯,像老朋友一般面带微笑,问道:“宜臼,最近可好?”   姜凌表现得异常热情,回应道:“他很好,多谢迦蓝先生关心”   姜凌还亲自给迦蓝倒了一杯热茶。   苏季颇为诧异,从没见过师姐对任何一个人如此殷勤,想必迦蓝一定有恩于师姐,而且不是小恩小惠这么简单。   太阴运用白鹤传音说道:“季师侄,迦蓝一见面就向姜师侄询问宜臼的事,难不成宜臼是他儿子?”   苏季道:“这倒不是完全没有可能,即便宜臼不是迦蓝儿子,想来也和他有关。”   观察这两人你来我往的寒暄,似乎已经认识许久。不过,苏季感觉这两个人的关系,并不像是男女之情,倒像是晚辈和长辈的客情。   两人寒暄过后,迦蓝言归正题道:“如今,姬宫湦诛杀吉甫太师,天下共愤!正是联合各路诸侯,推翻周室的大好时机。”   姜凌面露忧虑之色,沉声道:“情况并非如此乐观,即便各国都有反叛之心,但至今还没有任何一个国家,胆敢冒然起义造反。”   苏季面对姜凌,说道:“迦蓝先生,人称多闻第一。今天出现在申候府,想必也不是单纯的巧合,一定有可靠消息带给我们。”   迦蓝举杯品了一口淡茶,润了润喉咙,说道:“最近几个月来,虢石父三番五次派遣使者去魏国,蓄意挑拨魏国与申国的关系。我有预计不久以后,魏国一定会对申国用兵,至少十万兵马压境。”   姜凌不屑一顾道:“纵然百万兵马、千万兵马,又怎敌得过我一把红莲伞?”   迦蓝道:“人仙殊途。凡人与凡人交战,我们修行之人不便过分干预。尽管修士凭道法杀几个人,也许不必有太多顾虑,但若是一口气灭掉十万人,势必惹火烧身。”   “惹火烧身?”姜凌微微一怔。   迦蓝解释道:“世间凡人供奉的香火,乃是天神的本源之力。天神失去本源之力的供养,神格势必耗损。一旦失去凡人的信仰,神便不再是神”   听得一知半解,姜凌秀眉微蹙,似懂非懂。   迦蓝继续说道:“简而言之,那些毫无法力的凡人,就像天神饲养的猪狗牛羊。如果有人大肆屠杀自家的牲口,势必会惹来主人的愤怒。一旦惹得天怒,势必会有天神下界平乱,到时候岂不是惹火烧身?”   姜凌道:“那也不能袖手旁观,否则修得一身法门,岂不白白浪费?”   迦蓝道:“不会浪费,道法不只是用来杀敌,还可以制敌。”   苏季豁然道:“迦蓝先生的意思,要我们制敌,而不杀生。莫非先生,已有良策?”   迦蓝摇了摇头,笑道:“遁甲奇门,排兵布阵之事,苏公子远胜于我,轮不到我来献丑了。”   沉吟片刻,苏季道:“比起抵抗魏国,我跟担心截教的元老。他们似乎对我合并阐截两教之事,并不认同。”   姜凌释然一笑道:“老三,你大可不必担心。后天便是九九重阳,按照惯例,每年这时候,截教元老都会聚集在申候府的重九宫,参加重阳盛宴。你不妨到时候出面,让他们对你心服口服。我相信你一定有办法。”   听到“重阳宴”,苏季不禁陷入回忆之中,若想让截教元老心服口服,只有一个办法就是拿出截教的掌教信物造化玉牒。想到这里,苏季又想到陆压道君,不知能否在重阳宴之前赶回来? 第三百八十八章 背后靠山   苏季想用造化玉牒挽救截教群龙无首的局面,完成阐截两教的联合,奈何整整两天过去,陆压道君始终杳无音讯。   第三天转眼即至,想到明天就是九九重阳,苏季忧心忡忡,独自走在幽林密布的申候府内,一边游荡,一边想着如何说服截教元老,如何应付魏国的十万铁骑,如何不战而屈人之兵。   午后,一路嗅着新鲜草木的香味,苏季偶然走进申候府的后花园。耳边渐渐传来一老一少嬉戏的声音,苏季抬头看去,远远瞧见姜赢和外孙宜臼,正在花园院里捉迷藏。   苏季颇有些意外,今天宜臼看起来似乎比平时都要高兴。从未见这孩子如此开心地笑出声来,苏季暗忖不愧是血浓于水的家人,这爷孙俩只用短短两天时间就能相处融洽。   姜赢双眼蒙着一块黑布,双脚趟过潮湿的草坪,双手在花园中,东抓抓,西摸摸,显然刚刚猜拳输了,正在扮抓人的“鬼”。一个年过半百的老人,现在全神贯注的模样,活像一个贪玩的老顽童。   此时,爷孙俩中间隔着一头青牛。   宜臼站在牛头后面,双手扶着两根牛角,探出小脑袋,喊道:   “外公,来抓我呀!”   听到外孙的呼唤,姜赢的神情立刻变得兴奋起来,像个活泼的孩子一般扑了过来!   “抓到你喽!”姜赢喊着,忽然摸到一根毛茸茸的东西,喃喃道:“外孙,你何时留小辫子啦?”   苏季憋着笑,差点笑出声来,只见姜赢此刻紧紧抱住的不是外孙,而是臭烘烘的屁股!   “外公,你又抓错啦!”   宜臼嬉笑着跑开,正好迎面撞见苏季,但没有出声,完全没有理会这个师父的存在,直接从他身边一溜烟跑了过去,回头喊道:“外公!我在这儿!”   听见外孙的催促,蒙着眼睛的姜赢,缓缓转过身子,循着声音伸出双手,直奔苏季这边摸了过来。可是由于腿脚踉踉跄跄,前进的路线渐渐偏离,直奔一根石柱过去!   苏季微微一怔,如果姜赢继续摸黑前行,脑袋很快就会撞在石柱上!   刚要伸手去扶姜赢,苏季心头突然闪过一个念头:如果姜赢的修为没有荒废,即便眼睛蒙着黑布,依然可以轻轻松松避开石柱,不至于蠢到直接撞在上面。   然而,正在苏季犹豫的片刻,姜赢居然真的跌跌撞撞朝石柱靠了过去……   眼看脑袋就要撞到石柱,姜赢面前忽然凭空裂开一道缝隙,一只白皙的手,轻轻拖住他的脑袋。   姜凌把父亲扶到一边,转头喊道:   “宜臼!你太调皮了!”   宜臼在母亲面前,跟普通孩子毫无区别,吐了吐舌头,蹦蹦跳跳地跑了过来,扶着外公坐在不远处的石头上,有模有样地赔礼道歉。   姜赢摘下蒙眼的黑布,似乎浑然不知发生了什么,微笑着用手爱抚着外孙的小脑袋。   “师姐……”   苏季尴尬地站在一旁,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姜凌轻叹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苏季道:“……是我多心了,毕竟你是他女儿,应该比我更了解他。”   姜凌红唇微启,似乎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   “宗主!好消息!”   小鲤子急匆匆地跑了过来。   姜凌问道:“他们回来了?”   小鲤子点了点头,兴奋道:“正在玄宗阁,恭候宗主大驾!”   苏季神色一喜,急忙赶回玄宗阁。   “你总算回来了。”苏季直奔陆压道君,说道:“我们事先说好,只要我赢了沐姑娘,你就把造化玉牒给我!现在是时候该把那破盘子交出来了!”   陆压道君摆了摆手,推脱道:“不行,不行!我当时说要你杀了那小丫头才算数,可是你没舍得杀,所以不能算数……”   “你想赖账?”苏季眉头一簇道:“亏你还自称堂堂散圣仙,想不到跟孔宣一个德行,言而无信!”   “你!”   听见苏季把自己跟最讨厌的晚辈相提并论,陆压道君咬了咬牙,叹了一口气道:“算了,我说不过你,区区一个破盘子,给你就是了。”   说罢,陆压道君一只手伸进怀里,开始摸索起来。   苏季满心期待,一旦拥有截教传教信物造化玉牒,便可堵住那些截教元老们的嘴。   然而,陆压道君在怀里摸索了一会儿,脸色渐渐沉了下来。   “完了……”   陆压道君忽然傻了眼,那只脏兮兮的手,刚才怎么伸进怀里,现在就怎么掏了出来。   “怎么了?”苏季忙问。   “碟子不见了!”   “哪去了?”   陆压道君目光呆滞,自己琢磨了一会儿,豁然道:“我知道了!一定是那畜生!”   “哪个畜生?”   “坐……坐骑……独眼怪!我喂他吃饭的时候,忘记要回来了!”   话音刚落,玄宗阁内的众人互望一眼,面露焦急之色。   苏季无奈道:“你说你用什么喂饭不好,偏偏要用那么贵重的宝贝!我本以为你只是耍他玩玩,想不到你反被他玩了!这回好了,竟然被自己养的狗咬到手!”   陆压道君肠子悔青,猛地一拍大腿道:“我以为那怪物有吃有喝,成天在我眼皮底下,不敢再为非作歹,想不到竟然上了他的当!我还真把他当成狗啦,我真比狗还蠢啊!”   苏季无可奈何道:“真不知该说你什么好。”   陆压道君虽然平时嬉笑怒骂,但心里清楚造化玉碟对苏季十分重要,现在心里不免有些过意不去。   “小教主,这事怪我疏忽,我马上号令全体乌鸦兵,帮你找回来!”   语一脱口,迦蓝突然放下手中的茶杯,朝这边看了一眼。   苏季把迦蓝的举动尽收眼底,想必他是担心调度三千乌鸦兵,可能导致寻找金蝉子的事情半途而废。   沉吟片刻,苏季恢复冷静道:“算了,明天就是重阳宴,你现在去找那盘子,已经来不及了。况且,独目医仙阴险狡猾,既然敢从你眼皮底下,冒死盗走造化玉牒,一定想到了不让你找到的办法。”   “哼,就凭那独眼怪微乎其微的道行,纵然得了破盘子,也掀不起大风大浪。况且,少了那块骨头,那破盘子只是一个没有用的废物罢了。”   苏季道:“独目医仙并不是想自己使用,而是想凭造化玉牒找到一座靠山,而且这座靠山的修为,不在你之下!”   语一脱口,众人皆面露惊愕之色。   “不在我之下?”陆压道君不甘心道:“谁呀?独眼怪还能找谁做靠山?”   “不知道……”苏季沉吟道:“不过,若没猜错的话,我想他找的这座靠山,应该会和造化玉牒,一起出现在明天的重阳宴上……” 第三百八十九章 骊山老母   距离重阳宴开席还有一个时辰,苏季匆忙走出玄宗阁,一踏出门槛就瞧见忙里忙外小太监们,各自端着美酒果盘进进出出,匆忙的脚步声此起彼伏。   “喂!喂!喂!当心点儿!你们这帮子蠢货!今天什么日子不知道吗?胆敢出半点岔子,小心你们的脑袋!”   听见一声阴阳怪气的吆喝,苏季转头看去,只见小鲤子正对一群忙碌的小太监指指点点。瞧见苏季走了过来,小鲤子不再大声小气,急忙一路小跑凑过来,附身行了一个大礼,笑盈盈地招呼道:   “宗主,时辰还早。您先里边休息,到时候小的亲自招呼您过去。”   苏季环顾左右,问道:“你方才可瞧见四个孩子?”   “宗主说的是昨天跟陆压道君一起回来的四个孩子?”小鲤子想了一会儿,摇了摇头。   苏季印象中四个孩子明明刚才还在阁楼里,可是自己如厕的功夫,一转眼就不见了。莫非孩子们因为不被允许参加重阳宴,趁机偷偷去了重九宫?   想到这里,苏季疾步直奔重九宫,果然不出所料,一条腿踏进宫门,只见袁生、万圣公主、杨霄,三个孩子兴奋地在席间嬉笑打闹,绕着桌子追逐乱跑。   “嘭!”   苏季被一个孩子撞了个满怀,正是杨霄。   杨霄知道自己犯了错,支支吾吾道:“师父,你……你来啦……”   苏季发出一声苦笑,心说这孩子真是没心没肺,不久前还为父亲丢下自己而愁眉不展,现在却嘻嘻哈哈地玩了起来。   万圣公主和袁生低头交换了一个眼神,没想到前脚刚到,师父后脚这么快就找来了。   苏季原本不想给徒弟们留下“严师”的印象,可是现在还是不得不板起了脸,毕竟这次重阳宴凶险莫测,绝不能让这些孩子们赴宴。   “狼儿,你怎么也跟他们一起来了?”苏季责问旁边的花如狼。   花如狼无奈道:“我拦不住他们,若不跟过来,岂不更危险?”   苏季面对四个孩子,叹道:“只给你们半个时辰,时辰一到,全都给我回玄宗阁去!”   孩子们互望一眼,同时欢呼雀跃,一齐奔向宫殿中央一块巨大的重阳糕。   那重阳糕的造型是一座玲珑宝塔,高度超过杨霄和万圣公主,跟袁生的身高平齐。   袁生切下中间层红枣最多的一大块,用盘子盛来分给其他孩子。   杨霄和万圣公主接过来一看,只见那糕上插着小纸旗,四角点着烛灯,造型美观精致,让人不忍下嘴。   万圣公主问道:“这东西是人吃的吗?”   杨霄道:“不是给人吃的,难道给狗吃的?”   万圣公主放下重阳糕,心中暗道:人吃的我不吃,我吃人……   袁生笑逐颜开,解释道:“听说这叫点灯吃糕,配合玲珑宝塔的形状,具有九九登高之意。”   望着边吃边聊的三个孩子,花如狼不禁陷入回忆,不禁想起曾经的自己。   花如狼和苏季两人,已经是第二次参加申候府的重阳宴。   几年前,那场盛宴给师徒二人留下许多痛苦的回忆。花如狼曾在重阳宴后,受老衔蝉挑唆对苏季刀兵相向,害苏季身陷玲珑塔狱,自己险些命丧姜玄之手。   半个时辰,转瞬即逝。   苏季刚要招呼孩子们回去,忽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陆压道君带着云梦山一行人,匆匆赶到重九宫。   牛竹神色焦急道:“师弟,他们提前到了!”   “他们?”花如狼微微一怔。   黎如魅道:“截教元老就在后面!”   话音刚落,宫外蓦然闪出二十多位截教元老,每个人身着火红图腾劲装,神色凶悍无比。   “快走!”   花如狼急忙一声催促,旋即带领三个孩子离开重九宫。   苏季忽觉一阵寒意,身上寒毛骤然竖了起来!   然而,这突如其来的寒意,并非来自那二十多个截教元老,而是他们身后的那个人。   苏季等人不约而同地把目光汇聚到一处,只见截教元老中间,赫然站着一位女子,头戴高高的银色两仪道冠,白皙的脸庞蒙着白纱,只露一双清丽的美眸。   四目相会的刹那间,苏季眼中的光芒莫名恍惚了一下。   忽然,一位截教元老踏出一步,介绍道:“这位是骊山老母,乃上八洞仙女,先天元始阴神,号九灵太妙中天梵斗姥元君,沐浴九曲华池中,放无极光明,化生九苞金莲,应现九皇道体,北斗众星之母,综领七元星君、功沾三界,德润群生,故又称无极大天尊!”   苏季暗忖这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从没听过这么长、这么多、这么浮夸的名号。   “骊山老母?”百目魔君喃喃道:“当年小祖宗在骊山大闹烽火台的时候,怎么没见过这一号人物?”   迦蓝道:“听说骊山脚下有祭祀骊山老母的仪式,每年六月十三是老母庙会,历时五天,届时各地数万香客上山朝拜。”   陆压道君破口骂道:“放屁!放屁!放屁!骊山我去过多少次,从没见过什么老母!”   百目魔君愕然道:“居然连道君都没听说过,岂不说明她厉害至极?”   “错!”陆压道君断然道:“你们可听过一句话?先有鸿钧后有天,陆压道君还在前!我的本事虽不及鸿钧师兄,但活的年头够久,鸿蒙时期的远古尊神,我全都见过,绝对没有这一号人物!”   不知道为什么,旁人都感觉陆压道君这句话的语气严肃认真,并不像是吹牛,而是真的十分笃定!   百目魔君喃喃道:“你的意思……这个骊山老母是欺世盗名之徒?”   牛竹一直目不转睛地打量那个骊山老母,怎么看也不像谁家老母,倒像谁家老母的小闺女。   高冠女子肤若凝脂,一只纤纤玉手托着拂尘,小拇指和食指微微翘起,呈优雅的兰花状,肩披一袭轻纱织成的白色烟纱法衣,隐隐透出里面的肌肤,更添几分妩媚。   “申侯府所有人听好了!”   随着一声吆喝,又一位截教元老站出来,高声宣布道:“今天重阳宴的主席位,应该由这位骊山老母来坐!”   “混账!”陆压道君瞪大眼睛,吼道:“这里没你们说话的份儿!”   话音刚落,骊山老母莲步轻移,步伐很轻,犹如一朵被风吹动的白云,飘到苏季身旁,送来一缕淡淡的清香。   牛竹不禁后退两步,突然感到一阵强烈的压迫感,皱眉道:“莫非这骊山老母,就是独目医仙请来的靠山?”   黎如魅嫣然道:“这女人若是那座靠山,现在恐怕早已拿出造化玉牒,顺理成章坐上主席位。”   望着骊山老母的背影,苏季嘴角莫名泛起一抹笑意,只觉这女子似曾相识。   陆压道君皱眉道:“这娘们确实有些道行,不过最多玄清九境修为罢了。你们瞧着,我这去给她点颜色看看!”   苏季连忙一把拽住陆压道君的袍袖,微笑道:“……让我去吧。” 第三百九十章 逢场作戏   骊山老母慢慢停下脚步,驻足在中央的席位前面。   苏季迈步朝前走去,跟骊山老母对峙而立。   两人进殿以后,截教二十多位元老,以及云梦山众人,陆陆续续踏进重九宫,分别占据左右两边的席位。   苏季环顾左右,发现这次照比记忆中那次重阳宴有着明显不同,曾经的截教元老们,已经被姜玄用化血阵所杀,现在全部换成一张张崭新的面孔。曾经开席之前热闹非常,男人们兴高采烈地喝酒攀谈,妻眷们家长里短地攀谈,小孩们在席间嬉笑打闹,一副其乐融融的景象。   然而,此时的重九宫里,虽然依旧宾朋满座,但没有一个人携带家眷,没有一个人交头接耳,没有一个人面带微笑,有的只是死一般的寂静。   苏季刚要开口打破这种沉寂,只听宫殿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姜凌带着姜赢和宜臼,以及白袍等申候府的家奴们,从外面走了进来,高声道:   “截教今日无主,大殿中央的席位,应由前任教主长子,申候姜赢来坐!”   话音刚落,还没等他人反驳,姜赢自己先抢着连连摆手,喊道:   “不坐!不坐!那位置太高,摔下来屁股疼,还不如坐地上……”   宜臼眨了眨眼睛,附和道:“外公坐地上,外孙也坐地上!”   说完,这爷孙俩竟然真的一屁股坐在地上,惹得截教元老们哈哈大笑。   此起彼伏的嘲笑声,犹如一股热浪,重重拍在姜凌脸上,拍得她满脸通红。   姜凌尴尬不已,无可奈何地望向父亲和儿子,只得把两人随便带到一个位置坐下。   众人笑得合不拢嘴,苏季脸色阴沉下来,姜赢怎能糊涂到如此地步,竟然完全不给女儿留一点颜面。   姜赢表情释然地微闭双目,似睡非睡,好像无论稍后发生什么都漠不关己,让人捉摸不透。   此刻,大殿内所有人都深知一个道理:地位决定座位,屁股决定脑袋。重阳盛宴正中央的主席位,坐的不一定是申候府的人,甚至不一定是截教主,但一定是截教地位地位最高的人。   今天申候姜赢主动放弃这个位子,剩下的苏季和骊山老母,谁能活着登上大殿中央的主席位,谁就是今天最有发言权的人。   骊山老母和苏季各自上前一步,四目相接而立。   截教元老们的神色变得紧张起来,想必这二位正要进行一场惊心动魄的巅峰对决。   云梦山的众人也不禁为苏季担心,毕竟骊山老母是传说中的远古尊神,此刻面带白纱,无人得见真容,更不知其修为究竟如何。   然而,唯独黎如魅嫣然一笑,已然猜到骊山老母的真正身份,但她并不是第一个猜到,而是第二个。   苏季面对骊山老母,运用白鹤传音说道:“我似乎已经预感到,你今天会来帮我……只是没想到,我们这么快又见面了,沐姑娘。”   “世间再无沐姑娘,只有骊山老母。”沐灵雨回应道。   “沐姑娘,你何时也学会装神弄鬼?我倒是很好奇,你是用什么办法让那二十多个傻儿子,相信你是他们的老母?”   沐灵雨解释道:“这些截教元老不过一群草包,凭我现在的修为,自然有办法耍得他们团团转。只要当得起骊山老母的名号,即便骊山老母是一个不存在的神仙,也会有人心甘情愿相信,我就是货真价实的骊山老母。”   苏季感慨道:“不错,人间本没有神,信的人多了,也就成了神。”   此时,席间的截教元老们,见这两人安静对质良久,不禁面面相觑,议论纷纷:   “这两位站了这么久,看来实力不相上下!”   “怪哉,他们两位竟然一点气息波动都没有?”   “听说魇术高手对决,只需一回合交手,便像这般站立不动。外行人看来他们只用了一招,其实他们已在青灵寐境中缠斗数年之久!”   “不对不对,即便青灵魇术,也不可能看不见半分玄清气。”   “蠢货!这两位可都是高手中的高手,若能被你轻易看出来,还能叫高手吗?”   “倒也是这个理儿,只是我们少见多怪罢了。”   “高手不愧是高手,果然高深莫测,厉害厉害!”   截教元老们以为苏季和沐灵雨正在殊死相博,殊不知两个人,只不过是在聊天罢了。   沐灵雨道:“苏公子,这些截教元老每个都心怀鬼胎,你若想合并阐截两教,怕是一个都不能留。”   苏季问道:“你是要我杀了他们?那我们只需现在动手,何必在这逢场作戏?”   “……也许你有更好的办法。”   “办法可以慢慢想。总之,稍后我得多敬你几杯,今天多谢有你出面。”   “不必言谢,我不过想还你一个人情。”   “我在申候府为你挡剑,你在玲珑塔狱外帮我解开三十六道天罡封印。我们人情两清,不必再还了。”   “不是那次,这是还你上次的人情。”   “人情不是用来还的,人情是用来谈的。现在你是骊山老母,我是狐夫子。我们一个老母,一个老夫,倒是般配得很。沐姑娘,我们若即若离这么久,难道不是时候,该谈点别的了?”   沐灵雨脸颊微红,不禁垂下眼帘。   此时,牛竹发现沐灵雨的变化,兴奋道:“那个骊山老母身子动了!怕是气息已乱,支撑不了多久。师弟还是气定神闲,看来胜负已分!”   黎如魅不禁噗嗤一笑,望着苏季的身影,低声感慨道:“当这么多人面前谈情说爱,真是让人又羡慕,又嫉妒……”   此时,沐灵雨觉得该说的都已说完,忽然后退一步,轻轻捂住胸口。   苏季心领神会,突然上前一步,抱拳道:“前辈,承让了!”   截教元老们瞠目结舌,想不到堂堂骊山老母,竟然败在一个年轻人手上!眼下靠山败退,尽管元老们再不情愿,也不得不低头臣服,不敢再有任何异议。   苏季在众人的注视中,缓缓走向大殿中央的席位。   然而,正在他转身准备就坐之际,大殿中央突然凭空裂开一道缝隙,犹如打开一道风口。   骤然刮起的大风,将重九宫内的灯火吹熄了一半,使得周遭的光线瞬间黯淡下来。   众人惊愕的目光中,独目医仙从缝隙间走了出来,从怀里掏出一个带有缺口的破旧盘子。   独目医仙面对宫殿内所有人,高声道:“造化玉牒在此,尔等截教门人,还不跪下?”   截教元老们虽然一个个瞠目结舌,但没有一个人俯身下跪,只是不约而同的望向独目医仙手中的造化玉牒,不由得怀疑这破盘子是真是假。   云梦山的众人们,并不怀疑造化玉牒的真伪,只是感叹该来的还是来了,事情果然不会如此简单。   此刻,苏季非常在意一件事:独目医仙并不会上玄裂隙的法门,究竟是何人把他送到这里? 第三百九十一章 道友留步   望着突然出现的独目医仙,姜凌揉了揉眼睛,失声道:“上玄裂隙?”   百目魔君摆手道:“你看错了吧,如果独眼怪会上玄裂隙,怎会那么容易被抓来当狗?”   姜凌断然道:“不会看错。独目医仙不会上玄裂隙,想必他背后的靠山来了……”   语一脱口,百目魔君忽觉一阵恐惧袭来,想必这座靠山非同小可。   牛竹环顾左右,疑惑道:“那个靠山既然到了,为何还不进来?”   “已经来了。”   迦蓝沉声道。   闻言,众人在独目医仙身上仔细打量了半天,怎么看他都是孑然一身,并没有第二个人跟他前来。   “哪呢?”牛竹大惑不解道:“我怎么没看到?靠山在哪?”   “……在匣子里。”迦蓝答道。   众人再次打量独目医仙,只见他肩上挎着一个药箱。那是一个西瓜般大小的木制匣子。   牛竹愈发不解道:“迦蓝先生,你在说笑吧。那么小的匣子能装什么?别说装个大活人,一只猫装在里面,恐怕都嫌它挤。”   迦蓝不再说话,开始静静观望。   苏季与迦蓝的表情相同,也在观察独目医仙接下来的一举一动。   截教元老们一个个指着独目医仙,纷纷喊道:   “独眼老怪!你随便拿出一个破盘子,就想冒充造化玉牒!”   “你是不是把我们当傻子啦?”   “是。”   独目医仙吐出一个字。   苏季含笑的目光中,截教元老们一个接一个从席位上站了起来,纷纷对独目医仙怒目而视。   独目医仙高举破盘子,傲然道:“明明造化玉牒就在你们眼前,你们竟然有眼无珠!”   三个截教元老相互交换了一个眼神,突然跳将出来,一齐把独目医仙按倒在地!   独目医仙挣扎道:“你们……你们两只眼,还不及我一只眼,简直真白长了!不如挖下来喂狗!”   此时,截教元老们纷纷上前,得以近距离观察那破盘子,有些元老始终不知道造化玉牒真假,有些元老根本不想知道造化玉牒的真假,还有些元老明明知道碟子的真假,却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他们心里清楚独目医仙出玲珑塔狱后修为大损,现在道行远不如从前,即便得到造化玉牒,也是为别人准备罢了。   大部分人都坚信这样一个道理,一只狗就算带上人的帽子,它还是一只狗。若想继承截教主之位,不仅要有掌教信物,还要有能和掌教信物匹配的道行。唯有这两者兼备,才能让所有人信服。   苏季眼下虽然没有造化玉牒,但在这大殿之中,已经满足后者的条件。截教元老们刚刚虽然跟苏季针锋相对,但苏季一推倒他们的靠山,很快有人开始争先恐后地表忠心。   独目医仙被两个截教元老押送到苏季面前,一个截教元老夺走他手中的破盘子,双手呈给苏季。   苏季单手接过破盘子,仔细查看了一番,果然是货真价实的造化玉牒。   独目医仙面朝截教元老,冷笑道:“你们最好马上放开我,不然我师父来了,你们都得死!”   一个截教元老不屑道:“哼,又拿你师父唬人。谁不知道你那个师父,早被填了海眼啦!”   独目医仙喊道:“你们会后悔的!你们这群只会拍马屁的狗!”   两个按住独目医仙的元老相视一笑,即便被骂成狗,依然毫不在意。   然而,二十多位截教元老,并不全都认为自己是趋炎附势之辈,还有些仍不想追随苏季,不想跟那些阿谀奉承的墙头草为伍。   那些自以为立场坚定的截教元老们一个个拍案而起,纷纷愤然离席,直奔重九宫外走去。   正在这时,独目医仙的药箱里,突兀传来一个阴沉的声音:   “道友留步……”   闻声,苏季微微转头,只见药箱里,赫然飞出一颗头颅!   众人震惊的目光中,只见这颗头颅的容貌,既不算丑陋,也不算凶恶,只是表情透着一种猥琐,满脸阴邪诡异之色。   “何方妖孽?”截教元老们高声喝问。   独目医仙得意道:“你们果然是一群睁眼瞎!这位便是我师父,东海分水将军,申公豹!”   三个字犹如惊雷,使得满堂震动!   陆压道君素来目中无人,但听见这个名字,不由得眉头微微一蹙。   此时,众人虽然都愕然盯着那颗漂浮的头颅,却没有人确认他的身份。毕竟,大部分人只听过这个名字,却没有见过他本人。   苏季相信这颗头颅就是申公豹,可他不是通过相貌,而是通过降头术的法门。   现在柴嵩和殷久悠,师徒俩相继离世。独目医仙虽然自称申公豹的挂名弟子,但并未学到真正的本领。当今世上能把降头术修炼到这般境界的,除了申公豹本人,再不可能有第二个人。   “申公豹?”牛竹喃喃道:“这名字好像在哪里听过……”   黎如魅瞥了他一眼,不禁抿嘴一笑。   迦蓝解释道:“申公豹是阐教元始天尊的关门弟子,修为不在姜太公之下。当年因嫉妒师父将封神重任交给师兄,愤而下山出走。若论辈分,他应该是你和苏公子的师叔祖。”   牛竹恍然道:“他就是那个背离阐教的叛……不,柴首座的师父,申公豹?他不是被填了海眼,死了吗?”   迦蓝道:“他非但没有死,还被封了神。封神之战后,元始天尊姑念申公豹,精怪清修之苦,饶其不死,命他执掌东海,朝观日出,暮转天河,夏散冬凝,周而复始,永世不得离开东海。”   “既然不能离开东海,为什么现在来这里了?”   “申公豹虽然身子不能离开北海,但他的降头术,却能让脑袋自己飞出来!”   苏季对于申公豹这个名字,可谓耳熟能详,听说这个人能两只脚往前走,眼睛却朝后看。他印象中有一次喝醉的时候,还尝试过这样走路,拼命把头扭往一侧,走了没几步,只觉头晕眼花,一头撞翻了端酒的店小二,弄得自己满身酒水,才知道那奇怪的走法实非常人所能。   “道友请留步……”   申公豹的头颅,又开口说话了,只多说了一个“请”字。   平淡的五个字不带任何语气,却仿佛带有一种魔力,促使那些走到门口的截教元老,僵硬地转过身子,不敢再多走半步。   望着飘在半空中说话的头颅,苏季最先感受到的不是恐惧,而是觉得有趣,想当年青灵洞府的苏婆婆,只剩一具无头身躯,而现在眼前的申公豹恰恰相反,只来了一颗头颅。   此时,摇摆不定的截教元老们,不知该投奔哪一边才好,如果这一次再站错阵营,势必惹来杀身之祸。   截教元老们最开始以为“骊山老母”是远古尊神,修为应在陆压道君之上,可是连骊山老母都败给苏季。至于申公豹,虽然曾经名满天下,但毕竟只来了一颗头颅。   谁也不知道苏季和申公豹,谁最后能登上大殿中央的宝座? 第三百九十二章 清算旧账   诸扫视殿内每一张面孔,申公豹咂了咂舌,问道:“诸位道友,今日欢聚一堂,所为何事?”   截教元老们面面相觑,明知这句话是明知故问,还是不得不纷纷回应道:   “我们来赴宴。”   “……赴重阳宴。”   “……”   申公豹问道:“既然各位是来赴宴,为何连饭都不吃就要走?”   “对对对!”门口的截教元老们陆续回到各自的座位,赔笑道:“咱们肚子都饿了,一起坐下好好吃顿饭!”   望着空空如也的席桌,申公豹摆出一副茫然的表情,问道:   “饭呢?”   白袍微微一愣,连忙转头看向姜凌。   姜凌朝旁边使了个眼色。   小鲤子急忙吩咐小太监们把冰枣燕窝、虫草鱼翅、蒸熊掌、等名贵菜肴,大盆大碗地端上席面,将宾客的桌子摆得满满当当。   此时,大殿中央的宝座虚位以待。   苏季瞧见申公豹连屁股都没带来,只有一颗脑袋漂浮,便无心与他争座位,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   申公豹对那宝座毫无兴趣,跟独目医仙来到截教元老中间,跟苏季等人相对而坐。   姜凌一摆手,宫乐奏起,舞伎入场。   重阳盛宴在歌舞声中正式开席。   姜赢作为东道主,按理说应该亲自带头举杯敬客,可是他现在有滋有味地品着菊花酒,正忙着跟外孙划拳。   关于宴会的所有事情,只能由姜凌代劳。   牛竹一直盯着申公豹悬浮的头颅,喃喃道:“哦,原来那颗脑袋会说话。”   “那是自然。”迦蓝道。   牛竹道:“我还以为,他只会说一句:道友请留步。”   陆压道君夹了一口菜,感慨道:“那句话,不知曾经害死过多少人。”   望着申公豹,苏季不禁若有所思,若想立足天地间,有些人依靠变幻莫测的法术,有些人依靠力道十足的拳脚,还有些人不依靠发达的四肢,只需要一颗会思考的脑袋,一张会说话的嘴巴。   申公豹很清楚自己就是最后一种,所以今天,他只带一颗脑袋就足够了。   姜凌面对申公豹,问道:“分水将军,今日不请自来,不知有何贵干?”   申公豹答道:“今天我来,主要是为两件事……”   “不知是哪两件事?”   “首先第一件事,我想献给陆压道友一份薄礼!”   陆压道君正埋头吃菜,突然一脸茫然地抬起头,印象中自己和申公豹没什么交情,浑然不知这厮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吱!   独目医仙的药箱里,突兀传来一阵小动物的叫声。   姜凌使了个眼色,一旁的小鲤子心领神会,立即打发舞伎退场。   宫乐戛然而止,一片寂静。   重九宫里的所有人,瞬间感到一种凝滞的气氛,一个个正襟危坐,脸上的表情逐渐变得凝重起来。   吱吱吱!   药箱里的叫声再次传来,仿佛类似老鼠的叫声,却比老鼠的叫声更大,更尖锐刺耳!   陆压道君大惊失色,眼中布满血丝,只见药箱里突然探出一个毛茸茸的黄色小脑袋!   随着一片此起彼伏叫声,一只只贼眉鼠眼的黄鼠狼,从药箱里跳了出来!   弹指间的功夫,重九宫内四处爬满了黄鼠狼,几十只,几百只,几千只,数量越来越惊人。那药箱似乎被施过法术,里面不断涌出的黄鼠狼,仿佛无穷无尽!   苏季感觉这些从匣子里跑出来的黄鼠狼,除了数量很多以外,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可是对于陆压道君来说,这些天敌就算什么法术都不会,依然是很可怕的威胁。   “乖乖们!”申公豹号令那群黄鼠狼,高声道:“让诸位尝尝什么是风味小吃!”   满地的黄鼠狼一个个翘起尾巴,黄色的浓雾骤然扩散开来,带来一股刺鼻难闻的恶臭。   苏季连忙屏住呼吸。   大殿内的所有人,几乎同时用手捂住鼻子!   姜凌紧紧捂住口鼻,几乎快要吐出来。   一眨眼的功夫,众人眼前的视线迷失在滚滚黄雾中。弥漫的黄雾看起来肮脏混浊,越来越浓厚,如果在这种环境中施展法术,必然要伤及无辜的同伴。   陆压道君被熏得头昏脑涨,当时就把刚咽下去的美味佳肴,一股脑全都吐了出来。   独目医仙一吹口哨,成群结队的黄鼠狼,从四面八方汹涌而来,聚集成一个黄色的巨影,如潮水般扑向陆压道君!   “我先走一步,你们自求多福吧!”   陆压道君大喊着冲出重九宫,一溜烟逃得无影无踪。   苏季根本来不及叫住他,无奈眼下唯一可以克制申公豹的散圣仙,已经不战而退。   然而,尽管形势十分不利,苏季眼中的目光,并没有一丝动摇,突然祭出忘忧葫芦,一转眼的功夫就把黄雾吸进了葫芦里。   独目医仙眼中掠过一抹惊色。   望着苏季手里的忘忧葫芦,申公豹不禁微微阖目。   此时,药箱里还在源源不断跳出黄鼠狼,三三两两在宫殿里乱窜。   姜凌举起熊熊燃烧的红莲伞,烈焰幻化成一只凤凰,伴随鸣叫之声,咆哮而出。浴火的凤凰席卷之处,流窜的黄鼠狼顷刻间化为一片灰烬,留下一股刺鼻难闻的烧焦气味。   “阁下送的这份大礼,我替道君先收下了。”苏季收回忘忧葫芦。   姜凌面对申公豹,问道:“不知阁下还有何事?”   “第二件事……”申公豹脸色一沉,沉声道:“我想知道你们当中,谁杀了我的坐骑,谁杀了我的徒儿!”   申公豹阴冷目光扫视每一个人,沐灵雨微微低头,呼吸骤然变得急促。   苏季想必申公豹这次不是为了争夺宝座,而是为了来这里清算旧账!   “就是她!”独目医仙指向沐灵雨,喊道:“就是她害死柴嵩师兄!”   “想动她,先问我。”   苏季从席位上站起来,缓缓走到沐灵雨身边。   望着苏季的背影,牛竹紧紧握住开山斧,随时准备冲过去助阵。   截教元老们面面相觑,不知苏季为何要冒死帮这个忙。   “问你?”申公豹面对苏季,抬头问道:“你是何人?”   独目医仙指着苏季的鼻子,吼道:“他是苏季!黑点虎是被他师父武吉所杀,那天在昆仑山,他也是帮凶!”   申公豹仔细打量着苏季,若有所思地眨了眨眼睛,意味深长地说:   “原来,你就是那个苏季。” 第三百九十三章 搬弄是非   …“柴嵩师兄苦苦修炼至玄清九境,竟被这女人断送……”独目医仙对申公豹说道:“师父,你一定要给柴师兄出这口气,还师兄一个公道!”   沐灵雨神色一凛,目光瞪向挑唆事端的独目医仙。   申公豹面对眼前的苏季,说道:“你想我不杀这姑娘也行,除非你能给我找来柴嵩这样的徒弟。”   苏季叹道:“柴首座足智多谋,料事如神,世间怕是再难寻到此等高人。若想收徒的话,你看我如何?”   “……就凭你?”   申公豹满脸的不屑一顾,突然嘴里伸出一条长长的舌头,直取苏季腰间的忘忧葫芦!   苏季急忙侧身护住葫芦,不料申公豹调转舌头,一条长舌伸入苏季怀中,勾出一个黑色的稻草人!   一条长舌卷走黑色稻草人,申公豹口中念念有词……   牛竹紧握开山斧,惊叹道:“这颗头可真厉害!舌头卷着草人,居然还能说出话来!”   随着申公豹朗朗诵咒,百目魔君突然感觉腹部,犹如翻江倒海一般剧烈绞痛,仿佛肠子在肚里面打了个死疙瘩!自从陆压道君对百目魔君施展了断肠咒,这只大蜈蚣的自由就被那个黑色稻草人夺走。谁能操控那稻草人,谁就掌握了他的性命。   观察百目魔君痛苦的表情,苏季想必申公豹和陆压道君一样精通咒术,正在使用断肠咒,让百目魔君痛不欲生,直至肝肠寸断,魂飞魄散。   申公豹盯着百目魔君,逼问道:“服不服?”   死死盯着黑色稻草人,百目魔君露出恐惧的神情,声音颤抖道:   “服……服……”   百目魔君这些年跟在苏季鞍前马后,纯属不得已而用之,若有半点异心,苏季随时可以杀他。这都是因为陆压道君对他施加了断肠咒,才让他被迫成为苏季的奴仆。   申公豹又问:“肯不肯听话?”   百目魔君疼得根本说不出来,只得点了点头。   申公豹不再念咒,卷曲的舌头越缩越紧,居然把那黑色稻草人拧出一滴血水,啪嗒一声滴落在地上!   断肠咒瞬间解除,百目魔君愣了半晌,欢呼道:“我……我自由啦!我自由啦!”   “陆压道君已被我赶走,只要你今后听我号令,便能继续做你的黄花观百目魔君!”申公豹转头看向苏季,问百目魔君:“现在可知道该做什么?”   百目魔君二话不说,一头冲向苏季,剥开自己衣裳,露出浑身千百只张张合合的眼睛,双臂一齐抬起,两肋突然喷出黄雾!   众人连忙拂袖遮挡,苏季被困在金光弥漫的黄雾里!   滚滚黄雾中,百目魔君朝苏季使了个眼色,慢慢伸出一只手。   苏季心领神会,想必他还是有所忌惮,并不想真的跟自己动手,此时故意露出一个破绽。   黄雾骤然散去,申公豹惊愕的目光中,只见百目魔君被苏季顺势抓住胳膊,一条手臂被牢牢吸住!   百目魔君使劲拉扯自己的手臂,假装一副拼死挣扎,却无法把手挣脱的样子,同时全身的玄清之气,正顺着手掌慢慢流失……   苏季给他保留了一丝力气,轻轻放开手掌。   百目魔君配合地做出全身软弱无力的模样,一头栽倒在地,肋下的千百只眼睛仿佛昏昏欲睡,一个接一个缓缓闭合。   逆流真经?   申公豹微微一怔,想不到几百年前自己亲手藏在雷公鞭里面的秘术,竟然被苏季所学!   “你这法门是从何处学来?”申公豹厉声问道。   苏季如实答道:“柴嵩死前赠我雷公鞭。我从雷公鞭里发现了这个法门。”   听到苏季机缘巧合的奇遇,独目医仙心里嫉妒不已,愤然道:“好大胆子!你竟敢擅自损毁雷公鞭!偷学我师父自创的法门!”   申公豹默不作声,眼珠左右转动,非但没有生气,反而莫名流露出一抹让人难以察觉的笑意。   缓缓转头,申公豹面对迦蓝,毫无征兆地问了一句:“可找到金蝉子了?”   苏季微微侧目,只见迦蓝平静的脸色陡然沉了下来。   申公豹似笑非笑,继续对迦蓝道:“西方接引教主常说你天资极高,二教主也对你信任有加。如果金蝉子无法修成正果,你必将顶替他二弟子的席位,继承神通第一的名号。”   迦蓝的表情愈发凝重。   苏季瞬间明白,如果没有金蝉子,迦蓝便能在西方教中获得更高的地位。   “迦蓝先生。”苏季转头问道:“莫非你千辛万苦寻找金蝉子,并不是想帮助他完成十世转生,而是想让他永世不得超生?”   迦蓝既没有反驳一句,也没有承认自己落井下石,只是再也坐不住,忽然朝苏季掷出一个酒杯!   苏季屏气凝神,手背浮现出一个紫色太极图案,闪耀的雷光聚于掌中,一指点出,光芒夺目!   随着一道惊雷炸响,迦蓝面前的酒桌被一击雷电击成碎片!   迦蓝猛然闪身,虽然躲开一击,但身上干净的蓝色衣角,却被雷电烧成乌黑的颜色。   一道雷电的光亮,照亮申公豹惊异的脸庞,没想到武吉的弟子,竟然也会截教的法门。   雷引之术?   申公豹本以为阐教除了自己以外,尽是些循规蹈矩,自命清高之辈。可是苏季身为阐教主的弟子,居然“自甘堕落”地学起了截教法门。这件事在阐教人眼中,可是最被人鄙视的行径,唯独申公豹不以为然,反倒对苏季颇有一丝好感。   苏季心如明镜,申公豹在这种时候戳穿迦蓝隐瞒的事情,分明是想挑拨离间。   此时,迦蓝出现在申公豹身边,已然撕破脸皮,站在苏季的对立面,正应了那句: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望着转眼间倒戈相向的迦蓝,苏季不禁佩服申公豹这张搬动是非的嘴。这张嘴果真厉害,想必这张嘴就是他最厉害的法门!   悄然间,日近黄昏。   宫外忽然喧嚣四起,一片黑压压的影子逆光走来,慢慢前移。随着黑色阴影缓缓靠近,苏季看清门外那些黑影的轮廓,竟是一群黑色的老虎!   牛竹眯起眼睛打量,这群黑色老虎的数量足足有几百只,每只黑虎的外形都与黑点虎神肖酷似,每只黑虎后背上都驮着一个老者。   姜凌骇然的目光中,只见那些老者的容貌一模一样,居然全部都是申公豹的模样!   牛竹大惑不解道:“申公豹不是不能离开东海吗?怎么突然来了,这……么多!”   太阴解释道:“只有殿内那一颗头颅属于本尊,外面那些骑老虎的申公豹,不过是形魄所化的替身罢了。”   形魄替身?苏季见过孔宣和龙须虎的形魄替身,可是万万没想到形魄替身,居然也可以有这么多!   夕阳下,几百个申公豹骑着老虎晃晃悠悠地过来,如潮水般将重九宫团团包围。望着眼前震撼的场面,苏季当即否定自己刚才的想法,看来申公豹不只嘴皮子厉害,道行也属实不弱! 第三百九十四章 分水将军   浮沐灵雨敛气凝神,一道封化在右腕的白色幻剑刹那浮现,一种肃杀的寒气弥漫开来。   霎时间,围观的所有人,从心底里感到一股透骨的凉意。   沐灵雨莲步轻移,陡然玉手一抖,一道银白色的剑光冲出宫外!   面对呼啸而来的白色剑影,申公豹的形魄替身眼神冰冷,有恃无恐地合十双掌,一招化解了剑光。   太阴运用白鹤传音提示道:“季师侄,申公豹已将多半法力赋予形魄替身,本尊头颅成了致命的弱点,只要制住那颗漂浮的头颅……”   “明白。”   苏季趁沐灵雨和对方周璇的间隙,默默在门口布设一道结界,试图挡住外面申公豹的形魄替身。   沐灵雨收回修长白皙的玉手,雪白的衣角微微一动。   众人忽觉一股杀气扑面而来,纷纷转头看去,只见沐灵雨封化在手腕的幻剑骤然消失,化作幽蓝的气息,氤氲缭绕在她背后,宛如一朵怒放的蓝色莲花,隐隐可见一头狐狸的虚影!   截教元老们陷入万分震惊之中,从那蓝色的青灵剑剑奴,猛然识破了沐灵雨的身份!   望着沐灵雨背后蓝狐的虚影,申公豹的形魄替身同时面色一变,显然察觉到青灵剑奴的威胁,当即不敢怠慢,一个个掌心结印,毫无保留地全力抵挡剑气!   嘭!   惊人的玄清气爆发开来,一股劲气冲入重九宫,余波震碎了殿内的席桌和菜盘,噼里啪啦作响!   沐灵雨挥出的剑气,虽然无法消灭外面申公豹的形魄替身,但尚能迫使他们不得近前!   苏季趁机完成了结界,毕竟是五庄观镇元子赠予的结界,还是足矣抵挡一时半刻。   此时,申公豹本尊的头颅悠闲地飘浮在大殿上方,双眼微微闭合,既没有企图逃出宫殿,也没有企图干扰对方,似乎完全不把苏季等人所做的一切放在眼里。   姜凌感觉时机已到,一只手探进席桌底下,搬动一个机关的把手。   霎时间,宫殿的上方开启九道暗门,各推出一面巨大的铜镜。   姜凌转向苏季,问道:“老三,你应该见过这个吧?”   苏季抬头环顾周围九面镜子的方位排列,这阵势是由造化玉牒中三千大道最后一卷“阴阳九宫禅”推演而来。   “阴阳九宫阵。”苏季答道。   姜凌道:“今日适逢九九重阳,阴阳九宫大阵威力大涨,不妨一试。”   苏季想起姜玄曾在此地用这个阵法对付自己,看来今天自己要用这个阵法对付申公豹的飞头。   瞧见头顶九面铜镜,截教元老们一个个面露忌惮之色,心里清楚若不及时撤离,怕是很快就要伤及自身。   姜赢和宜臼为了避免被误伤,跟随元老们退到宫殿的角落里。   百目魔君偷偷睁开一只眼睛,化作一条蜈蚣躲了起来。   忽然间,九道身影飞散开来,沐灵雨、姜凌、牛竹、黎如魅、太阴、白袍、舞姬、歌姬、琴姬,依次坐镇:正宫、中吕宫、南吕宫、仙吕宫、黄钟宫、大面调、双调、商调、越调,九个方位。   骤然狂飙的劲风,不断吹袭卷衣衫和头发。苏季站立阵中阴阳鱼眼之间,催动阴阳九宫阵。   申公豹漂浮的头颅,俯视宫殿下方,只见苏季赫然布了一个杀气凛凛的太极截阵,显然是要置自己于死地。   然而,申公豹仍旧毫无一丝惧色。   苏季大袖一挥,两袖中喷出的黑雾化为无数条黑蛇出袖,急速在宫殿内游走,令人眼花缭乱。   独目医仙拼命狂奔逃跑,可是宫门被结界封死,身后数不清的黑蛇直奔自己刺来,根本无处闪躲!   “师父!救命啊……快……快来救我!”   无论独目医仙如何大声呼救,申公豹都对他视而不见,自顾自地轻松躲闪。   独目医仙孤立无援,独自一个人在宫中挣扎逃窜,很快被一道道黑蛇洞穿躯体,刹那间血雾蒸腾,一命呜呼。   “死得好!”姜凌解气道。   苏季面无表情,驱使黑蛇发动愈加凌厉的攻势,无数飘忽无常的黑蛇,化为一条条黑色的丝线,直逼申公豹的头颅急速钻刺!   申公豹狡黠的一笑,灵活的头颅在宫中玩耍般左躲右闪,速度越来越快,口中爆出一连串长笑。此起彼伏的狂笑声在大殿中久久回荡。   此时,重九宫外,空中的阴云遮天蔽日。   整个天地随之阴暗了许多,忽然一阵电闪雷鸣,暴雨倾盆而下。   宫殿外,申公豹几百个形魄替身同时操控从天而降的雨水。漫天雨丝凝结成一根根晶莹锋利的冰针。密密麻麻的冰针一根根刺穿重九宫的屋顶,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   大殿屋顶的瓦片连续不断崩开碎裂,起此彼伏响个不停!随着一阵“轰隆隆”的巨响,仿佛天崩地裂一般,整个宫殿的棚顶坍塌了下去。   殿内布阵的九人发现情况不妙,纷纷冲出大殿,逃到宫外的空地之上。   重九宫转眼之间化作一片残砖碎瓦、满目疮庚的废墟。   姜凌撑起燃烧红莲伞,熊熊火焰遮挡住天空落下的冰针。   “师弟,我们快撤!”牛竹焦急地催促道。   “想跑?”   申公豹一声冷笑,万道冰针朝苏季等人穿刺而来!   苏季催动玄清之气,迎面袭来的冰针迅速在眼前凝结成一层坚硬的冰壳,顷刻间化作巨大的寒冰盾牌,只要天上的雨水不停,寒冰巨盾就越来越厚,越来越大……   玄水真诀?   望着苏季用寒冰巨盾把众人护在身后的光景,申公豹心头又惊又喜,想不到这世间除了自己以外,竟还有人可以运用玄水真诀和凝冰诀的相互配合,发挥出如此惊人的威力!   申公豹嘴角微扬,不禁暗暗感叹,纵然入室弟子柴嵩在世的时候,也没有苏季这般惊人的悟性。   苏季咬着牙,逐渐露出吃力的神情,寒冰巨盾开始出现一道道龟裂缝隙,已然显露败象。   申公豹清楚苏季大势已去,开始发动愈发凌厉的攻势,冰针变得愈发密集起来。   苏季苦苦支撑,一只手祭出忘忧葫芦,顷刻间把姜凌、牛竹、黎如魅、太阴、白袍、舞姬、歌姬、琴姬,姜赢,宜臼等人一齐吸入忘忧葫芦,旋即把葫芦扔给沐灵雨。   “沐姑娘,快走!”苏季喊道。w ww.tx t80.c om   沐灵雨单手接住葫芦,担心地问“苏公子,你怎么办?”   苏季微笑道:“不必担心,我自有办法脱身。”   沐灵雨垂下眼帘,紧紧握着忘忧葫芦,犹豫片刻后,化作一道白光遁去。 第三百九十五章 一言难尽   寒冰巨盾裂开一道道缝隙。   苏季清楚自己无路可退,奈何申公豹如今妖身成神,鸿钧铃对他没有任何效果。   此时,迦蓝隐藏在暗处,既没有趁火打劫,也没有出手相救,只是安静地坐山观虎斗。二十几位截教元老躲藏在废墟中,一个个冷眼旁观,没有一个过去帮忙。   申公豹忽然口诵咒语,两只耳朵冒出黑色的浓烟,两眼火光四射,整颗脑袋仿佛变成一个火炉。随着一声叱喝,申公豹的眼睛、鼻孔、口里,三处同冒射出一条燃烧的火舌,喷在寒冰巨盾之上!   滚滚热流呼啸而过,焚毁了地上的枯草,如刀一般灼痛苏季的肌肤,寒冰巨盾慢慢消融,逐渐化为一片弥漫的雾气。   迦蓝脸色微微一变,只见申公豹口鼻喷射的火焰并非凡火,而是精、气、神炼成三昧,乃是阐教失传的三昧真火!当年申公豹被元始天尊填入海眼,封为东海分水将军,正是为了压制他的三昧真火。   三昧真火是阐教元始天尊传于弟子姜尚的秘传法门。姜尚凭此火在封神之战中名动天下。   然而,申公豹身为姜尚的师弟,虽同样师承昆仑阐教,但他的三昧真火是偷师得来,曾在龙虎山的岩浆洞穴里修炼而成,乃是他所有法门中最高造诣。   不知过了多久,天地间安静了下来。   狂风渐渐停了,树木不再摇晃,只有漫天黑色的雨云,依旧让人感到畏惧。   此时,申公豹几百个形魄分身,已经全部消失。   苏季面前不远处,一颗头颅飘荡在风雨中,但头发没有被打湿。所有雨滴像是害怕似地绕开,没有一滴沾在头身上。   两个人只是相互对视,久久没有说话。   最后,申公豹打破了这份宁静,问道:“你为何突然收手?”   苏季答道:“因为你不会杀我。”   申公豹一挑眉毛,问道:“为何如此笃定?”   苏季又答:“你若想杀我,早在你使出三昧真火之前,我就已经死了。”   申公豹微微一笑,旋即脸色一变,双眼射出一道火焰,直接命中苏季眉心!   苏季身子一震,并未感到灼烧的痛苦,只见额头的火星在雨中迸溅,一股股热流传入四肢百骸。   周遭很安静,仿佛能听见时间一点一滴流逝的声音。   悄然间,耳畔传来申公豹的声音:“三位真火源于内丹修炼,以天地为鼎,太极为炉,日月为水火,阴阳为化机,炼念为火候,清净为丹基,息念为养火,天心为玄关,情归为丹成。”   良久过后,申公豹眼中的火焰消失,长长呼出一口气。   苏季忽然身子瘫软,整个人趴在肮脏的泥水里,一动不动。   此时,截教元老们在旁观望,以为申公豹杀了苏季,连忙纷纷赶来示好。一个截教元老捧着从废墟中拾起的造化玉牒,双手呈到申公豹的眼前。   “混账!你们是要我用嘴,刁起这破盘子吗?”   截教元老们大惊失色,一时间不知所措。   申公豹圆睁的怒目,双眼瞪向身边的截教元老,目光化为喷射的火舌,吞噬了截教元老们的身躯。   二十多位截教元老们发出撕心裂肺的呼喊,一个个皮肉焦灼,痛苦不堪。   三味真火在瓢泼大雨,依旧越烧越旺,直到把截教元老们烧死,才渐渐熄灭。截教元老们灰飞烟灭,融入泥水。   这时,苏季渐渐恢复意识,鼻子嗅到周围漂浮的焦灼气味,问道:“为什么杀人?”   申公豹反问道:“难道你想让他们,泄露那个白衣姑娘的身份?”   苏季不再说话,从泥水里爬了起来。   迦蓝在暗中默默看着这一切。他早已看出申公豹这次来的目的,原本就是想从截教中选一个人来推翻周室,现在苏季无疑是最佳人选。苏季习得三昧真火,也算为阐教寻回遗失的秘传法门。现在苏季得了自己所有真传,申公豹满心欢喜,又怎舍得杀他?   申公豹说道:“二百多年前,我曾费尽心机,试图推翻周室,始终未能如愿。若你能帮我完成这个夙愿,我可以留你性命。”   苏季道:“周室与我有杀父之仇,不共戴天,纵然你不说,我也会这么做。不过,我很好奇,周室不过区区凡人,你为何不亲自动手?”   申公豹道:“我肉身成神,若无端在凡间掀起血雨腥风,势必触犯天条,而你不同……”   苏季抹去脸上的泥水,说道:“算我欠你一个人情,不会拜你为师。”   申公豹微微一怔,旋即笑道:“你现在得我大半真传,即便你说不是我徒弟,怕是也没人相信。凭你的资质,若想参破天道,化凡成神,绝非难事。”   苏季道:“神渡一世的劫,人修一世的缘。神道随缘,不可强求。”   申公豹陡然一怔,沉吟说:“你说话的样子和他很像。”   “他是谁?”   申公豹微微阖目,呆呆地望着苏季,沉吟道:“我看见你,就好像看见师兄年轻的时候。我还记得师兄学成下的时候,元始师尊对他说:你生来命薄,仙道难成,只可受人间之福。若换做是我,恐怕早已失魂落魄,而师兄却神色自若,欣然接受做一个凡人。”   苏季随口说了一句:“凡人有凡人的乐趣。人间就像酒葫芦,凡人都泡在里面。时间越久,就越陶醉其中。”说完这句话,苏季感觉奇怪,怎么也想不起来这句话是从哪里听来的。   听到这句话,申公豹的表情黯淡下来,落寞道:“师兄手执封神榜,于岐山封神台封了三百六十五位正神,其中我是“东海分水将军”。那天封神台上,我还嘲笑师兄,笑他忙活这么久,结果自己都没有神位,而我申公豹作恶多端,最后反倒妖身成神。如今看来,是我错了。”   “那姜太公是如何回答?”   申公豹摇了摇头,黯然道:“师兄没有说话,没有反驳,一个字都没有说。我当时以为他无话可说,现在才知道,他那时非常清楚,肉身成神不见得一定是好事。我这百年来每日受天条约束,朝观日出,暮转天河,夏散冬凝,周而复始。这样的日子,纵然多活几千年、几万年、几亿年,亦如行尸走肉一般无趣。”   申公豹嘴唇微动,似乎在说些什么,可是风声太大,苏季听不清楚。   最后,一颗孤零零的头颅,无声无息地消失在雨帘里,不见了踪影。   天地间的风雨,仿佛更加凄凉了。   不知过了多久,沐灵雨回来了,所有人都回来了。   众人原本逃出很远,可是思前想后,还是拼命想要回来,不忍丢下苏季一个人。   瞧见申公豹不在了,牛竹愕然道:“师弟,你自己一个人打退了申公豹?”   太阴环顾周围,问道:“季师侄,这到底怎么回事?”   苏季深吸一口气,沉吟道:“一言难尽。” 第三百九十六章 颇有微词   p数月后,云梦山。   鬼谷洞西行二百丈,可见一座巍峨耸立的宫殿,匾额上书“玄清宫”三个烫金大字,乃是玄宗的法脉祖庭。   黎明时分,宫内已座无虚席。   此时,正在发言的是日曜洞主:“宗主,国有国法,家有家规,玄宗如今是修真宗门之首,自然不能没有规矩。”   苏季似乎还没睡醒,揉了揉眼睛道:“宗规事关重大,容我三思,择日另行公布。诸位,且先记下十六个字。”   日曜洞主问道:“不知是哪十六个字?”   苏季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斩草除根!”   “斩草除根?”鸡老愕然道:“这不是绿林道上的规矩吗?”   夜磨子小声道:“这算哪门子的宗规?   一阵议论声平息过后,日曜洞主瞥了一眼,舞姬、歌姬、琴姬三只女妖精,问道:“宗主,妖类生性好吃人,该如何约束?”   苏季脱口而出:“凡妖类入玄宗门下,不许吃良民百姓,违者杀无赦!至于,那些杀人放火的恶徒,欺压百姓的贪官,尽管放开肚皮吃,吃一个,少一个!”   日曜洞主不再说话,深吸一口气,默默退了回去。   净阳喃喃道:“这哪是宗主,简直就是一个山大王。”   金曜洞主瞥了牛竹一眼,说道:“山大王,总好过让一个厨子当家。”   玄清宫内议论纷纷,很多人都对苏季不拘小节的做派,颇有微词。   苏季面对众人,清了清嗓子道:“若哪位有意见,不妨大声说来听听。若那位觉得自己能胜任宗主,只要各位都同意,我愿意让出这个位置。若哪位不服气,或是看我不顺眼,不妨上前一步,我们单打独斗。”   语一脱口,殿内顿时安静下来,再没有一个人说话。   苏季环顾宫殿,高声道:“既然诸位都不想说话,就请安安静静,听我把话说完!”   话音刚落,白袍忽然上前一步。   殿内众人面面相觑,心说此人冒然出列,莫不是真要和苏季单打独斗?   “白总管,你有话想说?”苏季问。   白袍道:“宗主,属下觉得,宗主方才所言空前绝后,可谓句句精辟,字字珠玑,深得众人心呐!”   听这厮马屁拍得如此露骨,苏季都觉得有点不好意思,道:“废话不必说,有话直说。”   白袍用力拍了拍手。   宫殿外走来一行人。   小鲤子带领二十多个小太监走进来,快速在苏季面前站成一排,每个人手里捧着一个打开的扁木盒,里面各有一件衣服或帽子。   白袍介绍道:“这是属下为宗主裁制的道服,北斗道袍为宗主的日常服,然后是祭祀大典时的青莲法服,接着是花衣是入殿时穿的绣花班衣……”   苏季的目光从那些盒子里扫过,不得不承认,每一件道服的做工都精湛绝伦。苏季这辈子,从没见过如此至极华美的道服,甚至连听说都没听说过,想不到道服也可以做得如此漂亮。   “这些道服穿出去,属实体面得很。”苏季实话实说道。   白袍微微一笑,道:“玄宗日益壮大,日后必将人丁兴旺。属下有个提议,可按道行高低分为七品。七品最小,一品最大,品级以头饰为区分。七品门人头戴一字巾;六品门人头戴逍遥巾;五品门人头戴五岳冠;四品门人……”   苏季突然打断,大手一挥道:“什么七品八品!一个人的品行,不论道行高低。帽子冬天戴能御寒,夏天不得悟出痱子来?况且,这些品级,谁来评判?”   白袍道:“当然是宗主您啦,您若没时间,可以指派属下来办。”   苏季直截了当道:“我不放心你,退下吧。”   “属下遵命。”白袍苦笑一声,悻悻地退了下去。   “等等!”苏季突然唤了一声!   白袍笑脸相迎,问道:“宗主,有何吩咐?”   苏季淡淡道:“顺便把你带来的衣服一起带走。”   白袍不敢有违,摆手打发小太监们出宫外,自己旋即灰溜溜地退回旁边。   旁边的黎如魅冷冷一笑,似乎早已料到这样的结果。   白袍刚刚退下,牛竹和姜凌同时上前一步。   “宗主,这是原截教的掌教信物,造化玉牒。”姜凌呈上一个有缺口的盘子。   “这是原阐教的掌教信物,戊己杏黄旗。”牛竹呈上一面旗。   苏季双手接过戊己杏黄旗,只见这旗长一尺七寸,旗色玄黄。   沉吟片刻,他忽然灵机一动道:   “有了!”   众人注视的目光中,苏季宣布道:“从今往后,玄宗设有黑、红、青、紫,四位掌旗使,各司其职,管理宗门事务。牛竹执掌黑云旗,代副宗主职务。”   夜磨子发牢骚道:“哼,这该死的胖厨子,果然还是压我们一头。”   众人的非议声中,牛竹突然喊道:“师弟!不……宗主!我不想掌旗,我只想掌勺!”   听见“掌勺”两个字脱口,众人不禁哄堂大笑。   牛竹挠了挠头,道:“我想做山珍阁长老,每日研究师父的菜肴,大家以后肯定有口福啦。”   苏季只得叹了一口气,吐出两个字:“依你。”   “多谢宗主!”牛竹欢呼雀跃,兴高采烈地退了回去。   夜磨子道:“堂堂阐教主被贬成一个厨子,竟还能高兴成这样?”   苏季宣布道:“姜凌执掌红焰旗,管理所有入室弟子;花如狼执掌青莲旗,管理山珍阁、净心阁、传音阁,以及所有记名弟子。黎如魅执掌紫翎旗,职务……随时待命。”   三位掌旗使得令,黑云旗空缺。   苏季继续道:“黄眉道人、夜磨子、鸡老、云依、净阳,现在为玄宗五元老。火曜洞主、金曜洞主、日曜洞主、月曜洞主,现在为玄宗四曜洞。”   宣布完毕后,众人陆陆续续退出玄清宫。   白袍走出宫殿,连忙凑到黎如魅身边,低声道:“姜夫人,这紫翎旗的掌旗使,不过一个虚职。宗主宁可让黑云旗空着,也不肯让你代理副教主职。现在玄宗掌权,皆是阐教中人,尤其宗主的大徒弟,年纪轻轻就被授予重任。眼下二十多位截教元老阵亡,截教彻底名存实亡了。”   黎如魅冷冷道:“不是名存实亡,而是名亡实亡,现在没有截教,只有玄宗。”   白袍道:“阐教十岳,截教三岛,玄宗不过才掌控半壁天下,我们何不让玄狐宗自成一派?”   黎如魅嫣然一笑,笑而不语。   苏季离开玄清宫,回到鬼谷洞外,瞧见万圣公主,袁生、杨霄,三个孩子围着一个摇篮,正对立面的小娃娃指指点点。   望着小娃娃肉呼呼的身子,万圣公主道:“好小,好可爱呀。”   杨霄定睛一看,“真的哎,比我还小,好像一条小肉虫!”   万圣公主脸颊一红,骂道:“色胚!我说他的脚好小,不是下面小……”   “你才色胚!”杨霄反咬一口道:“我说的是他的小拇指!”   望着摇篮里的小娃娃,袁生道:“他是师父第六个徒弟,我们就叫他王小六。”   杨霄疑惑道:“怎么姓王?这孩子,不是应该姓银吗?”   袁生解释道:“银临是他爹的道号,他爹姓王。”   万圣公主道:“他爹姓王,他也得姓王,他姓王……“”   袁生思忖片刻,道:“我最近正在跟师父修习阴阳九宫禅,不如就叫他……王禅!”   两个字脱口,摇篮里的小娃娃咯咯笑了。   万圣公主惊呼道:“你们瞧,他笑了!”   “王禅?王馋……”望着摇篮里的小娃娃,杨霄也笑道:“你们瞧!他总爱吮手指,以后肯定是个小馋鬼!”   万圣公主道:“我们还得先问问师父的意思。”   正在孩子们议论的时候,忽听一阵脚步声走进洞府,纷纷转头看去,只见苏季站在身后。   苏季点了点头,微笑道:“不错,就叫王禅吧。” 第三百九十七章 人间利器   陆玄清宫走出的众人,陆陆续续离开云梦山。   姜凌独自留了下来,一路走进鬼谷洞,问道:“老三,据细作来报,魏国十万大军,已经到达平阳百里外的红河谷口,三日后势必攻打申国。你可有退敌良策?”   “有。”   “需要多少兵马助阵?”   苏季道:“不用一兵一卒,只消一日,方可退敌。”   姜凌微微一怔,问道:“你莫不是想亲自上阵,大开杀戒?”   “当然不是。”苏季解释道:“这场战争不会杀一个凡人,谨遵修士和凡人交战的规矩,否则势必要惹来天兵下界。”   “哼,什么鸟天兵!”   陆压道君来势汹汹地走进鬼谷洞,不屑一顾道:“大罗天的阐教十二金仙全都得叫我师叔祖,十二金仙的徒弟尽是我的徒子徒孙!”   苏季转头道:“此事不劳您老操心,请务必赶在迦蓝之前找到金蝉子的下落,否则你的救命恩人,可能永世不得超生!”   陆压道君低头叹气,眉头骤然拧成一个疙瘩,面露难色道;“我的三千乌鸦兵,已经竭尽所能寻找,可还是连一点下落都没有,真是气煞我也!”   “你找的都是什么人?”   陆压道君回答:“东方土地,无论大国小国,几乎所有男孩都找遍了。”   “那就去找女孩儿。”   陆压道君骤然眼珠一转,一拍脑门儿,豁然道:“对啊!金蝉子转世不一定是男孩,还可能是女孩!我怎就没想到呢。小教主,我真服你了,等我的好消息吧。”   说罢,陆压道君一挥长袖,大笑而去。   陆压道君离开鬼谷洞后,姜凌又问:“老三,你不打算做这次伐周的盟主?”   苏季道:“周室如今把我宣扬成为祸人间的妖人,我在凡人眼中犹如妖魔异类。相比之下,申候更适合这个位置。”   “可是,他时常糊里糊涂,怕是力不从心。”姜凌叹道:“我若不是女儿身,该有多好……”   苏季安慰道:“师姐,宜臼总有一天会长大。”   “我懂你的意思……”姜凌落寞转身,说道:“三日后见。”   目送姜凌离去的背影,袁生凑了过来,问道:“师父,你真打算让那个申候成为伐周盟主?”   “不错。”   万圣公主道:“一个傻老头儿,怎么当盟主?”   苏季意味深长地笑道:“姜赢傻与不傻,怕是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只要有师姐在他身边辅佐,一切都不成问题。”   杨霄道:“真希望我爹能帮我们,一举灭掉周室!”   苏季不以为然道:“周室不能灭。”   杨霄陡然一愣,疑惑道:“我们不是正要讨伐周室吗?”   苏季摇了摇头,“倘若周室一旦覆灭,各国诸侯并起,天下势必大乱,遭殃的是平民百姓。我们真正要讨伐的不是周室,而是昏君姬宫湦。”   袁生道:“师父,你打算怎么对付那十万烦人的凡人大军?”   苏季道:“想要对付凡人,自然要用对付凡人的武器。我知道一样人间最厉害的武器,无论谁拥有它就能一呼百应,尤其对凡人十分好用。”   徒弟们纷纷好奇地问:“什么兵器?”   “随我来。”   苏季神秘地一笑,转身走出鬼谷洞。   四个徒弟跟着师父,一起来到太阴所在的洞府。洞府外气象万千,飞瀑流泉,丝毫不逊于太阴在昆仑山的月曜洞府。   洞口外有三只石狮子,有大有小,大的高八尺,小的只有二尺高。   这些石狮子形状各不相同,洞口左边的石狮一只张开大嘴,好像正在朝远方咆哮,两前爪之间有一颗石绣球;右边的石狮一只闭口沉思,好像正在聆听山间的溪水声。两前爪之间卧一小幼石狮,正在趴在地上熟睡。   万圣公主道:“这些石狮子是做什么用的?”   花如狼解释道:“石狮有辟邪的作用,通常是左雄右雌,狮嘴一个张开,一个闭合,遵循一阴一阳,代表一武一文。公狮张口注视往来,母狮子闭口护子,代表吐纳之意。”   锵!锵!   洞内传出太阴锻造兵器的声音。   袁生问道:“师父,这些狮子就是对付凡人最厉害的兵器,我答的没错吧?”   “只答对一半。”   说完这句话,苏季独自一个人走进洞府。   良久过后,太阴和苏季一起从洞里走了出来。   苏季指着左边的大雄石狮,问道:“太阴前辈,这个怎么样?”   太阴说道:“这个至少要耗去我五年阳寿。”   苏季又指右边雌狮脚下的小石狮,还有左边雄狮脚下的石头绣球,问道:“那这两个如何?”   犹豫片刻,太阴说道:“……就是它吧。”   说罢,太阴化作一柄无名剑,在空中盘旋了一圈,最后落在苏季手中。   苏季用剑尖在小石狮子的额头上,轻轻一点,顿时金光四射!   旁边的四个徒弟不由得一起眯起眼睛,睁眼的时候,只见那小石狮子赫然变成纯金的颜色,映着阳光发出耀眼夺目的金光。   “点石成金!”花如狼退口而出。   苏季又用剑尖在石绣球上一点,一文不值的石球,眨眼间变成一个价值连城的金球!   杨霄恳求道:“师叔祖,您也教教我吧。”   太阴断然拒绝道:“点金术是用来锻造的法门,消耗阳寿,不可妄用。”   望着金光闪闪的金狮和金球,袁生恍然大悟道;“我懂了!对付凡人最厉害的兵器,不是石狮子,而是钱!”   苏季微笑着点了点头。   “钱?”万圣公主一脸茫然道:“钱对凡人来说,有那么厉害?”   苏季道:“钱能让凡人背信弃义,钱能让凡人卖国求荣,钱能让凡人反目成仇,还不算厉害?”   袁生喃喃道:“如果这么说来,钱属实厉害,甚至比青灵魇术还要厉害。青灵魇术无法对付纯阴之体,而金钱这种东西,才不管你是什么人。”   花如狼不以为然道:“可是不是所有人都会被钱收买。”   苏季道:“但有些人可以,虢石父就是这种人。”   花如狼还是不放心,忧虑道:“虢石父贪赃枉法,富可敌国。他能在乎这些金子吗?”   苏季道:“贪财的人,不会嫌自己钱多。当年姬宫湦点燃骊山烽火台的时候,戎狄花费重金收买虢石父,试图一举推翻周室,只因为四大圣没有赶去助阵,未能如愿以偿。”   “原来如此。”花如狼豁然开朗。   苏季吩咐道。“狼儿,这件事交给你去办。你用这金狮和金球收买虢石父,让他跟我们里应外合。若你觉得没有把握说服虢石父,也可以先去找他儿子,找我四师弟虢翰。”   花如狼答应道:“请师父放心,徒儿定当见机行事!” 第三百九十八章 女儿村落   望着花如狼离去的背影,杨霄道:“师父,我们也想像大师兄那样,为师门尽点力!”   苏季点了点头,严肃道:“为师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要交给你们去做!”   杨霄和万圣公主满怀期待地互望一眼,齐声问:“师父,什么事情?”   “回去练功。”   苏季一本正经地丢出四个字。   杨霄和万圣公主泄了气,脸上落寞的表情就像两个霜打的茄子。   苏季转头看向袁生,道:“小猴儿,你跟我走一趟。”   “遵命!”袁生兴奋地跳了起来。   杨霄恳求道:“师父,我也想去!”   “乖乖背你的百字阴阳禅,还有你师姐也是……”苏季望向万圣公主。   “师姐?”杨霄愤愤不平道:“这河妖什么时候成我师姐啦!我才是老三!”   万圣公主道:“我本来就比你大,当然是你师姐!”   苏季道:“论资排辈,不能靠年纪,不能靠嘴皮子,要靠谁的拳头硬!我回来的时候会考考你们,谁能排行老三,要看你们的本事!”   杨霄和万圣公主摩拳擦掌,心里都不服对方。   袁生问道:“师父,你要带我去哪呀?”   “别急,你很快就会知道了。”   苏季祭起忘忧葫芦,带着袁生升入云端。   师徒二人在茫茫云海之间自由穿行,历经两个时辰的飞行,忘忧葫芦开始慢慢下降,周围的云朵逐渐稀薄。   袁生低头俯视,只见正下方有一条清澈的河流。   苏季口中念念有词,一艘船般大小的葫芦,缓缓降落在河边。   半天没有喝水,袁生早已口干舌燥,快步跑到河边,刚要俯下身子喝水,突然被苏季从后面一把拽住!   袁生陡然一怔,问道:“这河水有毒?”   苏季没有说话,双眼望着河对岸。   袁生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对岸坐着的一位满头白发的老婆婆。   老婆婆背有点佝偻,腮帮上有些褐斑,由于牙齿脱落而深陷下去,愈发的显得消瘦而憔悴。一张满是皱纹的脸颊布满了岁月的沧桑,使人联想到干涸的黄土地。   苏季朝河对面喊道:“婆婆,请问这里是不是子母河?”   老婆婆点了点头,然后默默闭上了眼睛。   “子母河?”袁生喃喃地重复了一遍,问道:“师父,你怎么知道这里有一条子母河?”   苏季解释道:“你师叔姜凌告诉我,无论男女,一旦喝了这子母河的水就会立刻怀孕!”   袁生急忙缩回双手,心有余悸,险些就要大肚子了。   “师父,姜凌师叔不是说了吗?魏国十万大军,已经到达平阳百里外的红河谷口,三日后势必攻打申国。这火烧眉毛的节骨眼上,我们为什么要来这种地方?”   “为了不战而屈人之兵。”苏季答道。   袁生眼珠子一转,低头想了片刻,豁然道:“师父!你该不是想把这子母河的水,混入魏国屯兵的红河水源,让那十万大军集体怀孕?”   “聪明。”苏季笑着敲了一下他的小脑袋。   “师父,这种阴损……不,这种妙计你都能想得出来!我真是服了啦!”   想到魏国的军汉在营地里,一个个挺着大肚子的模样,袁生哈哈大笑,笑得前仰后伏。   苏季祭出忘忧葫芦,开始将子母河的水,引入忘忧葫芦。   袁生抱着看好戏的心态,催促道:“师父,差不多得了!咱们赶紧走吧!”   苏季说道:“不行,我还得找到解药。”   袁生迷茫道:“还要解药做什么?”   “解药是用来跟魏军谈条件用的……”   “条件?”   苏季神秘地笑道:“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袁生道:“师父,你怎么总喜欢在徒弟面前卖关子?”   “这样才能显得你师父我……高深莫测!”   苏季收起忘忧葫芦,望向河对岸的老婆婆,见她似睡非睡地闭着眼睛。一只手指着河对岸的老婆婆,苏季吩咐袁生:“猴儿,你去帮我问问那边的婆婆,看她知不知道。”   袁生快步跑了过去,趴在老婆婆耳边,说了几句话。   老婆婆缓缓睁开眼睛,没有开口答话,只是用一只手指向东边的方向。   袁生笑着连连点头致谢,一路跑了回来,跟着苏季顺着老婆婆所指的方向,足足走了半日路程。   天色渐渐暗了。   师徒二人停下脚步,周围满眼荒芜,寸草不生,前方一面厚厚的石壁,已经没路了。   袁生累的气喘吁吁,抱怨道:“师父,我们被那老太婆骗了,这里是死胡同!”   “哼,雕虫小技。”   面对挡在眼前的高壁,苏季默念口诀,从那石壁直接穿了过去。   袁生试探着跟了过去,豁然道:“哇!原来是一道结界!”   苏季放眼望去,眼前的景物焕然一新,周围到处鸟语花香,一个与世隔绝的小村落,近在眼前。   师徒两人结伴走进村落,只见街头来来往往的全是女子,竟连一个男人都没有。   一瞧见到有男人进村,姑娘们纷纷停止手头的工作,一个个围上来看热闹。   姑娘们好奇的目光,首先被模样怪异的袁生所吸引,只见这孩子额头凸起,鼻梁塌陷,皮肤白里透青,仿佛一只没毛的猴子。   瞧见袁生屁股后面还有一条断尾巴,两个胆小的姑娘吓得惊叫着跑开!   姑娘们打量完袁生,又开始打量苏季,只见他只见苏季相貌堂堂,毫不掩饰地流露出喜爱的目光。   一个短发女人,   正在这时,女人堆里走出一个板着脸的短发女人。   姑娘们见到这短发女人,纷纷恭敬地让开一条去路。   短发女人一路走到苏季和袁生面前,冷漠的表情收敛起来,微笑道:“二位旅途劳顿,请随我进屋喝杯茶,歇歇脚吧。”   袁生摸着肚子,抬头道:“师父,我正好饿了。”   苏季心说也好,可以顺便向她们打听子母河解药的事情。   两个人被请进一个大户人家,短发女人命令一群婢女安排师徒两人住下。婢女们见到苏季,或心跳加速,或掩面微笑,或脸颊泛红。   苏季被姑娘们看得有点不自在,感觉自己就像一个绝世美女,落入满是饥渴男人的土匪窝。   一盏茶的功夫,好酒好菜端了上来,摆满苏季面前的桌子。   “这里是什么地方?”苏季问道。   短发女人答道:“这里是女若村。”   “你们这里的女人,从没见过男人?”苏季问道。   短发女人回答:“男人,当然自然见过!我们如意大王就是男人?”   “如意大王?”苏季忙问:“如意大王是你们女若村的男大王?”   短发女人微微一笑,解释道:“如意大王是修仙之人,每年只回国来一次,每次只带走十位佳丽,像我这种姿色的女人,怕是没有那份荣幸了。”   苏季想必设下结界的人,一定就是这个如意大王,看来他把这座女儿村,当成了自己的淫窝。   苏季言归正题,说明了这次的来意。   短发女人沉吟片刻,说道:“正南解阳山有一个破儿洞,里面有一口泉眼,名唤落胎泉。那里的泉水,可以解除子母河的功效。可是如意大王,不许任何人走进破儿洞,违者杀无赦。”   苏季道:“你能不能告诉我,那个地方在哪?”   短发女人道:“如意大王现在不在,我可以带你去。不过,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苏季眼波流动,似乎猜到她即将提出的要求。   袁生突然抢着说道:“你们放心,我师父不会留下!” 第三百九十九章 择日成婚   听了袁生的话,短发女人到嘴边的话,一口咽了回去。一个尽是女人的村落,好不容易来了个男人,哪个女人不想争先恐后把他留下。   苏季观察短发女人的表情,不禁感觉到有点奇怪,这短发女人的反应有些出乎意料,虽然被严词拒绝,但看起来似乎并没有太大的情绪波动。难道她的请求,并不是只留下这么简单?   袁生毫不在意自己刚刚说过什么,面对满桌都是美味佳肴,放开肚皮吃了个痛快。   短发女人把他难看的吃相尽收眼底,面对如此没有礼貌的孩子,依旧表现出一种让人匪夷所思的平静。   袁生吃饱喝足后,说道:“咱们在哪睡觉呀?”   苏季面对短发女人,道:“多谢款待,今晚就不打扰了,先行告辞。”   话音刚落,婢女们站成一排,突然横在苏季面前,挡住了去路。   “退下!”   短发女人摆了摆手,婢女们互望一眼,一个个满不情愿地退了下去。   苏季点头致意,带着袁生一路走出了大门。   望着苏季潇洒离去的背影,一个婢女咬着嘴唇,跺脚道:“怎么办呀,那位公子走了!”   另一个婢女面对短发女人,不甘心道:“您就这么放他走了?”   短发女人淡然道:“他们想要自己找到破儿洞。”   瞧见窗外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婢女皱眉道:“这黑灯瞎火,哪里去找呀?”   短发女人微微一笑,道:“我敢和你们打赌,天亮之前,他们两个人一定会回来。”   一个婢女担心道:“那位公子能够破开结界来到女若村,想必有些道行。他找不到破儿洞,回来拿我们撒气,武力强迫咱们说出破儿洞的下落,那该如何是好?”   短发女人道:“如意大王在村中施过法术,无论什么幻术都无法逼我们说出不想说的事。况且,他若想这么做,刚才早就做了,不会亲自和徒弟连夜寻找。他不像是那种男人。”   婢女们纷纷附和道:“没错,那公子是个正人君子,我们一定要把他留下,然后打发那个猴子一般的丑徒弟混蛋!”   短发女人表情严肃道:“你们别总想着男人,我们需要一个道行高深的高人,帮我们摆脱如意大王的魔爪。”   婢女们纷纷垂下头,脸上布满恐惧的神情。   一个婢女颤微微道:“弄巧成拙,万一被如意大王知道我们,我们怕是凶多吉少……”   短发女人低头沉默良久,带领一批婢女来到村口的亭子里等待,准备迎徒劳而归的苏季。   太阳升起的时候,师徒两人在晨曦中,垂头丧气地走了回来。   袁生一夜没睡,累得头晕眼花,抱怨道:“那女人说正南解阳山有个破儿洞,咱们方圆几百里都找遍了,尽是一马平川,连座山都没有,哪里有什么破儿洞。”   苏季道:“那个如意大王,想必施了障眼法。这个障眼法远比外面的结界高明百倍。”   袁生道:“只剩不到两天了,魏国十万大军就要攻打申国。我们还是先回去吧?”   苏季默不作声,继续朝村里走着,一直走到村外的亭子附近的时候,忽然不知从哪里跑出一堆女人,原来昨晚那些婢女。   婢女们在苏季面前跪成一排,纷纷恳求道:   “公子,我们在这里足足等了你一个晚上,只盼你能回心转意。”   “请公子务必留下来,我们愿作媒人,带族长向公子求亲。”   “若公子答应,我们现在就去准备,今日就能举行成亲仪式!”   苏季刚要开口拒绝,忽然胳膊被袁生碰了一下。   “师父,既然有诚意,您就答应了吧。”袁生忽然改口,两只眼珠滴溜溜直转。   苏季陡然一怔,转头看向袁生,只见他正向自己拼命使眼色。   瞧见苏季不说话,短发女人以为他默许了,连忙顺水推舟道:   “公子稍后,我去去就来。”   不给苏季任何解释的机会,短发女人带着婢女们转身离去,留下师徒两个人站在亭子里。   苏季用手一戳袁生的小脑袋,埋怨道:“小猴儿,谁让你刚才胡说八道了?”   袁生叹道:“如果不答应这门亲事,族长一定不肯说出破儿洞的下落,唯有先答应这门亲事,哄她们说出来才行。况且,整整一个村子的女人,难道师父你就一点不动心?”   苏季并非不喜欢女人,只是觉这个女若村,虽然女人很多,但姿色实在平庸,根本连一个能看得顺眼的都没有。   一盏茶的功夫,远处的村落传来一阵骚动。   一辆豪华的马车,从村里驶了出来。   村里女人们的目光都被迎面驶来的马车所吸引,苏季和袁生也不例外。   马车走下一位约莫着十**岁左右的女子,一袭雪白的长裙随风飘扬,宛如一朵圣洁的白莲。乌黑的长发披肩,鬓角的两缕发丝随风浮动,凭添几分迷人的风情。   苏季问道:“这位是?”   短发女人介绍道:“这位就是女若村的族长。”   “族长?”苏季转头看向短发女人,“这位是族长,那你又是哪位?”   “我叫柳胜男,族长的近身侍卫。”   苏季面对那女族长,只见她眉弯嘴小,雪肌玉肤,脸蛋更是清秀绝伦,犹如是仙子临尘。   女族长眨着明亮的双眼,眼波流转如波,柔声道:   “小女子,见过公子。”   一张樱桃小嘴微微张开,女族长甜美的气息喷在苏季的脸上,熏人欲醉。   苏季是个血气方刚的男人,哪里能不为所动?   这时,耳边响起一声咳嗽,袁生小声道:“师父,你难道不觉得她很像沐姐姐?”   苏季微微阖目,属实很像,但绝对不是她。   女族长面相柳胜男,责备道:“胜男,既然公子不愿成婚,我们不可强求。”   柳胜男双眸微张,道:“可是……”   女族长转头看向苏季,轻声道:“公子想知道破儿洞的下落,小女子可以现在就告诉你。”   苏季和袁生互望一眼,皆是感到不可思议。   女族长道:“女若村正南有一片雾气弥漫的平原,解阳山就隐藏在那雾气中,只有午时才能进入。小女子不懂法术,只是曾经去过一次,破儿洞应该就在那个地方。”   袁生恍然道:“难怪我们找不到,原来是去的时候不对!”   “多谢。”   苏季拱手拜别,转身离去。   女人们纷纷叹气,眼中流露出绝望的神情,仿佛最后一丝希望消失在眼前。   然而,苏季刚走两步,突然转过身子,说道:“姑娘,你们若有需要我帮忙之处,尽管开口。”   柳胜男急忙望向女族长,似乎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   犹豫片刻,女族长摇了摇头。 第四百章 落胎泉水   师徒两人按照女族长指示的方向,朝女若村正南走去。   袁生低头走路,一路边走边说:“师父,我总觉得,那个姓柳的姐姐,似乎有话相对我们讲。为什么直到最后,也不肯讲出来?”   苏季揣测道:“……也许信不过我们,也许有难言的苦衷。总之,那个如意大王一定不曾善待她们。”   袁生疑惑道:“那些姐姐们,不是全都巴不得被如意大王选中,带离女若村吗?”   苏季道:“大部分女人,可能的确这么想。不过,那个姓柳的女侍卫,一定知道什么不得了的秘密。若没猜错的话,这个秘密是关于,每年被带走的十个姑娘……”   两个人边走边聊,二里地的路程就快到了。   苏季放眼望去,前方到处是荒芜的平原。   正午时分,悄然间起了一层白雾。   不知不觉中,苏季发觉身边缭绕着一层极淡的水雾。雾气潮湿,不停流动着,迅速聚拢,又迅速消散。如此聚了又散,反复多次,最后终于变成一片白茫茫的浓雾。   烈日当头,阳光洒在浓雾上,折射出模模糊糊的景象。   袁生陡然瞪大眼睛,只见蒙蒙雾气之中,赫然一座巍峨耸立的山峰,仿佛融化了一般。   显然,隐藏在雾气中的这座山,正是女族长口中的解阳山!   师徒两人感叹眼前的造化,一起走进浓雾里的解阳山。待走进山中以后,周围便看不见雾气,只见山间野草铺蓝,幽花摆锦。鸟啼雁过,鹿饮猿攀。翠岱如屏嶂,青崖似髻鬟。   破儿洞就在山脚下,两个人走进洞里,一泓清泉清澈见底,无疑这就是子母河的解药落胎泉水。   袁生见这水里鱼儿畅游,水草丰茂,不像是有毒的样子。   “师父,这解药是真是假,咱们不试试怎么知道?”   “小猴儿,你说的不错,麻烦你了。”   袁生指着自己的鼻子,一脸苦相地问:“师父,你该不会早就想让我来试解药吧?”   “不愧是我徒弟,果然聪明!”苏季称赞的时候,忘忧葫芦已经拿在手里,随时准备倒水。   “师父,原来你都准备好啦!”袁生这才知道落入师父的圈套。   苏季开始威逼利诱道:“猴儿,我最近发现,你那位小龙女师妹,似乎和杨师弟混得很熟,两个人成天黏在一起。毕竟,猴儿和霄儿都是我最心爱的徒弟。我这做师父的很是纠结,到底是成全霄儿,还是帮你一把?”   “哪有你这样做师父的……”袁生欲哭无泪,苦笑道:“居然拿这种事威胁徒弟!”   苏季笑道:“我怎么做师父不用你教,只问你一句,喝还是不喝?”   “喝!”   袁生吐出一个字,开始在洞中寻觅,不知从哪里找出一个白色的碗来。   苏季用葫芦里倒了一碗满满子母河水。   袁生二话不说,“咕嘟咕嘟”一口气喝了下去,咂了咂嘴,子母河水的味道甘甜可口。   “师父,还有吗?”   “你怎么还喝上瘾了?”   “我从来没喝过这么好喝的水,再来一碗!”   “别了,还留给魏国的军汉呢”苏季收起葫芦,问道:“感觉如何?”   “……没什么感觉啊。”袁生揉了揉肚子,纳闷道:“哎?怎么没什么反应啊?”   “子母河水的药效还没到吧。”   袁生抱怨道:“这得等到什么时候?”   苏季也,本来说好,为什么没有效果?难不成还要等十月怀胎?   “哎呦!哎呦我的亲娘!”   袁生疼痛难耐,一眨眼的功夫,肚子渐渐大了,伸手一摸,感觉好像有一坨血团肉块,不住地乱动。   “开始了?”   “哎,疼得紧!还好我不是女人,当娘的还要把娃生出来,真要了亲命啊!”   “还好你是石头里蹦出来的,你娘不用遭这罪!”   袁生腆着肚子,疼得直眉皱:“师父,别开玩笑了,快把解药拿来!”   苏季连忙舀了一碗落胎泉水,喂给袁生。   袁生喝了水,瞬间感觉疼痛缓和了一些,喘道:“师父,你答应我的事儿,可别忘了啊。”   苏季没有答话,盯着袁生喝水的白碗,脸色陡然一变,记得曾在玲珑塔狱中见过这种白碗!   这是头盖骨做成的水碗!   苏季双目圆瞪,问道:“猴儿,你这碗是从哪弄来的?”   “里面找到的……”袁生指着破儿洞深处,说道:“那里面还有很多这种白碗。”   苏季冲进洞窟深处,顿时瞠目结舌!   头骨!   女人的头骨!   数不尽的头颅骨!   袁生接踵而至,刚才还没注意,现在也吓傻了。   “这……这是……”袁生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苏季断然道:“这些都是如意大王每年带走的十个女人。她们被糟蹋蹂躏以后,被用来修练邪功,最后尸体被丢弃在这里,落满灰尘……”   袁生骇然道:“如意大王不是地仙吗?神仙也这么坏?”   “这世道有好的妖怪,就有坏的神仙,没什么稀奇。”   “我们帮帮她们,赶走那个坏神仙!”   “距离魏国攻打申国,只剩一天时间,申国还有成千上万的百姓,等着我们去救。”   “我们先回申国,再回来救女若村的姐姐们,反正那个坏神仙,每年只回来一次。”   话音刚落,破儿洞传来一阵吆喝:   “如意真仙,法力无边!神通广大,叱咤万年!”   “如意真仙,法力无边!横刀立马,只手擒天!”   袁生喃喃道:“这个口号,为何听着这么耳熟?”   苏季皱眉道:“果然是他……”   袁生突然反应过来,外面吆喝的是九龙岛的两个跟班,如此说来,破儿洞残杀少女的的坏神仙,就是如意真仙!   正在这时,一个白色的人影冲了进来!   袁生下意识地后退一步,看清来者是女若村的白衣女族长!   “族长姐姐,你怎么来了?”袁生惊讶地问。   女族长眼光游离,神色焦急道:“来不及解释了,快跟我走!”   袁生转头看向苏季,高兴道:“师父,族长姐姐是来就我们的,她肯定知道怎么出去,咱们快跟她走!”   “等一下!”   “怎么了,师父?”袁生疑惑地问。   “猴儿,你跟族长姐姐走之前,先要清楚一件事。”苏季不慌不忙道。   “什么事?”   苏季脸色阴沉了下来。“那个把我们引入这里,然后找来如意真仙的人,正是你眼前这位族长姐姐!” 第四百零一章 提前发兵   袁生转头看向女族长,愕然道:“你和那个坏神仙,你们是一伙儿的?”   苏季直视女族长,说道:“你和如意真仙串狼狈为奸,合伙残害女若村的姑娘,只要有你在村子一天,女若村永远不会有安宁的时候。你永远不会给任何人机会拆穿你的计划,不允许任何人逃出你们的魔掌,所以跟我们师徒两人说出破儿洞的下落,想让我们自投罗网!”   听完苏季这番话,袁生看向女族长的表情,从疑惑变成了恐惧,眼前的漂亮姐姐,难道真的是一个蛇蝎心肠的恶女?   女族长委屈地秀眉微蹙,流露出凄然的神色,咬了咬红唇,黯然道;“你说的不错,我是跟如意真仙常有来往,不过这些事情姐妹们都知道,不信你可以去问她们。我好心好意来救你,你不领情就算了,何必要当着孩子的面,说这些诋毁我的话……”   望着楚楚可怜的女族长,袁生于心不忍道:“师父,你刚才说的这番话,还只是你的推测。族长姐姐不像是坏人,一定是被如意真仙利用,才做了坏事。”   苏季微微阖目,心说这女人还真会装可怜,到这种地步竟然还不肯承认,可惜这种拙略的演技能骗得过小孩子,却骗不过我!   “猴儿,你说的有道理,这位姐姐想必另有苦衷。我差点就冤枉了好人……”苏季面对女族长,微笑道:“毕竟是出门在外,防人之心不可无,还望族长不要见怪……”   苏季说话时柔声细语,看向女族长的表情,却充满了敌意,一只手伸向腰际的袋子,缓缓掏出鸿钧铃。   女族长脸色陡然一变,含恨的双眸瞪向苏季。   “我不会冤枉好人,因为你根本不是人!”   说话间,苏季的铃铛摇了起来。   女族长想要逃跑,忽然迈不开腿,好像两条腿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缠住了一般!   铃铃铃!   随着一阵清脆的铜铃声,女族长头痛欲裂,美丽的脸蛋扭曲得不成样子,一阵鬼哭狼嚎的惨叫,久久回荡在破儿洞中!   袁生这才恍然大悟,凡是惧怕鸿钧铃的都是妖魔,想必师父刚才说的并没有错。   铜铃声戛然而止,女族长有如融化的雪人一般瘫软在地上,无力地耷拉着脑袋。   苏季慢慢走上前去,俯视低头的女族长,问道:“你还有什么话说?”   女族长仍然垂着头,沉默片刻,喉咙里发出一个熟悉的声音:   “苏公子,是我……”   苏季忽觉精神一阵恍惚,嘴里吐出三个字:“沐姑娘?”   袁生附和道:“师母,原来是你!”   迷茫之中,苏季和女族长四目相接,感觉一阵意识错乱,这种感觉无比熟悉,自己是中了青灵魇术!   女族长缓缓抬起头,露出纯白色的狐狸瞳孔,忽然泛起一抹诡异的光芒!   此时,破儿洞外,三角木台缓缓落地。   一个蓬松赤发的老道,缓缓走下木台,正是牛魔王的结拜兄弟如意真仙。   杨酸和李蛋各提着一个篮子,不断地撒花,纷纷扬扬,撒的满地都是花瓣。   “如意真仙是牛魔王的,果然一副!”   如意真仙捋了捋颚下烈火般的长髯,寒暄道:“五妹,辛苦你了。”   女族长道:“哥哥快来救我,小妹中了这人的咒术!”   如意真仙道:“五妹,你先坚持片刻。”   袁生身中魇术,疑惑道:“师母,你怎么叫这坏神仙哥哥?他怎么叫你五妹?你和他……”   这时,一位满头白发的老婆婆,悄无声息地走进破儿洞。   霎时间,一种肃杀的寒气弥漫开来,所有人都感到凉嗖嗖的感觉,一阵凉意透骨袭来。   众人纷纷转头看去,只见迎面走来的老婆婆,背有点佝偻,布满褐斑的腮帮深陷下去,显得消瘦不堪。   袁生喃喃道:“这是子母河边,指引我们进女若村的那位老婆婆。”   如意真仙翻红的大嘴,支出尖利钢牙,问道:“来者何人?”   老婆婆抬起一张布满皱纹的老脸,答道:   “骊山老母。”   老婆婆住着一支龙头拐杖,重重砸在地上!   忽然,一股杀气扑面而来,只见老婆婆升起一股幽蓝的气息,氤氲缭绕,宛如一朵怒放的蓝色莲花,隐隐可见一头狐狸的虚影!   杨酸和李蛋陷入万分震惊之中,从那蓝色的青灵剑剑奴,猛然识破了这个老婆婆的身份!   女族长目睹蓝狐的虚影,双腿发抖,颤声道:   “三……”   还没等话说出口,女族长身子化作一道白烟,赫然被吸入龙头拐杖!   “五妹,哥哥先走一步!”   望着老婆婆背后蓝狐的虚影,如意真仙的面色一变,已然察觉到青灵剑奴的存在,只听过骊山老母的名号,却未见过本尊,不知来者是何方神圣,不想趟这浑水,一个闪身先走为妙。   见靠山逃走,杨酸和李蛋大惊失色,同时掌心结印,毫无保留地全力抵挡剑气!   啊啊啊!   随着一阵撕心裂肺的惨叫,李蛋身子腾空飞起,倒飞出五丈,不少地方似乎有一股流窜的剑气在他体内,不停地绞杀!   噗!   李蛋额头上根根青筋凸起,倒在了地上,牙根咬紧不发出任何痛苦的呻吟,缓缓闭上了眼睛。   “兄弟!”   杨酸眼中的恨意如剑如刀,恨不得将那老婆婆千刀万剐。   老婆婆道:“你想给他报仇?”   杨酸眼中怒意全消,赔笑道:“不敢,不敢……”   老婆婆放下权杖,道:“若再敢为虎作伥,休怪我手下无情。”   杨酸口吐一颗明珠,直射老婆婆的后脑!   “小心!”   老婆婆似乎早有防备,已然料到他死不悔改。突然身子一晃,老婆婆出现在杨酸身后,三道白色剑气贯穿他的身躯,一股的玄清气在破儿洞爆发开来,余波震碎洞壁,噼里啪啦作响!   杨酸全身骨爆裂出三个血洞,浑身骼寸寸爆碎,喷出了一口血雾!   “二哥……会替……我报仇……”   杨酸吐血倒地,表情狰狞帝瞪着那老婆婆,两眼翻着白眼,一命呜呼。   此时,如意真仙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柳胜男带着一些姑娘们赶到破儿洞外。   苏季讲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嘱咐道:“此地不宜久留,各位赶快各奔东西吧。”   姑娘们不由得感激万分,拜别苏季等人后,各自纷纷散去,离开了女若村。   袁生豁然道:“一个老婆婆知道女若村的位置,却不再女若村的结界中!沐姐姐,我早该想到是你。”   望向苏季,沐灵雨面色凝重道:“事不宜迟,魏军提前发兵了!” 第四百零二章 声东击西   一  月光照亮士兵的铠甲,散发出冰冷的寒光。   浩浩荡荡的魏国大军,正在峡谷间匆匆行进。   突然,一个传令兵快马急报:“魏候大人,申国派来的细作,已被斩首示众!”   “……很好。”   魏候骑在白马上,微笑着捋了捋胡须,道:“贼军以为我们驻扎在平阳百里外的红河谷口,三日后发兵。我便来个将计就计,提前分兵从小路偷袭,声东击西,打他个措手不及!”   此时,正和魏候并排行进的是一位高大威武的中年将军。   这位赤身披甲的将军在黑压压的骑兵中格外显眼,并不是因为他那统帅的威严,只因他那没有一丝头发的光头,正映着月光闪闪发亮。无论哪个士兵,只要瞧见一个骑马的光头将军,就知道必然是号称“绝顶战神”的李鸿熙。   李鸿熙附和道:“魏候大人,这次亲自带兵出征,真可谓忠心可鉴呐。”   魏候道:“周天子为天下共主,我等诸侯国出兵讨逆,义不容辞,还望李将军在天子面前美言几句。”   李鸿熙苦笑道:“承蒙魏候大人瞧得起李某,只可惜李某不是虢大人,恐怕帮不上这个忙。李某的话在天子面前有如放屁。若不是还剩这一身武艺,李某的下场怕是远远不及吉甫太师。”   “素闻李将军性格直爽,今日一见,果然……”魏候似乎想说什么,却笑而不语。   两个人都不再说话,默默骑马行进。   周遭归于一片寂静,队伍中没有一个人发出声音,只能听到人马的脚步声,还有峡谷间此起彼伏的风声。   这时,一个传令兵快马来报:“启禀魏候,前方有两条岔路!”   李鸿熙说道:“魏候大人,峡谷间的地貌,我事先派人打探过,左边的岔路通往平阳城后方,右边是一条死路。”   魏候立刻吩咐道:“传令前军,左路前进!”   传令兵得令,一溜烟消失在夜色中。   魏国大军按照魏候的指令,进入左侧的岔路。   李鸿熙抬头仰望左右,只见两边山势陡峭,唯恐有人在山上埋伏。   当行军队伍最末一名士兵进入岔路的时候,传令兵又一次快马来报:“启禀魏侯!”   魏候皱了皱眉道:“你怎么又来了?”   传令兵道:“前方有人拦路!”   李鸿熙问道:“何人拦路?”   传令兵道:“一个拄着龙头拐杖的老婆婆。她让我们千万不要走这条路,李将军,这夜黑风高,该不会是鬼吧?”   “胡说八道!”魏候厉声吼道:“荒山野岭的疯婆子罢了,不必理会,直接从她身上踏过去!”   “万万不可!”   李鸿熙急忙制止,回头扫视身后被夜色笼罩的军队,面露忧虑之色,沉吟道:“十万大军在道行高深的修士面前不堪一击,只消弹指一瞬,便可灰飞烟灭。”   魏候道:“李将军,此话未免太长他人志气。魏军足足七万大军,再加上李将军带来的三万精兵,总共十万大军!这么多士兵,哪怕一人一口唾沫,也能把敌人活活淹死!”   “魏候大人,可还记得昔日大闹烽火台的狐夫子,还有那青鳞巨蟒?”   魏候微微一怔,脸色骤然黯淡下来,旋即又恢复了神采,释然笑道:“那妖人虽能使些妖法,但在李将军面前,怕是也难有什么作为。李将军可是堂堂托塔天王李靖的后人,还有那哪吒三太子……”   说话间,两边的山谷上,燃起熊熊大火!   炎炎烈火从山上一直蔓延向山下,周围烟熏火燎,呛得军汉们连连咳嗽起来。   “三昧真火?”李鸿熙惊愕道:“申国竟有如此高人!”   魏候大惊失色道:“莫非山顶有伏兵?”   李鸿熙道:“若有伏兵,恐怕早已放箭,想必是申国请来助阵的修士。魏候不必惊慌,想必来者不便随意杀戮,我们不要理他们就是了。”   魏候大惑不解道:“李将军,你刚才明明说,十万大军在高人面前,只消弹指一瞬,便灰飞烟灭,怎么改口了?”   李鸿熙焦急道:“来不及解释了,我们不用管他们,直接冲出谷口!”   “不行!火烧眉毛也不能送死啊!”魏候高声命令道:“全军撤退!”   大军慌忙退回刚才的三叉路口,却发现来时那条路,已经被大火封死,眼下只剩右侧一条死路可以走。   魏候高喊道:“右路前进!”   大军如潮水般涌入右边的岔路,只听前方突然有人大喊:   “前面有水!”   “我们有救啦!前方有湖,大伙儿快跳湖逃命!”   “大火烧过来啦!快跳!”   “快跳!快跳!淹死也比烧死强!”   前方湖水刚好末过腰部,军汉们满脸乌黑,一个个被大火呛得喉咙干涸,口渴难耐,正好跳进湖水里,趁机大口喝水。   魏候耐不住口渴,“咕嘟咕嘟”一口气喝了下去,咂了咂嘴,味道甘甜可口。   “这水真甜!真好喝!”   李鸿熙眼波流动,突然想起这条死路本来没有湖泊,为何凭空出现一条湖泊?莫非有修士故意把水引到这里?   想到这里的时候,李鸿熙恍然大悟,惊呼道:“全军听令!不许喝水,违令者斩!”   然而,李鸿熙的吼声,几乎被军汉们嘈杂的喧嚣声盖过,还有些军汉们埋头蹲在水里,根本听不见任何声音。   半个时辰后,山谷间的火焰渐渐熄灭。   军汉们总算松了一口气,以为终于得救了。   正在这时,突听一个军汉大喊:   “哎呦喂!我的肚子!”   紧接着,陆陆续续有军汉捂着肚子,疼痛难耐。一眨眼的功夫,不少军汉们的肚子渐渐鼓了起来,感觉好像有一团肉块,不住地乱动!   魏军队伍里绝大部分军汉都喝了湖水,每个人喝的多少不同,怀孕的状况也不尽相同。   山谷之间,军汉们的惨叫声不绝于耳。   “天呐,我好像有了!”   “跟我老婆怀胎的时候一模一样!”   “怎么回事?”   “肯定是那水有问题!”   “不可能!这不是真的,一定是我在做梦!”   “我还是不是男人啊!”   魏候挺着大肚子,疼得哭天抹泪道:“哎呦,我的老天爷啊,要了亲命嘞!”   李鸿熙虽然滴水未沾,但这种时候也无计可施,只得在一旁唉声叹气。   这时,军汉们头顶上空,悄然回荡起一个男子声音:   “今日怀胎,后日临盆!恭喜各位,喜得贵子!” 第四百零三章 宁死不降   一  李鸿熙皱了皱眉,听出头顶回荡着的是苏季的声音!   少顷,魏候放眼望去,只见军队来时的那条路上,迎面走来一个孩子。   这孩子怪模怪样,手里捧着一个泥坛子,正是袁生。   魏候指着袁生的鼻子,吼道:“小怪物,刚才是不是你捣的鬼?”   袁生当着魏候的面,举了举手中的泥坛子,笑嘻嘻道:“师父吩咐,只要你们肯弃甲投降,我就把这解药交给你们。”   魏候道:“我大魏古往今来,只有别人投降我们,从来没有我们投降别人!想要我们向反贼屈服,简直痴心妄想!”   袁生咋了咋舌头,叹道:“既然你们想生娃娃,那就请便吧。”   军汉们愁眉苦脸,一个个疼得哀叫连连。   魏候眼珠一转,凑到李鸿熙身旁,小声说道:“李将军,只要我们抓住那孩子,一定能威胁他们交出解药!”   李鸿熙眉弓一紧,鄙视道:“我们堂堂男子汉大丈夫,岂能拿一个孩子做要挟?”   “哼,站着说话不腰疼!”魏候嘴角一抽,忍痛道:“你刚刚没有那湖水,才会说出这种风凉话。那好,你继续做你的大丈夫,我不做……来人啊!快把那孩子拿下!”   魏候一声令下,两个方才没有喝水的军汉走了出来,怒目瞪向袁生,一步一步紧逼过去。   瞧见两个虎背熊腰的军汉,气势汹汹地迎面而来,袁生脸色一变,一边后退,一边说道:   “你……你们这是做什么?两军交战,不斩来使……”   两个军汉交换了一个眼神,二话不说,突然同时扑过去,两只大手一齐把袁生的小脑袋按在地面上!   魏候连忙大喊:“快!抢走解药!”   其中一个军汉得令,一把夺走袁生手里的泥坛子。   魏候嘱咐道:“喂,小心点!千万别弄碎了,轻拿轻放,快快快……快给我!”   李鸿熙不由得轻叹一声,不屑看一群大人合伙欺负一个孩子,但毕竟各为其主,也不好阻止,只得气呼呼地撇过头去。   魏候迫不及待地接过泥坛子,双手捧起来,直接往嘴里灌。   此时,旁边那些怀孕的军汉们,一个个捂着肚子,苦苦哀求道:“魏候大人,求求您,请把解药给我们留点吧!”   魏候充耳不闻,一个人自顾自地“咕嘟咕嘟”把满满一整坛,喝了个精光。   袁生突然笑道:“嘿嘿,上当了!”   两个军汉忽觉手中落空,猛然低头一看,发现刚才被按倒在地的孩子不见了!   袁生不知何时,已经蹿到了树上,哈哈笑道:“魏候大人,你喝的不是解药,而是子母河的水!只喝几口的人,后日才能临盆。你一口气喝了这么多,怕是马上要生了!”   魏候大惊失色,忽觉肚子一阵剧痛袭来,愈发腹痛难耐。   哗啦!   手中的泥坛子掉在地上,摔成了一地碎片,魏候的心也跟泥坛一起碎了,双手痛苦地捂着肚子。   袁生坐在一颗枯树上,学着魏候的样子捂着肚子,笑弯了腰。   “休得猖狂!”   李鸿熙大吼一声,倾身一动!   袁生纵身一跃,犹如猴子般从一棵枯树跳到另一棵枯树,一眨眼不见了踪影。   这时,苏季的声音再次回荡在山谷上方,问道:“你们降是不降?”   “不降!”   魏候捂着肚子,心里盼着驻扎在红河谷口的两万士兵,稍后势必前来救援。   话音刚落,袁生来时的那条路上,忽然传来一阵骚动!   魏国军汉们纷纷转头,只见一队骑兵赶到。这些骑兵虽然数量不多,只有一百余人,但每人胯下都骑着一只猛虎,乃是申国的虎骑兵。   老虎们龇牙咧嘴,整整齐齐排列在周围,虎嘴里不断发出低吼,但行列整齐,丝竟毫不乱。瞧见老虎凶恶狰狞的模样,那些被逼到死路的战马,纷纷受惊,一个个扬起前蹄,发出绝望长嘶。   魏国的军汉们,虽然久经沙场,但面对这么多猛兽,还是不免心怀忐忑。   少顷,虎骑兵队伍让开一条路,走出一男一女,白衣男子是白袍,紫衫女子是黎如魅。   两人身后跟着四个申国士兵,每个人手中各提一只血淋淋的羊皮袋,缓缓走到魏候身前。   四个羊皮袋子打开的刹那,一股臭味飘了出来。   魏候探头往袋子里一瞧,顿时吐出一口污秽物。   李鸿熙过去一瞧,那四个血淋淋的袋子里,分别装满被割下来的耳朵、眼睛、鼻子、舌头。   黎如魅指着羊皮袋子道:“红河谷口的两万魏兵,忠心耿耿的只有这些人。”   魏候道:“你们割下他们的五官,逼他们投降?你们这些残忍的畜生!”   黎如魅解释道:“魏候大人言重了。那些不肯投降的魏兵,我们还会给他们四次机会,第一次不降就割下耳朵,第二次不降就割下他们的鼻子,第三次不降就挖去他们的眼睛……”   魏候皱眉道:“第四次不降……你们就割了他们的舌头?”   黎如魅嫣然一笑,摇头道:“很少有人能挺到第四关,即便挺过去的硬汉,也会自己咬舌自尽。我们只是代劳把舌头割下来,让魏候大人,亲眼见识属下的赤胆忠心。”   白袍道:“魏候大人,若要向周天子表忠心,我也会像成全他们一样成全你。”   魏候想到红河谷口的两万魏兵全部投降,最后一丝希望也落空,只得双膝跪地,低头道:   “……我愿投降。”   魏国军汉们见魏候投降,纷纷扔下手里的兵刃,一个个跪在地上,大喊着“我愿投降”。   此时,凭空裂开一道缝隙,苏季走了出来,一步步走到李鸿熙面前。   李鸿熙瞥向别处,目光始终冰冷。   苏季清楚这位英勇善战的将军,刚才明明有很多次机会可以出手,却迟迟没有动手。   李鸿熙和兮伯吉甫是生死之交,李将军曾帮兮伯吉甫和家眷逃出牢狱,还派高人护送,可见此人是非分明,且不满姬宫湦的所作所为,若能收复这样一员猛将,便能如虎添翼。   苏季拱手道:“我代兮家,谢过李将军。”   李鸿熙直视苏季的眼睛,决绝道:“不必多费唇舌,李某,宁死不降!” 第四百零四章 九龙火罩   望着李鸿熙健壮的身躯,黎如魅媚眼如丝,娇声道:“李鸿熙是天王的后人,身怀李家绝学,尽管无门无派,依旧所向披靡。阐教白狼王入宫行刺的时候,就是被他打成重伤,据说他是千年一遇的纯阳之体,我倒是很想尝尝纯阳的滋味。”   白袍一脸不屑道:“哼,什么纯阳之体,徒有虚名罢了。”   黎如魅嫌弃地瞥了白袍一眼,戏谑道;“人家是纯阳,你是痿阳,怎么比呀……”   这时,苏季腰间的铜铃传出李鸿钧的声音:“兄长!”   “阿弟?”李鸿熙微微一怔。   铜铃再次传出李鸿钧的声音:“兄长,我曾亲眼目睹林姿娘娘惨遭周天子毒手,如今的湦宫湦腐朽昏庸,有过之无不及。周室气数已尽,不值得你拼死效忠。”   李鸿熙坚决道:“阿弟,李家世代征战,几百年名声赫赫。我李鸿熙虽然不能光宗耀祖,但也绝不做降将!”   说罢,李鸿熙直视苏季,目光如炬道,突然一声大喝,横腿凌空一扫,直踢苏季的腹部,带起一股强烈的劲风!   苏季急忙侧身闪避,虽未挨中那一腿,却被那惊人的气势逼得口喷鲜血,连连后退三步。   抹去嘴角的鲜血,苏季心里清楚李鸿熙既不想为周室卖命,又不想投降,只想战死沙场,像个将军般死去。眼下这种情况最好能用青灵魇术将他拿下,可是回忆镐京王宫的时候,见识过李鸿熙自己破除魇术,所以不能以魇术制敌。   白袍提醒道:“宗主,千万不能放虎归山!”   苏季心头纠结万分,毕竟李鸿熙对兮家有恩,岂能忘恩负义?可是若不全力以赴,便是对他的侮辱,甚至比死还要严重。   “你若再不出手,我会让你死得很难看!”   李鸿熙一声暴喝,猛然一拳击出,轰向苏季的脑袋!   面对呼啸而来的铁拳,苏季纹丝不动,手捻剑指,面前骤然出现一堵湖水形成的冰墙。   轰!   一声低沉的轰鸣声响彻四周,李鸿熙的拳头击碎冰墙,飞溅的冰块四分五裂!   然而,那冰墙的后面,已然不见苏季的身影。   李鸿熙缓缓收回拳头,猛然抬头,只见苏季脚踏一幅流动的水波太极图,凌空而立。   悄然间,一片乌云遮蔽天空,光线暗淡了下来。   苏季口诀诵出,掌中浮现出一个紫色的太极图,霎时间无数道闪电撕裂天幕,犹如一条条发光的赤练蛇。雷光爆发出来,一声惊雷炸响,整座山谷随之一亮!   闪耀的雷光照亮魏**汉们的脸庞,皆是目瞪口呆。   魏候看得惊心动魄,几乎忘记了肚子疼。   苏季以自身为中心,引八道雷电形成一个囚禁的法阵,迎面罩向李鸿熙!   李鸿熙震惊地望着眼前的一幕,想不到几年不见苏季的修为竟如此突飞猛进!   少顷,待那雷光法阵落地的时候,魏国定睛看去,陡然瞪大眼睛,只见李鸿熙全身甲胄尽碎,裸露的伤痕累累,皮肉绽裂,触目惊心。显然,他刚刚进行过一番激烈的挣扎,已经被苏季的雷引之术制住!   苏季清楚眼下这种情况,只能用青灵魇术将他拿下,可是回忆镐京王宫的时候,见识过李鸿熙自己破除魇术,所以不能以魇术制敌。   白袍提醒道:“宗主,快杀了他!千万不能放虎归山!”   苏季犹豫地双拳紧握,李鸿熙对兮家有恩,岂能忘恩负义?可是若不全力以赴,便是对他的侮辱,甚至比死还要严重。   李鸿熙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擦干嘴角的鲜血,转头道:“虎父无犬子,不愧是吉甫太师的儿子,我早想跟你过两招,若能死在你手上,李某死而无憾!”   苏季腰间的铜铃传出李鸿钧的声音:“兄长,不要再打了!”   李鸿熙道:“阿弟,军人就是要死在战场上,若不能战死沙场,如何对得起我战神的名号?”   苏季问道:“李将军,你觉得召虎将军的死,值吗?”   “废话少说!”   突然,一声爆喝震慑山谷,李鸿熙居然自己挣脱了雷电的束缚!   苏季引来四面八方的雷电引于手中,一指点出!雷电所到之处,坚硬的岩石被击得寸寸破碎,顷刻间化为乌有。   然而,李鸿熙闪避的速度,居然比那闪电更快!   望着你来我往,僵持不下的两个人,白袍忧虑道:“李鸿熙全力以赴,招招致命。宗主若不肯痛下杀手,怕是难有胜算。”   黎如魅道:“想赢李鸿熙谈何容易?除了阐教的灵光阵和三昧真火,其它术法都奈何不了纯阳之体。”   白袍道:“宗主既然知道如此,却仍不肯用三昧真火。”   黎如魅眼波流动,微笑道:“我去帮帮他。”   说罢,黎如魅一个闪身,冲到李鸿熙和苏季之间。   苏季惊呼道:“姜夫人,不要插手,快退下!”   “我偏不走……”黎如魅笑道:“我就是想瞧瞧,你到底是想死的是自己人死,还是敌人?”   李鸿熙毫不留情,一拳径直轰向黎如魅!   千钧一发之际,苏季牙关紧咬,终于释放三昧真火,一道火舌烧向李鸿熙。   “兄长!”铜铃发出李鸿钧的声音。   面对熊熊火焰,李鸿熙自知无法反抗,凄然道:“贤弟保重,兄长先走一步。”   危难之时,滚滚乌云中,突然降下一道火光!   李鸿熙周身被一口锺形法器笼罩,腾腾焰起,烈烈火生,罩内赫然九条盘绕的火龙。   苏季释放的三昧真火,顷刻间被那九条火龙吸收殆尽。   “九龙神火罩!”白袍愕然道:“莫非是太乙真人驾到?”   黎如魅道:“天地间能收三昧真火,除了申公豹和太乙真人,应该还有一位。”   白袍道:“太乙真人座下弟子,曾经降服九十六洞妖魔,助姜子牙兴周灭纣的哪吒三太子?”   苏季抬头定睛看去,只见天空的乌云背后赫然一个三头八臂的红色人影。   云雾朦胧之中,那影子身长六尺,头顶两个冲天髻,肩扛金圈,臂绕一条七尺长绫,脚踏双轮,手持一杆尖枪,其余手中各持法器:金砖、阴阳剑、斩妖剑、砍妖刀、降妖杵、八瓣绣球、九节铜鞭。   面对那红色的人影,李鸿熙双膝跪地,仰天道:“洪熙愧对先祖,丢尽李家脸面,无颜苟活于世,只求一死!”   那声音道:“李鸿熙,你膝下无子,懦弱轻生,莫不是想李家断子绝孙?”   李鸿熙陡然一怔,眼光低垂,心头打消了死的念头,缓缓站起身子,旋即不见了踪影。 第四百零五章 虎落平阳   苏季抬头仰望,总感觉那乌云背后的火红身影,正在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自己。   凭借现在的修为,苏季只能瞧见空中三头八臂的身影轮廓,看不清任何细节;黎如魅和白袍,只能听见火红身影发出的声音;至于,那些毫无修为的魏国凡人兵将,以及申国的虎骑兵,全都对空中火红身影发出的声音,毫无任何反应。   士兵们只见到李鸿熙刚才跪在地上,莫名其妙地仰天叩拜,然后自言自语,最后独自离去。   见李鸿熙离开战场,魏候放弃了最后的希望,其它魏过兵将,也纷纷放弃侥幸的念头,只求自保平安。   申国大队骑兵随后赶到,收缴了魏国军队的战马和兵器,并送魏候去申国都城平阳“做客”。   李鸿熙离开战场以后,三头八臂的红影不知不觉中隐去。   白袍感觉到良久没有动静,心有余悸道:“难道就这么走了?”   黎如魅道:“我们没有破坏规矩,纵然天兵神将,未得号令,也不得擅自扰乱人间。”   苏季不禁想起武吉,沉吟道:“师父说的没错,天神未泯人性,后人遭殃受难,先人还是会像凡人一样前来护短。李将军命不该绝,至少不该死于我手。”   白袍忧心忡忡道:“可是放走李鸿熙,无异于放虎归山,后患无穷……”   数日后,镐京王宫。   清晨,早朝钟声响了第三遍,宫门缓缓打开。   百官步伐凌乱,一双双官靴踏进门槛,陆陆续续走进天子朝堂外。   然而,天子王座上,却空空如也。   百官们时不时地朝门外望几眼,一个个满头雾水,纳闷天子为何迟迟不到?   “天子今天怎么了,为何把我们叫来?”   “我也正奇怪,天子从登基以来就不愿上朝、不理国事,以前大小事务交由申后姜凌来打理,自骊山烽火戏诸侯以后,更是彻底荒废朝政,每日沉溺声色,还叫虢氏父子举办品花大会,搜罗天下美人进宫。今日为何心血来潮,突然想要早朝?”   “你们有所不知,最近传来消息,李鸿熙出征申国,大败而归!”   “大败?魏国七万大军,加上李将军带来的三万精兵,整整十万大军,居然还平不了申国区区弹丸之地?”   “这可是李将军第一次吃败仗,看来他那绝顶战神的名头,怕是不保了。”   “何止名头不保,人头也难保了!”   正在文武百官议论之时,李鸿熙被两个侍卫押送进天子朝堂。   百官异样的目光中,李鸿熙的双手被绑缚在身后,浑身的盔甲破破烂烂,一副狼狈不堪的模样,即将面对他的是最后的审判。   两个押送的侍卫现在一点也不怕这位李将军,因为出兵征战申国,导致十万大军败北,追究起责任,难免有人难逃一死。若有一个人死,李鸿熙绝对就是那个人。   李鸿熙之所以回到这里,一是不想背负叛国的骂名,二是不想畏罪自杀,三是不想李家绝后。尽管活着的希望渺茫,但他并不在乎结果,一切听天由命。因此,他的表情一直波澜不惊,直到看见一个老人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那老人背弯得像一张弓,站在高高的门槛外。七八个文官见状,急忙跑过去,争抢着搀扶他进殿。   李鸿熙用鼻子“哼”了一声,认出这老人不是别人,正是虢石父。   如今虢石父在朝中如日中天,可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此时,他那张斑驳的老脸上,神情自若,仿佛这是一个再平常不过的早朝。   李鸿熙举目张望,想看他今天能耍出什么花样。   “虢大人驾到,还不下跪!”   一个侍卫说着,一脚踹在李鸿熙的膝盖上,顿时把他一条腿踢成半蹲状。   另一个侍卫见李鸿熙不跪,补踹了一脚!这一脚用尽全力,换成普通人早被踢得两腿一软,跪在地上,而李鸿熙不是普通人,偏偏是个硬骨头,反倒把腿绷得笔直。   “若不跪,你这狗腿就别想要了!”   两个侍卫怒斥着李鸿熙,一起连踢了数脚,最后也没能把他踢跪在地上,反倒把自己累得气喘吁吁。   李鸿熙扫视大殿内的所有人,喝道:“你们只会咬自己人!老子在战场拼命时候,你们这些龟孙儿在哪?”   许多武将羞愧地低下头,李鸿熙却把头扬得更高了。   虢石父眼睛半眯着,观察着李鸿熙的一举一动,眼角的渔网纹挤在一起,冷冷道:“败军之将,有何颜面在此大言不惭!”   这时,一个阉人阴阳怪气的声音传入宫殿:   “天子驾到!”   李鸿熙转头看去,眼前这个天子的容貌,虽然跟十年前相比变化不大,但早已不是曾经那个呼唤自己“大光头”的小太子,而是即将决定自己生死的帝王。   姬宫湦没有看李鸿熙,没有看任何人,径自走上台阶,高坐王位之上。   俯视文武百官,姬宫湦问道:“诸位爱卿以为,应该如何处置此人?”   虢石父上前一步,毫不犹豫道:“李鸿熙,死罪当诛!”   话音刚落,文官们纷纷随声附和:   “对,当诛!”   “当诛……”   “当诛……”   虢石父眨着凹陷的三角眼,朝两个侍卫丢了个眼色。   两个侍卫心领神会,一齐用力把李鸿熙的头按在地上。   李鸿熙猛然抬头,狠狠咬住一个侍卫的手指,侍卫疼得大叫,费了好大劲儿才把手指抽出来,那手指已被咬得露出白骨。   “老子死也不当猪!要杀便杀,给个痛快!”   李鸿熙说话时血星四溅,浓重的血腥味在嘴里扩散开来。他对着另一个侍卫呲着牙,鲜红的血液在雪白的牙齿间流淌。   两个侍卫被吓得后退了几步,他们眼中的李鸿熙,哪里还像个人,简直就是一条疯狗,而且是一只丧家之犬。   此时,朝堂内发生的一切,全部被姬宫湦尽收眼底,可他始终一言不发。   杨逆上前一步,说道:“君上,如今乱党横行,正是朝廷用人之际,不可再杀战将。当务之急,让李将军戴罪立功是为上策。”   百官纷纷垂头沉思,只觉得不无道理。   虢石父故意干咳两声,那些点头赞同的大臣立刻板着脸,不再做出认同的姿态。他原以为杨逆应该和自己站在同一阵营,想不到他今天竟然莫名其妙地帮李鸿熙说话。   “杨将军,若依你的意思,应该赦免罪人?”虢石父反问道。   杨逆道:“末将引荐一位高人,可助李将军一臂之力。”   虢石父愈发不满道;“杨将军请来的孔雀明王,曾在朝歌云梦山一败涂地。如果这次又败了,该当如何?”   杨逆道:“末将敢以人头担保,如果这次战败,可将末将的人头悬于城门楼外!”   百官诧异地望向杨逆,纷纷唏嘘不已。   李鸿熙惊讶的目光中,只见许多武将们陆续出列,表示愿意为自己担保。   见满朝武官半数下跪,虢石父气得咬得将牙齿咬得咯吱作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既然杨将军请的是世外高人,必然非同小可,敢问能否在半个月内得胜还朝?”   李鸿熙“呸”了一口带血的唾沫,心说半个月连往返都不够,这虢老贼一心只想铲除异己,完全不顾周室社稷,简直可恨之极!   杨逆脱口而出:“若得那位高人相助,不需要半个月,只要三天!” 第四百零六章 重获自由   只要三天?   杨逆说完这一句,惹得满朝震动,跪在地上的武将们开始动摇了,有些人已经开始后悔替李鸿熙担保。   虢石父恶狠狠地盯着杨逆说道:“军中无戏言!”   杨逆断然道:“绝非戏言。”   虢石父捋了捋花白的胡子,闭上眼睛思索良久,面向姬宫道:“君上,不如就依杨将军所言,将李鸿熙削去官职,给他三天时间讨伐申国,倘若失败就将一干人等,依欺君之罪处置!君上,以为如何?”   姬宫虽然无心国事,但也清楚欺君之罪要满门抄斩。想到生杀大权要让自己来决定,他还是陷入了犹豫,毕竟李鸿熙是自己儿时的玩伴。可是,李鸿熙是兮伯吉甫的心腹之人,这次出征惨败,不得不让姬宫怀疑他的忠诚和能力。   “那……就依虢上卿。”   “君上英明!”   “诸位爱卿,有事启奏,没事就退朝吧。”姬宫说完,起身离开了天子朝堂。   然而,虽然天子走了,满朝文武却没有一人动弹,只因所有人都瞧见虢石父,还站在原地眉头紧锁。   李鸿熙的目光一刻也没离开虢石父,只见他长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呼出来,走到杨逆面前说道:   “杨将军,我本不想为难你,这可是你咎由自取!”虢石父拂袖而去,经过李鸿熙身边时,朝那两个侍卫大手一挥,道:“放人!”   说完,一只脚踏过门槛,动作轻松而灵活,似乎完全没有被搀扶的必要。   杨逆俯下身子,开始为李鸿熙解除身上的绳子,绳子系得很紧,杨逆解了很久。   李鸿熙疑惑地问:“为何只要三天,半个月不是更好?”   杨逆解开绳子道:“半个月是,九死一生,三天则是,十死无生!”   李鸿熙瞪大眼睛,苦笑道:“……十死……无生?”   杨逆解释道:“虢石父不会轻易放过除掉你的机会,若让他瞧见一线生机,李将军此刻怕是还被绑在这里。”   “原来是置死地而后生的缓兵之计……”李鸿熙茅塞顿开,拱手谢道:“李某这条命是杨兄捡回来的,原本误以为你和虢石父狼狈为奸,一直对你有些偏见,现在看来是李某错怪杨兄了。”   说着,李鸿熙就要俯身拜谢,却被杨逆双手扶了起来,“李将军,不必多礼。”   李鸿熙问道:“不知杨兄要请的高人,现在何处?”   “……就在宫中。”   “宫中?”   “不错,这个人你应该认识。”说着,杨逆迈开了步子。   李鸿熙一脸茫然地摸了摸光溜溜的脑袋,跟在他身后来到王宫的东南角。   风吹过,一股浓烈的恶臭扑鼻而来。   这个地方是宫里出了名的“不净之地”。后宫皇妃们为了争宠,经常斗得你死我活。不少失宠的嫔妃宫女都是趁夜被拖进这里,甚至有的被直接弄死在里面。   两个人眼前是一堵被手腕般粗细的藤蔓筑起的墙,粗壮的藤蔓之间贴的密不透风,缠绕着锈迹斑斑的铜栅栏。   李鸿熙已经猜到哪位高人就是林姿。这个女人曾经公然冒犯天子,被处决于朝堂之上,原本应该被刀枪穿身致死,却因喝下青黎进献的“紫气东来”长生酒,而拥有了不死之身。可是,李鸿熙还是百思不解,杨逆为什么要找一个弱女子帮忙?   “李将军请……”   杨逆走进铜栅栏,透过昏暗的光线可以看见里面杂草丛生,一座由木板和土砖随意搭成的宅院,与王宫内其它漂亮的建筑格格不入。   “怎么不见吉甫大人?”   宅子里传出林姿幽幽的声音,语气低沉,却仿佛能穿透人的灵魂。   两人推门走了进去,只见黑暗的床榻上,一个人影缓缓坐起身来。   昏暗中,林姿云鬓高挽,斜插着一枝朱钗,一袭绿萝裙裹着凹凸有致的娇躯,纤细的脖颈带着一颗血红的珠子,隐隐散发诡秘的气息,仿佛整个人都沐浴在一股血红的云气之中。   李鸿熙不禁感叹,这女人还是那样年轻美丽,仿佛时间在她身上静止一般。   这时,杨逆回答了她刚才的问题:“吉甫太师,已经去世了。”   林姿眼光低垂,目光中流露出一种让任何男人见了都会怜香惜玉的忧郁。静默良久,她轻声问道:“二位大人,可知道小绵现在何处?”   “小绵就在这里。”杨逆取出一个布满绿锈的铜壶。   李鸿熙恍然大悟,叹道:“吉甫太师早就怀疑这个小宫女是青黎幻化的人形,奈何我若像杨兄一样开了天眼,否则当时就该把她拿下!”   林姿眼波流动,表情透露着隐隐的不安。李鸿熙观察她的表情,想起小绵是林姿的贴身丫鬟。如果小绵的举止言行有异常,林姿肯定会第一时间发现。可是她现在的反应,却有些奇怪。   李鸿熙道:“杨兄既然已将这孽畜困于壶中,为何不索性打散它的魂魄,使其魂消魄散?”   杨逆说道:“我又何尝不想除去这孽畜,可惜无能为力。若想让这孽畜魂飞魄散,唯有纯阳之体,每日对着铜壶祭炼,灌注纯阳之气,整整七十九日。”   李鸿熙道:“若杨兄信得过李某,不妨把它交给李某”   “李将军若肯帮忙除妖,那自然再好不过。”杨逆欣然同意,双手把铜壶递了出去。   李鸿熙接过铜壶的瞬间,鼻子嗅到一股淡淡的异香,闻起来有点像花香,却怎么也想不出是什么花。他从没闻过这么香的味道。那气味香而不腻,让他不由得深吸一口。   林姿抬眉打量杨逆,问道:“这位将军看着面生,不知这次前来,所为何事?”   杨逆道:“末将想请娘娘帮忙铲除乱党,”   “乱党?”林姿喃喃地重复了一遍,问道:“哪里的乱党?”   李鸿熙刚想开口回答,却欲言又止、他想起林姿许多年不闻窗外事,还不知道苏季造反的事情。早在许多年前,兮伯吉甫就调查过林姿和苏季的关系,倘若一旦林姿知道将要铲除的乱党是苏季,难免要惹来许多不必要麻烦。   “申国乱党。”杨逆答道:“末将请示过君上,一旦乱党得意平定,娘娘便可重获自由。”   听到“重获自由”四个字,林姿双眸微张,眼中掠过一抹淡淡的光芒,问道:“何时动身?”   “即刻动身!”李鸿熙抢着答道。 第四百零七章 第三只手   黑暗的夜空渐渐褪色,东方开始发白,天边浮现出金色的晨曦。   林姿缓缓走出宅院,走得很慢,外面的阳光太过明亮,突然灼伤她久不见光的双眸。她痛苦地低头捂住眼睛,肩膀微微发抖,似乎连站也站不稳了。   李鸿熙急忙上前搀扶她的身子,关切道:“娘娘,你怎么样?”   “别碰我!”   林姿本能地一把推开他,一只手扶住旁边的树干。   李鸿熙缩回双手,猛然意识到自己的冒失,忙道:“末将失礼!”   “我……没事,很快就好了。”林姿的声音有些发颤,一只手捂着眼睛,疼得咬着嘴唇,疼得想哭出来,却强忍着没有掉下眼泪。   李鸿熙转头望向旁边的杨逆。   杨逆摇了摇头,意思是让他不要插手。   李鸿熙心急如焚,只剩三天时间出征申国,再不抓紧时间,怕是就要来不及了。可是瞧见林姿一副痛苦的表情,他也只得耐心静候。   杨逆取来一条白绫,让林姿蒙在双眼上,慢慢适应室外的光线。   李鸿熙举目环顾整座宅院,发现周围环绕茂密的参天古木,还有盘根错节的荆棘,完全照不进一丝一毫的阳光。他大概算了算,林姿自从被关进这宅院到现在,已经整整十年没见过阳光。   一复一日,年复一年。   这样一个弱女子的内心深处,尝尽了多少痛苦?饱受了多少孤独?淤积了多少思念?又酝酿了多少仇恨和怨念?   十年来,林姿到底经历过什么,除了她自己,恐怕任何人都无法想象,而让她不得不一直饱受折磨的是她那不死不灭的躯体。   李鸿熙第一次深刻感受到,原来长生不老,竟会变成如此痛苦的一件事。   杨逆从怀中掏出一块墨绿色龟甲,递到李鸿熙手中。   “这是截教的渡器?”李鸿熙心中大喜,这墨绿龟甲刻有传送法阵,可渡人于千里之外,虽然炼造渡器需要玄清五境的修为,但即便没有修为的人,也能借助它在人间来去自如,可以省去路程耽搁的时间。   杨逆拱手拜别两人,离开了阴森的宅院。   “李将军,有劳你带路。”林姿紧紧闭着眼睛,努力平复急促的呼吸。   李鸿熙用龟甲背面,轻轻托起她的一只玉手,自己把手放在龟甲的另一面,就在传送法阵被催动的一瞬间,突然出现了第三只手!   还没等看清第三只手的主人是谁,墨绿龟甲发出夺目的金色光芒,李鸿熙被迫闭上眼睛,周遭的景物陷入白茫茫的强光之中。   不知过了多久,耀眼的光芒黯淡下来,周遭的景物焕然一新,眼前是一片陌生的光景。周围遍布花草树木,漂浮着新鲜草木沁人心肺的清香。   李鸿熙揉了揉眼睛,喃喃自语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申都平阳城外。”   回答这句话的是一个男人。   李鸿熙转头一看,身边不是林姿,而是一位衣着光鲜的公子哥!   虢翰?   李鸿熙怒目圆瞪,突然上前一步,喝道:“你跟来作甚?”   虢翰退后一步,嬉皮笑脸道:“有话好说,别动手。我可是专程来帮忙的……”   李鸿熙微微阖目,心说你来帮忙不假,不过是来帮倒忙!想必虢翰刚才就潜伏在宅院周围,只等催动法阵的瞬间,突然把手按在龟甲上。显然,这是虢石父派儿子前来捣乱!   “李将军,那位姑娘好面生啊……”虢翰伸手指向远处的林姿。   李鸿熙放眼望去,只见方才提前醒来的林姿,正在前面的草丛里,俯身嗅着青草的芳香。   虢翰色眯眯地打量林姿的背影,情不自禁地咽了咽口水,嘿嘿笑道:“李将军,那就是杨逆为你请的高人?一个娇滴滴的美人儿?杨逆莫不是想让你死前快活快活?”   李鸿熙一把揪住虢翰的衣领,脸几乎贴在他鼻子上,怒道:“你不想死就别乱讲话,尤其不能在她面前提起苏季的事,否则休怪我玉石俱焚!”   虢翰风轻云淡道:“你有军令状在身,我才不想和你同归于尽。可是,为什么不能提起苏季?莫非这女人……”   瞧见李鸿熙眼中酝酿的熊熊怒火,虢翰只好把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此时,林姿双眼蒙着白绫,低头专心致志地嗅着青草,一边缓慢地移动步子,一边伸手试探着采摘,似乎在怀念这久违的清香,又像是在找什么东西的样子。   李鸿熙不忍心打扰她,可还是不得不走过去,提醒道:“娘娘,我们的时间不多了,只剩不到三天。如果能一战取胜,娘娘从今往后,想去哪就可以去哪,想找哪个人就可以找哪个人……”   听出这话里有话,林姿问道:“李将军,你可知我要找的人……他现在何处?”   “不知道。”   李鸿熙露出不自然的表情,显然是在撒谎,可是蒙着眼睛的林姿看不见。   虢翰眼珠转动,暗忖这美人要找的人,难不成是苏季?   林姿道:“李将军,现在缺一位药引,要劳烦李将军冒险进城买来。”   望着她手里摘的青草,李鸿熙恍然大悟,原来她刚才是在采药,想必她早就想到了对付申国的办法。   虢翰笑嘻嘻道:“李将军,您放心去吧,我来照顾这美人儿。”   李鸿熙一把拽住他的胳膊,喝道:“一起进城!”   三个人经过简单的乔装打扮,混入申都平阳城。   李鸿熙找客栈开了两间房,自己和虢翰住一间,让林姿单独住一间。   夜深人静的时候,虢翰躺在床上呼呼大睡。   李鸿熙独自坐了起来,按照杨逆所说的方法,催动纯阳之气,灌注于封印青黎的铜壶。   不知不觉中,他慢慢闭上眼睛,陷入了梦境。   他在梦里闻到一股花香,那味道来自一个模糊的女人,令他沉醉其中不可自拔却无论如何也看不清那女人的脸。   “李将军!”   女人轻声呼唤着,李鸿熙知道她想让自己过去。她散发的香味伴随着变化,每一种变化都让他陶醉,每一种变化都让他觉得那是世间最诱人的芳香,他着魔般贪婪地嗅着,想离她更近一些,这样就能闻到更多她身上的味道……   “李将军!太阳晒屁股啦!”虢翰呼唤道。   李鸿熙睁开眼睛。梦醒时分,梦中的味道残留了一会才消散,让他觉得意犹未尽,感觉那个梦有了些许真实感。   后来,他发现原来发出味道的是那个封印青黎的铜壶。   梦中的女人不是真的存在,而是源于虚无缥缈的想象,李鸿熙这样认为。直到看到清晨刚刚梳妆打扮完的林姿,他愕然发觉铜壶里的香味,居然和林姿身上的味道完全相同! 第四百零八章 里应外合   李鸿熙还沉浸在梦中的场景,两眼直勾勾瞪着林姿。若不是林姿双眼蒙着白绫,此刻早已被他盯得羞怯地垂下头。   瞧见李鸿熙两眼发直的模样,虢翰忍不住用一根手指戳了戳他的胸口,像是在戳一根木头。   “李将军,你这是怎么了?昨晚做春梦啦?”   李鸿熙猛然回过神来,旋即恼羞成怒,大喝道:“胡说八道!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龌龊吗?”   虢翰满脸不屑,小声嘟囔着:“哼,还死不承认呢。”   林姿默默站在旁边,听这二人吵吵闹闹,忽觉头部一阵眩晕,身子微微向旁边倾斜,一只玉手扶住门框。   李鸿熙瞧见她的异常举动,关切道:“娘娘气色不佳,可是昨晚住的不习惯?”   “哼,这还用问吗?”虢翰抢着说道:“姐姐双眼见不得光,夜里独自配药,肯定不方便。”   李鸿熙这才意识到自己照顾不周,心里开始自责起来。   虢翰讨好地凑到林姿身边,亲昵道:“好姐姐,我今晚有空儿,不如夜里去帮你的忙?”   林姿淡淡道:“夜里就不必了,我现在倒是有事想劳烦二位。”   李鸿熙和虢翰异口同声道:“尽管吩咐!”   林姿道:“李将军昨日在城中买的药引不够,还需再多买些,多多益善。”   李鸿熙点了点头,转身指着虢翰的鼻子,厉声命令道:“你留下!”   虢翰嘴角微微一抽,本想反驳两句,但见李鸿熙怒目横眉,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只好把抱怨的话咽回了肚子里。   少顷,李鸿熙和林姿走出房门,丢下虢翰一个人在屋里生闷气。   “死光头!假正经!”虢翰独自坐在屋子里,自言自语地谩骂着。   骂了一会儿,他忽然嗅到一股诱人的异香。那是从李鸿熙床头的包裹里发出的香味。虢翰皱着眉头,满头雾水地嘟囔着:“昨晚,好像也闻到这股味儿,一个五大三粗的臭男人,怎会随身带这么香的东西?难道那个死光头……是个恶心的娘娘腔?”   想到这里,虢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带着满心好奇,他蹑手蹑脚地凑近床头的包裹。正要伸手打开的时候,忽听门外传来一个声音:   “公子,您要的茶水来了!”   虢翰惊得缩回双手,下意识地愣了一会儿,旋即想起自己并没有要茶水,本想朝屋外喊一句“送错门了”,可是话到嘴边,却欲言又止。他眼珠子一转,似乎意识到什么,移步来到门边。   随着“吱呦”一声,房门缓缓打开。   虢翰站在门口定睛一看,只见这店小二眉清目秀,脸颊白皙,容貌俊逸,越看越觉得眼熟……   花如狼?   虢翰恍然大悟,原来这清秀的店小二,竟是花如狼改扮!   这并不是虢翰第一次见到花如狼乔装改扮,记得上次他乔装成一个家丁混入虢府,送来一颗沉甸甸的黄金球,还有一个惟妙惟肖的黄金狮子。这份礼物对普通人来说无疑是一份大礼,但对于富可敌国的虢氏父子来说,一点也不新鲜。   然而,花如狼来虢府的目的,却让虢石父十分感兴趣。   花如狼希望联合虢氏父子,里应外合铲除姬宫湦,尽管他知道虢石父心里的算盘,不是铲除周天子,而是窃取周室全部的江山,但至少短时间内,彼此需要利用对方的势力来达成各自的目的。   “……进来吧,里面没外人。”虢翰小声道。   花如狼没有进屋,也没有说话,只是神秘兮兮地把一个盛有茶杯的盘子递了过来。   虢翰双手接过茶水盘,朝他点了点头。   花如狼仍是不发一言,默默退走了。   虢翰把茶水盘放在桌上,警惕地左顾右盼,转身合上房门,嘴里嘟囔着:“莫名其妙,肯定是三师兄的主意,何必鬼鬼祟祟……”   正自言自语中,虢翰打开茶碗的盖子,忽然愣了一下。   茶碗内装的不是茶,而是清水。那清水里面,虽然没有茶叶,但漂浮着一只软乎乎的东西,表面光滑,外形像似蘑菇,又像一个半球状的小红伞,赫然是一只赤月水母。   望着茶碗里晶莹剔透的水母,虢翰亲热地呼唤道:“小绘……”   水中舞动的赤月水母,发出绘姬的声音:“那女人是谁?你为何对她色眯眯的?”   虢翰笑嘻嘻道:“你别误会,她想必是三师兄的女人。”   绘姬道:“不愧是宗主,果然艳福不浅……”   虢翰忽然表情严肃,急道:“我们没时间闲聊。你快去通知三师兄,告诉他李鸿熙打算偷袭申国军营,让他务必小心提防!”   “姓李的带了多少人马?”   “他没带一兵一卒,不过那位姓林的姑娘,好像正在帮他调配剧毒的毒药,一定是想毒杀申国所有的士兵!”   语一脱口,茶碗里的水母,明显一阵抽搐,惊呼道:   “有人来了!”   话音刚落,房门被一脚踹开,李鸿熙破门而入!   虢翰瞪大眼睛,原来这光头并没有真的跟林姿出去买药,只是想试探自己。意识到自己中计,虢翰急忙把桌上的茶碗丢出窗外。   随着“哗啦”一声脆响,茶碗在楼下摔碎,绘姬趁机逃之夭夭。   李鸿熙怒目圆瞪,一把掐住虢翰的脖子,怒吼道:“果然居心叵测,你这狗杂种!”   虢翰被掐的咳嗽起来,声音断断续续道“你敢……骂我……狗杂种……我爹……可是……虢石父!”   李鸿熙愤然道:“我不仅要骂你,还要打死你这卖国求荣的王八蛋!”   说着,李鸿熙猛然一巴掌拍过去,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虢翰被这一耳光打翻在地,还没等坐起来,右半边脸已经肿了起来,火辣辣的疼痛随即传来。他捂着脸颊,挑衅道:“你……你有种杀了我!”   “杀你?”李鸿熙不屑地“哼”了一声,冷冷道:“我怕脏了我的手!”   说罢,一脚踢了出去!   这一脚用了九成力道,踹得虢翰五脏俱裂,若非他是柳仙血脉,怕是早已命丧黄泉。   虢翰疼痛难忍,心里后悔不已,只恨自己这些年在家养尊处优,未曾专心修炼,纵然天赋异禀,却荒废了修行。   正在虢翰毫无还手之力的时候,忽然一道红色的人影闪过!   李鸿熙侧身闪避,只听“嘶啦”一声,低头一看,胸口的衣服被抓破!   感受到红光散发的灼热气息,李鸿熙脱口道:“白狼王内丹?”   虢翰知道刚才是花如狼赶来助阵,得意道:“嘿嘿,死光头,你怕了吧!”   李鸿熙一脸不屑道:“白狼王在世时,我尚且打他半死,岂会害怕区区一个后生?”   说罢,他拿起床头装有铜壶的包裹,夺门追了出去。   见到李鸿熙被花如狼引开,虢翰心中大喜,从地上慢慢爬起来,开始寻找林姿,想要告诉她苏季就在申国营地,从而破坏李鸿熙的计划。   然而,无奈的是到处都找不到林姿的身影,虢翰站在平阳城热闹的街头,迷失在茫茫人海之中,一脸苦相道:“美人不见了,大事不妙……” 第四百零九章 伐周联军   数十年来,申国饱受周王室的压迫,终于取得一次漂亮的胜仗。平阳城里的每个人心里都清楚,这次的胜利主要归功于狐夫子。军中兵将无不感激苏季帮他们避免了一场死战,倘若申国的士兵与十万大军,无异于以卵击石,自取灭亡。   姜凌在军营里设宴,邀请申国所有文武官员,以及阐截两教的修士,还有各路无门无派的奇人异士。天下成名的修士不少赶来赴宴。几百桌宴席,上千余人庆祝苏季凯旋,为他接风洗尘。   宴席间,魏国军汉们集体怀孕的事情,成了让人们大快人心的笑谈。   数日后,申国大败魏军的消息不胫而走,开始有诸侯国派遣使者赶来申都平阳道贺,纷纷表示愿意加入对抗周王室的阵营,共同讨伐昏君姬宫湦。   随后几天里,姜凌接待了吕国,鲁国、许国等各个小诸侯国的使者。苏季的主要任务是负责“陪酒”。若论喝酒这件事,他自然不在话下,豪饮三天三夜,仍然千杯不倒。   这日,又有一诸侯国的使者赶到申国,乃是与申国相邻的缯国使者。今日比较特别,营地里有缯国进献的十八位舞姬献艺,舞艺超群,举手投足尽显女子的媚态。因为她们的到场,今天营地里挤满了人。   到了晚上,军营里里外外挂灯结彩,华烛辉煌。营地中央火烛齐明,雅乐奏起,一片热热闹闹的景象。   一个身披战甲的将军站起来道:“宗主,退敌十万大军,不损一兵一卒,大涨我申国军威,我敬你一杯!”   那位将军刚坐下,一位衣衫褴褛的云游方士,举酒坛站了起来,面对苏季,嘴里支支吾吾,激动得半天没说出话来,最后总算憋出几句话:“话不多说……全在酒里,我先干为敬!”   这时,姜凌举杯向群雄敬了一杯酒,朗声说道:“今日,天下豪杰云集于此,人人心系天下,咱们须得齐心协力,推翻周室暴政,拯救这世道。”   今日来的尽是小国,大战迫在眉睫,一旦掀起战乱,这些小国势必最先受到殃及。他们早就深自忧心,无不希望联合起来,一荣俱荣。   听现在姜凌提起此事,席间众人一个个响应,纷纷表赞同。   姜凌继续说道:“咱们今日众家英雄在此,便当歃血为盟,共抗外敌。咱们要结成一个‘伐周联军’。常言道,蛇无头不行,咱们空有忠义之志,若无一个领头的,大事难成。今日群雄在此,大伙儿便推举一位德高望重、人人心服的高人出来,由他领头,众人齐奉号令。”   席间宾客一齐喝采,早有人叫了起来:“不用推举旁人,盟主就由狐夫子来任!”   有人道:“狐夫子,足智多谋,文才武略,即是吉甫太师的长子,又是阐教武吉教主的入室弟子,还是截教的元老,我推举狐夫子!”   苏季乃是众望所归,群雄一齐鼓掌,再无异议。   姜凌和苏季对望一眼,想起之前说好的约定。   苏季首先站起来,推辞道:“小弟,不过闲云散人,不懂带兵打仗。申候德高望重,由他老人家担任盟主,更为合适。”   语一脱口,不免有人不以为然。   至于,各个小国的使者倒是毫不惊讶,毕竟人仙殊途,高人修士,岂能瞧得起区区凡人领袖的职位。凡人的盟主,自然要由凡人来做。   缯国使者问道:“不知申候他老人家,今天为何没有到场?”   姜凌道:“家父身体有恙,需要休息几日,暂时不便与诸位相见。”   白袍心中暗笑,申候姜赢明明身体康健,此刻在申候府陪孙子玩耍,可以说清闲悠哉得很。   “诸位,若同意在下的提议,请满饮此杯。”   苏季坐在自己的席位上,举起手中酒爵一饮而尽,席间各位跟随着一饮而尽。   席间不断有诸侯站起向苏季敬酒,苏季频频举杯,开怀畅饮。不乏许多不服气的武将,想要和苏季比拼酒量,一个个都败下阵来,不得不佩服苏季的海量。   露天的宴席上,肉如山积,酒似溪流。苏季天性好饮酒,总算畅快淋漓,不知喝倒了多少英雄豪杰,斟干了多少坛佳酿美酒。   正在酣饮的时候,宴席中央忽起了一阵妖雾,一个妖娆的女子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中。   绘姬?   苏季微微一怔,只见绘姬神色慌张,开始感到一种不祥的预感。   姜凌摆了摆手,背后的欢快的管弦乐曲声戛然而止;   小鲤子一挥拂尘,驱散跳舞的艺伎。   绘姬面色焦急道:“宗主,李鸿熙潜入平阳城内,企图偷袭申国大营。”   “这么快就回来了。”苏季颇感意外,“他这回带了多少人马?”   绘姬道:“没带一兵一卒,不过有一位姓林的姑娘,正在帮他调配剧毒的毒药,想必是打算毒杀申国的士兵!”   姓林的姑娘?   苏季眼波流动,已然猜得八九不离十。   “她终于来了。”苏季低声道,额头渗出滴滴冷汗,几天来的酒意,霎时间清醒了。   姜凌观察他的表情,问道:“老三,你认得这位姑娘?”   默默点了点头,苏季缓缓放下酒杯,脸色陡然黯淡下来。   苏季神色的突然变化,使得庆功宴原本喜气洋洋的气氛,陡然间变得凝重起来。   白袍和黎如魅互望一眼,皆是莫名其妙。   姜凌连忙叫来两个将领,吩咐道:“赵将军,通知大营内所有人,一律不许擅自饮水。邓将军,速速派遣重兵把守所有水井,河水,提防有人在水里投毒!”   听到姜凌吩咐有关“投毒”的内容,列位在座的宾客面面相觑,面露忧虑之色。   苏季手捻剑指,口中念念有词,旋即挥手招来一片雨云,云中化作一条水龙直冲天际。水龙在空中盘旋,在营地上空变幻成一幅巨大水波太极图。   军中将士们抬头仰望,皆是瞠目结舌,不禁感叹道法神奇。   笼罩在营地上空的太极图缓缓转动,瓢泼的雨水汇聚成一道水柱,灌入营地中央的大缸。   望着大缸里满满的雨水,白袍赞叹道:“宗主,真是妙啊。”   黎如魅豁然道:“使用玄水真诀,引下天上的雨水,如此一来,贼人便没有机会投毒。”   姜凌沉吟道:“敌在暗处,我们在明。每日饮用雨水,毕竟不是长久之计。当务之急,必须找到那位姓林的姑娘……”   苏季面色凝重道:“绘姬回来了……狼儿,怎么还没到?” 第四百一十章 借风散毒   正担心花如狼的安危,苏季忽听一位玄宗门人急报:   “宗主,玄宗青莲旗花旗使,方才重伤回营!”   闻声,苏季急忙随门人前去营帐,只见花如狼倒在床榻上,满身浴血,衣襟撕裂,显然刚受过极其严重的伤,拼死赶回营地,已经奄奄一息。   苏季运用玄清之气为徒弟疗伤,发觉他全身筋脉尽断,五脏六腑尽被十分强大的力道生生震裂,好在有白狼王内丹护体,加之柳仙血脉不同寻常的躯体,尚且能勉强保住一条性命。   “后生可畏……”望着一息尚存的花如狼,白袍赞叹道:“花旗使能从李鸿熙手下死里逃生,当真不简单。”   一炷香的功夫,花如狼总算稍微清醒过来,缓缓睁开眼睛,嘴里发出断断续续的声音:   “徒儿探知……李鸿熙立下军令状……三日内必取申国大营……否则不只李鸿熙……连杨逆都要受到牵连……满门抄斩……还剩最后一天……师父……务必守住大营……”话音刚落,花如狼嘴里突然呕出一大口鲜血。   苏季用袖子帮他擦干嘴角的血迹,心疼道:“狼儿,你做得很好。接下来的事交给师父,你只管安心修养,其他事等伤好了再说。”   花如狼轻轻摇头,似乎还有很重要的事情要交代,继续道:“我听见……姓林的女人……说要……等风来……”   “等风?”白袍眉头一蹙,急问:“等什么风?”   花如狼摇了摇头,开始剧烈地咳嗽起来。   苏季轻扶他的背部道:“我知道了。”   白袍还在想花如狼留下的最后一句话,喃喃道:“等风……为什么要等风?”   苏季道:“若没猜错,他们是打算借风散毒。”   白袍大惊失色,原来毒不是下在水里,而是下在风中。   黎如魅也不禁一怔,风势不定,防不胜防,而且波及的范围极大,若是厉害的仙家毒雾,即便那些凡人捂住口鼻,依旧无济于事。   苏季独自回到营帐,解下腰间的鸿钧铃,想要借助李鸿钧的帮助预见未来。   然而,他刚把一只手摸向腰间,突觉系铃铛的绳子,仿佛跟自己较劲一般越来越紧,只见那绳子自己动了起来,犹如一条细蛇般灵活游走,死死缠在腰带上,不肯让苏季解下。   这条系铃铛的绳子就像李鸿钧的手臂,苏季想必李鸿钧这个时候,已经知道自己的目的。   苏季呼唤道:“好兄弟,我有件要紧事,想请你帮我算算。”   叮铃!   铜铃发出一声清脆的回响,里面传出李鸿钧的声音:“你想让我帮你算出,我哥哥的下落?”   苏季解释道:“我本不想对你哥哥出手,可是他冥顽不灵,仍帮那昏君胡作非为,竟还打伤我徒弟!”   李鸿钧断然道:“我不能帮你。”   苏季怒道:“怂鬼,你本事不见长,脾气倒是见长,难道不怕我活活摇死你?”   李鸿钧道:“我什么事情都能帮你,只是不许你对李家人出手。我不能眼睁睁看自己全家被满门抄斩。况且,这也是为你好。不久前,三太子凌空显圣,你若再敢对我哥哥出手,李家仙祖怕是不会放过你。”   沉吟片刻,苏季道:“那你能否帮我算算这两天的风向。一旦你哥哥借风放毒,军营里几万无辜的性命,乃至方圆百里所有生灵都将惨遭涂炭。”   李鸿钧没有回答,陷入久久的沉默,沉声道:“好吧。”   苏季连忙用酒爵在地上摆成九宫八卦的形状,列出纵观未来的卦象,盘坐两仪之上,默念阴阳九宫禅的口诀,手持铜铃摇了起来!   铃!铃!铃……   随着清脆的铃声,一幕暮影像浮现在李鸿钧的脑海。   铃铛里传出李鸿钧的声音,道:“明日午时,开始刮东南风……”   东南风?   所谓东南风是指从东南方向吹来的风,苏季暗忖李鸿熙若想借风散毒,一定会藏在东南方向的树林里,让毒雾吹向西北方向的大营。   少顷,李鸿钧的声音突然开始颤抖,语气夹杂着后悔的情绪,支吾道:“你……你……原来……你是想通过风向,推断我哥哥的方位!”   苏季微微一笑,想必李鸿钧就在刚才告诉自己风向的一瞬间,看见未来的走势发生了变化。   李鸿熙似乎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旋即莫名地轻叹了一声。   苏季感觉他似乎又看到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只是碍于某种未知的原因,不肯直接说出来。   听出李鸿熙的声音越来越倦怠,苏季知道他一定又开始犯困了,急忙抓紧时间,问道:“你是不是看到什么了?”   李鸿钧有气无力地提示了一句:“你务必……小心……姓林的……”   苏季目光错愕,低头沉声道:   “我知道。”   此时,铃铛颜色渐渐变得暗淡无光,李鸿钧的声音再也没有传出,不知他这次又要沉睡多久。   不曾有片刻耽搁,苏季立刻召来黎如魅和白袍等人,赶去东南方向的树林中搜索李鸿熙和林姿的下落。   天色越来越暗,三人行走在昏暗的密林中。   白袍亦步亦趋地前行,运用白鹤传音问道:“宗主,你可认识那个姓林的女人?她是什么来历,修为如何?”   苏季答道:“她是阎王愁堂的巫医,并无半点修为,只是个凡人。”   “凡人?”白袍愕然失色,茫然道:“李鸿熙为何要找一个凡人来助阵?”   黎如魅道:“听说王愁堂是沐鹤的弟子阎王愁苏伯,曾经在朝歌行医的场所。这个林娘子是苏伯的弟子,沐鹤的徒孙,应算是五庄观门下的传人。宗主是朝歌人士,且自幼长在苏家,莫非与那林娘子是青梅竹马的小情人?”   苏季想不到竟被她言中,沉吟道:“我以前自认为很了解她,但经历过许多事情,早已不知现在的她,还是不是我曾经认识的林姿。”   三人正说话的功夫,不远处隐隐发现火光,那是燃烧的木柴发出的光芒。   果不其然,李鸿熙和林姿就在前方!   李鸿熙正坐在树林中一块空地上,林姿依靠着旁边的树干,双眸闭合,似乎正在熟睡。   苏季奇怪的是李鸿熙见到突然赶到的三个人,竟然毫无一丝惊讶的情绪,而是表现出一种匪夷所思的淡定。   白袍阴冷地一笑,厉声道:“你们已经被包围了,还不乖乖束手就擒?”   此时,林姿仍未醒来。   李鸿熙缓缓站起身,抻了个懒腰,歪了歪脖子,骨头发出“咔嚓咔嚓”的响声,从容地面对苏季等人,咧嘴嘿嘿一笑,淡定道:   “你们来晚了。” 第四百一十一章 东南风起   “我们来晚了?”白袍对李鸿熙嗤之以鼻,不屑道:“你以为这么说,我们就会怕你不成?”   李鸿熙释然一笑,面对苏季道:“你会找到这个地方,倒是在我预料之外,想不到你和林姿娘娘一样懂得观云识风向。”   苏季付之一笑,心说:哪里是什么“观云识风向”,不过是多亏你亲弟弟帮忙,才能顺利找到这里。   李鸿熙咂了咂舌,露出一副深感惋惜的表情,叹道:“只可惜,你还是晚了一步。”   苏季微微阖目,感觉眼前李鸿熙不像是在强装淡定,而是早已做好万全的准备。   “废话少说……”白袍的表情变得狰狞起来,右掌猛然推向李鸿熙!   一股凛冽的玄清气,如惊涛骇浪般破空击出!李鸿熙轻轻一闪,纵身一跃,蹿到树上。白袍紧随其后,一路穷追猛打。   李鸿熙始终没有还手,只是在树上左闪右跳。   “他在拖延时间……”苏季转向黎如魅,吩咐道:“姜夫人,劳烦你去助白总管一臂之力。”   “宗主,请务必小心那个女人。”黎如魅扫了一眼熟睡的林姿,纵身跃上树梢。   黎如魅离开以后,苏季的目光落在熟睡的林姿身上。   不知什么时候,她已经醒了过来,缓缓站起身子,一步步朝苏季走来,像一朵飘忽的云,像一个幽灵,像一场梦。   “阿季!”   林姿突然扑到他的怀里,一阵暗香浮动,醉人的幽香沁入心脾。   久别重逢来得太过突然,让苏季毫无一丝真实感,可双手还是不由自主地紧紧抱住她,唯恐梦醒时分,一切美好都会消失不见。   然而,苏季并没有感受到久违的温馨,而是感到一阵彻骨的冰冷,仿佛自己正抱着一座冰山。   林姿的娇躯异常冷冰,冷得就像一具凉透的尸体。她缓缓抬起头,一只白皙的玉手,轻轻抚摸苏季的脸颊。当指尖拂过脸颊的刹那,苏季感到一种凛然的寒意。   “不,你不是她!”苏季突然推开林姿,后退一步,声音略有些颤抖:“你是……”   欲语还休,苏季没有喊出那个名字,无论如何也不想说出那个可怕的猜测,只是惊恐地盯着林姿的脸。   林姿嘴角浮现出一抹鬼魅的微笑,仿佛早已料到他的反应。   “你是谁?”   “你明明已经猜到,何必还要明知故问?”   林姿说话的时候,身影变得似有似无,朦朦胧胧,看不清楚,只见她身上一丝不挂,似乎后有一条毛绒绒的东西缠绕在那雪白的裸身上。一具魅惑的少女胴体半遮不掩,水蛇腰摇曳间,释放着诱人的风情。   苏季揉了揉眼睛,发现缠绕在林姿身上毛绒绒的东西,竟是一条青色的狐狸尾巴,宛如青色的火焰。   “阿季,我们好久不见,想奴家了吗?”   “我好想你……每天都想……恨不得想把你千刀万剐!   林姿“咯咯”笑了起来,风情万种的笑容,让苏季联想到青灵洞府的苏婆婆。   苏季记得青灵洞府的苏婆婆是一具无头女身,没有见到过她的头颅,而现在林姿诱人的娇躯,竟然和那时苏婆婆一模一样,只是多了一颗头颅,正是林姿的头颅!   望着林姿身后摇曳的青色狐尾,苏季厉声道:“你夺舍了她的身体?”   “这身体本来就属于我,何来夺舍?”林姿撒娇道:“还是乖乖承认吧,奴家就是你曾经最心爱的女人。”   林姿的语气温柔,却透露出一股逼人的气势。   苏季被这气势压得透不过气来,感觉自己就要窒息……   正在这时,耳边回想起一个女人的声音:“宗主,快醒醒!”   黎如魅在苏季脑后一敲,顿时解开了幻术!   苏季猛然睁开眼睛,赫然一片耀眼的阳光!   烈日当空,已经临近中午。   苏季定睛一看,只见不远处的林姿,还在石头边熟睡,双眸微闭,似乎一直未曾醒来。旁边的篝火还在燃烧,仿佛永远不会熄灭。   青灵魇术。   苏季意识到自己刚才在魇术寐境中耽搁许久,一直从黑夜站到次日天明。他猛然想起李鸿钧说午时东南风起。现在时间所剩无几,可是白袍还是连李鸿熙的一根毫毛也没有碰到。   李鸿熙纵身一跃,跳到火堆旁边,从燃烧的柴火堆里抽出一根燃烧的木棒,朝白袍扔了过去!   白袍闪身躲开,一根火把落在地上,引燃了地面干枯的树枝。   霎时间,流动的火焰在树林间蔓延开来!   苏季恍然大悟,原来那些枯树事先浇灌过火油,一点即燃。周围全是这样的干燥枯树,地面洒满了火油。一眨眼的功夫,整片枯树林熊熊燃烧起来,火光冲天!   “白总管,别追了,速去通知埋伏的门人,全部撤出树林!”   说罢,苏季手捻剑指,口中念念有词,旋即招来一片云朵。   云朵渐渐凝聚,变幻成一幅巨大水波太极图。   李鸿熙抬头仰望,嘴角微微上扬,似乎对这法门不屑一顾。   笼罩在空中的水波太极图缓缓转动,不断洒下雨水。   然而,一场小雨过后,虽然方圆五丈的火焰被雨水浇灭,但整片树林的大火仍然熊熊燃烧,丝毫没有受到雨水的影响。   苏季仰望天空,现在万里无云,凭借自己现在的修为,无法找来更远的云朵,如果没有雨云就无法降雨。   李鸿熙站在树梢上,大笑道:“林姿娘娘不仅算好风向,还算准这里方圆数里,只有这几朵残云,绝对熄不灭这燎原大火。”   话音刚落,树林里的大火,忽然全部熄灭!   李鸿熙微微一怔,只见空中跳下一道黑影。   陆压道君从天而降,跳过来道:“小教主,我看到火光,便赶了过来,你没事吧?”   苏季摆手道:“我不打紧,只是你未免来得太迟了。”   陆压道君怒目横眉,扫视面前的两个敌人,目光突然落在林姿身上!   “这女人……”陆压道君陡然目光错愕,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苏季忙问:“你认得她?”   陆压道君激动道:“她是苏……苏妲己!”   “你是说前朝的苏妲己?”   陆压道君指着熟睡的林姿,喝道:“不错,这女人就是青黎的本尊!”   听到这里的时候,苏季的脸色变了,变得毫无一丝血色,整个人陷入骇然之中。   苏季想起九丑星君舍弃的一缕的形魄在人间转世成外形相同龙须虎,而青黎失去的一缕形魄,也会和龙须虎一样转世为人形。   林姿正是青黎那一缕形魄所化,所以拥有和苏妲己相同的外貌。   此时,东南风起。   枯树林燃烧产生的滚滚白烟,冉冉飘向远处的申国大营…… 第四百一十二章 手下留情   枯树林里白烟弥漫,苏季嗅到一股醉人的药香。   那味道似曾相识,苏季感觉自己身体的某一部分,正在发生男人无法抑制的变化。两腿之间的东西被裤子勒得生疼。   一夜春宵梦无痕?   七个字闪过苏季的脑海,曾经的记忆如走马灯一般浮现在眼前。   迄今为止,苏季所经历的林林总总,全部是从林姿送给自己的那把春宵剑开始。那把剑的鞘里藏有阎王愁堂的独门禁药,而现在枯树燃烧后产生的白烟和那禁药有异曲同工之妙,一切循环往复。   苏季体内涌起一股燥热,即便不看林姿,眼前依然会浮现出她娇媚的脸庞:光滑的脖颈,修长的双腿,还有许多年前的那个晚上……   此时,黎如魅脸颊微红,额头香汗淋漓,意识到周围的枯树上涂过禁药,燃烧后的白烟能让人意乱情迷。   正在她猝不及防的时候,白袍突然从后面一把抱住她的娇躯,肆无忌惮地上下其手,却被她一巴掌扇了回去!   黎如魅娇嗔道:“你想的美!”   白袍捂着红肿的脸颊,意识到刚才失态,感觉自己的举动莫名其妙,旋即压制心头的欲火,冷静片刻后,对黎如魅道:“刚才多有冒犯,望夫人恕罪。这白烟邪门得很,捂着鼻子也没有用,只要闻到一丁点,药效就会发作。”   黎如魅斜眼了她一眼。   苏季凝神敛气,运用玄清之气调息体内燥热,很快平息了心头的冲动。   李鸿熙站在树上,没有趁机偷袭三人,只是摸了摸光头,大笑道:“这迷烟果然止不住你们这些修士,但对付营地里的凡人嘛,嘿嘿……”   白袍指着他的鼻子,冷冷道:“你别做梦了。宗主带我们来这里之前,已经吩咐士兵们避开东南风,现在西北方的营地,早已空无一人。”   李鸿熙的笑意仍挂在脸上,得意道:“你莫不是以为我这边,只有两个人?”   苏季试探着向前迈了几步,脚步突然停了下来,感觉周围被一道看不见的结界封住了去路。   三人转头望去,只见身后滚滚白烟中走出一位黝黑的中年男子,嘴巴周围黑须浓密,头戴金色头盔,脚踏长筒战靴,一袭白缎长袍外罩着兽面金甲,赫然一副将军扮相,正是杨逆。   李鸿熙兴奋地朝招了招手,呼喊道:“杨兄,现在胜负已分,我们赢了!”   话音刚落,苏季凌空一指,轻松击碎了结界。   白袍打量迎面而来的杨逆,藐视道:“凭你这点本事,也敢拿出来献丑?”   苏季吩咐道:“回营!”   白袍道:“宗主,结界已破,我们尚可一战!”   苏季道:“杨逆的结界虽然不到火候,但暂时困住营地里的凡人,倒是绰绰有余。”   白袍微微一怔,连忙跟着苏季回到西北方向的申国大营,只见那里正被东南风吹来的白烟笼罩。   苏季通过狐瞳定睛一看,发现围绕在军营里的结界,已经被人解开,可是士兵们仍然待在里面,没有一个人离开营地。   姜凌正站在营地外翘首以盼,一副满脸忧心忡忡的表情,直到瞧见匆匆赶回来的苏季。   “师姐,里面怎么样?”苏季问道。   姜凌红唇微启,似乎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脸颊泛起一抹红晕,叹气道:“你还是自己看吧。”   苏季很少在她脸上看到如此害羞的表情,可见里面的场面是何等的不堪入目。   白袍走进营地,犹如被天雷击中,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军汉们嗅到白烟,眼中春深似海。药性发作的时候,一个个眉目传情,两两相望,情难自制,已是身不由己。   望着这些不成体统的男人们,白袍胃里涌起惊涛骇浪,差点把昨天的早饭吐出来,看样子连明天的晚饭也可以省了。   事实上,不只是营地里的军汉们,一只只虎骑兵队的老虎也被那白烟熏得虎眼迷离,开始失去控制,连战马也纷纷挣脱缰绳,马鼻子贪婪地嗅着白烟,眼神也开始不对劲!   “呜!”   伴随一声春意阑珊的马嘶,一匹雄壮的战马将一个军汉压倒在地!如果说军汉们的举动,污了人们的眼睛,那么老虎和战马的加入,则能让人把眼珠子抠下来,扔在地上踩两脚。   “宗主,这该如何是好?”白袍问道。   苏季取出一个七色稻草人,口中念念有词,混乱的营地一瞬间安静下来。无论士兵、战马、老虎,所有生灵都定在原地一动不动。   待到药效散去后,所有军汉们四肢无力,全部变成了无法作战的废人。   望着一片狼藉的营地,姜凌叹道:“那个姓林的姑娘,已经手下留情了。如果白烟换成是毒烟。这里早已横尸遍地。”   后来的几天里,苏季独自呆在营帐里,总是会想到曾经的林姿。他想起第一眼见到林姿的时候,自己只有六岁,那时的林姿,还是一个襁褓中的婴儿。   那一年,满天飘着鹅毛大雪,一个姓林的寡妇从雪地里捡一个女婴,带回家里抚养。林姿从那时起随了那个寡妇的姓。林寡妇给她取名“林姿”是希望她长大后有几分姿色,可以嫁给一个有钱人家。   苏季记得林姿小时候,总像小尾巴一样跟在自己身后,吵着要做自己的新娘子。   那时,同龄的小男孩都对这“小夫妻”你追我赶的场面颇有微词。那时,不解风情苏季,为了摆脱小伙伴们的排挤,想方设法打发林姿远离自己。随着年龄的增长,林姿愈发亭亭玉立。苏季时常看到小伙子们在阎王愁堂门口排队不看病,只为看她一眼。苏季才意识到自己的年幼无知,心里不免开始有点后悔。   事到如今,苏季回想起过去的一幕幕画面,感觉越来越觉得看不透林姿这个女人。她与青黎之间,到底有着怎样的关系?她就像一个解不开的谜团,总是突然消失,又突然出现。   苏季脑海中闪过许许多多可怕的猜测,其中有一件事可以断定:林姿小时候接近自己,绝对不是巧合。 第四百一十三章 联合四戎   苏季正在独自一人喝闷酒,只听营帐外有人说道:   “夫子,小的有事禀报。”   “进来。”   苏季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抬头看见一个传令兵捂着屁股,一瘸一拐地走进营帐。   传令兵刚打算俯身行礼,突然腰部一挺,痛苦地龇牙咧嘴,好似被人用锥子捅了一下。   苏季摇了摇头,叹气道:“你可以站着说话。”   “多谢夫子。”传令兵缓缓直起腰板,诉苦道:“营里的兵将们,现在苦不堪言,莫要说出征打仗,怕是已经手无缚鸡之力了。”   苏季一饮而尽,问道:“进平阳城里买药的几个人,还没回来?”   传令兵满脸苦相道:“夫子有所不知。早在数日前,平阳城里大大小小所有药铺,凡是能用来治疗痔疮的草药,全部被一个穿绿衣的姑娘买光了!”   苏季眉头一蹙,顿时把酒杯磕在桌上,沉声道:“最毒妇人心。”   话音刚落,营帐里走进一个妇人。   苏季对迎面走来的姜凌道:“师姐,我没说你。”   姜凌板着脸道:“老三,你还在这里喝酒!瞧瞧外面都乱成什么样子!平日你鬼主意最多,快想想办法呀!”   苏季道:“我不过是一个酒鬼,又不是大夫,更不是姜太公,哪能什么事都有办法?”   姜凌道:“你上次用子母河水让敌军怀孕,不战而屈人之兵,赢得何等漂亮。”   “那次不过是瞎猫碰到死耗子。这次他们使迷烟不战而胜,让我军兵将一个个屁股开花,算是漂亮地扳回一局。”说着,苏季又开始给自己倒酒。   姜凌快步走过去,一把抢过他手里的酒壶,一口气喝了个精光。   苏季看得出来,她现在心急如火,怕是就要做出过激的举动。   姜凌道:“我们不应该牵扯凡人,应该把这场战争变成修士间的较量。现在敌我两方就像在下一盘棋,双方的士兵就好比棋子。现在丢光小卒,是时候该轮到我们亲自出马了。”   苏季道:“现在还不到时候,一着不慎,满盘皆输。”   姜凌充耳不闻,转身走出营外。   苏季从后面追了上去,只见她走了几步,忽然停下脚步。   姜凌面前围着一堆人,中间地上躺着一个身披满身是血的女子,脸颊绘有彩色图腾,显然是一个外族人。   仔细打量女子身上染血的兽皮,姜凌确定道:“她是白戎的女将。”   苏季快步走过去,俯身运用玄清之气为她疗伤,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白戎女将呻吟道:“周人……入侵……大王……战死……”   “白戎王死了?”姜凌急问:“带兵的是谁?”   白戎女将断断续续道:“一个光……光头……”   苏季问道:“可曾看见一个黑脸的金甲将军,还有一个绿衫女子?”   白戎女将摇了摇头。   苏季沉吟道:“李鸿熙没有立刻返回镐京,想必是中途接到命令,直接攻打白戎。”   这时,营地里不断有好奇的士兵,陆陆续续赶了过来。   陆压道君推开拥挤的人群,不由得发出一声惊叹:“这女娃儿身上,不知长了什么?好恶心!”   苏季定睛一看,只见白戎女将胸口有一个血流不止的黑洞,明显是中毒后留下的印记。   一番疗伤过后,白戎女将非但没有好转,反而开始干呕,一只鸡蛋大的红蜘蛛,从她嘴里硬生生钻了出来!   “戮仙蛛?”姜凌陡然一怔,失声喊道:“大家退后!”   陆压道君后退一步,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望着那红蜘蛛道:“戮仙蛛的毒,乃是玄门五毒!”   姜凌化出一道火圈,把逃跑的红蜘蛛困在火焰中。   然而,那红蜘蛛虽然一直倒地挣扎,但久久未曾死去。   苏季手捻剑指,帮忙加了一把三昧真火,烧了一盏茶的功夫,才将那红蜘蛛完全烧成灰烬。   “玄门五毒?”苏季感觉陆压道君提到的这个词,好像曾经在哪里听过。   这时,人群中走出一个龙头拐杖的老婆婆,解释道:“所谓玄门五毒,分别是:万毒蟾、噬魂蝎、黑头蛇、血蜈蚣、戮仙蛛。戮仙蛛的毒,不亚于噬魂丹,神仙沾了也得魂飞魄散。”   士兵们面面相觑,不知哪里冒出这么一个白发老婆婆,殊不知这老婆婆就是易形化影的沐灵雨。   尽管苏季竭尽全力,可那白戎女将还是吐血不止,濒死之际,嘶声道:   “白戎族有……细作……”   “细作?”苏季表情微变。   陆压道君小心翼翼地走过去,附身用手试探她的鼻息,摇头道:“她死了。”   姜凌念及这女将忠勇,旋即命人将她厚葬。   目送几个军汉抬走女将的尸体,姜凌沉吟道:“现在我们虽然没有能用兵卒,但可以借兵。”   “什么借兵?”陆压道君茫然道。   姜凌道:“戎族骁勇善战。白戎、鬼戎、犬戎、义渠戎,若能把四个戎族联合起来为我们所用。现在白戎族有难,便是第一个要联合的部族。”   回味那女将刚才的遗言,苏季说道:“她说族中有细作,这件事白戎族的人,怕是还不知道,我打算亲自前去,尽快通知他们。”   沐灵雨道:“我看这个白戎女将,不像是奉命前来,只是刚好逃到这里。白戎人素来仇恨周人,只要你一开口说话,他们便要杀你。你要去白戎领地,必须事先乔装改扮一番。我曾去过几次,不如让我同去。”   一听乔装改扮,陆压道君兴致勃勃地凑过来道:“这个有趣,我也去!”   苏季瞥了一眼陆压道君,抱怨道:“我求你不要去,每到关键时候第一个跑的就是你,每次闯祸还是你!”   “胡说八道!”陆压道君不服气道:“老子的本事,你们谁能比得了?”   苏季道:“你若真有本事就帮我镇守营地,如有闪失……”   陆压道君信誓旦旦道:“如有半点闪失,老子就是天下第一大笨鸡!”   苏季道:“这是你自找,说话算话!”   陆压道君一拍胸脯,“事不宜迟,你放心去吧。”   苏季还是放心不下,嘱咐姜凌等人几句,一头钻进营帐。   半个时辰后,沐灵雨缓缓抬头,瞧见一个长须男子从营帐里走了出来。   沐灵雨忍不住抿嘴一笑,原来苏季剪去了长发,然后把剪下的头发制成假胡须,贴在脸上。   苏季打量着一副老婆婆模样的沐灵雨,摇头道:“还是不行,你这皱巴巴的老脸看起来,至少比我年长二十岁。我们怕是扮不成夫妻。”   “那我们就扮成母子。”沐灵雨微笑道。 第四百一十四章 狼友市集   御空前往白戎领地途中,沐灵雨教给苏季许多白戎族当地的方言和习俗。凡是涉及死记硬背的东西,苏季都学得很快,只需重复几遍就能记得滚瓜烂熟。   “沐姑娘,那里还有什么规矩,尽管一口气告诉我。”   沐灵雨像个老奶奶一样摇了摇头,缓缓道:“我没什么能教你的了。不过,你不要高兴太早。这些方言和习俗,只能蒙混普通的当地人。若见到白戎的首领们,我们的身份势必瞒不过去,到时候你还要随机应变……”   望着沐灵雨皱巴巴的侧脸,苏季咂了咂舌,好奇地问:   “沐姑娘,世间有那么多不存在的神仙,比骊山老母名气大的数不胜数。你完全可以假装成一位仙女,凭你美若天仙的姿色,绝对没有人会质疑。可是你为什么,偏偏要装成一个老太婆?”   沐灵雨嗤之以鼻道:“假装仙女这种事,我做不来。”   “假装神仙姐姐与假装神仙奶奶,这有什么区别吗?”苏季疑惑道。   沐灵雨道:“当然有区别。有些男人瞧见神仙姐姐,只会在心里想些龌蹉的东西,若见到神仙奶奶,则会发自内心的尊重。”   苏季并不认同,不过还是嘿嘿笑道:“想不到沐姑娘对有些男人,还是挺了解。”   沐灵雨好像想起什么,说道:“苏公子,等进了犬戎地界,你要喊我什么,可不要忘了。”   “知道了……娘。”   “孩儿乖。”沐灵雨眼熟不住的得意,慈祥地点了点头。   居然被女人占了便宜,苏季犯起嘀咕,心说这个便宜,迟早要从她身上讨回来!   距离白戎领地只剩二里地的时候,两个人开始步行前进,神色逐渐黯淡下来,沿途瞧见被蝗虫啃食过的庄家,如败絮般随风飘摇,干涸的水源暴露出黄色的河底,遍布网状的裂口。   一条平坦的黄土路上,苏季看发现多战车和马蹄践踏过的痕迹。黑压压的秃鹫群,正在啃食一具具横在路边的腐烂的尸体。   显然,这片凄凉的土地上,不久前发生过一场战争。   片刻过后,沐灵雨引领苏季来到一个名为狼友市集的地方。   这里是五大戎族相互通商的市集,曾经西域最繁华之地,这里尽陈奇珍异宝,法器神兵,即便周都镐京最繁华的街道也有所不及。   然而,苏季刚走进狼友市集,却感觉冷冷清清。可能是刚刚经历过战争的缘故,来来往往的过客,并没有传言中那么多。   忽听前面人声鼎沸,喝彩之声不绝于耳,远远望去,乌压压围着一堆人,不知在看什么。   带着几分好奇心,苏季侧身挤进人群,举目张望,只见人群中间有一个擂台,旁边立着一杆大旗,绣着“比武求将”四个大字,旗下正有两个人打得难解难分,一个风度翩翩的华服公子,另一个是满脸横肉的赤膊大汉,似乎是本地守擂的擂主。   “你们瞧!那位公子显然占了上风!”   “那个膀大腰圆的擂主,这次怕是要败了。”   “虽然那公子瘦小,但伸手敏捷的很,脚下灵活的很,擂主有些招架不住了。”   “守擂十多天了,也是时候该换人了。”   沐灵雨远远就能感觉到那位华服公子的玄清之气,显然修为不弱。   “大汉要赢了。”苏季喃喃自语道。   话音刚落,华服公子被那赤膊大汉一脚踹出擂台,跌得灰头土脸,狼狈地爬起身来,灰溜溜地挤出人群去了。   围观的群众先是一愣,旋即连连欢呼喝彩。   大旗在北风中飘扬飞舞,赤膊大汉拍了拍结实的胸膛,退到旗杆之下。   赤膊大汉身边站着一个身披兽皮的大汉,脸长得和那赤膊大汉一模一样。   沐灵雨定睛打量,兄弟两人身上的衣服款式鲜艳,色彩斑斓,肩头各绣着五色怪鸟和长尾白狼,一看就是白戎族的服饰。   兽皮大汉面对围观的人群,朗声说道:“狼友市集是卧虎藏龙之地,高人好汉必多,如有冒犯之处,请各位多多包涵。在下雄二,奉白戎女王之命,与兄长在此摆下擂台,招募武艺超凡的勇士。”   苏季喃喃道:“小弟叫雄二,大哥就叫雄大喽。”   雄二顿了顿,抱拳说道:“无论您是哪里人士,只要是年纪三十岁以下的男子,胜得我哥哥一招半式,便可受到白戎首领的封赏,成为白戎族的白狼勇士。”   沐灵雨环顾擂台周围,发现所有的围观者都是男人,疑惑道:“这场比武,好生奇怪……”   “哪里奇怪?”苏季问。   沐灵雨道:“白戎族的女子与众不同,自幼尚武,为何这场比武,只招募男子,却不招募女子?”   苏季双眼盯着擂台,喃喃道:“死在申国营地的白戎女将,属实丝毫不逊于男子”   雄二交代完毕后,兄弟俩等了半个时辰,没有一个人敢上台打擂。   围观的群众等得无聊,陆陆续续散去大半。   雄大默默抬头仰望,见天空乌云密布,随时可能降下雨水,叹气道:“阿弟,天色有变,还是早些收了吧。”   沉默犹豫片刻,雄二点了点头。   “乖儿子,我们走……”   沐灵雨呼唤旁边的苏季,可是没有回应。她突然转头一看,苏季不知何时,人已不在!   此时,雄二转身拔出擂台边的旗杆,刚打算把“比武求将”的番旗收起,忽然人群中有人喊道:“且慢!”   围观群众好奇的目光中,苏季慢慢走上擂台。   沐灵雨运用白鹤传音问道:“你上去作甚?我们还要去见白戎首领,还是先赶路要紧!”   苏季回应道:“沐姑娘,你曾说过白戎仇恨周人,我们冒然闯入,怕是很难取得他们的信任。这比武没有地域限制,我若打嬴那个叫雄大的擂主,便可顺理成章地见到白戎首领,至少能有机会让他们听我说几句话。”   雄二面露喜色,转身把旗杆插入土地,抱拳道:“阁下有何见教?”   “既然上台,自然是来比武。”苏季缓步走到中场。   雄二和雄大互望一眼,感觉眼前这个打擂的人,虽然方言标准无误,但总觉得哪里不对。   “敢问阁下尊姓大名?”雄二言语客气,眼中却透出一抹杀意。   苏季随口说了一个名字:“小七。山野草莽之人,不值一提,只想跟守擂的英雄,讨教讨教。”   还没等他把话说完,雄大突然举着沙包大的拳头,一头冲了过来! 第四百一十五章 白戎女王   苏季还未摆好架势,雄大已经抢先一步动起手来。   眼见苏季就要必将惨遭毒手,有人幸灾乐祸,有人打抱不平,高喊道:   “喂!人家还没喊开始呢。”   雄大毫不理会,直接朝苏季的脑袋就是一拳!   面对巨锤般迎面砸来的拳头,苏季没有躲,却没有被击中。   雄大的拳头突然停在他鼻尖前三寸处!   呼!一股强劲的拳风,吹起苏季的嘴边假胡须,而他的身体竟还纹丝不动地站着。   目睹眼的光景,围观的过客们不禁倒吸一口凉气。正常人被这么一拳打过来,肯定会下意识地躲闪,而苏季连眼皮都没眨一下。   “奇怪,那人为何不躲?”   “难不成是个瞎子?”   “瞎子怎能自己走上擂台?”   凑热闹的过客越来越多,开始你一言,我一语地议论起来。   雄大当然不是想动手,而是已经被苏季用草人咒术定住!   钉头七箭书是陆压道君的秘传法门,除了他本人和苏季,再没传给第三个人。周围的过客就算听说过,也从来没有见识过。“比武求将”的擂台摆了整整十日,无人能胜雄大,现在突然瞧见这样一个人,想必总算来了一个高手。一个旁观的闲汉起哄:“胖子!别停啊!快动手打他呀!”   雄大动弹不得,只得瞪着苏季,吼道:“你这朝廷的走狗,冒充白狼族人,到底有什么企图?”   “大哥……”雄二朝雄大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不要冒失,虽然不知苏季用了什么门道,但想必此人非同小可。   苏季没有刻意为难两兄弟,悄悄解除了雄大的咒术。   雄大忽然感觉身体行动自如,慢慢收回拳头,庆幸自己没有在众人面前出丑。   兄弟两人面面相觑,暗忖面前这个人,如果是周王室的爪牙,怕是自己已经没命在这里讲话。   雄大问道:“那你来狼友市集做什么?”   苏季刚要开口解释,突听一阵急遽的马蹄声。   众人惊愕的目光中,一个光头大汉骑马而来。   人群中突然有人大喊:“他就是杀死白戎大王的光头!”   雄大高举右拳、雄二高举左拳,两兄两人一齐出拳,朝大光头胸口连锤两拳!   咚!咚!   大光头站着不躲,兄弟俩的拳头就像打在一堵石墙上,纹丝不动。   雄大微微一楞,伸手从腰后抽出一把雪亮的匕首。雄二回身拔出“比武求将”的大旗,撸去旗帜,一把长枪赫然在手,原来兄弟俩早已暗藏杀人的凶器。   围观群众的嘴里叽叽喳喳地起哄,脚下却不约而同地往后退,生怕刀枪无眼,误伤了自己。   “老子不陪你们玩了!”   大光头猛然一挺,兄弟俩被一股罡气弹开,一屁股坐在地上。   苏季上前一步,问道:“李将军,我们又见面了。”   李鸿熙神色迷茫,问道:“你是何人?”   苏季忍痛揪下嘴边的假胡子,。   李鸿熙微微阖目打量苏季,依旧茫然道:“你是……谁啊?”   苏季微微一怔,问道:“李将军,你不认得我了?”   李鸿熙仔细打量苏季,,眼中闪过一丝光芒,旋即又黯淡了下去。   “你……你……你到底是谁?”   苏季惊愕的目光中,只见李鸿熙表情痛苦,浑身泻出紫色气息。   玄冥气?   沐灵雨不禁骇然,暗忖这紫色的玄冥气,乃是太古最原始的妖气。李鸿熙是刚正的纯阳之体,怎会被格格不入的妖气所浸染?   苏季突然按住他的胳膊,运用逆流真经,吸取他体内流窜的玄冥之气。   玄冥气快要吸收殆尽的时候,李鸿熙硬生生挣脱苏季的手臂,仰天咆哮一声,跨马逃离了狼友市集。   兄弟俩交换了一个眼神,想必自己误会苏季是周室的走狗。   雄二激动道:“找到了,终于找到了!”   “你找到什么了?”苏季问。   雄二道:“新大王!我们白戎族有规矩,谁能得到女王的中意,谁就是下一任大王。”   沐灵雨恍然大悟,难怪兄弟俩只让三十岁以下的男人打擂,原来这个所谓的“比武求将”其实是“比武招亲”!   兄弟两人跪在地上,齐声恳求道:“请壮士随我们见女王大人。”   沐灵雨拄着龙头拐杖,走过到兄弟俩面前,缓缓道:“犬子不过山林草莽,只想切磋求教,不敢高攀王位。”   苏季望了沐灵雨一眼,笑道:“娘,您不是总盼着我出人头地吗?现在孩儿好不容易有了光宗耀祖的机会,您就允了孩儿吧。”   雄大对苏季道:“女王大人,可是西戎第一美女!”   西域第一美女?   苏季眼波流动,目光转向沐灵雨。   沐灵雨运用白鹤道:“你可还记得女若村的族长,那个变成美人的狐狸精?”   苏季道:“沐姑娘,漂亮的女人,不一定都是狐狸精。你曾经擅自帮我退了姜家的婚约,现在又打算破坏这门亲事,你为何总是不愿让我接触,除你之外的女人?”   沐灵雨道:“哼,随你便吧,我才懒得管你。到时候你后悔了,可别求我救你!”   苏季从沐灵雨的语气中嗅到几分的醋意。如果她不在身边,苏季肯定立刻拒绝这件事,可是她在身边的时候,苏季觉得她酸溜溜的样子,实在有趣得很。   兄弟两人热情地把苏季带入白戎营地。沐灵雨跟在后面,满脸的不屑一顾,喃喃道:“我倒要瞧瞧,西戎第一美女,到底美在哪里……”   营帐外,苏季远远见到了身披兽皮的白戎女王。   日近黄昏,夕阳映在一张满是苍桑的老脸上。   白戎女王背有些驼,瘦削不堪,头发几乎掉光,两鬓各挂着一撮白发,中间露出肉色的秃顶,犹如白色的牛奶中浮起的一颗鸡蛋。   苏季顿时傻了眼。   沐灵雨则是强忍着笑。   “你不是说女王是西戎第一美女吗?”苏季趴在雄大耳边埋怨道。   雄大赔笑道:“女王大人,年轻的时候美若天仙,只不过现在稍微……有点老了。”   “何止有点老?简直比我娘还老十几岁!”   苏季抱怨道,又仔细一看,只见她的皮肤惨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只有几块老年斑,脸颊没有敷粉,嘴唇却涂泽鲜红,显得那张脸白得吓人,仿佛是一具冰冷的尸体,只有那眼珠间或一轮,还可以确认她是一个活物。   兄弟俩齐声道:“女王大人,这是我们找来的男人!”   望着苏季,白戎女王露出了满意的微笑,脸颊堆满幸福的皱纹。   苏季运用白鹤传音,苦苦哀求道:“沐姑娘,方才多有得罪,快帮我说两句话。”   沐灵雨低头假装咳嗽两声,高声道:“我的儿,还等什么呢?光宗耀祖的机会来了!” 第四百一十六章 心有所属   苏季运用白鹤传音,一脸苦相道:“沐姑娘,你不帮忙就算了,也不必何必落井下石吧。”   沐灵雨瞥了他一眼,淡淡道:“你面前是西戎第一美人,不正是你梦寐以求的吗?”   雄大转向沐灵雨,热情道:“婆婆,我们专门为您准备了热气腾腾的人参公鸡,请随我来。”   沐灵雨被雄大带进后方的营帐。   望着她离去的背影,苏季欲哭无泪,只得跟雄二走进白戎女王的营帐。   白戎女王坐在一个虎皮椅子上,枯瘦的手颤微微地拿起一个药碗,慢慢喝了起来。   苏季站在旁边,寻思该如何妥善处理这件荒唐事。   见他满不情愿,雄二趴在他耳边小声道:“女王年事已高,怕是命不久矣。您不妨先答应这门亲事,等您继承了白戎王,可以另娶妻室。营中三百女将,各色佳丽任君挑选。我们白戎族的女人,不仅骁勇善战,而且姿色天成。她们常年强身锻炼,身材曼妙,野味十足。若不信的话,今晚我把两个美人送进营帐,您亲自尝尝就知道了。”   说完,雄二露出猥琐的表情,径自退出了营帐。   听见他这番话,任凭哪个正常男人都不可能一点不动心。   苏季也不例外。他知道雄二所说不假,刚才也在营外见到过几位白戎女子。她们和那些成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周人女子相比,具有独得的骄傲气质,可谓别有一番韵味。   然而,心痒归心痒。如果什么事都随欲而为,那人和畜生也没什么分别。苏季明确这次来的目的是要找出潜藏在白戎营地里的细作,并联合白戎族共同对抗周室。   此时,营帐里只剩苏季和白戎女王两个人。   苏季开诚布公道:“女王大人,我这前来是为转告一件事情。不久前,一位白戎女将逃到申国营地,当时身中戮仙蛛的剧毒,不治而亡。临死前,她说白戎族中有细作潜伏。”   白戎女王道:“原来你就是那个狐夫子,不知你可有妻室?”   苏季紧张地摇了摇头。   白戎女王笑道:“你不用担心。老身虽然这把年纪,但还没有老糊涂,更不会逼你成婚。况且,老身感觉你似乎心有所属。”   苏季微微一怔,暗忖白戎女王看似行将就木,实则精明的很,竟然能一眼看透自己的心思!   白戎女王问道:“既然心有所属,为何至今未能娶得心仪的姑娘?”   沉默片刻,苏季摇了摇头,苦笑道:“我和她共同经历过许多事,分分合合许多年。我不知不觉中,已经把她当做一个特别的存在。可是有一天,求她嫁给我的时候,却遭到她的拒绝。可见,我们并非两情相悦,不过是我一厢情愿罢了。”   正在两人说话的时候,帐篷外传来雄大和人讲话的声音:“婆婆,原来您站在这啊!我刚才找了您半天,人参公鸡刚端过来,你就不见了。   雄二道:“哎?您的脸怎么红了?哪里不舒服吗?”   苏季会心一笑,原来沐灵雨是担心自己,刚才躲在敞篷外偷听,而且听得聚精会神,甚至连有人走到她身后都没有发现。   这时,白戎女王凑到苏季耳边,低声道:“你很快就会知道,那位姑娘有多在乎你了。”   苏季微微一怔,只听白戎女王朝外面喊了一句:“既然来了,就请进来坐吧。老身要宣布一件事!”   少顷,沐灵雨在雄大和雄二的搀扶下,缓缓走了进来,脸上的表情有些不自然。   白戎女王回头喊道:“酒儿!”   话音刚落,营帐深处走出一个身穿兽皮衣服的年轻姑娘,纤细的小蛮腰裸露在外面,容貌俏丽可爱,似已在里面等候多时。   白戎女王介绍道:“这是老身的孙女,酒儿。老身打算将她许配给狐夫子。”   酒儿?   沐灵雨知道“酒”是苏季最喜欢的东西,而这女孩的名字就叫“酒儿”。   “女王大人,酒姑娘不能嫁!”雄二突然神色紧张道。   雄大跪在地上,一头磕在地上,哀求道:“女王大人,我对酒姑娘一片痴心,心里早已决定非她不娶!”   白戎女王眉头一簇,喝道:“酒姑娘也是你们叫的?你们算什么东西!还不快滚!”   雄大和雄二望了一眼酒儿,仍是死跪不起。   苏季道:“这种事还是要你情我愿,不知酒姑娘,你意下如何?”   “我愿意!”酒儿道。   雄大雄二互望一眼,纠结地咬了咬牙。   小酒儿突然跪在苏季面前,含泪道:“酒儿的爷爷、阿爹、阿娘,全都被一个大光头杀死了!只要夫子愿意替酒儿报仇,酒儿愿一辈子做你的女人,永远服侍您,为您生很多很多孩子……”   “我不许!”沐灵雨一把将龙头拐杖戳在地上。   苏季眼波流动,问道:“娘,哪里去找这么漂亮的儿媳?您为什么不同意?”   沐灵雨道:“没有为什么,不许就是不许!你必须听话,我是你娘!”   “不,你不是……”白戎女王微微一笑,轻轻朝沐灵雨吹了一口气。   沐灵雨陡然一怔。一个皱巴巴的老太婆,忽然变成年轻女子的模样。   雄大和雄二看得痴了,只知西域美人天下无双,想不到世间竟有如此貌美的周人女子,殊不知沐灵雨也是西域犬戎的后裔。   见到沐灵雨清丽绝尘的容貌,酒儿不禁微微垂首,虽然清楚自己的容貌在西戎数一数二,但在这个女人面前,还是显得黯然失色。   苏季不禁骇然,想不到白戎女王竟能轻松破除沐灵雨的易形化影,果然不是等闲之辈!   沐灵雨冷冷道:“谁敢嫁给他,我就杀了谁!”   说话间,周围弥漫着寒气,酒儿目光错愕,已然感觉到一股凛然的杀意。   苏季心中暗喜,沐灵雨显然是因为自己而生气。   “小酒儿,你先退下吧。”白戎女王命令道。   小酒儿眨了眨眼,怯生生地退出了营帐。   白戎女王问苏季:“若没有猜错,这位姑娘就是你心仪的女子。”   当着沐灵雨的面,苏季坦然道:“不错。”   想不到他会爽快承认,沐灵雨不由得眼光低垂。   白戎女王面对苏季,微笑道:“你真是不懂女人的心思。刚才这位姑娘对你不管不顾,那是因为知道你无论如何都会拒绝老身。倘若老身和她一样年轻漂亮,她怕是要比谁都要心急。”   还没等她说完,沐灵雨突然转身,跑出了营外。   苏季刚要追出去,突然想起什么,面对白戎女王,抱拳道:“多谢女王大人。”   白戎女王露出慈祥的笑容,微笑着点了点头。   苏季转身跑出了营帐。 第四百一十七章 罪魁祸首   满天繁星,明月高悬。   月光下,伫立着白衣如雪的沐灵雨,暗淡眼眸蕴含着一丝莫名惆怅。   苏季缓缓走来,一步步走向那雪白的背影。   悄然间,一个声音打破夜晚的沉寂:   “沐姑娘,可曾记得你的郁师姐?”   郁红枝。   沐灵雨脑中闪过这个名字。她记得自己闭关的玉虚洞府,从前是郁红枝闭关的道场。曾经的沐灵雨,一度向往达到师姐郁红枝登峰造极的境界。现在她终于得偿所愿修成玄清九境,却像当年的师姐一样陷入迷茫。   郁红枝曾经天赋异禀,只差渡劫一步便可得道飞升,却因为一个男人放弃成仙的机会。沐灵雨曾经无法理解,现在她好像稍微有点懂了。   苏季走到她身后,微笑道:“你虽没见过这位师姐,但我可以告诉你,她年轻的时候很漂亮。”   沐灵雨没有转身,仰望着星空,问道:“你见过你娘年轻的时候?”   “……梦里见过,你很像她。”苏季正在用一种间接的方式夸赞眼前的沐灵雨。   听出他的言外之意,沐灵雨会心一笑,郁结的眉头微微舒展。不知什么时候,她感觉身边的男人,好像夜空中忽明忽暗的星光,虽然无法照亮天空,却总能将自己平淡的生活点缀出一丝特别的色彩。   此刻,她再次感受着那种特别,却努力掩饰内心情绪,淡淡道:   “你是不是对每个女人都这么说?”   “你是第一个。”苏季答道。   “林姿呢?”   听到林姿的名字,苏季不由得脸色微变。   “她是你什么人?”沐灵雨追问道:“十年前,我去九龙岛找四小圣的时候,你在镐京王宫住过一段时间,可曾见过她?那时候发生过什么?”   苏季犹豫片刻,低头道:“你真的想知道?我可以告诉你。”   沐灵雨道:“我没兴趣知道你们的事,但请你不要忘了,她曾经害死你娘,害死你师父武吉、我师父太甲、姜太公师祖,还有那么多无辜的人。我只想知道一件事,如果下次再见到她,你会怎么做?”   苏季沉吟道:“如果林姿就是那个玩弄人心的妖孽,如果从我认识她的那天开始,一切都是她给我设好的局……”   “没有如果,我只想问再见到她时,你能否毫不犹豫地杀了她?”   毫不犹豫?   如果对方是青黎,苏季当然毫不犹豫,可现在他陷入了迟疑。   苏季回忆起那个曾经孤身一人夜访通天庙的外乡人、朝歌百姓眼中的善财公子、墨殊臣服的青衣公子、二百五十年前的苏妲己、害死太甲真人的凶手、教唆虢石父毒害武吉的罪魁祸首。   这个导致一切不幸的罪魁祸首,现在变成了林姿。   如果林姿就是青黎,为什么自己还能活到现在?为什么三番五次对手下留情?   苏季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   望着苏季踌躇的侧脸,沐灵雨知道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这时,随着一阵脚步声传来,两人身后走来一个满身是血的女子。   “酒儿?”苏季脱口而出。   沐灵雨快步走过去,只见酒儿脸色惨白,一只手抚着胸口,仿佛每一次喘息都艰难无比,呻吟道:   “求你……求求你们……救救我。”   苏季俯下身子,催动玄清气为她疗伤,问道:“刚才发生什么事了?女王大人呢?”   酒儿半睁双眸,嘴里发出断断续续的声音::“你们刚刚见到的不是女王大人,不是我奶奶。我奶奶……已经死了。”   沐灵雨定睛一看,只见酒儿胸口有一个血如泉涌的血洞,已经腐烂变黑,显然是中毒的征兆。经过苏季片刻疗愈,酒儿非但没有一丝好转的迹象,反而胸口的创伤愈发恶化。   苏季感到一种不祥的预感,眼下酒儿的情况和申国大营死去的白戎女将如出一辙。   望着酒儿吐出的鲜血染红兽皮衣,沐灵雨问道:“谁对你下次毒手?那个细作是谁?”   酒儿道:“……全是细作……现在……所有人……都是叛徒……”   说完这句话,酒儿忽然抑制不住地呕血,一只黄豆大小的红蜘蛛,从她嘴里掉了出来!   “戮仙蛛!”沐灵雨失声道。   沐灵雨挥出一道白光剑气,将红蜘蛛钉在地上。   苏季手捻剑指,施加一把三昧真火,只见它仍然拼命活动腿脚,始终垂死挣扎。   还没等火焰将红蜘蛛烧成灰烬,酒儿忽然吐出一滩鲜血!   两只红蜘蛛浴血而出,快速爬向沐灵雨和沐灵雨。逼得两个人连连后退,开始意识到若想完全消灭这些难缠的蜘蛛,绝非一件轻而易举的事。   不知不觉中,原本黑暗的营地亮起火光。   星星点点的火光中,白戎女王的营帐里走出一位绿衫姑娘,带领一队女将走向苏季和沐灵雨。   林姿?   苏季恍然大悟,原来白戎女王是林姿幻化,难怪她能识破沐灵雨的身份。早在苏季走进白戎营地的那一刻,整个营地全部沦陷,这里的所有人,已经全部听命于林姿。   正在这时,苏季头顶的树枝上传来一阵微弱的“沙沙”声。   苏季刚要找寻声音的来源,耳边传来“啪嗒”一声,树枝上掉落一只红蜘蛛,落在他的肩膀上。   嘶!   随着一声虫鸣,红蜘蛛一头钻进苏季的脖颈!   紧接着,又有一只虫子掉下来,沐灵雨忽觉脚腕被狠狠咬了一口。   一眨眼的功夫,满地遍布大大小小的红蜘蛛。   沐灵雨缓缓抬头,顿时毛骨悚然,只见光秃秃的树枝聚集了一大片密密麻麻的红蜘蛛,仿佛雨点般哗啦啦往下掉!区区一只戮仙蛛就足以毒杀一位神仙,而苏季和沐灵雨将要面对的是一片虫海!   望着陷入苦境的男女,林姿脑中传来一个女人柔媚的声音:   “你看吧。那个负心汉早就把你忘了,恨不得跟那蠢女人一起死!”   林姿眼光低垂,陷入了沉默。   脑中的声音戏谑道:“你在想什么?一定很不甘心吧。眼睁睁看着自己付出的一切被心爱的人抛在脑后。现在看来,十年前帮忙除掉你和他的小孽种,无疑是正确的决定。他根本不在乎你的死活,他根本不配做孩子的父亲。”   望着苏季的身影,林姿摇了摇头,“那晚,他被下了药,什么都不记得了。事已至此,只怪我欠他太多。”   “还在自欺欺人吗?”那声音嘲弄道:“你并不欠他什么。”   林姿微微阖目,咬着红唇,含恨道:“是的,一切都是因为你!”   那声音笑道:“我就是你,你就是我……” 第四百一十八章 一世夫妻   苏季发现那些小红蜘蛛,完全不怕自己腰间的鸿钧铃,只得在身边设下结界,阻挡汹涌来势汹涌的蜘蛛群。   悄然间,一股寒气弥漫开来。   沐灵雨敛气凝神,白皙的右腕浮现出一柄银白色的幻剑。面对密密麻麻的红蜘蛛群,一股冰冷的白色剑气散射开来,刹那把满地的小红蜘蛛冰冻成一个个小冰块。   然而,冻僵的小红蜘蛛还在顽强地拼命挣扎。满地的小冰块不断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仿佛随时都有挣脱冰块的可能!   “苏公子,为何不用忘忧葫芦?”沐灵雨焦急道。   苏季道:“我想过要把这些戮仙蛛收进忘忧葫芦,可是如果那样做的话,葫芦里的地三仙势必遭殃。”   沐灵雨直视林姿,愤然道:“现在没有戮仙蛛的解药,留也是死,逃也是死。不如和她决一死战!”   林姿缓缓抬头,秀眉微微一挑,只见沐灵雨封化在手腕的幻剑骤然消失。周身散发出幽蓝的气息,宛如一朵怒放的蓝色莲花,朦胧中浮现出一只狐狸的虚影!   此时,氤氲缭绕在沐灵雨背后的蓝狐虚影,正在不断地扭曲变形,圆瞪的狐瞳直视林姿,仿佛愤怒到极点。   沐灵雨感受到蓝狐的怒火,问道:“你认得她?”   狐三道:“曾经为了除掉一对狗男女,我以魂魄为纽带连接寐境和阐教禁地,让她每晚子时走出洞府就会到达寐境,不曾想她最后竟然背叛我!”   望着沐灵雨背后的蓝狐虚影,林姿不禁“哦”了一声,笑道:“原来是你,真是好久不见,怎会沦落至此?”   狐三怒视林姿,咬牙切齿道:“阐教发现你逃脱以后,为了斩断寐境和禁地的连接,对禁地施加封印。我的魂魄因此被囚禁在禁地。二百多年了,我终于有机会出现在你面前,我要亲手杀了你!我要将你碎尸万段!”   林姿戏谑道:“你现在已经成了剑下亡奴,还敢如此大言不惭。可能正因为你总是这样分辨不出形势,海棠君才会抛弃你,跟狐四远走高飞。”   狐三似乎被戳中心中痛处,怒吼道:“你这个贱人!”   沐灵雨忽觉浑身血气上涌,从未感受到狐三如此强烈的愤怒。   呼!   沐灵雨莲步轻移,玉手一抖,蓝色的玄清气爆发开来!眼睛密如雨丝的蓝色剑气迎面而来,林姿依旧淡定自若,始终有恃无恐地站着。   蓝色剑气逼近的刹那,忽然闪过一道人影。李鸿熙及时赶到,瞬间爆发的罡气化解了沐灵雨的剑光。   林姿微微一笑,从袖中取出一个墨绿色的药瓶,倾倒出一粒药丸,说道:“我这里有戮仙蛛的解药,不过只有一颗,只能救一个人。”   沐灵雨道:“苏公子,眼下只剩一条活路,你快服解药。”   “又想愚弄人心?”苏季面对林姿道:“我恐怕要让你失望了。”   林姿不禁有些失望,想不到这两个人,谁都没有去碰那颗解药。   正在这时,趴在地上的酒儿,使劲最后一丝力气,一点一点爬了过来,匍匐来到解药瓶子旁边,一口吞下解药。   沐灵雨诧异的目光中,只见酒儿服下药丸以后,嘴里立刻不再呕血,气色明显好转了许多。   苏季没想到那颗药丸,竟然真的是解药,而不是毒药。   林姿笑道:“你们后悔了?那是真的解药,只可惜你们没机会了。”   沐灵雨咳嗽起来,嘴里咳出一口鲜血,染红了雪白的衣襟,黯然道:“苏公子,我后悔当初拒绝你。可惜我这辈子,没有福分做你的妻子。”   苏季让她倒在自己怀里,为她拭去嘴角的鲜血,“我们不会死,我们要做一世夫妻,永远长相厮守。”   “一世夫妻?永远?长相厮守?”听到这些字眼,林姿不屑一顾地摇了摇头,感叹道:“一个普通凡人能活多久?人生七十古来稀,凡人夫妇不过六十年夫妻。这六十年里,两个人历经吵吵闹闹,磕磕绊绊,即便对方不是自己心仪的人,也要勉强维持到死。可是,一旦修成仙道,你们增长阳寿,甚至长生不死。所谓的一生一世,迟早会成为谎言,你们能保证和她永远恩爱?”   苏季道:“以后的事,以后再说,不必想那么长远。”   “你们如果结为夫妻,这段感情能维持多久?八十年?五百年?”   苏季低头不语。   “你们刚开始在一起的时候如胶似漆,甚至忽略彼此的缺点。洞房花烛就是恩爱的极点,你们在那之后的感情不会更好,只会越来越糟,越来越厌倦对方。一旦消失,此后无尽的岁月,将会变成痛苦的折磨,直到曾经的爱,变成恨,就像狐三。”   “狐三?”望向蓝色狐影,苏季喃喃道:“那个乖戾的老太婆?”   “曾经的狐三,可不是现在这副嘴脸。一千年前,她和海棠君的感情轰轰烈烈,爱的死去活来。为了取得狐三的芳心,海棠君不惜狠心杀掉自己同胞兄弟。虽然他们后来做了三百年夫妻,可最后到头来,海棠君还是背叛原配,选择更年轻的狐四。”   苏季竟无言以对,毕竟她的这番言论不无道理。   此时,扭曲的蓝色狐影在微微颤抖,她的心在流泪。   沐灵雨的神色黯然下来,缓缓收起修长的手指,感觉浑身的玄清之气,正在抑制不住地疯狂流失,背后的蓝色狐影弹指间烟消云散。   苏季低头看去,发现沐灵雨脚踝的伤口渐渐发黑。   沐灵雨嘴唇发白,虚弱地道:“苏公子,我怕是不行了。”   苏季发现一件奇怪的事情,明明自己先被蜘蛛咬伤,可是自己后脖颈处的伤口,却始终没有像沐灵雨的脚踝那样发生恶化。想到这里的时候,他突然明白过来,旋即有了一个主意。   “……给我解药!”苏季缓缓朝林姿伸出一只手。   林姿道:“我凭什么给你?”   苏季道:“我想活下去。你说的没错,凡人的阳寿有限,夫妻间的恩恩怨怨,总有到头的时候,最后尘归尘土。可是我不一样。我吃过镇元子的人参果,寿命上千载。我不能保证永远对一个女人不离不弃。”   “苏公子……”   苏季转向沐灵雨,沉声道:“沐姑娘,请原谅我。我曾想过要娶你为妻,可是我不想成为下一个海棠君。别说恩爱三百年,凭我的随性而为,可能连三十年都熬不过去。”   话音刚落,林姿抿嘴笑了,笑着说:“很好,我虽然知道你在骗我,也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但正因为知道你很在乎她,才更要把解药给你。我要让活着的那个,尝尝痛失所爱的滋味!”   说罢,林姿把一颗药丸扔了出去。   苏季俯身捡起药丸,对林姿微微一笑,摇头道:“看来,你并不知道我在想什么。”    第四百一十九章 阴盛阳衰   林姿柳眉微蹙,口中念念有词。   满地的红蜘蛛又开始活跃起来,一个接一个挣破冰块的束缚,纷纷朝沐灵雨爬了过去。   苏季抽出羊角匕首,忍痛割破右手腕的血管,一股嫣红的血液顺着胳膊流淌下来。   嘀嗒!   一滴鲜血落在小红蜘蛛身上。那染血的蜘蛛躯体熔化,瞬间化为一滩黑色的血水。   “血有毒?”林姿脸色微变。   苏季道:“有道是,最毒妇人心,无毒不丈夫。看来所谓的玄门五毒再毒,也毒不过五毒蛇君的血!”   沐灵雨恍然大悟,原来苏季体内流淌的剧毒血液能够以毒攻毒,毒杀了钻入体内的戮仙蛛。   “沐姑娘!”苏季把药丸扔给了沐灵雨。   沐灵雨接过解药服下,闪身退到五丈开外。   苏季紧咬牙关,单手结成八门金锁印,流淌的鲜血化作一股浓厚的血雾。满地密密麻麻的小红蜘蛛接触到弥漫的血雾,顷刻间全部化为浓稠的血水。   此时,林姿身后的白戎族人们看到一丝希望,脸上浮现出窃喜的神情。   满地蜘蛛被消灭殆尽后,苏季解下腰间的鸿钧铃,威胁道:“交出戮仙蛛的解药,我可以考虑放你一条生路。”   林姿秀眉紧蹙,眼下,沐灵雨服过解药,又失去戮仙蛛,暂时无法对苏季构成威胁。   白戎族人们见林姿大势已去,一个个把兵刃朝向林姿。   李鸿熙愤然踏出一步,犹如一堵石墙般挡在林姿面前,额头青筋凸暴,双拳缓缓握紧,嘴里发出野兽般的咆哮,似是要将眼前的白戎族人们撕成碎片。   苏季呼唤道:“李将军,你这究竟是怎么了?”   李鸿熙转头看向苏季,眼中闪过一丝光芒,旋即又黯淡了下去。   “你……你是谁……到底是谁?”   李鸿熙表情痛苦,双手紧紧捂住头,肩膀抑制不住地发抖,浑身泻出紫色气息。   正在他刚要冲出去的时候,林姿一把拽住他的胳膊,扔出墨绿色的药瓶。   白戎族人们看到解药,一大群人同时冲了出去,拼命争抢起来。   “走!”   林姿一声令下,李鸿熙双手抱起她,运用纵地金光遁去,一路向南逃出六里后,渐渐放慢了速度。   “……放我下来。”林姿命令道。   李鸿熙乖乖听从她的命令,立即把她放了下来。   林姿双脚点地,含恨道:“想不到竟被他摆了一道,下次再见到他的时候……”   语声戛然而止,她缓缓抬头。   悄然间,远处朦胧的山峰,已经被朝霞映红。   东方的天边,一轮红日涌出地平线,从雾气中冉冉升起,渐渐冲破云霞。晦暗的云层转变成耀眼的金红色,越来越亮,终于显露出它庞大的金身,染红整片天地。   “不!”   林姿嘴里发出一声呐喊,旋即流露出战栗的神情。恐惧的目光中,东升的太阳照彻万物,红光逐渐变成纯白的强光。   耀眼的阳光,灼伤林姿不得见光的双眸。尽管她紧紧闭上双眼,仍然感觉浑身僵硬,无法向前迈出一步。   随着林姿越来越痛苦,李鸿熙身上的紫气越来越淡,逐渐消失不见。   “我……我这是怎么了?”   李鸿熙混沌的眼眸,渐渐恢复了光芒。茫然地环顾周围,他看见林姿痛苦地捂着眼睛,肩膀微微发抖,似乎连站也站不稳的样子。   “娘娘,你怎么了?”李鸿熙急忙过去搀扶她的身子。   林姿没有推开他,而是扶着他的厚实的肩膀站了一会儿。   李鸿熙慢慢缩回双手,意识到自己的冒失,忙道:“失礼了。”   “……不必担心,我没事。”林姿的嘴唇还在发抖。   李鸿熙从衣服上撕下一块布条,让她蒙在双眼上,然后将她搀扶到附近的树林中。   树林里古木参天,遍布盘根错节的藤蔓,阳光无法照射进来。   林姿倚靠在一棵大树下休息。   李鸿熙取出一个铜壶,盘腿坐地,自言自语道:“杨兄弟说,青黎被困于壶中,若想让这孽畜魂飞魄散,需要我每日对着铜壶祭炼,灌注纯阳之气,整整七十九日。如今还剩六十多日,还远远不够。”   说话的时候,铜壶内飘出一股充满诱惑的异香,让他不由得深吸了一口。   “李将军,请不要再这么做了。”林姿奉劝道。   “为什么?”李鸿熙不解地问。   林姿沉吟片刻,低声道:“因为我……我就是青黎。”   李鸿钧陡然一怔,回想起那一夜在树林放毒的时候,似乎也听见陆压道君说她就是青黎。当时,李鸿熙完全不信,想不到林姿居然亲口承认这件事。   林姿坦白道:“我是青黎的一缕形魄所化。还有件事,我一直没有告诉你。其实杨逆让你每日祭炼铜壶,不是为了灭掉青黎,而是利用你的纯阳之体,帮助青黎吸收阳气,重返人间!”   李鸿熙听罢,顿时目光错愕,陷入万分震惊之中!   林姿解释道:“许多年前,一个叫郁红枝的阐教修士,运用逆天印契封印青黎的形魄,促使她阴盛阳衰,无法适应阳光,只能在夜里夺舍我的肉身。如果你继续祭炼铜壶,青黎会慢慢适应阳光,变得越来越强大,直到重见天日。”   “岂有此理!”李鸿熙猛然一拳打在树干上,愤然道:“我真是瞎了眼!杨逆竟敢利用我,陷我于不义!”   林姿沉吟片刻,旋即咬着嘴唇,仿佛终于下定决心,决绝道:“李将军,只要你毁掉铜壶里的魂魄,青黎便会魂飞魄散。”   李鸿熙怒目圆睁,双手紧紧握住铜壶,仿佛要将它硬生生捏碎一般。   “动手吧。”林姿催促道。   然而,李鸿熙虽然高高举起铜壶,却陷入了犹豫。毕竟青黎诡计多端,如果眼前这个女人是青黎的残魄所化,那她为何要毁掉自己的本尊?一旦本尊消失,形魄替身也会随之灭亡!   林姿刚才所说的那些话,真的可以相信吗?还是应该继续相信杨逆?   李鸿熙转念一想,杨逆何必帮助一个作恶多端的妖孽?倘若杨逆没有说谎,而是真的想要除掉青黎,那么林姿刚才那番话的目的则恰恰相反。她想要毁掉铜壶,释放青黎的本尊!   想到这种可能的时候,李鸿熙高举铜壶的双手,慢慢放了下来。   “李将军……”   林姿的脸色沉了下来,流露出绝望的神情。   李鸿熙收起铜壶,沉声道:“娘娘,你累了,早些休息吧。” 第四百二十章 刀光剑影   林姿用一瓶戮仙蛛的解药,让苏季见识到丑恶的人心。   白戎族人们为了争夺仅有的一瓶解药,抢得你死我活。几个身强力壮的大汉抢到解药,却已被打得头破血流。   至于,那些剩下的老弱妇孺,只能在帐篷里坐以待毙,中毒较浅的呕血不止,中毒较深的血崩致死。   营地里,族人们口中呕出的鲜血肆意横流,染红了黄土地,光景极其惨烈。   酒儿来到苏季面前,跪在地上,恳求道:“夫子,求你救救族人们,只要夫子愿意能救活他们,酒儿愿一辈子做你的女人,永远服侍您,为您生好多好多娃娃……”   沐灵雨俏脸一沉,转头看向苏季。   苏季感受到她冰冷的目光,尴尬地笑了笑,俯身扶起酒儿,“虽说男儿膝下有黄金,女儿也不能随便给人下跪。至于你的族人们,我自当尽力而为。你年纪还小,婚姻大事不可儿戏。”   沐灵雨收回目光,仿佛在说:“算你识相。”   苏季口中念念有词,单手祭出忘忧葫芦,唤道:“劳烦三位前辈,现身相见!”   良久,葫芦里传出一个畏惧的声音,问道:“苏小弟,陆压道君可在外面?”   苏季回答:“他不在这里,三位尽管放心出来。”   又过了半晌,随着一阵白色烟雾冒出葫芦,三个人影站在苏季面前,分别是酒中仙、织仙婆、顽童仙。   地三仙紧张地环顾周围,确认陆压道君真的不在附近,才总算松了一口气。。   顽童仙兴奋地跳了起来,“哈哈,终于又能出来啦!”   织仙婆的笑容浮现在脸上,释然道:“风景自是人间好。”   酒中仙抻了个懒腰,满脸惬意道:“苏小弟,陆压道君蛮横跋扈,想不到你竟能让他听你的话,真是佩服,佩服。”   苏季好奇地问:“陆压道君不过是活得太久,泯灭了人性,其实心中并无恶意,不知你们三位为何如此怕他?”   地三仙互望交换了一个眼神,脸上的表情异常复杂,谁都没有说话。   酒中仙道:“苏小弟,咱们久别重逢,先陪哥哥喝个痛快。”   苏季见三人有意敷衍,似乎有难言之隐,便没有继续追问。   酒儿突然跑到地三仙面前,一头磕在地上,恳求道:“三位神仙,求你救救白戎的族人们。酒儿愿后半辈子给你们当牛做马。”   “等等!”酒中仙问道:“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酒儿。”她眨了眨清澈的眼睛,映着阳光的颜色,干净而明亮。   “酒儿……好名字,真是好名字!”酒中仙连连点头,笑道:“你叫酒儿,而我最喜欢喝酒!”   见到老神仙笑逐颜开,酒儿激动道:“老神仙,您同意帮酒儿了吗?”   酒中仙沉吟片刻,捋了捋胡子,转身和其余两人商量了一会儿。   顽童仙和织仙婆各自点了点头。   织仙婆吩咐道:“你们拿一个麻袋……”   顽童仙道:“不,一个大水缸。”   酒儿奉命行事。   酒中仙拿起忘忧葫芦,葫芦口朝下,倒出金光闪闪的丹药。   沐灵雨定睛一看,脸上浮现出惊愕的神色。   苏季见过这种金丹,这是用来续命的九转回魂丹,即便身首异处的死人服下,亦能起死回生,比截教的长生蛊还要珍贵百倍。   他记得姜凌曾用七颗金丹救活了七个女孩,想不到地三仙竟能弄来满满一缸。   酒中仙道:“九转回魂丹是仙家灵药,道行高深的修士服用一颗可以延寿十年,而凡人服用只能挽回一年的寿命。别看这缸里的金丹不少,但只够这里的族人每人活一年。”   听到这番话,酒儿不禁脸色沉了下来。   “大哥,连你们也没有解药?”苏季问道。   织仙婆道:“戮仙蛛的毒,只有独门解药才能解。玄门五毒出自西戎,凡间只有两个巫医有办法解毒,一是独目医仙,二是犬戎沐鹤。”   “独目医仙不久前死于九宫大阵,而犬戎沐鹤……”苏季欲言又止,转头看向沐灵雨。   酒儿恳求道:“若能在一年内取回解药,挽救族人们,今后白戎部族上下,愿听从夫子号令。”   苏季道:“沐姑娘,犬戎部族是你的故乡,还要请你带路。”   犹豫片刻,沐灵雨点了点头。   地三仙留守在白戎营地,以防敌军趁火打劫。酒儿为苏季和沐灵雨各准备一件御风的狐裘,让他们披在身上,双双结伴上路。   两个人来到犬戎边境,只见黄土浩瀚,一望无际的平原在天空下伸展。   苏季眼前是一片干裂的土地,大地布满网状的裂口。周围没有丘陵,也没有村落,除了无限的荒凉一无所有。   天边,一大片食腐的秃鹰在天空盘旋,叫得人毛骨悚然。   沐灵雨望向黑压压的秃鹫,怀念说:“小时候,爹爹告诉我,若瞧见成群结队的黑鸟,说明那片天空下面是战场。黑鸟在等待阵亡的尸体。”   “我们过去看看。”   苏季加快脚步,远处的土地被鲜血染红。   战场上,黄与蓝,两种颜色的战旗混杂在一处,双方都留下数不尽的尸体。   沐灵雨目不转睛地盯着战场,解释道:“黄色的神犬王图腾旗是犬戎部族,蓝色的水猿大圣图腾旗是鬼戎部族。”   苏季皱眉道:“现在两方混战在一起,暂时分辨不出哪边占上风。”   幸存的战士们挥舞战刀,刀光剑影中,高大魁梧的身躯一个接一个倒下。浓重的血腥味冲天而起。   “你们这群狗崽子,连孩子都不放过!”一位鬼戎将领手提半截断刀,嘶声咆哮道。   犬戎的将领双眼通红,发疯似地吼道:“狼心狗肺的畜生,你们杀了我儿子,挖了他的心!”   苏季转头望向沐灵雨,茫然道:“他们在说什么?我连一句也听不懂。”   沐灵雨解释道:“他们两边都说对方杀了自己的孩子,可能是有什么误会。”   犬戎将领拔出腰背后的战刀,口中发出惊天的战吼,似是要与对面的鬼戎将领决一死战。   两人脚下狂奔,拼命朝彼此冲杀而去。   忽然间,空旷的平原刮起一阵大风,暗红色的细沙浪翻涌起伏,犹如朵朵血色的浪花。   正在厮杀的战士们被突如其来的风沙眯了眼睛,就在揉眼睛的功夫,耳边的风声骤然平息,只见战场中间,不知何时,竟多了一男一女。 第四百二十一章 犬戎图腾   发现风沙过后出现的苏季和沐灵雨,沙场上的战士们面面相觑。   苏季面对杀气腾腾的士兵,高声奉劝道:“各位请住手,再打下去,只会两败俱伤。”   勇士们皱起眉头,脸上表情各异,嘴里叽里咕噜说个不停。   沐灵雨道:“苏公子,这些人听不懂你说的白戎语,还是让我来吧。”   还没等她开口,犬戎将领突然吼道:“这里不欢迎你们,退下!”   鬼戎将领把战刀指向沐灵雨,咆哮道:“快滚!否则连你们一起杀!”   两边的战士们纷纷举起手中的兵器,凶狠的目光望向不请自来的两个人,嘴里疯狂呐喊着。   沐灵雨解释道:“他们想杀了我们。”   即使不用听她说明,苏季也能从这些戎族战士的眼神看出他们早已杀红了眼,不分青红皂白,也毫无畏惧之心,更听不进半点劝告,继续说下去也只是白费口舌罢了。   苏季道:“沐姑娘,我们直接去犬戎营地,代我送他们四个字:好自为之。”   鬼戎和白戎的将士们,不知苏季在说些什么。   沐灵雨用将士们能听懂的戎语说道:“我身边这位是大名鼎鼎的狐夫子,他说愿意帮你们的族人找回孩子。”   话音刚落,鬼戎和犬戎的勇士们,一齐把目光投向苏季。   苏季不禁一愣,忙问:“沐姑娘,‘好自为之’换做他们的语言,需要说这么多字?”   战士们仿佛看到希望,以犬戎将领为首,而后是犬戎的勇士们,每个人都举起武器,振臂高呼:   “卡布达!卡布达!卡布达!”   数百人的呐喊声震耳欲聋,勇士们脸上满是狂热的表情,每个人眼中都充满虔诚。   鬼戎的勇士们也被感染,跟着他们挥舞胳膊,放声高呼:“卡布达!”   苏季满脸迷茫,问道:“沐姑娘,他们在喊什么?”   沐灵雨解释道:“那是西戎部族最高贵的尊称,‘卡布达’的意思是‘大巫师’,整个西戎都敬畏的尊者。你曾帮助申戎打退十万周人大军,看来这些人都听说过你的事迹。”   “卡布达……”苏季喃喃道:“我是卡布达。”   沐灵雨道:“我们不能对他们见死不救。”   苏季道:“沐姑娘,劳烦你替本卡布达,转告这些士兵们,让他们回到各自的地盘。”   沐灵雨把苏季的吩咐转告给鬼戎和犬戎的战士们。   战士们把手放在胸口,低头致意,齐声喊道:“伟大的卡布达!”   短短片刻功夫,战士们陆陆续续退出战场。   这时,犬戎将领目光直视沐灵雨,缓缓走了过来。   苏季和沐灵雨交换了一个眼神,不知来者所为何事。   “你不得我了吗?”犬戎将领擦干脸上的血迹,露出黝黑健康皮肤。   沐灵雨定睛打量对方的容貌,目光闪烁了一下,道:“你是……萨摩耶?”   犬戎将领激动道:“我是萨摩耶,犬神的子民,犬戎王的儿子。”   苏季虽然听不懂他们的话,但能看出是久别重逢的故人。他大致算了算时间,自从沐家惨遭灭门到现在,已经过去三十余年,而这个犬戎将领刚好三十多岁,想必是沐灵雨儿时的玩伴。   沐灵雨为苏季介绍道:“这是我的义兄,萨摩耶。”   面对陌生的犬戎将领,苏季指了指对方,又指了指自己,道:“你,萨摩爷。我,卡布达。”   萨摩耶恭敬道:“伟大的卡布达,请随我到营中一叙。”   苏季跟随萨摩耶来到犬戎营地,那里正在举行祭祀仪式。   适逢夜幕降临,祭祀地点在营地东南边的丘陵上,周围篝火环绕。   萨摩耶为苏季介绍道:“伟大的卡布达,今夜子时三刻,这里会看见神圣的天犬星。天犬星预示犬神将要赐福于我们的子民。二百年来,这样的天相只出现过两次。”   沐灵雨将萨摩耶的话转告给苏季。   苏季想必犬戎部族口中的犬神,无疑就是他们的图腾,焰魔大圣神犬王,那只连一句人话都不会说的白毛狗。苏季不禁感慨,这些人竟会对一只遇事就只会逃跑的畜生如此崇拜。   遥望远处的火光,苏季登上丘陵,看见犬戎的族人们跪在丘陵上,合唱着古老的歌谣,有的身披厚重的铜甲,有的头顶佩戴白骨巨角,有的手持战刀起舞,所有族人都伏地而拜,祈求犬戎图腾的眷顾。   沐灵雨解释道:“部族的首领犬戎王,精通巫术。只有这里的王,才能习得深奥的巫术卷宗,昭示犬神的旨意。所有部族里的大事,从出征到祭祀都要他观星辰而定,从牧民到贵族都对犬戎王的预言奉若神谕。”   此时,满脸胡须的犬戎王和几个祭司身着黄麻法衣,并肩站在丘陵的最高处,聚精会神地仰望东南方的星空。   此时,一位看起来初来乍到的少年祭司,问道:“爷爷,哪颗才是神圣的天犬星?”   犬戎王瞥了他一眼,带搭不理道:“你问我,我问谁?”   少年祭司愕然道:“爷爷,你不知道天狗星在哪?”   犬戎王道:“傻孩子,哪有什么天狗星。我在神秘的阙井边,已经守了三十多年,从没见神犬爬出来。我们的图腾遗忘了我们,也许他在井里睡着了。据说神犬一睡就要五百年,估计我是撑不到那天喽。”   少年祭祀疑惑道:“爷爷,那稍后我们拜什么呀?”   犬戎王低声道:“天上那么多星星,随便找一颗来拜,每年都是如此,没人会知道,没人会怀疑,也没人会关心这个……”   正在犬戎王和年轻祭司聊天的功夫,萨摩耶突然走过来,高声道:   “大王!您看我把谁带来了!”   犬戎王缓缓低下头,转头看向沐灵雨,眯着眼睛打量了半晌,突然双目圆瞪,眼中闪过一丝喜悦的光芒,旋即又黯淡了下去,难以置信地摇摇头,嘴里嘟囔着:“不……这不可能……”   萨摩耶兴奋道:“大王,您没看错,她就是曾经那位大巫师的独生女,雨儿!”   犬戎王踉踉跄跄地走向沐灵雨,颤抖道:“……像……太像了……你和你娘……”   沐灵雨哽咽道:“伯父,我还活着……还活着……”   犬戎王紧紧握着她的手,激动道:“当年,你爹为我出生入死,立下汗马功劳。虽然他所做的事在周人修士看来疯狂至极,但我知道他是为了所有的部族。他用巫术打通阙井,请来五位大圣给予我们庇护,让五个戎族部落免受其外敌的欺凌,日益强大,成为西戎最大的五个部族。你爹是犬戎的英雄,乃至整个西戎的英雄。”   听到犬戎王对父亲的评价,沐灵雨深感欣慰,同时也感受到家乡的亲切和温暖。   犬戎王惋惜地垂下头,哀痛道:“可惜,他后来遭到弟子的背叛,惊动三岛十岳,引来杀身之祸!那些道貌岸然的修士无不想置他于死地,可我当时什么都做不了。我本以为你们一家人全都遭逢毒手,想不到你还活着……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见到犬戎王再说下去就要哭出来的样子,萨摩耶连忙为他引荐了苏季。   犬戎王惊讶望着苏季,不可思议道:“您就是伟大的卡布达,想不到居然这么年轻!”   苏季满脸迷茫,完全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只是感觉眼前这个老人和沐灵雨很亲热,想必又是她的熟人,而且不是一般的熟人,甚至有点像是亲人。   犬戎王对苏季道:“伟大的卡布达,我想斗胆请您帮忙做一件事。”   沐灵雨转述了这句话,苏季点了点头,意思是:“有话请讲。”   犬戎王恳求道:“我想请您帮忙主持,雨儿的婚事。” 第四百二十二章 随时奉陪   苏季虽不知犬戎王说了什么,但见沐灵雨眉头紧蹙,朝自己摇了摇头。   犬戎王看在眼中,转头看向沐灵雨,语重心长道:“雨儿,义渠王的儿子足足等了你三十年,至今尚未娶妻,只因除你之外,他眼中再无别的女子。”   沐灵雨脸色一沉,淡淡道:“他娶妻与否,与我何干?”   犬戎王道:“雨儿,我素来视你如己出。从你回到这里开始,便是族里的郡主。义渠王的儿子,早晚会成为新王。既然你没有成亲,就该履行当年的承诺。你们结为夫妻以后,犬戎便可以联合义渠,灭掉鬼戎一族,夺回那些被抢走的孩子。”   “伯父,既然现在要夺回那些被抢走的孩子,我的婚事还是以后再议。现在当务之急,我要与卡布达商量对策,先失陪了。”   说罢,沐灵雨转身离去。   望着沐灵雨的背影,犬戎王呼唤道:“雨儿,你忘记当初发过的誓言了吗?”   沐灵雨陡然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目光黯然低垂,径直朝营地的方向走去。   苏季从后面跟上她的脚步,问道:“沐姑娘,瞧你脸色很差,刚才那老头和你说过什么?”   沐灵雨低头不语,一路沉默着走进营地,随意走进一个空帐篷,吩咐外面的侍卫退下。   苏季跟了进去,映入眼帘的是里面桌上摆着一壶酒。   沐灵雨一言不发,贝齿咬着红唇,忽然举起酒壶,昂头痛饮。   苏季还是第一次见她酒喝得如此洒脱,可是她这哪里是在喝酒,分明是在给自己灌酒。透明的酒浆顺着樱红的嘴角溢出,顺着白皙的脖颈浸湿了衣衫。单是看她喝酒的样子,苏季便已经醉了。   见她满怀心事的样子,苏季忍不住清了清嗓子,问道:“沐姑娘,白戎语和犬戎语,虽然有些差别,但我还是能听懂只言片语。我好像听到那老头提到什么……婚事?”   沐灵雨目光错愕,沉吟了半晌,说道:“我娘生前曾和义渠王的妻子指腹为婚,如果肚子里的孩子是一男一女,且二十岁还未成婚,两个孩子就结为夫妇。”   “义渠王的儿子?”苏季喃喃道:“你说的那个指腹为婚的对象,想必就是那个虎背熊腰的义渠。难怪他以前总跟在你身边,原来他是怕心上人喜欢别的男人,还真是个痴情的汉子。”   沐灵雨断然道:“我不喜欢那个总是跟踪我的男人,甚至感到发自内心的厌恶。”   苏季疑惑道:“既然不喜欢,刚才直接拒绝就好了,何必愁眉不展?”   沐灵雨喝了一口酒,带着醉意说道:“伯父和我爹虽然不是亲兄弟,但情同手足。伯父的祖先对我沐家世代恩重如山,我在祖先的陵墓前发誓,永不违逆犬戎王的旨意。”   苏季恍然大悟,原来沐灵雨这么多年没有回犬戎,就是为了逃避犬戎王,逃避义渠和她的婚约。想到这里的时候,苏季不禁埋怨这些王侯将相,总是为了自己的私欲,擅自决定儿女的婚事。   姜凌如此。   沐灵雨也是如此。   不过,这两个女人在苏季的心头所处的位置,却并不相同。   姜凌在苏季的心目中永远是最亲的师姐,曾经在昆仑山为她公然反抗周天子,也是出于师门情义,纯属“兄弟情义”,绝非男女之情。   然而,沐灵雨则不同。   苏季也不确定这个女人在自己心里,究竟是怎样的存在。只是刚才听到她和义渠有婚约的时候,苏季虽然表面假装得漫不经心,心里却感到一阵莫名的酸楚。那种感觉就像整个人掉进醋缸里,从脑袋一直酸到脚趾!   沐灵雨一饮而尽,不料被烈酒呛到了喉咙,咳嗽起来。昏暗的烛光下,她的肌肤有如白玉般晶莹,唯有脸颊泛起酒红,突然痴痴地笑了起来,笑得像个孩子。   她醉了。   沐灵雨抬起下巴,媚眼如丝地望着苏季,更添了几分诱惑。   苏季呼吸陡然变得急促,与她相识多年来,平日见她淡然高贵的模样,从未见她像今晚这般妩媚如斯。   沐灵雨心里清楚伯父这一关,无论如何也躲不过,眼下拒绝犬戎王唯一的办法,只有把自己托付给一个能让犬戎王信服的男人,而被族人们视为卡布达的苏季,正是最佳的人选。   面对人生最重要的一次经历,她难免有些紧张,却想遵循自己的内心,哪怕放纵自己。她解开高盘地发髻,乌黑的秀发便如一面光滑的缎子般披散下来,映着烛火的光芒,闪烁着诱人的光泽。   她带着浓浓的醉意说道:“苏公子,我知真心待我。从今夜开始,我就是你的女人,希望你不要负我……”   说着,她缓缓闭上眼睛,褪去厚厚的狐裘,露出雪白的衣衫,一只玉手伸向内衬的绳子,似乎就要宽衣解带的样子。   见她醉意阑珊的模样,苏季瞪大眼睛,失声道:“沐姑娘,有话好好说,先把衣服穿上!”   沐灵雨微微一怔,含泪道:“你不要我?”   “不……不是……”   苏季恨不得抽自己一耳光,明明心里很想要,怎么莫名其妙拒绝了?难道正人君子装久了,真的会变成正人君子?他突然开始后悔,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地反悔道:   “沐姑娘,你可以继续了,我这回绝对不会阻止你。”苏季咽了一口唾沫,五根手指按耐不住地伸向腰带,一副万分期待的表情。   瞧见他猥琐地解下腰带,就要开始脱裤子,沐灵雨羞涩不堪,忍不住一巴掌扇了过去,发出“啪”的一声!   苏季“哎呦”一声,可怜巴巴地捂着通红的脸颊,埋怨道:“哼,我就知道你在耍我!”   沐灵雨回过神来,望着自己的手,声音有些颤抖:“不,我没有骗你,刚才我说的都是真心话。”   苏季瞬间转悲为喜,兴奋道:“既然没有骗我,那咱们继续刚才的……”   还没等他说完,沐灵雨低头发出啜泣的声音,梨花带雨地哭了起来。   “沐姑娘,我不会强求你……”苏季急忙劝道:“求求你不要再哭了。你的哭声如果把外人招来,我堂堂卡布达的光辉形象就全毁了。”   沐灵雨大眼睛红红的,哽咽道:“你是不是觉得,我是一个轻浮浪荡的女子?”   苏季连连摆手道:“不!不!不!你一点都不浪荡,浪荡的是我!”   说着,苏季故意摆出一副淫荡的表情逗她。   沐灵雨不禁抿了抿嘴,旋即眼光低垂,黯然道:“我说话算话,不过今晚,我不想……”   苏季突然一拍胸脯道:“你什么时候想要,随时来找我,我随时奉陪!”   沐灵雨披上厚厚狐裘,背对着他嫣然一笑,扭身走出了帐篷。 第四百二十三章 焰魔祭坛   黄色的犬神图腾旗在风中无力地摇曳着。   沐灵雨吹着晚风,渐渐酒醒,渐渐恢复冷静的神智。她开始询问自己:刚才到底是怎么了?   为何要说那样的话?   为何要做那样的事?   因为酒。   她不断这样告诫自己,一定是因为喝了酒的缘故。   酒是穿肠毒药。   此刻,她终于深有体会,原以为自己内心足够强大,想不到玉虚洞府闭关数年,却仍会像个凡人一样哭哭啼啼。   “凡人?”沐灵雨嘴角泛起一抹自嘲。渡劫之前,纵然玄清九境的修士,也只是凡人罢了。玄清九境便要面临渡劫,无论都逃不过。   “那我的劫数,又是什么呢?”她感到茫然若失,一个人在营寨里漫无目的地徘徊。   此时,夜里的祭祀活动已经结束。偌大的犬戎营寨鸦雀无声,除了几个守营的巡逻兵,不见有什么人走动。   沐灵雨在寂静中游荡,耳边突兀响起一声撕心裂肺的嘶喊:   “啊啊啊!”   随着凄厉的哭嚎声,一个年轻的妇女从帐篷里冲了出来,双腿跪倒在地上,发出“噗通”一声闷响。   “阿笃……阿笃!”妇女泪流满面,口中反复呼唤同一个名字。   沐灵雨闻声而动,迅速赶到声音的源头,只见一个妇女拼命哭喊着,急得连鞋都没穿,白净细腻的脚丫踩在污泥上,恍惚失神地站在帐篷外,嘴里念叨着:   “不见了……不见了……”   沐灵雨走到那年轻妇女身边,询问具体发生了什么。   妇女披头散发,双肩颤动着,像是哭泣,却又听不见一丝声音。面对失去孩子的母亲,沐灵雨虽然无法完全体会她的心情,但已经被那绝望的情绪所感染,心头感到一阵压抑的沉重。   这时,萨摩耶提着一盏灯走过来,低头道:“三十五。”   沐灵雨转头望去,问道:“什么?”   萨摩耶道:“这是第三十五个失踪的孩子,每个都刚满月不久,明明躺在摇篮里,一转身就不见了。”   随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几个守营的巡逻兵疾步跑来,点头哈腰道:“我们刚才明明……”   萨摩耶板着脸,低喝道:“还废什么话!马上传令下去,分头在附近搜索,盗孩子的混蛋肯定跑不远,一定要找出来!”   几个守营的巡逻兵齐声应道:“遵命!”   话应刚落,耳边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没用的……”   沐灵雨转头看去,声音是从旁边的帐篷里传出来的,里面走出一位披头散发的老者,走得很慢,脚下一步一步试探着,缓慢地蹭了进来。   老者抬头面对孤悬在夜空的月亮,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刚才有什么东西朝那个方向去了。”   沐灵雨问道:“老人家,你刚才看见什么了?”   老者摇了摇头,缓缓道:“……什么都没看见。”   萨摩耶道:“那你来捣什么乱?”   “我听见了。”老者伸手指着一个方向道:“我是个瞎子,耳朵比较灵,刚才听到水流声,从西到东流淌的水流声……”   “流水声?”沐灵雨和萨摩耶交换了一个眼神。   老者道:“每次有人丢孩子,那流水声都会出现。我感到奇怪,虽然我把这件事告诉过许多人,但没人相信我说的话。”   “为什么?”   萨摩耶皱眉道:“因为他是个老疯子!这里的营寨附近,根本没有河流。一定是鬼戎的巫师在搞鬼!”   老者不屑地摇了摇头,叹道:“我知道是谁做的……”   “谁?”沐灵雨追问道。   “犬神。”   沐灵雨道:“你是说我们的图腾神犬王?”   萨摩耶压抑着愤怒的情绪,下面的拳头微微握紧。   老者道:“我们多年没有献祭,犬神来取祭品了。”   萨摩耶喝道:“胡说!犬神世代守护着我们,绝不会这么做!”   话音刚落,沐灵雨不见了踪影,已经朝老者所指的方向追去。   她经过一片荒芜的平原,前方可见一座高耸的祭坛,屹立在黑暗中。   黑暗中,隐然可见一个身披狐裘的人影,正是苏季。   “沐姑娘,我们都来晚了一步。”苏季微笑说道,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   沐灵雨回顾刚才的事情,表情不免有些不自然,不过还是走了过去,问道:“你也听见流水声了?”   苏季点了点头,环顾祭坛周围的高大雕塑,问道:“这里是焰魔大圣犬神王的祭坛?”   沐灵雨介绍道:“不错,祭坛中央有一口神井。犬神图腾第一次现身就是在这井口。”   苏季沿着高高的台阶走上祭坛,很快找到她所说的神井。   那是一口由黑色的石头砌成的水井。从井口望下去,井内深不见底,真空无水,只有一片无尽的黑暗,仿佛能吸进人的灵魂,分明和鬼谷洞里的阙井一模一样。   苏季俯身查看井口,说道:“这阙井的封印刚刚被人动过。有人从这里进去不久。”   “难道真是犬神?”沐灵雨愤然道:“为什么这样对待自己的族人?”   苏季凝神屏息,默默催动解印法阵,古井边缘显现出一行行歪七扭八的文字。   盯着那密密麻麻的文字,沐灵雨不禁神色黯然。她认得那是古老的戎族文字。沐家祖上曾通过独门巫术打通阙井,请来五位魔王大圣助阵,从而引来杀身之祸。   井口的封印解除,苏季和沐灵雨交换了一个眼神,陆续跳下阙井,眼前变得一片漆黑。   苏季感到越往下降越潮湿,呼吸都带着水汽。   半炷香的功夫,两人的视野逐渐变得明亮,眼前豁然开朗。   两个人发现自己,又回到了刚才祭坛。   不过,这里并不是人间,而是阙井的世界。   此时,祭坛周围湿气弥漫,中央悬空漂浮着许许多多透明的水球,每颗水球里都躺着一个孩子,每个都是男孩。   苏季抬头望去,只见男孩赤身裸体,身躯全被包裹在巨大的水球之中,一个个双眼紧闭,没有任何挣扎的迹象,仿佛正在沉睡,又仿佛知道自己无论怎么挣扎都无法冲破水球逃离出来。   望着漂浮的水球,沐灵雨愕然道:“这些是什么?”   苏季道:“水牢阵。水曜洞主的独门法阵。姬宫湦来阐教抢亲的时候,水曜洞主曾用这法术囚禁过几位洞主,还有柴嵩道长。一旦被水牢阵禁锢,玄清气会慢慢流失,变得越来越虚弱,纵然修为再高的修士无法逃脱,跟何况这些手无寸铁的孩子。”   沐灵雨道:“看来我冤枉了犬神,抓走这些孩子的是水曜洞主辰星!” 第四百二十四章 清理门户   东升旭日,普照祭坛。   苏季举目环顾,正对阙井的方向有一尊巨大的神犬王雕塑,周围环绕大大小小的犬神雕塑,以及绚丽夺目的贴金壁画,雕刻金色火焰和流云图案。   寂静的氛围中,一只只犬神雕塑的阴影笼罩在苏季和沐灵雨身上。   沐灵雨双眸微张,蓦然感到一阵突兀的气息出现在空旷的祭坛外围,混杂在风中,渐渐变得清晰……   “有人来了。”沐灵雨运用白鹤传音说道。   苏季几乎同时感觉到那种气息。那是一种极其微弱的波动,普通修士完全无法觉察,而苏季第一时间对它产生反应,出自本能地发动上玄裂隙,凭空破开一道缝隙进入,及时隐藏了气息。   “她来了。”   沐灵雨道:“不只是她,我感觉到两个人。另一个拥有和我一样的纯阴之体。”   此时,一个宛如银铃般的声音悄然响起:   “君上,我们到了。”   苏季循声望去,只见一位身材窈窕的女子翩然走来。这女子身着一袭水蓝色道服,身材高俏,长腿纤美,腰肢柔细,碧绿的簪子绾着一头乌黑的长发。   沐灵雨远远感觉那女人的轮廓分明就是七曜洞主之中唯一的女子,水曜洞主辰星。可是当她慢慢走近的时候,却让人吓了一跳。水曜洞主原本年轻漂亮的外表,此时两眼浑浊无神,牙齿落光,褶皱的皮肤犹如皱巴巴的抹布一般,光秃的头顶仅剩稀稀疏疏几缕头发,赫然是一个身材与容貌不协调的老妖怪。   然而,最让苏季和沐灵雨百思不解的是和水曜洞主同行的青年,居然是当朝的周天子——姬宫湦。   姬宫湦环顾左右,似乎隐然察觉到什么,问道:“仙姑,这里会不会有别的人过来?”   水曜洞主断言道:“君上尽管放心,这里是阙井内的异界。不晓得开启封印的办法,纵然修为高深的修士,也不可能找到这里。”   姬宫湦长长呼出一口气,问道:“那好,让我看看吧,那个改变周室命运的方法。”   水曜洞主微微一笑,背对身后的囚禁男婴的水球,缓缓高举双手。   悄然间,一股金黄色的气息,自那些水球中孕育而出。水曜洞主吸取那金黄色的气息后,遍布满脸的皱纹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精致绝尘的容貌,身材凹凸有致,有一种独特柔情风韵,如清流般明澈动人,让人只要看一眼便能感受到她的柔情似水。   一转眼的功夫,水曜洞主恢复了年轻的容貌,慢慢睁开明眸,简直和刚才衰老不堪的模样判若两人。   然而经过她的吸取过后,那些原本透明的水球,变成浑浊的血红色,完全淹没了孩童的轮廓。   “丧心病狂的怪物!”沐灵雨刚要现身出手,却被苏季一把拽住。   “为何拦我?”沐灵雨运用白鹤传音问道。   “已经太迟了。”苏季垂下眼帘,黯然道:“那些孩子自从被关进水牢阵那一刻开始,便已经死了。”   沐灵雨目光错愕,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悲愤。   苏季想起曾经在昆仑山闭关修炼的时候,得到过水曜洞主的指点,也听说过一些关于她的传闻。   水曜洞主辰星是一个在昆仑山长期修行的老太婆,不知活了几百年,为了永葆青春,修炼了一种名为“不老长春功”的法门,不仅可以增加阳寿,还能返老还童。可是没有人知道她修炼这门功法的奥秘,加之月曜洞主太阴和她同样维持年轻的模样,从来没有人怀疑过她。谁能想到这种功法的代价,竟然需要牺牲这些无辜孩童的生命。   此时,抬头仰望一个个被囚禁在水球里的孩子,姬宫湦良久出神。   水曜洞主侧目观察姬宫湦的表情,说道:“君上,如若想改变纯阴之体,唯有汲取这些男婴与生俱来的童子阳气,促使痿阳之体转变为少阳之体。这么做是为了周王室的血脉得以延续,否则日后周室江山,便要拱手让人。”   姬宫湦淡淡道:“不必说这些。寡人心中并无半分愧意。这些戎族孽种长大以后会成为周室的威胁,残害周室的子民。上天夺走我作为男人的尊严,我必须亲手拿回来,无论付出怎样的代价,即便要我负天下人。”   水曜洞主点了点头,面对头顶的水球,缓缓高举双手,刚要第二次施展法术,突然一道水桶粗的雷光凭空闪现,骤然劈杀了下来。   轰!   从那雷电中降落下两个人,一个电光缭身,青丝如瀑,另一个白衣胜雪,冷艳高贵,正是苏季和沐灵雨。   姬宫湦看到突然出现的两人,不由得心头一紧。   水曜洞主微微一怔,旋即抿起粉红色的樱桃小嘴,对苏季微微一笑。那笑容中透露出不可方物的美艳,而此刻的苏季,却只感到恶心。   苏季仰望空中血色浑浊的水球,摇头道:“你不必这么做,太子姬宜臼是申后饮子母河水所生。”   姬宫湦道:“你以为寡人会相信你的鬼话?寡人最厌恶欺骗,纵然你所说属实,那孽种也该姓姜,而不姓姬!”   苏季直视着姬宫湦,叹息道:“上次见面的时候,你尚且良心未泯。现在的你,再也不是从前那个孩子。”   姬宫湦冷笑道:“你又了解寡人多少?寡人走到今天这一步,还不是拜你兮家父子所赐。这笔账,寡人迟早从你身上讨回!”   说罢,姬宫湦左手握紧一块墨绿色的龟甲,骤然消失无踪。   沐灵雨倾身一动。   “不要追了!”苏季阻止道:“他还不能死,国不可一日无君,否则天下大乱。”   水曜洞主扫视眼前的二人,意识到眼下只剩自己孤军奋战,微笑道:“我愿投降,听候你们发落。”   还没等她说完,沐灵雨一掉剑气击出!   水曜洞主脸色一变,身躯顿时腾空飞起,倒跌出五丈,喷出一口血雾,倒在了地上。   沐灵雨手中聚集一道剑气,缓缓走向水曜洞主。   “辰星,你背叛教门,残害幼童,恶事做尽,我今天就要为宗门清理门户!”   水曜洞主美眸微阖,表情扭曲地瞪向沐灵雨,原本温柔的目光骤然流露出一股怨毒之色,眼中的恨意如剑如刀,眼中流露出一丝恐惧,含恨道:“你想杀我?”   “不错。”沐灵雨一个闪身出现在她身边,猛然一脚踏在她身上。   水曜洞主吐出一口鲜血,额头上根根青筋凸起,发出一阵阴阳怪气的笑声。咽下最后一口气之前,她面对苏季和沐灵雨,狂笑道:“你们两个,永远不会有好结果。冥顽之体的人,永远无法修炼到玄清九境,而玄清九境的你,将要面临天道劫数的考验,无论成败与否,只有两种结局,人仙两隔,人鬼殊途……” 第四百二十五章 鬼骑兵队   怀着沉重的心情,沐灵雨运用隔空御物的术法,带着那些男婴的尸体离开阙井。   返回人间的时候,正逢夜晚。黑暗的远方传来躁动的声响。   苏季举目望去,犬戎营地的方向火光冲天,侧耳仔细聆听,满是错乱的马蹄敲击地面的轰响。远处可见急速前进的火把,似乎是一队黑甲骑兵。   沐灵雨知道犬戎兵将的战甲多以黄白为主,只有鬼戎的兵将是清一色的黑衣铠甲。很快,她意识到那是鬼戎的鬼骑兵队!   小时候,她曾亲目睹过这骑兵强悍的实力。他们不仅身经百战,而且通晓鬼戎的巫术,绝非一般骑兵可比。尽管这支队伍人数不多,但堪称天下间最令人闻风丧胆的精锐重骑兵。   夜色中,一列鬼骑兵队,从正面冲杀进犬戎营地。两翼朝营地左右两边分散开来,呈现半月牙形包围的阵型。转眼间的功夫,犬戎营地被黑压压的骑兵吞噬了。   犬戎的营地里,杀红眼的萨摩耶,狠狠地抹了抹脸上的血迹,喊道:   “不许后退!跟他们拼了!”   萨摩家带领一小队精锐轻骑全力冲杀,无奈的是接连几次突围都以失败而告终,只是短短片刻间,凶悍的鬼戎步军占据了上风,犬戎完全被压迫。   犬戎的的轻骑溃不成军,战士们握刀的手微微颤抖。   千钧一发之际,忽听破风之音传来,所有兵将不约而同地扭头看去,只见一男一女御风而来,正在朝营地的方向靠近。   “是卡布达!”   萨摩耶大喜,欢呼道:“卡布达回来了!”   其余犬戎战士们的士气振发起来,喊道:“卡布达!卡布达!卡布达!”   紧接着,所有士兵的耳朵里,同时听到清晰洪亮的两个字:   “住手。”   那空灵的声音是直接从脑中传来,鬼戎的兵将不由得退让了几步,不敢靠近苏季和沐灵雨。   沐灵雨屏息运气,黑暗的夜空中,降下许多具男婴的尸体,缓缓落在地上。   周围躁动的兵将,顿时安静了下来,战士们不约而同地脱下头盔,一个个垂头默哀。   “阿笃……阿笃!”   一个年轻母亲哭着爬向儿子的尸体,她紧紧抱住孩子,仿佛这样一直抱着,孩子就能活过来,可是她绝望感到孩子的小手早已凉透,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一边哭泣,一边嘴里低喃着,像是在和死去的孩子说什么,可是苏季听不懂。   年轻母亲的哭声,引来许多男女跑过来认领尸体。那些尸体中也有鬼戎部族士兵的孩子。父母们发现自己孩子的尸体,红肿眼睛满是泪水。   萨摩耶发现两个儿子都死了。   其中,小儿子的尸体拖回来时,只剩下血肉模糊的半边。   萨摩耶侧过头去,拿衣袖遮住了自己的脸,强忍着没有落下泪来。他想哭,却不能流泪。他是犬戎王的儿子,未来族人的领袖。他知道自己的眼泪,永远不能保护族人,只有变得更强大,才能报仇!   “……是谁干的?”   迈着沉重的脚步,萨摩耶走到沐灵雨面前,低沉地问道:“谁杀了孩子们?”   沐灵雨说出阙井中发生事情的来龙去脉。愤怒的父母们听后,发疯似地叫喊起来:   “我要为孩子报仇!”   “昏君,我要吃你的肉,扒你的皮!我要你血债血偿!”   父母们凄厉的哭声,久久回荡在营地里。   那些痛失爱子的父母们,纷纷跪在苏季面前,哭诉道:“卡布达,请帮我们的孩子报仇!”   正在族人们恳求苏季的时候,鬼骑兵队中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   “我不相信那个不会说戎语的周人。”   说话的是一名乌衣重铠的老者,半边脸罩着漆黑的鬼头铁面具,胯下的老战马跟他本人一样饱经风霜。   沐灵雨定睛打量,认出这个领头的人物正是鬼戎王,鬼戎的首领。   鬼戎王说道:“我曾经相信过一个周人,可是那个人,已经死了。”   苏季颇有些意外,想不到这个鬼戎首领,竟然会说周人的语言。   “不知您说的那个周人是哪位?”苏季问道。   鬼戎王缓缓道:“那时,鬼戎还没有强大的鬼骑兵队。正逢饥荒之年,我的族人们无法填饱肚子,更无力反抗周军。当时听闻,凡是周人踏过的土地都会化为一片焦土。我感到灭顶之灾,即将降临鬼戎部族。可是没想到,一个周人统帅引兵压境的时候,不仅所到之处秋毫无犯,而且撤兵的时候,还把军中多余的粮草,发放给挨饿的族人们。他挽救了奄奄一息的鬼戎部族。然而,可悲的是这样的好官,竟然被周室的天子派人处死。”   苏季问道:“鬼戎王,您说的这个周人统帅,可是昔日周室的太师,兮伯吉甫?”   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鬼戎眼中充满感激的情绪,缓缓点了点头。   沐灵雨走了过来,说道:“他是兮伯吉甫的儿子。”   语一脱口,周围掀起一片喧嚣。   鬼戎王目光错愕,从马背下来,踉跄地走到苏季面前。   火把的光芒,照亮苏季的脸庞。   “你和他年轻时候……”鬼戎王凝望苏季的容貌,似乎想说什么,却说不出话来,只是紧紧抓住苏季的手。   苏季感到他握住自己的手在颤抖。   鬼戎王脸上激动的表情,像是就要喜极而泣地哭出来,却没有发出一丝声音,嘴里一字一顿道:   “我会为你父亲报仇……”   所有犬戎和鬼戎的勇士们,一齐把目光投向苏季。   苏季面对戎族的战士们,他郑重其事道:“我这次来的目的正是联合戎族各部,讨伐姬宫湦。不过,我有话说在前头。各位的仇人是姬宫湦,不是周室的百姓。谁若敢把剑指向手无寸铁的百姓,我绝对不会放过!”   沐灵雨把苏季的话转告给鬼戎和犬戎的战士们。   战士们把手放在胸口,低头致意,齐声喊道:“追随卡布达!”   战士们以萨摩耶为首,每个犬戎战士都举起武器,振臂高呼:“为孩子们报仇!”   鬼戎的兵将也被感染,跟着他们挥舞胳膊,放声高呼:“卡布达指引我们,铲除昏君!”   数千戎人的呐喊声震撼四野。   当天夜里,鬼骑兵队退出了犬戎营地。   苏季在犬戎营地逗留几日,从犬戎巫医那里得知他们会调配戮仙蛛的解药。不过,调配足够白戎族人服用的大量解药,还需要至少两个月的时间。   苏季打算利用这断期间,走访并联合西域五戎中最后一个部族——义渠戎。   临行前,犬戎王对沐灵雨说道:“雨儿,我不想再干预你的婚事。不过,义渠那边,你还是要给他们一个交代。” 第四百二十六章 夜幕降临   沐灵雨和苏季结伴前往义渠部落。   想到犬戎王不在过问沐灵雨的婚事,苏季满心欢喜,问道:“沐姑娘,义渠对你一往情深。稍后到了义渠部落,你打算怎么办?你以前帮我退过婚约,现在轮到你给自己做主了。”   沐灵雨感觉他的言语里似乎带有一丝幸灾乐祸的意味,淡淡道:“这件事是我对不起他,我会向他赔罪。不过,我无论如何都不会嫁给他,大不了死在他面前。”   苏季急道:“沐姑娘,千万莫要冲动!你要是死了,我怎么办?”   沐灵雨横了他一眼,反问道:“我死了,你也不想活?”   苏季笑道:“不。我的意思是,如果你死了,我肯定痛不欲生。随后的千百年,为了减轻痛苦,我只能努力设法将你遗忘,无奈地迎娶三妻四妾。我怕到时候身体吃不消,日子没法过了。”   沐灵雨柳眉倒竖,冷冷道:“不必担心。我死前一定帮你断子绝孙,免得你受苦。”   两个人边走边聊,一起走进义渠部落,直接来到主营帐外。   侍卫通报后,帐篷里探出一张如猎人般粗犷的脸,一位身披黑虎皮的中年大汉走了出来。阳光的映照下,中年大汉身上的虎皮发出灰蓝色的光泽,赫然是从一只巨大的黑虎身上活生生剥下的皮毛。   沐灵雨一眼就认出这位身披虎皮的中年大汉就是义渠王的儿子,曾经截教四大祭司中的义渠。   义渠半眯双眼,看起来像是刚睡醒。眼中凌厉的光芒在开阖间不经意流露,表情活像一只打瞌睡的猛虎。直到看清楚两位访客的容貌,义渠突然睁大眼睛,急忙迎了过来,热情道:“原来是你们,来来来,快里边请!”   说着,义渠一只手拉起苏季,另一只手拉起沐灵雨,大步流星地往帐篷里走去。   “小沐、苏兄,真是好几不见!”说完这句话,义渠才松开两个人的手。   沐灵雨微微一怔,以往的印象中,义渠从来不敢随便牵自己的手。这个自然随意的举动,以及他看到自己和苏季在一起时淡定的态度,让沐灵雨对眼前的义渠感到无比陌生。   “……好久不见。”沐灵雨低声道,面对义渠如此和蔼的态度,反倒有点不自在。   这时,苏季取出一把黑亮的羊角匕首,问道:“义渠兄,可还记得这把匕首?当年我身陷申候府,生命垂危之际,你把自己随身携带的羊角匕首借我防身,还说如果我能活着把它还到义渠部落,就有资格与你喝两杯。”   望向利如秋霜的锋刃,义渠流露出怀念的表情,感叹道:“记得,当然记得!那你可还记得自己拿到这把匕首时说的第一句话?”   苏季眼珠一转,微笑答道:“我当时说:看你面红耳赤,酒量一定不怎么样!”   义渠开怀大笑,爽朗道:“哈哈哈哈,好!那今天就让你见识一下我的酒量,你可愿奉陪?”   苏季爽快应道:“奉陪到底!”   少顷,几个义渠的士兵把最好的酒一坛坛端进帐篷。   苏季直接捧起大坛美酒,一饮而尽。义渠不断给他敬酒,想要和他比拼酒量。苏季频频举杯,直到他败下阵来,输得心服口服。   二人开怀畅饮,喝得痛快淋漓,不知喝光了多少坛佳酿美酒。   正在两人酣饮之际,沐灵雨在旁边等得不耐烦,既然已经下定了决心退婚,便不准备考虑更多时间,转头望向义渠,开门见山道:“我这次来是想和你谈谈……”   还没等她把话说完,义渠突然想起什么,打断道:“小沐,我心里有些话一直想对你说。如果不说出来,我这心里总觉得不舒服。”   沐灵雨没有说话,脸色陡然沉了下来。   义渠把手伸进怀里,取出一张羊皮卷交给沐灵雨,解释道:“小沐,这是你娘和我娘的为咱们定下的婚约。如今,我已心有所属,准备与心上人择日成婚。”   沐灵雨陡然一愣,回想犬戎王说义渠三十年未曾娶妻,想不到突然就心有所属。   义渠低垂着头,露出一副内疚的表情,惭愧道:“小沐,我没有事先把这件事告知于你,擅自退掉这门亲事。你会不会生我的气?”   哪里会生气?   苏季和沐灵雨互望一眼,差点没有当场笑出声来,心里一块大石头落地。   看见沐灵雨摇了摇头,义渠释然一笑。   苏季抱拳道:“义渠兄,恭喜啦!”   义渠咧嘴笑了笑,问道:“话说回来,你们两位结伴前来,不会只想和我叙旧吧?小沐,你刚才想和我谈什么?”   事到如今,沐灵雨不想把想来退婚的事说出来,于是侧目给了苏季一个眼神。   苏季心领神会,笑道:“义渠兄,我这次来的目的是打算向你借兵,希望联合戎族各部,讨伐昏君。”   “这件事我略有耳闻。”义渠沉吟片刻,语气坚定道:“讨伐昏君是西戎五个部族多年来的共同愿望,义渠部族定当极力响应,义不容辞!”   苏季和沐灵雨交换了一个眼神。义渠部落是最后联合的戎族部落,结果异乎寻常的顺利,顺利到让两个人感到不可思议。既然盟约暂时达成,苏季便不想多做停留。   天黑之前,义渠亲自把二人送出营地。   望着两个人结伴远去的背影,义渠的表情黯然了下来。   夜幕降临,月光照亮他石岸般突出的眉弓,还有野兽般深藏的眼睛,两颗虎牙的尖角紧勾着下唇,透出一种极为危险气息。   义渠孤身一人回到营地,却没有回到自己的帐篷,而是走到另一个亮灯的帐篷外。深吸一口气,他低声问道:   “天黑了,我可以进来了吧。”   帐篷里无人回应,义渠小心翼翼地拨开帐帘,慢慢走进帐篷,映入眼帘的是一位眼蒙白绫的绿衫女子。   “……好重的酒气。”绿衫女子轻轻掩着鼻子。   义渠神色戒备,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脸上的表情变得死板而冰冷,一只厚重的大手悄悄伸出虎皮斗篷,五根粗壮的指头一根根握紧腰间的羊角匕首,似乎随时准备出手。   “妖女,你不要欺人太甚!我已经同意和苏季结盟,什么时候把我爹送回来?”   “不急。”绿衫女子慢条斯理地摘下蒙眼的白绫,露出一双妖异的狐瞳,嫣然道:“这只是第一步,我还有很多事情,需要你去办。” 第四百二十七章 金台拜将   苏季从义渠部落回到平阳申候府玄宗阁。   半个月后,一位犬戎巫医把戮仙蛛的解药送达白戎部落。随后几个月里,白戎部落、犬戎部落、鬼戎部落、义渠戎部落,陆陆续续派遣使者赶赴申候府,正式达成联合伐周的盟约。   数百年来,西戎五部族终于再度联合,同仇敌忾。   然而,苏季认为伐周时期尚未成熟,毕竟数年来五大戎族之间明争暗斗,大损元气,至少需要养兵蓄锐三年,才能一鼓作气。   玄宗在民间活动的几年里,将近十万人加入伐周的义军行列,其中不乏弃暗投明的地方官员。   苏季见玄宗大小势力遍布全国,便在各地暗中设立“旗使”管理门人和义军。   姜凌代父亲申候担任伐周盟主一职,率领西戎各部族暗中打点南下,养精蓄锐,直待兵强马壮,钱粮一应备齐,只等苏季上出师表。   正逢初冬,申候府总管白袍面带喜色,快步走向行宫,入内廷见姜凌,奏道:“启禀盟主,臣奉命拣选木植砖石之物,已经筑好金台,只等盟主择良辰吉日,亲拜狐夫子为将,使其总揽大权,方可便宜行事。”   姜凌沉吟片刻,问道:“白总管,拜将之道,如何行礼?”   白袍答道:“盟主拜风黄帝后,再拜告皇天后土、山川河渎之神,方成拜将之礼。”   姜凌点了点头,次日召集西戎各部,玄宗门人,以及各国诸侯齐聚拜将金台。   适逢,姬宫湦继位第十一年。   平阳城外,大雪纷飞。   姜凌带领申国文武出宫,只听乐声响过三番,军政司命门官放炮开门。三声炮响过后,城门大门。姜凌引各国使者出城来到一辆装饰气派的辇车前。   军政司高声道:“请盟主亲拜请大将军登辇。”   姜凌缓缓走到苏季面前,欠身道:“请将军登辇。”   苏季点头致意,同姜凌分列左右,并行至城门外;姜凌欠身打一躬,两边扶苏季上辇。白袍请姜凌连推三步。苏季乘辇出城,只见面前七十里外火红一片,从平阳城内一直摆到金台。百姓们扶老携幼,俱来观看。   老百姓们热烈的目光中,姜凌乘銮舆至金台下,只见白袍至銮舆前,请她出舆,说道:“盟主可至元帅前,请大将军下辇。”   姜凌行至辇前欠身道:“请将军下辇。”   苏季下辇前往拜将金台,只见金台高三丈,象按三才,阔二十四丈,按二十四气排列。东南西北各立二十五人,各穿青、黄、白、皂衣,手中各执大红旗,按周天三百六十五度。周围立七十二员牙将,各执剑戟瓜锤,按七十二候。两边仪仗雁翅排列,衣冠整肃,剑戟森严。   金台下面,大弟子花如狼带领袁生、杨逆、万圣公主、宜臼,几位弟子披甲挂饰,兴高采烈地迎接师父,还有昔日阐教十二灵台首座、昆仑山大小洞天的洞主,以及各路慕名而来的修士。   苏季见眼前这么多人捧场,便客气地欠身打躬,谦虚道:“多蒙列位抬举,今日得握兵权,仰仗诸位错爱。季,何德何能?”   太阴笑道:“季师侄,你今日拜将,乃众望所归,不必推辞了。”   众人纷纷点头赞同,目送苏季一步步走上金台。   军政司将紫金盔捧与苏季戴上,又双手献上将军袍甲,赫然一件金织大红袍,红似火,赤似烟,绣有千朵五彩装花,配饰有羊脂玉、玛瑙,还有一条紫金雀舌八宝白玉带。   苏季从没见过如此华丽的袍甲,不由得眼前一亮。穿戴整齐后,整个人意气风发,风风光光,立于台上。   军政司传取出五样东西,捧至苏季面前,分别是令天子、令天子印、令天子剑、斩将法牌,还有姜太公的杏黄旗。   苏季将印剑和杏黄旗接在手中,高捧过眉,请姜凌拜将。   姜凌有些不情愿地俯身拜了两拜。   苏季表面认真严肃,实则心中暗暗窃喜,想不到当年在师弟们面前耀武扬威的师姐,竟然也有今天。   “师姐,差不多得了。”苏季小声道。   军政司执旗大呼:“奉大将军令,请盟主上台。”   姜凌拜罢,面南端坐;   苏季双手奉上出师表。   姜凌命呈上来,奉御官将表文呈于御案上,尽管曾看过一遍出师表,但还是拿来念道:   “闻惟天地万物父母,惟人万物之灵;观时应变,固天地之气运;今周王宫湦,弗敬上天,降灾下民,荼毒百姓,残害忠良,罪恶贯盈,残虐无辜,肆行杀戮。正逢天下诸侯大会于此,乞姜盟主体上天好生之心,孚四海诸侯之念,思天下黎庶之苦,择日出师,兴兵伐周,救生民於水火。乞赐详示施行,谨具表以闻。”   览毕,姜凌刚要应声,一位老人挤出人群,走了出来。   众人扭头看去,只见那老人骨瘦如柴,尖嘴猴腮,表情说不出的猥琐。   “来者何人?”姜凌问道。   消瘦老人答道:“贫道在昆仑山修行数十年,镇守阐教十二灵台的酉鸡方位,道友们叫我‘鸡老’,俗姓姬,单名一个‘酉’字,十二生肖中‘申猴酉鸡’的‘酉’,姬酉。”   “原来是姬师兄。”姜凌眉头一蹙,想起当年柴嵩设十二灵台阵骗自己成婚的时候,眼前这个死鸡老就是第一个守阵人。此人是大周皇族后裔,自然不会同意我们兴兵伐周。   姬酉面对苏季,怒目横眉道:“宗主此表不妥,虽说周王无道,但昔日西申国开国之君,申伯姜佐,承蒙周王室洪恩。周姜凌曾有遗言,切不可以臣伐君。今日之事,天下后世必言我等辜负先王之言,谓之不孝;纵然天子无道,尔等逆天伐主,谓之不忠;凭一己之私欲挑唆事端,谓之不义。战火祸及百姓,谓之不仁;此举实乃不忠、不孝、不仁、不义,尔等大逆不道!”   姬酉的声音如鸡啼一般尖锐刺耳,吵得众人纷纷捂住耳朵,忽然感到一股异样的感觉传入四肢百骸。   姜凌感到他说话的时候,正在试图用幻术迷惑众心,但她清楚这种雕虫小技在苏季面前,根本掀不起大风浪。   苏季屏息凝神,淡淡道:“周王宫湦退位,我便拥立姬宜臼为新王。我等兴仁义之师,只取昏君,不害百姓。”   姬酉道:“盟主表面义正言辞,实则雪休妻之辱!宗主扬言要为民除害,实则是为父报仇,想要借刀杀人!”   语一脱口,不少人纷纷点头,莫名开始质疑这次的伐周之举是否名正言顺。   苏季漠然直视鸡老,想不到这厮竟敢在自己拜将的时候出来挑唆事端,若不杀他怕是难以服众。想到这里,苏季不由得起了杀心。 第四百二十八章 雷震九天   正在姬酉煽动人心之时,一道白光骤然闪过。   姬酉身躯一抖,一颗人头滚落在地上。   紧接着,又是白光一闪,拜将金台之下,赫然多了一位白衣如雪的身影,正是沐灵雨。   噗通!   姬酉的无头身躯倒在地上。   鸡老一死,立刻起到杀鸡儆猴的作用,台下一片鸦雀无声。   苏季默默俯下身去,一只手揪起姬酉的头颅,高声道:“奸舌利齿,妄为是非,谣言诡语,大肆邪说,蛊惑将士,调拨士卒,致乱行伍,此为妖军,犯者斩!”   望着一颗血淋淋的头颅,台下众人表情骇然,迷乱的精神清醒了几分。   苏季面对台下众人,高声道:“姬酉刚才有一点说得不错。我的确是想为父报仇。家父一生为周室尽忠,却落得身死异乡的下场。姬宫湦在位十年来,多少周室黎民深受其害,多少戎族孩童惨遭毒手。兮某,只不过是痛丧至亲的万人之一。我不仅要为父报仇,还要为千千万万无辜的百姓们报仇!”   台下众人不由得为之一振,纷纷响应欢呼:“宗主所言极是,昏君退位,明君当立,周室尚存,天下生民,皆蒙其福,上无愧于天,下尽孝于先王,可谓万全之举!”   面对人头攒动的各位,苏季站在帅旗下,手持将斩法牌,宣读军纪法度:“闻鼓不进,闻金不退,举旗不起,按不伏,此为慢军,犯者斩!所用兵器,克削钱粮,致使弓弩绝弦,箭无羽镞,剑戟不利,帜凋敝,此为贪军,犯者斩!所到之地,凌忤百姓,逼凌妇女,此为奸军,犯者……”   正念到一半的时候,万里乌云的晴空,忽然被一片乌云遮蔽。   天色陡然暗了下来,刮起一阵大风。   咔嚓!   一声脆响!   苏季陡然一怔,只见身后的帅旗被大风刮倒了!   姜凌大惊失色,眼下金台拜将之时,忽然倒了帅旗,预示出师不利,无疑是大大的凶兆!   陆压道君莫名地嘿嘿一笑,喃喃道:“那小子也来啦,有热闹看喽。”   众人抬头仰望,只见灰蒙蒙的天空中,雷电交加,风起云涌。云中隐然显出一个朦朦胧胧的影子,风中传来一阵朗朗的诵声:   天降雷鸣现虎躯,燕山出世托遗孤。   姬侯应产螟蛉子,仙宅当藏不世珠。   秘授七年玄妙诀,长生两翅有风雷。   桃园传得黄金棍,鸡岭先将圣主扶。   诵罢,一声惊雷炸响!   苏季仰望乌云中模糊的影子,问道:“敢问来者尊姓大名?”   云端的影子答道:“吾乃周文王之子,终南山玉柱洞云中子座下弟子,雷震子是也!”   说话间,那人影缓缓降落。台下众人抬头仰望,只见来者身躯长有二丈,胁生双翼,遍体风雷,面如蓝靛,发如朱砂,巨口獠牙,吓得兵卒们魂不附体。   “这鸟人……是何方妖怪?”袁生问道。   花如狼打量那鸟人,解释道:“雷震子是文王姬昌第一百儿子。”   “第一百个儿子!”杨霄愕然道:“那个鸡娼那么厉害,比我家的种马还生猛!”   花如狼皱眉道:“莫要乱讲。周文王生前行大善,收养过许许多多可怜的孤儿,他的九十九个孩子很多都是义子。这个雷震子不过是众多义子之一。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虽然雷震子在封神一战中战功卓著,但最后,并没有被封为神明。”   万圣公主道:“我父王说‘封神’不见得是什么好事,很多有本事的高人,巴不得不被封神才好。”   正在孩子们议论之时,雷震子凌空展翅,一根黄金棍紧握在手里,只听一声巨响,响彻群岳高山,震动山河大地!   众人扭头一看,吓得目瞪口呆,只见平阳城大半城墙轰然塌下!   雷震子转身落下来,面对金台边的所有人,亮出横生的獠牙,龇出唇外,恐吓道:“你们的脑袋,可有这城墙结实?”   兵卒们瞪大眼睛,不约而同地咽了一口唾沫,胆小的背靠着背,全都挤紧在一处,想必来者是神魔般的强人,料知纵然有些道行的修士也未必是他的对手。   雷震子用鼻子“哼”了一声道:“你们这些鼠辈,既然怕死就不要妄图造反,自取灭亡!”   苏季摇了摇头,心说真是没完没了,刚宰了一只聒噪的鸡,又来了一只炸毛的鸟。   夜磨子立功心切,跃跃欲试地向前踏出一步。   “退下!”   日曜洞主神色紧张,厉声喝道:“你们不是他的对手!”   三位洞主交换了一个眼神,火曜洞主、日曜洞主、金曜洞主分别幻化出红、白、金,三种颜色的剑气,纵身高飞,御剑来取雷震子。   雷震子转身大翅一挥,夹带风雷之声,顿时狂风大作!   三位洞主祭出的幻剑还等未近身,就被那飓风吹到九霄云外去了。   雷震子欲乘胜追击,忽然一道雷电挡住去路!苏季手捻剑指,与雷震子四目相接。   雷震子嘴角微扬,不屑道:“区区雷引之术,也敢拿来献丑?让你见识一下五雷正法!”   说话间,天边亮起无数道闪电,五道水桶粗的雷光柱从空中劈下。   霎时间,所有人瞠目结舌,唯有苏季神色自若,手中的杏黄旗轻轻一挥。五道从天而降的雷光,顷刻间化为乌有。   雷震子眼如铜铃,瞪着苏季手中的杏黄旗,厉声喝问:“姜师叔的宝物为何会在你手上?”   苏季柔声道:“小师叔,且听我慢慢道来。”   “小师叔?”雷震子眉头一皱,喝道:“谁是你的小师叔?莫要套近乎!”   苏季微微一笑,解释道:“姜太公是我师公,武吉是我师父。我师父和你是同辈师兄,若论辈分来排,我自然该叫你小师叔。”   “那个山野樵夫,竟然收了你这样巧舌如簧的孽徒,看来今天我非得使出九天神雷,帮武吉清理门户!”   雷震子一棍朝天,四面八方的雷电齐聚于黄金棍上。闪耀的雷光撕开墨黑的天幕,一道惊雷炸响,狂雷漫天落下,光芒夺目,群山随之一亮!   苏季无奈地一声叹息,又一挥杏黄旗。   雷霆骤住,云开见日。   刹那间,漫天狂雷,消失不见。   陆压道君微微一笑,看出苏季刚刚手下留情。雷震子虽然道行极高,但世间的法门与法宝相生相克。苏季手中召唤风雷的杏黄旗,刚好克制雷震子的诸般雷法,若苏季催动法门祭旗,雷震子以雷击之,无疑是自取灭亡。   雷震子不敢再任意施为,可还是不甘心道:“休得猖狂!你们这帮乱臣贼子!”   苏季淡淡道:“我若是乱臣贼子,那当年反叛君主的周文王,岂不也是乱臣贼子?”   “你竟敢辱我先父!”雷震子双眼暴湛,辩驳道:“吾父王乃仁人君子,贤德丈夫,事君尽忠,事亲尽孝,交友以信,视臣以义,治民以礼,处天下以道。尔等反贼怎能与他相提并论?”   苏季叹道:“小师叔,你瞧你尖嘴猴腮,眼睛还不好使。难道你看不见天子昏庸,看不见黎民百姓受苦吗?”   雷震子微微一怔,心里倒是有些没底,毕竟久居世外修行,早已不问世事,今日奉师命出山,便直接到了平阳城外,哪里知道人间这二百多年来,究竟发生过怎样翻天覆地的变化,更不知现在的周室后裔,到底是如何行事,是否真的像这年轻人说着这般荼毒百姓……   正在雷震子犹豫之际,一艘百丈高的巨型楼船,悄然浮现在空中。   陆压道君揉了揉眼睛,望着天上的楼船,喃喃道:“那不是飞庐吗?”   兵卒们抬头望天,只见楼船上落下一男一女两个人影。   “请住手。”   那女子的声音犹如醉人的月光,温柔得快要滴出水来。   士兵们抬头仰望,看见说话的倩影身材窈窕,颀长不失匀称,丰满不失婀娜,可谓是完美无缺的体形,透出一股说不出的风韵,宛若美丽画中的仙子。   然而,当那“仙子”落在地上时,兵卒们吓得浑身一震,差点一口吐了出来,只见那“仙子”的眼睛和鼻子都很美,唯有嘴巴惨不忍睹,上嘴唇包不住一排牙齿,说不出的恶心,让人不忍直视。   “阿狞?”   苏季面露一丝喜色,认出那龇牙咧嘴的“仙子”正是狰狞兽所化,而她身边的男子则是飞庐楼船的主人——九丑星君。。 第四百二十九章 聚魂珠串   九丑星君双脚落地,走到雷震子面前,说道:“狐夫子刚刚所言不虚,周王宫,荼毒百姓,残害忠良,其心可诛。快”   雷震子不禁感到诧异,九丑星君是天神,为何会与一个凡人为伍?   正在他百思不解之时,耳边突兀传来一个声音:   “小雷子,可还认得我吗?”   雷震子连忙扭头,目光落在金台下的一位衣衫褴褛的老道身上。   “道君?”雷震子神色一凛,不禁脱口而出。   陆压道君缓缓走出人群,对雷震子道:“你今天若胆敢造次,老子就拆下你的俩只翅膀,做成烤翅!”   雷震子并非贪生怕死之辈,只是感到有些奇怪,一个凡人竟能同时得到天神和散圣仙相助。这无疑说明他有过人之处,而他方才所说关于周室后裔的言论,则有调查清楚的必要。   苏季微笑道:“阁下若执意要发难,今天怕是很难全身而退。”   雷震子环顾左右,深吸一口气,沉声道:“你别高兴太早,待我探个虚实。若你所说有半句虚言,我定会回来找你算账!”   说罢,雷震子大展双翅,周围霎时掀起一阵大风。   大风吹向天边,人已在九霄云外。   九丑星君走到苏季身后,俯身把被风吹倒的帅旗,亲手扶了起来。   苏季面对九丑星君,抱拳道:“方才多谢了。”   “不必见外……”九丑星君转头看了一眼阿狞,对苏季道:“还要多亏苏兄成全,我才能和狞儿喜结连理。”   苏季笑道:“上次我走得匆忙,没能喝到兄台的喜酒,实在可惜。我马上命人摆酒设宴,今天我们来个不醉不归。”   夫妇二人互望一眼,九丑星君说道:“苏兄好意,我心领了。其实这次来,我是想让你去救一个人。”   苏季微微一怔,想不到堂堂天神竟然要自己一个凡人帮忙救人,未免太瞧得起自己了。   “不知要我救什么人?”苏季好奇地问。   阿狞说道:“这次救人,不是为我们,而是为你,为了天下间的百姓。”   苏季愈发感到意外。   九丑星君说道:“此人是晋侯的弟弟,名唤姬成师。”   “姬成师?”   听到这个名字,苏季眼中泛起一丝光芒,豁然道:“最近几年来,我在人间走动,经常听说此人。据说姬师成在百姓心中威望很高。此人德才兼备,不少有志名流纷纷投奔他。不知他现在遇到了什么麻烦?”   九丑星君道:“姬成师曾把两名眼线安插在周王室内部。不久前,其中一人不慎暴露被斩,另一人虽然重伤逃离镐京,但已是奄奄一息,临死前交给姬成师一张地图。这张地图名为江山社稷图,图上绘有天下山川关隘的地形,以及周室军队的分布。目前周室派遣人马追杀,姬师成正在逃亡的路上,很快就要途径云梦山方向。事不宜迟,你最好尽快动身,否则这张地图势必要落在周室手中。”   苏季眼波流动,若能得到姬师成帮忙出谋划策,伐周大事,定能如虎添翼,即便他不肯相助,从他手中得到那张江山社稷图,也可占尽地利的优势。   九丑星君的表情变得越来越凝重,嘱咐道:“苏兄,伐周一事,只能智取,不可,万不可凭一己神力屠杀凡人,否则引来天兵下界平乱,你必有性命之虞,切记,切记。”   苏季点了点头,从九丑星君认真的表情,已然深深感到这件事的严重性。   阿狞从怀中取出一副红手串,递给苏季道:“这聚魂珠串务必时刻带在身上,可以让你魂魄不散,也许能在危难之时保你一命。”   苏季接过聚魂珠串,发现这手串上的红珠子,光滑圆润,似玉非玉,越看越觉得似曾相识。   少顷,夫妇二人离开金台。   大风阵阵,飘扬的帅旗,却屹立不倒。   雷震子的退却、九丑星君的出现,使得刚刚低落的士气瞬间逆转,每个人都感觉这次出征,得天神相助,必然胜券在握。台下所有兵卒高举兵刃,欢呼呐喊,全军士气高涨。   阿狞回到飞庐楼船,俯视金台的方向,神色黯淡了下来,叹息道:“狐夫子占人和、地利,奈何不得天时,惜哉……”   九丑星君安慰道:“我们只能帮他到这里,剩下就看他的造化了。”   阿狞默默点了点头,随着楼船逐渐消失天外。   拜将仪式结束后,苏季把军中事务托付姜凌,亲自动身前往云梦山,等待姬师成的出现。   鬼谷洞西二百丈有一座巍峨耸立的玄清宫,乃是玄宗的法脉祖庭。玄清宫往北行五里有一间书斋,匾额上书“微草堂”三个字。这里是苏季为弟子授业的场所。每次回到云梦山,他都会先来这里看看,今天也不例外。   左右环顾草堂,苏季发现里面加了一把椅子、一块蒲团,还有一盏小小的茶杯。   花如狼看出师父的疑惑,解释道:“王禅年满三岁,该读书识字了。”   望着添加的蒲团和椅子,苏季若有所思,喃喃道:   “七个……”   花如狼走在他身后,问道:“师父,好像有心事。”   苏季沉吟道:“我想起第一次在青灵庙摇晃铜铃的时候,李鸿熙在预言中说看到一间干净的草堂,里面有七把椅子、七盏茶杯、七块蒲团,还有七个人,我也在其中,只有我躺在床上,其他人都围着你站着我手捻一副红手串,手串上的珠子也是七颗,我眉头紧锁,好像有很重的心事……”   “心事?”   花如狼十分好奇,那到底是怎样的心事,毕竟师父不喜严肃,不经常板着臭脸,甚至很少见到他心事忡忡的样子。   此刻,苏季回想起李鸿熙的预言,感觉那个预言正在渐渐应验。   望着草堂里的七块蒲团,他发现自己身边现在有六名弟子:花如狼、袁生、万圣公主、云霄、宜臼,还有金贞和银临的儿子,今年刚满三岁的王禅,加上自己正好七个人。   苏季沉默良久,回想自己在青灵庙修炼阴阳九宫禅,直至第九十天的时候,心神逐渐进入到一个缥缈的意境之中,眼前的黑暗逐渐化作璀璨的夜空。一道光芒散成流星,划破天幕,陨落到神州大地的各个角落,而自己是其中最亮的一颗星。   尽管时隔多年,他仍清楚记得意境中划破天际的流星,不多不少,刚好也是七颗。   然而,当他低头看向阿狞送给自己的聚魂珠串时,目光陡然错愕。他发现手串上的红色的珠子,并非七颗,而是整整十颗,代表三魂七魄。可是预言中的红手串,只有七颗。   这究竟预示着什么? 第四百三十章 孤陋寡闻   远远驰来两骑人马,轮廓渐渐明晰,一位是风华正茂的公子,另一位是稚气未消的少年随从。   “主子,我真是越来越不懂你了。既然你能用迷阵困住那些追兵,为何还要千里迢迢赶来云梦山?”   “你忘了吗,小楼?我早说过想亲眼见识一下,这个狐夫子到底有什么本事号令天下诸侯。”   小楼道:“难怪你死活不肯不回晋国,原来是故意把追兵引来,想试试狐夫子的神通。不过,我听说云梦山下有结界,凡人根本进不去。虽然‘姬成师’三个字在百姓中家喻户晓,但凭何能肯定玄宗的修士,一定会放主子进去?”   “……就凭狐夫子想要我的江山社稷图。”姬成师答道,语气中透着十足的傲气。   小楼皱了皱眉,焦虑道:“主子,你是晋侯的弟弟,如今又名满天下。天下诸侯无不想结交于你。狐夫子若强迫你留在山上,逼你为他出谋划策,不肯放你走,该如何是好?我常听民间传说,那个狐夫子是个呲嘴獠牙,心狠手辣的狐妖!况且,我们晋国自古与西戎势不两立,万万不能与反贼联合,就算日后真的推翻了昏君,也要留得勾结外族反派的骂名。”   “无妨,大不了后半辈子,我做个哑巴。”姬成师淡然一笑,双腿夹紧马肚子,快马直奔云梦山。   “主子!等等我!主子!”小楼一挥皮鞭,催马追了上去。   正午时分,二人策马直赶到梦山脚下。   姬成师轻勒缰绳,渐渐放慢速度,而小楼快马加鞭,兴奋地回头喊道:“主子,真被你说中了!狐夫子知道你要来,特意将云梦山下的结界为我们大开,我们可以直接进……”   “山”字还未脱口,只听“咚”的一声巨响!小楼胯下的骏马撞到一堵看不见的墙壁,顿时人仰马翻。   姬成师勒马急停,不禁微微阖目,显然事情并非如自己所料。   马直接撞晕了过去,而小楼身体结实,并无大碍,趴在地上缓了一会儿,拍拍身上的尘土,茫然地站起来道:   “怎么会这样……主子,他们不知道你要来?”   姬成师眼波流动,旋即微微一笑,似乎看懂了什么,傲然道:“我们走!”   小楼站在地上道:“主子,咱们这就走了?”   姬成师没有说话,默默调转马头。   小楼拍拍屁股,只得跟了上去。   “一、二……”   姬成师开始在心里默数,刚数到“三”的时候,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声音:   “公子,请留步!”   姬成师嘴角微扬,不过没有转过身来,仍然驱马前进。   小楼好奇地转头看去,只见远处的大树上蹲着一个尖嘴猴腮的丑陋少年,正挥手呐喊:   “喂!我是云梦山脚下的袁生大王!你们是何人?来此作甚?”   小楼心中大喜,激动地指着身后的姬成师,大喊道:“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姬成师,姬先生,快让我们去见狐夫子!”   “姬成师?”袁生眼珠子转了转,故意摆出不屑一顾的样子,喊道:“从没听过!”   姬成师催促道:“小楼,你还在磨蹭什么?”   “切,真是孤陋寡闻!”   小楼撅了撅嘴,瞥了袁生一眼,转身跟在姬成师的马屁股后面   “慢着!”   袁生大叫一声,纵身跳下树梢,脚尖点地,一个跟头窜到姬成师的马头前面,喝道:“你们当云梦山是什么地方?岂是你想来就来,说走就走的?”   小楼定睛一看,突然发现袁生屁股后面有一条尾巴,顿时吓得后退一步,问道:“你……你想怎样?”   “怎样?”袁生咧起嘴角,坏笑道:“嘿嘿,我要把你们送给我师妹,让她打打牙祭!”   话音刚落,袁生突然挥出一条金黄色的绳子。   姬成师没有防备,还未来得及反抗,手脚就被那绳子牢牢缠住。   眨眼间的功夫,两个人被牢牢捆在了一起。   小楼大惊失色,颤抖道:“完了,主子,传言不假……狐夫子门下都是妖怪!吃人的妖怪!”   姬成师感到这黄金绳并非寻常之物,便不做无用的挣扎。他本以为狐夫子会礼贤下士,想不到他竟然不按常理办事。不过,事已至此,他便只能奉陪到底,浑身的傲气丝毫不减。   袁生扯着一条黄金绳牵着两人上山。走到半山腰的时候,姬成师听到耳边不断传来一阵古怪的声音。   两人继续走了一段路,眼前豁然开朗,青山含翠,河水碧蓝,山影清晰可见。袁生驻足在一条清澈的河边,耳边的怪声愈发响亮,吓得小楼瑟瑟发抖。   姬成师放眼看去,只见溪水中心波涛汹涌,突然卷起巨浪,响起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正是先前怪声。一个庞然大物的身影冲破水面,跃然而出,盘旋飞舞而起,漫天水花扑面而来。   袁生纵身一窜,及时攀上树梢,而姬成师和小楼一齐被淋成了落汤鸡。   两人虽然浑身湿透,却一动不动地呆立着,眼前赫然是一条遍身鳞甲的黑龙。两只龙眼比两个人的脑袋还大,巨大的锋利牙齿清晰可见,面貌凶悍狰狞,令人望而生畏,吓得小楼当场就尿了裤子。   姬成师第一次看见真龙,虽然表面不动声色,但心头却抑制不住地感到恐惧。   小楼两腿打颤,愕然道:“狐夫子,竟然收了一条龙做徒弟?”   黑龙微微低头,目光依次在姬成师和小楼身上扫过,一颗巨大的龙首伸了过来,龇出刀锋般的牙齿,发出逼人的寒光,似乎就要把两人咬成碎片,一口吞进肚子里。   “师父喊你们过去!”   随着一声呼喊,山上走来一个八九岁的男孩。   黑龙眨了眨巨眼,瞥了两个人一眼,便不再理会。   姬成师惊愕的目光中,黑龙的躯体盘在河岸边,转瞬间变成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姑娘。   小姑娘走到姬成师面前,冷冷道:“哼,算你们走运。”   姬成师松了一口气。   小楼惊魂未定地摇摇晃晃,几乎快要吓晕过去。   三个孩子交换了一个眼神,眼中含着笑意。   袁生收敛笑容,转身指着姬成师,说道:“杨霄,那人自称什么姬成师……你认不认得?”   杨霄扫了姬成师一眼,摇头道:“姬成师精通五行术数,怎会连你这关都过不了?”   姬成师脸色一沉,却也无话可说,奈何全身正被五花大绑。他堂堂名满天下的名士,如何收到过这等冷遇?   杨霄摆手道:“罢了,带他们一起去见师父吧。”   宅男福利,你懂的!!!请关注微信公众号!: meinvlu123 (长按三秒复制) !! 第四百三十一章 正人君子   跟着三个孩子,姬成师途径一片错落有致的草庐,一间名为“微草堂”的书斋,还有八九间像是供门人生活起居的茅屋。单从这几间草庐的规模来看,姬成师感觉住在山上的门人不多。   又走了好一会儿,姬成师路过云雾迷蒙的鬼谷洞,继续向西行二百丈,走上高高的白石阶,远远看到一块黑底金字的大牌匾,上书“玄清宫”三字。   宫门大开,里面的台案上供奉元始天尊和通天教主的神位。神位前大部分席位空着,零零散散坐着五六个身披道服玄宗门人。   此时,殿内的人们正在交谈,每个人的表情都很凝重,似乎在讨论十分严峻的问题,没有人关注外面的姬成师。   杨霄在宫门殿前整理衣服,恭敬道:“师父,弟子奉命将两位师兄带来了。”   神圣肃穆的大殿之上,谈话的人们安静下来,这才扭头看向宫门的方向。   小楼以为宫殿里的人都与河岸边的黑龙一样是妖怪变化,吓得双手抱头,双腿抑制不住地打哆嗦。   众人看在眼里,表面不动声色,心里都清楚是三个孩子刚才捣的鬼。   姬成师简单扫视大殿中的人们,只关注其中的两个人。   早在来云梦山之前,姬成师就对玄宗的情况有一定了解,想必宫殿正中央身披黑色北斗道袍的男子,便是玄宗之主狐夫子苏季,而旁边一位清秀的红衣青年,则是负责管理山珍阁、净心阁、传音阁,以及所有记名弟子,执掌青莲旗的掌旗使花如狼。   万圣公主踏进宫门,快步跑到苏季面前,简单说了几句。   这时,花如狼踏出一步,转头仔细打量姬成师一番,突然道:“师父,此人便是姬成师,姬先生!”   苏季扫了姬成师一眼,从中央的宝座上,缓缓站了起来,尽显威严之势。   见到苏季站起来,小楼吓得两腿发软,大喊道:“大王饶命!别吃我啊!大王!”   小楼刚要跪地求饶,却被身旁的姬成师一把拽住。   大殿之上,众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落在姬成师的身上。   苏季转头分别看向袁生、杨霄、万圣公主三位弟子,怒道:“孽徒!你们怎能如此对待客人!你们可知抓的人是谁?”   三个孩子互望一眼,各自摇了摇头。   苏季露出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伸手指向姬成师道:“这位是大名鼎鼎的姬先生,晋侯的亲弟,一位精通兵法韬略、五行术法的高人。上至达官显贵,下至贩夫走卒,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普天之下的诸侯无不想结交先生,而你们,却连他都不认得!”   听到这番郑重介绍,姬成师自觉颜面无光,所谓精通五行术法,却被一个孩子五花大绑,所谓天下皆知,孩子们却根本没听说过自己。   袁生眼珠一转,低头道:“徒儿有眼无珠!”   三个孩子齐声道:“徒儿知错了,请师父责罚。”   苏季长叹一声,皱眉道:“罚你们禁闭七天,抄写大道三千,不抄完最后一个字,不许吃饭!”   三个孩子毫无怨言,答应道:“是,师父。”   “还不退下!”苏季厉声道。   袁生收起黄金绳,跟其它几个孩子退出宫外。   苏季亲手为姬成师松绑,说道:“姬先生大名,我早已如雷贯耳。刚才小徒多有冒犯,还望先生恕罪。”   姬成师活动了手腕,冷冷道:“不必装模作样,你们师徒合伙在我面前演戏,以为我看不出来吗?”   花如狼上前一步,说道:“姬先生有所不知。家师每天日理万机,不久前在西戎金台拜将,明天又要前往东海,近日无心过问其他事,并不晓得先生今天要来?。”   姬成师淡淡道:“人言狐夫子神通广大,今日看来也不过如此。听说你是吉甫太师的儿子,我特意专程来相见,可惜你并不是我认识的那位故友。”   苏季道:“姬先生,虽然不认识我,但想必认得门外那位公子。”   姬成师猛然转头,看见宫门外走进一个文弱青年,两只手小心翼翼地扶着墙壁,一步一步缓慢地蹭了进来。   “伯封兄?”   姬成师快步走过去,只见兮伯封双眼蒙着一块白布。   “你是……成师?真的是你!”   姬成师扶着他的肩膀,不禁双眸微张,问道:“伯封兄,你的眼睛……”   兮伯封摇头叹道:“一言难尽。”   两位故友重逢之际,苏季走过来道:“姬先生,既然不想久留,我明早就派人护送先生回国。先生请自便,我先失陪了。”   说罢,苏季径自走出玄清宫,直奔鬼谷洞而去。   苏季回到鬼谷洞,三个孩子早已等候多时。   袁生跳出来说道:“师父!现在那个姬先生肯定正在纳闷为何遭到冷遇。恐怕他这辈子都没遭过今天这样的罪。”   万圣公主疑惑地问:“师父,你为何要给他下马威?”   苏季解释道:“姬成师虽是大才,但为人心高气傲。对待他这样的人,越是把他捧到天上,越是无法得到他的认同。若要用他就要先杀杀他的威风,让他看清自己。”   杨霄道:“如果他觉得我们不需要他,一气之下走了,该如何是好?”   苏季道:“追兵到达云梦山之前,姬成师是不会走的……”   夜晚时分,姬成师被送进微草堂附近的一间客房。   小楼探头左顾右盼,小心翼翼地合上房门,转身低声道:“主子,狐夫子白天的时候,只字未提江山社稷图,难道他真不知道我们要来?”   姬成师冷冷一笑,断言道:“玄宗门人遍布天下,他不可能完全不知道,更不可能对江山社稷图没有兴趣。”   小楼道:“那他会不会看你不愿提及此事,便避而不谈,不想让你为难?”   “哼,你是说他一片好心,而我错怪他了?”   小楼连忙摇头,赔笑道:“不不不,主子看人一向很准,岂会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姬成师命令道:“今夜不许睡觉,狐夫子答应明早送我回国是想哄我安心入睡,趁夜派人盗取江山社稷图。”   小楼瞪大眼睛,坚持不到两个时辰,便忍不住呼呼大睡。   姬成师虽躺在床上,却彻夜未眠,两只眼睛一直不停转动,暗忖苏季想夺江山社稷图绝非难事,可他竟然一整晚都没来打扰自己。   难道这个狐夫子真的是一位高风亮节的正人君子? 第四百三十二章 有生之年   天明时分,一阵报晓的鸡叫,吵醒了熟睡的小楼。   小楼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看见姬成师坐立的背影,猛然瞪大眼睛,跪在地上抽自己的脸,嘴里喊道:   “小的该死!不小心睡着了……小的罪该万死!”   姬成师没有责怪他的意思,只是自顾自地埋头收拾行李。   小楼偷偷抬眼瞄着他,问道:“公子,咱们就这么走了?”   姬成师叹道:“不走,难道还要留下过年不成?”   小楼环顾整间屋子,发现周围没有打斗过的痕迹,纳闷道:“狐夫子昨夜未曾派人前来,这可是错过了盗图的最佳时机!”   姬成师眉头一皱,渐渐停止手上的动作,低喃道:“莫非他知道那张图,已经不在我身上了?”   小楼惊愕道:“这……这不可能啊。”   话说到此,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姬成师拎起行李,推门走了出去,瞧见苏季与几位弟子站在外面,唯独不见那个猴子般的孩子。   突然,远处的树梢哗哗坐下,一个人影攀着树枝,跳了下来,正是袁生。   “大师兄!”袁生大喊一声,急忙窜到花如狼面前。   花如狼问道:“你怎么又这么急?”   “大师兄,我方才正蹲在树上,纠结早饭该吃桃子,还是苹果,突然有人一大群怪人涌向山下,一个个长得奇形怪状,难看又恶心,看得我一点食欲都没了。尤其那个领头的怪人,骑着一头流口水的花豹子,穿大红服,头顶扎着两个揪揪,红发蓝脸,呲嘴獠牙,就像这样……”   说着,袁生用两只手拉拽嘴角,咧成一个特别夸张的宽度,逗得旁边的万圣公主“咯咯”笑了起来。   苏季根据他的描述,揣测道:“莫不是高修?”   花如狼沉吟道:“褒国的国师?那他带来那群相貌丑陋的怪人,想必是九龙岛的修士。”   袁生道:“高修?二师母的师父!他们来做什么?”   “他们是冲我来的……”姬成师走了过来。   苏季默不作声。   见他没有追问的意思,姬成师自己坦白道:“那些九龙岛的修士是为江山社稷图而来。一位晋国勇士,临死前交给我一张地图,绘有天下山川关隘的地形,以及周室军队的分布。若此图落入谁手,谁便将占尽地利,犹如握住周室的命脉。我因此遭到那些周王室爪牙的追杀,一路逃亡到这里。只可惜那张图在半路……被我毁了。”   “毁了?”   众人陡然一怔。   姬成师解释道:“我本想把那张图献给一位能够推翻昏君的义士,不曾想那张图在我和高修交锋的过程中被夺走。我不想它落入贼人之手,便催动事先贴在图上的咒印,亲手焚毁了那张图!”   孩子们互望一眼,纷纷感到惋惜,若师父能到这张图,伐周定能如虎添翼,可是现在……   苏季释然一笑,道:“姬先生,我带你从后山离开,不必理会那些人,反正他们无法进山。”   姬成师道:“此时因我而起,请让我亲自赶走那些人。”   苏季暗忖正好试试他的本事,欣然应道:“那就有劳先生了。”   姬成师从包裹里掏出一张空白的羊皮卷,信手画了一张阵图,说道:“只要按这张图中所示,移动二十九块巨石至山脚,列出阵势,附上我的符印,便可让那些九龙岛的修士,有来无回!”   袁生扫了一眼阵图,咋舌道:“我看见那些怪人足足有几百人,每个都是九龙岛的修士,区区几块大石头,就想困住他们?”   花如狼虚心求教道:“先生,不知这阵法暗藏什么玄机?”   姬成师笑道:“说来简单得很,此阵能让人永远走不出去,活活饿死在里面。”   “饿死在里面?”袁生满脸不屑道:“我还是第一次遇见你这么大言不惭的江湖骗子,牛皮都快被你吹爆啦!”   花如狼拉了拉袁生,“师弟,不得无礼!”   袁生一脸不服气地扭过头去,其它几个孩子也都觉得这件事不合情理。   苏季问道:“先生,你有几成把握?”   姬成师道:“你们若是不相信,不妨现在就在这里试试。”   花如狼道:“这里地方狭窄,怕是摆不下巨石。”   姬成师道:“不必搬来巨石,只需用到书斋里的桌案和香炉即可。”   弟子们依照他的吩咐,从书斋里搬出大大小小的桌案和香炉。小楼在姬成师的指挥下,开始将桌案和香炉依照阵图摆放起来。一张张毫不起眼的桌案,经过姬成师的安排,开始让人有些眼花缭乱。   姬成师在旁边做细微的调整,发现阵脚不全,吩咐道:“请再搬些桌案过来。”   苏季递了个眼色,三个徒弟纷纷照做,只有袁生满心的不情愿。   一盏茶的功夫,微草堂后的院子里堆满,不知不觉中摆满整座庭院。   袁生扫视眼前不过半人高的桌案,只要一眼就能望到尽头,根本挡不住自己的视线。他瞥了一眼姬成师,针锋相对道:“哼,你这糊弄小孩的把戏,也敢自称阵法?”   姬成师微微一笑,道:“小兄弟,你若不信的话,不妨亲自进去试试,若你有生之年能走出此阵,我便答应你做任何事。”   有生之年?   苏季微微一怔,无论如何摆放,可是姬成师给的期限却是有生之年,这无疑是在故意激怒袁生。况且,姬成师刚才是当着袁生的面摆阵,丝毫没有可以避讳的意思,显然胸有成竹。   袁生感到有种被嬉耍的感觉,指着姬成师的鼻子,撅嘴道:“哼,我连半刻都用不上!若这破阵困不住我,你就留在山上,每天帮我摘果子吃。”   姬成师走到苏季等人面前,微笑道:“除了那位想试阵的小兄弟,其余各位请随我来。”   苏季、花如狼、万圣公主、杨霄、师徒四人在姬成师的带领下,穿过桌案摆成的阵列来到微草堂门口。   万圣公主和杨霄面面相觑,花如狼也没看出什么门道;   唯独一路走过来的苏季,额头渗满汗水,仿佛刚刚走出了鬼门关;   此时,袁生和姬成师的距离,不过区区二十几步,甚至能看清彼此的表情。   袁生双手掐腰,喊道:“我要开始啦,某人待会儿,可别耍赖皮!”   姬成师笑而不语,默默伸出一只手,做了个“请”的手势。   袁生大步跨进入口,严格按照桌案之间留下的过道前行,没有破坏那些桌案布局的位置,生怕惹人说闲话。他用眼睛一扫就能看到前面的路,顺利通过重重桌案,一鼓作气直奔出口走去。   花如狼茫然地眨了眨眼,若按照这个速度,莫要说半刻,眨眼间就能走到自己跟前。   然而,花如狼以为他就要走出来的时候,只见袁生绕了个圈子,居然不知不觉回到了原地,犹如摸不着头脑的蚂蚁一样围着椅子团团转。   袁生感觉进了迷宫,明明看到出口就在前面,马上就能走出去,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沿着过道走着走着就越走越远。   此时,微草堂外观看的孩子们,早已忍不住发出唏嘘。   苏季面带微笑,轻轻摇了摇头,似乎早已料到这样的结果。   袁生越来越感到邪门儿,不由得停下了脚步,仔细观察周围,发现自己刚才一直在走冤枉路。望着复杂交错的桌案,他揉了揉眼睛,开始感到有些眼花。他做梦也没想到自己,竟然会在这么小的庭院里迷路! 第四百三十三章 有难同当   一个时辰过去了。   苏季等人等得不耐烦,纷纷走进微草堂,坐在里面静静地喝茶,留下袁生独自一人身陷迷阵。   袁生急得满头大汗,现在不仅找不到出口,竟然连入口都找不回去了。两条腿累得发软,虽然只是在小范围原地打转,但他的脚步始终没有停下。以他在桌案间匆忙疾行的速度,两个时辰所走的距离几乎相当于反复登山十几个来回。   日薄西山,天色渐渐暗了下来。眼看天就要黑了,袁生饿得肚子“咕咕”叫,一旦夜幕降临就更难走出去了。   “哎?我怎么这么蠢……”   袁生嘴角泛起一抹笑容,咧嘴道:“他刚才没说不能毁坏桌案,为何非要按他的路走?”   见正途行不通,他开始尝试歪门邪道,猛然一脚踢在面前的桌案上!   “嘭!”   随着一声巨响,袁生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弹开,同时感觉屁股被人从后面踢了一脚,力道刚好跟自己提出的力量相差无几,好像是自己踢了自己一脚似的。   “邪门儿!”   袁生揉了揉屁股,又准备踢第二脚。   正在这时,微草堂里传出姬成师的声音,悠然道:“小兄弟,我劝你不要这么做……”   “我偏要踢!”   袁生不管不顾,又一脚提在挡路的桌案上!   同样的事情发生了,袁生使得力气越大,反弹的力量也就越大,“噗通”一声,摔倒在了地上。   闻声,花如狼、万圣公主、杨霄,三位同门纷纷走了出来。   万圣公主站在微草堂门口,劝道:“师兄,快求求姬先生,让他放你出去吧。”   杨霄也喊道:“猴哥!我爹常对我说:大丈夫能屈能伸,你还是认输吧!”   “让我认输?让我求他?”袁生咬了咬牙,从地上爬起来,大喊道:“绝不可能!”   说罢,他膝盖下跪弯曲,双袁生点地起跳,可是每次想往前跳,不管跳得多高都会被莫名其妙地被桌案绊倒,反复试过许多次,只能在很小的区域,无法跳过任何一张桌案。   袁生的表情终于变了,开始流露出一丝恐惧的神情。   苏季心疼自己的徒弟,可又不想让他轻易出来,至少要让他知道天高地厚。   这时,万圣公主转身回到微草堂,走到姬成师面前,求情道:“先生,你放过我师兄。我们之前对你无礼,我代他向你赔罪。”   姬成师微微一笑,本来只想小小惩罚袁生一番,既然小姑娘亲自求情,他自然心软了下来。   然而,他刚要起身的时候,苏季突然说道:   “先生且慢,只管喝茶便好,让猴儿在阵中好好反省,免得日后小觑天下英雄,吃更大的苦头。”   面无表情地说完,苏季给姬成师倒了一杯茶,双手递了过去。   姬成师伸手接过茶杯,不再理会旁人。   杨霄和万圣公主互望一眼,不由得面露难色,而花如狼眼波流动,暗忖师父平日毫不严肃,一旦他故意严肃起来,肯定是想故意考验徒弟们的反应。,   万圣公主眼光低垂,回想起在青灵庙的时候,袁生曾在尴尬的时刻为自己解围,现在岂能对他不管不顾?。   “师兄,我来帮你!”   万圣公主从微草堂这边的出口跑了进去,尽量记住来时的路,可是转了一个身就迷失了方向,发现自己绕了一圈有绕回了原地,而袁生还在和她遥遥相望。   “师妹!”袁生失声喊道。   袁生甚至怀疑这个迷阵根本就没有出路,可是转念一想,之前姬成师带着苏季等人通过的时候,转了几个身就走了出去,应该还是有一条正确的路可以出去。   苏季拍案而起,喝道:“你们还有谁敢进去,就永远别想出来!”   袁生不想连累同门,喊道:“你们别管我了!”   杨霄低头咽了一口唾沫,决绝道:“我爹还说过:兄弟间,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说罢,杨霄冲入阵中。   “师弟……”袁生欲言又止,感动得说不出话来。   苏季喊道:“你们这些逆徒!眼里还有我这个师父吗?为师要重重惩罚你们!”   话音刚落,花如狼低头道:“师父,徒儿甘愿受罚。”   说罢,花如狼冲入阵中,喊道:   瞧见平时最听话的花如狼也冲了出去,苏季心里又高兴,又欣慰。若论离经叛道,谁又能比得上自己。他曾经是阐教弟子的时候,不顾清规戒律,硬闯阐教禁地;如今又揭竿而起,联合诸侯反抗周天子。他刚才的所作所为是想看看几位徒弟在同门落难时的反应,现在这个结果让他十分满意。   此时,阵中共有四个孩子,可是四人都被困在不同的位置,没有任何两个人可以走到一处。   苏季不禁赞叹阵法的神奇,此阵最厉害地方在于,它只需借助少许法力,就能困住法力高深的修士。   “大家别慌,我们都往同一个方向走,再来试试……”   花如狼指挥师弟们,起初还抱有一丝侥幸,但后来接二连三的失败,让他彻底认清了残酷的事实,只要闯阵的人不得要领,无论怎么走,累死也休想走得出去。   又一个时辰过去了。   夜幕已然降临,孩子们在黑暗中摸索,仍然没有放弃。   望着四个患难与共的孩子,姬成师不禁有点羡慕苏季,羡慕这些肝胆相照的孩子们。他缓缓起身,走出微草堂,亲自走入阵中,分别将四个孩子带了出来。   总算脱离困境,四个孩子死里逃生般长叹了一口气。   袁生低头反思自己的傲慢,毕竟这世道还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若非姬成师一时心软,自己就要连累师兄弟们一起受苦。   花如狼走到苏季面前,请罪道:“弟子违逆师父,甘愿受罚!”   袁生站出来道:“事情因我而起,跟大师兄无关!”   万圣公主道:“我第一个带头进去,先罚我吧!”   杨霄被大家的气氛感染,也想找个理由一个人扛,但找不到合适的理由,只得道:“我……我个子最矮,先罚我!”   苏季清了清嗓子,厉声道:“为师说话算话,绝不留情!罚你们四个去山脚下运石布阵。阵成后打开结界,放怪人们进山!”   四个弟子互望一眼,不禁暗自窃喜,看来师父并没舍得真的惩罚自己。   “弟子遵命!”   四个孩子齐声答应,各自下上去了。   临走前,袁生走到姬成师面前,撅嘴道:“我输了,但我不服你!”   “不服?”姬成师一笑道:“怎样你才肯服?”   袁生道:“大人们懂的阵法,小孩们不懂,只能算你欺负小孩,算不得你的本事。”   “那怎样才算真本事?”   “除非……你敢把刚才的阵法教给我!”   姬成师笑了,看出这好学的小猴儿是来求教。他取出一张空白的羊皮卷,画好一张阵图,递给袁生,说道:“这张阵图是你们刚才走过的,乃是能进能退的活石阵,而我第一次画的那张图是有去无回的死石阵。你们稍后布阵的时候,自己去体会其中的区别吧。”   袁生双手接过阵图,视若珍宝,但并没有道谢,只是朝姬成师吐了吐舌头,一头窜到树上,不见了踪影。 第四百三十四章 乱臣贼子   四位弟子下山布阵,姬成师和苏季坐回微草堂,继续喝茶聊天。   苏季单刀直入地问:“素闻先生满腹经纶,通晓文韬武略,如今有幸得见,果然名不虚传。可否请先生留下来,助我讨伐昏君?”   姬成师吹了吹,淡淡道:“在下才疏学浅,留下怕是也难有用武之地。”   沉吟片刻,苏季坦白道:“实不相瞒,我早知先生要来,这次专程为你赶回云梦山。”   姬成师放下茶杯,笑道:“宗主,终于肯讲实话了。我果然没有猜错,你也是为了那江山社稷图。”   苏季也笑了,“可你还是怀疑了自己。”   姬成师道:“我并非怀疑自己,而是怀疑宗主的为人。不过,凭我现在的感觉,宗主绝非市井流言所说的妖人,而是一位难得的知己。不过留下这件事,我恐怕恕难从命。”   “无妨,千金易得,知己难求。我以茶代酒,敬先生一杯。”   苏季没有强求,举杯一饮而进。他深知与姬成师这种人谈话就像温酒一样要讲究火候和温度。温度太高,火焰太旺,再好的酒也会被蒸发掉原本的醇香。要达到适当的火候不容易,需要耐心等待时机,万万心急不得。   姬成师看出苏季这方面做得恰到好处,显然是个喝酒聊天的行家。   两盏茶的功夫,微草堂外的树枝沙沙作响,一道人影窜了下来,正是袁生。   “师父,那些九龙岛的怪人,已经全部身陷死石阵!”   苏季道:“先生的阵法果然厉害!”   姬成师道:“这还要多亏宗主的几位高徒,只凭我一个凡人,断然搬不动那些布阵的巨石。”   袁生咧嘴坏笑道:“师父,我们要如何处置那些怪人?”   苏季道:“那些好歹是九龙岛的修士,现在放他们出来,必然防不胜防。为师想瞧瞧他们辟谷的本事如何,不如就先饿他们几个月,空乏其身,消磨他们的意志,待他们精疲力竭之时再作处置。”   袁生道:“好,就依师父说的办!”   正在袁生转身的瞬间,忽然一个茶碗掉在地上,摔成了碎片。   小楼用右手捡起一块锋利的碎片,突然刺向袁生的咽喉,幸好花如狼及时出手,一把按住他的胳膊。   姬成师吼道:“小楼,你这是做什么?”   小楼满脸茫然,使劲用左手握住右手,挣扎道:“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刚才身体突然不受控制,突然就……”   苏季看他身不由己,显然是中了咒术邪法。   花如狼脸色突变,急问:“小楼,你是不是中了摄心珠?”   小楼回忆道:“我想起来了,主子和蓝脸怪物交锋的时候,一道光朝我射来。我当时不痛不痒,只是觉得肚子里涨涨的,好像多了一个东西,并没有在意。谁知道……”   “果然是摄心珠!”花如狼解释道:“独目医仙曾用摄心珠操控我的意念,让我变成杀人的傀儡!所谓摄心珠,便是控人心智的邪术。”   话音刚落,小楼的肚子里传出高修的声音:“姬成师!快放我们出阵,否则我要了这小子的命!”   姬成师询问般看了苏季一眼。   苏季点了点头。   姬成师道:“你不要伤害小楼,我会亲自放你出石阵。”   高修道:“姬成师,你诡计多端,我信不过你。”   “那你想怎样?”   “你将破解之法告诉小楼,让他带你解开石阵。”   姬成师微微阖目,自然知道高修心里在盘算什么,可是年纪小楼的安危,不得不答应下来。   苏季看向旁边的花如狼,仿佛在询问他是否有破解人傀邪术的办法。   花如狼无能为力,只得无奈地摇了摇头。   姬成师把破解之法画在羊皮卷上,双手交给小楼。   小楼双手接过羊皮卷,心里清楚自己这一去就再难回来,临走前斜眼扫了苏季一眼,对姬成师说道:“主子,我们晋国自古与西戎势不两立,万不能与乱臣贼子扯上关系!小的命贱一条,不值得你为小的背负那千古骂名!”   千古骂名?   乱臣贼子?   听到这些刺耳的字眼儿,四位弟子互望一眼,纷纷面露不悦之色,小楼分明是在当主子的面说苏季的坏话。   小楼下山之后,依照阵图帮九龙岛的修士们脱出重围。   九龙岛的修士握紧手中的法器,朝山上的苏季等人怒目而视,刚要出手报复,却被高修阻止。   时至今日,九龙岛四小圣仅剩下高修一人尚在人世。他虽然想为其余三位兄弟报仇雪恨,但也清楚现在的苏季今非昔比,即便所有九龙岛的修士加起来也不是他的对手。   高修朝山上喊道:“姬成师,若想要回这小奴,便拿江山社稷图来换!”   说罢,高修一把将小楼抓道花豹坐骑的背上,带领九龙岛的众人扬长而去。   姬成师目送远去的滚滚尘埃,心头百感交集。   袁生问道:“先生,为何对这小奴这般在意?”   姬成师道:“小楼的父亲是我府中的老仆,虽然跟随我的日子不久,行事粗心大意,但从没有人能像他这样对我忠心不二。他这次身中邪术,正是为了帮我抵挡追兵。我岂能忘恩负义,置他于不顾?”   苏季道:“先生莫急,我有位表妹与高修关系密切,应该可以帮你这个忙。不过在救回小楼之前,我想请先生暂代玄宗第四把交椅,担任黑云旗掌旗使,兼任军师一职,执掌伐周机密军事。不知先生意下如何?”   姬成师开始流露出不悦的神色,质问道:“你在威胁我?”   “不错。”   姬成师怒道:“你这般行事与那威胁我的高修有何区别?”   苏季笑答:“……也许并无区别。”   姬成师眉头紧蹙,沉吟片刻,最后长叹出一口气,说道:……看来我别无选择。”   说罢,姬成师转身愤然离去。   四个弟子连忙凑了过来,一齐围在苏季身边。   袁生道:“师父,先生生气了,不过你倒是很高兴。”   苏季笑而不语。   杨霄纳闷道:“奇怪,刚才高修说要拿江山社稷图来换小楼。可是那张图不是被先生亲手毁了吗?难道先生骗了我们?”   苏季道:“姬成师必然有过目不忘的本事。他得到属下用生命换回的江山社稷图,岂会不详细观看?只要他扫过几眼,那张图大部分的内容都会印在他的脑海里。”   袁生豁然道:“师父,你的意思是姬成师本人就是一张活地图?”   苏季点了点头。   花如狼道:“姬成师一身傲骨,从不亏欠人情。况且,他这次来云梦山,本就是想把江山社稷图献给师父,不过在没有摸清师父的为人之前,他心中总有万分顾虑,不肯显山露水,展现出全部的实力。现在他有求于师父,正好是让他了解师父的大好时机!”   苏季惬意地抻了个懒腰,一个人走向鬼谷洞去了。   望着师父独自里去的背影,袁生想起小楼临走前说的话,愤愤不平道:“师父讨伐昏君,为何在别人眼里,竟成了乱臣贼子?”   花如狼道:“姜太公兴周伐纣,乃是顺天应人,而师父则不同,即便日后真的推翻了昏君的暴政,天下百姓非但不会领他的情,反倒要视他为勾结外族的反贼,但师父不在乎任何人的眼光,只求无愧于心。”   杨霄道:“师父为何不像周武王那样改朝换代,让天下百姓皆臣服于他,便再没人敢说三道四。”   袁生道:“那怎么行?师父心存大道,岂会贪图区区凡人君主之位。况且当皇帝,哪有在这山里逍遥快活?”   万圣公主道:“依我看,师父不如置身事外,大可不必趟这浑水。”   花如狼道:“面对人间疾苦,总要有一个人率先挺身而出。师父尽管无意拯救苍生,却是那个敢为天下先的人。” 第四百三十五章 东方太一   镐京王宫,一位锦衣玉袍的青年跪在天子寝宫外,准备给姬宫湦请安。   风微冷,跪在地上的青年,却满头大汗。   虢石父俯下身子,不断帮他拭去他额头的汗水,轻声道:“君上,近日喜怒无常,您务必小心说话。”   青年心里清楚他虢的意思,最近宫中传言天子得了失心疯,还有人亲眼过天子发疯时的样子,甚至有过杀人的举动,曾接连无缘无故掐死三名宫女,惹得宫中人心惶惶。   少顷,殿门缓缓打开。   一个内侍推门走出了出来,迈着小碎步来到姬望面前,说道:“君上更衣已毕,请您进去。”   青年全身瑟瑟发抖,仿佛面前的寝宫是一扇有去无回的鬼门关。   虢石父趴在他耳边,压低声音道:“如遇关键时刻,我会设法解围,只要熬过今天这道坎儿,以后周室的江山迟早是您的……”   此刻,这个跪在天子寝宫外的青年是周宣王的儿子,姬宫湦的弟弟,名唤姬望。   早在十年前,继位的姬宫湦迫使王室兄弟漫散各方。姬望被迫东迁钜鹿。虽然他对哥哥充满畏惧,但仍把他视作亲兄弟,希望哥哥只是病了,并始终坚信他总有一天会好起来,而在那天到来之前,姬望每隔段时日就会被召见一次。   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姬望小心翼翼地走进昏暗的殿内。   周围弥漫着一股刺鼻的熏香味。   室内没有亮灯,周天子吩咐白天也不许开窗,唯恐朝来邪物作祟,所以室内只点了些许蜡烛。   姬望的面前是一张被薄纱遮住的床,隐隐约约可以看见一个消瘦的人影坐在里面。面对那个人影,他双膝跪了下去,恭恭敬敬行叩拜之礼。   “臣,参见君上!”   姬宫湦没有回答,好像没有听到一般自顾自地在薄纱后面轻声哼唱着歌谣。   直待他不再出声,姬望才问道:“君上召见臣,不知有何吩咐?”   紧接着,薄沙里传出姬宫湦阴沉的声音:   “恭喜贤弟。”   听见那熟悉的声音,姬望不由得心头一紧,早已不得记上次听到哥哥的声音是前年的事了,而那声音照比两年前,明显嘶哑了许多。   姬望低声发问:“何喜之有?”   姬宫湦道:“不久前,寡人请来一位游方方士,入宫夜观星象,言紫微星暗淡,乃是天数有变的征兆。东方太一星明亮,而命宫里有此星的人,不久后将呈帝王之相,而贤弟的封地恰好位于星运所指的东方,贤弟的生辰八字也刚好吻合东方太一。岂不可喜可贺?”   姬望大惊失色,顿时吓得哭了出来,双膝和手臂支撑着身体,跪着爬到姬宫湦的床榻前,恳求道:“君上饶命!王兄饶命啊!王兄英明神武,且为嫡长子,故而继承大位,而臣命贱福薄,注定碌碌此生。君上切勿听信邪魔外道的谗言!”   姬宫湦沉默良久,笑道:“寡人断然不信,那妖言惑众之人,数日前,已被凌迟处死。”   姬望愣了愣,稍微松了一口气,恭声道:“君上英明。”   沉默良久,姬宫湦仍然没有回答,可以能看见薄纱后面的影子随着歌曲的旋律晃动着手臂,摇曳的烛光下,那剪影的透露出一种毛骨悚然的病态,那不是一个心智正常的成年人会有的举动。   内侍的表情开始发生变化,眉目间流露出一丝不安。   “望……”姬宫湦突然问道:“你膝下有几个孩子?”   提到这件事,姬望心里抑制不住喜得贵子的愉悦,答道:“内人不久前产下一对双胞胎,臣目前育幼八个孩子,皆是犬子,竟无一女,实在教人烦恼。”   话音刚落,薄纱后的剪影停止摆动,定格在一个扭曲的姿势。   姬望缓缓抬头,只见薄纱后面突然伸出一只干枯苍白的手,一把将薄纱扯下去。   “你有八个儿子,竟然还有诸多烦恼?”   微黄的烛光,照亮他憔悴的脸庞。   姬宫湦说话的时候,一张毫无血色的脸朝姬望贴了过来,消瘦而突起的颧骨顶在姬望的鼻子上。   姬望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急忙趴在地上,不敢动弹分毫。   “八个……八个……”   姬宫湦重复着这两个字,不断重复了好多次,每重复一次,声音和语气就提高一些,速度也越来越快。最后变得像是在念咒语一般,凭姬望以往的经验,这是姬宫湦发疯前的征兆。   旁边的内侍神色慌乱,不安地咽了一口唾沫。   姬宫湦的表情逐渐扭曲,两只细得犹如白骨手朝姬望的脖子爪过来,一把掐住姬望的脖子!   姬望费了很大的力气,才稍微掰开压在喉咙上的手指,撕心裂肺地呼喊:“王兄,我是……我可是你弟弟啊!”   姬宫湦充耳不闻,瞳孔的双眸中充斥着血淋淋的嫉妒,冰冷的双手力道越来越大,暗红的指甲深深陷入姬望的皮肤,疼得他咳嗽起来。   内侍焦急不安,却不敢上前阻拦,因为天子最近每日都要发作几次,即便没有发疯也只是暂时而已,一旦他发起疯来,阻拦的人一定是死路一条。   正在姬望危在旦夕之际,宫外忽然传来一声通报:   “君上,迦蓝先生来了。”   姬宫湦陡然一怔,嘴角微微一抽,旋即泛起一抹微笑,不觉间松开了手上的力道。“噗通”一声,姬望倒在地上一阵猛喘,庆幸自己死里逃生,想必是虢石父及时请来高人,为自己化解危机。   姬宫湦推开寝宫的门,兴奋地走了出去,瞧见外面站着一个黑袍人。   此人头戴斗笠,手持一根闪闪发亮的锡杖,身披一件黑色大袍,显然想要掩饰自己的面容。   姬宫湦道:“先生,你等得寡人好苦啊。”   黑袍人默不作声,警惕地扫视周围的动静。   姬宫湦心领神会,忙道:“先生,借一步说话。”   黑袍人被请进寝宫,瞧见内侍和倒在地上的姬望。   姬宫湦指着姬望的鼻子,喝道:“滚!寡人再也不想见到你!”   望着姬望踉跄离去的背影,黑袍人目光错愕,看出此人虽然弱不禁风,却隐然有帝王之气,日后绝非池中之物。然而,他虽然看破一切,却没有说破,因为听说最近有位云游方士,因为说错了实话,已被凌迟处死。可见在天子面前,万万说不得半点真话。   黑袍人褪下大袍,缓缓摘下斗笠,赫然是一个青年男子。   这青年人身着一袭坦胸露怀的朴素蓝衫,身材高大挺拔,却生得一副清秀容貌,秀美更胜女子,正是得西方十翘楚之一,接引道人第五位弟子——迦蓝。   姬宫湦道:“迦蓝先生,号称多闻第一,学识渊博,见多识广,必然知道如何帮助寡人。”   迦蓝把手中闪亮的锡杖放在桌上,介绍道:“此物名唤九环锡杖,唯有纯阳之体才可驾驭,乃是金蝉子寸不离手的法器。君上若能吃了金蝉子的肉,不仅能摆脱纯阴之体,还能长生不老。”   “长生不老?此事略有耳闻。”姬宫湦眼睛一亮,急问:“只是不知那金蝉子,现在何处?”   迦蓝答道:“金蝉子冒犯西方教主,被贬转生东土,需历经十世轮回的劫难。许多年来,我一直在为君上,寻找金蝉子投胎之人的下落,只可惜始终未果……”   姬宫湦的脸色沉了下来,低沉道:“难道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吗?”   迦蓝微笑道:“办法倒是有,不过,需要向君上借一个人。”   “借谁?”   “褒姒娘娘。” 第四百三十六章 最后一眼   低头沉吟片刻,姬宫湦回应道:“褒姒正在骊山行宫,照顾太子伯服。”   “太子伯服?”迦蓝眼中泛起一丝光芒。   姬宫湦眼光低垂,解释道:“并非寡人的骨血,而是褒姒在名为女若村的荒凉之地求得神水,孕育而生的孩子。”   迦蓝听宫中传言天子不上朝,日日与美人淫乐,其实褒姒并不在寝宫。姬宫湦故意给百官留下贪图美色的印象,目的是为掩饰身体的残缺。他借品花大会选褒姒入宫也是如此,即便不能占有天下第一美人,也要让褒姒成为他一个人的王后,弥补他可悲的自尊。   至于,褒姒身边的太子伯服,迦蓝掐指一算,不由得喜上眉梢,问道:“君上,可否借我一支军队随行?”   姬宫湦毫不犹豫道:“寡人派遣王室直接统率的西六师,随先生到骊山接回褒姒,如何?”   “甚好。”   迦蓝欣然起身,刚要退出寝宫,忽听姬宫湦挽留道:“先生,可否在此逗留片刻,陪寡人多聊几句。”   姬宫湦说话的时候,悄无声息地握住迦蓝的手。   “君上,您……您这是何意?”   迦蓝感觉他阴气深深,猛然缩回手,后退一步,大袖一挥,所有门窗顿时打开。   室外的阳光,照亮了昏暗的寝宫。光芒刺眼,姬宫湦久不见光,连忙用袖子遮住双目。   由于刚才室内烛光昏暗,迦蓝没有看清室内的布置。此时,他环顾明亮的寝宫,顿时惊得双眸微张,眼前的光景太过诡异!   整座天子寝宫,弥漫着一股阴柔妖娆之气。   姬宫湦身后的薄沙帐花团锦簇,所有被褥熏得香气扑鼻,还有一张女人的梳妆台。台上摆着一个尚未完成的绣花锦帕,中间插着一枚绣花针,显然不久前还有人绣过。褒姒不在王宫,那绣花的除了姬宫湦,怕是再无别人。   “从小到大,寡人仅喜欢过一个女人,可是那个女人,从未把寡人放在心上。”姬宫湦神色黯然地自言自语道。   迦蓝定睛一看,发现姬宫湦剃光了胡须,脸颊略施粉黛,身上衣服艳丽的色彩,即使穿在后宫嫔妃身上,也显得太花哨了些。听闻天子姬宫湦近年来心性大变,可他万万没想到他的变化如此骇人听闻。谁能想到这样一位权倾朝野的帝王,竟然成天躲在这暗无天日的寝宫中,默默做着女工。   “那女人眼中没有寡人。她付出的一切只为天下百姓,甚至为了百姓想要杀掉寡人。寡人恨她,恨她的百姓,恨那苍天,恨这世道,甚至恨我自己……”   姬宫湦的话语中充斥着怨恨。自从得知自己是纯阴之体,他对女人的爱,变成了恨,又成了嫉妒。他心里扭曲地嫉妒天生的女子,所以亲手掐死了侍奉他的宫女。   “寡人恨这世间的一切,但唯独迦蓝先生你……寡人无论如何,也恨不起来……”望着迦蓝,姬宫湦脸上流露出一副暧昧的神情。   迦蓝号称“多闻第一”,素闻自古便有龙阳之癖,可是如此妆容的帝王,他却从所未见,从所未闻,不由得额头渗出细细的汗珠。   姬宫湦摸出一块绣花手帕,轻轻为迦蓝拭去额头的汗水,轻柔的动作如女人般温柔娴淑。   此刻,面对这个阴阳怪气的周天子,迦蓝开始感到恶心。尽管迦蓝容貌清秀胜女子,平日清心寡欲,从不近女色,但他绝不喜欢男人。   姬宫湦缓缓抬起头来,道:“先生,莫不是嫌弃寡人不男、不女……”   岂止嫌弃,迦蓝恨不得当即杀之,只是念在眼下有求于他,才没有下手,只得暂时忍耐下来,抑着怒火劝道:“君上,请以江山社稷为重。”   姬宫湦眼光低垂,黯然道:“若能和先生长相厮守,即便不做天子,不要江山,又有何妨?”   “事不宜迟,请君上即刻下令,迟则生变。”   “好吧,那就依先生。”   姬宫湦招来一个内侍,趴在他耳边轻声说了几句。   内侍听完点了点头,急忙转身离去,回来的时候带来杨逆、李鸿熙、虢石父三个人。   姬宫湦问道:“寡人要动用王室直接统率的西六师,随迦蓝先生前去骊山接褒姒回宫。你们谁愿前往?”   李鸿熙道:“君上,万万不可调用西六师的军队。镐京西北方的防御极其薄弱,一旦改变布防再无法阻挡敌军。最近几年来,生活在黄河上游的游牧部族往来密切,尤其雍凉之地的犬戎,经常得到其余西戎各部的人畜补给,势力日渐强大,更有传闻狐夫子金台拜将,择日讨伐君上。”   虢石父抢着说道:“雍凉之地,地广人稀,农业不兴,胡汉杂居。尽管戎族士兵骁勇善战,但部族间素来不和,经常你争我夺,一群乌合之众罢了,难成大事。”   李鸿熙力争道:“西戎各部族不同往年,虽然不断向外扩张掠夺,但其目的不再杀人,而在于抢劫财物,显然正在谋不轨。倘若申侯念及旧仇,趁西六师离京之际,联合缯国和犬戎的军队长驱直入,大举入侵镐京,恐怕……”   虢石父打断道:“即便敌军来犯,寡人点燃骊山烽火,天下诸侯,谁敢不来勤王?”   “可是……”李鸿熙想说什么,却欲语还休,再说下去难免提及烽火戏诸侯,必然得罪天子。   姬宫涅决定道:“寡人要做的这件事,关乎大周王室血脉。周室兴衰荣辱在此一举,寡人心意已决……杨将军听令!”   “末将在!”杨逆跨前一步。   “寡人命你率领王室西六师,随先生去骊山接回褒姒,即刻动身,不得有误!”   “末将遵命。”   姬宫湦转向迦蓝,说道:“迦蓝先生能闻古今未来事,可否为我周室国运占上一卦。”   迦蓝掐指算了算,旋即得出了结果。不过,他知道天子不爱听刺耳的真话,便故意把结果反着说道:“大吉,周室风调雨顺,天下国泰民安。”   虢石父忙道:“恭喜君上,国运昌盛!”   姬宫湦满意地点了点头。   离开天子寝宫,回望镐京+王宫内一座座雕梁画栋的楼阁、富丽堂皇的殿宇,迦蓝不禁感叹,这应该是最后一眼。 第四百三十七章 决战在即   阳光午后,一条绵延的军队朝镐京西北的方向进发。   苏季身披华丽的战袍,面戴一副凶悍的黑脸煞神面具,晃悠悠地骑在马上。   袁生闲着无聊,好奇地问:“师父,你为什么要带面具?”   苏季回答:“你知道那些带兵打仗的将军,为何大多板着脸,不喜欢笑吗?”   “为什么?”   “因为人都是欺软怕硬,瞧见凶神恶煞主儿,胆小的直接吓破了胆。可惜,我长得不如人家吓人,又不想板着臭脸,只能戴面具了。”   “原来如此,看来我也得带个面具,越难看就越吓人。”   望着袁生与生俱来的丑相,苏季欣慰道:“不必了,你很有天赋。”   袁生还是第一次被师父夸奖,不过总觉得哪里不对。   山风呼啸而过,突兀传来一阵刺耳的鸦鸣。   嘎!嘎!   一群乌鸦掠过树林,飞过行军队伍上空。   士兵们不约而同地抬头仰望,头顶的乌鸦越聚越多,顷刻间覆盖整片天空。满天乌鸦聒噪着,粗沙的叫声此起彼伏,像撕破了喉咙似地大叫,令人毛骨悚然。   乌鸦,自古被视作不祥之鸟,尤其出征打仗的士兵,最忌讳遇到这种鸟,以为如遇乌鸦当头鸣叫,更是灾祸发生的预兆。   士兵们心里开始打鼓,不由得起了层鸡皮疙瘩,不少人压低声音道议论起来:   “哪来的这么多?”   “老鸦叫,灾事到。”   “乌鸦头上过,无灾必有祸。”   “闭上你们的乌鸦嘴!”   士兵们面对当头聒噪的报凶乌鸦,各自运用民间流传的破解之法,有的蹬足痛骂,有的旋吐唾沫一口,还有的默诵“乾元亨利贞”五字真言七遍……   这时,一只乌鸦俯冲下来,降落在苏季肩头,“嘎嘎”叫了几声。   姜凌好奇地问:“你能听懂它在说什么?”   苏季沉吟道:“陆压道君告诉我,金蝉子的转世在镐京城外的骊山。”   姜凌微微一怔,喃喃道:“陆压道君寻找金蝉子多年未果,偏偏在决战前期出现。所有事情赶在一起,想必不只是巧合这么简单。”   “散!”   苏季一声令下,乌鸦群犹如黑色的碎片朝四面八方散开,各自向不同的方向飞去,成群结队地穿过云层,越飞越高,飞向遥遥天际,顷刻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两个时辰后,联军抵达镐京西北方向的边境小城。   苏季本来预想会在这里发生一场恶战,可是率领大军赶至关隘,却发现到处一片狼藉,城门虚掩,居然连一个守城的兵卒都没有。   袁生疑惑地挠了挠头。   苏季这一路走来,并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通常瞧见这般光景,守关的将领必定弃城逃逸。可是这里本是周王室统率的西六师大军驻扎之地。究竟周王室内部出了什么大事,一定要调度这里的军队?   瞧见杀气腾腾的军队,百姓们无不惊惧。   苏季环顾城内,发现城中的百姓大部分都逃亡,只剩少许大户人家的“守门人”及“难舍家园”的老弱病残。他使人查点灶数,报说灶数一万二,马骨四百匹,由此推测从这里离开的军队大约八万左右。   士兵们在城中搜寻,从住所里找出几位百姓,强拉硬拽拖到苏季马前。面对士兵的询问原本驻兵的去向,百姓们东张西望,尽皆不言。   苏季翻身下马,拔剑逼问:“不说就死!”   面对苏季的黑脸煞神面具,百姓神色惊惶,方才老老实实全盘托出。百姓们的确不知道周室为何突然调兵,只知道城中百姓所剩不多的粮食都被从这里离开的驻兵抢夺一空。   苏季经过一番验证后,吩咐运粮官把一部分粮食分给城中百姓,并送他们几辆马车打发他们上路。   随着一阵急遽的马蹄声,一骑探马来报:“前方有两条道路,一条往南直达周都镐京,另一条经由骊山,通达镐京南门;第一条路上有明显的车辙印;第二条路辙印较少,沿途留有百姓的日用的弃物。”   姜凌推测道:“西六师很可能朝骊山去了。”   “姬先生呢?”苏季问道。   袁生答道:“正在马车里睡觉”。   姜凌嗔怒道:“他还要睡到什么时候?大战在即,他身为军师,成天醉生梦死,成何体统?快叫他来见我!”   袁生得令,刚要调转马头,苏季叫道:“等等!”   苏季转向姜凌道:“师姐,我们也跟去吧。”   三个人走向姬成师的马车厢,还没走到门口,就闻到一股扑鼻的酒臭味。   袁生站在门外不肯进去。   姜凌秀眉一蹙,质疑道:“老三,这个人可信吗?”   “如果论带兵打仗,他比我可信。”   说罢,苏季掀开车厢帘子走进去,只见里面又脏又乱,杯盘狼藉,残羹果皮和空酒坛,横七竖八地散落一地,只有用脚摊开这些酒坛和果皮才能落脚。   姜凌掩住口鼻,感觉这里臭得像马厩,旋即摇了摇头,心想马厩也要比这里好闻,宁可立即去闻马的屁股也不想多呆一刻。   “我真受不了这厮,你自己和他说吧。”   姜凌转身走出车厢,瞧见袁生捂嘴偷笑,姜凌这才明白这小猴儿刚才为何不肯进去。   苏季转头看向卧倒在车厢里的姬成师,清楚他还在生气,毕竟是被强行推上军师的位置,心里难免有些不痛快。看了几眼姬成师,苏季转身就要离开,只听身后有人说道:   “这就走了?”   姬成师问了一句,翻了个身,眼睛却还是闭着。   苏季淡淡道:“我没法叫醒一个装睡的懦夫。”   “你说我是懦夫?”   “不错。”   “嗯……说得好。”姬成师坐了起来,揉了揉惺忪的睡眼,醉醺醺道:“……找懦夫何事?”   苏季道:“我答应帮你救回小楼,现在知道高修带领九龙岛修士盘踞骊山,而我要找的人也在骊宫。”   “你要找谁?”   苏季用手指沾了酒水,在地上写了“褒姒”两个字。   姬成师脸色微变,压低声音道:“你要找的人是王后?”   苏季点了点头,小声道:“所以,我现在要兵分两路。我和沐灵雨前往骊山,而你要协助姜凌盟主,青莲掌旗使花如狼,紫翎掌旗使黎如魅,带兵包围周都镐京。”   姬成师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道:“你为什么相信我会帮你?”   苏季反问道:“你为什么来云梦山找我?”   姬成师静无言以对,低头沉默不语,似是心中还有几分顾虑。   苏季取出一副青铜鸟面具,递到姬成师手里,说道:“戴上它,做你想做的事。” 第四百三十八章 太子伯服   镐京城东九十里外的骊山下有一座宫殿,名叫“骊宫”。宫外的城墙高耸坚固,犹如一处巨大堡垒,却又不失美观。庭院里一股清流从高地的奇石间潺潺流下,流经富丽堂皇亭台楼阁,灌溉珍贵的奇花异草。整座宫殿堪称极致奢华,丝毫不逊于商纣王为苏妲己建造的用于享乐的鹿台。   正逢和风旭日,骊宫后花园里碧草新绿,百花争艳,几只小彩蝶在花间翩翩起舞,一派春意盎然的光景。   赏春亭上,褒姒阴沉着脸,对周遭的美景视而不见,目光落在亭角檐边挂着的一个纯金打造的鸟笼。   黄金鸟笼中有秦公进贡的三只红嘴相思鸟。两只发情的雄鸟在载歌载舞,使尽浑身解数争取同一只雌鸟芳心,可惜那雌鸟仅对其中一只雄鸟情有独钟。   微风轻轻吹拂,鸟笼轻轻摇曳,传出阵阵鸟鸣。   然而,那悠扬悦耳鸟鸣传进褒姒耳朵里,却变成了喧闹的噪音。她很烦,烦得恨不得掐死其中一只雄鸟,这样剩下的两只鸟儿就能喜成连理,永远幸福美满地在一起。   可是,她却没有下手。   很多时候,她会有一种错觉,感觉自己就像那只多余的雄鸟,被遗忘在孤独的黄金牢笼里。   这时,一阵孩子的轻笑声,从百步开外的屋檐下传出。那里摆着一张石桌,太子姬伯服手拿一支笔,望着桌面上的羊皮卷,眉头拧成一个疙瘩。   “太子,你好笨哦,画得真丑……”正在说话的是一个六岁左右的小宫女。   姬伯服皱了皱眉,不甘心道:“我觉得可以。”   小宫女不以为然道:“可以什么呀,骊山老母是先天元始阴神,号九灵太妙中天梵斗姥元君,沐浴九曲华池中,放无极光明,化生九苞金莲,应现九皇道体,为北斗众星之母,综领七元星君、功沾三界,德润群生,又称无极大天尊!可是,瞧瞧你画的……真的好难看,好难看!哪里像上八洞仙女,简直就是一个皱巴巴的老妖婆!”   姬伯服有些不服气道:“哼,有本事,你画一个更像的给我看看!”   小宫女一把抢过姬伯服手里的笔,轻轻俯下身子,小手在羊皮卷上描绘了几笔,旋即满意地点点头说:“太子,瞧瞧!骊山老母,应该是我画的这样才对!”   两个孩子年龄相仿差不多大,男孩白白胖胖,比女孩高了半个头,一脸憨厚模样。   姬伯服不服气道:“哼,你画的才不像哩!你的骊山老母背后两只雪白的翅膀,头顶还有个金光圈,怎么看也不像东方的神仙。哪里是骊山老母,简直是一只成精的老母鸡!”说完,他缓缓转头一看,只见旁边的小宫女正瞪着自己。   小宫女突然一把揪住姬伯服的耳朵,撅起小嘴道:“太子,你今天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了,居然敢说我画得不像?”   姬伯服疼得龇牙咧嘴,求饶道:“哎呦!像!像!像!我错了!求你别揪了!”   两个孩子正打闹着,忽听到亭子里传出褒姒的声音:   “……根本没有骊山老母。”   姬伯服脸色一变,问道:“什么?没有骊山老母?”   小宫女眼珠转动了几下,快步跑到亭子的石阶上,说道:“我从小在骊山长大,每年六月十三是骊山老母庙会。山脚下都有祭祀老母的仪式,历时五天,届时各地数万香客上山朝拜。这样有名的神仙怎会不存在?”   凝望着两个孩子,褒姒目光盈盈转动,思绪却飘向远方,又淡淡地看过来,说道:“狐夫子大闹骊山烽火台的时候,怎没见她出现?”   忽然一阵狂风吹过,亭外水面荡骤起涟漪,几片落叶飘落下来。   两个男人肆无忌惮地走进后花园。   褒姒转头望去,只见其中一个黝黑的中年男子,嘴边满是青色的胡茬,一袭白缎长袍外罩着兽面铠甲,头戴金色头盔,脚踏长筒战靴,赫然一副将军的扮相,正是杨逆。另一个男子身着蓝衫,乃是西方教的迦蓝   褒姒蹙眉喝道:“杨逆,你想造反吗?竟敢私自闯入骊宫!”   杨逆淡淡道:“末将奉天子命,特来接王后回宫。”   褒姒低喃道:“那个半男不女的……何时想起我来了?休想让我回去见他,我看着恶心!”   杨逆道:“娘娘不愿回宫也罢,但孩子我要带走!”   “太子小心!”   小宫女挡在姬伯服身前。杨逆一把推开她,毫不留情地掐住小太子的脖子,把他整个身子提到半空中。   褒姒定睛一看,不禁微微阖目,只见杨逆的眉宇间的疤痕,忽然变成一只睁开的第三只眼。   小宫女大惊失色,喊道:“有刺客!来人护驾!保护太子!”   褒姒道:“杨逆,你好大胆子,他可是当朝太子,”   “太子?”杨逆戏谑地一笑,三只眼睛一齐盯向小太子,眉宇间的第三只眼发出夺目的光芒!小太子惨叫一声,浑身妖雾弥漫,变成一只火红的小狐狸。   小宫女脸色骤变,倒吸一口凉气,不由得想不到太子居然是一只小红狐狸精。   杨逆揪起小红狐狸背后的毛皮,一把拎到半空中!   望着将打回原形的姬伯服,褒姒失声唤道:“小十三!”   小红狐狸惭愧道:“四小姐,对不起,我不是这个人的对手……”   杨逆直视褒姒的眼睛,针锋相对道:“王后是狐狸精,这种事自前朝就有。太子不是天子骨血,也不算新鲜事,但你竟然谎称太子是你喝下神水孕育的孩子!如果天子知道小太子是一只狐狸精,不知会作何感想?”   褒姒的脸色沉了下来。   随着一阵疾风吹过,刚才还站在亭子外面的迦蓝,转眼间出现在小宫女面前。   “二师兄,别来无恙?”   迦蓝朝小宫女微微一笑,惊得她后退一步,蜷缩在褒姒身后。   杨逆听到迦蓝称呼小宫女“二师兄”,想必这她就是金蝉子转世!   褒姒轻轻安抚的小宫女,低声道:“小婵,别怕。有我在,他们伤不了你。”   “小婵?”迦蓝赞道:“真是个好名字,可惜了……”   迦蓝和杨逆步步紧逼,褒姒护着身后的小婵,一步一步往后退。   正在这时,两人同时身子一颤,忽然感觉身后有人,回头一看,只见身后不知何时站着一位拄着龙头拐杖的白衣老婆婆。   褒姒转头打量,只见这老婆婆站在太阳底下,居然没有影子,显然已经修炼成“正立无影”,可以自如收息自身玄清之气。此阶段的修士乍眼一看与没有修为的普通人无异,实则已达到玄清九境的巅峰之境。   “你是什么人?”褒姒问道。   望着眼前皱巴巴的老婆婆,小红狐狸想起刚才自己画的图画,惊喜地大喊:“她是骊山老母!” 第四百三十九章 阿舍利弗   白衣老婆婆对周遭视而不见,自顾自地朝前走着。   迦蓝和杨逆给她让出一条去路,各自朝后退一步,不敢轻举妄动。   老婆婆拄着龙头拐杖,一步一步缓慢地走到屋檐下的石桌边,低头瞧着羊皮卷上,背后长着两只长翅膀的老母画像,缓缓道:“这画的可是雷震子?”   小红狐狸斜眼瞄着小婵,不知死活地“咯咯”笑了起来。   褒姒蹙眉问道:“老太婆!刚才问你话呢,你到底是谁?”   老婆婆慢条斯理道:“那只小畜生不是告诉过你了吗?”   小红狐狸抢着说道:“她是骊山老母!货真价实!如假包换!真真正正的骊山老母!”   小婵躲在褒姒背后打量那老婆婆,说道:“不,她不是骊山老母。传说老母每次出行都有黑面法王护驾,可这白衣老婆婆是一个人来的……”   老婆婆默默抬起头,仰望天边的方向。   小红狐狸循着她的目光看去,顿时眼睛一亮,激动得语无伦次,大声惊呼道:   “你们瞧天上!黑……黑……黑面法王来啦!”   众人不约而同地抬头仰望,天边真的飘来了人影,而且不止一个,而是三个。   迦蓝表情微变,只见空中悬浮三个水波荡漾的透明流动太极图,上面分别拖着一个人。明媚的阳光下,三个流动的太极图缓缓飘落下来,越来越慢,徐徐降落在骊宫后花园里。   褒姒定睛一看,那个站在中间的太极图上的人,面带一副凶悍的黑脸煞神面具;右边太极图擎着一个昏迷的少年。左边一个太极图擎着一个披头散发的蓝面人。   “师父?”褒姒发出惊呼,只见那蓝面人正是高修。   高修被寒冰锁链五花大绑,脑袋低垂下来,既没有抬头,也没有呼救。   褒姒喝道:“放开他!”   “小姒,这个人一直在利用你。”黑脸煞神面具里传出苏季的声音。   褒姒微微一怔,眼中泛起久违的光芒,旋即又阴沉了下来,说道:“他是什么人,我比你了解。不管他是好人,还是混蛋,他都救过我的命。”   “大战在即,此地不宜久留,跟我走。”苏季伸手拉住她。   褒姒使劲甩开他的手,嗔怒道:“你以为你是谁!凭什么让我跟你走!”   “凭我是你表哥。”   “表哥?”褒姒咬了咬嘴唇,低沉道:“我没有表哥,我从没把你当成表哥,我……”   语声戛然而止,她似乎还想说什么,下半句却没有说出口。   苏季道:“不管你怎么想,反正我答应过你爹要保你周全。现在这里危险,跟我回去。”   褒姒道:“我千里迢迢去找你,你对我带搭不理。现在心血来潮想起我了?今天我就不走,看你能把我怎么样!”   苏季叹道:“这么多年,你这大小姐脾气还是一点都没变。”   褒姒道:“这么多年对我不闻不问,你根本不知道我在想什么。你早就把我忘了,凭什么突然跑出来教训我?最讨厌你了!”   说罢,褒姒扭过身去,蓦然抬头一看,只见杨逆三只眼睛正盯向自己,眉宇间的天眼发出夺目的光芒!褒姒瞬间脸色苍白,三魂七魄化作十缕金色气息,从头顶徐徐飘出。只觉眼前一黑,她什么都不知道了。   老婆婆挥出一道剑光,杨逆闪身收回目光。   小婵大惊失色。   苏季连忙接住她的身子,解下手中的聚魂珠串,带在褒姒的手腕上,只见她头顶浮升分离的三魂七魄,渐渐回到她的身体里,脸色稍微恢复了光彩,但还是没有苏醒的迹象。   杨逆松开小红狐狸,两根手指含在嘴里一吹口哨,天空中飞来一只大鸟。鸟背上站着一个年近三旬的男子,身高八尺,唇方口正,眼如丹凤,举手投足傲气十足,乃是西方十翘楚之一,号称“御灵第一”的阿舍利弗。   此时,小红狐狸化为姬伯服的人形,抬头望天,只见大鸟前额白色,头顶漆黑,枕部有大而显著的黑色冠羽,呈扇形展开,赫然是一只巨型大冠鹫。大冠鹫在空中盘旋了几圈,喉咙发出两声桀骜的低鸣,跟它的主人一样傲气逼人。   阿舍利弗俯身摸了大冠鹫头顶的黑色羽冠,大喊:“去吧,大冠鹫!”   大冠鹫闻声而动,大展双翼,突然俯冲向苏季,发出一声尖锐的长鸣!苏季轻轻一闪,大冠鹫擦肩而过,继续挥动羽翼前飞,阿舍利弗伸手拽起迦蓝和杨逆,凌空飞起。   “回来吧!”   阿舍利弗摆了摆手,大鸟拖着三个人消失在天边。   不知过了多久,褒姒恢复了意识,耳边传来苏季急迫的声音:   “小姒……”   褒姒双眼紧闭,脑中翻江倒海,浑身酸疼得快要散架,不禁发出一声呻吟。   苏季见她表情痛苦,又呼唤了几声:   “小姒!小姒!”   那声音开始颤抖,已经有点带着哭腔,显然担心极了。   褒姒半眯着眼睛,偷偷瞄着苏季,见他如此关心自己,却故意不肯睁开眼睛,想让他多着急一会儿,多紧张一会儿。   苏季怀里抱她,低声道:“小姒,虽然过去这么多年,但以前很多事我都没有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那天是你娘的忌日,也是你的生日。我送你文武七弦琴当做寿礼。你说有一天学会了,要亲手弹给我听。那时,你小小年纪,满脑袋都是一些奇怪的念头。你说你喜欢我身体里的魂魄!如果我不让你喜欢,你就偷偷喜欢,反正我不知道你喜欢我……”   说到这的时候,白衣老婆婆阴沉地看了过来。   褒姒闭着眼睛,脸却红了起来。   两个孩子互望一眼,纷纷捂嘴偷笑。   苏季假装什么都没看见,继续倾诉道:“你还说,你认定的事永远不会变,不管过去几百年,几千年都不会变。你还问我:如果长大后像姑姑一样漂亮的话,我会不会像姑父一样……”   “不许说!”   褒姒捂住苏季的嘴,突然坐了起来,终于睁开眼睛。   苏季微笑道:“还没说完,你怎么就醒了。”   “你……你捉弄我!”   褒姒用小拳头不痛不痒地捶了苏季胸口两下。   咳咳!   旁边脸色阴沉的老婆婆,不合时宜地咳嗽起来。   褒姒凭借女人的直觉,感到这老婆婆明显是故意在这种时候咳嗽,问道:“那个皱巴巴的老太婆是谁?为什么总盯着你看?”   “你猜是为什么?”苏季反问道。   褒姒冥思苦想了一会儿,恍然大悟道:“哦!我知道了,你一定欠了她很多钱!” 第四百四十章 黄泉路见   褒姒说完这句话,老婆婆的脸色突然变了。   苏季以为她在生气,可是发现她并没有看自己,而是双眼直勾勾地盯向自己身后。   褒姒循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苏季带来的昏迷少年,缓缓站了起来。那少年不是别人,正是姬成师想要苏季帮忙找回的小楼。小楼始终低垂着头,动作异常僵硬,两颗眼珠混沌无神,仿佛一个被操控的木偶。   “小心!”老婆婆脱口而出。   然而,为时已晚,苏季回头的刹那,小楼已经冲到面前,一口咬住苏季的脖子。   苏季连忙使劲推开小楼,脖子被撕下一大块皮肉。老婆婆用龙头拐杖将小楼按倒在地上,见他完全失去了理智,犹如行尸走肉般张牙舞爪,嘴里拼命喊着听不懂的话。   老婆婆抬起龙头拐杖在小楼头顶轻轻一敲,使其晕倒了过去。   褒姒连忙查看苏季脖子上触目惊心的伤口,心疼地皱起眉头。   “我没事。”苏季捂住流血的伤口。   老婆婆不可思议道:“区区一个凡人,居能伤的到你。”   苏季一边自行疗伤,一边打量小楼道:“他显然不是普通的凡人,身法比想象快得多。”   姬伯服躲在褒姒身后,问道:“那人……莫不是中了摄心珠……成了人傀?”   “什么人傀?”小婵疑惑道。   褒姒道:“凡人成为人傀后,身形变得迅猛异常,普通凡人能够以一敌十,而本来可以以一敌十的凡人,则会拥有以一敌百的能力。”   这时,姬伯服的耳朵动了一下,仿佛听见了什么声音。   苏季纵身一跃,跳上最高的屋顶遥望。   一眨眼的功夫,骊宫外被千军万马团团包围。宫门外旌旗招展,兵马披甲挂饰。周字大旗迎风飘扬,整齐的兵马严阵以待。   苏季放眼环顾,目光捕捉到一个高大的身影。杨逆骑在披甲挂饰的战马上,盔甲映着阳光闪闪发亮。随着一声令下,黑压压的骑兵如潮水般从两侧出击。   褒姒也来到屋顶定睛一看,发现那些周兵的表情毫无惧色,神色呆傻木讷,显然都成了活生生的人傀。   苏季道:“不妙,倘若一个人傀就能一敌十,那镐京的两万周军人马则如二十万雄师,不费摧毁之力,便能杀光包围镐京的联军兵马。姬成师纵然神机妙算,怕是也无力回天。”   话音刚落,耳边传来一阵阴沉的笑声。   苏季转头看去,只见一直低着头的高修,慢慢抬起了头,尽管全身被寒冰锁链五花大绑,脸上却毫无惧色。   “大哥、三弟、四弟……”   高修口中喃喃地说着,小腹处隐隐发出红光,越来越耀眼,仿佛点燃了火焰。高修忽然满身浴火,皮肉烧得滋滋作响,同时熔化了绑缚在他身上的寒冰锁链,发出一股焦灼的臭味,弥漫起浓烟滚滚。   “兄弟要给你们报仇了!”   高修痛苦地咆哮一声,烟雾里冒出一条蓝色的手臂。火舌借着风势他的全身,一颗头颅从浓烟中伸出来,烈火迅速窜上头顶,满头发丝也在熊熊燃烧。   褒姒双眼紧紧盯着他,说道:“原本可以力敌千人的修士,同样会获得十倍的万人之力。”   高修眼中红光一闪,脚尖点地凌空而起,浑身火焰爆发,居高临下地朝老婆婆轰出一掌!   老婆婆脸色大变,猛然朝后一闪,高修紧逼上前,口中吐出滚烫的火焰,顷刻间笼罩了她所有的退路。老婆婆陡然停住脚步,双手陡然相合,龙头拐杖在眼前飞速旋转,压制住袭来的火焰。   高修口中的火焰喷吐不止,火焰的源头集中在他的腹部。   褒姒眼中浮现出一丝茫然的神色,平日师父修炼九龙岛秘传的寒冰法门,导致浑身皮肤呈深蓝色,可是现在的师父,却突然使用格格不入的火焰法门,这对他的身体伤害极大,反而有害无益。   苏季也感到奇怪,刚才凭自己一个人就能轻而易举拿下高修,而眼下的高修简直和刚才判若两人。这股来自他腹部的惊人力量,显然不属于高修本人。   悄然间,一股浓浓的寒气弥漫在周围。   老婆婆敛气凝神,高举起龙头拐杖,重重敲在地上,一股冰冷的白色剑气溅射开来!   高修被万道冰剑穿身,血红的双眼瞪向苏季,口中发出断断续续的声音:“还有很多有趣的事……在等着你……我们……黄泉路见……”   说完这句话,高修身体僵硬,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   半晌,姬伯服小心翼翼地来到被冰封的高修面前,轻轻试探着伸手触碰了他一下。   哗啦!   高修的整个身躯噼里啪啦散落,衣服叠落在地上,只剩一堆晶莹剔透的蓝色肉块。   “你杀了我师父!”褒姒瞪向那老婆婆。   老婆婆冷冷道:“我是在帮他。你应该知道……”   褒姒不再说话,表情黯然了下来。   姬伯服好奇地走向那堆蓝色肉块,从中翻出一块冻硬的红色肉球。那肉球脆得像蛋壳,轻轻一戳就碎了。   苏季恍然大悟,原来那红色的肉球就是高修肚子里的摄心珠,也就是刚才那股突如其来的火焰之力量。高修让别人成为人傀,其实自己也中了别人摄心珠,刚才若不杀他就会变成丧失本心的行尸走肉。   褒姒道:“当今世上能破解人傀术的……只有她。”   老婆婆蹙眉道:“你是指青黎?”   话音刚落,随着一阵喧嚣的马蹄声,一队周军人马杀进骊宫后花园。   苏季微微阖目,眼前成群结队的周兵同时把手里的兵刃朝向自己,一步步紧逼过来。   望着眼前密密麻麻的周兵,老婆婆问道:“为何不用青灵魇术?”   褒姒摇头道:“这些身中摄心珠的周兵,已经是无口无心的傀儡,不再受魇术的摆布。若想救他们的命,除非找到施术的青黎。”   面对迎面而来的周兵,苏季手捻剑指,口中念念有词。   褒姒环顾左右,只见后花园里悄然弥漫起白色的水雾,顷刻间遮挡住士兵们的视线。   老婆婆发现那白色水雾在脚下凝结成一幅透明的太极图,分别拖着自己和褒姒等人徐徐上升,迅速远离是非之地。   苏季的目光分别扫过被水波太极图托起在空中的姬伯服、小楼、小婵,旋即对褒姒道:“三个孩子先拜托你了。” 第四百四十一章 首战大捷   镐京城外,狂风呼啸。   风吹起的尘土四处弥漫,沙砾肆意翻滚着。   姜凌抱着杀死姬宫湦的决心而来,引兵包围了镐京城。   叛军侵入腹地这种事对姬宫湦来说,无疑是奇耻大辱。自周王朝建立将近三百年来,只有周天子率领诸侯征讨蛮夷,从来没有戎族可以打到镐京城外。   姬成师作为“叛军”的军师,率军从南北两个方向对镐京城进行夹击。虽说是夹击,但周王室共有十军,每军兵力为一万人,现在西方六军出动,镐京仍有四万精兵留守,而虢石父和李鸿熙各领一万五千兵马,总共七万大军。   姬成师统领的联合军只有将近三万人,不到周军的一半。   从兵力来看,西周大军有优势,因此姬宫湦命令全军出击迎战,一举歼灭叛军。   周室迎敌的左军由李鸿熙统领的王室精锐组成;右军由虢石父统领的虢国军组成;大军摆好杀气凛凛的阵势,且拥有数量不菲的龙头战车。无论是哪路强兵,正面对抗如此庞大的军队,无异于以卵击石。   然而,姬成师偏偏选择直面进攻。   结果毫无意外,首战大败。   随着一阵急遽的马蹄声,一个满身是血的传令兵从阵前快马回报:“启禀盟主,五千犬戎先锋军,全军覆没!”   姜凌急问:“李鸿熙用什么阵型取胜?”   “车阵。”传令兵心有余悸地吐出两个字。   花如狼面色凝重,沉吟道:“……车阵,果然厉害。”   姬成师却感到无趣,想不到几十年后,周军的主力还是以战车为主,依然沿用兮伯吉甫打破犬戎时所创的车阵。   车阵所用的龙头战车,顾名思义,战车外形酷似龙头。所谓“龙须”是固定在车前端用来突刺的戈矛。一辆插满利刃的龙头战车,不仅威力极大,而且速度极快,即便戎族士兵再骁勇善战也无济于事。   姜凌埋怨地瞪向姬成师,焦急道:“你这厮到底会不会带兵!”   姬成师故意卖了个破绽,其实内心的想法很简单,只是想小试牛刀罢了。   这场战役对浏览过江山社稷图的姬成师来说,就像一盘毫无悬念的棋局。他深知周室布防的弱点,完全可以用很多种不同的方法大获全胜,而他偏偏不用最简单直接的方法,因为他想报仇。   此时,他最主要的仇人,不是周王室,而是他指挥的戎兵。   姬成师的父亲晋穆侯曾接到周宣王的命令,率军随王讨伐戎族,结果惨败而归。晋穆侯深以此战为耻,适逢当时妻子姜氏生下第一个儿子,晋穆侯便为儿子取名为“仇”,并立其为太子,以示不忘戎族之耻。   此刻,姬成师正在指挥的戎兵是晋国的仇人。作为晋穆侯的儿子,姬仇的弟弟,姬成师如何肯放过任何一个抹杀戎兵的机会?   因此,无论必要,还是不必要的牺牲,姬成师都会毫不吝惜地让那些戎族士兵前去送死。   姜凌不清楚姬成师的小算盘,只觉心急如焚,盼着苏季赶快从骊山回来。如果联军再这样继续吃败仗的话,她怕是就要急得亲自上阵,恨不得红莲伞一出,千军万马灰飞烟灭。   正在姜凌焦头烂额之际,姬成师感到时机成熟,说道:“车阵,最大的弱点是战车笨重,掉头困难,一旦冲击失败就要重新返回起点。若想破车阵,就要利用这个致命的弱点,从两翼迅速穿插到战车的侧翼,趁敌军战车艰难迂回之际,利用骑兵速度的优势,一鼓作气,冲散他们的阵型。”   姜凌命统兵将领依计行事。联军的士兵们如潮水般从她的战马两侧涌出,向前方浩浩荡荡地奔腾而去,发出令人闻之胆寒的战吼。   两军交锋不到一个时辰,姜凌骑在马上极目远眺,嘴角浮现出一丝笑意,那是胜利的笑容。   远处的地平线上,周军原本傲然挺立的大旗凌乱,纷纷向一侧倾倒,无数龙头战车被从侧面搅得四分五裂,车阵变得杂乱无章。   姬成师把这一切看在眼中,夕阳照在他脸上的青铜面具上,透出胸有成竹的傲气。   阵前立刻传来捷报:“启禀盟主,车阵已破,敌军右翼溃败!”   听到捷报传来,姬成师面无表情,已然料到这样的结果。因为右翼是虢石父率领的军队,晋侯姬仇早已和虢石父串通好,一旦周室覆灭,便拥立姬宫湦的弟弟,传言命犯“东方太一”的姬望,成为下一任周天子。   “乘胜追击!”   姜凌一声令下,联军队伍冲杀到了远方,阵阵喊杀声,已经盖过咆哮的风声。   李鸿熙见车阵被破,只得自己亲自出马。   姜凌手持红莲伞出列,问道:“李将军,血要为有情有义的君主而流,才显得更有意义,难道不是吗?”   “忠与义,难两全。”   李鸿熙语气坚决,终究还是决定坚守到最后一刻。   姜凌面对这位曾经为自己效忠多年的部下,每一招出手都全力以赴,并无任何犹豫。然而,李鸿熙的拳头对这位曾经效忠的申后娘娘,还是有意无意地手下留情。   两人起初斗得势均力敌,缠斗二十回合后,姜凌渐渐占了上风,一道火焰灼伤了李鸿熙的左半个身躯。   李鸿熙痛苦地捂住焦黑的皮肉,环顾狼藉的战场,见周军大势已去,下令鸣金收兵。随着一阵收兵的号角,慌忙撤退的周兵丢盔弃甲,而联军士兵的脸上挂着笑容,手上拎着各式各样的战利品。   然而,只有少部分周兵逃回镐京城门内,还有大部分周兵被遗弃在战场上,任人宰割。   姬成师感到赢得无趣,正在打算勒马回去的时候,忽然目光定在战场左侧的地方。   那里被遗弃的士兵们痛苦地哀嚎,而在那血腥的刀光剑影之间,悄然走过一个绿衫女子的身影。那翩然的身影与战场弥漫的尘埃、肮脏的泥土,喷溅的血水,格格不入。   起初,姬成师以为是自己的错觉,可是揉了揉眼睛,却发现那绿衫女子的背影,仍然站在那里不动,宛如一个飘渺的亡灵。   姬成师感到毛骨悚然,侧目看了看旁边的姜凌,见她和其他所有人一样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中,显然根本没有看见那鬼魅般的身影。   绿衫女子缓慢地转过身子,嘴角微微上扬,对姬成师回眸一笑。   姬成师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意识到那女子不是普通的凡人,可她为何偏偏只出现自己的眼中,这是挑衅,还是警告,亦或是嘲弄?   太阳还未落山。   眨眼间的功夫,姬成师定睛一看,已然看不见那绿衫女子的身影,只有一条薄薄的白绫,随风而逝。 第四百四十二章 兵临城下   镐京王宫里人声鼎沸,大臣们急得像油锅上的蚂蚁,纷纷涌向天子朝堂议事。   姬宫湦命人点燃烽火,请求天下诸侯前来支援。   一道道黑色狼烟飘向天边,瞧见外敌入侵的信号,镐京城的百姓们沉浸在恐慌的氛围中。   百里之外,首先发现敌情的哨兵点燃烽火,随后邻近关口的哨兵见到狼烟,一个接一个相继点燃烽火。镐京告急的消息迅速传遍九州大地。按理说各个诸侯国见到狼烟就应该火速发兵前来救驾,可是连距离最近的诸侯国都迟迟没有动静。   大部分诸侯们都没有赶来勤王,一个个按兵不动。有的明知戎兵大举来犯,却见死不救;有的以为周天子是在消遣,随意乱点烽火取乐;还有的不知道镐京出事,却也毫不关心,不管发生什么事大都视而不见。   少部分诸侯愿意的援军,可是赶来镐京还需要些时日。预感破城之前援军抵达无望,姬宫湦命人清点兵马后,发现只剩两万残兵败将,还有二百余辆战损的龙头战车。   正在姬宫湦焦头烂额之际,天子朝堂外走进六个人,分别是西方十翘楚之中的阿依纳戈、谢顶、叶陀尼、罗睺、须菩楼、持律真人。   谢顶跨前一步道:“我等奉家师之命,特来助周天子讨伐叛军。”   “诸位高人来得正好!”   姬宫湦喜出望外,突听传令兵急报:“阵前告急,叛军以闪电之势攻入城下!”   李鸿熙奉命前去查看,只见城外被黑压压的戎兵团团包围。   距离护城河一箭地外,姜凌仰望自己曾经坚守的镐京城门,心头百感交集,黯然道:“让我亲自破开这城门。”   姬成师忙道:“盟主不可以身犯险,攻城非同小可,城内凶险莫测。月曜洞主、火曜洞主、金曜洞主、日曜洞主,四位洞主留在姜凌盟主身边护驾。”   想必镐京城中必有西方教高人助阵,姬成师点选八位玄宗长老级别的修士,前去迎战周室麾下的高人修士。   八位玄宗修士纷纷领命。   姬成师扫视周围一群虎视眈眈的戎兵的将领,突然指着城门,高声问道:“前方乃是龙潭虎穴,哪位有胆量抢头功?”   伐周联军的将领们跃跃欲试,一个个都想要带头攻破城门,拿到这次战役的头等功劳。戎兵将领们争先恐后地出列请命。   “末将愿往!”   一个震耳欲聋的声音,顿时盖过所有人。   众人不约而同地转头望去,只见八个虎背熊腰的戎兵把两柄沉甸甸的虎头锤抬到义渠的战马之下。   义渠提起双锤的刹那,背上青筋凸暴的肌肉微微抖动,散发着凛然的杀气。其余戎族将领互望一眼,只觉自惭形秽,纷纷不再言语。   见众将士没有异议,姬成师点了点头,命令道:“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破晓时分,曙光照亮一张张渴望鲜血和杀戮的面孔,一双双因为连夜厮杀而疲惫不堪的双眼布满血丝,目光中充满仇恨,一定要拿下这座城池,一定要为死去的孩子报仇,一定要让灭绝人性的周天子付出代价。   义渠提起虎头锤指向前方,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战吼,当即吓死城上一个胆小的守兵。   镐京城楼上,阿依纳戈、谢顶、叶陀尼、罗睺、须菩楼、持律真人,六西方翘楚摆开阵势,似已等候多时。   李鸿熙手持一杆画戟站在城上,缓缓抬头,看见空中御物赶来赶来八位修士。   姬成师刚刚点选的八位玄宗修士,分别是花如狼、牛竹、黎如魅、白袍、黄眉道人、夜磨子、云依、净阳。虽然玄宗以八敌六,但如果论实力,鹿死谁手还未可知。姜凌胸则是有成竹,毕竟身边的四位洞主会随时根据形势前去助阵。   两方阵营的修士,凌空而立,谁都没有率先出手。   尽管满城上危机四伏,城下杀声震天,守城的李鸿熙依然镇定自若,轻轻摆了摆手。城楼上的弓箭手闻风而动,引箭搭弓,蓄势待发。   “放!”   一声令下,雨点般的箭矢从天而降。几番箭雨过后,城下平添了几百具戎兵的尸体。   义渠见李鸿熙全力守城,唯恐士气低靡,于是命几名勇士冒死架起云梯,自己亲自独自爬上城墙,虽然义渠身形魁梧,动作却异常敏捷,犹如猛虎上山,几步便窜道到梯子中央。   见义渠身为主将竟然孤身犯险,李鸿熙心中颇有顾虑,微微抬手,二十名弓箭手搭弓,一齐射向义渠。义渠双脚夹紧云梯,挥动双锤抵挡射向要害的箭矢,漏掉的箭矢射在他裸露的虎背上,竟然被奇迹般地弹开!   李鸿熙想必果然不错,义渠修炼的法门能使其刀枪不入。   义渠继续向上爬,眼看就要爬上城楼的时候,一杆雪亮的铁戟迎头劈来。义渠连忙侧身闪避,耳朵上的半寸皮肤被削取一层,鲜血顺着耳朵流向下巴。   咔嚓!   义渠站立的云梯被劈断,义渠踩住断裂的梯蹬,向上抡起锤子,借助锤子的惯性纵身一跃,跳上了城楼。   李鸿熙收起画戟,戟尾重重一落,砖地被戳出几道裂痕。   义渠也意识到李鸿熙的纯阳劲气刚猛非常,若是被刚才一击命中,轻则被削去耳朵,重则连头颅也会被劈成两半。   “李鸿熙,你纵然有横扫千军的本事,今天也要眼睁睁那些凡人破城!”   “高手间龙争虎斗,无需殃及池鱼,先杀你再说不迟!”   “待我先宰了你,再要那些蝼蚁的命!”义渠提起双锤,怒吼着冲向李鸿熙。   城下的戎兵听见义渠的吼声,也被他勇猛的气势所感染,趁两位主将城上对峙之时,发动愈加猛烈的进攻。镐京城墙各处陆续被架起云梯,戎兵如潮水般奔涌而来。   正在义渠势如破竹之时,眼前蓦然出现一个绿衫女子的身影,安静地坐在城楼上。风吹拂着她的秀发,默默观望周围厮杀的士兵,她突兀的存在显得不那么真实。   义渠忽然放慢了脚步,仿佛想起什么,停止奋力厮杀,缓缓向她走去。随着“轰隆”一声巨响,他手中紧握的两把沉重的虎头掉在了地上。   此时,城上的弓箭手箭矢射尽,一个接一个被杀上城的戎兵砍翻。守城的周兵敲掉跺上的石砖,奋力砸向城下。   李鸿熙没有义渠挡路,趁机亲自带领几十名士兵赶到城门里侧。   嗵!嗵!   听到城门发出一声又一声巨响,李鸿熙知道那是戎兵用巨型圆木撞击城门发出的的声音,眼下破门之事,已成定局,一旦城门轰然倒塌,那些顶门的士兵都会被砸死在城门下面,那一刻必然军心涣散。为了减少伤亡,李鸿熙命士兵缓缓后撤,同时后方摆开盾阵,准备以阵法抵挡进攻。   镐京城门满目疮痍,开始逐渐松动,伴随着一声巨响,硕大的圆木破门而入。冲进城的戎兵没受任何阻拦,而见面前出现一道由盾牌搭起的更加坚固的城墙,还没等回过神来,一根根长枪从两侧盾牌的缝隙之中飞出,刺死了蜂拥而入的戎兵。   “开!”   李鸿熙一声令下,盾阵转变为杀阵。   紧接着,一大批持盾的骑兵冲出城门,一番厮杀过后,戎兵死伤惨重,镐京城门重重关闭。   姜凌面色凝重,只见李鸿熙带兵厮杀,却不见义渠的身影,忽然感到一种不祥的预感,焦急道:   “老三,为何还不来助阵?”   太阴遥望前方,说道:“不见西方十翘楚中的迦蓝和阿舍利弗,还有杨逆率领的西六军。季师侄怕是暂时被他们缠住。我们在他脱身赶来前,只能自求多福了。” 第四百四十三章 各显神通   镐京城楼上方,六位西方翘楚凌空漂浮,正与对面的八位玄宗修士对峙。   罗睺脚踩一柄金刀悬空,面露焦急之色,运用白鹤传音说道:“我们还要这样大眼瞪小眼,瞪到什么时候?怎么还不出手?”   阿依纳戈回应、道:“师弟,高手对决要沉得住气,抢先动手的一方,必然要吃亏。”   持律真人道:“这帮乌合之众也配称高手?”   谢顶说道:“不可轻敌,对方实力不容小觑。一旦敌我双方以死相搏,势必要两败俱伤,务必看清形势再动手。”   须菩楼附和道:“二师兄说得对,只要拖到戎兵败北,我们两方就不必再打了。”   “喂!你们到底打不打?”夜磨子厉声喝问。   谢顶回答道:“我等奉家师之命而来,实属无奈,并无心与列为争斗。凡人争夺天下与我们修行之人毫无关系,我们大可不必大动干戈,不如在这里静观其变,一切顺其自然。”   玄宗八人互望一眼,如果打起来谁输谁赢还未可知,若拖延到狐夫子返回战场,便可一举平定大局。   然而,云依低头瞄了一眼城下,不禁忧虑地蹙起眉头,只见攻城的戎兵伤亡惨重,鲜血已经把护城河染成了暗红色。   李鸿熙站在城楼上指挥,死命抵抗攻城的戎兵,而攻城的戎兵失去指挥,阵型明显散乱起来。   姜凌愕然见到李鸿熙安然无恙,暗忖莫非领兵攻城的义渠,已经被李鸿熙所杀?   姬成师眼波流动,脑中闪过那个绿衫女子的身影,急忙道:“盟主,前方必有妖孽作祟,我请求亲自到城下督阵”   姜凌道:“再往前走几步就进入敌军射程,若城上投掷武器,你如何应付?”   袁生请命道:“我随先生前去!”   姜凌道:“你道行太浅,还是让几位洞主去吧。”   姬成师连忙制止道:“万万不可,方才我见那妖孽出入战场,犹如无人之境,想必道行了得,必须要四位洞主留下护驾。”   姜凌犹豫片刻,嘱咐道:“务必小心。”   姬成师拱手拜别姜凌,策马带领鬼戎部族引以为傲的鬼骑兵队前去攻城。   袁生紧随其后来到城下,灵活的身影在城楼间上蹿下跳,负责吸引李鸿熙的注意。姬成师趁机号令鬼骑兵队在不同的方位摆开阵势,运用钩锁等工具攀爬城墙,无所不用其极,从破晓一直攻城到黄昏。   镐京城楼上空,八位衣衫飘渺的玄宗修士面色凝重。   见双方久久僵持不下,云依忧虑道:“这样下去对我们不利,我们还要再等吗?”   白袍的身子微微倾斜,面露难色道:“我的御风术欠些火候,怕是飘不了多久了。再这样耗下去,还没等动手,我自己就先掉下去摔死了。”   净阳脸色一沉,埋怨道:“你们这些截教余孽,平日不潜心炼气,尽修炼邪魔歪道的功法,关键时刻拖我们的后腿!”   黎如魅嫣然道:“净阳道长,阐截两教合并多年,所练功法取长补短早已互通,再提那些陈年旧事,怕是不合时宜了吧。”   云依唯恐自乱阵脚,望向旁边双眼紧闭的牛竹,说道:“牛师兄,咱们这八个人里属你资历最高,修为也最高,快帮忙拿个主意吧。我们到底继续等,还是打?”   “啊?开打了吗?”牛竹猛然睁开眼睛,举起开山斧,喊道:“哪呢?在哪呢?”   牛竹惊慌失措地左顾右盼,慢慢回过神来,发现所有人都朝自己皱眉头。   夜磨子忍不住喝道:“这节骨眼上,你居然还睡得着!”   牛竹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   花如狼在八人中辈分最低,却是最有主意的一个,终于忍不住开口道:“各位前辈,请听晚辈一言,我方戎兵败象毕露,若想扭转局势,唯有等我们下去助阵……”   黄眉道人说道:“可是对面那几位绝不会放我们下去。”   夜磨子迫不及待道:“那就先弄死他们!”   正在玄宗等人下定决心的时候,罗睺陡然祭出金刀,自空中幻化出无数虚影射向玄宗八人!   牛竹大喝一声,挥起开山斧,带起一股旋转的气流,所有金刀都被风暴冲散开来,顷刻间化为乌有!开山斧在空中挥得龙飞凤舞,一阵龙卷风吞噬了罗睺的身躯。牛竹挥斧的动作看似笨拙,实则变化多端,已经熟练把斧和剑两种法器的精髓融会贯通。   叶陀尼号称神行第一,虽然身法快如闪电,但在身法相对笨拙的牛竹面前,并没有占到便宜,因为根本靠近近不得。只要他稍微靠近些就会被牛竹斧头挥出的龙卷扬到九霄云外。   牛竹以一敌二,其余众人也各显神通,玄宗八位修士和西方教六位翘楚斗得难解难分。   黎如魅负责牵制对方的主力。尽管阿依纳戈被苏季毁掉两只天眼,修为却仍是六位西方翘楚的佼佼者,可是在黎如魅幻术的制约下,还是没有机会和其他人交手;   黄眉道人和黎如魅的战术基本相同,虽然无法战胜对手,但能凭借拂尘的变化缠住须菩楼,使其无法发挥实力;   夜磨子和白袍合力围攻谢顶,双方暂时打成平手。然而,谢顶是在隐藏实力,已经看出白袍的御风术无法持续太久,故意在空中来来回回兜圈子,直待白袍无法悬空的时候,趁机用金光将其击落;   云依和净阳合力围攻持律真人,凭借人数的优势占据上风。正在胜负即将见分晓的时候,忽然一道金光冲上云霄,砸中净阳的后背!   净阳顿时口吐鲜血!   “净阳师兄!”   云依失声喊道,本以为是遭到某位西方翘楚偷袭,可是发现砸中净阳的是一柄沉甸甸的钝器。   正在她愣神的功夫,又一道金光迎面砸中云依,砸得她呕血不止,定睛一看,砸中自己和净阳的钝器,居然是义渠的虎头锤!   此时,联合军方向仰望天空的众人,已经把这一幕尽收眼底。   姜凌惊愕的目光中,云依和净阳两个身影,如流星从空中急坠下落,幸好火曜洞主及时在半空接住二人。   “义渠还活着……竟然临阵倒戈!”   太阴不可思议地低喃着,其余几位洞也找不到义渠的理由。   正在众人对义渠叛变的理由百思不解之际,一个绿衫女子的身影,悄然出现在众人眼前。   姜凌陡然一怔。   四位洞主大惊失色,已然认出那女子的容貌,赫然竟是二百多年前的青黎!   “护驾!”太阴嘶声喊道,声音有些颤抖,显露出前所未有的慌乱。   姜凌看到几位洞主惊愕的表情,不敢轻举妄动,只得勒马后撤。最精锐的戎兵将盟主保护在后面   四位洞主挡在戎兵前面,面对眼前衣衫单薄的女子,每个人的额头上都渗满冷汗。   绿衫女子轻轻抬手。城楼上的李鸿熙心领神会,高声命令守主动将打开城门,一支数量不多的骑兵,而带队的主将竟是义渠!   姬成师定睛一看,发现那些冲出城门的骑兵的表情呆傻木讷,赫然都是活生生的人傀!   这些毫无惧色的人傀,可谓势如破竹,即便西戎最强大的鬼骑兵队也毫无招架之力。   镐京城下,姬成师脚下踩着一座尸体堆成的尸山,吃力地抵挡涌出的人傀,眼下最后的希望就是等到狐夫子赶来助阵。   正在姬成师奋力厮杀的时候,满身血污的义渠提着一把战刀,冲破鬼骑兵队的包围,发现姬成师露出破绽,毫不犹豫地挥刀砍了过去。   姬成师疲惫不堪,已然动作迟缓,被义渠一刀斩断左臂,断处血如泉涌。伴随着撕心裂肺的疼痛,姬成师耗尽最后一丝力气,脚下站立不稳,伤痕累累的身体左右摇晃,眼前的视线开始模糊。   完全失去意识之前,姬成师倒在死人堆上,仰望晚霞映红的天空,依稀看见天边闪过两道白色弧光,赫然是两副水波太极图。嘴角泛起一抹笑意,他缓缓闭上双眼,倒了下去。 第四百四十四章 五具尸体   姬成师倒下之前,玄宗八位修士和西方教六翘楚之间的对决,已经分出最后的胜负。   此时,两支军队的中间留有一块空旷的区域。   牛竹站在那区域里,手里紧紧握着一柄开山斧,浑身浴血,目光坚定如磐石。他的身后是姜凌和联合军的千军万马,面前围着阿依纳戈、谢顶、须菩楼、持律真人、叶陀尼、五位西方翘楚,以及他们身后的人傀骑兵队伍。   持律真人怒吼道:“姓牛的,你杀了罗睺师兄,我要你血债血偿!”   阿依纳戈道:“放下开山斧,我可以给你留一具全尸。”   叶陀尼喊道:“牛竹!你死到临头,还是束手就擒吧!”   须菩楼道:“大局已定,不要妄图反抗,否则必要你生不如死!”   一声声刺耳的呼喊传入耳畔,牛竹清楚他们没有说谎,今天自己必死无疑。   嘀嗒、嘀嗒……   开山斧正在滴血,只是站立片刻,牛竹脚下就积了一大滩的血水。其中有西方翘楚的血,也有他自己的血。他的血顺着左胸流淌下来。那个部位刚刚受到西方教金光致命的一击,本该立刻死去,但他硬是绷着,不肯咽下最后一口气。   西方教的五个人都在刚刚的混战中身负重伤,他们在牛竹面前呼喊,却没有人贸然冲上来。他们知道牛竹虽然油尽灯枯,但保不准会拼死一搏,所以同样虚弱的他们没有冒这个险,只等牛竹自己燃尽最后的生命。   然而,即便面临死亡,牛竹依然面不改色地闭着眼睛,感受着迎面吹来的风。他想起小时候跟爹爹在山里放牛的光景,那时如何想到自己将要以如此壮烈的方式死去?   最让他感到庆幸的是,他身后保护着自己最心爱的女人,即便就这样死去也心满意足了。   姜凌低沉道:“够了,退下吧。”   牛竹摇了摇头。他知道一旦撤开身子,联合军的众人毫无抵抗之力,即将尽数丧命于人傀骑兵的刀剑下。   “你们看天上!”   联合军的队伍里有人大喊。   戎兵们抬头仰望,顿时欢呼雀跃起来。   天边,苏季和沐灵雨乘着水波太极图,缓缓降落在腥味弥漫的的战场,脚下是被鲜血染红的土地,耳边是呼啸的北风。   沐灵雨手里拎着一个染血的布包,当着五位西方翘楚的面抖开。一颗血淋漓的头颅滚落出来,赫然是阿舍利弗的人头。   西方教的无人互望一眼,各自流露出复杂的表情,却没人敢轻举妄动。   持律真人瞪着通红的双眼,怒吼道:“为何杀我师兄?”   “他挡路。”沐灵雨淡淡道。   杀人。   最直截了当的办法,也是唯一的办法。刚才苏季和沐灵雨将迦蓝打成重伤,杀掉不断释放灵兽纠缠的阿舍利弗,冰封杨逆率领的人傀大军,才能总算得以抽身赶到镐京城下。   “混账!我要你的命!”   持律真人刚要冲出去,却被阿依纳戈一把拽了回来。苏季当年一人力敌西方十翘楚,如今修为远胜从前,西方教身负重伤的六个人,如何敢再做他的对手?   苏季一步步朝前走去,西方教五人缓缓后退。   谢顶虚弱地咳嗽两声,朝后摆了摆手,人傀骑兵队伍闻风而动,缓缓向后撤退,停在护城河的前方待命。   苏季抬头仰望,发现镐京城头上死一般静寂,只有一面周字大旗随风飘荡。他环顾战场,可以看出姬成师多次尽力带兵发起攻城,而城下平添数不尽的尸体,却无任何收获,镐京城们依旧岿然不动。   历经恶战的战场上,一群秃鹫低空盘旋,纷纷落在尸体上,发出聒噪的叫声。   苏季放眼望去,满眼尽是横七竖八的尸体,无数残肢断体遍布方圆百丈,惨状不忍目睹。   这时,尸堆里传出一个熟悉而虚弱的声音:“师父……”   苏季陡然身子一震,只见花如狼披头散发,倒在不远处的地上,满身浴血,已经奄奄一息。苏季连忙催动玄清气为他疗伤,发觉他浑身筋脉尽断,左胸口被西方教的金光洞穿,幸亏体内有白狼王内丹护住命脉。   少顷,花如狼凭借柳仙血脉不同寻常的躯体,算是勉强挺了过来。   苏季急问:“其他人在哪?”   花如狼微微开口,像是想说什么,却没有发出声音,并不是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只是哽咽得说不出话来,一只手缓缓指向前方。   苏季慢慢放下他的身体,起身朝他指的方向走去,穿行在满地尸体中间,越走越慢,终于停下脚步,目光定住一动不动。   沐灵雨旋即赶到他身后,顿时被眼前的惨状惊得呆住了。   “云依!”   沐灵雨脱口而出,发现云依的身体完全凉透,已经没有任何气息。紧接着,她又发现黄眉道人、夜磨子、云依、净阳,三人的尸体散落在附近的地面上。   “我们来晚了。”   沐灵雨缓缓闭上眼睛,一滴眼泪顺着脸颊滑落下来。   苏季眼光低垂,心头百感交集,缓缓转头,愕然发现一个熟悉的女尸。   黎如魅安静地躺在肮脏的土地上,双目圆瞪,容貌禁毁,浑身伤痕累累。可怜一代风骚妇人,死相竟然如此难看。怀着沉重的心情,苏季轻轻托起她的头部,颤抖着伸出一只手,帮她合上了双眼。   忽然,耳边传来万马奔腾的声音,正在朝联合军的方向靠近,声音越来越近。   苏季转头望去,只见杨逆带领骊山的人傀骑兵杀到。   沐灵雨沉吟道:“只凭凝冰诀,还是冻不住这些行尸走肉。”   谢顶见时机已到,立刻命令护城河前方待命的人傀骑兵冲杀。联合军遭到两支人傀骑兵,从首尾同时夹击,已然毫无退路。   望着那些表情木讷的骑兵迎面而来,苏季问道:“他们还活着吗?”   沐灵雨点头道:“肉身不死,人傀不灭。”   苏季黯然道:“人还活着,他们的心,已经死了。”   沐灵雨发现他的眼神变了,忙问:“你要做什么?”   “……帮他们解脱。”   沐灵雨制止道:“九丑星君特意嘱咐过,绝对不能对如此多的凡人动用法力,否则势必引来……”   苏季突然打断道:“事到如今,只有我能改变最后的结局,所有后果由我一人承担。”   说话间,他的双脚脱离了地面,眼中杀意浮动,玄清之气尽聚于掌心,居高临下地大手一挥!   “三昧真火!”杨逆发出一声惊呼,急忙勒住战马。   苏季释放的熊熊火焰化为一条咆哮的火龙。燎原的火龙横扫千军,燃烧四方。灼热的龙身盘旋席卷之处,人傀骑兵全部化为灰烬。   镐京城下,顷刻间化为一片火海。 第四百四十五章 无字灵位   天子朝堂里,姬宫湦心急如焚,正与文武百官商议对策,忽听一传令兵快马急报:   “启禀君上,狐夫子施展妖法,镐京城外数百里化为一片焦土!”   文武百官大惊失色,一个年迈的老臣两腿发软,当即吓得晕倒在地上。   姬宫湦愣了一会儿,低垂着头,双肩微微颤抖,嘴里发出断断续续的声音:   “哈……哈哈……哈哈哈哈……”   姬宫湦笑了,笑得弯下腰,大笑逐渐变成肆无忌惮的狂笑,疯狂的笑声在宫殿里久久回荡。   瞧见周天子面临如此困境,居然还笑得如此开心,臣子们都以为天子的心神彻底崩溃。   姬宫湦捂着肚子笑了半天,终于满足一般直起腰来,仰头发出一声感叹:   “天无绝人之路,那妖人必死无疑!”   文武百官面面相觑,明明强敌气势正盛,何来必死无疑?莫非天子在说疯话?   姬宫湦环顾台下满头雾水的文武百官,笑道:“迦蓝先生曾经告诉寡人,妖人胆敢对我大军动用法力,必遭天谴!”   “天谴?”   百官精神为之一振,纷纷朝宫外观望良久,不禁发出质疑:“君上,为何许久不见天兵下界平乱?”   随着时间的流逝,姬宫湦嘴边的笑容渐渐隐去,不禁纳闷地阴沉着脸,开始怀疑迦蓝所说是否属实。   虢石父上前一步道:“君上,天道为尊。若想得天助,不妨祭祀通天,祈求神明下界?”   “虢上卿,言之有理。”姬宫湦面对百官,命令道;“诸位爱卿!随寡人去宗祠祭天,请天兵助阵!”   一刻不曾耽搁,虢石父马上安排侍者杀猪宰羊,组织隆重祭祀。司仪们摆上祭拜用的,以及诸多刚刚宰杀的祭品,燃好香炉和烛台,缓缓退出祠堂。   姬宫湦迅速换上一身祭祀的服装,带领文武百官摆驾王室宗祠。   月明星稀,宗祠里烛火通明,一片死寂。   王室宗祠是一个极大的厅堂,中堂摆满一块块漆黑的木牌灵位,积满了厚厚的灰尘。   墙上挂着一排神仙画像,最上面依次摆着两个牌位,第一个是周文王姬昌的灵位,其次是周武王姬发的灵位,两边是历代仙去的周天子,以及周王室开国元勋,均严格按照功勋依次陈列。   姬宫湦跪下祭拜,先是祈求各路神明降临人间助阵,又朝列祖列宗的灵位连拜数拜,祈请列祖列宗在天之灵护佑。   文武百官也跟这天子在各个灵位前逐一叩首,可是轮到一块灵位时候,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停了下来,摇曳的烛光映照亮众人疑惑的表情。   姬宫湦起身走近供桌查看,发现那块将要祭拜的灵位上空无一字,并未刻有供奉之人的姓名,竟是一块无字灵位!   百官表情各异,印象中那灵位自古便摆在那里,但无人知道它为何无字。   姬宫湦第一次注意到这块灵位。他贴近细细查看那灵位,想要找出些蛛丝马迹,只见那灵位漆色消褪得比武王的灵位还要严重,远比大部分灵位大批陈旧得多。姬宫湦最诧异的是这灵位置于武王之弟周公旦之前,难道是一位不便表明身份的开国元勋,故而抹去姓名?   “诸位爱卿,谁知道这无字灵位供奉的是那位先人?”姬宫湦问道。   百官面面相觑,只听虢石父说道:“微臣听说这灵位,似乎与武王的梦境有关。”   “梦境?”   虢石父提示道:“君上,可还记得周武王梦游青丘邑的传说?”   姬宫湦沉吟道:“青丘邑乃是梦中仙境。青丘一日,人间一年。那里正午如春,黄昏如夏,夜晚如秋,晨曦如冬。四季中最美的时刻都会在同一天中交替变幻。相传武王弥留之际,常与周公谈起一个儿时的梦境。武王梦到自己在青丘邑与一位女子白头偕老,共度一世,最后怀着一刻平静的心迎接死亡。那段人生的末尾,回到梦的起点,当时他年仅七岁。后来有一天,他偶遇冀州侯苏护之女妲己,现她的容貌竟与梦中的妻子神肖酷似……”   故事说到这里的时候,文武百官纷纷愕然,堂堂周王室的宗祠里,岂会供奉二百多年前的妖妃苏妲己?   正在百官疑惑之际,宗祠外传来一个洪亮的声音:   “启禀君上,我军全军覆没,西方教高人战败,妖人即将破城!”   一道声音传入静寂的宗祠,犹如万钧雷霆。   紧接着,随着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厚重的城门轰然破裂!西方教五人被一股强大的力道震开,纷纷跌倒在苏季脚下。   苏季从倒在地上的五人身旁走过,独自一人径自闯入内城。   西方教五人口吐鲜血,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围绕苏季转圈掠阵,却无人敢近前阻拦。一路畅通无阻,苏季缓缓走向内城,面前是最后一扇城门,只要破开这扇门,便可直接走向镐京王宫。   苏季面对内城的城门,缓缓举起一只手,刚要施法破开城门,忽听耳边突兀响起一个声音:   “咚!”   一声琴响,旋即复归静寂。   苏季的耳朵微微颤动,虽然只有一声琴响,却令他身心一震!   内城的城楼上有人弹奏《关雎曲》,萦绕在耳边的旋律无比熟悉,苏季低头聆听,脚步随着舒缓的琴声逐渐停滞,未曾打扰那琴声。   迄今为止的记忆中,苏季只听褒姒弹奏过如此美妙的旋律,可是她已带着三个孩子前往云梦山。那这天籁的琴声,又是出自何人之手?   “咚!”   琴声戛然而止。   苏季缓缓抬头,眼前是一幕让他震惊的光景。城门楼上,弹琴的是一位面容清癯的老年文士,穿着一袭青布纹锦官袍,赫然竟是兮伯吉甫。   “爹……”   苏季脱口而出,旋即发现父亲目光呆滞,已然和那些周兵一样变成人心沦丧的人傀。苏季忽觉痛心疾首,虽然听弟弟兮伯封说孔宣杀了父亲,可是一直未曾找到父亲的尸体,想不到竟会落于周室之手!   少顷,兮伯吉甫身后的阴影里,缓缓踱出一位绿衫女子。 第四百四十六章 王室之心   苏季认出城门楼上的绿衫女子正是林姿,而她身前的兮伯吉甫,只是一具被她操纵的尸体。   林姿轻轻把一只手搭在兮伯吉甫肩上,一股淡淡的紫气经由她的指间,蔓延至兮伯吉甫的四肢百骸。   苏季发现那紫气越来越浓,燃起紫色的火焰,顷刻间把父亲的身体团团包裹。整个人如花朵般枯萎凋零,悄无声息地化作一缕灰烬,随风而逝。苏季把这一切尽收眼底,可是没有过激的反应,淡淡道:   “你想让我痛不欲生,我恐怕要让你失望了。”   林姿秀眉微皱,疑惑道:“失去亲人,你不难过?”   “我难过是因为亲人离开人世,不是因为我失去亲人这件事。”   “这有何分别?”   “你不会懂,也不必懂,因为你不过是一只祸国殃民的妖孽罢了。”   “祸国殃民?”林姿不以为然道:“男人犯了错,总要找冠冕堂皇的借口嫁祸给女人。倘若商纣英明神武,又岂会被一个女子所迷惑?”   苏季反问道:“若不是你故意惑乱君心,商朝如何能覆灭?”   “我是奉命女娲娘娘之命迷惑纣王,只是奉天命行事罢了。若要怪就怪商纣王曾经题淫诗亵渎女娲娘娘,惹得娘娘震怒,才招来灭顶之灾。”   苏季愤然道:“女娲娘娘命你断送殷商天下,并没有让你害人。可你剖腹取婴,敲骨取髓,荼毒忠烈,乃至生灵涂炭,理应将你正法!”   “我本是妖,害人是天性使然,女娲娘娘岂会不知这道理?娘娘对我不闻不问,便是默许我害人。商纣江山如铁桶一般。既然要我覆灭商纣,如何能不害人?我若不杀功臣,不害无辜,商纣何以众叛亲离?如果商纣不失人心,武王就不能顺天应人,那些所谓的忠臣良将就成了乱臣贼子,就像现在的你一样!”   “不错。”苏季眼中流露出复杂的情绪,“我是举众叛国的乱臣贼子,而你是遭世人唾弃的妖姬,倒是有几分相似。”   “你我的相似远不止如此。你在朝歌的养父苏大人,本是冀州候苏护的后代,而我曾经的身份是冀州候苏护之女。这所有的一切都不是巧合,而是冥冥之中的天意。”   “天意?”   沉吟片刻,林姿低沉道:“我此时此地出现在你面前,也是天意。”   “何为天意?”   “天意要你兵临镐京城下,改变人间的局势,而我迄今为止所做的事都是为了促使你走到今天这一步。”   苏季眼光低垂,想不到自己一直以来苦苦寻找的仇人,也只不过是被天神利用来借刀杀人的一颗棋子罢了。   天神的本质是什么?   不朽?永生?还是救赎?   若天神真能庇护凡人,为何只因一时怒火便要派遣妖姬覆灭一个国家,乃至天下间无辜的百姓惨遭涂炭?既然天神不能庇佑百姓,又凭什么吃百姓供给的香火?   还有那个所谓“天道”,仿佛一个诡秘莫测的局。问道修真的凡人,或死于非命,或沦为命运的棋子……   苏季抬头仰望林姿,神色黯然道:“你为何要左右我的命运?莫非又是奉女娲娘娘之命?既然女娲娘娘视你为棋子,为什么还要替她卖命?”   “女娲娘娘虽然视我如棋子,但并没有过河拆桥。当年我罪孽深重,娘娘不杀我不足以平民愤,只能毁我肉身,护我真灵不灭,让我有朝一日重返人间,完成今日颠覆周室的使命。若你非要问为什么,只因天意难违……”   天意难违?   沉默了许久,苏季抬起头时,发现城门楼上空空如也,已然不见林姿的身影。   苏季深吸一口气,不知自己接下来又将要面对怎样的天意。可是无论如何,他都决心坚持走完自己的路。随着一阵“轰隆隆”的声响,内城门缓缓打开,苏季穿过城门直奔王宫走去。   此时,王宫里寂静无人。   所有文武百官都聚集在王室宗祠,祈求天兵下凡平乱。   雅乐奏起,鼓乐齐鸣。   姬宫湦身穿大裘,内穿饰有日月星辰图案的龙纹礼服,头戴前后垂有十二旒的冕,腰间插大圭,手持镇圭面向西方诵读祭文。然而,尽管他拜完祖宗拜天神,拜完天神再拜祖宗,却始终不见天上有什么动静。   正在众人心急如焚的时候,虢石父说道:“君上,只是如此叩拜,怕是不足以报知天帝,还需禋祀通天。”   “何为禋祀通天?”姬宫湦问道。   虢石父命祭司把三个青铜托盘并排列在祭坛上,解释道:“所谓禋祀通天,需要把三样祭品放在柴垛上,点燃积柴,让烟火高高地升腾于天,使天帝嗅到气味,报知天帝享祭。”   姬宫湦观察祭坛上的三个青铜托盘,只见左边盘中盛着玉璧,右边盘中盛着缯帛,唯独中间一盘空无一物。   “这盘中应放什么祭品?”姬宫湦又问。   虢石父道:“普通祭祀需要放置刚刚宰杀的活畜心脏作为祭品,而禋祀通天的祭品,则需要人间极致高贵的心脏,一颗王室之心。”   姬宫湦陡然一怔!   百官目瞪口呆,只是碍于虢石父手揽兵权,没有人敢多说一句。   正在所有人唏嘘之时,宗祠外面一前一后走进两个人,前面昂首阔步的是虢石父的儿子虢翰,后面低头走路的是姬宫湦的弟弟姬望。   瞧见及时出现的姬望,姬宫湦犹如看见“王室之心”近在眼前,大喜道:“吾弟,可是为禋祀通天而来?”   姬望神色慌乱,双眼中充满畏惧,唯唯诺诺地点了点头。   姬宫湦迫不及待道:“吾弟为天下万民捐躯实乃壮举,寡人定当将你厚葬……来人啊!”   闻声,侍者端上一个托盘,里面呈有一把挖心的尖刀。   姬望满头大汗,深吸了一口气,一只手慢慢伸向那把寒光逼人的尖刀,颤微微地握在手中。瞧见弟弟犹犹豫豫的样子,姬宫湦心急如焚,催促道:“混账!你在磨蹭什么,还不快动手!”   瞧见哥哥如此不念手足之情,姬望眼中的犹豫瞬间化为乌有,突然一刀刺了出去!   噗嗤!   姬宫湦的身子抖动了一下,陡然瞪大眼睛,一只手缓缓捂住自己的胸口,鲜红的血液不停地从指缝间流出。姬望的刀没有刺向自己,而是刺进哥哥的左胸!   姬望含泪道:“兄长,你的王室之心,我代天下百姓收下了。” 第四百四十七章 罪魁祸首   殷红的鲜血渗入布料,扩散开来的血色宛如凄美绽放的花朵,染红了祭祀的华服。   姬宫双眼死死瞪着姬望,脸上的肌肉一根根抽动,目光充满惊愕、怨恨、疑惑,万万想不到素来逆来顺受的亲弟弟,居然敢把尖刀刺向自己的心脏!   姬望懦弱的表情骤然变得凌厉逼人,遥想数年来在边缘之地忍气吞声,只是为等待今天这一刻取而代之。   亲眼目睹姬望野心勃勃的眼神,姬宫眼中的怨恨逐渐消失,缓缓合上了双眸,嘴角莫名浮现出一丝笑意,仿佛赞叹弟弟的城府,仿佛自嘲可悲的人生,又仿佛终于得到了解脱。   姬宫抽搐了几下,倒地再也不动了。   全场哗然,眼前突如其来震撼光景,使得百官瞠目结舌,霎时间全部呆立在原地。   虢石父慢慢转向文武百官,装模作样地揉了揉眼睛,问道:“列为同僚,老朽年迈眼花,一时失神,不知刚才发生了什么?”   百官面面相觑,一向忠心耿耿的车骑将军指着虢石父的鼻子,破口大骂:“畜生!你们这些乱臣贼子,竟敢公然在王室宗祠里弑君篡上,亵渎诸位先王在天之灵!”   话音未落,车骑将军身躯一颤,顿时僵在原地,只因他的胸前,不知何时穿出一把军刀。   所有朝臣的言谈瞬间停止,每个人的眼睛都死死盯向车骑将军身后,只见一个武卒举刀刺入车骑将军的后心,使他猝不及防,倒地死去。   虢石父一声阴笑,吩咐埋伏在祠堂外的众多持刀武卒出列。   所有朝臣互望一眼,每个人都清楚虢石父引兵包围宗祠,又带来姬宫的弟弟姬望,分明是想拥立新君上位。   虢石父用脚踢了踢死不瞑目的车骑将军,叹气道:“车骑将军怕是看走了眼,不知列为同僚,可知刚才发生了什么?”   一个谄媚的太史官回答道:“回虢公大人,周天子刚才为解救万民,不惜献出王室之心,祀通天。”   虢翰点了点头,转头对父亲笑道:“爹,这个说法……我觉得可以。”   “我觉得不行。”   虢石父轻轻一摆手,武卒手起刀落,太史官人头落地!   文武百官目瞪口呆。   虢石父再次用询问的眼光环顾众人,目光落在一位瑟瑟发抖的老太傅身上,问道:“太傅大人,你说呢?”   老太傅侧目扫了一眼倒在血泊中的车骑将军和太史官,颤微微道:“回……回虢公的话……周天子昏庸无道……惹来百姓怨声载道……狐夫子借机引兵入城……闯进朝堂弑君作乱……”   虢石父点了点头,又转向其他的官员们,问道:“列为同僚,你们刚才都看见了,太傅大人说的对吗?”   良久,百官才从惊讶中回过神来,急忙点头称是。   虢石父面对百官,道:“望君宽裕慈仁,恩能及下,和而不流,能绥四方!列为同僚,何不拥立他为新君?”   百官纷纷面朝姬望“噗通”跪下,磕头连连高呼“天子”。   姬望高声宣布:“诸位爱卿,寡人决定迁都钜鹿,联合北方势力,结好上古唐尧、虞舜遗族,南通荆楚,北结燕国,东联齐国,西善旧晋。外有虢翰支持拱护,内有和揖百族的内政国策,择日东山再起,收复旧河山!”   黎明时分,姬望趁戎兵还未杀进城,率领虢国剩余的兵马,从后门杀出一条血路,火速逃离镐京城,直奔东方迁徙。   苏季孤身一人赶到的时候,王室宗祠内外,只剩死一般的寂静。   祭坛旁边堆积的柴垛上,并排列着三个青铜托盘,左边盘中盛着玉璧,右边盘中盛着缯帛,中间的盘赫然一颗烧焦的心脏。   少顷,李鸿熙和西方教的五人,以及残存的兵马包围了苏季所在的宗祠,发现姬宫的尸体倒在地上,鲜血淋漓的胸口被人用尖刀抛开,惨状让人不忍直视。   三个铜盘燃烧产生的烟气高高升腾,徐徐飘向天边。   忽然间,大风骤起,一片乌云遮天蔽日,天空渐渐变成暗红的颜色。   所有人抬头仰望,只见天边风驰云涌,翻腾的红云背后显出一个模糊的红色人影。   李鸿熙双眸微张,旋即跪在地上,仰天连连叩拜。   西方教的五人凭借现在的修为,只能听见火红身影发出的声音。   至于,周围毫无修为的凡人士兵都对那火红身影发出的声音毫无反应。   苏季定睛遥望,瞧见空中身影轮的廓身长六尺,头顶两个冲天髻,肩扛金圈,臂绕一条七尺长绫,脚踏双轮,手持一杆尖枪。   红色的云雾中传来一个空灵的声音:“兮季,枉你爹辅佐三代君王,忠心耿耿,而你杀人如麻,血债累累,甘心沦为乱臣贼子!”   苏季感觉那乌云背后的红影,正在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自己,无疑是九丑星君所说要来惩戒自己的天兵。该来的总是会来,苏季释然面对天边的影子,回应道:“我兮季做事,不需要打着替天行道的名义!古往今来,扫除昏君这等事,总要由一个乱臣贼子来完成。你们神仙不肯做的事,那就由我苏季来做!”   天边的红影道:“好大口气,你可知道自己正在和谁说话?”   苏季淡然道:“无论你是何方神圣,若想铲除罪魁祸首就冲我来吧,我一人做事一人当!”   那红影发出一声轻叹:“兮季,你想化身屠戮世人的魔头,让所有仇恨与你一起消亡,殊不知人间的仇恨往复循环。你牺牲自己,又能改变什么?”   苏季感到有些不耐烦,模仿对方的语气叹道:“唉,想不到你们神仙,也这么婆婆妈妈。”   沉默片刻,那红影说道:“好,那我就给你个痛快。”   苏季慢慢闭合双眸,心道如果这就是林姿口中所谓的天意难违,那倒也没什么可怕。人终有一死,只要死得其所,便不枉在人世间走一遭。   正在苏季回味人生的时候,天边的红影祭出七尺长绫,一条咆哮的火龙从天而降!   苏季屹立不动,只待烈火焚身,可惜濒死之际,心头仍有牵挂,倘若还有时间的话…… 第四百四十八章 小试牛刀   随一声惊天动地的龙吟,滚烫的火焰在苏季头顶爆发开来!   然而,那喷薄而出的火焰,并没有焚毁苏季的身体,而是停在半空中涌向四面八方。   苏季蓦然抬头,发现自己头顶与天降的火龙之间隔着一层厚厚的白色寒冰涌流,正是那股凛冽的寒流,阻挡了火龙的烈焰。   “沐姑娘……”   苏季又喜又惊,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明明说好自己独自进城,可她还是忍不住跟了过来。   “骗子!”沐灵雨柳眉倒竖,怒道:“你答应我一定能全身而退,我居然差点相信你的鬼话!”   苏季道:“你也答应不跟我进城,可还是跟进来了。”   此时,云中的红影收回火龙,说道:“原来你就是沐灵雨。”   沐灵雨仰天发问:“你是谁?为什么知道我的名字?”   那红影回答:“你历劫之期已至,西王母特命我来此帮你渡劫。”   “渡劫?”沐灵雨问道:“莫非你就是我的劫数?”   那红影回答:“不错,我是你命中的神劫。今天若能过得了我这关,你便能平步青云,一步登天。”   “若不能呢?”   “不能,你就得死。”   说罢,翻滚的红云里,缓缓降下一个头扎双髻的孩童,腹裹红兜肚,左持乾坤圈,右执火尖枪,肩飘浑天绫,脚踏风火轮。这般蹬云下凡的神姿,不必自报家门,沐灵雨也已经猜出对方就是灵珠子转世的哪吒三太子。   苏季终于看清哪吒的全貌。果然,天上一日,地上一年。哪吒虽早在二百五十多年前肉身成圣,但在天上度过的时间还不到一年光阴,所以时至今日,还只是个孩子模样。不过,既然这位真神肯现身相见,想必今天能看到他的人,再也没有机会留在人世,不是活着升天,就是死着入土。   忽然间,沐灵雨双脚悬空,离地而起。   哪吒直面沐灵雨,赞叹道:“御剑之境达到人剑合一,且修炼至玄清九境的纯阴之体,人间数百年来,你还是第一个。只可惜,凡人的修为的极限,也不过如此罢了。”   话音刚落,哪吒抬手祭出乾坤圈,其色正青,其形正圆,暗藏风火之势,飞速旋转击出。   沐灵雨脸色一变,急忙闪身躲避,而那乾坤圈迂回再次击向沐灵雨,并急速旋转放出三昧真火。   苏季抽身凌空,同样释放三昧真火抵挡。   两团火光对撞在一起,烈烈火生,腾腾焰起。   然而,乾坤圈的三昧真火明显更胜一筹,苏季眉头紧锁,暗忖哪吒不愧是三坛海会大神,曾经经助武王伐纣之时,凭借太乙真人门下功法和诸般法宝屡立奇功,且深谙死回生真言,莲藕为骨,荷叶为皮,不死不灭。   可是沐灵雨不过区区凡人,如何能凭借一己之力将其击败?   僵持不下之际,苏季运用玄水真诀连连化出三道巨大的寒冰太极图,乾坤圈冲破前两道寒冰的拦阻,骤然停止在第三道太极图前方。   哪吒脸色一沉,喝道:“还轮不到你来插手!”   苏季笑道:“刚才明明说好给我个痛快,为何半途而废?”   哪吒茫然地眨了眨眼,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急于求死的人。   沐灵雨盯着哪吒,对苏季道:“苏公子,他今天真正要找的人,不是你,而是我。”   说话间,一阵狂风大作,沐灵雨面无表情,随风飘荡的单薄衣衫,紧紧贴在她的柳腰,尽显妩媚之姿。   西方教的五人仰头观望,只见沐灵雨封化在手腕上的幻剑骤然消失,缭绕化作幽蓝的气息,宛如一朵怒放的蓝莲花,隐隐浮现出一只狐狸的虚影!   李鸿熙脸色微微一变,已然感到她浑身的气息,远远比三年前强烈百倍!   苏季纹丝不动,仍然挡在她面前道:“找谁都无所谓了,反正我杀死那么多凡人,今日难逃一死。”   沐灵雨道:“你死了,我怎么办?”   苏季道:“我死了,你也不想活了?”   沐灵雨道:“不,我的意思,如果你死了,我肯定痛不欲生。随后的千百年,为了减轻痛苦,我只能努力设法将你遗忘,无奈嫁给比你好一百倍的男人,我怕到时候日子没法过了。”   苏季哭笑不得,总感觉她的这句话好像在哪里听过。   这时,蓝狐突然说道:“你们俩死到临头,还有心思打情骂俏?”   说话间,剑气化成的蓝色狐影逐渐变成实体,咧嘴露出两颗锋利的尖牙,周身散发蓝色光芒,一条狐尾如幽蓝的火舌般摇曳。   哪吒歪头瞄着沐灵雨背后蓝狐,轻笑道:“你还驯服了那只青丘的蓝狐,作为驱使的剑奴,果然不简单……”   话语虽然含有夸赞之意,但是哪吒淡定的表情,却充满有恃无恐的傲气,仿佛高高在上的巨人,正在俯视一只小猫新奇的表演。   忽然,哪吒收回乾坤圈,口中默念真诀,又反手掷了出去,喝道:   “开!”   乾坤圈在空中转起圈来,转得人眼花缭乱,转圈的过程中,一个乾坤圈骤然幻化两个,两个幻化四个,四个幻化成八个……   顷刻间,数不清的乾坤圈遍布天际,悬浮在半空中,随时可能击出。   沐灵雨不禁骇然,暗忖一个乾坤圈就如此难应付,眼前这般成千上万个乾坤圈击出,恐怕任谁也是无所遁形!   苏季微微阖目,看出这些乾坤圈虽然数量很多,但只有一个是本尊。数量多是为了混淆敌人的视线,一旦被混在在幻象中的本尊打中,则必死无疑。   哪吒双掌合十,所有乾坤圈如潮水般涌向二人。   苏季祭出忘忧葫芦,汹涌而来的乾坤圈调转方向,瞬间被吸入葫芦,最后只剩一个,盘旋飞回哪吒手中。   哪吒颇有些意外,想不到接连几次小试牛刀,竟然都被对方轻松挡了下来,看来对方并没有自己想象得那般不堪一击。   此时,葫芦口飘出三道白烟,分别幻化成一个手拿酒葫芦的老者,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妇人,还有一个光屁股的小娃娃,正是酒中仙、织仙婆,顽童仙。   苏季有三位修为不弱的地仙助阵,尽管哪吒法力极其高强,但以五敌一,只怕也要平分秋色。   自从封神之战以来,哪吒从没没碰到这样难缠的对手,这让他不由得感到愈发兴奋。   正在这时,天边忽然窜出一道白影,一路朝苏季奔袭而来。   沐灵雨定睛一看,那白影是一只白色短毛犬,头小、腰细、腿长,奔跑极为神速。除了奔跑速度更快以外,这只白毛犬的外形倒是和焰魔大圣神犬王有几分相似。   苏季解下腰间的鸿钧铃遇敌。殊不知这白毛犬毫不惧怕鸿钧铃,脊背弯曲如弓,嗖的一声,如离弦的箭窜出了过来。   弹指间的功夫,已经冲到苏季眼前,一口咬住苏季手里的铃铛!   苏季大惊失色,想不到这白毛犬非但不怕铃声,反而敢咬住铜铃。   喀嚓!   一股强劲的咬力使得鸿钧铃出现几道裂痕,爆出涌起一股强烈的金光,光芒中迸出气旋!   刹那间,狂暴的强大的玄清漩涡扩散冲开,苏季口喷鲜血,倒飞出去!   酒中仙惊呼道:“小心,那是哮天犬!”   苏季神色一凛,缓缓抬头遥望,只见红云之上伫立着一个威风凛凛的高大身影。 第四百四十九章 伏羲三宝   哪吒抬头望了一眼,沉声道:“妙道真君,莫要多管闲事!”   妙道真君?   苏季等人的脸色皆是一变,莫不是清源妙道真君?既然哮天犬下凡,苏季想必伫立云端的身影正是玉帝的外甥,昔日斧劈桃山救母、收复梅山七怪的二郎真君无疑。   良久,天边传来一个洪亮而威严的声音,回应道:“铲除兮季,明明是我杨戬分内之事,三太子尚有王母之命在身,何必与我争这分寸之功?”   哪吒摆手道:“我若要抢你的功劳,兮季早已死在我的枪下,我只是想顺便帮你探探此人的手段罢了。”   “哦?”二郎神杨戬轻笑道:“那你的意思是要我袖手旁观?”   稍微犹豫片刻,哪吒昂首挺胸道:“你不必插手,且看我弹指间除了他们!”   说完这句话,天地间不再有任何声音传出。哮天犬也停止了动作,懒洋洋地趴在云朵上。两只狗爪子搭在一起,一副准备看热闹的样子。   顽童仙调皮地翻了几个跟头,双手掐腰挺立在哪吒面前。   哪吒斜眼打量这孩子,还没有自己大,居然敢来挑战?原本哪吒不想迎战,毕竟几百年来从没跟比自己年纪还小的孩子动过手。可是耐不住顽童仙突然爬到他头顶上,一把抽掉他绑发髻的绳子,弄得他披头散发。哪吒本就是火爆脾气,如何受得了这般蓄意挑衅,顿时发起火来,猛然提起火尖枪刺了出去!   顽童仙及时闪身跳开,险些被一枪戳中心窝,吓得沐灵雨心头一紧。   织仙婆微笑道:“顽童仙在我们三人当中法力最高,且让他挫挫三太子的锐气。”   苏季担心道:“只凭他一个人?”   酒中仙信心十足道:“如果对付别的天神,我们绝对不会让顽童仙孤身奋战。可是,若是对付现在的灵珠子,只凭顽童仙一人足矣。”   沐灵雨也感到难以置信,哪吒可是堂堂三坛海会大神,区区一个地仙怎能是他的对手?   然而,紧接下来发生的一切,让苏季和沐灵雨瞠目结舌。   哪吒口吐三昧真火,顽童仙也吐三昧真火;   哪吒掷出乾坤圈,顽童仙直接用手抓住,犹如玩具一般拿在手里把玩起来。   哪吒放出混天绫,紧紧缠住顽童仙。可是眨眼间的功夫,顽童仙出现在哪吒身后,吐着舌头做鬼脸。   凡是哪吒精通的法术,顽童仙全都能应对自如,甚至如法炮制,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哪吒的脸色阴沉下来,刚才还夸下海口说要弹指间除掉苏季五人,却没想到居然跟一个看起来比自己还小的孩童交战二十回合,仍然不分胜负。   沐灵雨没想到地三仙表面行事极其低调,其实大有来头,暗自隐藏了极其高强的本领。   苏季不禁感叹道:“我真是有眼不识地三仙,你们到底是何方神圣?”   酒中仙捋了捋胡须,笑道:“苏小弟,你可知道伏羲三宝?”   “伏羲三宝?”苏季摇了摇头。   织仙婆解释道:“我们地三仙本是伏羲氏所创的三样器具得道,分别是:酒、渔、卜。”   苏季对“渔”和“卜”不甚了解,唯独对“酒”颇有研究。古籍中记载“酒之所兴,肇自上皇”,酒最早起源于“三皇”时期的伏羲氏,甲骨文中的“酉”字的形状,便是最早用来造酒用的罐子。如此看来地三仙便是伏羲三宝所化:酒中仙是伏羲乘酒用的葫芦,织仙婆是伏羲捕鱼用的渔网,顽童仙是伏羲占卜用的八卦。   至于,顽童仙眼前的哪吒是“灵珠子”转世。灵珠子出自昆仑山天池,乃是采天地之灵气,受日月之精华形成的宝石,久经修炼后成为女娲娘娘座下的护法童子,因商纣王亵渎神灵,女娲动怒欲惩治纣王,便命灵珠子接“玉虚法旨”下界投胎降生于陈塘关李靖府邸,经怀胎三年零六个月出世换名“哪吒”,后经劫难脱胎换骨助周伐纣,立下汗马功劳,完成了女娲交代的使命。   女娲娘娘与伏羲大神同为三皇。   哪吒是女娲座下的灵珠子,而顽童仙是伏羲所创的先天八卦,二者交手自然势均力敌。   然而,苏季心头仍然惴惴不安,因为哪吒最厉害的不是他的法术,而是他的诸多法宝。   哪吒手里的火尖枪一次次如闪电般刺出,而顽童仙游刃有余地左闪右跳,灵活躲避哪吒的凌厉的攻势,一边跑跑跳跳,一边嘻嘻哈哈,仿佛正在跟小伙伴愉快地玩耍。   哮天犬趴在云朵上,百无聊赖地打着哈欠,似乎在嘲笑轻敌的哪吒。   哪吒勃然大怒,旋即摇身一变,幻化出三头八臂,每只手里各持法器:金砖、阴阳剑、斩妖剑、砍妖刀、降妖杵、八瓣绣球、九节铜鞭。   顽童仙撅了撅嘴,表情变得认真起来。   织仙婆凌空一指,陡然间开云见日。   太阳发出万道金光,织仙婆拂动双手,无形的太阳光线在她手中弯曲变形,犹如一丝丝柔软的细线般编织成一张发光的渔网。眼见八臂哪吒乘风来战,织仙婆手中耀眼夺目的渔网越织越大,朝哪吒当头罩落!   哪吒微微一怔,从未见过如此奇妙的法术,一时间不知所措,可是躲闪已经来不及,整个人被那天罗地网罩在里面。   他急忙奋力地想要挣扎出来,可是越是挣扎,那渔网越是收紧,最后身子裹在里面完全动弹不得。   酒中仙趁机举起忘忧葫芦,口中诵出真诀:   “八方威神,包罗天地。魔王束手,侍卫我轩!”   语声中,忘忧葫芦金光万丈,周身灵气环绕,葫芦口发出一道龙卷漩涡,顿时产生一股强大的吸力!   哪吒手里的法宝骤然脱手,一件件被吸进忘忧葫芦里。哪吒眼眸微张,顷刻间化作一片模糊的雾气,连同发光的渔网一齐被吸进忘忧葫芦!   忘忧葫芦吸收哪吒和法宝以后,开始发出剧烈的震动,仿佛有什么东西要从里面冒出来一般。   酒中仙急忙用一个塞子堵住葫芦口,又拿起葫芦拼命摇晃,直到葫芦完全不再震动为止。   织仙婆还不放心,开始在葫芦外面缠绕织网,动作速度极快,仿佛好不容易抓住一只昆虫的蜘蛛,迫不及待地用蛛丝将猎物紧紧包裹起来,生怕其逃脱束缚。一个西瓜般大小的葫芦,转眼间被她越缠越大,最后变成一个阁楼般大小的巨大线球。   哮天犬爬起身来,扬头朝那发光的大线球“汪汪”叫了几声,却毫无回应。   酒中仙松了一口气,释然道:“哈哈,大功告成!”   话音刚落,屹立在云端的高大身影,忽然莫名其妙地笑了起来。   苏季感到一阵毛骨悚然,不知那身影为何失笑,究竟是笑酒中仙自以为是,还是笑哪吒狂妄自大? 第四百五十章 二郎真君   二郎神杨戬笑了一会儿,酒中仙也笑道:“三太子属实法力高强,若论单打独斗,我们都不是他的对手。不过,我们三个配合起来就能发挥远远大于三个的威力。”   苏季稍微松了一口气,目不转睛地盯着大线球,不解地问:“大哥,你以前说地仙按照渡劫次数划分高低,历劫次数越多品级越高。既然你们如此神通广大,为何坐在飞庐楼船的最下面一层?”   酒中仙解释道:“品级的高低,渡劫的次数,并不能说明一个地仙法力的强弱。我在地三仙中历劫次数最多,可是我的法力,却是地三仙中最弱的一个。”   “这是为何?”苏季愈发不解。   酒中仙低声道:“因为普通地仙只会‘渡劫’,而唯独我们三个有办法;‘避劫’。”   沐灵雨眼波流动,较有兴致地问:“如何避劫?”   地三仙互望一眼,面色颇有些复杂。   犹豫片刻后,酒中仙搂着苏季的肩膀说:“避劫是不传之秘,一般人我绝对不会透露半个字。不过,我们是好兄弟,大哥愿意告诉你和弟妹。”   说出“弟妹”两个字的时候,酒中仙望了沐灵雨一眼。沐灵雨被看得表情有些不自然,本想解释几句,唯恐酒中仙改变主意,只得选择沉默。   酒中仙神秘兮兮道:“其实避劫的方法很简单,只要……”   还没等他把方法说出来,身后发光的大线球,忽然发生剧烈摇晃,缠绕在葫芦外面的丝线一根根接连崩断!   哪吒正在葫芦里拼命挣扎想要出来。一眨眼的功夫,大线球由内而外燃烧起熊熊大火,赫然变成一个通红的大火球,仿佛有生命似地自己滚动了起来!   “不好!”酒中仙失声道。   地三仙大惊失色,急忙呈三角之势包围大火球,各自催动法力在火球外施加更加坚固的结界,使其停止滚动,防止里面的哪吒逃出火球。   大火球里发出一个稚嫩的声音:“哈哈哈,雕虫小技,且看我打破这闷葫芦!”   苏季恍然大悟,原来哪吒刚才是故意钻进葫芦里,目的是想毁掉忘忧葫芦。虽然忘忧葫芦是顶尖的法宝,但也耐不住哪吒手持十多样法宝在里面兴风作浪。事实上,纵然地三仙他们三个加起来也不是一个八臂哪吒的对手。   砰!砰!砰!   大火球里面射出三道金光!   阴阳镜、砍妖刀、降魔杵。   哪吒的三样法器破开葫芦,分别刺中酒中仙、织仙婆、顽童仙。阴阳剑刺中酒中仙的右胸,砍妖刀扎进织仙婆的肚子、降妖杵穿入顽童仙的左肩。   地三仙顿时口吐鲜血,运气将刺入体内的法器留在身体里,并努力加固结界,防止其它法器飞出。   苏季看出他们身负重伤,只是在苦苦支撑,而哪吒冲破火球脱困而出,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哮天犬仰天长啸,一阵狂风骤起。   沐灵雨的头发和衣衫迎风狂舞,耳边雷声隆隆作响。此起彼伏的滚滚天雷,震彻山河大地,犹如万鼓齐鸣!   此时,站在地面上的李鸿熙感到天旋地转,连站也站不稳。   西方教五人都被那气势压迫得呼吸困难,只得趴在地上,一个个不敢动作。   沐灵雨抬头仰望,红色的云层上,掠过千军万马奔腾的影子。二郎神杨戬带领无数天兵伫立云上,一个个身穿甲胄,手持兵刃,杀气腾腾地俯视人间。   苏季手指苍天喊道:“杨戬!你不是想杀我吗?为何鬼鬼祟祟躲在云上,不敢现身相见?”   少顷,雷声渐渐停止,翻滚的云层中落下一个高大的身影。   苏季定睛一看,只见二郎神杨戬面庞白净,清奇秀气,头戴扇云冠,身披水合服,腰束丝绦,脚登云履,手持一把造型独特的兵器,前端是三叉刀形,刀身两面有刃,乃是三尖两刃刀。   二郎神杨戬来到苏季面前,问道:“你想跟天斗?”   苏季朗声答道:“苍天滋养万物,大地孕育生灵,每个投胎为人都是侥幸,每活一天都应心怀感恩。我岂能忘恩负义,逆天行事?”   杨戬淡淡道:“你说这番漂亮话,还不是想让我饶你一命?”   苏季道:“不,我甘愿接受天道惩戒,只是随我来的四位是我的朋友,我不想连累他们,请妙道真君放他们一条生路。”   “区区凡人也敢跟天神讲条件?想让我放过那四个,先问它答不答应!”杨戬慢慢握紧手中的三尖两刃刀。   苏季道:“我自知不是你的对手,只想跟你赌上一赌。”   二郎神杨戬从未和凡人打过赌,也从未见过苏季这样的凡人,临死前想到的不是自己,而是他的几位朋友。此如此讲情义的人,地上少见,天上更是少见。   “你想怎么赌?”二郎神杨戬发问。   苏季道:“我不还手,你对我出刀。我每接你一刀,你就放过我的一位朋友,若能接住你四刀,你就放过我四位朋友。”   杨戬愣了愣,旋即发出一连串长笑。   苏季知道二郎神杨戬对自己不屑一顾,也知道从来没有任何一个凡人,可以接得住二郎神杨戬的一刀。不过,为了沐灵雨和地三仙的性命,苏季必须尽力争取这个机会。   二郎神杨戬收敛笑容,厉声道:“从未见过你这般狂妄之人。天地间能接我一刀的神仙都屈指可数,而你一个血肉之躯的凡人,居然想接我四刀?”   苏季微笑道:“不错,你敢应战否?”   杨戬神色一凛,已然听出挑衅的意味,来者不拒道:“我不仅应战,还敢再允你一件事。你若能接我五刀,且不死的话。我不仅放过你的朋友,而且亲自帮你向玉帝说情,放过你一条生路。”   苏季心中暗喜,只要二郎神杨戬肯答应,沐灵雨和地三仙就有免受天庭的惩戒的机会。不过,二郎神杨戬的职责是维护天条,这种铁面无私的天神,既然敢拿身上肩负的使命来打赌,必然是有十成把握赢。   二郎神杨戬缓缓举起手中的三尖两刃刀,指着苏季问道:“你可准备好了?” 第四百五十一章 天人交战   “且慢动手!”沐灵雨突然喊停。   杨戬和苏季同时朝她看了过来。   沐灵雨转向苏季道:“今日是我渡劫之期,生死有命,是生是死都是我的命,不要插手我的事。”   苏季微笑道:“你的事就是我的事。这些年我在世间飘泊,雨里来风里去,什么风浪没见过?什么刀子没挨过?”   酒中仙插嘴道:“你以前挨过的刀,岂能与那三尖两刃刀相提并论?”   顽童仙撅嘴道:“那三只眼若想全力取你性命,只消轻轻一刀就能结果了你。”   织仙婆喊道:“我们好歹也是伏羲三宝,不用你这凡人多管闲事!”   地三仙表面很不高兴,其实心里有几分感动,最主要是担心苏季的安危。   “各位尽管放心,我有十足的把握赢他。”苏季怀着挑衅的意味,直视杨戬的三只眼睛。   二郎神杨戬面无表情,手中的三尖两刃刀攥得“吱吱”作响。   沐灵雨对苏季道:“你把九丑星君给你的聚魂珠串给了褒姒,一旦中刀必死无疑。你答应我,一定要……”   还没等她说完,苏季忽然朝杨戬唤道:“你在磨蹭什么?还不动手?”   杨戬二话不说,猛然一刀砍落。苏季侧身一闪,居然不费吹灰之力就躲过第一刀。   地三仙互望一眼,皆是大惑不解。   沐灵雨也感觉很奇怪,二郎神杨戬第一刀出手,虽然迅猛凌厉,但除了迅猛凌厉之外,平平庸庸,完全没有超乎想象的惊人之处。   杨戬剑眉微蹙,,第二刀直刺苏季的心脏!   苏季纹丝不动,胸前凭空出现一道黑色裂缝,迎面而来的刀刃直接消失在漆黑的缝隙里,仿佛刺进另一个空间,完全没有碰到苏季的胸膛。   咚!   裂缝突然闭合!   刀尖被缝隙夹住,杨戬使出大力才拔了出来。   沐灵雨疑惑地蹙起眉头。   杨戬的攻势一次比一次猛烈,刀锋夹带着看不见的玄清气旋,朝苏季当头劈下!   苏季面对如此大范围的气旋,已经无法再用刚才的小裂缝来接招。不过,杨戬挥出的第三刀虽然凶猛强劲,但在气旋的影响下,速度明显变慢。还没等劈过来,苏季便钻进缝隙消失不见。   酒中仙“咦”了一声,清楚二郎神杨戬的实力远不止如此而已,难道是在故意让着苏季?   苏季运用上玄裂隙,使得身体躲藏在周围。   杨戬眉心的天眼放射金光,一切尽收眼底。   苏季意识到行踪暴露,刚要起身闪躲的瞬间,一条白影急速闪现!哮天犬突然从苏季身后扑过来,一口咬住他的小腿肚!   地三仙大惊失色。   沐灵雨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杨戬表面对苏季不屑一顾,其实心中有数,既然苏季敢打这样的赌,一定有不为人知的办法能躲刀。所以,杨戬刚才的前三刀都是用来探清苏季的底细   事实上,杨戬考虑到伏羲三宝的身份,本就不想杀死地三仙,只是趁机虚晃三刀,第四刀才真正出手!   此时,哮天犬锋利的犬齿深深陷入苏季小腿的皮肉,狠狠咬住腿肚子里面的骨头,让他完全逃脱不得。   “三只眼!你耍赖皮!”顽童仙愤愤不平地喊道。   织仙婆道:“居然放狗咬人,算什么能耐!”   酒中仙眉头紧锁,哮天犬是二郎神杨戬数百年来并肩作战的伙伴,二者间的配合默契非常。即便不需要任何眼神和言语的交流,哮天犬也能在第一时间领悟杨戬每个举动的意图。如果哮天犬帮忙,便无异于以二敌一。   杨戬充耳不闻,狂舞手中的三尖两刃刀。   霎时间,天地变色。   天风卷起漫天黄土,杨戬周身金光缭绕。庞大的气旋疯狂旋转,形成巨大的漩涡,连四周空间也变得扭曲起来,好像锅中的热水一般翻滚沸腾。   镐京城里狂风肆虐,一阵阵风暴扫荡山野,街道、民宅……   一扇扇闭紧的窗门哗哗作响,屋顶的瓦片被掀起,篱笆飞上了天。   城外同样遭到风暴的冲击,一时间飞沙走石,枝叶疯似扭摆,老树根被连根拔起。   无论义渠带领的残兵败将,还是马上就要破城的戎兵,全部被大风吹得东倒西歪,一匹匹战马扬起前蹄,几个将军仰头倒在地。   姜凌面色凝重地遥望天空,想必苏季在镐京城中有难。   袁生在风中凌乱,焦急道:“陆压道君跑哪里去了?”   姜凌沉吟道:“陆压道君应该在昆仑山炼狱之门的春秋苑。”   袁生道:“天人交战之际,他还躲在家里作甚?”   姜凌解释道:“春以秋苑里有一盘棋局。这盘棋的局势会随周室的国运,及天下局势发生变化。陆压道君和接引道君曾用这盘棋来打赌。他们现在应该正在春秋苑内对坐观棋。”   袁生在风中呼喊道:“现在都什么时候了,他还有这闲情逸致!还不快来帮忙?”   姜凌忧虑道:“西方教教主接引道人的修为高深莫测,道行丝毫不在陆压道君之下。他们两个可谓是不相伯仲。如果陆压道君一旦出面帮助苏季,接引道君也必然会出面插手。两人打起来必然是天昏地暗,日月无光,最后落得两败俱伤。现在是成败与否最关键的一刻,陆压道君在这个时候不插手是为了牵制接引道人。接引道人的城府远远高于陆压道君,一旦他出面反倒对我们不利。”   杨戬的刀锋凝聚强大的威力,一刀斩落无处可躲,何况苏季还被哮天犬牢牢咬住。   危难之际,苏季释放出一条小青蛇,猛然一口咬住哮天犬胯下的狗鞭,疼得它撕心裂肺地嚎叫,狗嘴顿时松开!   杨戬瞠目结舌,虽然苏季一定懂得不少歪门邪道,但没想到他的歪门邪道,居然有这么多!   紧接着,一只青鳞巨蟒的冲天而起,巨大的躯体在空中盘旋,血盆大口吞吐着黑色的蛇信。   杨戬第四刀斩落之前,苏季及时藏进巨蟒口中。   嗷呜!   青鳞瞪大铜锣般的眼睛巨蟒,痛苦地长啸一声。   噗!   二郎神杨戬一刀砍断蛇躯,鳞片碎裂脱落,释放出鲜红欲滴的红光。一条青鳞巨蟒从中间断成两截。大量喷溅的蛇血倾盆而下,洒落漫天血雨。 第四百五十二章 八九玄功   沐灵雨震惊的目光中,青鳞巨蟒被杨戬一刀两断。   苏季满身浸染蛇血,脚踏血色太极图,漂浮在半空中。   沐灵雨不禁神色黯然,刚刚苏季为了换回自己的性命,不惜牺牲掉跟随他多年的青蛇。   杨戬暗自唏嘘,不得不承认苏季是第一个接住自己刀的凡人,日后难免遭到世人的议论。不过,杨戬并不在意。因为他知道以后世人议论的时候会说曾经有一个凡人,虽然接住自己四刀,但最后还是成了刀下亡魂。最后一刀断然不能再留下这个绝世祸根。   此时,苏季的身影完全暴露在杨戬的视线之内,只能硬接对方的下一刀。   瞧见杨戬第五次举刀,酒中仙、织仙婆、顽童仙无不变色,一颗心悬在半空中。   最后一刀不像刚才那般狂风大作,而是由一股太阳般灼热的力量凝聚在刀刃,光芒璀璨夺目,晃得人难以睁开眼睛。一把屠魔灭神的战刀,迎面朝苏季击来!   苏季同时催动雷引之术、三昧真火、玄水真诀,分别幻化出紫雷、赤火、蓝冰三种颜色的太极图,抵挡迎面而来的光刀。   喀嚓!   太极图出碎裂的声音,轰然散成一片血雾。苏季被破阵的气流弹开,整个人倒飞出去。一股压倒性的力量,让苏季感受到发自灵魂的震颤,一口鲜血涌上喉咙,嘴角流下鲜血。   杨戬仅凭刀气就击碎苏季的三道太极图。苏季感受到力量的悬殊,凭借现在的修为面对如此强大的敌人,根本无能为力,已经是无所遁形的局面。   地三仙苦苦牵制囚禁哪吒的大火球,已经快要到达崩溃的极限,只能眼睁睁看着一道强光刺向苏季。   悄然间,一个白衣如雪的身影,从天空中飘过。   强光的照耀下,沐灵雨苍白的脸颊,显得愈发面无血色。   “苏公子,对不起。”   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苏季身后,沐灵雨的神色凄美,轻声道:   “犬戎那晚,我答应你的事情,无法兑现了……”   苏季蓦然转头,见到沐灵雨背对万丈光芒站立的身影,湿润的双眸望著自己,一只白皙的手缓缓举起。苏季感到一股暖流把自己推开。那暖流带着她的气息,让苏季想起岁月中过往的暮暮朝朝。   酒中仙面无血色、织仙婆和顽童仙皆是微微颤抖,沐灵雨要牺牲自己来救苏季。   天地间,仿佛安静下来。   所有光芒消失殆尽,一把刀骤然停在沐灵雨面前。   “我答应过他不杀你。”   沐灵雨脸上一喜,旋即看见白光闪过。   哮天犬出现在苏季身后,嘴里发出杨戬的声音:   “……但你必须死!”   说话间,哮天犬变成二郎神杨戬的模样,一只手掌贯穿了苏季的胸膛,血雾自胸口喷出。五指尖涌出气旋,如惊涛骇浪般将苏季的身躯淹没!一阵狂暴的气旋肆虐过后,苏季浑身体无完肤,缓缓低头,胸口穿出一只鲜血淋漓的手掌。   二郎神杨戬的最后一刀,不是三尖两刃刀,而是手刀。   地三仙无不震骇,只要杨戬的手一抽出来,苏季必死无疑。   沐灵雨目光凝滞,仿佛整个人被冻结了。   杨戬浴血的手掌,一滴滴鲜血落下。滴到地面几个凡人的脸上,纷纷抬头仰望,一时间面面相觑,只见苏季定在空中一动不动,却没看不见二郎神杨戬。   此时,苏季身子的前后,分别站着两个一模一样的杨戬。   呼!   随着一阵风吹过,苏季面前的杨戬变成一条白毛狗,狗嘴里叼着一把三尖两刃刀。   织仙婆恍然大悟,原来手持三尖两刃刀的杨戬是哮天犬变化而成,而真正的杨戬运用八九玄功变成哮天犬的模样,绕到背后袭击苏季。   杨戬事先想到沐灵雨可能会为苏季挡刀,所以才想出这样一个办法,既不会违背约定杀死沐灵雨,又能致苏季于死地。沐灵雨如他所料,只专注提防迎面袭来的刀,却没有注意到消失的哮天犬。   酒中仙额头愤怒的青筋暴突而起,想不到堂堂清源妙道真君,居然从背后偷袭一个毫无防备的凡人。   “还疼吗?”   苏季流血的嘴里发出一个微弱的声音。   “你说什么?”杨戬微微一愣。   “你刚才……变成狗的时候……我的青蛇咬中你的命根子……还疼吗?”   杨戬恼羞成怒,喝道:“死到临头,还逞口舌之利!”   苏季嘴角微微上扬,低沉道:“我的蛇不会白死,咬你的蛇有毒。”   杨戬不屑道:“你以为一个天神会害区区凡间的蛇毒?”   “那不是普通的蛇毒。那是我用玄门五毒喂养的龙蛇。”   “玄门五毒?”杨戬脸色微变,玄门五毒乃是天地间最致命的剧毒,纵然神仙也无济于事。   苏季道:“你不必害怕。它的毒不会要你的命,只会让你断子绝孙,永远丧失做为男人的资格。”   杨戬的目光明显动摇了,因为真的感觉下体隐隐作痛。   苏季笑道:“不过,我曾经听一只青丘狐说过,人修炼到你这般肉身成圣的境界,早已阴阳互联,不分男女。可惜,你这‘清源妙道真君’的称呼,怕是就要改成,清源妙道仙子,二奶神杨戬,哈哈哈哈!”   杨戬颤抖道:“你……你这卑鄙的凡人!”   苏季戏谑道:“我再卑鄙也不会变成一只狗来偷袭凡人。”   杨戬的脸憋得像烧红的铁块,犹豫良久过后,沉声道:“只要你答应帮我解毒,我可以保你不死,也不杀你四个朋友。我杨戬说一不二。”   苏季沉吟道:“……就算你不杀沐姑娘,哪吒也不会放过她,除非你保她不死,我才答应。”   杨戬咬牙切齿,“你莫要欺人太甚!”   “我是欺神太甚……你不是人……”   苏季咳嗽两声,右手紧紧握住自己胸前穿出的血掌,左手结成八门金锁印。   “结!”   语声中,苏季身上泛滥的血雾聚集上升,在空中凝聚成许多太极图。飘渺悬浮的太极图上,两只交汇的阴阳鱼分开,互相尾链接,连成一条暗红的锁链,瞬间把杨戬全身捆绑住!   “化血结阵?”顽童仙发出一声惊叹,看出那是化血阵的最后一种变化。   “那不是普通的化血结阵……”织仙婆眼中流露出诧异的神色,说道:“他用西方教的截脉法门把自己和杨戬的死穴连接在一起,难道是想同归于尽?”   酒中仙望着苏季道:“还有镇元子的结界,他到底想做什么?”   正在地三仙说话的时候,燃烧的大火球发出剧烈震动,哪吒即将突出重围! 第四百五十三章 凡渡神劫   随着一声巨响,大火球轰然爆裂,哪吒脚踏风火轮冲了出来,   酒中仙、顽童仙、织仙婆被震开十丈开外,皆是神色慌乱。   哪吒举枪指着地三仙,刚要破口大骂,忽然瞥见苏季和杨戬,眼中闪过一抹惊色,发现苏季运用截脉法门把自己和杨戬的死穴连接在一起,莫不是想要同归于尽?   杨戬的挣扎越来越剧烈,缠绕在他身上的暗红锁链铿锵作响,一根接一根崩断!   苏季紧紧握住他的手掌,一股黑气骤然缭绕,旋即运用镇元子传授的锁住洞穿胸口的手臂。   杨戬不管如何使劲拉扯胳膊,始终都无法挣脱。   苏季抓住他的手不放,喝道:“你答应我保她不死,否则你这条手臂就别想要了!”   杨戬忽觉浑身气息错乱,玄清气如潮水般顺着手掌疯狂流失,喝道:“你居然逆练玄水真诀?申公豹跟你是何关系?”   苏季答非所问:“你的时间不多了,若再不答应,全身的法力都要被我掠夺干净!”   哪吒定睛一看,发现杨戬流失玄清气的同时,苏季的精神越来越旺盛,原来这法门不仅可以吸纳对手的玄清气,还能将其占为己有!   犹豫片刻,杨戬剑眉紧蹙,只得答应道:“好!我保她不死。”   “大丈夫说话算话……”   “君子一言九鼎,自然言出必行。”杨戬的脸颊微微抽搐,催促道:“若再不赶快放手,你的小娘子就有危险了!”   苏季侧目扫了一眼哪吒,缓缓松开胸前杨戬的手臂。   噗嗤!   杨戬猛然用力,一只血红的手掌抽了出来!   沐灵雨双眼泛红,皓齿紧咬红唇,只见苏季胸口的窟窿鲜血淋漓,深可看见里面断裂的骨头。   随着血液不停流淌,苏季感到浑身越来越冷。一股奇寒直接刺入骨髓,使他浑身颤抖起来,原本尚有一丝血色的脸庞骤然惨白,沐灵雨看出他就快要不行了。   杨戬嘴角微扬,轻轻招了招手。   哪吒脸色一变。   酒中仙顿时双目圆瞪,哮天犬松开嘴里叼着的刀。   天地间,仿佛安静下来,只有一个女子声音嘶声喊道:   “不……”   沐灵雨发红的双眼,仿佛快要滴出血来,只见三尖两刃刀化作一道金光刺穿苏季的心脏,飞回到杨戬手中!   沐灵雨绝望的目光中,一个无力的身影,从半空中缓缓落下。   杨戬漂浮在半空中,居高临下说道:“君子迂腐不堪,何以成神?”   地三仙纷纷恨得咬牙切齿,连哪吒也开始看不惯杨戬的作风。   不知过了多久,苏季胸口微弱地起伏着,模糊的视线中,四个身影正在拼命催动玄清气为自己疗伤。   然而,苏季胸前的伤口流血不止,完全没有一丝愈合的迹象。   沐灵雨瞪着血红的眼睛,哆嗦着伸出一只手,捂住苏季左胸的伤口,温热的血液不断汩汩溢出来,将她雪白的手指染成了血红色。   苏季嘴唇发白,喃喃道:“不要……白费力气……快逃……”   沐灵雨泪水在眼窝里打转,强忍着没有掉下来,紧紧抓住苏季僵硬的手,哽咽道:“没事的……你的命硬得很……每次都能逢凶化吉……这次也一定没事的……”   酒中仙的神色黯然下来。   织仙婆低声叹了一口气,发现苏季的魂魄被杨戬的三尖两刃刀打散,三魂七魄不消片刻就会离体,纵然神仙也救不活了。   沐灵雨扶着苏季冰冷的脸颊,眼睁睁看着重要的人就要撒手人寰,却什么也做不了。   “别睡……”   沐灵雨紧紧抱着苏季,额前的凌乱的秀发掩盖娥眉。苏季感受着她怀抱的温度,一颗头如断线的风筝般缓缓下沉。沐灵雨忽觉他的头变得越来越沉重,一只手逐渐失去力气。   苏季嘴唇微微颤动,似乎又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音,双眼瞪着的沐灵雨,仿佛在催促她赶快离开。脸上的神色逐渐凝固,仿佛最后一缕夕阳被黑暗湮没……   沐灵雨终于泪如断珠,一滴热泪滑过脸颊,落在苏季的脸上。   刹那间,一阵突如其来的风,吹乱她的长发。   杨戬手持三尖两刃刀,破空刺向沐灵雨!   然而,正在刀锋就要接触到她的一刹那,突然被一杆火尖枪横空架住,顺势一扬,迸发出强大的玄清气旋。杨戬脸色微变,三尖两刃刀被反震回来,整个人被那气势扬到半空,踉跄地后退一步。   哪吒鄙视道:“杨戬!你刚才还说一言九鼎,现在居然言而无信……你这种不配称神!”   杨戬冷笑道:“昔日封神台上,那些被封神的截教余孽,尽是助纣为虐之辈,有几个是正人君子?想想三太子你自己当年做过的那些事,还有脸来说我?你阻我杀她,不过是怕我抢你的功劳,无法跟西王母交代罢了。”   哪吒瞪着他道:“西王母要我来见渡劫之人,并没要我必须杀她。杀或不杀全凭我的心情。刚好我今天偏偏不想杀她,只想带她回去,难道你想和王母作对不成?”   杨戬目中含恨,沉默了许久,目光直视沐灵雨,冷冷道:“恭喜姑娘侥幸逃过一劫,居然有凡人能度过神劫,真是可喜可贺,哈哈哈哈。”   说完这句话,杨戬冲上九霄云外,转眼间消失不见。   哪吒来到沐灵雨身边,说道:“随我去见西王母吧。”   沐灵雨没有回答,双肩微微颤抖,几行眼泪无声无息地滑落下来。   哪吒转头扫了一眼死去的苏季,摇头道:“此人生来命薄,仙道难成,享受几年人间之福,已是难得侥幸。可是你则不同,仙资极佳,若有幸得到王母青睐,说不定能位列仙班。”   沐灵雨抱着苏季的尸体,低沉道:“若神仙都如此不堪,我宁愿做凡人……”   哪吒低头观察沐灵雨的表情,只见她缓缓抬起满是泪痕的脸,一双空洞的眼睛瞪向自己,眼中的悲痛逐渐凝结成怨恨。   “我要他活着……”沐灵雨的声音越来越大,最后变成撕心裂肺的呼喊:“我要他活过来!”   哪吒感到一股凛冽刺骨的凄厉,不禁打了一个寒颤,叹息道:“你若想救他就更该和我去见王母。” 第四百五十四章 春秋伊始   仰望远处风云变幻的天空,姜凌面色凝重道:“大事不妙。”   姜凌终于按耐不住要亲自进城,忽听身后传来车轮滚动的声音,转头看见总管白袍引着一辆马车,从戎兵队伍里缓缓驶了出来。   “刚才你去哪了?为何临阵脱逃?”姜凌埋怨地瞪向白袍。   白袍没有回答,默默掀开马车厢的布帘。   姜凌陡然瞪大眼睛,只见车厢里坐着宜臼和姜赢。宜臼躺在马车里,流露出痛苦的表情,似乎满身都很难受的样子。   “他这是怎么了?”   姜凌焦急地翻身下马,疾步冲进马车厢,双手抱起儿子。   宜臼突然睁开眼睛,右手在母亲身上扯下一样东西,迅速脱离母亲的怀抱。   姜凌对自己的孩子毫无防范之心,这才发现随身携带的太极图不见了,旋即感到气息错乱,浑身的玄清气开始疯狂流失!   牛竹惊愕的目光中,姜凌突然表情痛苦,年轻的容颜止不住地衰老,刚刚还是一副年轻女子的模样,顷刻间变成衰老的妇人,而且还在继续衰老……   宜臼立刻把从母亲身上偷来的太极图,双手交到外公姜赢手里。   此时,姜赢苍老的嘴角带着浅浅的笑意,已然恢复老奸巨猾的真面目,不再装疯卖傻。   姜凌目光错愕,万万想不到自己,居然会中了亲生父亲和儿子的圈套!   望着那个被姜赢夺走的太极图,袁生疑惑地问:“那个小东西是什么!?”   牛竹解释道:“太极图是曾经阐教的秘宝,可以平衡阴阳之气,只要将它带在身边就能抑制师姐的先天顽疾,保持有生之年都是二十多岁的模样,可是那孩子……为什么……”   姜凌捂住遍布皱纹的脸颊,厉声喝问:“宜臼,你这是做甚?”   “娘,快把这个吃了!”宜臼连忙递给姜凌一颗金丹。   姜凌服下金丹,全身紊乱的气息渐渐变的规律,一盏茶的功夫恢复了年轻的容颜,狠狠瞪着姜赢,怒道:“你这些年都教了他什么?”   申候姜赢淡淡道:“我教他如何做天子。”   姬宜臼扶着母亲道:“娘,爷爷不会伤害你。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我们好,为了申国……”   袁生指着宜臼的鼻子,喝道:“你这闷葫芦,快把太极图还给你娘,否则就是背叛师门!”   宜臼漠然道:“我没有师父,何来师门?”   “你……”袁生气得满脸通红,骂道:“你这个有娘生没爹教的混账!”   宜臼眉头紧蹙,眼中流露出一抹怒意,突然一掌推出!   袁生措手不及,忽觉一股劲气扑面而来,随着“哎呦”一声惨叫,整个人从飞了出去!后背快要摔在地上的瞬间被姜凌一只手接住,吼道:“逆子,不得伤人!”   宜臼的目光分别扫过负伤的袁生、花如狼、牛竹等人,冷冷道:“我不杀你们,已经是仁至义尽,以后休要再跟我提及那个人。”   姜凌递了一个眼神,火曜洞主、金曜洞主、月曜洞主、日曜洞主刚要出手,忽然各自被一道力量击晕,应声倒地。   众人转头望去,只见一招击晕四位洞主的分别是白狼老祖、牛魔王、巫支祁、神犬王。   紧接着,四大圣身后走出一个穿红肚兜的小男孩。   这小孩看起来不过两岁,浑身胖乎乎,一双大眼睛水灵灵,一张小嘴肉嘟嘟,通红的小脸上挂着天真无邪的笑容,显出两个深深的小酒窝,正是申国图腾,雷云大圣饕餮。   申候姜赢请来五位图腾助阵,终于等到这期待已久的时刻,可以亲手夺回属于自己的权力。   “汪!汪汪!”   神犬王突然发出一阵犬吠。   饕餮听了,忽然兴奋地手舞足蹈,高举两只小手来回比划,小嘴里滔滔不绝地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仿佛正在欢呼雀跃。   所有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这小孩和狗在说什么。一阵攀谈过后,神犬王调转狗头吠了几声。   牛魔王询问白狼老祖:“他们说什么呢?老餮为何这么高兴?”   白狼老祖笑道:“神犬王嗅到镐京城里有狐夫子尸体的味道。”   牛魔王紧握沙包大的拳头,笑道:“哈哈,看来有人帮我们报了骊山烽火台的仇。”   巫支祁流露出兴奋的神情:“若知道他是谁,可真得好好谢谢他才是……”   五大圣牵制玄宗众人的时候,姜赢趁机带领戎兵,一窝蜂冲进城门。   “戎兵……戎兵……进城了!”   望着蚂蚁般潮涌而来的兵马,镐京城里的百姓惊恐失色,吓得四散奔逃。   姜赢命令道:“屠城!”   以前苏季不许戎兵杀戮周人,戎兵们心里憋着怨恨,现在终于再不用顾忌,不分男女老幼,只要见人就一概杀尽!民宅里的女人和孩子吓得挤成一团,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冲进来的戎兵对毫无反抗之力的老弱妇孺乱砍一气,所有金银财宝洗劫一空。   “畜生!”悲愤欲绝的百姓声嘶力竭地骂道。   李鸿熙带领所剩无几的残部殊死反击,已然无济于事。镐京城里惨叫声、哭喊声不绝于耳。   申候姜赢命令一把火烧掉镐京王宫,那些来不及撤离的侍者们在熊熊大火中成为焦尸。   此时,大火中的王宫屋顶上,安静地站着三个身影,还有一具凉透的尸体。   “我们要不要去帮忙?”顽童仙问道。   织仙婆扶着受伤的小腹,低声道:“凡人自相残杀,天神都不管,我们这些地仙不必插手。况且,五大圣齐聚镐京,只凭我们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   酒中仙虚弱地咳嗽两声,喃喃道:“若有陆压道君在场,岂容那五个畜生放肆!”   织仙婆道:“老头子,你又喝醉了?数百年来,陆压道君一直在寻找我们的下落,幸好我们隐居忘忧村,才躲避他的视线。难道还要自投罗网不成?”   顽童仙面露难色道:“我们帮助苏季对抗天神是为了完成太昊伏羲托付的遗命,可是现在苏季死了,我们还能做什么?”   思索片刻,织仙婆说道:“苏季肉身虽死,魂魄未灭,看来杨戬是手下留情了。我们当务之急是要寻回他的亡魂,否则天机必将泄露。不如我们兵分三路。我把苏季的尸体送回云梦山;老头子去追踪苏季的亡魂;小娃儿去春秋苑找陆压道君,求他帮苏季返回阳间。”   酒中仙点了点头,“……也只能如此了。”   一周后,秦国兵马赶来勤王,发现姬宫湦的尸体被戎兵弃置于骊山脚下。   数个月后,齐伯、楚侯抵达镐京城,发现那里成了一片废墟。   秋去春来,又是一年伊始。 第四百五十五章 太妙仙宫   阳光下,绿色藤蔓缠绕的石碑,显露出“春秋苑”三个大字。   嗡嗡嗡……   一只七星瓢虫煽动翅膀,飞过石碑,穿越密林,飞向春秋苑的尽头。   陆压道君盯着石棋盘,脸上的表情说不出的疑惑,嘴里不停地自言自语,嘟囔着:   “邪门,真是邪门……”   七星瓢虫轻轻落在陆压道君的肩膀上,俯视棋盘上的残局。   黑白双方,已经进行了三百多手。白子右边唯一的落点,已经被一颗黑子死死封住,形势越来越严峻。   然而,尽管黑子占据到有利的位置,双方棋子的数量差距,却暂时没有明显的变化,只能看出中盘战局的态势正朝着对白子不利的方面转变。一个新的局面刚刚展开,接下来还有一段不算漫长,也不算短暂的博弈。   正在陆压道君低头观棋的时候,耳边传来一个老妇的声音,解惑道:“周王室名存实亡,天下已成‘二王并立’的局面。”   陆压道君左顾右盼,目光落在肩膀的七星瓢虫,眉头微微一皱,豁然道:“啊!原来是你这老太婆!你刚才说什么?现在的人间……有两个帝王?”   七星瓢虫回答道:“上卿虢石父拥立姬宫湦之弟姬望为天子,迁都钜鹿,是为周携王。与此同时,申国、鲁国、许国等诸侯势力拥立申候的外孙宜臼为天子,并将都城东迁洛邑,是为周平王。周平王在申候姜赢和晋侯姬仇的辅佐下,勉强支撑残局。”   说完这番话,七星瓢虫化作一缕青烟。   烟消云散后,陆压道君对面的棋桌前坐着一位白发老妇,正是织仙婆。   陆压道君摩拳擦掌道:“老太婆,我足足找了几百年,你们三个一直躲躲藏藏。今天不说出太昊伏羲的下落,你休想逃出我的手掌心!”   织仙婆淡淡道:“我若想逃,又何必来?”   陆压道君眼珠一转,问道:“你主动来找我作甚?”   织仙婆道:“我来告诉你苏季的死讯。”   陆压道君的脸色沉了下来,但并没有表现得十分惊讶,显然已经通过那盘棋局对此事早有预见。   织仙婆补充道:“他是被杨戬所杀。”   陆压道君牙关紧咬,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我迟早要找那三只眼的狗奴才算账!”   织仙婆奉劝道:“我劝你还是别逞能的好。”   “我逞能?”陆压道君双眼圆瞪,吼道:“你这不知死活的老太婆,竟敢小瞧老子!”   织仙婆戏谑道:“我哪敢小瞧您呢,只不过就事论事罢了。清源妙道真君是玉帝的亲外甥,你若敢动他一根毫毛,九天诸神肯定都不会放过你。纵然你有天大的本事,又能有什么作为?”   “你……”   陆压道君猛然掏出稻草人和桃枝箭,气得嘴唇微微发抖,犹豫片刻后,又缓缓放了下来,神色黯然道:“你不必出言相激。我不是贪生怕死,只是当务之急不是报仇雪恨,而是要先追回小教主的三魂七魄,否则错过了时机。小教主不得不饱受六道轮回之苦,来世能否投胎转世为人,怕是都难说了……”   织仙婆道:“那你打算怎么办?”   陆压道君眉头紧锁,半晌不发一言,默默在春秋苑里来回徘徊。周围遍布许多用稻草和泥巴做成的动物,草泥牛、草泥熊、草泥馬,还有各种草泥怪物。   “哎,不如去她如何?”   织仙婆突然指向一个草泥兽人,只见那草泥兽人高约一丈,捆扎得十分精致,人形鸟面,豹尾虎齿,蓬头散发。   “西王母?”陆压道君眼珠子一转,旋即点了点头。   二位动身前往大罗天的同时,哪吒先到一步,引领沐灵雨来到太妙仙宫,拜见西王母。   太妙仙宫里面不似寻常宫殿,仿佛一座巨大的花房,到处幽林密布。耳边虫鸣参差不绝,高大的灌木造型各异,茂密的花草千奇百怪,栖息的鸟儿五颜六色。   哪吒单膝跪地,恭敬道:“参见王母娘娘。”   沐灵雨缓缓抬头,映入眼帘的是一只薄雾中趴伏的怪兽,不禁骇然,想不到传说中号令各路女仙,赏善罚恶的上古女神西王母,竟然是一只半兽人!   哪吒面对那半人半兽的怪兽,启奏道:“娘娘,这位就是我奉命寻找的渡劫之人。”   西王母闭着眼睛,缓缓对哪吒说道:“你呀,还是太年轻了。”   哪吒微微一愣,想必西王母早已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可是不知道她话中的言外之意。   西王母依旧双目微闭,叹息道:“孩子,你被杨戬骗了。”   哪吒满头雾水,忙问:“哪吒愚钝,请娘娘明示。”   西王母睁开眼睛,露出杏核般的瞳仁,解释道:“杨戬知道你一定不肯让别人擅自杀死自己的猎物,所以故意说出那番话来激你。人和神都是如此,往往见到别人行恶的时候,便会不由自主地突发善心。”   哪吒眼波流动,转念一想,苏季想用自己的命来换沐灵雨的性命,而杨戬出言相激的结果,刚好可以满足这需求,即能完成自己铲除苏季的使命,又能保住沐灵雨的性命,可谓是一箭双雕!   沐灵雨忽然双膝跪地,拜求道:“娘娘!人傀乃是起尸的死人,兮季放火是为救千百活人,实乃万不得已。求娘娘网开一面,赐苏季重返人间……”   西王母缓缓起身,走到沐灵雨面前,低喃道:“你没有变,还是老样子……”   沐灵雨大惑不解,问道:“我们可曾认识?”   “你不认识我,但我认识你的前世。”西王母俯身仔细打量沐灵雨的容貌,仿佛见到久别重逢的故人,不禁陷入了深深的回忆。   “前世?”沐灵雨神情错愕,愈发百思不解。   西王母渐渐回过神来,微微一笑,岔开话题说道:“我掌管长生不死圣药,救活一个凡人,再容易不过。可是苏季的生死乃是天意,非我所能左右,除非逆天行事,前往地府救人。可是,只有死人才能去幽冥之地,那种地方一旦下去,如何还能上来?”   沐灵雨垂下眼帘,神色黯淡下来,难道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哪吒望着她道:“你与他缘分已尽,还是死了这条心吧,莫要再纠缠……”   还没等哪吒说完,西王母突然打断道:“虽然我不能出面,但说不定有人,愿意以身犯险。”   沐灵雨喜上眉梢,急问:“谁?”   西王母闭上眼睛,缓缓趴回地上,不再说话。四周陷入一片安静,只听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   望着一头冲撞进门的陆压道君,西王母回答道:“他。” 第四百五十六章 幽冥地府   苏季的魂魄在天地间游荡,不知该何去何从。   直到突如其来的黑暗降临,他漂浮的身影被吸入地底的漩涡,已然身不由己,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坠入万丈深渊。   狂风吹遍全身,而他没有感到一丝疼痛,没有呼吸,没有心跳,甚至连无形的风都能直接穿过他的身体,没有受到任何阻挡。关于苏季的一切都归于虚无,他意识到自己不再属于原来的世界。   不知过了多久,他从陌生的黑暗中醒来,周围遍布潮湿与阴霾。这个暗无天日的地方就是一条生命最后的归宿?   难道这辈子就这样结束了吗?   苏季死不瞑目,心头满是遗憾和牵挂,还有人会为自己伤心难过,还有很多活下去的理由。可是他纵然心有不甘,现在又能做些什么?   哗啦!   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   自从来到这片陌生的黑暗,苏季发现自己恢复了生前的感官,又发现脖颈上不知被谁拴了一条手指头粗细的青铜锁链。   哗啦!   锁链被拽了一下,苏季的脖子被铁链牵动,从地上站起来往前走去。抬头一看,他发现两个陌生的背影走在前面。一个是牛头人,另一个是马头人。虽然这二位不曾自报姓名,但苏季想必他们就是传说中的鬼卒的“牛头”和“马面”。   苏季走到马面身边,问道:“请问这位兄台,这里可是幽冥地府?”   马面一言不发。   苏季又跑到牛头身边,问道:“喂,你跟牛魔王什么关系?”   牛头自顾自地朝前走着,根本不理会他说什么。   苏季凑近仔细打量,发现这两位鬼卒的“牛头”和“马头”,并不是生长在脖子上,而是脑袋外面套着一个厚厚的牛、马头饰,身体的结构和普通凡人无异。苏季很好奇他们摘下头饰以后是什么样子。   “你们倒是说句话呀!”苏季抬高声音道:“鬼卒都是哑巴?还是听不懂人话?”   不管苏季怎么询问,牛头和马面都沉默不语,至始至终不肯说一个字。   苏季想扯开脖子上的锁链离开他们。那条细细的铁链看起来一点都不结实,仿佛轻轻一拉就会断掉。可是只要两个鬼卒手里握着锁链,不管苏季怎么使劲都挣脱不了。苏季发现元灵状态的自己,似乎使不出任何法力。   万般无奈之下,苏季只能任凭两个鬼卒牵着自己,默默走进一条看不到尽头的幽暗洞窟,每隔一段距离就能看见几个同样打扮的鬼卒,用同样的锁链牵引不同的亡魂。   苏季感觉头脑越来越不清醒,开始忘记很多事情,记忆正在慢慢流失。   正在这时,忽然一个鬼影从后面撞了他一下,苏季回头一看,居然是百目魔君!   百目魔君也被两个鬼卒用一条长长的锁链牵着走。   “哎?你怎么也……”   还没等苏季说完,百目魔君瞪了他一眼,眼神中带着一丝埋怨。   苏季眼珠一转,旋即恍然大悟,想必是因为陆压道君给百目魔君施展过断肠咒,所以一旦自己死掉,百目魔君也会在同一时间跟着死去。   “老兄,真对不住啦。”苏季走过去说道。   百目魔君满脸苦相,低头叹了一口气,摆了摆手道:“算了,死都死了。这事我也不能怪你,要不是当初你在陆压道君面前说情,我可能早就该来这里报道了。不过,看你这样……死得可真够惨的……”   说话的时候,百目魔君盯着苏季血淋淋的胸口,眉头拧成一个疙瘩。   苏季低头看了看自己,只见胸口有一个碗口大的透明窟窿。那是被二郎神杨戬的手臂戳穿后留下的大洞,虽然洞口已经不再流血,但看起来仍然触目惊心。苏季回想自己当年在朝歌青灵庙的装鬼,而现在他是真的变成鬼了。   环顾周围,苏季注意到沿途遇到的亡魂,似乎都会保持死前最后一刻的样子。很多亡魂都有不同程度的残缺,有的七孔流血,有的双手捧着自己的脑袋,还有的腰部少了一大块肉,好像是被猛兽咬死的。   一个个鬼魂在鬼差的引领下排成长队,井然有序地走向一道黑漆漆的拱门。苏季感觉那里就是幽冥地府的入口。   这时,牵引苏季和百目魔君的鬼卒们各自松开手里的铁链,示意他们两个自行穿越拱门。   百目魔君指着前面的拱门,对苏季说:“走过那道鬼门关,前面是黄泉路,一旦走上那条不归路就永远无法回头了。”   苏季感觉百目魔君好像对这里很了解的样子,好奇地问:“你不是第一次死吗?怎么知道这么多?”   百目魔君边走边回答:“我是听一位道友说的。”   苏季眼中闪过一丝光芒,忙问:“你的那位道友是从阴间回到人间跟你说的?”   百目魔君摇头道:“没有人能从幽冥地府返回人间,我那位朋友也是听别人说的罢了。”   苏季思索了一会儿,喃喃道:“如果没人能从地府返回过人间。那凡间的生灵怎么知道幽冥地府的存在?怎能知道黄泉路是什么样子?怎能把这里的细节说得分毫不差?难不成是阎王自己来人间说的不成?”   百目魔君微微一怔,忽然感觉他说得很有道理,压低声音问:“你莫不是心里还想返回阳间?”   苏季低声道:“我当然想。你苦苦修炼数百年才修成人形,难道不想继续活在人间逍遥快活?”   百目魔君喃喃道:“想倒是想,可是无论一个修士生前如何法力高强,一旦灵魂脱离身体,便和普通凡人没什么分别,不可能再有什么作为。”   话音刚落,两人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苏季和百目魔君下意识地朝旁边一闪,只见一道鬼影带着劲风擦肩而过,急速朝鬼门关冲了过去。   紧接着,两名鬼差也大步追了上来,只听那鬼影回头大笑道:“嘿嘿嘿,哈哈哈哈,你们来抓我呀!”   百目魔君瞠目结舌,刚说完来地府的人会法力尽失,而那个疾行如飞的鬼影,分明还残留着法力!   苏季和百目魔君交换了一个眼神,连忙穿过鬼门关,朝那神秘的鬼影追了上去。 第四百五十七章 十八地狱   黄泉路上,急速的鬼影绕着圈子逃跑,犹如一只过街的老鼠般东躲西窜。   牛头马面各持锁链在他后面穷追不舍,累得大汗淋漓,一副笨手笨脚的模样,连百目魔君都忍不住替两个鬼卒着急。   苏季穿过摩肩接踵的亡魂追寻那道鬼影,越来越感觉那鬼影有几分眼熟。   前行一段距离后,苏季发现前方路口有界牌标有日、月、星的三条分叉路。潮水般拥挤的鬼魂被三条路分流开来,走向不同的方向。   此时,那快速的鬼影一转眼不见踪影。牛头马面互望一眼,分别走进“日”和“月”两条路追踪。   苏季眼珠一转,走进界牌标有“星”字的那条路,结果没走几步,果然在“鬼山鬼海”中发现那个鬼鬼祟祟的鬼影。   “夜磨子!”   苏季喊出鬼影的名字,同时紧紧拽住他的手腕!   夜磨子吓了一跳,以为是牛头马面,回头瞧见是苏季,又是愣了一下。   “你怎么……”   夜磨子欲言又止,只见苏季把一根手指立在嘴边,抢着发问:“你为何能在阴间使用法力?”   “嘿,这个我的天赋,累死你学不来。”   苏季不甘心道:“凭什么我学不来?要知道我生前的修为,可是远远在你之上。”   夜磨子得意道:“这和修为无关。我发现在阴间,虽然无法使用后天修炼的玄清气,但可以使用先天的元阳之气。”   “元阳之气?”   百目魔君走过来解释道:“若想保住先天元阳,男子必须是童子之身;女子必须是完璧之身,看来他有生之年都没碰过女人……”   “这个……我还真学不来……”苏季略表同情地看了夜磨子一眼。   夜磨子威风道:“我可以逍遥法外,已经把这地方摸得熟门熟路,连那些鬼卒都休想抓得住我。”   百目魔君讨好道:“你可有办法让我投胎做人?”   夜磨子扫了两人一眼,说道:“不瞒你们说,我正要去投胎。凭咱们生前的缘分,我带你们绕过奈何桥,不喝孟婆汤,直接去轮回殿。我有办法保你们下辈子还能投胎做人。”   “下辈子做人……我下辈子能做人……不用再从蜈蚣苦修了!”   百目魔君眼中满是激动和期待,倘若带着前世的记忆重生为人,下辈子从婴儿开始就是一个天赋异禀的奇才,想想就觉得兴奋不已。   然而,苏季不想把希望寄托于下辈子,更不想重新修炼。他想带着前世的记忆返回阳间,设法复活原来的尸体。   夜磨子带领他们两个来到轮回殿外。那里的鬼魂排着一条长长的队伍。嘈杂的幽怨声不绝于耳。   两个蓝皮的夜叉守在殿门口。一个身着紫袍大汉坐镇殿中,怒目圆睁,双唇紧闭,左手执生死薄,右手拿勾魂笔,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   那些来报到的鬼魂,每个都要经由紫袍大汉跟前的镜子映照,然后听候那紫袍大汉处置。   夜磨子介绍道:“堂中大汉是判官。那面镜子是孽镜。鬼魂到孽镜台前,可将前世罪孽映出,暴露其本身面目,了结善缘孽债,便可以投胎了。”   百目魔君紧跟夜磨子排在鬼魂队伍的最后面,低头往前慢悠悠地前进。苏季跟在他们俩后面,发现前面的鬼魂一个个双眼无神,表情迷茫地走进轮回殿。走在队伍的最前面的赫然是三个熟悉的身影!   “那是……云依、净阳,还有黄眉道人!”   苏季不禁往前凑了凑,忽然被夜磨子一把拽住,“别过去!你瞧他们三个的模样,显然喝过孟婆汤,已经不记得你是谁了。”   夜磨子模仿其他鬼魂呆滞的神情,一步一步朝前走去。   这时,黄眉道人走到孽镜台前,低头映照。   判官对黄眉道人说:“你生前表里不一,谎话连篇,东诓西骗,无礼、无义、无信、无耻,死后打入第一层拔舌地狱,直致刑满二百载,再入畜生道轮回。”   夜磨子解释道:“拔舌地狱里面的小鬼会掰开人的嘴,用铁钳夹住舌头,生生拔下,不是一下拔掉,而是拉长,慢慢地拽……”   苏季听得头皮发麻。   百目魔君咽了一口唾沫。   黄眉道人摇摇晃晃地走出轮回殿,净阳走到孽镜台前。   判官对净阳说道:“你生前糟踏五谷,浪费粮食,打入第十二层舂臼地狱,直致刑满八十载,再入畜生道轮回。”   苏季问:“什么是舂臼地狱?”   夜磨子说道:“这个地狱颇为稀奇。如果你生前把吃剩的酒席随意倒掉,或是不喜欢吃的东西吃两口就扔掉。死后就会被放入臼内舂杀!”   苏季皱眉道:“糟蹋粮食这种事,不至于受苦八十年吧。判官不是应该秉持公正,让善者得到善报,好事得到弘扬,恶者受到应得的惩处,为冤者平反昭雪吗?”   夜磨子道:“判官和人一样有好有坏。听说里面那位判官新官上任三把火,原本幽冥地府没有这么多地狱,可这个判官是西方教的门徒,一上任就建议阎王按照西方教的经文弄出十八层地狱,专门惩罚这些鬼魂。”   这时,判官在生死簿上写了几笔,面对台下众多鬼魂,叹道:“你们上辈子造孽,下辈子自然没好日子过。倘若你们生前都能入西方教清苦吃斋,死后自然其乐无穷,可惜啊……下一个!”   云依晃悠悠地走到孽镜台前,低头映照。   判官对她说:“你生前苦多于乐,善业多于恶业,可再投胎为人,来世阳寿增至六十载……”   苏季松了一口气,总算云依可以善终。   “不过……”   判官低头扫了一眼孽镜台,接着说:“你生前贪食鸡蛋,打入第十层牛坑地狱,直致刑满五十载,才能被送进人道轮回。”   苏季愤然道:“吃鸡蛋也要下地狱?”   夜磨子解释道:“牛坑地狱,那是专门为畜生申冤的地狱。凡食荤杀畜者,死后都要被投入坑中,被野牛用牛角顶,牛蹄踩……”   苏季眉头紧锁,暗忖黄眉道人、云依、净阳,他们生前虽然做过不好的事,但不至于受到如此惩罚。那个判官分明就是滥用私刑!   百目魔君脸色铁青,问道:“这幽冥地府的地狱,究竟有多少层啊?”   夜磨子道:“共有十八层地狱。凡纵火害命者,要下铜柱地狱;挖坟掘墓者,要下磔刑地狱;亵渎神灵者,要下刀山地狱,脱光衣物,赤身裸体爬上刀山,重罪者还要常驻刀山受苦……”   纵火害命、亵渎神灵、挖坟掘墓……   苏季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印象中这些事自己生前都干过,甚至不止一次,若要在那显明善恶的孽镜台前一照,还不得把十八层地狱都走一遭?   正在苏季忐忑不安之际,夜磨子突然发出一声惨呼!   啊……呃!   百目魔君转头一看,只见夜磨子被一条锁链勒住脖子,硬生生拖出队伍。   “你怎么不跑啦?嗯?你不是挺能跑的吗?”   牛头马面厉声怒吼,一齐把夜磨子按倒在地! 第四百五十八章 阎魔罗王   呜呜呜……   汪!   一条红毛猎犬朝夜磨子的胳膊,狠狠咬了一大口,疼得他吱哇大叫。   牛头哈哈大笑,赞叹道:“阎王大人这头冥犬,果然名不虚传。我们俩找了他这么长时间,还不如一条狗能耐。”   马面一脚踩住夜磨子的头,喝道:“哼,居然妄想来轮回殿浑水摸鱼,看来你这下油锅是免不了!”   夜磨子苦苦哀求道:“饶命啊!我再也不敢啦!”   牛头冷笑道:“你这辈子如此喜欢想像鼠一样东躲西藏,下辈子就让你托生老鼠!”   夜磨子哭喊道:“别!不要啊!”   马面转向牛头说:“咱别跟他废话了,直接交给判官大人处置!”   夜磨子眼中充满绝望,偷偷给了苏季一个眼神,仿佛示意他不要是让他自求多福。   百目魔君鬼鬼祟祟地往后退,想要逃离这是非之地,不曾想那只冥犬,忽然转头看了过来,一扑咬住他的小腿!   “哦,原来这还有一个漏网之鱼!”   牛头转身用一条锁链套住百目魔君的脖子,勒得他直翻白眼。   苏季惊恐的目光中,冥犬缓缓转头,两只通红的狗眼,死死盯着自己。   马面举着锁链走了过来,笑道:“嘿嘿,你也别想跑!”   苏季好汉不吃眼前亏,高举双手,微笑道:“我不跑,我投降……”   说着,苏季主动出列,亲手把马面手里的铁链套在自己脖子上。   “哼,算你识相。”   马面瞥了苏季一眼,带着百目魔君和夜磨子走进轮回殿。   苏季朝旁边扫了一眼轮回殿的右侧,瞧见一群鬼魂排队跳下一口石井,正是传说中的轮回井。苏季暗忖待会儿,只要趁机跳下轮回井,便能带着记忆,通过六道轮回投胎转世,重新返回阳间。   此时,殿内审理暂时告一段落,判官正舒服地躺在摇椅上闭目养神。   “判官大人,阎王大人通缉的,已经抓到。”   判官用一只手惬意地转着勾魂笔,头也不抬地说:“我不想听他们的鬼话,先灌孟婆汤,再照孽镜台,本官自有决断。”   话音刚落,一个夜叉用木盘端来三碗热汤。   牛头和马面一起撬开夜磨子的嘴巴,将孟婆汤灌进夜磨子的嘴里。   夜磨子喝完两眼发直,瞬间变成一副痴傻的模样,不再大声呼喊,也不再哀声求饶。   苏季暗忖轮回也好,十八层地狱也罢,只要绝对不能喝下孟婆汤。   牛头举着一碗孟婆汤,狞笑着走向百目魔君。   苏季趁所有人都看向百目魔君的时候,悄悄把铁链松了开来,幸好这牛头马面粗心大意,由于刚才是自己套上的锁链,故意套得送了些,只要时机已到就能脱下来。   面对那碗孟婆汤,百目魔君跪地哀求道:“我愿受地狱之苦,也甘心在畜生道轮回,下辈子当牛做马,只求别再让我托生蜈蚣!”   判官点了点头,“我知道了。你放心,我记住了。”   百目魔君拜谢道:“多谢开恩。”   判官转头对旁边的夜叉说道:“你帮我记着点,下辈子要他还做蜈蚣!”   “啊?”   百目魔君绝望地张大嘴巴,一碗孟婆汤灌了下去。   苏季眼看接下来就要轮到自己。   轰隆!   突然传来一声巨响,惊掉了判官手里的勾魂笔。   紧接着,轮回殿棚顶的碎石纷纷坠落,整座地府都在发生剧烈的震动!   牛头忽觉眼前天旋地转,脚下一阵摇晃,一个踉跄跌倒在地,不小心摔碎了汤碗。   “判官大人!”   门外传来急促的呼喊声,随着飞奔进来的脚步,一个绿皮肤的鬼差,风风火火地冲进轮回殿   众位转头看去,只见那绿皮鬼,居然差吓得脸色惨白,满头大汗,急匆匆地跪在判官面前,喊道:   “不好了!大事不好!”   判官挑起眉毛,迎上前去问道:“外面出什么事了?”   绿皮鬼差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喘着粗气说:“刚才有人一脚踢开酆都城门,闯进鬼门关,冲入黄泉路,又在奈何桥上将阻拦他的鬼卒打下忘川河。”   判官目光盯向遥望殿外,脸上惬意的表情骤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恐惧和不安,低喃道:“何方神圣?距离这么远都能感觉到一股鸿蒙时期的元阳之气。”   鸿蒙时期的元阳?   苏季暗忖是那个男人这么可怜?几百万年都没碰过女人。   判官急问:“那人可是朝轮回殿来了?”   绿皮鬼差喘道:“没……没有……”   判官松了一口气。   绿皮鬼差接着说:“那人直奔阎罗殿去了!”   判官惊得站了起来,急道:“快……快去保护阎王!”   马面转头一看,陡然瞪大眼睛,只见铁链另一边空空无人,失声道:“不好!那小子逃了!”   牛头喊道:“快追!”   苏季事先早就看好了位置,迅速拨开井边的鬼魂,   马面和牛头冲出殿外,只见苏季站在轮回的边缘,只等他们跑过来,做了个鬼脸,纵身一跃,直接跳进井里。   牛头趴在井边,面露难色道:“他没喝孟婆汤。这该如何是好!”   马面望着井里,说道:“他迟早还会死回来,到时候加倍重罚他!现在还是先保护阎王大人要紧!”   两个鬼卒离开轮回井,直奔阎罗殿而去。   此时,一群鬼卒和夜叉围在阎罗殿外,却没有一个赶紧去。   判官带领两个夜叉冲进进殿,只见披头散发的阎摩罗王,狼狈地趴在地上。一个邋遢老道骑在阎王的背上,说道:“阎王老儿,我在上面跟老黄脸比赛渡人,可没少往你这里引渡魂魄。”   阎摩罗王连连点头道:“道君引渡的皆非一般凡人,全是有幸死在您手上的高人修士,还有法力高强的神魔妖怪。”   夜叉们不忍直视,想不到堂堂地狱之王,主宰万物生死的阎摩罗王,竟然会被一个老头欺负成这般窘态。   判官面露疑惑之色,纵然陆压道君神通广大,但毕竟阴阳两隔,他绝对不可能凭一己之力闯进地府,必然是有天神暗中相助,只是不知是谁有这么大的胆量敢帮他,而他今天又是为何到此?   阎摩罗王微微抬头,问道:“不知是哪位高人送道君来小地做客?”   陆压道君刚要开口回答,忽然眼珠子一转,想起绝对不能说出西王母把自己送进地府的事情。他捋了捋下巴上的一撮山羊胡,猛然一把揪起阎摩罗王的耳朵,喝道:“阎王老儿,你想套我的话,上天庭告御状,以为我听不出来?”   阎摩罗王慌忙道:“小神不敢!”   陆压道君掏出一捆桃枝箭和一个七色稻穗扎成的草人,还有一本破烂古籍,翻开举到阎王面前说:   “你瞧瞧我这本子,上面也有你的名字。我一直很想知道,究竟是你的生死簿厉害,还是我的钉头七箭书厉害。不如你用你的勾魂笔,我用我的桃枝箭,咱俩比比谁能先弄死谁!” 第四百五十九章 六道轮回   阎摩罗王趴在地上,哭喊道:“小神不敢!道君您已跳出三界外,不归地府管,不在极乐地,上不朝火云三圣皇,中不理瑶池与天帝,潇潇洒洒自在游,神通广大活神仙!”   说着,阎摩罗王连连磕头。   陆压道君把屁股从背移上移开,咂舌道:“你有事站起来说,若让别人看见,还以为我在欺负你。”   阎摩罗王不敢有违,小心翼翼地站起身来,转头瞧见自己的手下正看着自己狼狈的模样,不由得满脸涨红。不过,好在他的脸色本就红里发黑,谁也看不出他在脸红。   陆压道君问道:“兮季这个人,可曾来过你们这里?”   阎摩罗王连忙转头,吩咐道:“快拿生死簿来!”   判官急忙走了过去,双手恭恭敬敬地呈上生死簿,不敢抬头看一眼。   阎摩罗王埋头仔细地翻了一遍又一遍,皱眉道:“没……没有……”   陆压道君脸色一沉,喝道:“你撒谎!”   “道君饶命!”   阎摩罗王慌忙解释道:“这……这生死簿上,兮姓不过千人,真的没有兮季这个名字,”   “奇怪……记得明明就是这个名字。”陆压道君低头想了一会儿,突然喊道:“那你再查查兮伯服!”   阎摩罗王连忙又翻了起来,突然大喜道:“兮伯服……有了!”   陆压道君抢过生死簿,只见翻开的那页明确记载,兮伯封的阳寿,原本是四万七千五百零二岁,却被一笔勾掉。   “他怎有这么长的寿命?”陆压道君大惑不解。   阎摩罗王推测道:“从这寿命来看,此人生前曾得仙缘,想必吃过草还丹。”   陆压道君愕然道:“你是说镇元子种的人参果?”   阎摩罗王点头道:“不错,人参果只要闻一闻就能活三百六十岁,吃一个就能活四万七千年。这乃是前世修来的福分。按理来说,上辈子做的好事越多,下辈子活得时间就越久,只可惜此人遭逢天谴,折损阳寿,意外早逝……”   “足足四万七千多年的寿命,这上辈子得做多少好事,才能换来这等福报,竟被那三只眼给……”陆压道君气得牙根咬得吱吱作响,厉声喝问:“现在他人在哪里?”   阎摩罗王转头看向判官,判官看向夜叉,夜叉又看向马面,马面再看向牛头。   牛头满头大汗,支吾道:“请随我来……”   陆压道君在牛头的引领下来到轮回井的边缘。   牛头指了指黑洞洞的井里,说道:“他刚才自己跳下去了……”   阎摩罗王和判官互望一眼,一颗心骤然提到嗓子眼。   陆压道君问道:“这口井通往什么地方?”   判官解释道:“这是西方教教主所造的轮回井。其内通往轮回六道:天道、阿修罗道、人道、畜生道、饿鬼道、地狱道……”   陆压道君摆手道:“我不管他去了什么道,只给你们两天时间,必须把人给我找回来,否则我就砸烂阎罗殿!”   阎摩罗王大手一挥!   “还不快去找!”   牛头马面和一群夜叉陆续跳下轮回井,消失于无尽的黑暗。   某个时间,某个地点。   黑暗中裂开一道缝隙。   苏季从混沌中清醒过来,慢慢睁开眼睛,吸入重返人间后的第一口气。   他发现自己浑身沾满黏液,正在一颗暗褐色的蛋里,蛋壳表面遍布大小不等的杂斑。   苏季大惊失色,震惊地观察身体的各个部位,尖锐的爪子,坚硬的嘴巴。他发现自己投胎成了一只刚刚破壳的小雏鸟。   紧接着,恐惧和不安萦绕在他的心头,不过转念一想,如此奋力一搏,总好过在地府里坐以待毙,喝下孟婆汤,入十八层地狱受苦。   长长叹息一声,他选择接受自己变成鸟的现实。环顾左右,他感觉自己身在一个鸟巢里。巢穴四周的高度遮挡了视线,苏季无法看清外面的事物。苏季试着扇动几下翅膀,可是光秃秃的小翅膀,还不足以飞起来。   正在这时,苏季发现旁边的几个鸟蛋动了起来,一条条裂缝布满蛋壳,一颗颗光秃的鸟头探了出来,一张张懵懂的鸟脸,正直勾勾地盯向自己。   苏季知道这些刚出生的鸟崽就是自己的鸟兄鸟弟,不过还是无法确定自己是什么鸟,因为它们的身体和自己一样是粉嫩的肉色,还没有长出羽毛。不过,一个个看起来好像很好吃的样子。想到这里,苏季感到饥饿难忍。   少顷,一只大鸟降落在鸟巢里,嘴里衔着一只蜥蜴的幼崽。   苏季庆幸还好不是青虫之类的东西,否则没有勇气吃下那么恶心的东西。   正在苏季犹豫的功夫,旁边的鸟兄鸟弟们叽叽喳喳,争先恐后地撕扯起来。   “喂!你们给我留点!”   苏季感觉喉咙像是被卡住似的,即便竭尽全力呼喊,也只能发出“啾啾啾”的微弱叫声。   眨眼间的功夫,一条小蜥蜴被鸟兄鸟弟们吃得干干净净,连骨头都不剩。   苏季追悔莫及,无奈地仰头观察那只叼食物回来的大雌鸟,见它嘴巴呈现鹰一般的钩形,鸟翅短圆,呈凸尾状,双脚强健,趾有利钩,赫然是一种看起来很凶猛的鸟。苏季从没见这个品种,暂且就称呼它“伯奇鸟”。   大伯奇鸟煽动翅膀,一下子飞走了。   苏季蜷缩在窝里饥寒交迫,从出生就没有吃到任何食物,体力早已透支,奄奄一息地躺在巢穴里。   难道要活活饿死了吗?好不容易上来地府,难道又要下去?   苏季不禁生出猜测,倘若阎摩罗王私自篡改生死簿,自己这辈子恐怕即将难逃一死。   正在苏季绝望的时候,大伯奇鸟叼着一条土黄色的蚂蚱,飞了回来。   苏季圆瞪双目,毫不犹豫地扑了过去,仰脖啄住蚂蚱,狠狠嚼了两下,一口吞进肚子里。   这时,他发现蚂蚱的味道,简直比以前吃过任何的山珍海味都要美味。   吃饱以后,苏季躺在巢穴里,暗自下定决心,一定要活下去,一定要努力学会飞翔,一定要飞回云梦山。不管变成什么样子,他都想再见大伙儿一面。 第四百六十章 弱肉强食   清晨,苏季被一阵鸟鸣声吵醒。   耳边的鸟鸣时长时短,时高时低,犹如小姑娘唱的山歌一般清亮悦耳。   苏季自从转世为鸟,已经慢慢习惯鸟类的生活习惯。由于平日进食最为积极,苏季成为整个鸟窝里最粗、最壮、最大的幼鸟。现在肋生双翅的苏季,已经能够离开巢穴,走向外面的世界。他看见自己所在的鸟巢呈杯状,位于深林中央一颗荆棘缠绕的大树顶端。   刚刚下过一场大雨,地面的坑洼处积了一滩雨水。   苏季的双爪走起路来还像踩高跷一样不稳,蹦蹦跳跳地来到那摊积水边,低头俯看水里的倒影。这是他重生以来,第一次看清自己的全貌。他看见自己满身淡褐色的羽毛,喉咙处的绒毛泛红,眼睛周围是泛黑,翅膀和尾巴也是黑色,且带有白色的斑纹。虽然浑身的颜色不算鲜艳,却透出一种独特的淡雅韵味,让苏季不由得沉浸在自己的美丽之中。   每到中午的时候,大雌鸟会当着所有幼鸟面前捕食。苏季理解它的这种行为,无异于父母教授自己孩子生存的本领。所以,苏季每天在都学得很用心。   大雌鸟不仅捕食昆虫、蜥蜴、蛙类、鼠类,还捕食其它小鸟为食。今天,大鸟就抓到一只麻雀的幼崽。锋利的爪子捕取小麻雀,把它挂在尖锐的树枝上刺死,撕碎食之,手段颇为凶残。然而,森林里的弱肉强食,也是无可厚非的事情。   日复一日,苏季总算学会了飞翔。   大雌鸟关注的目光中,苏季张开双翅,缓缓拍击翅膀,飞行的高度时高时低,最后终于冲上云霄,翱翔在蔚蓝的天空中,一会儿朝太阳高飞,一会儿展开双翼滑翔而下,如在大海中遨游。   此时此刻的苏季,已经彻底忽略变成鸟儿的烦恼,完全沉浸在飞翔的喜悦之中。   突然间,一只矫健的苍鹰,犹如离弦的箭一般俯冲下来,惊得苏季翅膀一颤!随着一声沉闷的叫声,一只灰色的野兔被苍鹰抓住!苍鹰抓着野兔,盘旋冲过远处重迭的高峰,飞向远方。   苏季感到心有余悸,一颗心砰砰直跳,倘若刚才老鹰的目标是自己,现在怕是又要见阎王去了。怀着忐忑的心情,苏季煽动翅膀,飞向鸟巢的方向,打算最后和生养自己的大雌鸟告别,再见鸟兄弟们最后一面。   然而,返回鸟巢的时候,苏季并没有看见雌鸟,只闻到一股烤肉的味道。   苏季不安地落在树梢上,俯视地面,只见原来自己居住的鸟窝,正倒扣在地上。   旁边,两个背弓箭的军汉用一根根箭矢把射下来的小鸟们串起来,放在火焰上炙烤。   苏季惊愕的目光中,只见大雌鸟被一根箭贯穿身躯。一双空洞的死鸟眼圆瞪,仿佛临死前还在担心自己的孩子们。   瞧见大雌鸟被士兵放在火上炙烤,苏季胸中怒火沸腾,毕竟自己曾是被那雌鸟一口一口喂养长大,岂能任由他们杀害再生父母?   那一刻,苏季只想为死去的“母亲”和“同类”做点什么,几乎忽略自己曾经是个人类,毅然决定尾随那两个士兵,伺机啄瞎那他们的眼睛作为报复。   苏季小心翼翼地接近,落在两人头顶的树枝上,忽然感到有些奇怪。单从装束和配饰看来,这两个士兵应该来自两个敌对的国家。一个是来自晋国,另一个来自虢国。两个敌对国家的士兵在这偏僻的树林里偷偷会面,苏季想必无疑是军中潜伏的细作。   两个细作围在火堆边烤鸟,同时你一句我一句地交谈着。   虢国细作一边咀嚼鸟肉,一边说道:“尽管虢石父全力拥立携王姬望,诸侯们还是不把那个天子放在眼里,有的明显能看出有称霸之心。不知你们东边的周天子,最近有什么动静?”   晋国细作回答:“自从申候姜赢屠城镐京以来,平王宜臼东迁洛邑,管辖范围大减,形同小国,加上有弑父之嫌,如今在诸侯中的威望大不如前。唯有申侯姜赢和晋侯姬仇仍在辅佐。不过,我看晋侯姬仇的野心,丝毫不逊于申候,日后必能执掌大权。”   姜赢屠城?   从两个晋兵的谈话当中,苏季感到姬宫湦死后的天下,似乎变得比过去更加混乱。如今天下出现“二王并立”的局面,犹如天上同时出现两个太阳,百姓依然身处水深火热之中。   苏季越来越着急知道自己死后,究竟发生了什么?   晋国细作正吃着鸟肉,忽然嘴巴停止咀嚼。   虢国细作微微一愣,问道“怎么了?”   “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动静?”晋国士兵紧张兮兮地说道。   虢国细作竖耳仔细聆听,缓缓拿起手中的弓箭。   苏季大惊失色,暗忖他们莫不是发现自己的存在?   两个细作紧张地互望一眼,似乎同时感受到危险的讯号。   突然间,一道剑光闪现!   两个细作几乎同时发出一声惨叫,口中飙出鲜血,倒在地上一命呜呼。   苏季居高临下,瞧见那两具尸体的心脏部位各有一道触目惊心的伤口。可以把剑法练到只闻风声,不见剑影者,苏季想必绝不是普通凡人,而是颇有道行的修士。   少顷,两个修士在火堆旁边现身。   苏季喜上眉梢,眼前这两个修士都是玄宗门人的装束,一个隶属黑云旗下,另一个隶属青莲旗下。苏季想过去询问几句,奈何一开口就是啾啾啾的声音,只得放弃,感叹若是托生鹦鹉的话,现在肯定方便得多。   黑袍修士俯视两具尸体,淡淡道:“黑云旗使交代的事情,总算告一段落。”   黑云旗使?   苏季庆幸姬成师仍活在人世,而且以黑云旗掌旗使的身份,帮忙打理玄宗的事务。   青袍修士感叹道:“细作已除,我们也该分道扬镳了。”   黑袍修士从怀里取出一张捆扎的羊皮卷,说道:“这是黑云旗使的密函,还要劳你转交给青莲旗使。”   青袍修士单手接过羊皮卷,缓缓收进怀里。   两个人再不多话,各自朝相反的方向离去。   苏季好奇那个密函里的内容,想必只要跟踪那个携带羊皮卷的青袍修士,一定能再次回到云梦山。 第四百六十一章 魂归云梦   苏季单从声音来判断,那个青袍修士的年龄大约三十岁左右。此人的道行比袁生还要低一些,因为不会天行御风术,只能运用飞檐走壁的步法疾行。   这种时候,苏季作为一只鸟,飞行的优势得以体现。   一只春天的燕子能连续飞行几百里地,从南方飞回北方只需几日。苏季飞行的本领堪比燕子,而青袍修士的速度好比一匹劣马。   不过,苏季虽然速度快,但始终不敢离对方太近,至少保持十丈的距离,唯恐被发现后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尽管日夜兼程,青袍修士的体力终究有限。每当他停下来休息的时候,苏季就会趁机去捕捉附近的小活物来果腹。如此这般连续跟踪三日,苏季终于到达朝歌云梦山脚下。   等候多时的袁生从树上跳下,前来迎接风尘仆仆的青袍修士。苏季趁袁生打开结界的一瞬间,迅速飞进山里。   青袍道士抬头望了一眼头顶掠过的鸟影,面色凝重地问:“青莲旗使现在何处?”   袁生情绪低落地答道:“大师兄在灵堂,随我来吧。”   苏季自由地挥动翅膀,飞翔在久违的云梦山上空,悄无声息地降落在鬼谷洞外一颗大树的枝头。   鬼谷洞外,三岁的王禅穿着小红肚兜,光屁股趴在地上,正用一根树枝驱赶蚂蚁。一缕阳光照亮阴暗的鬼谷洞,可以看见杨霄和万圣公主正坐在里面谈话。   杨霄道:“你爹派虾兵蟹将接你回去,为何不走?”   万圣公主道:“师父尸骨未寒,我如何能走?”   杨霄起身走出洞外,握紧拳头道:“没错,我们要为师父做点什么。”   望着表情稚嫩的徒弟们,苏季站在枝头暗自心道:你们什么都不需要做,安心在洞府练功就好。   万圣公主跟在杨霄身后,面色凝重道:“现在师傅不在了,你爹若也来找你……”   杨霄断然道:“我不走!我要为师父报仇!”   万圣公主叹道:“师叔祖说,师父是被天神所杀……凭你如何跟天斗?”   杨霄仰望苍天,决绝道:“我终有一日,定要斗破苍穹!”   话音刚落,王禅举起肉呼呼的小手,指向洞外的树梢,念出一个字:“鸟……”   万圣公主转头看,不禁发出赞叹:“好漂亮的鸟儿!”   杨霄嘟囔着:“这是什么品种?从没在山上见过这种鸟……”   苏季暂时不想引起徒弟们的注意,煽动翅膀走了。飞跃鬼谷洞,苏季朝西前进二百丈,映入眼帘的是一座巍峨耸立的宫殿,匾额上书“玄清宫”三个烫金大字。如今这个玄宗法脉祖庭的正堂,已经被改成灵堂。花如狼神色落寞,带领几个玄宗门人守在门外。   灵堂里传出女子悲怆的哭声,那声音幽怨而凄凉。   苏季悄悄飞进灵堂,落在棚顶的房梁上,只见灵堂里烛光盈盈,中央安放的是自己的棺椁。旁边还有云依、净阳、黄眉道人、夜磨子、黎如魅等人的棺椁。   此时,一身孝服的褒姒跪在苏季的棺椁前放声痛哭,陪在身边的是姬伯服和小婵。尽管褒姒哭得梨花带雨,两个孩子眼中却已无一滴泪水。   姬伯服劝道:“人死不能复生,节哀顺变。”   小婵也低声道:“娘娘,已经哭三天三夜了,再这样下去,您的身子……”   褒姒通红的双眸盯着两个孩子,嗔怒道:“忘恩负义的东西!我真不该救你们回来!”   苏季站在房梁上观望,心头百感交集,虽然想到褒姒会为自己的死难过,但想不到她竟会如此伤心。苏季挥动双翼,俯冲下去,围绕自己的棺椁盘旋了几圈,试图鸣叫出《关雎》的曲调,让大家发现自己的身份。可是,他无法很好地掌控音调,叫声很难识别。   灵堂里的众人抬头仰望,从没见过这样的鸟儿。   褒姒颇懂音律,隐然听出些门道,抬头呼唤道:“哥哥……是哥哥回来找我了!”   袁生走进灵堂,面对苏季的棺椁缓缓跪下,含泪道:“二师母,请冷静些……师父他……已经走了……”   花如狼清楚褒姒最近精神不佳,想必又产生了错觉,走进灵堂劝慰道:“若师父在天有灵,也不希望瞧见你变成这样。”   褒姒神色黯然下来,又哭成了泪人儿。   花如狼低头一声长叹,举手朝向苏季。   苏季陡然一怔,忽然感到大事不妙。可是为时已晚,一股突如其来的力道把他吸入下方。苏季被自己的徒弟握在手心,完全动弹不得,无论怎么叫都无济于事。   花如狼拿着鸟儿,吩咐灵堂外的门人将它放生。   一个矮胖弟子得令,双手接过变成鸟儿的苏季。然而,见这鸟儿模样奇特,矮胖弟子并没有放生,而是带着苏季朝柴房的方向走去。   苏季试图用爪子划破他的手掌逃跑,可是这胖弟子抓握的手法很安全,刚好能避开苏季锋利的爪子。   “瞧瞧!这是什么!”矮胖弟子对柴房外一个瘦高弟子说道。   瘦高弟子瞧了一眼苏季,赞叹道:“这鸟儿真不错!”   矮胖弟子道:“从今天开始,我就要养它。”   瘦高弟子好奇地问:“它有名字么?”   矮胖弟子打量苏季身上的花纹,灵机一动道:“它叫花妹!”   苏季呐喊抗议,高声强调自己是雄性,可是一张嘴只能发出“啾啾啾”的声音。   矮胖弟子兴奋道:“花妹叫得这么开心,看来它很喜欢这名字!”   苏季欲哭无泪。   矮胖弟子一只手握着苏季,不知道从哪里拿来一个鸟笼,把苏季关在里面,挂在柴房外的屋檐上。   苏季郁闷地站在鸟笼里,发现柴房外面有一个栅栏,里面围着一头大野猪,脑后有一撮鬣毛。苏季越看越觉得眼熟,认出这是净阳生前所养的野猪,还有个名字叫猪刚鬣。   猪刚鬣不是普通的猪,而是天上陨落的“妖星”。苏季记得第一次看见它的时候还是一头小猪,而现在这头猪的腰比井口还粗。有人千里迢迢从昆仑山把这头猪带到云梦山,苏季只能想到一个原因:这头猪想必要成为净阳头七那天的祭品。 第四百六十二章 天蓬元帅   苏季被囚禁在一个简陋的鸟笼里。笼门的构造虽不复杂,但开关的位置,只有从外面才能打开。   瘦高弟子围着鸟笼团团转,三番五次恳求师兄把笼中之鸟让给自己,却屡屡遭到矮胖弟子的拒绝。   正当苏季在笼中郁闷的时候,一股酸臭的味道扑面而来,熏得他头昏脑涨。   瘦高弟子放下一个臭烘烘的泔水桶,打开猪圈的栅栏,幸灾乐祸地对猪刚鬣说:“净阳师叔这些年把你养得肥肥胖胖,明天你就能下去陪他喽。”   猪刚鬣嗅到泔水桶里的酸味儿,还没等瘦高弟子把猪食倒出来就一头冲过去,拱洒满满一桶猪食。黏糊糊的猪食溅到瘦高弟子的脸上、裤腿上、道袍上,气得他抄起一把扫把就要揍它,可是刚举起扫把,矮胖弟子就跑过来劝道:   “算啦,别跟畜生一般见识,让它吃完最后一顿吧。”   猪刚鬣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声音,两只蒲扇般的大耳朵耷拉下来,似乎正在哀声求饶。   见它又蠢又呆又可怜的样子,瘦高弟子也不忍心把棍子落下去了,骂道:“哼,撑死你这肥猪,免得老子还得动手宰你。”   猪刚鬣充耳不闻,自顾自地埋头狼吞虎咽,嘴巴没有离开食槽半分,一条猪尾巴左甩右甩,还不停地发出哼哼声。   矮胖弟子摸了摸它黑缎子一般油亮的猪毛,纳闷道:“怎么看都只是一头普普通通的猪,太阴洞主为何要我们用七曜符咒困住它?”   瘦高弟子低头擦拭身上的泔水,强调道:“它可是天上掉下来的妖星!太阴洞主以前特意叮嘱净阳师叔,务必严加看管,万不能让它接触任何与修炼有关之事,否则后患无穷!”   矮胖弟子不可置信地转头看去,见猪刚鬣吃完食就挺着沉甸甸的大肚子,每挪动一步都得折腾半天,蹒跚着找个温暖的角落呼呼大睡,无论怎么看都是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   然而,两个弟子刚离开柴房,猪刚鬣就换了一副嘴脸,原本肥得抿成一条线的小眼睛,突然圆睁,露出凶巴巴的目光,嘴里“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开始在猪圈里躁动不安地徘徊起来,走起路来摇摇摆摆,活像一个摆架子的大老爷。   苏季正在鸟笼里闭目沉思,忽听一个突兀的声音响起:   “我可以帮你出去。”   苏季纳闷是谁在说话,左顾右盼,发现四下无人,最后目光落在猪圈里。难道说话的是这头又肥又大的猪?   “没错,就是我。”   猪刚鬣鼻孔里呼哧出气,嘴巴竟说起人话来。   苏季惊愕的转头,见它懒洋洋地趴在地上,半个身子陷在泥里晒太阳。   “你是哪里来的妖星?”   尽管苏季只能发出“啾啾啾”的声音,猪刚鬣仍能听懂他的话,回答道:“我不是妖星。我本是大罗天外的天蓬元帅,当年掌管天河八万水兵大众,只因嫦娥诬陷我酒后调于她,害我被玉帝打了二千锤,贬下尘凡,沦入畜生道,投在母猪胎里,才落得这般模样。”   苏季不屑地哼了一声说:“你说的嫦娥,可是那个传说服下西王母不死药,奔月成仙的嫦娥仙子?你说你是天神下凡?还被嫦娥陷害?”   猪刚鬣抖了抖三寸长的鬃,叹息道:“我被贬下凡,不单是因为嫦娥,而是因为我差点知道一个天庭的秘密。”   “什么秘密?”苏季好奇地问。   “这你不用管,我只问你想不想从笼子里出去?”   “当然。”   “我可以帮你逃出去,但你出去以后,要帮我撕开柴房周围布设的七曜符纸。”   “这倒是小事一桩,不过就算你能逃出这里,也逃不出云梦山脚下的结界。你在山上躲得了一时,却躲不了一世,早晚还得被抓回来。”   猪刚鬣烦躁道:“那怎么办?总不能在这里等死吧!”   “我能帮你出去,只因设下云梦山下结界的人就是我。”   猪刚鬣不屑地哼了一声道:“你莫不是想说,你是狐夫子转世?”   “你不相信?”   猪刚鬣道:“你不信我是天蓬元帅临凡,我凭什么信你是狐夫子转世?”   苏季无所谓道:“信不信由你,反正今晚是你最后的机会。”   猪刚鬣思索片刻,旋即纵身一跃,灵活地跳出猪圈,完全没有因为肥胖而动作迟缓。它黑亮的小眼睛狡黠地眨来眨去,前蹄搭在柱子上。猪鼻子努力靠近鸟笼,吃力地顶了十多次,终于拱开鸟笼外的枷锁。   苏季兴奋地逃离鸟笼,回头朝猪刚鬣点头致意。   猪刚鬣转身一跃,迅速跳回猪圈。两脚把泥巴扒到身子底下,倒头就睡,不大一会儿,从鼻孔里传出“呼噜呼噜”的鼾声。   一盏茶的功夫,矮胖弟子回来发现被打开的鸟笼,顿时惊得大叫起来:“花妹!花妹!”   正在他大呼小叫的时候,瘦高弟子赶了回来。矮胖弟子气冲冲地把空鸟笼举到师弟面前。   瘦高弟子明白他是在兴师问罪,连忙道:“不是我干的!”   矮胖弟子道:“你刚才一直想要我的花妹,不是你还会有谁?”   瘦高弟子环顾周围,目光扫了一眼猪刚鬣,只见它倒在猪圈里呼呼大睡,一副憨态可掬的模样。   矮胖弟子冷笑道:“知道花妹在这的除了你就是它,你该不会是想嫁祸一头猪吧?”   瘦高弟子指着师兄的鼻子,喝道:“都说了不是我,你别欺人太甚!”   矮胖弟子撸起袖子,瞪眼道:“嘿!我今天还就欺负你怎么着!”   说着,两人厮打起来。   猪刚鬣偷偷睁开一只眼睛,心里暗暗偷笑。   此时,苏季挥动双翼,飞到花如狼的厢房外,从打开的窗户飞进去。   花如狼的房间里干净整洁,中央的桌案上空空如也,苏季到处都没有发现青袍修士送来的羊皮卷。   少顷,花如狼和袁生,一起从灵堂返回厢房。   花如狼推门走进去以后,骤然脸色一变,发现房间里的布置被移动过。尽管室内没有任何贵重物品,但他还是感到很不舒服。   “师兄,你看!”袁生忽然指着房间中央的桌面喊道。   花如狼加快脚步来到桌前,只见木桌上赫然一排排鸟爪留下的划痕,形成错落有致的文字。   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一行行文字,师兄弟二人目光错愕,不禁流露出复杂的神情。 第四百六十三章 灭魂铜钉   柴房外的猪圈里,猪刚鬣趴在泥地上,悠闲地晒太阳,一条猪尾巴左右摇摆。   旁边,胖师兄和瘦师弟大打出手,起初用道法相互较量,后来法力耗尽,只得抱在一起撕扯头发。师兄弟俩死死抓住彼此的头发,谁也不肯撒手。这般僵持许久过后,二人忽觉脚下阴风阵阵,不由得停止了动作。   猪刚鬣也感觉后脊背一阵发凉,缓缓睁开一只眼睛,瞧见师兄弟俩纹丝不动,犹如两个木桩一般呆呆地定在地上。   紧接着,两人脚下的地底钻出两道鬼影,赫然是一个牛头人和一个马面人。   猪刚鬣惊得瞪大双眼,震惊的目光中,只见那师兄弟俩浑身剧烈抽搐,顷刻间被牛头和马面夺舍了肉身。   牛头支配崭新的身体,抻了个懒腰说:“老马,若要把阳间的活物带回阴间,只有勾走魂魄,让其变成死物。咱们就算找到狐夫子的转世,要如何带回阴间?难不成再弄死他一次?”   马面表情阴冷道:“不仅要弄死他,还要让他魂消魄丧!”   “魂消魄丧?”牛头悚然道:“你莫不是想违逆陆压道君?”   “违逆陆压道君和违逆天道,哪个更严重?狐夫子原本是遭天谴横死,即便阎王是受陆压道君威胁,被迫让狐夫子通过人道返回阳间,依旧是我们地府的失职,势必要遭到天庭的责罚!”   说着,马面抬起左手,掌心出现一支锋芒毕露的铜钉,外形漆黑如玉,散发出幽暗的光芒,蕴含着未知的死亡气息。   牛头直勾勾盯着那根铜钉,面露难色道:“你要用这灭魂钉?”   马面点了点头,“这是判官大人暗中交托的差事,要我用这灭魂钉,让狐夫子永远消失,再也无法返回阴间。”   “判官大人这么做,阎王大人知道吗?”   “判官大人自有安排。跟我们一起来的夜叉,正在前往西方教搬救兵的路上。等到接引道君降临地府,我们再也不用怕那陆压道人。”   呼哧……呼哧……   猪刚鬣竖起耳朵,嘴里不停地喘着粗气。   牛头侧目瞥了一眼,喃喃道:“哎?这头猪怎么了?”   马面转头道:“想必是在发情,别理它,正事要紧!”   目送两个被夺舍的身影离去,猪刚鬣纵身跳出栅栏,却被七曜符咒形成的结界拦住,只得回到猪圈里躁动不安地徘徊,祈求苏季千万不要有事。   牛头和马面途经微草堂,瞧见四个孩子神色紧张地议论着什么。   袁生疑惑道:“大师兄,你确定在你桌上留下那些字的是师父?师父真的转世成一只鸟,让我们放走柴房里的猪妖?”   花如狼道:“刻在桌上的阵图,除了师父、镇元子、袁生,还有我,再没人知道开启山下结界的阵图,还有留下的那些文字,足以证明师父的身份。还有那些字是用爪子完成,这让我回忆起之前见过一只奇特的鸟儿,想必它就是师父的转世。”   万圣公主插嘴道:“大师兄,你说的那只鸟,是不是翅膀和尾巴带有白色的斑纹?”   花如狼点了点头。   万圣公主忙道:“我在鬼谷洞外也见过那只鸟!”   袁生脸色一变,回想起那只闯进灵堂的鸟儿。   杨霄不以为然,喃喃道:“传说走到奈何桥的亡魂,一旦喝完孟婆汤就会忘记前尘往事,就算师父转世投胎,如何还能记得来找我们?况且,师父如果真回来了,为何不肯现身相见?他在哪?”   袁生想了一会儿,说道:“除了我们,师父最牵挂的人就是二师母,他肯定会去山顶的灵堂!”   说完这句话,隐藏在暗处观望的牛头和马面交换了一个眼神,当即决定赶在四个孩子之前埋伏在灵堂外。   此时,褒姒独自一人跪守在灵堂里,凝望着手中的聚魂珠串,表情充满懊悔的情绪。倘若当初没有收下这用来保命的宝物,苏季也不至于命丧黄泉。   小婵走进寂静的灵堂,轻轻把一件外衣披在她身上。   褒姒转头看了一眼,慢慢回过神来,神色落寞地问:“小十三,哪去了?”   小婵眼波流动,回答:“太子刚才变成狐狸,抓野味儿去了。”   褒姒秀眉微蹙,嗔怒道:“没心没肺的东西!”   小婵连忙解释道:“太子并非逃避守灵,只是见娘娘三天三夜没吃东西,担心您的身体,想在附近抓一只珍奇的野味带给您补补身子。”   话音刚落,耳边传来一阵悦耳的鸟鸣声。   褒姒转头看向灵堂外,只见一只褐色羽毛的鸟儿,正在树梢上婉转鸣叫。   眼下灵堂里不再有人打扰,苏季试图用和上次同样的方法,让褒姒认出自己的身份。   此时,牛头躲在灵堂左侧的草丛里,双眼盯着枝头的鸟儿,催促道:“快冻手!那就是刚才几个孩子提到的鸟!等他们赶到就来不及了!”   马面的表情阴沉了下来,五指间缭绕起黑色的雾气,一颗灭魂钉出现在掌心,缓缓举起,瞄准苏季的鸟头。   正在灭魂钉刚要脱手的刹那,一只小红狐狸窜上树梢,一口咬死了树上的鸟儿。   “抓住喽!太子抓住喽!”小婵喜笑颜开,连连拍手叫好:“我这就去煲灵芝小鸟汤。”   马面举起的手臂僵住了,万万没料到这样的结果!   牛头神色慌乱,紧张道:“狐夫子死后回到地府,陆压道君势必逼迫阎王大人帮他重归人道!”   马面急道:“大事不妙,快走!”   牛头和马面分别化作一缕黑烟钻入地底,留下一胖一瘦两副身躯,安静地躺在草丛里。   正在这时,四个孩子纷至沓来,从远处赶向褒姒。   袁生喊道:“二师母,别再难过了,师父回来啦!”   “你……你说什么?”褒姒难以置信。   万圣公主微笑道:“师父转世回来找我们了!”   褒姒激动地问:“真的?哥哥在哪?”   话音刚落,树上跳下一只小狐狸,惊得四个孩子目瞪口呆。   袁生指了指狐狸口中的死鸟,望着褒姒答道:“它吃的就是……” 第四百六十四章 黄泉归来   苏季不清楚自己是如何死去,只觉一阵短促的剧痛,好像被锋利的牙齿咬断喉咙,旋即失去了知觉。亡魂在天地间游荡,直到一片突如其来的黑暗降临,漂浮的身躯被吸入地底的漩涡。   紧接着,坠入万丈深渊的感觉让苏季感到熟悉,不禁感叹这短暂的一生稍纵即逝。眼前是似曾相识的潮湿和阴霾,他发现自己除了羽毛比生前凌乱,基本还保持活着时候的模样。   苏季纳闷这次为何没有被青铜锁链套住脖子?带着些许疑问,他煽动翅膀,飞向前方的黑暗,发现许多暴走的动物,大到庞大憨厚的巨象,小到微不足道的蚂蚁。所有动物都有不同程度的残缺;所有动物都保持死前最后一刻的模样;所有动物都像无头苍蝇一样朝不同的方向肆意狂奔。   一路穿过这些乱哄哄的动物亡灵,苏季发现附近没有人类的亡魂和鬼卒出没。显然,这里跟他之前来过的不是同一个地方。可是这些动物的亡魂,为何丝毫不受鬼卒的管束?   苏季试图跟一只折翼的鹦鹉交流,可是那鹦鹉自顾自地乱飞,根本不理会苏季在说什么。无奈之下,苏季只得独自朝前飞,良久映入眼帘的是一条深不见底的幽暗洞窟。   那是幽冥地府的入口,苏季记得上次来的时候,这里的鬼魂在鬼差的引领下排成长队,井然有序地走向前方黑漆漆的拱门,而这次为何连一个鬼卒都没有?幽冥地府究竟出了什么状况?   飞越鬼门关就来到黄泉路,苏季想起百目魔君曾说这是一旦条不归路,可是自己偏偏归来了。   苏季站在黄泉路上,放眼望去,只见奈何桥上站着三个身影。   阎摩罗王点头哈腰道:“道君,幽冥地府里里外外的鬼卒,除了孟婆和判官,已经全部被派出寻找狐夫子的下落。”   陆压道君怒吼道:“我要你派全员出动寻找,还留两个作甚?”   阎摩罗王面露难色,只得把孟婆和判官也都叫到身边。   苏季想必陆压道君是专程来帮自己返回阳间,不由得心中暗喜。然而,他刚想要飞过去打招呼,却忽然停止动作,落在旁边的石柱后面。   悄然间,黑暗中亮起一点光。微弱的光芒越来越亮,顷刻间照亮暗无天日的幽冥地府。耀眼的光芒中,一座金色莲台映入苏季眼帘。   苏季不由得神色一凛,只见金色莲台之上,一位衣袂飘飘的紫袍老道,面如黄金,脚踏莲台,正是西方教教主接引道人。   接引道人在地府仍能使用法力,苏季想必这黄脸老道和陆压道君一样都是几万年没碰过女人。他又转念一想,难道西方教明文规定弟子不许亲近女色,也是为了保留原阳之气,方便在地府中动用法力?   金色莲台出现的同时,所有手持铁叉的夜叉全部返回地府,一个个奇形怪状,有的头部如驼峰状,有的背后长两个翅膀,有的头发冒着绿色的火焰,犹如蜡烛一般燃烧。   瞧见降临地府的接引道人,阎摩罗王和判官嘴角泛起笑意,腰板明显挺直了一些。   “小师叔,别来无恙?”   金色莲台悬浮在地面上,缓缓飘到陆压道君面前。   陆压道君扫了一眼周围凶神恶煞的夜叉,两眼直勾勾盯着接引道人,板着脸问:“你是夜叉请来的救兵吗?”   接引道人笑非笑,奉劝道:“狐夫子之死,实属天意,非你我所能左右。小师叔切勿逆天行事,莫要为了一个凡人,断送数万年的修行,毕竟精怪修行不易。”   陆压道君脸色一沉,反问道:“你是想劝我见死不救?”   “非也。”   接引道人微笑道:“小师叔不妨想一想,凡人轮回一世不过百载。今生缘分已尽,来世重逢,何必急于一时?狐夫子元神未灭,只需多修几世善缘,终有一日能再度转世为人。”   阎摩罗王连忙附和道:“道君,接引教主所言极是。天上一日,地下一年。您在大罗天游玩几个月,人间便要过百年;再多游玩几年,人间便能过去千年,何愁等不到狐夫子转世为人?”   陆压道君默不作声。自从那年被困烽火台,他就对接引道人的城府颇有几分忌惮,毕竟曾经栽在对方手上,不敢再仗着辈分高在他面前嚣张跋扈。   苏季清楚接引道人,虽然表面没有和陆压道君撕破脸,但暗地里绝不会无动于衷。眼下接引道人和幽冥帝地府的众位都在给陆压道君一个台阶下,不想大动干戈,导致两败俱伤。倘若接引道人真动起手来,陆压道君在这只能使用元阳之气的阴间,占不到任何便宜。   陆压道君暗暗盘算了一阵,回应道:“今天看在老交情的份上,我就给你们这小辈几分薄面。”   “多谢小师叔。”   接引道人拱手一揖,地府众位纷纷下跪拜谢。   陆压道君若有所思地拂袖离去,身躯化作一群密密麻麻的乌鸦。弹指间的功夫,乌鸦群犹如黑云朝四面八方散开,各自朝不同的方向飞去,转眼消失得无影无踪。   接引道人不作久留,慢悠悠乘着金色莲台消失不见。幽冥地府再次归于昏暗。   阎摩罗王、判官,以及所有地府的鬼卒同时松了一口气。   此时,藏在黑暗中观望的苏季,一颗心沉了下来。   “启禀阎王大人,大事不好!”   牛头和马面从拥挤的夜叉身后挤了出来,急匆匆地跑到阎摩罗王面前,说出不久前在云梦山的经历,以及苏季被狐狸咬死的事情。   苏季感到情况不妙,想必阎摩罗王势接下来肯定会派遣各路鬼卒,到处追踪自己的下落。不过,尽管身在阎王的地盘,苏季仍然不想坐以待毙,悄悄煽动翅膀,混入来来往往的动物中间。   飞行一段距离后,前方路口有界牌标有日、月、星的三条分叉路,潮水般的鬼魂分别走向不同的方向。苏季想起轮回井的位置,毫不犹豫地进入界牌标有“星”字的那条路,殊不知刚飞进去就被一条冰冷的青铜锁链套住。   哗啦!   锁链被从后面拽了一下,苏季被锁链牵动,翅膀施展不开,猛然回头一看,发现抓住自己的是一个牛头人。   牛头人压低声音道:“别出声,跟我来!”   苏季感觉对方的声音很耳熟,定睛仔细打量,发现这牛头人的“牛头”,并不是长在脖子上,而是脑袋外面套着一个厚厚的黑牛头饰。   显然,这个牛头人,并不是苏季之前遇到的牛头鬼卒。 第四百六十五章 东方九泉   牛头人把苏季抱在怀里,转身朝截然相反的方向踱去。   苏季无法挣脱锁链的束缚,只觉身体被夹在两团软软的东西中间,忽然间意识到那牛头人原来是一位女子。   “你要带我去哪?”   牛头人答道:“三才路。”   听她的声音很耳熟,苏季不禁抻长脖子,低头观察她的身材和步伐,越来越感觉她很像一个人。   牛头人抱着苏季穿过来来往往的亡魂,回到立有日、月、星,三个界牌的分叉路口。   苏季想必这里就是三才路。   牛头人介绍道:“上古时期有三皇:天皇伏羲、地皇神农、人皇女娲,执掌阳间万物生灵,并将阴间分割成三个区域。黄泉路上的星、日、月,三个条路分别是:星地路、月人路,日天路,通往阴间三个不同的地域。”   “三个?”苏季颇为意外。   “阴间广阔无边,不仅限于西方酆都的幽冥地府,还有我正要带你去的东方九泉。”   牛头人把苏季带入标有“月”字的那条路。   苏季沉吟道:“我之前走过的“星地路”通往酆都,而这条“月人路通”往九泉,那剩下的“日天路”通往何处?”   牛头人摇头道:“我和你一样初来乍到,不清楚这里的情况,只听说‘日天路’由太昊伏羲掌管。”   苏季听闻传说中的伏羲是三皇中的天皇,执掌天机之所,而所谓“日天路”可想而知,那是一条神奇的天路。   牛头人走在幽暗的道路上,前方尽头出现一点光芒。   “快追!他在那儿!”   随着一声恶狠狠的吆喝,一群凶神恶煞的的夜叉,纷纷手持铁叉,从后面张牙舞爪地追了过来。   苏季忙道:“快跑!那是阎王派来追我的鬼卒!”   月人路的出口近在眼前,牛头人不慌不忙,慢条斯理地走向道路的尽头。   苏季融入白色的光芒,映入眼帘的是一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那里阴阳颠倒,头顶的天空是肮脏混沌的黑色,脚下的地面是洁净明亮的白色。那纯白色的地面,犹如一面古老的铜镜,可以看到清晰的影子。   苏季转头看去,只见火急火燎的夜叉们,急停在月人路的尽头,不敢再向前迈出半步,仿佛前面就是万丈悬崖一般。   “你们站住!不要跑!”一个鼻孔朝天的夜叉喊道。   一个肋生双翅的夜叉,厉声威胁道:“你们胆敢再踏出一步就是与阎摩罗王为敌!与西方教为敌!”   尽管身后传来此起彼伏的呼喊,牛头人始终充耳不闻,抱着苏季,头也不回地走了。   苏季好奇地问:“那些夜叉为何不敢追上来?”   牛头人道:“九泉是东岳大帝镇守的领地,酆都的鬼卒胆敢闯入,必将被打入八寒地狱。”   “只听过幽冥地府的十八地狱,何为八寒地狱?”   “那是九泉的刑场,惩罚生前罪孽深重的亡魂之地。很快你就会见识到了。”   少顷,咆哮的寒风迎面吹来,尽管苏季满身羽毛,还是冻得瑟瑟发抖。   八寒地狱位于狂风暴雪之中。天空中飘落的雪花不是白色,而是肮脏的暗褐色。雪花落在地面融化后形成纯白色的冰晶。   苏季满眼尽是冰川和雪山,回想在凡间的时候,冬天不穿衣服在室外停留片刻都无法忍受,更何况生在这八寒地狱?   黑雪满天,排成一列长队的亡魂被无形的力量牵引,淹没在冰天雪地里。所有亡魂都没有衣服穿,一个个在冰川雪地上裸露着身体,冻得全身起疱,流淌着脓血,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这时,牛头人摘下了自己的黑牛头套,露出一张面无表情的女人脸。   苏季微微阖目,想来刚才自己猜得果然不错,眼前的牛头人不是别人,正是在镐京城外被西方翘楚击杀的黎如魅。   不久前,苏季还亲手帮她的尸体合上双眼,想不到这么快就在阴间再度相见。然而,面前的黎如魅和生前见到的“天下第一狼妓”,简直判若两人,苏季完全感觉不到一丝荡妇的气质。也许只有死亡才会让一个女人发生如此巨大的变化,也许这才是这个女人骨子里最真实的样貌,也许事情并没有苏季想象得那么复杂,只不过再淫荡的女人,也不会对一只小鸟感兴趣。   苏季猜不透这个女人,不清楚她为何要带上黑牛头套?   “你到底是什么人?”   黎如魅边走边说:“西戎层有一个以狐狸为图腾的黎氏部族。族中男子擅长通灵,女子容颜不老。黎氏祖先第一个修成青灵魇术,因此辉煌一时。直到后来,黎氏部族被申候姜玄率军一举歼灭。我从小就听族人说,凡是黎氏部族的族人,死后都会成为九泉的鬼差。”   苏季不禁回忆起生前往事,曾经的狐夫子墨殊和自己的青灵魇术都是受黎如魅亲传,想必这个女人就是黎氏部族最后的后裔。现在她终于能和九泉之下的族人们团聚了。   随即越来越深入八寒地狱,苏季看到的光景越来越惨烈。前面的亡魂还能哭喊,越到到后面的亡魂,只能发出“呵啾啾”的呻吟声音,再往后连那微弱的呻吟也断了。尽头的亡魂不仅要饱受寒冷的折磨,还要被铁嘴的虫子爬进身上冻裂的伤口处撕咬。   苏季直视那些亡魂的惨状,发现每个受苦的亡魂身边都站着一个带黑牛头套的鬼卒,旁边还有一尊铜鼎。   “那些大大小小的铜鼎是做什么的?”   黎如魅回答道:“亡魂生前犯下的罪孽越深重,他身边的铜鼎就会越大。每个铜鼎里面都装满芝麻,每隔一百年取出一粒芝麻,直到把鼎里所有的芝麻取尽,亡魂的孽帐才算是还清了。”   苏季骇然道:“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我带你去见黎氏部族的图腾。”黎如魅抱着苏季走出八寒地狱,来到雪山中央的一处洞穴。   瞧见那洞穴外的狐狸图腾,苏季陡然目光错愕,一颗心沉了下来。   黎如魅淡淡道:“你猜的不错,黎氏部族的图腾正是青黎。” 第四百六十六章 何去何从   苏季不再应声,也不再发问,不是没有问题,只是想问的事情太多,实在不知该从何问起,不如且行且看。   黎如魅抱着苏季走进雪山中央的洞穴,沿着雪白明亮的洞壁缓步前行,眼前的洞穴时宽时窄,足足有数百余丈深,犹如一座蜿蜒曲折的迷宫。   周围安静得可怕,只能听到融化的雪水,从洞壁缝隙滴落的声音:   滴嗒!滴嗒!   水声的节奏单调而寂寞,让苏季蓦然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黎如魅的脚步也像那水滴声一样缓慢地前进着,越往前走,周围的光线越暗。到处弥漫着一股狐狸的骚臭味儿,随着黎如魅一步步深入,苏季闻到味道越来越浓厚。   耳边突兀响起狐狸的叫声,一双双发亮的眼睛在昏暗中窥视。毕竟狐狸是鸟儿的克星,苏季本能地感受到发自内心的恐惧。压制着忐忑的心情,苏季在怀抱里瑟瑟发抖,直到前方亮起一片幽幽的青光,黎如魅终于停下脚步。   前方的黑暗中传来一个女人熟悉的声音:   “你先退下吧。”   一声银铃般的声音在洞中久久回荡。所有狐狸都不再发出声音,甚至纷纷屏住呼吸,敬畏得连一丝动静也不敢发出。   然而,苏季听见那声音,非但没有畏惧,反而总算松了一口气。   该来的总是会来。   她来了。   她就在那片黑暗里   苏季被双手放在地上,捆绑在身上的锁链消失不见,转身发现黎如魅也不见了,只有无尽的黑暗笼罩在背后。他没有回头,煽动翅膀,飞向青光缭绕的深处,孤身来到青灵洞府的尽头。一把钟乳石椅映入眼帘,表面光滑如羊脂白玉。   钟乳石椅上坐着一个绿衣女子,身影似有似无,朦朦胧胧的瞧不清楚。   倘若换做活着的时候,苏季的视线会停在她脖子以下,为了回避她的眼睛而不敢往上看,因为玄冥之气会从她的眼眸里发出,只要不去看她的双眼就不会身中长生诛心咒。可是,现在的苏季毫无一丝玄清气,直视她的双眼,问道:“我想知道我在和谁讲话?善财公子?青黎?苏婆婆?还是……”   “……是我。”   那是林姿的语气,苏季如此笃定,挥动双翼,降落在她不远处一块大石头上。   林姿问道:“你还在恨我?”   苏季沉吟片刻,沉声答道:“我不得不承认,如果上辈子没有遇到你,我可能会走上不同的路,也许早已命丧黄泉,但那并不代表我可以原谅你迄今为止对我身边的人所做的一切。”   林姿眼光低垂,陷入了沉默,脑海中传来一个女人声音:“我没说错吧,你为他付出的一切都被他弃之脑后。他就是个无情无义的负心汉!”   那的声音并非从林姿嘴里发出,仿佛有无数声音从四面八方传入耳畔。   苏季也能听到那个柔媚的声音,不禁问道:“你在和谁讲话?”   林姿骤然表情一变,流露出一副魅惑的表情。她从钟乳石椅上站起来,缓缓走到苏季面前,发出截然不同声音,威胁道:“你刚刚见识过八寒地狱,难道不怕我让你从一个活鬼,变成一个死鬼?”   苏季淡然道:“既然做了鬼,又岂会贪生怕死?”   林姿笑而不语。那是一种认同的微笑,似乎对苏季的回答很满意。   苏季的耳朵微微颤动,听到一阵琴弦拨动的声音。他侧耳聆听,萦绕在耳边的旋律无比熟悉,霎时令他身心一震!   林姿背后黑暗的区域里亮起一束光,照亮一个弹琴的身影。   咚!   琴声戛然而止。   苏季缓缓抬头,眼前是一幕让他震惊的光景,映入眼帘的是一位面容清癯的老年士,穿着一袭青布纹锦官袍,赫然竟是兮伯吉甫。   “爹……”   苏季急促地煽动翅膀,落在琴头,眼前父亲不再是城楼上见到的人傀。他的目光炯炯有神,仿佛比活人还能明察秋毫。   兮伯吉甫转头望向林姿,对苏季道:“青黎不是你的敌人。”   苏季双眸微张,愕然道:“爹,你莫不是中了妖孽的邪法?为什么要说谎?”   兮伯吉甫道:“人会说谎,灵魂不会。”   苏季不禁感到匪夷所思。自从进入八寒地狱到现在,他始终有种不踏实的感觉,仿佛一切像是在梦里。可是他心里清楚这绝对不是梦境。他做梦也想不到这样的话能从父亲嘴里说出来,“爹,你这究竟是怎么了?难道你想原谅一个害死妻子的凶手?”   兮伯吉甫道:“若想要化解世间的仇恨,总要有人选择宽恕,原谅那些伤害过我们的人。”   苏季无法认同地摇了摇头,黯然道:“不是什么事情都能被原谅。娘亲被贼人炮烙惨死。我曾经因此怨天尤人,憎恨发生在我身上的所有不幸,甚至觉得如果爹你不是兮伯吉甫,一切是否就不会发生?那些年来,我努力遏制那样的想法,总有一个声音告诉我:爹不是大周的太师,爹是天下百姓的太师。可是到头来呢?你拯救百姓,谁又来拯救你?你知道吗,爹?那些百姓在你死后怎么说你?他们说你是密谋造反的乱臣贼子。可怜你辅佐三代帝王,忠心耿耿,最后换来的却是成为一颗遭世人唾骂的弃子。”   望着苏季现在的模样,兮伯吉甫说道:“爹知道。纵然国泰民安的理想,无法在我们这一代实现,但我相信一百年后,一千年后,总有天下太平的一天。数百年来,天下纷争,血雨不休,现在就是结束这一切的时候。孩子,爹想让你做一件事。”   苏季苦笑道:“我现在这个样子,还能做什么?”   兮伯吉甫道:“这件事只有你才能做到,只有你的宽恕,才能拯救天下的百姓。”   苏季不想再听下去,不想知道那件事的内容。尽管他知道父亲要做的事情关乎百姓,但显然要牺牲自己本身的原则。苏季觉得若向一个罪魁祸首妥协,曾经身边人的死,岂不显得毫无意义?   “爹,无论是生是死,你都不会舍弃你的百姓。你是当之无愧的圣人,可我只是个凡人。你要我宽恕一个杀死娘亲的仇人,我做不到。”   兮伯吉甫和林姿互望一眼,谁都没有说话,眼睁睁看着苏季,飞离这片黑暗。   人活在世,总是身不由己。   苏季本以为死后就能一了百了,殊不知人死之后,更不知该何去何从。 第四百六十七章 镜花水月   苏季进入九泉已有段时日,而对于太妙仙宫里的沐灵雨来说,只度过只言片语的时间而已。   “我将成为九重天的神明?”   沐灵雨诧异地直视西王母,眼中充满不可思议。   西王母趴在地上,微微点了点头。   哪吒道:“王母娘娘有赐予凡人神格的权利。”   “何为神格?”   “所谓神格是天神力量的源泉。凡间的生灵,无论修行的精怪,还是修仙的修士,即便毫无法力的普通人,只要得到娘娘赐予的神格,就能把凡间百姓的香火和祈诵,转化为本源之力,供养你永生不灭的躯体。”   哪吒滔滔不绝的话语在耳边回荡,沐灵雨的表情愈发迷茫,问道:“可我对人间万物毫无半分功德,即便拥有神格,也没人知道我的存在,又怎会为我供奉香火?”   “每年六月十三,骊山脚下都有历时五天的祭祀庙会,各地数万香客上山朝拜。你的神格为上八洞仙女,先天元始阴神,号九灵太妙中天梵斗姥元君,沐浴九曲华池中,放无极光明,化生九苞金莲,现九皇道体,为北斗众星之母,又称骊山老母。”   沐灵雨不禁骇然,明明骊山老母是不存在的神明,现在竟要把一个假神变成真神。她本以为天神都是先有实后有名,想不到竟然先徒有虚名,而后才有人填补这个伪神空缺。   沐灵雨仍难以置信道:“我何德何能,平白无故被提为九重天的上神?”   哪吒眼波流动,忙说道:“凡成神者不一定要功德圆满,更多需要的是仙缘。这是王母娘娘对你的眷顾。你活着来这里就是冥冥之中的天意。难道你要违背天意不成?”   天意?   沐灵雨思忖哪吒口中所谓天意,不禁想到自己死去的师父和师叔,越想越觉得心头沉重。   天意为何如此不公?   昔日封神榜上,不止哪吒和杨戬这样兴周伐纣的功臣,也有助纣为虐的申公豹、魔家四将、九龙四圣,还有残害忠良的奸臣费仲、尤浑,这般罪孽深重之人,甚至连商纣王这个罪魁祸首都能被封为神明。   然而,世间千百年来,那些苦苦修行的凡人,莫要说妄想贪图神位,即便修成玄清九境界都要付出难以想象的代价,而最后仍不得不面临渡劫失败,神形俱灭的下场。   哪吒所说的话,沐灵雨不可不信,也绝对不全信。   望着仙宫外飘渺的白云,西王母对沐灵雨道:“你最好忘了那个凡人。”   沐灵雨问道:“为何?”   哪吒道:“九重天外的规矩千千万万,其中有一条是说九重天的上神,须得依照天条,戒除七情六欲。凡间生灵修本就不易,万不能把红尘中的**带到九重天。昔日统领天河水军的天蓬元帅,便因违背这一天条而被打入六道轮回。”   沐灵雨沉吟道:“神若不能像凡人那般相恋,又岂能像凡人那般快乐?若连凡人的快乐都没有,凡人又为何要成仙……”   西王母的脸色微微一变。   哪吒唯恐王母震怒,喝道:“放肆!你竟敢质疑娘娘!凡人的寿命少则不过百年,多则不过千载,而天神永生不灭,到时候只会苦了你自己。娘娘这是为你好。”   沐灵雨意识到方才失言,尽管心里无法认同,还是低声道:“娘娘,请恕我无礼。”   西王母笑道:“罢了。反正你以前和我讲话都是这种语气,倒是让我颇为怀念。”   听到这番话,沐灵雨愈发好奇自己前世的身份。一个胆敢质疑西王母的天神,那是怎样的存在?   西王母从地上缓缓爬起来。太妙仙宫在她起身的瞬间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陌生的桃花林。   转眼间,白天转变成的夜晚。   夜色深沉,凉风穿林而过,枝头沙沙作响,传来桃花的袅袅余香。   西王母朝桃花林深处爬去。前方的桃花树向两边移开,露出中间一片宁静的湖泊。   沐灵雨轻移脚步,白色如雪的衣衫随风摇曳。她远远看去,清澈的湖面如镜子一般。明月和桃花的影子倒映在水面上。   哪吒随手捡起一块石头递给沐灵雨,然后朝湖面的方向歪了歪头,示意她投进湖里。   沐灵雨茫然地接过石块,远远投了出去,平静的湖面皱起一圈圈波纹。   西王母的声音在岸边响起:“尘世情愿如镜花水月。你若还放不下那个男人,便走过去看一眼吧。”   沐灵雨抿了抿着红唇,缓缓踏前一步,俯身向湖面望去,只见水波荡漾的湖面浮现出一幕画面。   湖中倒映出的世界弥漫着狂风暴雪,满地是冰川和雪山。无数**的生灵被无形的力量引向冰天雪地。   沐灵雨惊愕的目光中,瞧见一个面目全非的男人,满身的皮肤都被冻成红色,浑身起满冻疮,那冻疮裂成八瓣,宛如红色的莲花瓣,透露出残酷的美,却是建立在极度痛苦之上。   沐灵雨僵硬地抬起头,仿佛在问这里是什么地方?   西王母答道:“那里是八寒地狱。不必担心,你想见的不是那个受苦的男人,而是他身后的那只鸟。”   沐灵雨连忙继续观望,瞧见一只褐色的鸟儿盘旋飞翔,想不到那个深深牵挂的人,已经成了那般模样。鸟儿落在白雪覆盖的枝头,发出几声鸟鸣。沐灵雨发现自己竟能听懂它的话:   苏季化身的鸟儿说道:“你还要跟我到什么时候?”   话音刚落,一个绿衣女子缓缓走向苏季,微笑道:“我只想问你一件事。”   “何事?”   “我一直很好奇,你服下七色稻穗以后看到的人是谁?”   一片凋零的桃花瓣,飘落在湖面上。   沐灵雨屏住呼吸,仔细聆听。   哪吒也不禁踏前几步,好奇地盯向湖面浮现出的画面。   水面倒影中的绿衣女子,嫣然道:“你不肯说我也知道,不是姜凌,不是褒姒,也不是沐灵雨……”   哪吒转头望向沐灵雨的侧脸,见她的神色黯然下来。   湖面浮现出苏季的背影,正在微微颤抖,努力压抑内心复杂的情绪。   虽然始终没有听到答复,但沐灵雨从那绿衣女子得意的表情,已经知道苏季心中的答案。。   a 第四百六十八章 善恶分离   微风拂过,月光下的湖水微微荡漾。   此刻,沐灵雨的心情就像一轮轮不断扩大的涟漪,久久不能平静。   湖面依稀浮现出苏季和林姿的身影。   苏季低声道:“人情自在人心,你询问这般儿戏的问题,又能证明什么?”   “证明你心里有我。”林姿答道。   苏季不以为然地望着她说:“我心里的确有一个女人,可惜不是你。”   话音刚落,沐灵雨的脸色微微一变。   风停了,湖水归于宁静,宛如明镜般浮现出林姿紧蹙的秀眉。   “撒谎!你明明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为什么不敢面对自己的心?”   苏季淡淡道:“别太自以为是。我承认,你过去对我来说很重要,但那仅仅只是过去。这么多年来,你对我身边的亲人和朋友们所做的种种恶行,让我无论如何都无法原谅你。若不是变成现在这幅模样,我恨不得马上将你碎尸万段!”   林姿微微阖目,“当年为救你出镐京,我饱受丧子之痛,万箭穿身之苦,独自被囚禁在暗无天日的深宫苦寒之地,整整十年。你只记得我的恶,却忘记我对你的善,你的良心何在!”   望着湖面映出的林姿,沐灵雨蹙眉道:“那妖孽自己,又何尝有过良心?”   西王母摇了摇头,缓缓道:“世间生灵皆有良心,哪怕豺狼虎豹也是一样。青黎化为人形在世间游历数千年,做人的时间远比做狐狸的时间还要久,自然知道作为一个人来说,什么是对,什么是错,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世人行恶的时候,内心深处的那一丝迟疑,便是良心。世人行凶的时候,挥刀瞬间的一丝犹豫也是良心发现。”   “青黎也有心?”   “青黎曾经把心给过一个叫姬发的男人。”   “武王姬发?”   “可曾听过他梦游青丘邑的传说?”   沐灵雨沉吟道:“传说武王姬发儿时做过的梦。他梦到自己曾在一个叫做青丘邑的地方和一位女子白头偕老,直至生老病死。那段梦中的人生告一段落以后,年仅七岁的姬发从梦中醒来。后来有一天,姬发偶遇冀州侯苏护之女,见她的容貌竟与梦中的妻子神肖酷似。莫非,姬发梦中的妻子就是青黎?”   “不错。世人只知姬发率领八百诸侯攻入朝歌,瓦解商纣王的暴政,却很少有人觉得姬发能覆灭成汤,还有青黎迷惑君心的功劳。然而,当青黎面临斩首之时,姬发为了和她撇清关系,对她见死不救。后来,从这个背叛她的男人身上,青黎感受到人性的脆弱。一旦把自己的心毫不保留地交给另外一个人,便难免要受到伤害。青黎沾染人性的同时,也拥有了良心,想要栖身在善恶之间是很痛苦的事情。直到郁红枝用逆天印契封印青黎的形魄。青黎索性把人性的部分随那一缕形魄分离出去,便是那个叫林姿的绿衣女子。从此以后,青黎的善恶被一分为二,一半是绝情的恶,另一半是痴情的善。泯灭良心的青黎作恶的时候,再不会有任何纠结和犹豫。她变得异常强大,因为没有人能得到她的心。她没有了弱点,也没人能伤害到她。”   沐灵雨问道:“难道没有办法可以除掉她?”   西王母道:“若想铲除青黎,唯有让她的良心重新回归本体,善恶合而为一。”   沐灵雨若有所思,俯视波光鳞鳞的湖水。   水面闪烁着星星点点,浮现出的画面中走来一位老年文士,正是兮伯吉甫。   兮伯吉甫走到苏季面前,语重心长地说道:“这世间从来没有绝对的善恶。青黎不过是奉女娲之命行事,即便她不做那些事情,还是会代替她去做。”   苏季道:“爹,你还在帮她说话?”   兮伯吉甫摇头道:“我不是帮她,只是在帮我们自己。镇守九泉的东岳大帝,执掌月人路的所有亡灵。青黎可以让我们见到东岳大帝,让那些死去的故人重返阳间,其中也包括你娘。”   苏季陡然双眸微张,诧异道:“娘,也能死而复生?”   兮伯吉甫点头道:“不止你娘,还有其他因青黎而死的所有人。所谓的善恶不是一成不变,而是会因为立场的不同发生改变。现在只有青黎可以帮你重返阳间。”   苏季的目光微微有些动摇,毕竟父亲所说的这番话实在不可思议。   林姿踏着雪白的地面,向前走了几步,面对一个浑身冻僵的亡魂,叹道:“瞧瞧这八寒地狱里受苦的可怜人。杀人不过头点地,他们就算生前罪无可恕,也不至于遭这样的罪。西方教经文中说:善恶有报,天道轮回。善得善果,恶食恶果,所有善恶都会在因果轮回中得到果报……简直是胡说八道!”   “哪里胡说?”苏季问。   林姿答背对着苏季道:“你说我平生作恶多端,可我依旧逍遥法外千年,而你心目中那些所谓的好人,却都死在我前面,甚至被打入地狱饱受煎熬,敢问何来善恶有报?”   望着那个被冻得皮肉绽裂的亡魂,苏季不禁陷入深深的沉思。即便一个人罪该千刀万剐,也没谁拥有资格将其裁决,因为没有谁是真正的一尘不染。   那些阴间的官吏,只是凭一己之念决定别人的善恶罢了。善恶共生共存,善中有恶,恶中有善,真假善恶皆在一念之间,而幽冥地府轮回殿里那个西方教的判官眼里,仿佛所有亡魂都应该下地狱。   低头沉默片刻,苏季道:“如果东岳大帝真能让那些故人起死回生,我倒是很想见他一面。”   林姿缓缓转过身来,轻轻勾了勾手指,仿佛再让他跟过来。随着一阵急促的振翅声,苏季展开双翼,飞起在半空中。   三个身影在雪地中前行的同时,一只满身漆黑的乌鸦,正隐藏在高空的黑云里向下俯视。黑亮的羽毛闪耀着光泽,乌鸦悄无声息地煽动翅膀,平稳地飞翔,尾随在苏季等人身后。 第四百六十九章 东岳大帝   苏季在林姿的引领下,飞越冰雪弥漫的八寒地狱,前往东岳大帝的行宫。   关于东岳大帝的传说,苏季从小就耳濡目染,因为许多人家都在供奉这位尊神的泥塑和画像。民间画像中的东岳大帝,大多头戴高冠,身披黑袍,铁面虬鬓,怒目圆睁,双唇紧闭,一副刚正不阿的模样。   飞翔许久过后,苏季远远看见一座鬼气森森的小宫殿。瞧见中央的红色匾额书写“天齐仁圣”四个大字,苏季想必这里就是黄飞虎的行宫。   此时,一位身材健硕的青年站在行宫外,似已等候多时的样子,一见到苏季便自我介绍道:“在下黄天禄,父王特命我在此恭候三位。”   苏季颇感意外,看来黄飞虎早就料到自己要来这里。   众位和黄天禄简单寒暄了几句,一起朝宫殿的方向走去。门外立着两根双人合抱的石柱,顶端直通黑色的天幕。左边的石柱拴着一头浑身带有五种颜色皮毛的牛,右边石柱拴着一头浑身碧绿的麒麟。   苏季见这两只灵神模样奇特,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黄天禄介绍道:“这是五色神牛和玉麒麟,分别是父王和长兄的坐骑。”   苏季围着两头发光的灵兽,盘旋飞翔了几圈,赞叹道:“听说这两匹神骑神通广大,力大无穷,上天入地无所不能。今日有幸得见,真是三生有幸。”   “阁下说笑了。”   黄天禄客气地笑了笑,然后轻轻叩响行宫的大门。   “来了。”   随着一声粗犷的吆喝,大门被从里面缓缓推开,一位高大挺拔的男子探出头来。   苏季定睛打量来者,见这位大汉身高九尺,面如羊脂,眼光暴露,头挽抓髻,腰束金带,脚登银靴,气宇非凡,倒是与东岳大帝画像中的模样有几分神似,只是年纪轻了些。苏季想必他就是黄飞虎的长子黄天化,传说中的三山正神炳灵公。   这兄弟俩虽然是同一个父亲所生,本质却有很大的区别。次子黄天禄只是一个亡魂,而刚才出来的黄天化是货真价实的天神。   黄天化焦急道:“怎么才来,父王快等睡着了!”   黄天化的语气很不耐烦,传说这个炳灵公性如烈火,苏季今日一见倒是不假。   飞进行宫,苏季终于见到东岳大帝本人。   传说这位大义凛然的神仙,曾经是一位苦大仇深的凡人,本名黄飞虎,二百五十多年前曾是商朝的镇国武成王。为报商纣王逼死夫人的仇,他亲率一千家将反出五关,投奔周武王讨伐昏君,不幸在战役中阵亡,后在岐山被封为东岳泰山天齐仁圣大帝,执掌阴间事务。   然而,直到亲眼见到东岳大帝,苏季才知道人们对他的印象完全错误。   苏季打量这位老伯,见他看起来五六十岁左右的年纪,脸色苍白中透着病态,头发少得可怜,下巴上的胡须稀稀落落。苏季想象中的黄飞虎,完全不是他这样子。虽然这老伯说不上奇丑无比,但绝对和高大威猛、威武雄壮之类的形容完全不搭,更与画像中刚正不阿的天神形象相差十万八千里。   黄飞虎穿着朴素的宽大衣袍,好像刚从床上爬起来。如此简单的装束,恰恰说明他现在的身份和地位,已经不再需要用华丽的衣着和珍贵的珠宝来炫耀自己的身份和财富。   然而,只有这样的人,才更让苏季感到发自内心的忌惮。   黄飞虎靠在虎皮软榻上,缓缓抬起一只手。那是一只白净细腻的手,很难想象这是曾经杀过无数人的战将之手。苏季本以为他说话时声如洪钟,却没想到他的声音微弱得像蚊子一般:   “喝茶,还是喝酒?”黄飞虎伸手指了指桌子的方向。   苏季不禁愣了愣,暗忖自己现在只有两只翅膀,根本无法抓起酒爵,而黄飞虎竟然提出这种问题,莫不是故意调侃自己不成?   黄天禄趴在父亲耳边说了几句。   黄飞虎点了点头,双眼直视苏季的方向,仿佛要在他身上盯出两个窟窿来,可是两颗眼珠始终不曾转动一下。   苏季这才恍然大悟,原来黄飞虎的眼睛看不见,想不到堂堂东岳泰山天齐仁圣大帝,九泉之下的主宰,居然是一个双目失明的残疾。   黄飞虎拿过旁边桌上的青铜爵,缓缓啜了一口,问道:“你在看我的眼睛?”   苏季道:“我很好奇谁有本事弄瞎东岳大帝的眼睛。”   黄天禄解释道:“父王在封神之战中被一女将用太阳金针暗算,射瞎了双眼。”   苏季疑惑不解道:“那个太阳金针有那么厉害?连不死不灭的天神都没办法治好自己的眼睛?”   黄天化插嘴道:“心明,则眼亮。父王若想看见的时候,不一定需要用眼睛。若不想看见的时候,就算给父王三只眼睛,他依旧视而不见。”   苏季问道:“我还是很好奇,东边的九泉有东岳大帝,西边的酆都有阎摩罗王,究竟谁才是根正苗红阎王?”   黄天禄道:“幽冥地府的阎摩罗王,只不过是一个傀儡的虚衔罢了,真正暗地里主宰酆都的是西方教教主接引道人。原本整个阴间都由我父王掌管,后来西方教占领了星地路尽头的酆都。时至今日,酆都幽冥地府与我东方九泉分庭抗礼。”   黄天化道:“父王能帮你做的事,想必你爹已经和你说过。我们想借助你的帮助收复酆都,重新主宰阴间。”   苏季苦笑道:“诸位也未免太瞧得起我。我不过一介凡人……不,凡鸟,还能有什么作为?”   黄天化不耐烦道:“具体如何做,稍后会有人单独教你。现在,只问你是否答应这件事?”   “答应。”   苏季嘴上答应,心里却在琢磨他们如此行事的动机,总感觉事情   黄飞虎忽然命令道:“化儿,为父就派你去做这件事,务必专心教授,成败在此一举。”   黄天化面露难色,忙道:“父王,孩儿南山打过狼,北山打过虎,苞米地里抓过刺猬,就是没训过鸟。”   黄飞虎淡淡道:“你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先教他易形化影,让他从鸟变成人。” 第四百七十一章 紫色的炁   黄天化离开不到一盏茶的功夫,苏季就能明显感到源源不断的紫炁从全身经脉溢出,仿佛已经达到调动经脉之炁的境界。   然而,无论如何凝神发力,苏季都无法托起那两柄破天锤,每次紫炁都会从破天锤的两边流走,总是无法把力量集中到一点。尽管他劲浑身解数,那两柄厚重的铜锤仍始终像镶嵌在地里的磐石一般纹丝不动。   不知不觉中,已经耗去半日,苏季感觉自己还是没能找到正确的方法。   稍事休息片刻,苏季发现自己闭上眼睛,眼前就会浮现出一些模模糊糊画面。视线周围的确总能看见漂浮的紫色雾气。眼前浮现的事物摇摆不定,时不时地扭曲成奇怪的样子,尤其是起风的时候,一切都变得乱七八糟,什么也看不清楚。   苏季发觉刚才放出那些紫色的炁,仿佛变成了自己的眼睛!   起初,他只能看见一小片雪地,偶尔会有几只没见过的小虫爬过。后来随着紫色的炁越来越浓,他能看到的东西越来越多,视野也越来越宽广。   常人需要睁眼洞察周围的事物,而苏季现在不需要睁眼,只用紫炁代替眼睛,可以观察到更多以前看不到的事物。   此时,五色神牛眯着眼睛,懒洋洋地趴在雪地上,靠在栓它的石柱边小憩。   紫色的炁飘过五色神牛的身躯,苏季闭着眼睛,可以清楚看见牛身彩色的毛孔,整个躯体有如铜铁铸一般。两只犄角非常锋利,犹如插在头上的两把尖刀,还有那宽阔的胸肌,发达牛腱……   如此这般观察许久,苏季甚至有点不想睁眼看世界,因为睁开眼睛以后,视野的范围瞬间缩小了许多。   此时,苏季不禁联想到东岳大帝黄飞虎,那个两只眼睛看不见的老头儿。苏季觉得他只要运炁就不再需要眼睛。两只眼睛闭着的时候,反倒能看到更多事物。   少顷,苏季发现自己提炼出那种紫色的炁,还有很多神奇的作用。   紫色的炁不仅能代替苏季的眼睛,还可以代替他的翅膀。   苏季不用煽动翅膀,只用紫炁拖着自己的身躯就能漂浮在半空中。不过,这种紫炁力量的极限就是托起他自己。苏季试过很多次,无论怎么努力都无法托起比自己身体重的东西。   哞!   苏季耳边传来一声牛叫。   沉睡的五色神牛,突然睁开眼睛,从地上站了起来。头顶两只角高高翘起,犹如两张拉满弦蓄势待发的弓。   玉麒麟转头看向黄飞虎行宫的方向。两只眼睛瞪得像铜铃一般大,戒备地骨碌碌直转。   苏季直视那座鬼气森森的行宫,只见宫门缓缓打开。刻有“天齐仁圣”四字的红色匾额下面,缓缓走出一个绿衣女子,正是林姿。   林姿双眼蒙着一条白绫,面无表情,脚下的步伐非常平稳,却丝毫不受视线被遮挡的影响。   她来做什么?   苏季不禁感到奇怪,刚才林姿进去的时候,玉麒麟和五色神牛视而不见。现在她从里面走出来,为何两只灵兽突然有剧烈的反应?   正在苏季纳闷的时候,林姿的身躯散发出紫色的雾气。   苏季感觉那不像玄冥之气,但也无法确定那是和自己一样的紫炁。总之,无论林姿发出的是什么气,此刻在两只灵神眼里都是邪恶的妖气!   哞!   五色神牛发出一种低沉的吼声,犹如隆隆的雷鸣。它戒备地低头靠着地面,仿佛正在考虑该从什么方向进行攻击。   林姿莲步轻移,翩然走到两根石柱中间。她脚下所站立的位置,刚好在拴被住的两只灵兽攻击范围之内。   五色神牛侧头扫了旁边的玉麒麟一眼,蠕动着厚厚的嘴唇,好像在和同伴商量什么。   哗啦!   锁链发出声响。   玉麒麟健壮的四腿叉开,嘴边那一簇长须不住地抖动。   五色神牛浑身饱满的肌腱鼓凸,两只黑里透亮的粗壮后蹄不停地刨地,正在凝聚无穷的力量。   林姿缓缓抬起一只手,玉指间缠绕着一股淡淡的紫气。   嗷呜!   玉麒麟仰天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怒吼,旋即朝林姿单薄的身影扑过去,却被林姿面前的紫气挡住去路。   哞!   五色神牛低吼一声,一头冲撞过去,两只长角不费摧毁之力冲开紫气的阻挡。   面对迎面冲来的两只灵兽,林姿的双脚始终纹丝不动,只是动了动手指。紫气荡漾飘散,所到之处的冰雪融化成一滩黑水。黑水溶入紫气以后,慢慢挤压成结实的坚冰,凝聚成两只黑色的寒冰大手。   两只黑色大手就像林姿的手臂一样任由她操控,分别牢牢握住冲来的两只灵兽。   玉麒麟被抓到半空中,浑身青筋凸起,一条钢鞭似的长尾拼命挥舞!   五色神牛几乎同时被黑色大手抓起,顿时嚎叫一声,四蹄乱蹬,挣扎着要逃脱,可是无论如何都无法逃出手掌心。   两只灵兽口中发出惊怒的咆哮,疯狂地挣扎起来,却像两只被握住的小鸡崽,毫无反抗的余地。   望着漂浮在半空中的两只灵神,苏季茅塞顿开。混入积雪的紫炁,从雾气变为实体。林姿操控实体所发挥的力量,远比单纯使用紫气的力量强大百倍。苏季找到了方法,既然无法单纯用紫炁搬起两柄破天锤,那用这种方式一定能轻而易举做到。   噗通!   黑色的寒冰大手松开五指,两只灵兽“啪嗒”一声,无力地掉落在地上。   “……可看清楚了?”   林姿不冷不热地说了一句,不等苏季回话,转身走回天齐仁圣宫。   苏季凝望缓缓关闭的宫门,清楚林姿刚才是特意出来指点自己。   可是,他心头仍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始终无法接受她对自己的帮助。他想起自己曾答应母亲一定要阻止青黎为祸人间,可是如果狠下心来杀她,以后的人生将要背负无穷的负罪感。如果不找她报仇,林姿偏偏又偏偏做了那么多不可被原谅的事情。   苏季甚至感觉世间最纠结的事情莫过于此,一个人即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又是自己不共戴天的仇人。 第四百七十二章 黑白阴帅   次日,黄天化走出天齐仁圣宫,瞧见自己的两柄破天锤,正被两只黑色的寒冰手臂高高举在半空中。   苏季化身的褐色小鸟用紫炁操控黑色手臂挥舞铜锤,犹如控制自己的两只手臂一般游刃有余。   黄天化欣慰地点了点头,说道:“我现在传你易形化影之术,又名,八九玄功。”   听到八九玄功,苏季想起镐京城上的杨戬就是用这法门,变成哮天犬的模样偷袭自己。   黄天化继续道:“易形化影,分为天罡三十六般变化与地煞七十二般变化。你要学那一般?”   苏季反问道:“我能都学吗?”   “你倒是贪心得很,也罢……”黄天化招了招手,“你上前来,我传口诀于你,究竟能学会哪般就看你的造化了。”   轰隆!   两柄大锤落地,两只黑色的寒冰手臂化为满地黑水。   苏季兴奋地飞过来仔细聆听,当即背熟口诀,自行修炼起来。   自从学会调动经脉和五脏六腑的炁,苏季可谓一窍通时百窍通,只用短短片刻时间,便唤道:“大神且过来瞧瞧我的乾坤一百零八变!”   黄天化不信,“你这么快就把天罡三十六变和地煞七十二变都学成了?”   “不敢说学成,但学会七八成。”   “你变我看看。”   “变什么?”   黄天化指着自己的鼻子道:“我已经说了……你变我。”   苏季道:“你可是天神,不在这一百零八般变化之内,即使变成你的模样,也无法拥有你的神力。”   黄天化道:“你不必还原我的法力,只需把这副空皮囊变得一模一样,我就算甘拜下风。”   苏季面露难色。所谓一百零八变,大多是各类飞禽走兽,花草树木,虽然可以照猫画虎变成人形,但若想变得一模一样倒是极端困难,岂能靠一时半刻的修炼就能做到?”   不过,既然夸下海口,苏季还是抖搜精神,上下仔细打量黄天化的模样,旋即念动咒语……   黄天化的脸色微微一变,眼前忽然出现一个和自己神肖酷似的男子,虎背熊腰,肩宽背厚,浑身肌肉暴凸,几乎快要把盔甲撑破。   “不错。能否再变个女人给我瞧瞧。”   “变谁?”   “那个绿衣的狐狸精。”   苏季摇身一变,又换了一副面容。   黄天化又是一愣,只见眼前出现一个绿衣女子,柳叶弯眉、樱桃小口、瓜子脸,整张脸和林姿毫无区别。   不过,黄天化很快发现了问题,眼前绿衣女子的身高和自己平齐,虽然容貌变成一个妩媚美人,可是身材毫无变化,还是虎背熊腰,肩宽背厚,浑身肌肉暴凸,单薄的衣服裂开口子,绿萝衫被撑成一件绿色的紧身衣。   林姿的脸,搭配黄天化的身板。黄天化端详片刻,总算吐出两个字的评论:“恶心。”   苏季在镜子般的冰面上照了照,现在自己这副鬼样子,无异于牛魔王顶着一张狐狸精的脸,很难不把人吓个好歹。   不过,黄天化还是点头赞道:“你果然资质极佳。这般修炼易形化影的天赋,除了二郎真君杨戬,我再没见过第二。”   这种情况下,苏季也不知他这话是在夸赞,还是在嘲讽。只是听见杨戬的名字,他就忍不住回忆道:“杨戬那厮好生阴险,居然易形化影变成一只狗来偷袭我,明明说好接他五刀,却仍出第六刀置我于死地。”   黄天化脸色一沉,冷冷道:“夸你两句,你还真是不知好歹,竟说自己能接住三尖两刃刀?杨戬何许神也,一刀就能结果你的小命,连我都未必能……”   苏季见他欲言又止,显然刚才自己这番话让他难以置信。   黄天化摆手道:“罢了,你还是快些变回原来的模样,我还有正经事要交代。”   苏季想到终于可以变回自己,心头霎时充满激动,可是眼中闪过一丝光芒,却又黯淡了下去。   黄天化疑惑地问:“怎么?不知怎么变?”   苏季摇了摇头。   黄天化急道:“那还磨蹭什么?”   苏季面露难色,叹气道:“我……忘记自己长什么模样了。”   黄天化无奈道:“你连自己的模样都能忘?”   苏季道:“我又不会天天照镜子,如何能记得住自己的长相?况且,自从来到阴间,我生前的记忆每天都在消退。”   “这可不妙。”黄天化垂头丧气道:“难道你就一点也想不起来?”   苏季喃喃道:“我只记得自己玉树临风,但具体如何英俊潇洒,岂是三言两语能说得清楚?”   “品貌非凡?我看你的脸皮倒是厚度非凡。”   苏季抱拳道:“大神教我神通,不知该如何报答才好。”   黄天化正色道:“报答不必,你以后惹祸不牵带我就罢了。我丑话说在前头,以后你若用这法门惹祸行凶,绝对不许说是我教你。倘若敢说出半个字来,我定把你剥皮锉骨,贬你魂魄于九泉之下,教你永世不得翻身!”   苏季笑道:“我决不提起你半字,只说是我自学成才。”   两个人正说话的功夫,迎面走来一黑一白两个身影。   苏季定睛一看,白影身材高瘦,面色惨白,口吐长舌,头上高帽写着“一见生财”;黑影身宽体胖,个小面黑,面容凶悍,头上高帽上写着“天下太平”。   黄天化介绍道:“普通夜叉鬼卒无法过来这里,这两个是酆都幽冥地府的黑白阴帅。他们在阎王麾下的地位,仅次于文武判官。”   说话的功夫,黑白两个鬼影,已经来到面前。   苏季挺着魁梧的身躯,嫣然道:“来者何鬼?”   白瘦子满面笑容道:“吾乃无常殿白枷七爷。”   黑胖子板着臭脸道:“吾乃无常殿黑锁八爷。不知这位……”   欲语还休,黑锁八爷不知是该叫苏季姑娘,还是叫好汉。   白枷七爷抬眼瞟了一眼苏季,笑呵呵道:“这位大人看着面熟,不知是哪路煞星?”   “这是新来的九泉阴帅。”黄天化递给苏季一个眼神。   苏季随口给自己起了个名字道:“吾乃玉面罗刹。”   黒锁八爷道:“久仰久仰。”   白枷七爷笑脸奉承道:“我们这些成天威吓凡人的阴帅,素来以容貌凶恶为极品。玉面罗刹这幅尊容不凶不恶,却惊悚非常,真令我们大开眼界。”   黄天化板着脸问道:“你们来我九泉,所为何事?”   黒锁八爷严肃道:“我们来向东岳大帝要人。”   “何人?”   “确切来讲,并不是人,而是一个只叫兮伯奇的鸟。”   白枷七爷说完抬头,笑眯眯地望向苏季。 第四百七十三章 九转还魂   面对那张皮笑肉不笑的脸,苏季心头一紧,暗忖这个白枷七爷,莫不是看穿了自己易形化影的法术?   黄天化斩钉截铁道:“我们这里没有你们要找的鸟!”   白枷七爷嬉皮笑脸道:“有没有,您说了不算。我们要去见东岳大帝。”   听到这里,苏季意识到自己的法术并没有被看穿,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黄天化沉声道:“想见我的父王,先过我这关!”   话音刚落,黑白阴帅的嘴角微微上扬。   哗啦!   积雪里伸出一条黑色的铜锁链,犹如一条长蛇般缠住黄天化的脚踝,紧紧勒住他的全身。   紧接着,黄天化的两只手臂被一个银白色的铁枷牢牢锁住,除了脑袋以外,全身上下连一根手指也动弹不得。   白枷七爷洋洋得意道:“嘿嘿,我的铁枷吸取男子的阴魂,散去女子的阴魄。黑老八的铜锁能吸取男子的阳魂,散去女子的阳魄。不管男女老少,还是神仙妖魔,只要有三魂七魄就休想逃出我们无常殿的黑白枷锁!”   黒锁八爷凑过来,问道:“白小七,那个玉面罗刹,究竟是男是女?”   望着女头男身的苏季,白枷七爷面露难色道:“雌雄难辨,从未见过如此诡异的妖孽……”   黄天化的脑袋挣扎着,怒吼道:“放开我!你们知道我爹是谁吗?知道我是谁吗?吾乃三山正神炳灵公大人!”   白枷七爷笑嘻嘻道:“管你是灵公,还是灵母,纵然你是天神下凡,只要进入阴间就不是我们的对手。”   黄天化咆哮道:“你们可真的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你们囚禁的是一个天神的愤怒!”   “哼,天神又怎样?”黒锁八爷满脸不屑道:“我们此番是奉西方教教主的命令前来要人,纵然玉帝也要给我们接引教主三分薄面,就凭你区区……”   语声戛然而止,黒锁八爷悚然道:“那个半男不女的……玉面罗刹哪里去了?”。   白枷七爷也神情紧张,戒备地左顾右盼,猛然回头,顿时瞠目结舌,只见背后站着一个黑胖子,面前还有一个黑胖子,赫然出现两个黒锁八爷。   前面的黒锁八爷不屑道:“雕虫小技!竟敢冒充本帅!”   背后的黒锁八爷道:“居然恶人先告状,你才是假的!”   黄天化看在眼里,想不到苏季如此活学活用,刚刚学会的本事这么快就派上用场。   望着前后两个黑胖子,白枷七爷皱眉道:“你们两个到底谁是真的?”   “我!”   两个黒锁八爷齐声喊道。   前面的黒锁八爷指着另一个的鼻子道:“你说你是真的,我能解开那铜锁,你能吗?”   背后的黒锁八爷道:“你当我蠢不成?解开铜锁岂不放跑那厮!”   “解不了,你就是假的!”   “老子能解就能锁,不怕逮不住你!”背后的黒锁八爷开始念咒语。   “别解!你这呆子!”   白枷七爷急忙冲过去捂住他的嘴巴,然而为时已晚。   铜锁稍微松开的刹那,黄天化骤然聚力,大吼一声,全身的铁链尽数崩断。   白枷七爷惊愕的目光中,只见黄天化怒目圆睁,双手的铁枷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   嘭!   随着一声巨响,白枷七爷和黒锁八爷一齐被震开,倒跌出十丈开外。   两个阴帅倒在地上,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头顶各悬着一柄杀气腾腾的铜锤!   苏季摇身变回鸟儿,落在黄天化的肩膀上。   黄天化手握破天锤,对准黑白阴帅的脑袋,喝道:“回去告诉阎王,休想要兮伯奇的命!”   黒锁八爷和白枷七爷同时一愣,相互对望一眼,又同时把目光投向苏季,好像忽然明白什么。   苏季不禁感到奇怪,只见眼前的两个阴帅莫名地笑了,仿佛刚才的事情只是一场本不该发生的误会。   白枷七爷释然道:“您们误会了。我们不要兮伯奇的命,只是来催他速速前往轮回殿,以免耽误还阳的时辰。”   “还阳?”   黒锁八爷解释道:“我们这次来是找兮伯奇重返阳间。因为凡间有人对他的尸体施展法术,续了他的阳寿。”   黄天化吼道:“胡说八道!兮伯奇尸骨已寒,三魂七魄早已离体,什么法术能让他起死回生?”   黑白阴帅齐声道:“九转还魂咒!”   黄天化的脸色微微一变,旋即否定道:“九转还魂咒是神仙法术,即便在九重天也只有九丑星君通晓此术,凡人如何使得?”   白枷七爷笑道:“您有所不知,九转还魂咒不需要九丑星君亲自到场,只要有他的三颗聚魂珠,还有足够的阳寿就能施展。”   足够的阳寿?   聚魂珠?   苏季陡然一愣,脑中忽然闪过那个串有十颗红珠子的聚魂珠串,忙问:“那九转还魂咒是什么法术?”   黒锁八爷道:“所谓九转还魂咒,说白了就是一命换一命。你的阳寿还剩几千年,只因遭逢天谴猝死。若想救你的命,同样需要几千年的寿命来换。虽然不知道是谁,不过能拥有这么长寿命的绝对不是人,想必是一只妖。”   苏季目光错愕,沉吟道:“莫非是小姒,她为我……”   黄天化突然逼问:“你们凭何证明所言属实?”   白枷七爷慢慢从锤子底下撤回身子,坐了起来,从怀里掏出一本破破烂烂的古籍,翻开一页,双手举过头顶。   苏季扫了一眼,只见翻开的那页正是兮伯奇的名字,还剩二百年的寿命。   “……生死簿不假。”黄天化不可思议地低喃道。   “这回您信了吧?”黒锁八爷试探着问。   白枷七爷打着哈哈道:“我们不知道东岳大帝为何捉兮伯奇,以为他老人家是想收他的魂。眼下酆都和九泉都不想要兮伯奇的命,岂不皆大欢喜?”   苏季运用紫炁迅速翻阅生死簿,发现上面竟然没有“褒姒”或“狐姒”的名字,急道:“带我回阳间!”   “好,即刻动身!”   白枷七爷和黒锁八爷站起身来。   黄天化的脸色沉了下来,厉声道:“我还没答应放你们走。”   苏季对黄天化道:“我表妹可能命不久矣,只去人间瞧一眼就回来。你不妨留在此地,不要走动。”   黄天化缓缓握紧手中的破天锤,沉声道:“阴间九泉,岂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第四百七十四章 死去活来   白枷七爷焦急地瞪向苏季,催促道:“兮伯奇!别怪我们没提醒你,倘若错过还阳的时辰,可就再也回不去了!”   黒锁八爷附和道:“几千年寿命换你二百年阳寿,可别白白枉费人家一番好意!”   黄天化缓缓举起破天锤,对准苏季的脑袋,威胁道:“兮伯奇!你敢再踏出半步,休怪我现在就让你魂丧九泉!”   望着随时就要出手的黄天化,苏季心头纠结万分,刚才还跟他并肩作战,一转眼的功夫就不得不倒戈相向。   正在他们僵持之际,耳边忽然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   “两位阴帅请回吧。”   众位抬头仰望,只闻其声,未见其人。   苏季可以明显感觉到那声音是通过一种无形之炁,从天齐仁圣的最深处,远距离传入耳畔,而说话的正是东岳大帝黄飞虎。   听见黄飞虎的声音,黑白阴帅连忙双膝跪地,面对天齐仁圣宫的方向,齐声叩拜道:   “参见大帝。”   紧接着,黄飞虎又发出虚无飘渺的声音,命令道:“劳烦二位阴帅回去告诉阎王不必费心,兮伯奇还阳之事由我九泉代劳。”   白枷七爷和黒锁八爷互望一眼,本想再分辩几句,可是听见黄飞虎答应代劳,而且语气透着一股森然的杀意,便不敢再多言语,只得道:“遵命。”   黑白阴帅灰溜溜地退下,转眼间消失在月人路的尽头。   黄天化面对宫门的方向问道:“父王,莫不是真要打开溟泉,放兮伯奇重返人间?”   “不错。”黄飞虎毫不犹豫地答道。   黄天化叹了一口气,放下双锤。说道:“既然父王发话,那便即刻动身,早去早回。”   “慢着!我有件事想请教东岳大帝。”苏季忙说道:“我要找一个叫狐姒的青丘狐灵,为何生死簿上查无此人?”   黄飞虎缓缓道:“世间生灵无穷无尽,一本小小生死簿,岂能记得全面?”   “依您的意思……她还活着?”   黄飞虎沉吟片刻,回答道:“……或元灵尚存,或烟消云散。你还是亲自去亲自了却凡间事,再回来吧。”   苏季扫了一眼旁边的黄天化,问道:“九泉之下,岂是我说来就来,说走就走?”   黄飞虎道:“东岳泰山是九泉入口。现在我可以直接把你送往阳间,但等你回来的时候,要自己通过泰山,闯过九泉,返回此地。”   话音刚落,苏季来没来得及思考,忽觉身体变得很轻。他意识到自己正在向上飘,而且速度越来越快。整个人好像一根被风吹起的羽毛,飘向黑云密布的天空。   呼!   苏季只觉眼前一黑,旋即失去了所有知觉。不知过了多久,他感觉脸上痒痒的,似乎躺在一张毛茸茸的毯子上。   朦胧之中,耳朵听见一个孩子稚嫩的声音,语气十分急迫:   “恩公!恩公!快醒醒!”   谁在说话?   苏季感觉那男孩的声音很熟悉,但他没心思考虑说话的是谁,只觉胸前的大血洞疼得死去活来,不过好在尚能自行运炁疗愈,很快摆脱了伤痛的折磨。   那个孩子似乎是见苏季没有反应,又呼唤起来:   “恩公!恩公!醒醒吧!求你快醒醒吧!”   孩子的声音颤颤巍巍,已经有点带着哭腔,明显带着恳求的语气。   苏季呻吟了一声,缓缓睁开眼睛,呈现在眼前的是一张喜出望外的脸庞,眼中饱含热泪。   那是一个六岁左右的小男孩。   阳光照亮他白白胖胖的小脸蛋,一脸憨厚可爱的模样。苏季感觉这孩子的长相越看越觉得熟悉。   “……姬伯服?”苏季念出这个名字,“你是小十三?”   “恩公!你总算醒了!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非得被做成狐狸围脖不可!”   望着姬伯服喜悦的表情,苏季突然问道:“褒姒在哪?”   “我也不知道四小姐去哪了。”姬伯服递来一副红手串,说道:“她临走前,让我把这个交给你。”   苏季接过红手串,发现那正是九丑星君和阿狞赠送的聚魂珠串。原本这手串共有十颗红色的聚魂珠,现在变成了七颗。   显然,消失的三颗聚魂珠,已经被褒姒用于施展九转还魂咒。   苏季扒开自己后脖颈的衣服,急问:“小十三!你们看我脖颈后面可有一个由两个月牙拼成的血红印记?”   姬伯服凑过去看了一会儿,摇了摇头。   苏季心沉了下来,眼下月牙血印消失,说明自己和褒姒的血契金兰已断!   “陆压道人在哪?”苏季又问。   姬伯服又摇了摇头,一问三不知。   苏季吩咐道:“你把我的徒弟们找来。”   姬伯服点了点头,转身跑出屋外。   苏季从床上坐起身来,左右环顾,意识到自己深处梦山玄清宫往北五里的“微草堂”。扫视这个曾经为弟子们传道授业的场所,他发现周围摆着七把椅子、七块蒲团,七盏茶杯,还有七颗珠子的红手串。   “七,都是七……”   苏季喃喃自语,仿佛突然想起什么,陡然目光错愕。   这时,孩子们冲进微草堂,兴奋地跑到苏季的床前,一个个喜极而泣。   花如狼激动道:“师父……师父真的活过来了!”   袁生呼喊道:“太好了!谢天谢地!太好了!”   万圣公主笑道:“杨霄!师父活过来了,你不用再想着斗破苍穹啦!”   六个孩子哈哈大笑起来,高兴地围着苏季问东问西。   从他们欢呼雀跃的神态看来,显然还不知道苏季的死而复生是由怎样巨大的代价交换得来。   苏季的目光依次扫过身边的几个孩子:花如狼、袁生、王禅、万圣公主、杨霄、姬伯服。   “原来那个预言中站在我身边的六个孩子,并不都是我的徒弟。”苏季喃喃自语着。   六个孩子面面相觑,见苏季始终面色凝重地躺在床上,眉头紧锁,只顾反复用手捻着一副红手串。   苏季想起第一次在青灵庙摇晃铜铃的时候,李鸿熙在预言中说看到一间干净的草堂,里面有七把椅子、七盏茶杯、七块蒲团,还有七个孩子,还有一串七颗珠子的红手串,而自己那时好像有很重的心事……   原来那件心事就是眼下这件事——褒姒到底去了哪里? 第四百七十五章 天神下凡   凉风吹过,几片桃花凋零在宁静的湖面上。   哪吒穿过桃花林,走到西王母身边,问道:“娘娘,我们要等到什么时候?”   西王母睁开朦胧的睡眼,反问道:“这是第几天了?”   哪吒回答道:“回娘娘,已经过去整整十日。沐灵雨仍独自待在湖边。”   西王母爬起来,缓缓走向桃花林中央的湖泊。   白衣随风摇曳,沐灵雨正在通过湖面俯视人间的景象。   岸边悄然回荡起来西王母的声音:“天上十日,地上十年。狐夫子这十年来,始终在寻找褒姒的下落,对你的事情不闻不问。你又何必对他如此在意?”   沐灵雨没有答话,也不知该怎么回答,可能连她自己也不清楚问题的答案。   哪吒劝道:“凡人修成仙道,乃是凤毛麟角之事,切勿再留恋红尘,辜负王母娘娘的美意。”   西王母摇了摇头,“辜负我也罢,莫要辜负狐夫子。他是用性命换你一世成仙。”   沐灵雨眼波流动,沉吟片刻后,俯身道:“从今往后,灵雨愿听王母吩咐。”   “很好。”   西王母欣慰地点了点头,看来自己这份耐心,总算得到想要的结果。   沐灵雨忽然感觉一股暖流涌遍全身,感觉身体发生了莫名的变化,却不知具体究竟改变了什么。   西王母表情慈祥地说:“我封你为上八洞仙女,号九灵太妙中天梵斗姥元君,沐九曲华池,放无极光明,化九苞金莲,现九皇道体,为北斗众星之母。凡人奉你为‘骊山老母’。每年六月十三,骊山脚下会有历时五天的祭祀庙会,到时候来自五湖四海的香客都会上山对你的神像顶礼膜拜。”   这就是所谓的天意?   沐灵雨感觉实在荒唐,现在自己这个不存在的假神,居然真的变成一个徒有虚名的真神。   听到西王母的册封,哪吒心里不免有些不痛快,眼下沐灵雨的神位,已经远远超过自己,可是面对王母的决定,他不敢多说什么。   西王母旋即吩咐哪吒:“从今天起,你要教授九灵太妙中天梵斗姥元君如何炼炁。让她学会运炁腾云,荣登九重天。”   “何为炼炁?”沐灵雨问道。   “凡人炼气,神仙炼炁。具体如何,你修炼时再慢慢体悟吧。”   说完这番话,西王母抻了个懒腰,径自趴在湖边睡着了。   十日后,西王母赶赴天池蟠桃盛宴。   沐灵雨留在桃花林中,跟哪吒学习炼炁。   哪吒滔滔不绝的话语在她耳边此起彼伏地:“如今你得到娘娘赐予神格,凡间百姓的香火和祈诵会转化为本源之力,供养你的先天之炁。”   沐灵雨心不在焉,自顾自地捡起一块石头,投向桃花林中的湖面。   平静的湖水皱起一圈圈波纹。只要沐灵雨把石子投进这片湖泊,便能看见除天庭以外,所有心里想要看到的事物。   沐灵雨向湖面望去,只见荡漾的湖面浮现出一幕画面。   湖中倒映出战火弥漫的凡间。   人间天下,又过去整整十年。   周王室日益衰微,诸侯群雄纷争。王室大权旁落,诸侯国之间互相征伐,战争频繁爆发。   小诸侯国陆续被吞并,强大的诸侯国在局部地区实现统一。齐国和晋国相继出现称霸的趋势。   哪吒不再说话,眼下沐灵雨的神位在自己之上,不好对她严词喝令,只得无奈地摇了摇头。   沐灵雨继续观望,问道:“三太子,如今二王并立,天下大乱。我们身为天神,不下去做点什么?”   哪吒耸了耸肩道:“凡人的事情太多,只能凡人自己解决。改变天下这种事,交给狐夫子这种爱管闲事的凡人去做就好了。”   沐灵雨微微阖目,“狐夫子,能改变这乱世?”   哪吒点了点头,答道:“只要他想。”   沐灵雨又捡起一块石子,投向湖中,目光骤然凝滞。   哪吒踏前几步,好奇地盯向湖面。   水面倒影中浮现出苏季的脸庞,正在烛光下凝望一把断剑,那是断成两截的锋凶剑。   虽然苏季始终没有说话,但沐灵雨从他的表情,仿佛看到某种特别的情绪。   “他还留着。”沐灵雨低喃道。   哪吒转头望向她的侧脸,见她眼中充满喜悦,自从她飞升成仙以来,从未见她有过这样温柔的表情。   面对发呆的沐灵雨,哪吒抱怨道:“你凡心重,我管不着。可是你成天不好好学习,让我如何向王母交差?”   “三太子,我想求你一件事。”   沐灵雨微笑道。   哪吒第一次见她对自己笑,隐然感觉事情不妙,板着脸问:   “何事?”   沐灵雨眨着水汪汪的大眼睛,轻描淡写地吐出四个字:“我想下凡。”   哪吒瞪大眼睛,愕然道:“你疯了不成?没有王母的同意,你绝对不得下凡。天条规定九重天的上神,须得戒除七情六欲。凡人修仙何等不易?你想像那个天蓬元帅一样被打入六道轮回吗?”   沐灵雨沉吟道:“凡人轮回,至少有苦有乐。若连凡人的乐趣都享受不到,凡人又何必成仙?”   哪吒的脸色微微一变,问道:“神仙自有神仙的乐趣,如果你不想成神,又为何要答应王母娘娘?”   沐灵雨反问道:“我有选择的余地么?”   哪吒眼光低垂,不再言语。   沐灵雨露出愈发温柔的笑容,恳求道:“西王母不在,我只去下去一会儿,她不会知道的……只要你帮我这件事,我答应以后一定专心修炼,听你的话。”   沉默片刻,哪吒解下缠绕在身的七尺红绫,交给沐灵雨道:“这混天绫能带你往返于天地之间,务必赶在西王母蟠桃会结束之前回来。”   望着哪吒寸不离身的七尺红绫,沐灵雨惊得双眸微张,想不到他竟会如此痛快答应自己,难以置信地确认道:   “三太子,你真的答应帮我?”   哪吒深吸一口气,叹道:“算是还清我们前世的恩情。”   “前世?”沐灵雨忙问:“你知道我的前世是谁?”   哪吒皱眉道:“你想让我泄露天机?还嫌我为你背负的不够多吗?”   沐灵雨低头不再发问,双手接过混天绫。   哪吒还是忍不住奉劝了一句:“神仙和凡人纠缠不清,大多不会有好下场,你好自为之吧。” 第四百七十六章 两个十年   雪后初晴,银白世界。   天地间一片寂静。   一阵马蹄声自南向北而来,枣红色的骏马奔驰在茫茫雪原上,马蹄卷起阵阵雪浪。   花如狼打了一个寒噤,尽管握缰绳的手被冻得没了知觉,心里却感觉热热乎乎,因为很快他就要见到阔别十年的师弟。   目视前方,荒芜的雪野中矗立着一片营地。   营门大开,营内跪满恭候多时的军汉。花如狼将马勒住,两个军汉把他搀扶下马,为其掸落身上的浮雪。   花如狼走向一个火盆,想先暖暖身子,正巧碰见旁边的帐篷里走出一个黝黑的青年。   青年赤身裸体,闪披一块熊皮,胸肌健硕,肩膀宽厚,浑身皮肤又黑又糙,肮脏的胡须不知多久没搭理过。这般邋遢的军汉在营地里随处可见。很少有男人会在这种地方还注重形象,因为军营里没有女人。   花如狼没认出那个黝黑青年,可是那青年,却一眼就认出他。   就在看见花如狼的一刹那,黝黑青年深埋在乱发中的双眼突然一亮,一个箭步冲过来,双手掐住花如狼的脖子,狠狠将其按倒在雪地上。   花如狼被掐得无法喘气,却完全没有还手,仿佛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   军汉们担心闹出人命,连忙去掰那黝黑青年的手,可是那两只手竟如铁环般牢牢锁住花如狼的脖子上,无论怎么掰也掰不开。   花如狼摆了摆手,示意其他人不需要插手。   军汉们紧张地看向花如狼,面面相觑,谁也不知道这两个唱的究竟是哪一出戏。   花如狼不会唱戏,他知道这世上,只有一个人会用这种方式招呼远道而来的客人。这个黝黑青年就是他今天要见的师弟——杨霄。   杨霄渐渐收回手上的力道,大笑道:“大师兄,你还是老样子,宁死不屈。”   花如狼使劲咽一口唾沫,揉着脖子道:“三师弟,你也是老样子,胸大无脑。”   两人会心一笑,尽管在旁人看来他们没有使用任何法术,但在刚才的交手过程中,他们都能感觉出彼此这十年来的修为,谁都没有落下分毫。   花如狼感叹道:“自从师父死而复生,我们同门五人在云梦山修行十年。后来分道扬镳,一晃又是十年过去,我看这二十年来,其余三人都和从前大不一样,只有你还是一点都没变……”   杨霄笑道:“师兄,当年都怪我不懂事。若不是我做出那种事来,也不至于害咱们五人分离十年。”   花如狼拍了拍师弟的肩膀,微笑道:“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师父早有心让我们五人在外闯荡,即便你和袁生没有发生那件事,我们早晚也要各奔东西,不必太自责了。”   “嘿嘿,大师兄,我就喜欢听你说话。”   杨霄笑着伸出一只大黑手递给花如狼,想要拉师兄起来。花如狼却不忙着起身,从怀里掏出一个羊皮卷,递给杨霄,说道:“师父,要我请你做一件事。”   “那个老狐狸,总算想起我啦!”   杨霄连忙接过羊皮卷,刚要当着众人的面打开,却被花如狼一只手按住,责备道:“怎么还是一点长进都没有,回去再看。”   “什么事神神秘秘的,这老狐狸就是喜欢卖关子……”   花如狼起身拍着身上的雪,起身说:“只要你能把这件事办成,以后你就是玄宗紫翎旗掌旗使。”   紫翎旗掌旗使?   杨霄紧握羊皮卷的双手不住地颤抖着,如果得到这个职位,就意味着能和大师兄花如狼平起平坐。   曾几何时,这个职位对杨霄来说实在太过遥远。   杨霄从军十年来,不认识他的人很多,但没听说过狐夫子的人,却没有一个,连做饭的聋子都知道狐夫子是呼风唤雨的玄宗之主。   可是直到昨天,还没有人相信杨霄和狐夫子的关系。   杨霄不是没在人前提过自己的身份,只是没人相信狐夫子的徒弟会是一个边关小卒。后来,连杨霄自己都承认自己在开玩笑,因为他知道继续坚持,只会被嘲笑声淹没。   守望雪山的时候,杨霄总是对“狐夫子”这三个字有新的认识,有时甚至觉得这个名字属于一个遥远的陌生人。   军汉们口中的“狐夫子”有两种非常极端的评价。有人说狐夫子是乱臣贼子,一个镐京城外屠烧千军万马的魔头;还有人说狐夫子是世外高人,一个勇于推翻昏君的义士。   无论好名声的义士,还是坏名声的魔头,杨霄觉得那都不是自己曾经认识的师父。他对师父最后的印象,只停留在十年前的那个晚上。   那天夜里,袁生找杨霄在云梦山顶的草原上决斗,约定输的人就要放弃对师妹万圣公主的追求。   杨霄对于这次决斗本身的兴趣,远远大于决斗的赌注。   袁生则是认真的挑选了一把佩剑。   杨霄则是用刀。那时十六七岁的他就像一把刀,粗犷、暴力、直接……   两人本来无冤无仇,只是因为各自的意气用事就打了起来。   花如狼觉得两人决斗的动机很奇怪,不过,这看来的确像是血气方刚的小伙子才会做的事情,而杨霄和袁生这两人,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   最后如何被袁生打败,杨霄早已经不记得,只记得晕倒前最后看到的是师父的脸,一张面无表情的脸。师父从未有过的沉默,沉默得像一尊雕像,一个愤怒的巨人。   杨霄知道沉默是师父最严厉的批评,胜过千言万语。师父平日里吊儿郎当,只有在有人激怒他的时候,才会看到另一张严肃的面孔,并受到严厉的惩罚,就连自己最亲近的弟子也不例外。   杨霄醒来时发现自己身处荒凉的边境雪山,像一个被流放犯人,从狐夫子的亲传弟子,变成一个镇守边关的无名小卒。   从那天起,杨霄被师父禁止使用任何法术。   刚入伍的时候,杨霄以狐夫子的徒弟自居,像一匹难驯的烈马,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   后来,他发现自己除了法术以外一无是处,甚至打不过身强力壮的凡人。   杨霄的父亲虽然是将军,从小听着军旅故事长大,但这营地里和他听到的完全不一样。这里没有铁蹄铮铮,建功立业,这里唯一需要做的事就是“站着”。   有时顶着漫天大雪,一站就是一天一夜。杨霄在站着的时候静心修行,磨练浮躁的意志,除此之外也无所事事。因为这里从来没有休息日,没有山珍海味,也没有女人。   不过,好像并不是从来没有过女人,例如两天前的时候,杨霄听说有人在雪山顶看见过天女下凡。 第四百七十七章 二王并立   “天女下凡?”   花如狼走在通往山顶的雪地上,问道:“……是你亲眼所见?”   杨霄边走边答道:“我没看见,不过有人看见了。”   花如狼半信半疑,眼前厚厚的积雪填满了沟谷,铺遮了山颠。   杨霄指着山顶的方向说:“就在那个地方,一个白衣如雪的仙女,从天而降,还带着一条长长的红绫。”   花如狼跟在杨霄身后,问道:“你确定不是这里的男人想女人想疯了?”   杨霄转头道:“我有证据!那里的雪地上有仙女的脚印。我认得出那是女人的脚印,我们这里的糙汉脚大,不会留下那种脚印。”   说着,杨霄加快脚步。   雪层过膝,上山的路有些难走,师兄弟两人仍选择边走边聊,翻过雪地的沟壑走向一个名为“阴阳界”的山峰。   此峰位于东岳泰山黑龙潭附近。山峰两边的气候截然不同,一边寒冷干燥,一边温暖湿润,两股气流在山峰上相遇,形成“阴阳”两界分明的景象。   山峰逶迤百里,银光闪烁,只要站在山峰上就能看到一边是晴空万里,鸟语花香;一边是云蒸雾涌,朦胧世界。   这阴阳界即是两种气候的分界线,又是两个诸侯国的分界线,传说还是阴间九泉的入口。   花如狼停下脚步,说道:“师弟,别急着找仙女。这里没人,不妨把师父给你的东西拿出来瞧瞧。”   杨霄恍然道:“你不说,我还差点忘了。”   说着,杨霄掏出羊皮卷,打开一看,陡然愣在原地。   瞧见杨霄神色异常,花如狼近看羊皮卷,竟也是一愣,只见羊皮卷上连一个字也没有。   杨霄大惑不解道:“这上面怎么什么字也没有!”   花如狼推测道:“这羊皮也许施过法术?”   杨霄连忙把羊皮卷反过来倒过去查看,并没有发现阵图之类的蛛丝马迹,气得把羊皮卷丢在地上,抱怨道:“以前我们在云梦山修行的时候,这老狐狸就喜欢打哑谜,现在十年过去,居然还没玩够!”   花如狼也纳闷道:“师父想告诉我们什么呢?”   杨霄问道:“大师兄,老狐狸没跟你说,要我去做什么吗?”   花如狼摇了摇头。   杨霄又问:“你带这块羊皮行了这么远的路就没打开看过一眼?”   花如狼点了点头。   杨霄叹道:“大师兄,你还是那么听那老狐狸的话。”   “师父说的都是对的。”花如狼把长条形的羊皮展开,摊开在白色的雪地上,旋即面露一丝喜色。   杨霄好奇地问:“你发现什么了?”   花如狼惊喜道:“你看这羊皮的形状,像个什么字?”   盯着雪地上呈一条直线的长方羊皮,杨霄喃喃道:“这是‘一’字?”   花如狼解释道:“现如今二王并立,天下有两个周天子。正所谓一山不容二虎,一国不容二主。若想天下太平,唯有二选其一,才能达成和平统一的局面。师父给我们这个‘一’字是要我们在周平王和周携王之间做出一个决断。”   杨霄豁然开朗,赞叹道:“不愧是大师兄,分析得头头是道!老狐狸是想让我杀掉一个王。可是,他没说要我们杀掉哪个王。”   花如狼面露难色,沉吟道:“这个的确是个问题。”   正在两人说话的时候,一个白衣如雪的女子从天而降。   望着宛若天人的白衣女子,花如狼脸上浮现出亲切的笑容。   白衣女子缓缓落在雪地上,面对两人微微一笑。   “小师妹!”   花如狼认出那白衣女子,正是万圣公主。   杨霄走过去道:“河妖!你这套衣服好眼熟。我记得十年前你常穿绿衣,怎么现在换成了白衣?”   万圣公主嫣然道:“师父说喜欢我穿白色的衣服,每次瞧见我穿绿色的衣服都会唏嘘短叹,表情说不出的奇怪,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花如狼走过来问:“小师妹,你怎么也来了?”   万圣公主取出一张羊皮卷,说道:“大师兄,师父要我把这个交给你们。他说之前那块羊皮拿错了,里面什么字都没写,要我把这块写字的给你。”   花如狼和杨霄互望一眼,皆是哭笑不得。   万圣公主发牢骚道:“师父每次喝完酒,总是丢三落四,还得让我多跑一趟。大师兄,你也真是的,半路也不打开羊皮看一眼。”   花如狼无言以对。   杨霄笑而不语。   万圣公主左顾右盼,疑惑地问:“哎?二师兄怎么没跟你们在一起?”   杨霄道:“那臭猴子也来啦!”   悄然间,一阵冷风吹来。   花如狼脸色一变,嗅到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怎么了?”杨霄问。   花如狼把手指立在嘴边,示意他不要说话。通常雪地里没有气味,而花如狼却嗅到了人血的味道。   三人并肩前行,发现前方有一片大大的脚印。   花如狼指着地上的大脚印,询问杨霄:“这就是你说的仙女脚印?”   杨霄面色凝重地摇了摇头,沿着脚印继续寻找,快走到山顶的时候,发现一根斜插在脚印旁的树枝沾满血迹。   师兄妹三人互望一眼,隐然感到一种不祥的预感。   花如狼亦步亦趋地朝前走去,闻到的血腥味越来越浓厚,脸色不由得沉了下来,只见前方雪地上横躺着七具尸体。   杨霄接踵而来,认出那七个死人是在阴阳界站岗的士兵。他们是踩到附近的陷阱,然后被绑在树上的暗箭射成了蚂蜂窝,当场一命呜呼。   杨霄疑惑道:“这里有防止外敌入侵的机关。现在机关被大雪掩盖,一般人从表面很难发现。可邪门的是设下陷阱的正是死的这七个人!”   花如狼道:“明明知道这条路有陷阱仍触动了机关。可见这七人当时非常慌乱,应该是在逃命。”   万圣公主低声道:“如此不要命地仓皇逃窜,不知遇到什么可怕的事情。”   花如狼发现一串长长的脚印还在向前蔓延,继续朝前走了一段距离,忽然放慢脚步,只见远处的白雪被踩得乌黑,地上倒着一个人影,胸前尚有微弱的起伏。   “二师兄!”万圣公主失声喊道。   袁生艰难地大口喘息,却看不见哈气。他的肺已凉透,嘴角留着血,嘴里含着半根手指头。   从手指的形状来看,应该是敌人左手的拇指。   袁生左手完好,右臂却少了半截,血液在被砍断的截面上,凝结成红色的冰块儿。   杨霄在十步开外的地方发现袁生的半截手臂。那只手里赫然紧紧握着一把剑。剑锋带血,显然是刺中了敌人。   望着那握剑的断臂,花如狼想不出这一剑是如何出手,从没见过这样的剑招,也许这根本不是剑招,而是绝望的一剑,恐怕只有拼上性命的人,才会刺出这样的一剑。 第四百七十八章 天下共主   袁生捡回一条命,却沦为断臂的残废,再无法像从前那般在树枝间灵活攀越。   营地中修养的几日,他独自在帐篷里喝闷酒,始终不肯踏出外面半步。   万圣公主每次去帐篷里探望袁生都会带上好酒,任由他喝得酩酊大醉,这是唯一能让他暂时忘记烦恼的方法。   “如何?”   花如狼询问走出帐篷的万圣公主。   万圣公主摇了摇头,“还是什么话都不肯说……”   “我要走了,不想再看见这个懦夫!”杨霄对万圣公主说道:“河妖,你带来的羊皮卷放在哪里?我瞧瞧老狐狸究竟要我做什么。”   万圣公主答道:“我半路上看过,师父让你保护周平王。”   “姬宜臼?”杨霄陡然双目圆瞪,皱眉道:“为何要我保护那个背叛师门的叛徒!”   万圣公主道:“玄宗黑云旗门人近日来报,说周携王要在下个月初八起驾巡视北地虢国,正逢诞辰也在其间。周平王姬宜臼要去为王叔庆生,师父唯恐他途中遇到变故。”   “为王叔庆生?”杨霄嗤之以鼻:“真是滑天下之大稽。姬宜臼根本不是周王室血脉,分明是黄鼠狼给鸡拜年,必然是要置周携王于死地,独揽江山!”   花如狼劝道:“师弟,姬宜臼是姜凌师叔的骨肉,虽然生性孤僻,但毕竟算是我们的同门师弟。你务必保他周全。”   杨霄不置可否,只道:“大师兄,看来你还是你最了解那老狐狸的想法。你之前说的不错,若想天下太平,两个周天子必须二舍其一。老狐狸虽然没让我刺杀周携王,但他这个命令分明是在护短,想让姬宜臼成为天下共主。可我真不懂那个闷葫芦有什么好。”   万圣公主附和道:“我也觉得师父的命令很奇怪。周平王本身是修行之人,身边有众多修士高人保护,还有姬成师带领的玄宗黑云旗门人。倘若两个周天子碰到一起,死的肯定是周携王,为何师父却要保护周平王?”   花如狼沉吟道:“北地虢国是周携王姬望统御的疆土。周携王是主,周平王是客。师父要我们保护周平王,想必是料定这件事没那么简单。”   万圣公主点了点头,对杨霄道“事不宜迟,你尽快动身吧。我和大师兄留下照顾二师兄,等你的好消息。”   临走前,杨霄用一把佩刀在自己的帐篷后面的雪地里刨坑,挖出满地泥土。   万圣公主和花如狼面面相觑,见杨霄埋头苦干,一副势在必得的模样,好像在挖什么奇珍异宝,谁知最后挖出一瓶酒。   酒是用巴掌大的小白瓷瓶装着。   杨霄扒开白瓷瓶表面的泥土,取下瓶口的木塞,一股淡淡的醇香从瓶口飘了出来。   万圣公主好奇地问:“你这酒鬼,是想搞什么名堂?”   杨霄没有回答,径自拿着白瓷瓶走进袁生的帐篷。   袁生猛然抬头,鼻子嗅了嗅,不禁脱口而出:“神仙倒?”   杨霄拿着小瓶子在袁生鼻子前晃了晃,一股诱人的香气扑面而来。   这香味仿佛有一种诱人的魔力,闻得袁生连口水都流了出来,咂舌道:“只可惜酒里掺了水。”   杨霄把小瓶子轻轻放在桌上,介绍道:“这是我来时揣在怀里的好东西。十年来,只有逢年过节,我才兑水喝那么一小口,今天是我最后……”   还没等他说完,袁生迫不及待地拿起小瓶子往嘴里灌起来。   “喂!你这臭猴子,给我留点!”   杨霄失声大喊,连忙从袁生手上抢过白瓷瓶,瓶口冲下,伸出舌头接着,可是连一滴也没流出来。   袁生竖起大拇指,赞道:“好酒!”   杨霄气得把小白瓷瓶摔了个稀碎,郁闷地呆坐了半晌,喃喃自语道:“罢了,离开这鬼地方,什么好酒都有……”   一瓶掺水的神仙倒喝完,袁生觉得意犹未尽,尽管已是醉醺醺了,却还继续喝酒。   杨霄等的就是这个时候,趁他喝醉问道:“我总是想不通那天你在雪地里刺的那一剑,纵然我没你会耍剑,却也绝不会刺出那样的剑,除非我那只胳膊不想要了……”   袁生虽然喝醉,却也能听出杨霄的来意,可偏偏装作听不懂,笑道:“生死相搏之际,胳膊和性命,哪个更重要?一条胳膊换我这条命,不是很划算吗?”   杨霄停下举到唇边的酒杯,显然对这答案很不满意,放下酒杯问:“砍断你胳膊的人是谁?为什么只砍掉你的胳膊,却不杀你?”   袁生喝光杨霄放在桌上的那杯酒,反问道:“你忘了?我的剑也沾了对方的血。你怎么知道对方伤得比我轻?你怕是喝醉了。”   “我没醉!”   杨霄脸色微变,忽然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仍在桌上。   袁生的眉毛颤了一下,只见被扔在桌上的东西竟然是一块人皮。   这是杨霄从袁生被砍断的手臂撕下的皮肤,肉色的皮肤朝两旁翘起,皮肤表面赫然一块暗红色的奇异斑纹。   “你瞒得了别人,可瞒不过我!”   杨霄扒开自己的上衣,露出的胸口赫然也有和那人皮上一模一样的暗红色斑纹。   “我小时候被姬宜臼一掌打出蟠龙树洞,从此胸前就留有这花纹。只有姬宜臼的功法,才能把你伤成这样!”   杨霄盯着袁生的眼睛。   四目相接对峙半晌,袁生摇了摇头,继续喝酒。   杨霄道:“这么多年过去,我越来越不懂你在想什么。当年你莫名其妙来找我决斗,只为讨那河妖的欢心。你到底把我当成什么人?”   袁生喝了一口酒,黯然道:“当你是兄弟。”   “兄弟?为何有事瞒我?你和姬宜臼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   袁生无奈道:“你若也当我是兄弟就别再问了。若不把我当兄弟,你就算今天杀了我,我也不会说一个字。”   杨霄没有继续追问,沉声道:“比起老狐狸交代的国家大事,我更在乎的是你。我可以不做什么玄宗掌旗使,我杨霄这辈子,有兄弟,有酒,足矣。”   袁生摇头道“你什么都不懂,宜臼一死,天下大乱!”   杨霄不以为然道:“何为天下?天下是你,是我,是这人间所有的百姓,不是他姬宜臼一个人的天下!一个欺师灭祖、残害同门的畜生,不配为天下共主!”   袁生开口想说什么,却忽然感觉头昏脑涨,酒劲上来,晕晕乎乎地睡了过去。   望着醉倒在酒桌上的袁生,杨霄道:“臭猴子,这世上只有我能伤你。姬宜臼敢砍你一剑,我就还他一百刀,一千刀,一万刀!”   txt下载地址:   手机阅读:   为了方便下次阅读,你可以在顶部"加入书签"记录本次的阅读记录,下次打开书架即可看到!请向你的朋友(QQ、博客、微信等方式)推荐本书,兰岚谢谢您的支持!! 第四百七十九章 人外有人   次日天明,袁生从酒桌上清醒来,突然如被针扎一般站起身,连忙披上一件皮氅,快步走出帐篷。外面天空蔚蓝,一点风也没有。   百里雪山银光闪烁,晃得袁生眯着眼睛。他寻遍营地各个角落,到处都找不到杨霄的身影。   “杨师弟!”   听见袁生急切的呼喊声,万圣公主走出帐篷,瞧见他正在营地里匆忙徘徊。   花如狼望着雪地里逐渐增加的脚印,虽然不知袁生在找什么,但能感觉出他的情绪异常紧张。   瞧见到嘴猴腮的袁生在营地里来来回回,所有军汉的目光都不约而同地聚集在他身上,交头接耳的议论声此起彼伏。   “快瞧!那猴脸男醒啦!”   “这妖猴害死营里七个兄弟,咱们绝不能善罢甘休!”   “万万不可轻举妄动!听说那几个人是狐夫子的徒弟,尤其那个穿红衣的青年是玄宗的掌旗使,咱们可得罪不起。”   “狐夫子的徒弟又怎样?狐夫子的徒弟就能滥杀无辜,无法无天吗?”   “嘘嘘嘘,小声点!莫要让那猴子听见,小心他咬断你的手指头!”   尽管士兵们刻意压低声音,袁生还是听得清清楚楚,表情不禁黯然下来,直到万圣公主和花如狼陆续走到身边。   袁生忙问:“大师兄,杨霄人在哪里?”   花如狼回答道:“杨师弟接到师父的命令,已经动身前往虢国保护周平王姬宜臼。”   袁生大惊失色,愕然道:“不,他是……”   似乎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袁生扫了一眼附近时不时偷看的士兵,运用白鹤传音说道:“杨霄不是去保护姬宜臼,而是要去杀他!”   花如狼脸色一变。   万圣公主不解地问:“杨霄为何要违抗师命?”   花如狼扫了一眼袁生的断臂,推测道:“莫不是因为你这条手臂?”   袁生摇头叹息,解释道:“不久前,我收到玄宗黑云旗门人的传书:师父命我护送姬宜臼去虢国赴周携王的诞辰大宴,还说姬宜臼会通过阴阳界前往虢国。我便在阴阳界等候姬宜臼的马车。谁知姬宜臼拒绝带我随行,还说我会成为碍手碍脚的累赘,不配护送他出行。”   万圣公主轻咬红唇,愤然道:“这闷葫芦好不识抬举!”   袁生道:“我当时也不甘心,扬言切磋赢他,就有资格护送他去虢国。结果,我惨败。枉我自诩天生石猴,竟还被削去一条手臂,简直输得一败涂地。”   万圣公主道:“你的剑也沾了姬宜臼的血,不是吗?”   袁生无地自容,低头道:“那不是姬宜臼的血,而是我的血。”   “你的血?”万圣公主愈发迷茫。   袁生解释道:“姬宜臼运用姜赢传授的化血阵刺伤我,反过来把我身上流出的血化为杀阵来对付我。至于,我剑上的血……那是我破血阵时沾染上去的……”   万圣公主不解地问:“那你含在嘴里的手指头,又是谁的?”   袁生愈发惭愧道:“我断臂负伤的时候,七个把守阴阳界的士兵,以为我是犯境的敌人,想趁我负伤抓我去邀功。我忍痛抵抗,咬掉一个士兵的手指,施法吓退七人,殊不知他们仓皇逃窜途中落入自己的陷阱阵亡。我不仅害死七条人命,还丢尽师父的脸面,只想独自借酒浇愁,无颜面对你们。”   万圣公主摆手道:“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大师兄,我们接下来该如何是好?”   花如狼沉吟片刻,说道:“周携王下月初八会在虢国举行诞辰大宴,师父到时候也会应邀到场。我们必须赶在杨霄之前找到姬宜臼,阻止他铸成大错。”   师兄妹三人备好马车,不需要快马,只凭花如狼催动玄清之气,车轮依旧滚动如飞。   疾驰的车轮碾压着冰雪,在茫茫雪原上留下一行长长的印记。   万圣公主倚着木窗,瞧见沿途一个个空酒坛嵌在车辙旁的积雪里,每隔一段距离就有一个这样的空酒坛被丢弃在无边无际的雪原上。显然,这些是被杨霄喝光后扔出马车的空酒坛。   马车沿着空酒坛前行。   悄然间,一片片小雪花慢悠悠地飘落下来,好似美丽的银蝶在空中翩翩起舞。远山和大地覆盖着鹅绒般的一片白色,宛如泛起银色波澜的大海。   飞驰的马车驶过白雪皑皑的阴阳界,外面渐渐变得晴空万里,绿草葱葱。   望向车厢外焕然一新的景色,袁生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不由得发出长叹。   万圣公主好奇地问:“师兄,你在想什么?还在想那些不愉快的事?”   袁生摇了摇头,沉吟道:“我在想周携王在虢国设诞辰宴,势必有高人相助,否则师父也不必派我们保护姬宜臼。姬宜臼现在的修为今非昔比,虽是我们的同门,但功法全是受申国姜家传授,尤其他的化血阵威力惊人,且极其难以控制。那时他对我手下留情,可即便及时收手,余力仍能断我一条手臂。说不定现在连大师兄都不是他的对手。”   万圣公主不服气道:“大师兄有白狼王内丹护体,岂能输给那闷葫芦!”   花如狼回忆道:“当年我在宜臼那般年级的时候,还未曾有拥有一丝一毫的修为。时至今日,宜臼的修为怕是更胜一筹。”   袁生道:“不错,姬宜臼住在蟠龙树洞的时候,我就看出他的资质远胜于我。”   花如狼摇了摇头,不以为然道:“若论资质,你们两个一个是先天龙女,一个是先天石猴,姬宜臼不过一介凡人,如何比得过你们?他是贵在后天努力,运用你们玩乐的时候独自一人专心修炼功法。除了小师弟王禅,就属他最为刻苦。”   “王禅。”   万圣公主想到小师弟,嘴角浮现出一抹微笑,豁然道:“对了,你们发现了吗?除了小师弟,我们狐夫子门下的弟子,之前都曾出现在阴阳界,当真凑巧!”   花如狼道:“……并非凑巧,师父想必有意要我们五人,二十年后重聚阴阳界,见识修为突飞猛进的姬宜臼,让我们知道山外有山,人外有人。” 第四百八十章 虢府夜宴   初八,满城风雨。   虢公府外的树枝在雨中摇曳,平时热闹繁华的街市空无一人,连以往最勤劳的商贩也没出摊儿。   凡是虢国都城的百姓都知道,今天一定会下雨,因为今天是虢婉儿的诞辰。   城中的贩夫走卒可能不认识同样今天诞辰的周携王,但没人不知道虢婉儿。她是虢翰和绘姬的独生女,也是国主虢石父的宝贝孙女。   虢国百姓们的印象中,每逢虢婉儿的生辰,家家户户都要把衣服收回屋里,这早已成为一种习惯。   起初,人们以为下雨只是巧合,但在虢婉儿成长的十七年里,人们已经目睹十七场离奇的大雨,今年也没有例外。   关于这件匪夷所思的怪事,市井中不乏光怪陆离的传言:有人说虢婉儿是个妖孽,有人说虢婉儿的母亲绘姬是赤月水母成精,还有人说虢婉儿的父亲虢翰是柳仙龙蛇的血脉。   这些闲言碎语,只是百姓们茶余饭后的笑谈,很少有人会追究其真假是非。不过,花如狼清楚不少传言都确有其事。   此时,花如狼正坐在城中酒楼的第二层。   酒桌上丰盛的酒菜几乎没动,仿佛只是摆摆样子。   花如狼目不转睛地俯视雨中的街道,紧蹙的眉宇间透出焦急之色,耳边回荡着几个酒客嘈杂的议论:   “依我看来,平王和携王势必要在这场诞辰宴争个你死我活!”   “这样挺好,一场宴会定天下,总好过两个周天子举兵大动干戈,免得咱们老百姓遭殃受罪。”   “我听说携王那边请来了神仙,不知是真是假。若真如此,平王怕是凶多吉少。”   “那个平王也不是吃素的,现在携王不过一个傀儡天子,半壁江山尽在虢氏父子的掌控之中。今天表面是为携王庆生,其实诞辰宴的主角是虢婉儿。”   “总之,我敢打赌,今晚的虢公府里,肯定要出大事!”   “不管多大的事,我早已把家眷送出城外,喝完这杯酒,我就要失陪了。”   花如狼倚着窗户,俯视雨中空荡荡的街头,忽然表情微变,只见窗外走进一对身披蓑衣,头戴斗笠的男女,正是袁生和万圣公主。   店小二连忙跑过去,热情地询问:“二位客官来点什么?”   万圣公主和袁生都默不作声,径自穿过拥挤的酒客,急匆匆直奔花如狼而来。   花如狼起身忙问:“可曾找到杨霄?”   袁生摇头叹气。   花如狼的表情愈发凝重。   万圣公主忧虑道:“杨霄想必已经混入虢公府,今晚怕是就要在席间动手。”   袁生用独臂拿起桌上的酒爵,喝酒润了润喉咙,叹道:“杨霄真是胸大无脑!凭他现在那点蛮力,刺杀姬宜臼,无疑于以卵击石!”   花如狼问:“周平王那边情况如何?”   万圣公主道:“姬宜臼带来不少大人物:晋侯姬仇、晋侯宗弟姬成师、申候姜赢、姜凌师叔、牛竹师叔……”   袁生接着道:“携王那边有虢石父、虢翰两父子,还有西方教的迦蓝先生。”   花如狼疑惑道:“只有这些?携王应该有高人坐镇才对。”   万圣公主道:“要说今晚修为最深的高人,当属我们的师父,玄宗掌教狐夫子。不过,师父对于周平王和周携王,从来不偏袒任何一方,眼下要我们保护姬宜臼,怕也只是出于几分师徒旧情罢了。”   袁生推测道:“说不定师父是想通过这次诞辰盛宴,试探这两个周天子,究竟谁有资格成为天下共主。”   沉吟片刻,花如狼吩咐道:“事不宜迟,咱们三个分头行动。我去保护姬宜臼,小师妹去找杨霄,袁师弟去找师父,告诉他杨霄已混入晚宴。”   袁生突然道:“说来奇怪,师父的席位始终空无人坐,不知去了哪里?”   万圣公主道:“小婵总跟在师父身边,只要找到这丫头,你就能知道师傅在哪。”   袁生点了点头,“我先走一步!”   一眨眼的功夫,袁生和花如狼消失无踪。   万圣公主走进虢公府的时候,已经日薄西山。   尽管城外饱受风雨,虢公府里却灯火阑珊。   万圣公主不禁有一种预感,今晚平王和携王将在这场诞辰宴中殊死较量,虽然还不知道这两个周天子要用怎样的手段铲除对方人,但被淘汰一方的结局只有死亡。   此刻,台基上的檀香飘散出袅袅青烟,缭绕着纸醉金迷的人们。地位显赫的人物都聚在这里,觥筹交错的碰撞,王侯将相的寒暄,使得今晚的诞辰宴空前热闹。   “喂!谁让你进来的?”   四个青年迎面走来,挡住万圣公主的去路。   万圣公主微微一怔,不由得脸颊泛红,只见这四个青年身着袒露胸脯的甲胄,炫耀着健壮的躯体。结实的肌肉时而紧绷,时而抖动,流露出刻意的,粗犷中不乏几分诱惑,那胸前的起伏,连她这个女子都自愧不如。   万圣公主看得出来,这四位青年都是名门后裔,花哨的铠甲想必是他们特意花费重金打造,只为能让虢婉儿的目光在他们身上多停留片刻。如今周携王的权利尽在虢氏父子的掌控之中,如果谁能成为虢婉儿青睐的驸马,以后必然前途无量。   “哎!我们问你话呢。”一个青年追问道。   万圣公主没有受到邀请,眼下需要一套合理的说辞。   正在这时,一个女子的声音突兀响起:   “谁让你们进来的?”   四个青年转头看去,只见说话的居然是虢婉儿。   虢婉儿的脸色冷如月光,四个青年不禁感到一股寒意。   万圣公主虽是第一次见到虢婉儿,却有种莫名而来的熟悉,仿佛遇到亲切的故人。   十七岁的虢婉儿,似乎拥有同龄女子不曾拥有的冷静与理智,仿佛今晚是她生命中最平常不过的一天。   虢婉儿追问道:“哎!我问你们四个呢,谁让你们进来的?”   一个青年支吾道:“虢……虢翰大人。”   另一个青年道:“虢翰大人,允许我们进来的……”   虢婉儿冷冷道:“你们贿赂给虢大人多少金银,我不管。不过,你们要清楚今天是天子诞辰,只有受到携王邀请的贵客才有资格到场。你们不想被赶出去,就不要多管闲事。”   四个青年互望一眼,纷纷后退,给她出一条去路。   虢婉儿转头对万圣公主微笑道:“不用理他们,跟我来吧。”   说罢,虢婉儿拉住万圣公主的手,朝自己的座位走去。 第四百八十一章 笄礼仪式   虢婉儿把万圣公主请到自己身边的座位上。   这个热情的举动让万圣公主费解,眼前初次见面的虢婉儿,为何会对自己这般照顾?难道她知道自己是狐夫子的弟子?   万圣公主不断提醒自己赴宴的目的是为了找到杨霄,阻止他行刺姬宜臼。   至于,杨霄会以怎样的方式混进诞辰宴,万圣公主无法确定,但很有可能是伪装成某个诸侯公子,因为刚才四个青年是买通虢翰进来。由此可见,只要冒充某个诸侯国公子的身份,且拿出相当数量的金贝的话,一个青年男子想混入这场诞辰宴并非难事。   万圣公主思索的功夫,嗅到一股浓厚的香气,迎面走来一身华服的虢翰。   然而,那香气并非出自虢翰身上,而是出自紧跟在他身后的六个青年。   六个青年身上散发出六种浓郁的香气,一个个长得英俊秀气,无论身材,还是吹弹可破的皮肤都足以让女人嫉妒。最让人不可思议的是,他们身上都穿着绣花长袍,比刚才那些袒露胸膛的铠甲还要用心百倍。袍子的后幅、袖子、下栏都绣着精美的图案,有日月星辰,有飞禽走兽,甚至还有复杂到极致的“锦绣山河图”。   当虢翰对女儿说出那些刺绣是这几个男人亲手绣的时候,万圣公作为女人都觉得无地自容。   然而,面对这些“蕙质兰心”的青年,虢婉儿不屑一顾的表现就像一个不解风情的男人,误入了烟花之地,淡淡道:“我在和这位姑娘攀谈,不想被这些臭男人打扰。”   虢翰打量女儿身边的万圣公主,豁然道:“我认得你。你是我三师兄的女徒弟,想不到转眼间都长这么大了!你的大师兄正在那边就坐,你要不要也过去?”   万圣公主转头看去,只见对面的席位上坐着几位大人物:周平王姬宜臼、晋侯姬仇、姬成师、申候姜赢、姜凌、牛竹。   此时,花如狼坐在姬宜臼身后的位置,以便随时保护他的安全。   虢婉儿看出虢翰是想支开万圣公主,然后跟自己介绍那几个俊秀青年,于是硬拉着虢婉儿的手,嗔怒道:“让他们滚!”   虢翰看着恼羞成怒的女儿,丝毫没有收敛的意思,反而乐呵呵道:“婉儿,今天笄礼仪式结束,你就到了该嫁人的年纪。你就给爹选个女婿嘛。”   虢婉儿果断拒绝:“不嫁,要嫁你自己嫁!”   万圣公主看出虢翰是要让女儿将自己的作用发挥到极致,嫁给某个诸侯的公子,促使原本较弱的携王势力变得强大,以至于能够与平王抗衡。   至于,今天到场这些诸侯国的公子,同样期望能跟虢公府的掌上明珠联姻,从获得更多的联合势力,所以今天才会有无数人争先恐后地取悦虢婉儿。   虢婉儿像赶苍蝇似地驱散几个青年遣散,瞥了一眼虢翰,问道道:“你到底收了他们多少钱?”   虢翰没有说话,只是微笑着在女儿面前竖起一根食指。   “一百块银贝?”虢婉儿问。   虢翰摇了摇头。   虢婉儿又问:“一千?”   虢翰还是摇头,笑得更欢了,这让虢婉儿愈发惊异道:“你居然收了人家一万块银贝!”   虢翰把一根食指竖到虢婉儿眼前,得意道:“一万块没错,但不是银贝,而是一百万块金贝!”   虢婉儿叹了一口气,如果说这诺大的虢公府里有谁能让虢婉儿无可奈何的话,那这个人一定是她的父亲虢翰。   “有你这样当爹的吗?竟然利用女儿的诞辰赚钱!府中万贯家财,你这辈子能花得完吗?”   虢翰道:“我们柳仙血脉的长命百岁,花不完可以留着慢慢花。谁会嫌自己钱多呢?”   这时,袁生神不知鬼不觉地凑到万圣公主身边,低声道:“小师妹,我没有找到师父。”   万圣公主转头看见狐夫子的席位空空如也,喃喃道:“说不定师父,已经来了。”   袁生忙问:“师父在哪?”   万圣公主道:“师父精通易形化影之术,可能会变成这宴会里的任何一个人。”   袁生环顾大殿,瞧见今天另一个“寿星”周携王坐在大殿中央的金漆雕龙宝座上,脸颊消瘦凹陷,仿佛一个面无表情的木偶。   体态臃肿的虢石父坐在携王旁边,已经被大殿中央一段水袖舞蹈深深吸引住了。一双就要被肥肉埋没的眼睛始终没有离开那个跳舞的舞妓,一门心思想着晚上务必要让那舞妓侍寝。   舞妓的水袖独舞名为《曼珠沙华》,舞妓挥动着火红的水袖,顾盼流波,轻盈的腰肢随着悠扬的节奏扭动着,散发出难以抵挡的诱惑,一颦一笑夺走了所有人的目光。   袁生不禁多看了那舞妓几眼,却听万圣公主说道:   “别看了,那舞妓是个男人。”   “你说什么?”袁生满脸愕然道:“你怎么知道?”   万圣公主说道:“我判断一个人是男是女,不是通过外表,而是通过气味。我闻出那个舞妓是一个男扮女装的男人。”   “难不成那舞妓是师父假扮?不,可是师父绝不会穿女装,那又会是谁?”   袁生定睛观望,只见舞妓水袖纷飞的瞬间犹如盛开的彼岸花瓣,骄傲地向四周张开。一段曼妙的舞姿,配合独特的舞步,表现了彼岸花的一生,含苞、盛开、凋谢……   伴随着无数花瓣飘落,舞妓缓缓退去。   “笄礼仪式开始!请虢夫人进殿!”   随着一个侍者高声宣布道,大殿中央走来一个美少妇,双手捧着一个四尺长的檀木匣子。   那美少妇正是虢婉儿的娘亲——绘姬。   大殿中央有一盏莲花主灯,每朵花瓣都擎着一盏琉璃彩灯,十八盏彩灯构成一朵莲花,巨大的莲花高悬在客厅正中,光华四射。   绘姬的肌肤映着柔和的光线发出妩媚的颜色,长裙如一片彩云托在地上,双脚踩过花瓣,缓缓停在女儿面前,轻轻卷起衣袖,白皙的手臂从袖中脱颖而出。   木匣被打开的瞬间,一道寒光映在她的秀眉上。木匣里躺着一根闪闪发亮的金簪子,顶端以红玉为饰,两旁嵌有彩色琉璃,光华流转,夺人眼目。   绘姬站在女儿身后,缓缓拿起金簪子,小心翼翼地抬起女儿的秀发,解下约束头发的丝带,熟练地用发簪挽两个圈再插上,动作十分流畅。   周遭人们的喧嚣渐渐平息。   殿内越来越静,所有宾客的目光都聚集在这对母女身上,唯有花如狼把视线转向殿门口,听见混杂在雨声中的一个铿锵有力的脚步。 第四百八十二章 夫子高徒   良久,厚重的殿门被一双黝黑的大手缓缓拉开。   霎时间,门外等候多时的寒风呼啸进来。   袁生猛然抬头,只见棚顶的莲花主灯随风摇曳,灯光忽明忽暗。   万圣公主心里惴惴不安,仿佛一片阴霾逐渐在胸口扩散,预感接下来势必要出乱子。   宴会宾客们惊疑不定的目光中,一个高大挺拔的黝黑青年晃悠悠地走进来。   青年的岁数二十出头,却是满脸沧桑。嘴边遍布青色的胡茬,雨水从头发间淌下来,灌入白长袍,流进兽面铠甲的缝隙,流入长筒战靴。   花如狼一眼就认出那青年正是杨霄,随后认出他身份的还有姬宜臼、姬成师、申候姜赢、姜凌、牛竹、虢翰,以及虢婉儿的母亲绘姬。   万圣公主脸色微变,想不到杨霄竟会如此明目张胆地闯进这场晚宴。   袁生觉得这种出场方式,倒是很附和杨霄直来直去的性格。既然杨霄选择光明正大地高调行事,应该不用担心他做出暗中刺杀姬宜臼之类的事吧。   其余宾客们不明所以,纷纷打量这个不速之客,只见杨霄腋下夹着一顶银色头盔。头盔里装的不知是雨水还是酒水,他时不时还喝上几口。   “好酒。”   杨霄口中发现含糊不清的声音。单是听那声音,万圣公主仿佛就能闻到一股浓烈的酒气。   “哪来的狂妄之徒,休得造次!”   怒吼声中,一个守护晚宴的侍卫统领,拔刀冲向杨霄!   杨霄纹丝不动,只等侍卫统领袭来的瞬间,微微侧身。一把雪亮的刀刃从杨霄袖子边擦过。杨霄取过侍卫统领的手腕轻轻一拉,膝盖对准其胃部用力一撞。   咣当!   刀子掉落。   侍卫统领跪倒在地,喉咙里发出凄惨的呻吟。   杨霄把装满酒水的头盔扣在侍卫统领头上。酒水洒满全身,一只活生生的白酒鸡做好了。   宾客们表情各异地交头接耳,而杨霄仿佛看不见周遭的指指点点,也听不见人们的窃窃私语。   面对人生中重要的笄礼仪式被破坏,虢婉儿始终未曾表现出愤怒,只是淡淡地问了一句:   “阁下不请自来,所为何事?”   杨霄对她视而不见。一双满泥水的长筒战靴践踏过刚才舞妓散落的花瓣,摇摇晃晃地走到台阶下,单膝跪在周携王面前,醉醺醺道:   “杨霄替家父杨逆,专程为周天子庆生。”   万圣公主想必他用这套说辞是想名正言顺地留在晚宴中。   周携王姬望缓缓走下台阶,俯视跪地在地上的杨霄,摇曳的灯光下,可以看到他的额角有几根被酒力所激发的青筋在凸动,满面通红,眼皮发肿,尽管那双眼睛不能完全睁开,但能看出他的相貌的确神似杨逆。   “你是杨将军的儿子。如此说来,你和在座那几位年轻人一样,也是狐夫子的高徒?”   杨霄把湿漉漉的刘海从眼前撩到脑后,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望着姬望,答道:“不错。”   语一脱口,宾客们的脸色微微一变。   牛竹颇感意外,“他是三师兄的徒弟,转眼都长这么大了。”   姜凌叹道:“酒鬼的徒弟,还是个酒鬼。”   姬成师笑道:“呵呵,颇有他当年的风范。”   唯有周平王姬宜臼面无表情,始终不发一言,默默在席间观望,只等狐夫子到场,正式开始这场晚宴。   周携王姬望俯视台阶下的杨霄,问道:“令师狐夫子迟迟未曾赴宴,你可知道其中缘由?”   杨霄摇了摇头,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一般,头发间的雨水溅到姬望身上。   “放肆!天子寿宴,岂容你这厮无礼!”   说话的是刚才被虢婉儿遣散的英俊公子,其余几个诸侯国的公子们也随声附和。   杨霄十年没见过女人,之前身边尽是些五大三粗的军汉,眼前几个细皮嫩肉的公子在他眼里,几乎和女人没什么区别。他喝了一口头盔里的酒,笑道:   “还以为是谁,不过是几个弱不禁风的小娘子。”   话音刚落,袁生噗嗤一笑。   英俊公子恼羞成怒,喝道:“杨霄,你丢尽你爹和你师父的脸!”   其它几个英俊公子也纷纷指责杨霄,周遭的宾客都对其怒目而视。   然而,所有的聒噪都被杨霄一个响亮的酒嗝打断,嘴里散发出的酒气熏得宾客们捂着鼻子躲开。   杨霄一屁股坐在地上,雪白的袖子擦了擦嘴,目光扫视几个穿着铠甲的青年,神情犹如一只困倦的老虎,俯视一只聒噪的小狗。   “莫要泼妇骂街,谁有本事就来跟小爷我过两招?”   几个青年压抑着怒火,奈何没有周携王的允许,无人敢在殿堂之上动手。   周携王不敢擅自做主,转头看向旁边的虢石父。所有宾客的目光不约而同地汇集到虢石父身上。   此时,虢石父正被侍宴的舞姬灌得烂醉如泥,神志还不如杨霄清醒,大笑道:“不妨切磋一下,胜者重重有赏!”   听到虢石父应允,各诸侯国君的公子跃跃欲试,无不想借此机会大展拳脚,说不定能一举博得虢婉儿的芳心。然而,瞧见倒地呻吟的“白酒鸡”,每个人心中仍不免有些顾忌,无人胆敢贸然出手。   “别婆婆妈妈,一起来吧!”   杨霄一句话点燃在场所有诸侯国的公子的怒火。英俊的公子们撸起袖子,一齐向杨霄冲去。杨霄连眉毛也没动一下,依旧盘腿坐地,稳如泰山。   正在这时,一道金光直逼杨霄的眉心而来!   那金光实在太快,快到杨霄无法看清金光里包裹的事物,只是下意识地把那金光紧紧握在手里,忽觉掌心传来剧痛,汩汩热血从紧握的拳头缝隙流下。   杨霄缓缓手掌打开,一根锥子形状的利器,赫然贯穿他的掌心。   那金色飞锥是被玄清气驱动,只是抓住这支小小的金色飞锥就用尽杨霄全部精力。哪怕稍微晚一点,这飞锥也能贯穿杨霄的头骨,顷刻间置他于死地。   突如其来的变化,让杨霄始料未及,原本以为出手的是某位深藏不露的公子,可是抬头看去,却发现刚才冲向他的几位公子全部像木头一样僵在原地。   宾客们面面相觑,很多都不清楚刹那间发生过什么,只见一道血雾从几位公子的喉咙喷射而出,浓厚的血腥味瞬间弥漫在大殿之中。   刚才是谁出手?   杨霄环顾四周,始终没有找到金色飞锥射出的方位,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一滴滴冷汗从额头渗出,刚刚喝下的酒全都散了出来。 第四百八十三章 天子驾崩   诸侯国君的公子们被金锥刺穿喉咙,一个个倒了下去。   “我的儿啊!”   面对血崩惨死的亲生骨肉,那些衣着光鲜的诸侯们顾不得往日的风度,纷纷扑倒在尸体前,哭成了泪人儿。   一个诸侯恶狠狠指着杨霄的鼻子,哭喊道:“是你!是你害死我的孩儿!”   凄厉的呼喊在耳边回荡,让杨霄彻底酒醒。   “我没有出手……”   杨霄缓缓举起被金锥刺穿的手掌,使得痛失爱子的诸侯国君们陷入迷茫,刚才飞锥杀人的如果不是杨霄,那又会是谁?为何要下次毒手?   虢翰猛然回过神来,大喊道:“不好!有刺客!”   席间的侍卫们双手持刀,戒备地四下张望,不知接下来又会从什么地方射出飞锥。   凭借申侯姜赢、牛竹、姜凌、虢翰等人的修为,足矣躲避这种程度的刺杀。可是对于狐夫子的几位弟子来说,那些快如闪电的金色飞锥,无疑是极端致命的威胁。   袁生感到一只冷冰冰的手,正在摇晃自己的手腕。   万圣公主的声音有些颤抖:“师兄,现在该怎么办?”   袁生面色凝重道:“此地不宜久留,我留下来等师父,你快走!”   “不走,我和你一起等……”万圣公主手心渗满冷汗,袁生能感受到她发自内心的恐惧。   忽然,一道惊雷炸响。   同一时刻,厚重的宫门被强大的外力震得粉碎。一支支金色飞锥夹带着凛冽的寒风呼啸进来,吹灭棚顶的几盏彩灯,使得宫殿内陷入昏暗。   侍卫军头领嘶声呼喊:“护驾!保护虢公!保护天子!保……”   话音未落,金光闪过,几个侍卫们瞬间僵在原地,每个人的喉咙都被金锥射出一个喷血的窟窿。   噗通!噗通!   侍卫们一个接一个倒在地上。   万圣公主吓得脸色惨白,双眸瞪得浑圆,尽管视线从未移动,却没看清究竟发生过什么。刚才的情景发生在刹那间,却在她眼中被拉伸得无比漫长,仿佛时间都被冻结,只剩一颗疯狂跳动的心脏。   昏暗中,好像有一双冷漠的眼睛,正在观察一群垂死挣扎的动物。那个看不见的刺客潜伏在黑暗中,不知道接下来又要夺走谁的性命。   虢翰眉头紧锁,印象中刺客的行动一般有着明确的目的。可是这个刺客却好像无差别的行凶,已经演变成一场单方面的屠杀。   究竟是谁在杀人?   此刻,宫殿内的宾客乱成油锅上的蚂蚁,好像每一个人都很恐惧。   虢翰扫视混乱的人群,只见六七个侍卫一起用力把虢石父推向后门,而那些道貌岸然的宾客们只想着自己逃命,把出口堵得水泄不通。   虢石父庞大的身躯一次又一次被涌动的人流挤回门里,脸上的肥肉因为恐惧而颤抖着。   虢翰意识到大事不好,尽管父亲被几个侍卫挡得严严实实,但那色金锥仍然能穿透侍卫的身体,依旧能置目标于死地。   嗖!嗖!嗖……   又是几道金光闪过,大殿内亮着的灯火全部被金锥射灭。   最后一盏灯熄灭之前,虢翰看见人群中闪过一张熟悉的脸。一张面无表情的白皙脸庞。   那张脸的主人穿着火红的水袖舞衣,正是今晚侍宴的舞妓。她白皙的手指间赫然夹着几支金锥。   “爹,小心!”虢翰失声呼喊。   随着黑暗笼罩室内,一道金光射穿虢石父的喉咙。   虢翰眼看着父亲的尸体倒下,仿佛能感受到那庞大躯体倒下的冲击,那是来自心灵的震撼。   黑暗中,杨霄感觉两支飞锥贯穿自己的铠甲,分别刺入左肩和右腿,后退几步,瘫倒在地上。起初,他以为自己死了,但死人不会觉得不甘心。明明枯燥的军旅生涯刚有转机,刚能痛痛快快地喝酒,却又遇上这种要命的倒霉事。   杨霄的力气逐渐消失,眼皮因为无法支撑眼帘,缓缓垂落……   “醒醒!现在不是睡觉的时候!”   杨霄听见熟悉的声音在呼唤自己,缓缓睁开眼睛,发现万圣公主和袁生都在身边。   袁生纳闷道:“师父若是易形化影,为何这种紧要关头,仍然迟迟不肯现身?”   万圣公主道:“莫不是喝醉了,忘记赴宴的时辰?”   少顷,有人点亮火折子,使得宫殿恢复光明。   “……携……携王驾崩了!”   随着一声呼喊,众人大惊失色。   所有人震惊的目光中,周携王姬望的喉咙被金锥刺穿,双眼圆瞪,倒在地上一动不动。   虢翰悲痛欲绝地扑向同样被刺穿喉咙的父亲,喊道:   “快传御医!一定要抓住那个舞妓!”   然而,一切都太迟了。刺客舞妓的身影,已经无声无息地消失在宫殿里。   虢翰环顾宫殿,目光落在对面的席位上,吼道:“一定是你们!一定是你们找来的刺客!”   姜凌拍案而起,愤然道:“虢翰!你休要血口喷人!”   宾客们转头看去,只见周平王姬宜臼脸色惨白,右胸也被一支飞锥刺中,血流不止。   牛竹试图缓和紧张气氛,说道:“四师弟,刚才平王若不是被花如狼护住要害,怕是也要命丧黄泉。”   虢翰皱眉道:“那会是谁?为何要这么做?现在刺客逃走,死无对证,难道就能凭你们一面之词?”   姬宜臼捂着受伤的胸口,环顾宫殿内的所有人,低沉道:“虽然那个刺客已经逃走,但找来刺客的人,一定是被邀请参加这次诞辰宴的某个人……”   虢翰死死盯着姬宜臼,含恨道:“不错,谁还活着,谁就有嫌疑……”   姜凌听出他的言外之意,怒道:“你这什么意思,还在怀疑我们?”   虢翰已经失去理智,“不是你们,还会是谁?你们是想趁机除掉我爹和携王,独霸天下!”   姜凌压抑着怒火,已经到快要到达爆发的边缘。   这时,一直沉默不语的申候姜赢,缓缓起身说道:“诸位好像还忽略了一个人,今天还有位大人物,迟迟未曾赴宴……”   话音刚落,所有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聚集在一个空着的席位上。莫非刚才发生的一切都是未曾现身的狐夫子所为? 第四百八十四章 后生可畏   申候姜赢的一句话引得满堂哗然,甚至有些正在逃跑的宾客也唏嘘不已。   “狐夫子莫非是想趁天子寿宴把我们一打尽,一人独霸天下?”   “玄宗门人遍布天下,果然是等今日取二位天子而代之。”   “我就预感会有这么一天,狐夫子早在二十年前就有反叛之举,如今做出这种事来有什么奇怪?”   面对宾客们无凭无据的猜忌,袁生忍无可忍,大吼道:“凭我师父当年的修为,夺取天下有如探囊取物,何必要等待整整二十年?”   申候姜赢转向袁生,似笑非笑道:“狐夫子在镐京遭逢天谴,想必大伤元气。如果他想要恢复原来的法力,难道不需要花费时间?”   杨霄愤然道:“老狐狸死而复生,修为不减反增。现在你们这里的所有人加起来都伤不了他一根毫毛!他若心血来潮想杀光你们,好比捏死一窝蚂蚁,不必非得这般偷偷摸摸!”   说着咳嗽起来,一股甜甜的血腥味不断涌入杨霄的鼻子,伤口传来隐隐的疼痛。   万圣公主拍了拍他的后背,低声道:“不必多费唇舌。现在发生在这里的一切,显然是有人蓄意陷害师父。”   袁生神色紧张道:“如果有人想对师父不利,那师父现在岂不很危险?”   话音未落,万圣公主的脸色微微一变。   宫门大开,寒风吹袭。   寒风中走来一个青年,缓缓步入宫殿。   此时,宫殿内外的侍卫所剩无几,无人敢过去拦阻那青年。   宾客们惊疑不定地打量进门的青年,只见来者身披一件灰色的短袍,脚步很轻,犹如散步。薄薄的鞋子和地面的接触没有发出任何声音,给人一种沉重的压迫感。   瞧见到这位青年走进来,花如狼、袁生、杨霄三人眼中不约而同地泛起光芒,仿佛见到了希望。   万圣公主却忽然躲在一根柱子后面不肯出来。   姬宜臼盯着青年的两只手,只见手掌大部分隐藏在宽大的袖筒内,只有少部分指尖露在外面,似乎看出对方两手空空。可是,周围的宾客们仍然神色戒备,因为来者面带一副青铜狐狸面具,刻意遮挡容貌,分明是一副刺客扮相。   申候姜赢微微阖目,感觉到那面具背后正有一双眼睛在扫视宫殿里的每个人。   望着那青年脸上的面具,牛竹疑惑道:“师姐,那不是你的青铜面具吗?”   说完这句话,牛竹回头见到姜凌躲在石柱后面,眼中流露出惊异的目光,运用白鹤传音说:“不是我的那副,而是黎如魅送给墨殊的赝品。不过,面具的用处完全相同。”   牛竹不禁捂住身子,回应道:“如此说来,现在我们在他眼里都是赤身裸体的样子!可是那面具只有特殊体质的人才能佩戴。而这个青年既非纯阴之体,也非玄冥之体,只是一个普通人,且身上毫无半分玄清之气!”   此刻,虢翰也看出那青年的异常。   两人距离不到两步,虢翰随时能用剑气刺穿对方单薄的衣衫,却没有贸然行事,唯恐对方会在自己出手的瞬间做出相同或更快的动作。面对这样一个戴面具的人,无法通过他的表情和眼神等蛛丝马迹,判断出他攻击的方位,也就很难推断出他的下一个动作。   青年面对众人,自报家门道:“在下王禅,师承云梦山鬼谷洞狐夫子门下,今日奉家师之命前来赴天子寿宴。”   “寿宴?”申候姜赢干笑几声,阴阳怪气道:“难道你还没看出来?现在的天子生日,已经成了一位天子的忌日。”   “我若不来,恐怕就是两个天子的忌日。”王禅说话的时候双眼看向姬宜臼。   姬宜臼眉头一蹙,随手掷出一个酒爵。   “嗖!”   王禅轻轻抬手,衣袖仿佛被风吹起似地抖动了一下。   霎时间,一根刚才掉在地上的金锥离地飞出。   姬宜臼闪身躲避,脸色骤变,飞出的青铜酒爵被金锥刺穿,牢牢钉在一根石柱上。   姜凌出探头望着王禅,对牛竹说道:“王师侄修炼过一种不同于玄清法门的特殊的功法,可以压制住面具的反噬。”   牛竹赞叹道:“不愧是三师弟,连教出来的徒弟都这么厉害,真是后生可畏啊。”   仅短短一回合的交手,姬宜臼就能感觉出对方的修为不弱,甚至可能在自己之上。可姬宜臼明明记得自己在云梦山的时候,这个王禅还只是一个襁褓中的婴儿,不曾想现在的修为,竟能达到如此惊人的境界。   “诸位放心,我如果是刚才的刺客,恐怕现在不少人就要和这酒爵一般了。”王禅把头转向被钉在石柱上的酒爵,平淡的语气就像在和朋友交谈,可话里话外隐然蕴含傲视群雄的意味。   姬宜臼单刀直入地问:“你来做甚?”   王禅回答道:“人道是当局者迷。诸位身陷奸人迷局,我是专程来揭穿这诡计!”   姬宜臼道:“不必故弄玄虚,直接说你知道什么……”   王禅笑答:“刚才诸位猜得不错,属实有人想要杀死二位天子,却又不想背负弑君的千古骂名,所以才有今天这出好戏,只不过有如此野心的这个人,并非家师。”   “还会有谁?”   “诸位不妨试想,今天二位天子驾崩,谁会得到最大的好处?”   众人心中有数,却没有人回答这个问题。   袁生抢着说道:“当然是晋侯姬仇、申候姜赢,还有虢石父。只要除掉两个周天子,周王室后继无人,他们便能顺理成章地篡取周室江山。至于,天下百姓是否愿意归顺,也不过是早晚的事情罢了。”   王禅摇了摇头,不以为然道:“只说对一半。你刚才列举的三位诸侯,最需要的不是杀掉两个天子,而是杀掉其它两位诸侯,同时取得民心。姜凌和牛竹两位师叔应该知道,刚才若不是你们帮忙抵挡金锥,晋侯和申候怕是也和虢石父一样倒在地上。”   虢翰摆手道:“真是自相矛盾!你刚才说晋侯和申候两人都遭到金锥的威胁,还说他们中间有一位想除掉两位天子。如果三个人都在今天被金锥射死,那还有谁来独霸天下?”   王禅转头看向质问自己的虢翰,答道:“你。”   虢翰微微一怔,暗忖如果晋侯姬仇、申候姜赢、虢石父三人都死在这里,坐收渔翁之利无疑是自己。因为他自己的父亲也死在宴会上,只要打着讨伐弑君者的名义就能笼络天下百姓。想到这里的时候,虢翰感觉今天发生在这里的一切,仿佛是有人为自己铺好的光明前途。   望着他恍然大悟的表情,王禅道:“虢师叔,你想必已经猜到了,令尊并没有死。” 第四百八十五章 玄宗细作   “我爹……还活着?”虢翰又惊又喜,忙问:“他人在何处?”   宫殿外寒风凛冽,悄然传来一个女子娇滴滴的声音:“小叔,今天是婉儿成年的吉日,怎么也不叫上我们姐妹们来凑凑热闹?”   众人纷纷转头,只见三个妖娆的女子带着一个肥胖的老者走进宫殿。   虢翰双眸微张,认出那三个女子分别是琴姬、歌姬,舞姬,而被她们簇拥而来的老者不是别人,正是自己的父亲——虢石父。   牛竹目瞪口呆,心头大惑不解,如果虢石父还活着,那刚才死的胖老头又是谁?   当时在场的宾客们都有同样的疑问,不约而同地看向倒在血泊中的臃肿尸体。尸体的喉咙被金锥贯穿出一个血洞,鲜红的血液染红衣领,看起来触目惊心。   王禅通过青铜狐狸面具,已然清楚地看出那具尸体的蛛丝马迹,淡淡道:“西方教精通易形化影,且能起死回生者,唯有西方十翘楚中的须菩楼。”   须菩楼,号称涅槃第一。   听到这里的时候,在座的明眼人都看出虢石父是在联合西方教。其目的是要除掉申候和晋侯,还有两个周天子,却又不想背负弑君的骂名。所以,才有今天这场宴局,虢石父试图在各路诸侯面前伪造成二王火并,两败俱死的假象,嫁祸给狐夫子。同时,虢石父可以借机除掉诸侯国的年轻公子,大大削弱各诸侯国日后的实力,以便虢翰继承虢公的名号,号令各路诸侯扫平天下,可谓是一举多得。   不知不觉中,肥胖尸体的脖颈处发出淡淡的金色薄雾。   金雾围绕血洞来回转动,盘旋几圈过后,一齐冲入脖颈处的血洞内。金色的火焰在尸体浑身熊熊燃烧起来!   满堂宾客惊愕的目光中,尸体带有缺口的脖子上,居然渐渐生长出粉嫩的肌肤,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一寸一寸崭新的皮肉再生,顷刻间填满血洞的缺口。历经一番脱胎换骨过后,肥胖的尸体犹如涅槃重生,缓缓站了起来。   许多人惊其为鬼神,而虢翰清楚那新生的躯体不是自己的父亲,而是西方教的须菩楼。   须菩楼摇身一变,瞬间恢复本来的样貌,对杨霄说道:“若论易形化影,世间无人能比不过你的师父。”   不禁有人在想狐夫子也在这里?谁是狐夫子变的?   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传入耳边:“师姐,二师兄,此地不宜久留,尽快离开。”   这句带着几分倦意,却让满朝上下尽数哗然。人们纷纷寻找声音的源头。花如狼纹丝不动,因为他已听出这是苏季的声音。   牛竹道:“三师兄,你曾经对付的孔宣不过是一缕形魄,如今孔宣本尊现身,你如何能应付得来?”   苏季运用白鹤传音说道:“我自有办法。”   正在人们惊疑不定之际,虢翰面对父亲,说道:“爹,孩儿没出息,枉费你这番心意。孩儿不想当什么天下共主,只想与娘子和婉儿,游手好闲地过日子。”   “娘子?”虢石父嗤之以鼻,说道:“你想和你的妖精娘子过安逸的日子,可那女妖精未必也跟你一样去想。翰儿,你可曾想过,爹暗中联合西方教的事连你都不曾告诉,为何玄宗的狐夫子,却能知道得如此清楚?”   虢翰转念一想,悚然道:“爹……你这什么意思?”   虢石父反问道:“你已猜到,何必问我?”   万圣公主恍然大悟,原来绘姬是师父以前派到虢翰身边,监视虢石父行动的细作。   “花城四秀……”虢翰依次扫过四个女妖,最后目光落在绘姬身上,神色极为复杂。   绘姬道:“恩公对我有救命之恩,这番情谊不得不报答。”   虢翰咆哮道:“自从我在品花大会认识你,已经过去整整三十年,骗了我足足三十年!”   舞姬道:“虢翰!你好好想想吧,姐姐这么多年有没有害过你?”   虢翰没有说话。   琴姬为姐姐鸣不平道:“虢翰!姐姐对你是真心实意!妖精产子需要大损修为。若姐姐对你无情无义,又何必为你生个娃娃?”   虢翰面露犹豫之色,转向虢石父,恳切道:“爹。从小到大,孩儿的事情都由你做主。今天,孩儿斗胆想为自己做主。无论娘子和婉儿是人是妖,他们都是我虢翰的妻儿,虢家的骨血!”   虢石父垂下眼帘,叹道:“罢了,事情走到现在这副局面,爹早已无力回天。爹和你一样都是和与你妖结合。这些年来,只想完成答应你娘的事,想要为你铺好一条路,从此无忧无虑地归隐山林,却从来没有考虑到你的感受。现在你长大成人,娶妻生子,以后的路要你自己走。我如今这把老骨头,只要侥幸享几年天伦之乐,就心满意足了。”   话说到这里的时候,须菩楼脸色一沉,背后亮起光芒,晃得人睁不开眼睛。直等那强光减弱,宾客们纷纷睁开眼睛,不由得吃了一惊。六个金色的身影出现在须菩楼身后,赫然是阿依纳戈、谢顶、叶陀尼、迦蓝、持律、阿舍利弗,还有西方教孔雀明王,孔宣。   忽然,一道金光闪穿过,虢石父的喉咙被金光当场刺穿。致命的是一支金色翎羽,赫然是孔宣出手偷袭。   紧紧盯着倒在血泊中的尸体,虢翰心如刀绞,眼看这回父亲是真的死了。   孔宣不带任何感情地道:“这胖子没有做好该做的事,这都是他咎由自取!”   望着满身黄金铠甲的孔宣,万圣公主紧张道:“那人是谁?”   花如狼介绍道:“孔宣是异兽修炼得道,法力极其高深,曾胜过‘哪吒三太子’和‘二郎真君杨戬’,还击退道行凌驾于阐教十二金仙之上的燃灯道人,一度逼得姜太公高挂免战牌,即便陆压道君,也曾败给孔宣。除了西方教的两位教主,世间恐怕无人是他的对手。”   西方教的几人脸色阴沉,随时有可能出手   持律真人恶狠狠地瞪向牛竹,怒吼道:“姓牛的,你杀罗睺师兄,今天就要让你血债血偿!” 第四百八十六章 紫炁纵横   面对聒噪的持律真人,姜凌按耐不住想要出手,却被牛竹出言制止:   “师姐,你现在没有太极图护身,不要动用玄清之气,让我来吧。”   牛竹催动玄清之气,浑身的皮肤骤然憋得通红,聚力灌注于开山斧!   持律真人双掌合十,幻化出九道金光在空中穿梭,使得牛竹无可遁形。   牛竹迎势而上,纵身抢入金光,一斧劈出。   持律真人顿时感到一股惊人的力道,急忙闪身躲开。   牛竹及时收力,缓缓收回开山斧。顾忌到不想宫殿,他尚未使出全力,只是想起震慑对手的作用。   持律真人心有余悸,意识到自己完全不是牛竹的对手。   “师弟回来!”须菩楼唤道:“狐夫子就藏在宾客中间,不要轻举妄动,小心有埋伏!”   持律真人连忙退回师兄身边,不敢再言语,两眼戒备地左顾右盼。   自从听见那个突如其来的声音,所有人都试图寻找声音的源头,一个个神情复杂地相互打量。此刻在场的每个人都有可能是易形化影的狐夫子。   杨霄环顾席间的众人,运用白鹤传音,好奇地问:“小师妹,哪个才是师父?”   万圣公主道:“你问我,我问谁?”   “你不是一直跟在师父身边,还帮他传信吗?”   万圣公主解释道:“自从咱们同门五人分开,我已经十年没见过师父本尊的样貌。这十年来,师父无时无刻不在苦练易形化影之术。今天他变成一只鸟,明天就变成一条鱼。我最后一次见到师父的时候,他变成一只猴子,蹲在树上喝酒……”   袁生不解地问:“既然你见不到师父本人,怎么能肯定那猴子是师父?”   万圣公主道:“师父是用以炁御物的方式把羊皮卷送到我手里,只有师父能使用那种独一无二的紫炁。”   孔宣看向趴在父亲尸体旁边的虢翰,云淡风轻道:“现在摆在你面前的只有两条路,一是命丧黄泉,二是帮我扫除这里的余孽。”   虢翰缓缓抬头,目光依次扫过眼前西方教几人,含恨道:“你们杀了我爹,还妄想要我对你们言听计从?”   孔宣道:“刚才只是让你见识一下违抗西方教的后果。你如果不想落得和爹一样的下场,就乖乖听我的话,否则只有死路一条!”   “死的是你们!”   虢翰骤然出手,一条虎皮蛇突然窜出,刹那间缠住持律真人的脖子。   “虢翰!你再敢踏前一步试试!”   虢翰猛然回头,只见持律真人从后面抓住虢婉儿,一只手扣在她雪白的脖子上。   “住手!”虢翰驱使虎尾灵蛇,紧紧勒住持律真人的脖子,威胁道:“你们敢动婉儿,我就敢勒断他的脖子!”   孔宣完全不顾同门生死,笑道:“好啊,你可以动手,我也可以让你的宝贝女儿下去陪她爷爷!”   “不……求您们不要伤害婉儿!”虢翰恳求道。   孔宣冷冷道:“虢翰,只要你乖乖听话,我们不仅保你的妻女平平安安,还让你成为天下共主,永享荣华富贵。”   虢翰咬牙道:“我天就算死在这里,也不会做你们摆布天下的棋子!”   孔宣冷笑道:“你当然可以选择死,但死,并非终结。你的妻儿会陪你在阴间受苦!我会让你虢家的男女老幼,一并尝尝西方教十八层地狱的滋味!”   虢翰低头不语,心头百感交集,面对亲生骨肉和同门的生死,陷入两难的抉择。   牛竹和姜凌互望一眼,谁都没有说话。   这时,瞧见虢婉儿脸上毫无一丝恐惧,须菩楼眼波流动,隐然感到奇怪。   虢婉儿这个刚刚成年的十七岁少女,一个养尊处优的大小姐,为何竟有如此胆色?   正在虢翰面临威胁的时候,虢婉儿缓缓抬起一只手,玉指间缠绕着一股淡淡的紫炁。   “不好!”   须菩楼发出一声惊呼,旋即朝持律真人冲过去,却被一道紫炁挡住去路。   嘭!嘭!嘭!   紫炁飘散之处,宴席间的酒坛一个接一个轰然碎裂,酒浆四溢。飞溅的酒浆发出嘶嘶声响!苏季释放的紫炁溶入酒浆后凝结为坚冰,聚成两只黑色的寒冰大手。   须菩楼失声喊道:“持律,快放开那个女孩!”   然而,为时已晚,紫炁凝聚成两只黑色的大手,犹如手臂一样任由苏季操控,牢牢握住持律真人。   叶陀尼以闪电之势撞开紫炁的阻挡,急速冲过去救人,奈何紫炁无形,散了又聚,顷刻间把他整个人包裹其中,挣扎着要逃脱,却毫无反抗的余地。   西方教的几人火速前来救人。   面对迎面冲来的五人,苏季的双脚始终纹丝不动,只是动了动手指。黑色大手由一只分裂成为五只手。   阿依纳戈、谢顶、叶陀尼、迦蓝、持律、阿舍利弗,五人分别被一只黑色大手抓起到半空中,浑身青筋凸起,拼命挣扎起来,可是无论如何都无法逃出苏季的手掌心。   万圣公主恍然大悟,原来带自己赴宴的虢婉儿就是易形化影的苏季!   自从绘姬那里得知虢石父和西方教的诡计,苏季料到出席晚宴的虢婉儿,可能会成为西方教用来威胁虢翰的手段。因此,他事先变成虢婉儿的模样,只等着有人自寻死路。   袁生不禁攒道:“师父,你的易形化影果真厉害!”   苏季道:“我哪里比得过迦蓝先生,即便不用易形化影,依旧难辨雌雄。”   难辨雌雄?   万圣公主豁然开朗,原来刚才席间跳水袖舞的舞妓就是男扮女装的迦蓝先生。   孔宣怒目圆睁,突然放出五色神光,不曾想那密不透风的紫炁,居然把五色神光包裹在其中。眼前的光景远远超乎孔宣的想象,眼下苏季所发挥的实力比从前强大不止百倍。   趁着西方教五人无法动作,牛竹和姜凌带领席间的宾客撤离宫殿。   孔宣嘴角浮现出一抹残忍的笑容。   苏季微微阖目,曾经亲眼目睹孔雀杀害道行低微的西方教门人,现在仍会毫不留情地杀害这里的同门和百姓。   “想跑?没那么容易!”孔宣发现忽然怒喝,无数孔雀翎羽如雨点般射向手无寸铁的宾客!   txt下载地址:   手机阅读:   为了方便下次阅读,你可以在顶部"加入书签"记录本次的阅读记录,下次打开书架即可看到!请向你的朋友(QQ、博客、微信等方式)推荐本书,兰岚谢谢您的支持!! 第四百八十七章 青灵助阵   万道金色翎羽冲破紫炁,射向四面八方,迸发出耀眼的光芒,晃得众人睁不开眼睛。   黑色的寒冰大手松开五指,阿依纳戈、谢顶、叶陀尼、迦蓝、持律真人、阿舍利弗,一个接一个“噼里噗通”掉落在地上。   等到西方教六人睁开眼睛的时候,刚才眼前的宫殿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一片依山傍水的美景。周围漂浮着沁人心肺的草木香味。   持律真人从地上爬起来,望天道:“怎么忽然天亮了?”   叶陀尼左顾右盼,喃喃道:“刚才明明还在虢府,这里是什么地方?”   阿舍利弗打算召唤一只御灵来探路,两根手指含在嘴里,一吹口哨,呼唤道:“出来吧,大冠鹫!”   半晌,周围寂静无声,毫无半点回应。   阿舍利弗不死心,又吹了一次口哨,仰天大喊:“大冠鹫,决定是你了!”   孔宣道:“不要白费力气,这里不是人间,想必这里就是传说中的青灵寐境。”   谢顶感叹道:“果然是梦中的境界,一切都如幻似真。可是,一口气困住七人。这绝不是普通的青灵魇术。”   阿依纳戈道:“不错,只凭借狐夫子的修为,即便困得住我们六个,也无法困住孔雀明王。”   叶陀尼疑惑道:“那又是谁来助阵?莫不是九泉之下的高人?”   众人沉默不语,皆面露凝重之色。   阿依纳戈问道:“明王大人,您可有办法从这里出去?”   孔宣默不作声,双眼目视前方。西方教六人追寻他的目光看去,只见阳光下渐渐浮现出一只狐狸的轮廓。狐身勾勒出妩媚的曲线,周身散发淡淡的青光。一条狐尾如火舌般摇曳着,并非的单独的个体,而是由无数条头发丝粗细的尾巴集结而成,足见其道行深不可测。   叶陀尼突然道:“看来带我们来这里的就是这孽畜!”   孔宣面对青狐,警告道:“青黎,你受命于天,西方教主和玉帝交好。你若和西方教为敌,便是公然与天庭作对!”   青狐无所道:“这里不是天庭,这里我说了算。若不想死在这里,你先得抓得住我。”   说罢,纵身转身窜入林中,眨眼间遁去无踪。   “小心有诈!”谢顶话音未落,孔宣已经化作一道金光追了上去。   孔宣刚走不久,持律真人的神色骤然发生变化,瞳孔剧烈的收缩,面露出骇然之色。紧接着,西方教其它五人也陆续发觉异常,感到身上的法力正在抑制不住地大量流失   谢顶焦虑道:“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必须尽快自己想办法离开。”   西方教六人走到不远处的岸边,眼前的薄雾笼罩在碧波上,平添几分朦胧神秘感。沿岸停泊大大小小的木船,却不见有人,不免让人觉得奇怪。河对岸依稀可见大大小小的建筑,似乎有人居住的样子。   持律真人提议道:“咱们去对面抓只狐妖来问问。”   谢顶摇头道:“河水妖雾弥漫,说不定有妖物作祟。”   叶陀尼道:“我们的法力正在消散,不能坐以待毙。若等到法力尽失,怕是难逃一死。”   持律真人道:“谢顶师兄,这条河很窄,即便中途翻船,游也能游得过去。”   六人达成一致后坐在小船上,一路划桨朝对岸驶去,远远望见对岸的石碑上刻着“醉好湾”三个字。发现沿岸遍布大大小小的酒楼,阿依纳戈加快划桨的速度。然而,直到小船快要靠岸的时候,仍然见不到一个人在对岸,不免让人感到诡异。   小船刚划到水中央的时候,水面莫名地翻滚涌动,一连串的气泡不断从水里冒出,好像有一只庞然大物,正在水里不安分地游动。   “不好!”   情急之下,阿依纳戈突然伸手拽住叶陀尼,顺势往上提,不曾想一条火红色的巨大狐尾冲出水面,瞬间打翻小船,两人同时栽进河水之中!小船被红色狐尾掀了个底朝天。六人在水里挣扎,每个人都想要游上岸边,无奈脚踝被狐狸尾巴缠住。河水灌入鼻子和嘴,呛得他们呼吸不得,直到身躯完全淹没在河水里。   西方教六个人恢复意识的时候,已经不知过去了多久,只觉浑身法力尽失。   阿舍利弗首先醒来,耳边隐隐捕捉到一阵细碎的吵杂声,缓缓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一家陌生的酒楼门外的地面上。其余五人躺在旁边,酒客们站在酒楼门口围观。   阿舍利弗记得刚才明明河对岸空无一人,现在却如雨后春笋般冒出高的、矮的、胖的、瘦的、老的、还有少的……虽然外表长得和普通人毫无二致,但他们都是青丘狐灵变化。   此刻,吸引这些青丘狐灵来凑热闹的理由,正躺在酒楼外的六个男人。望着楼下的六个男人面面相觑,酒客们不禁对他们品头论足。   阿舍利弗抬头看见酒楼的牌匾上书“小滑楼”三个字,写得歪歪扭扭,乍眼一看就像三只死蚂蚁。尽管匾上的字很丑,酒楼门脸却很大,里面富丽堂皇。   六个人走进去就看见帐台附近被酒客们堵得水泄不通,放眼望去连一个能坐着吃饭的地方都没有,看这些青丘狐灵的神态动作,好像正在等待一个重大事件的开始。   他们在等什么?   正在六人百思不解之际,酒客们中间让开一条路。一只浑身火红的小狐狸走出人群,面对西方教的六人,淡淡道:   “不想死的跟我走。”   六人眼下毫无反抗的余地,不敢违抗,只得跟小红狐狸上楼,直到三楼的时候,喧闹的人群逐渐安静下来。   正在西方教六个人纳闷的时候,一阵悦耳的琴声从四楼缭绕而下。萦绕在耳畔的旋律,犹如梦境中美妙的天籁,让人很想看看那弹琴的究竟是何方神圣?   三楼没有酒客,只有一个弹琴的背影。   西方教六人震惊的目光中,一个虎背熊腰的女子缓缓抬头。毫无准备的六个人忽觉一股恶心感觉泛上心头,眼前女子的大脸来得太突然,相貌实在惊悚非常。   小红狐狸道报告:“这是苏婆婆吩咐抓来的六个男人,任凭八姐处置。”   目光依次扫过六张惊异的面孔:阿依纳戈、谢顶、叶陀尼、迦蓝、持律真人、阿舍利弗,狐八姐露出满意的微笑,娇羞道:“现在摆在你们面前的只有两条路,第一条路是死,第二条路是娶我。你们选吧。” 第四百八十八章 贞洁烈男   狐八姐扫视西方教的六人,等待他们的答复。   小红狐狸双眸微闭,百无聊赖地趴在地上。一条尾巴惬意摇摆,火红的柔毛闪闪发亮。   阿依纳戈突然回答道:“我宁可去死,也不愿受辱!”   叶陀尼大声附和道:“大师兄说得对!我们要坚守童贞,护住元阳之气!”   持律真人义愤填膺道:“我等清白之躯,不容玷污!”   狐八姐双手捂住耳朵,娇嗔道:“你们好凶,好吵,人家不喜欢大嗓门的夫君。”   小红狐狸竖起尖尖的耳朵,猛然睁开双眼,威胁般扫视面前的六人,问道:“我再问你们一遍,从是不从?”   叶陀尼和谢顶互望一眼,自知眼下法力全无,皆不再言语。   阿舍利弗平生御灵猎兽,如何肯向这些狐狸屈服,踏前一步,傲然道:“我宁死不从!”   小红狐狸二话不说,尾巴突然伸长两丈有余。一条狐尾卷起阿舍利弗,从楼梯口扔了下去。   听见“咕咚咕咚”滚楼梯的声音,其余西方教的五人低头不再说话。   阿舍利弗伤痕累累地滚下楼梯,庆幸自己还活着。   正在这时,小滑楼里的酒客们龇牙咧嘴,纷纷显出原形。有些头顶弹出两只狐耳,有些屁股后面窜出一条狐尾,还有些直接变成狐狸的样子,一个个前腿蹬起,后腿弯曲,已做好杀戮的态势。一双双凶恶的狐瞳盯向阿舍利弗,散发出凌厉的杀意。   阿舍利弗平生御灵猎兽,自诩能让百兽臣服,想不到今天竟会沦为这些走兽的猎物。他不禁对自己刚才的态度后悔不已,哀声求饶喊:“饶命,我从,我从,我愿意,我……”   语声戛然而止,青丘狐灵们蜂蛹而上,纷纷扑向阿舍利弗,潮水般淹没了他的身子。   “啊啊啊!”   楼下传来撕心裂肺的惨叫。凄厉的叫声在小滑楼里此起彼伏,久久回荡。   半晌过后,谢顶缓缓转头,偷偷朝楼下望去,只见阿舍利弗尸骨无存,地面剩下一地沾满血污的碎布。   西方教五人的脸色一个比一个难看,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袭上心头。   谢顶忽然双膝跪地,叩拜道:“我愿意!”   小红狐狸笑道:“嘿嘿,你们六人中数你最聪明!”   阿依纳戈道:“谢顶!我们西方教的脸都让你丢尽了!”   谢顶没有抬头,奉劝道:“大师兄,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好死不如赖活,还是识时务些吧。”   阿依纳戈愤然道:“生死如梦,即便死后,我们西方教门人,依然能荣登西方极乐世界。师父神通广大,绝不会对我们坐视不理,一定会设法引渡我们去极乐享福。”   谢顶叹道:“哪有什么西方极乐世界。谁又真正了解死后的事情?况且,我们死在青灵寐境,魂消魄丧,哪里还有魂魄可以超度?想当年二师兄金蝉子对师父忠心不二,死后还不是转世投胎,饱受十世轮回之苦?大师兄,不要自欺欺人,还是审时度势,快从了吧。”   “你这趋炎附势的叛徒!”阿依纳戈双目圆瞪,吼道:“我今天要替师门清理门户!”   阿依纳戈朝谢顶扑了过去,双手狠狠掐住他的脖子。   狐八姐着急地一跺脚,制止道:“不许你打我夫君!”   谢顶斜眼望向狐八姐,喊道:“娘子!快来救我!”   “你……”阿依纳戈眼中的怒极变成悲哀,缓缓松开双手,嘴里发出一阵自嘲般的长笑,仰天笑道:“哈哈哈,想不到我西方十翘楚,竟会沦落到如此境地。”   望着阿依纳戈凄然的身影,围观的青丘狐灵们,仿佛看到铮铮傲骨。一位堂堂铁血男儿,今日英雄末路,想必是要视死如归。   阿依纳戈缓缓走到狐八姐面前,“噗通”一声跪在地上,磕头道:“我从,我从,我愿意……”   见到大师兄都已屈服,叶陀尼毫不犹豫地跪了下去,喊道:“我也愿意!”   迦蓝对卑躬屈膝的两位师兄嗤之以鼻,忽然跑到窗边寻死,从四楼纵身一跃,跳了下去。   狐八姐大惊失色,惊叹道:“这位小相公看起来柔弱如女子,想不到竟然如此贞烈!”   “哼,想死?没那么容易!”小红狐狸忽然把一条狐尾伸出窗外,勾住迦蓝的脚踝,拎着他的一条腿,把整个人拽了回来。   谢顶心领神会,双手死死按住迦蓝,快速把一块破布塞进他嘴里,防止他咬舌自尽。   叶陀尼不知从哪里找来一条绳子把迦蓝五花大绑。   迦蓝欲哭无泪,已然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小红狐狸满意地点了点头。   狐八姐露出幸福的笑容。   正在这时,楼下传来一片喧哗!   青丘狐灵纷纷退回楼里,一个个神色异常慌张。   “推上!快推上!”   “务必把门关紧了!”   “那人……居然还……还有法力!”   “不好!他朝楼这边来了!”   楼下传来一片尖叫,惊得楼里的青丘狐灵们上蹿下跳。   “嘭!”   一声巨响从一楼传上来!   青丘狐灵们纷纷朝楼下望去,只见大门被从外面一脚踹开!一个满身鲜艳铠甲的男子伫立在门口,吓得门口的青丘狐灵纷纷散开。   喧闹骤然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尖叫:“快跑!”   满楼的酒客瞬间乱成锅上的热蚂蚁,一个接一个窜出窗外逃跑。   狐八姐脸上的笑容僵住了,感觉到楼下来者不善。   小红狐狸的两只狐耳耷拉下来,一条狐尾局促不安地摇曳着。   谢顶转头望去,只见楼下那个身披黄金铠甲的男子不是别人,正是孔宣,西方教的孔雀明王。   阿依纳戈呼唤道:“明王大人!我们在这儿!”   持律真人狂奔下楼,抱住孔宣的大腿,仿佛抓住一根救命稻草,哭诉道:“一个丑八怪妖精要玷污我们的身子!救命!快救救我们!”   孔宣指向楼上,愤然吼道:“青黎!你这畏首畏尾的孽畜!东躲西藏算什么本事?有能耐出来与我单打独斗!”   话音刚落,孔宣身后传来一个娇媚的声音:“奴家在这儿,还不快过来?”   孔宣回头看见一个绿衣女子站在门外,又化作一缕青烟散去。   “孽畜休走!”   孔宣咬了咬牙,一脚踢开抱大腿的持律真人,转身追出门外!   望着孔宣离去的背影,西方教的五人感到深深的绝望,而狐八姐松了一口气,旋即眉开眼笑。   小红狐狸扫视西方教的五人,皱眉道:“八姐,他们刚才不乖,要如何处置?”   狐八姐舔了舔舌头,兴奋道:“即日成婚,今夜圆房。”   听见“圆房”两个字,西方教的五人眼角带泪,各自流下屈辱的泪水。 第四百八十九章 柳仙权杖   一缕青烟飘向山坡,幻化成身着绿衣的林姿。   漫山遍野盛开海棠花,连绵曲折的山路被迷宫般的花海层层遮蔽,使这里看起来像是绝佳的藏身之所。   孔宣始终没有追上来。   林姿放慢前进的速度,眼前海棠树的枝条被霞光映得发红。轻轻推开一支海棠枝,她走到山顶,天边飘渺云朵变幻流动。   忽然间,风驰云涌。   林姿脸色微变。一阵狂风吹得树枝沙沙作响,幽暗悄然降临,转眼间遮蔽朝霞。   黑云霎时盖过头顶,浮动的暗云顷刻间征服整片天空。虽然春夏秋冬在青灵寐境中变换无常,但林姿感到这突如其来阴云绝非正常的四季变化,而是有人刻意为之。   阴云笼罩的天空与地面之间,逐渐形成一道坚不可摧的无形结界。   林姿环顾周围,前方没有去路。最后的一缕霞光消失的时候,耳边传来一道阴沉的声音:   “孽畜,看你还能逃到哪去!”   林姿不再逃跑,明眸微转,只见远处的树叶微微颤动。一个人影穿行在交错的林中。随着一支海棠枝被推开,走出满身金色铠甲的孔宣,一步步向前逼近,目光中饱含浓烈的杀意。   孔宣道:“我在这里设下结界,就是要等你自投罗网。现在寐境外面进不来,里面出不去,你再无活路。”   林姿道:“你把我逼到这里,凭何确信能敌过我?”   孔宣神秘地一笑道:“就凭你这些年来的一举一动尽在我西方教的掌控之中。”   林姿莫名其妙,见孔宣自信满满的样子,却不知他这份自信从何而来。   孔宣戏谑地问:“还在等那男人吗?你做过多少对不起他的事,应该心里有数。你害死他娘,害死他师父,玩弄他于股掌之间。莫不是以为他还会感激你给的小恩小惠,冒死来救你?”   林姿眼波游离,仿佛平生第一次被人看穿心思。   孔宣缓缓抬起右手,幻化出一支盘绕着蛇形雕刻的法杖。杖头处双蛇盘绕,一只灵蛇吐信,另一只口吐两颗利齿。   林姿目光错愕,认出眼前赫然是女娲随身携带的先天至宝,蕴含鸿蒙之力的柳仙权杖。   然而在她迄今为止的印象中,原本这柳仙权杖散发翠绿的光芒,而现在却通体暗淡无光,毫无一丝生机和灵气。   这时,孔宣口中忽然发出女人的声音,笑道:“你想必好奇,我为何清楚你做的每一件事。”   林姿双眸微张,猛然发觉孔宣发出的女人声音无比熟悉,赫然是女娲娘娘的声音。   “娘娘的法器,为何在你手上?”   孔宣道:“女娲早在八十年前就已被打入六道轮回。”   “娘娘死了?”林姿难以置信地摇了摇头,喃喃道:“不,凭你……绝不可能……”   “凭我一己之力,自然不是女娲的对手,不过有西方教的两位教主联手的话……”   孔宣掂了掂手里的柳仙权杖,缓缓指向林姿。   林姿忽觉全身无力,尽管女娲早已投胎转世,但这权杖专门用来克制自己的封印还在。她想起曾经女娲从不现身相见,只驱使柳仙权杖就能对自己呼来唤去,没想到过去的八十年来,一直是孔宣用这权杖对自己发号施令。   孔宣道:“你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是西方教下达的旨意。西方教驾驭世间万物,而你不过是一颗被摆布的棋子罢了。”   林姿的嘴唇苦涩地颤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却什么也没有说。   孔宣狞笑的脸庞泛起微光,双脚渐渐脱离地面,整个人漂浮在半空。长发和衣衫凌空飘动,似有狂风席卷。   刹那间,五色光芒四射,耀眼的光笼罩在海棠林。一股灼热的气息向四周扩张,附近圆形区域的海棠树,瞬间被烧成焦炭!   林姿秀眉一蹙,身后伸出数条狐尾遮挡五色光芒。刺眼的光越来越亮,使她连面目也在强光中变得模糊。狐尾的青色绒毛被热流灼去大半,表面烫成漆黑的颜色。   林姿用贝齿紧咬红唇,没有发出半点痛苦的呻吟。   此时,一只小红狐狸穿梭在焦黑丛林间,迅速攒窜上树梢,直奔林姿跑过去,却被看不见的结界挡住去路。   “八姐快看!苏婆婆在那儿!”   狐八姐带着西方教的五人随后赶来。瞧见负伤的林姿,狐八姐惊得嘴巴大张。   小红狐狸瞠目结舌道:“居然连苏婆婆都不是那人的对手!”   西方教的五人露出幸灾乐祸的笑容,仿佛再次看到逃脱的希望。   孔宣俯视毫无还手之力的林姿,“还是乖乖认命吧,我或许能让你少受些苦头!”   林姿抿去樱唇上的血迹,缓缓站了起来,一句话也没有说。   面对不肯屈服的林姿,孔宣流露出嗔怒的表情。   忽然间,天空越来越亮。   林姿抬头望去,只见阴云背后发出金光万丈,一支支金色翎羽悬在头顶。   孔宣大手一挥,万道金色翎羽铺天盖地压下,迸发出耀眼夺目的光芒,晃得围观的狐八姐等人睁不开眼睛。   西方教的五人欣喜若狂,想必这一击下来根本无处可躲。那些数不尽的毒翎非同小可,只要被刺中一支就得命丧黄泉。   正在林姿绝望之际,同样人间的云海里浮现出一个紫色的人影,犹如利剑般冲破天地间的无形结界。   霎时间,狂风大作。   西方教的五人忽觉脚下传来一阵剧烈摇晃,耳边回荡起大地开裂的巨响。海棠林的土地尽数迸裂,几根粗壮的海棠老树连根倾倒!   狂风中的身影念念有词,一股巨大的漩涡把林姿整个身子遮在下面。   林姿原本以为是鸿钧铃发出的屏障,可那漩涡是紫色,并不是鸿钧铃,而是遮天蔽日的紫炁。   然而,尽管漫天的金色翎羽被紫色旋涡遮挡大半,还是有一道金光穿破漩涡射出。一支遗漏毒翎刺在林姿的胸口上。   一场金色浪潮席卷过后,小红狐狸从树枝间探出头来,放眼望去,只见孔宣面前赫然一个熟悉的长袍男子的身影凌空而立,眼眸深邃,两鬓有几缕白发。   西方教的五人仰望空中夺尽天地光华的男子,不由得脸色微变。   狐八姐仔细端详那男子的侧脸,兴奋道:“我认得那人!他是四小姐的血契金兰!” 第四百九十章 提准道人   见到出现在面前的苏季,孔宣眉头紧锁。海棠林是青灵寐境中距离红尘世界最近的地方。这里的时间和人间相同。越是远离海棠林,时间越是过得飞快。如此算来,苏季从外面冲破海棠林的结界,并没有花费很长时间。   狂风吹起凌乱的翠绿衣衫,林姿双眸微闭,缓缓伸出一只白皙的手。   苏季缓缓下落,紧握住她冰冷的手,低头看见一根金色的毒翎深深刺在她的胸口。   林姿感到血气上涌,一股毁灭的力量正在蔓延至自己的四肢百骸。她觉得头部越来越重,犹如坠入无穷无尽的深渊,眼前的视线逐渐被黑暗占据。   小红狐狸惊呼道:“不好!苏婆婆怕是快要撑不住了!”   狐八姐放眼望去,只见一缕金色的火焰由内到外点燃林姿,熊熊烧遍她的全身,将她整个人都燃烧起来。   西方教的五人互望一眼,皆是暗自窃喜除掉一个心腹大患。   林姿的身影在火光中逐渐消散,三魂七魄化作几缕青烟,从体内徐徐冒出,飘散开来。   苏季连忙解下聚魂珠串,口中默念真诀,试图收回林姿消散的三魂七魄,然而七颗聚魂珠,只收回七魄,其余三魂随风而逝。   顷刻间,金色的火焰把林姿烧成一片灰烬,灰烬消散后,地面上有一颗白色的勾玉。   望着那块孤零零的勾玉,苏季感到心里空空荡荡,回想起曾经送给林姿的那块浅绿色勾玉,苏季的身体僵硬得如同木偶一般,泪水在眼窝里盈含,却始终没有掉下来。   孔宣戏谑道:“大仇得雪,这不正是你想要的结果吗?”   苏季瞪着孔宣的眼睛,说道:“你帮我报仇,我该好好报答你才是……”   说话间,他祭出鸿钧铃,喷薄而出的紫,随着震荡的铜铃声扩散开去。   小红狐狸和狐八姐转身跑的无影无踪,留下西方教的五人。   铜铃发出的紫比玄冥气强百倍,远远超乎孔宣的想象,逼得他连连退出十丈之外,瞪着血红的双眼,心有不甘地望向苏季,可是终究不敢拿自己的性命做赌注,打算找机会逃离是非之地。   孔宣双手紧紧捂住耳朵,双腿像是被钉在地上,完全动弹不得。那种状态就和刚才见到柳仙权杖的林姿如出一辙。   苏季话不多说,伸手凭空一指。   一道金光透体而入,只听噼里啪啦的一阵炸响,孔宣全身骨骼寸寸爆碎,身上爆裂出一个个血洞,似乎无数利箭在体内疯狂穿射。漫天的血雨似点点朱砂自空中散落下来。   “啊啊啊……”   一声凄厉的惨嘶响彻山林,孔宣整个身子倒飞出去!   苏季疾步冲过去,一只脚踩住孔宣的脖子。   孔宣口喷鲜血,嘴里发出断断续续的声音:“想不到你在九泉之下,还真学到不少本事。不过,东岳大帝肯把炼之法传授于你,势必对你有所图谋,别高兴太早!”   “多谢关心。”   苏季眼中闪过一抹杀意,紫从四面八方聚集而来,凝聚成一把锋利的紫色锥刺。   孔宣陡然瞪大眼睛。   西方教五人惊愕地目光中,苏季高高抬起紫色锥刺。   “道友,且慢动手!”   随着一个苍老而洪亮的声音响起,天空的阴云背后亮起一点光,越来越亮,顷刻间照亮天地。耀眼的光芒中,一座白色莲台映入苏季眼帘。   苏季不禁微微阖目,只见白色莲台上赫然一位衣袂飘渺的陌生老道。   持律真人欢呼道:“二教主!提准师叔!”   苏季想必来者是孔宣的救兵,西方教的二教主,提准道人。   小红狐狸疑惑道:“这老道是怎么进来寐境的……”   瞧见降临的提准道人,西方教五人嘴角泛起笑意,腰板明显挺直了一些。   白色莲台悬浮在地面上,缓缓飘到苏季面前。提准道人双眸直视苏季,眼神没有半分戾气,而是充满怀念,仿佛见到一位久别重逢的老朋友。   “好久不见。”提准道人寒暄道。   苏季皱了皱眉,问道;“我们见过吗?”   提准道人沉吟片刻,似乎有话要说,却欲言又止,缓缓低头,只见孔宣的脸脖颈间血红一片,胸前赫然遍布着密集的血窟窿。   望着提准道人,孔宣不甘心地咬了咬牙,呻吟道:“师父……杀了他……给徒儿……报仇……”   提准道人摇了摇头,叹道:“孽徒,死到临头,还不知悔改。”   说完这句话,提准道人从道袍里取出一根木棒。   苏季认得那木棒,那不是普通的木棒,而是提准道人平日用来捶打衣物的木棒。那是十分凌厉的法器,名唤‘加持神杵’。   提准道人用木棒在孔宣头顶轻轻一敲,孔宣旋即被打回原形,变成一只瞠目细冠红孔雀。   苏季不知他为何如此,本以为这老道是孔宣的救星,可能免不了跟他发生恶战,可是眼下似乎不必担心。   西方教的五人跪在地上,叩拜道:“参见二教主!”   提准道人面对五人,说道:“我已和西方教毫无瓜葛,不再是你们的教主。”   阿依纳戈急问:“二教主,你莫不是要退出西方教?”   谢顶急问:“为何?”   “道不同。”   提准道人言简意赅地回答了三个字,旋即挥了挥手,天边飘来三道青烟,旋转交融,一起涌入苏季手中的白色勾玉!眨眼睛额功夫,一块白色的勾玉变成青绿色,质地温润光洁,透出一股纯净的气息。   提准道人把林姿的三魂聚集成一块青绿色的勾玉,然后用商量的口吻,问苏季:“这位道友,可否放我的孽徒一条生路”   “这是……”苏季望着变成青绿色的勾玉。   提准道人解释道:“三魂七魄聚在,可借九泉之水还阳,何愁不能为她求得一线生机?不过,你真的愿意复活你的仇人?”   苏季回答道:“方才她因我而死,我跟她之间的恩恩怨怨,从此一笔勾销。救她,只为还一个人情。”   西方教五人跪在地上,恳求道:“二教主,快来救救我们!”   提准道人漠然的目光扫过五人,淡淡道:“你们西方教讲究一个‘缘’字。世间姻缘天注定,缘起缘灭,缘聚缘散,一切顺其自然,一切都是天意。既然你们在梦中喜结良缘,就让一切随缘吧。”   西方教的五人欲哭无泪。   提准道人抱起奄奄一息的孔宣,转瞬离去,留下一根暗淡无光的柳仙权杖。 第四百九十一章 物是人非   苏季俯身捡起地上的柳仙权杖,刚要转身离去,忽听有人喊道:   “请留步!”   西方教的五人迎面走了过来。   苏季面无表情,不必说也知道他们是想求自己帮忙摆脱八姐的纠缠,毕竟林姿对他们施展的魇术非比寻常。现在天地间,除了苏季以外,再无人能带他们离开这里。   可是苏季并不想帮这个忙,直截了当道:“你们还是死了这条心吧。”   西方教的五人虽然心中有数,但还是苦苦哀求着。   迦蓝上前一步说:“如果你肯带我离开,我可以告诉你一个秘密。”   “什么秘密?”   苏季知道迦蓝号称多闻第一,自然听闻过许多秘密。   迦蓝道:“告诉你之前,你要先答应带我离开那个丑八怪。”   苏季道:“宁拆十座庙,不拆一桩婚。若毁掉你们这段姻缘,我如何向八姐交代?”   迦蓝道:“其他人,可以留下成亲,只要你带我一个人离开。”   西方教其余四人闻言,皆是脸色一变,纷纷对迦蓝嗤之以鼻。   这时,狐八姐朝这边走了过来,满脸荡漾着春意,犹如怀春的少女。   迦蓝面露焦急之色,对苏季道:“我知道的这件事,你绝对感兴趣,只要你带我走,我就告诉你!”   苏季扫了一眼近在咫尺的狐八姐,幸灾乐祸道:“迦蓝先生不肯说,我也不强求。祝你们百年好合,永结同心。咱们后会有期。”   说罢,转身离去。   迦蓝无奈地咬了咬牙,终于吐出两个字:“褒姒!”   苏季脸色微变,缓缓停下了脚步。   迦蓝道:“褒姒,还活着!”   苏季背对着迦蓝,问道:“她在哪?”   迦蓝道:“不知道,只见过她一眼……在卫都朝歌城里。”   “朝歌?”   苏季目光错愕,难道自己寻遍大江南北,苦苦寻找二十年的褒姒就在朝歌城里?   狐八姐走过来,一把拉住迦蓝的手说:“走,圆房去,五个人就差你了。”   “带我走,求你!”迦蓝带着哭腔,伸手拉住苏季的胳膊。   苏季甩开他的手,笑道:“我可没答应你……多谢相告。”   迦蓝被四个师兄合伙拖走,拼命朝苏季喊道:“君子岂能如此行事!”   “我有说过,我是君子吗?”   苏季头也不回地走了,转眼消失在海棠林中。   青灵寐境中,不知睡了多久。   从梦中醒来的时候,苏季身边一个人都没有,眼前不是虢公府内的宫殿,而是一间朴素的石室,好像是修行弟子休息的场所。   苏季感觉周围的环境很熟悉,窗外是绿水青山,不是云梦山,而是昆仑山。这里是昆仑山的山珍阁,苏季想必是牛竹把自己从虢公府送回这里。   望着周围熟悉的光景,苏季回忆起许多年前在山珍阁的日子,每天为阐教记名弟子提供三餐,多以素食为主,偶尔炼制辟谷丹。曾几何时,他在这里跑腿、做饭、打杂的光景,至今仍历历在目,奈何眼下物是人非。   漫步走出门外,他来到可容纳百人的东方厨院。此时,厨房里热火朝天,七八个长老正挥舞着大勺,汗流浃背地烧菜,几个胖弟子正在旁边另一个锅里添水放米。   “徒儿们都听好了……”   耳边响起熟悉的声音,苏季循着声音走去,走过灶台上的大锅小碗,映入眼帘的是一个油腻的中年男人,正是牛竹。   “烧菜和做人一样,讲究一个熬字,火候到了,熬的滋味自然就有了。”   牛竹兴致勃勃地教弟子们熬菜汤,嘴巴如炒豆般噼里啪啦说个不停。一身雪白的道服由于长期下厨,已经沾满黄乎乎的油渍,好像一块脏兮兮的油抹布。   一个弟子笑嘻嘻地反驳道:“可是师父,你堂堂阐教主,怎么到头来熬成煮饭的厨子啦?”   “没大没小,有你这么跟师父说话的吗?”牛竹挺了挺大肚子,却也不是真的生气。   几个弟子嘻嘻哈哈,皆是满脸的调皮,一个个看起来古灵精怪得很。   苏季走过去道:“你们的师父,说的不错。想学烧菜,先学做人。菜汤好熬,熬好却难。最考人的是素菜,只有两样,油和盐,熬得好不好,一品就见分晓。简单二字,最是难得。无论做菜,还是做人,你们的师父都远胜于我。”   山珍阁弟子们转头见到苏季,一个个毕恭毕敬地弯下腰,齐声道:   “参见宗主!”   “宗主所言极是,有道理!”   苏季唤了一声:“二师兄。”   牛竹热情地走过来,憨笑道:“师兄,我哪有你说的那么好。”   苏季笑而不语,其实刚才那番话,不是刻意奉承,而是发自内心地羡慕牛竹。   遥想当年武吉询问四位弟子为何修仙。姜凌说想要斩妖除魔,如今身为人母虢翰说想要毁天灭地,如今老婆孩子热炕头至于,苏季自己的志向,只能用一言难尽来形容唯独牛竹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只有他真的称得上“逍遥”两个字。即便天上的神仙,只要心中的**永无止境,同样要面临诸多烦恼,而像牛竹这般清心寡欲的快活凡人,不是神仙,却胜似神仙。   “三师兄!”   苏季蓦然转头,又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孔,正是虢翰。   虢翰道:“你眨眼间就没了人影,我方才一直找你。”   苏季问:“你为何也在此?”   虢翰道:“家父头七刚过就赶上师父的忌日,我便来了。二师兄,多谢你那晚在席间帮忙,否则婉儿……”   苏季道:“不用谢我,我不过是受绘姬所托。让你错失一统天下的时机,你莫要怪我就好。”   “无妨,我本就不想操心国事,也自知做不了天子。如今只剩一个天子,总好过两个天子争来夺去。”   虢翰说着,带苏季来到山珍阁后方的庭院。   庭院中间摆着一张临时搭起的供桌,台上供奉武吉的灵位。   武吉门下的四位弟子齐聚于此,也算是师徒五人阔别几十年后的重逢。   姜凌在庭院里架好桌椅板凳,摆好了碗筷,坐等稍后开饭。之前在诞辰宴没有见到苏季的真身,此刻望着他鬓角的几缕白发,姜凌不禁感叹:“时间过得真快,一转眼,我们都老了。” 第四百九十二章 请受三拜   虢翰凑到姜凌身边,亲昵道:“师姐你可一点都没有老,还是那么年轻漂亮。”   姜凌瞥了他一眼道:“现在倒是嘴甜,携王诞辰宴时,怎么吼我来着?”   虢翰咧嘴打着哈哈,闻到厨房里飘出一股勾人心魄浓郁的浓郁香味。   三人不约而同地循着香转头,看见牛竹端着一个面锅走过来,笑道:“大伙儿都没变,三师弟和四师弟,还是老样子。”   牛竹把热气腾腾的面锅放在桌上,分别给三位师姐弟各盛了一碗热面。   苏季双眼盯着面碗,不禁陷入深深的怀念,只见普普通通的大萝卜,经过牛竹的烹饪后容光焕发,飘散着诱人的浓香。   虢翰二话不说,当即抄起筷子,满脸陶醉地把面条吸进嘴里,毫不顾忌地发出稀里哗啦的声音。   牛竹笑道:“怎么,吃着还行?”   虢翰赞不绝口:“师父的手艺,你算是学到了。可怜我在虢公府,每天尽吃山珍海味,竟都不及你做的素斋半分。”   师姐弟三人有如风卷残云,面锅眨眼间被一扫而光。   四人聊天叙旧的功夫,一阵敲锣打鼓的声音从山下传来。   众人循着声音望去,远远瞧见玉虚宫上方几只白鹤长鸣飞过。   昆仑山脚下被一支庞大的凡人军队团团包围。一坐坐营帐林立,形成一道道大小不等的辕门,错落有致地拍接着,总共九十五道,蕴含“九五至尊”之意。每个辕门上各竖一支长杆,五颜六色的旗帜迎风飘扬,每个颜色的旗帜上面都写着一个大大的“周”字。   锣鼓声越来越大。   “天子驾到!”   老太监朗声喊道。   众乐手随声奏起天子迎宾乐。山珍阁外雅乐奏起,原本安静的气氛,忽然变得喧嚣热闹。   四人停止攀谈,侧目望去,看见山下赶来天子行辕,缓缓走下一位身材清瘦的青年。   苏季认出眼前的青年,便是如今的周天子姬宜臼。   姬宜臼身披黑色帝王龙袍,,神情透露出一种同龄人不曾拥有的沉着。一群手持枪戟的武卒跑步赶过来,散开在山珍阁外,迅速空出一条布满枪戟的通道。   面对迎面走来的姬宜臼,姜凌蹙眉道:“好端端的天子不做,来这里作甚?”   姬宜臼回答道:“母后,请随孩儿返回新都洛邑。”   姜凌淡淡道:“从今往后,我就住在昆仑山上,哪儿都不去。”   话音刚落,牛竹陡然瞪大眼睛,想到师姐要长住山上,不禁满心欢喜。   姬宜臼独自朝苏季等人走去,忽听背后有人大声制止:   “天子殿下,万万不可近前!”   众人转头望去,只见天子营队里走出一位年近六旬的老将军,头发花白,身躯高大而结实,一袭火红劲装,腰悬佩剑,正是李鸿熙。   士兵们纷纷施礼道:“参见,大将军!”   李鸿熙走过来,扫了一眼苏季等人,劝道:“先王当年就是被这些乱臣贼子迫害。他们怕是会对君上不利,请为天下设计着想,勿要孤身犯险!”   苏季略感欣慰,姬宜臼可以招募李鸿熙这等忠臣到麾下,可谓是如虎添翼。   姬宜臼脸色一沉,不以为然道:“若要说逼死先王,寡人也有份。若连自己的娘亲都不敢亲近,还谈什么天下?”   说罢,姬宜臼朝身后轻轻一摆手。乐师们停止奏乐,纷纷放下手中的乐器。喜气洋洋的乐曲戛然而止。   姬宜臼双手递出太极图,放在姜凌面前的饭桌上,说道:“外公申候身中孔宣毒翎,近日不幸身亡。孩儿诚心恳请母后,返回新都洛邑。”   姜凌沉吟片刻,决定道:“姜赢作恶多端,咎由自取。回去好好做你的天子,想想如何治理天下,不要再来了。”   姬宜臼想在劝几句,却欲言又止,毕竟母亲的脾气,既然她决心不走,再多费唇舌也是无用。姬宜臼转身面对苏季,恭敬揖道:“多谢狐夫子在席间解围,愿拜狐夫子为大周国师,助周室平定天下。”   “不必谢我。之前赴携王诞辰宴,不过是受人所托罢了。我无心国事,你还是另请高就吧。”   虢翰插嘴道:“如今武有晋候姬仇,文有姬成师。小天子有这两兄弟辅佐,何愁不能平定天下?”   沉默片刻,姬宜臼面对苏季,双膝跪了下去。   周围的众人皆是一怔,天子竟然向别人下跪。   李鸿熙没有说话,心里还是清楚姬宜臼和苏季的关系。   姬宜臼面朝苏季,俯身叩道:“师父,请受徒儿三拜。”   师父?   苏季印象中这是第一次听姬宜臼叫自己师父。   姬宜臼虽然话不多,但心里并不糊涂,清楚苏季一直以来对自己态度的容忍和无言的帮助。虽然说不上有多么深厚的师徒情谊,但这三拜苏季完全受得起。   三拜过后,姬宜臼起身不再多话,转身带领随行众人默默离开。   望着远去的天子座驾消失在地平线的尽头,虢翰拍了拍牛竹的肩膀,调笑道:“二师兄,如今周平王姬宜臼是天下共主。谁要是能娶了师姐,那可就成了天子的干爹。”   牛竹脸颊一红,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侧目偷偷看了姜凌一眼。   姜凌挪了挪凳子,虽然没看牛竹,但仿佛能感受到火热的目光。   牛竹问道:“师姐,你真的要留在昆仑山,不走了?”   姜凌放下面碗,咂了咂嘴,意犹未尽道:“走不走要看这里的伙食,合不合我的胃口。”   虢翰拍了拍苏季,嘿嘿笑道:“三师兄,师姐不走,看来咱们是时候该走喽。”   牛竹激动的心情不言而喻,兴奋道:“大家都别急着走,多留几天,尝尝我最近刚刚研究出的主菜,一定让你们大饱口福。”   虢翰咽了口唾沫,满怀期待道:“那我可得多留几天。”   苏季沉吟道:“我还有事,就不留了。”   牛竹颇有些失落,不过没有强行挽留,热情道:   “师弟,你经常出门在外,我给你准备了山珍阁的辟谷丹,只要吃一颗,一年不用吃喝,有牛肉味、猪肉味、鸡肉味、羊肉味、冬菇炖鸡味、葱香排骨味……最近又出了新口味!”   苏季淡然笑道:“多谢,不过还是不必了,阴间不用吃喝。”   阴间?   这两个字脱口,其余三人同时露出震惊的表情。谁都知道阴间是亡魂归所,一旦进入九泉之下,岂能再回得来?   听见苏季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娓娓道来,姜凌面色凝重地问:“为什么走的这么急?”   牛竹依依不舍道:“我觉得还是不要急于一时,不如再等等吧。”   苏季道:“我已经等了二十年,不想再等了。”   虢翰满脸疑惑之色,问道:“师兄,你说你这二十年来,一直在寻找褒姒的下落。既然现在知道褒姒曾出现在朝歌城里,为何不回朝歌寻找,反倒要急着去阴间赴约?”   苏季答道:“褒姒失踪整整二十年。陆压道君也在这二十年里销声匿迹。我想这些事情的源头,只要追溯九泉之下,一切都会找到答案。” 第四百九十三章 共赴九泉   拜别三位同门,苏季离开昆仑山,动身前往东岳泰山。   阴间九泉的入口位于一个名为“阴阳界”的山峰。   山峰两边有截然不同的气候,一边寒冷干燥,一边温暖湿润,形成“阴阳”两界分明的神奇景象。   苏季来到黑龙潭附近的时候,那里晴空万里,鸟语花香,阴阳界近在不远处。银光闪烁的山峰逶迤百里,眼前云蒸雾涌,一片朦胧世界。   厚厚的积雪填满沟谷,苏季在那深不见底的沟谷中间,发现一个极其狭窄的缝隙。缝隙外有重重障眼结界,凡人的用肉眼无法找到这里。一泓清泉自山间流入石洞缝隙,映得两侧石壁波光粼粼。流动的泉水历经万年吸收日月精华,已把天地间的灵气汇聚其中。   苏季想必这道缝隙,无疑就是东岳大帝所说的阴间入口,只要从缝隙的中间跳下去就能到达九泉之下。面对如此神秘莫测的入口,苏季稍微有些迟疑,不知跳下去以后要面对什么,也不知纵身一跳以后,还能否平安返回人间。   不过,既然千里迢迢来到这里,岂能临阵退缩?   苏季缓缓回头,依依不舍地环顾周围白雪皑皑的景色。   正在他留恋人间美景之际,一个白衣如雪的女子悄然降临,带着一条长长的红绫,缓缓落在他面前的雪地上。   望着阔别久违的白衣女子,苏季却是面无表情。   沐灵雨凝望苏季发白的鬓角,神情说不出的复杂,一时间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二十年的光阴,只在苏季身上汹涌地流逝,而沐灵雨仅仅度过二十天。不同的时间,隔着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仿佛永远无法重叠的光和影。   犹豫片刻后,沐灵雨开口道:“我只想问你一件事。若不问清楚,等到你死的那天,我也不会明白你的心意。”   “还是不必了。你有你的神仙道,我有我的凡人路。自从你我相识那天起,我们就不是一路人,不如现在各走各路。”   苏季走过沐灵雨,径自朝那道缝隙走去。   沐灵雨转身道:“我们可以一起走。你的天资远胜于我,若想并非难事,我可以求西王母帮你渡劫。”   苏季缓缓停下脚步,感慨道:“人活在世,或去或留。比起一步登天,我这种俗人,更适合留在凡间。虽然这里人心叵测,世事纷争,但这里有我的师兄师姐,还有我的徒弟……”   “这里没有我……”沐灵雨蹙眉道:“难道你一点都不在乎?”   “你一直都在这儿……”苏季拍了拍自己的左边的胸口。   沐灵雨垂下眼帘,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只是沉默待在原地。   半晌,苏季背对着她道:“你还有什么想问么?”   沐灵雨低头不语。   “那我先走一步。”   苏季走到缝隙的边缘,面对万丈深渊,纵身跳了下去。   沐灵雨独自站在原地,心头百感交集,久久默不作声。直到耳边一个急促的声音响起:   “你们快看!那里有人!”   随着一声吆喝,雪地里传来咯吱咯吱的脚步声,共有四个年轻人朝这边匆匆赶来,分别是花如狼、袁生、杨霄、万圣公主。   四人瞧见雪中的沐灵雨孤立的背影,不由得面面相觑。   袁生盯着她良久出神,越看越觉得眼熟,可是毕竟二十年不见,谁都没有一眼认出她的身份。   白衣……红绫……   望着沐灵雨的背影,杨霄摇晃着花如狼的胳膊,激动道:“大师兄!那……那个白衣女子,一定是我跟你说的白衣仙女!”   花如狼皱眉道:“你是来这里找仙女,还是来找师父?”   正在两人说话的功夫,沐灵雨的身影骤然消失无踪。   杨霄揉了揉眼睛,见那身影忽然不见,暗忖莫不是出现了幻觉?   万圣公主盯着白色身影消失的方向,喃喃道:“师父可能已经走了……”   花如狼早有预见,一种不安的感觉浮上心头,脸色不禁黯淡下来。   袁生低头道:“我们还是晚来了一步。”   此时,茫茫雪地里走来一位面戴青铜狐狸面具的青年。乌黑的长发披散在肩头,身披绣有北斗七星的藏青长袍,缓缓朝这边走了过来。   四人目光的汇聚中,面具青年停下脚步。   袁生指着面具青年的鼻子,喝道:“王禅!你早知师父要来这里,为何不早点说出来?”   王禅回答道:“师父特意吩咐,要我不要告诉你们这件事,若不是大师兄再三逼问,我现在怕是也不会说。”   袁生焦急道:“九泉之下凶险莫测,师父纵然修为高深,也难全身而退。不能让师父孤身犯险,我们必须尽快下去助他一臂之力!”   花如狼环顾周围,忧虑道:“阴间的入口相当隐蔽,凭借我目前的修为,无法发现入口的所在。”   万圣公主对王禅道:“小师弟,你有师父留给你的青铜面具,一定能知道阴间九泉的入口在哪里,快告诉我们!”   王禅透过青铜狐狸面具,默默俯视狭窄山谷,只见万丈深处生机勃勃,蕴藏一股自然凝聚的神秘力量。从上面看来十分狭小,里面散发盈盈辉光,似乎暗藏宽广无尽的洞天。   然而,他并没有说出入口的位置,而是淡淡道:“我们现在能做的,不是下去送死,而是相信师父一定能平安回来。”   杨霄拍了拍大师兄的肩膀,风轻云淡道:“老狐狸命硬得很,一定能逢凶化吉。咱们师兄弟十年没聚,该好好喝个痛快。”   王禅附和道:“我也好久没和各位师兄师姐团聚,咱们不醉不归。”   花如狼面露凝重之色,虽然这些道理都明白,但仍然放心不下,毕竟阴间不比寻常之地,阳间的活魂下去多半要一去不复返。   万圣公主走到花如狼身边,安慰道:“放心吧,师父定能逢凶化吉,一定会回来。”   袁生凑过来问:“师妹,你为何如此笃定?”   万圣公主微笑道:“难道你们一点都没看出刚才那个白衣女子是谁?”   袁生目光游移,豁然道:“难道是她?”   花如狼眼光低垂,低喃道:“正因为知道是她,才更教人担心。现在无论是天,还是地,怕是都要找他们的麻烦。” 第四百九十四章 白发渔夫   苏季被吸入山体缝隙间的暗流,坠入万丈深渊。黑暗吞噬眼前的光明,狂风吹袭,使他感到脸颊刀割似的疼。   朦胧的白光包裹身躯,他从陌生的环境中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一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星星不知去了哪里。   天空是肮脏混沌的黑色,脚下的地面是洁净明亮的白色。苏季不是第一次见到这般阴阳颠倒的光景,想必这里距离九泉不会太远。   他透过白亮如镜的地面,可以清楚看到自己的脸庞的倒影:雪白的鬓角,眼神中泯灭了青涩,多了几分老成沉稳的意味。   算了算自己的年龄,他今年已经年近八旬。虽然可以凭借玄清气保持年轻的容貌,但他越来越不喜欢像年轻时那般走南闯北。如果这次能平安返回阳间的话,他再也不想让自己身处险境,希望这是他人生中最后一次冒险。   苏季这样想着,一步步缓慢前行。前方遍布翠绿色的雾气,只有穿过那片浓厚的雾气,才能看到周围景物的全貌。   此时,他开始感到浑身精疲力尽,缓缓抬起一只手,手掌中多了一根双蛇盘绕的柳仙权杖。他慢慢的握紧权杖,像个一个拄着拐杖的老人一样继续前行。良久,穿过绿色的雾气,眼前是一条汩汩流淌的泉水。泉水清澈见底,白光映照着波光粼粼的水流,显得有些刺眼。   他又累又渴,俯身先用小拇指轻轻沾了一点尝尝。想不到那泉水味道苦涩至极,只是这一丁点就苦得他胃部一阵抽搐。   呵呵呵呵……   突如其来的笑声打破了安静的氛围。   苏季寻着声音转头,瞧见水中央不知何时停泊着一艘木船。船上一位白发童颜的老人,头戴斗笠,身披蓑衣,一副渔夫打扮。   白发渔夫介绍道:“那是苦泉,远比蛇胆还要苦涩百倍。”   苏季低头啐了一口唾沫,半晌缓和过来,问道:“老人家是何方神圣?”   白发渔夫答道:“一个摆渡的渔夫罢了。”   苏季清楚这位老伯肯定不是凡人,多半是人或动物的元灵修炼成精后变成的鬼卒。   白发渔夫捋了捋胡须,问道:“年轻人,你总哪里来?要往何处去?”   苏季回答道:“我从人间来,要去东岳大帝的府邸,天齐仁圣宫。”   白发渔夫道:“东岳大帝的府邸距离此地还有很长一段距离,我可以渡你一程,剩下的路还得你自己走。”   稍作沉吟,苏季想要探探这位老伯的底细,点头道:“多谢老伯。”   白发渔夫把木筏划到岸边。苏季刚跳上竹木筏的时候,忽然一阵急促的脚步接踵而至。   “老伯,请等等!”   苏季转头看去,骤然双眸微张,只见沐灵雨从自己刚刚经过的绿色雾气里走了出来。   白发渔夫转向苏季,问道:“这位姑娘也和你一路?”   苏季稍微迟疑,刚要开口答话,却被沐灵雨抢先答道:   “老伯,我们不是一路,等靠岸后各走各路。”   白发渔夫扫了苏季一眼,微笑道:“不管是不是一路,既然有缘相聚就是一条船上的人。”   沐灵雨坐在刚好可以容纳三个人的小船里。   苏季运用白鹤传音问道:“你不要跟来。”   沐灵雨反问道:“你能来,我为何不能来?”   苏季担心道:“你可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你可知道我要来做什么?”   “你要做什么?”   苏季叹道:“我也不清楚接具体要做什么。不过,我肯定接下来要做的事相当危险。”   两个人相对而坐,彼此无话。   沐灵雨始终没有看苏季一眼,只是自顾自地打量小船,发现角落里散落一个酒葫芦,一根鱼竿,还有一堆乱糟糟的渔。   苏季不禁问道:“老伯,这么苦的泉水中,还能钓到鱼?”   白发渔夫答道:“当然,今天就刚好遇到两条。”   沐灵雨环顾船里。不见有鱼,只见空空如也的鱼篓。鱼竿的细线下端连着一根直而无钩,光秃秃的铜针。她感觉这老伯好生奇怪,不仅在苦水里钓鱼,而且钓鱼用的是直钩。   苏季仍望着白发渔夫,问道“老伯,不知阴间都有哪九泉?”   白发渔夫介绍道:“所谓‘九泉’的‘九’指的不是数量。天地之至数,始于一,终于九。九字是单数中最大的数字,蕴含极限之意……”   苏季豁然道:“老伯的意思是说阴间九泉,可能不到九个,也可能不止九个?”   “不错。我目前知道的九泉有酒泉、寒泉、冥泉、血泉。九泉的源头来自酆都黄泉,终到西王母的太妙仙泉……”   太妙仙泉?   沐灵雨蓦然抬头,不禁想起西王母的太妙仙宫,回忆起自己通过太妙仙宫里面的湖水俯视人间,想必这个太妙仙泉就算那个能够窥视万物的九泉之一。   小船停靠在对岸,白发渔夫干燥的嘴唇发出一声幽叹:“只能送你们到这里了,前方是酒泉,若想解渴,那里再好不过。”   听说酒泉的存在,苏季喜出望外。   老人询问苏季:“年轻人,你叫什么名字?”   苏季短暂犹豫,答道:“苏季。”   “……姓苏?”白发渔夫面露怀疑之色,沉吟道:“她也姓苏。”   “她是谁?”沐灵雨好奇问。   白发渔夫答道:“她是天神过去的劫。神渡一世的劫,人修一世的缘。”   沐灵雨定睛一看,发现白发渔夫的身影渐渐化作模糊的白光。   眨眼间,安静的船头,只剩一堆雪白的绒羽。   两个人陡然睁大眼睛。一阵风吹乱苏季的头发,把地上的羽毛吹向遥遥天际。天空中回荡起一个虚无飘渺的声音:“凡人有凡人的乐趣。人间就像这酒葫芦,人都泡在里面。时间越久,就越陶醉其中……”   沐灵雨感觉莫名其妙,不知这老伯为何要说这句话。不过这句话正是她心中纠结的烦恼,究竟是该成为九重天的神明,还是以凡人的姿态活下去……   听到白发渔夫的话,苏季不由得良久出神,默默仰望漫天飞舞的羽毛。   沐灵雨观察他的表情,问道:“你莫不是认识,那白发渔夫是谁?”   “如果没猜错的话,刚才那个摆渡的渔夫……”苏季俯身捡起一根雪白的羽毛,果断道:“应该是一只修炼成精的老白鸽。” 第四百九十五章 刻意回避   白发渔夫神神秘秘的出现,又奇奇怪怪的消失,一副高深莫测的姿态,让人捉摸不透。   苏季觉得这老渔夫未免有些故弄玄虚,又似乎并无恶意。   沐灵雨反复回味白发渔夫的话,越想越觉得奇怪。刚才他说九泉的源头是酆都黄泉,终到西王母的太妙仙泉。可是黄泉在九幽之下,而太妙仙泉在九天之上。若按照白发渔夫的意思,九泉岂不是从地府逆天而上,赫然一条贯通天地的泉脉?   阴间的泉水能流到天庭?   听起来就匪夷所思,不过回想那个能够肆意窥视人间和地府的太妙仙泉,沐灵雨又觉得不是没有可能。天庭监视人间的途径,可能正是通过九泉。   倘若把被神仙主宰的凡人比作牛羊,那人间则好比饲养牛羊的牧场。虽然神仙能眼观万里、耳听八方,但人间这个牧场实在太大,一眼难以窥其全貌。若想第一时间看到这些“牛羊”的动态,正需要一个像九泉这样贯通天地的媒介。   西王母的太妙仙泉就像天庭的眼睛,只要往泉水里投一颗石子,便能随心所欲看到人间的万物生灵。   白发渔夫离开以后,苏季用柳仙权杖代替船橹,快速划了几下。小船停靠在岸边,而奔流的苦泉没有止息,继续通过一条狭窄的沟壑流向远方。   苏季记得黄飞虎说过,只要沿着九泉流淌的方向一路追寻就能到达天齐仁圣宫。   沐灵雨没有像刚才说的那样与苏季各走各路,而是一声不吭地跟在他身后,仿佛来这里观光游玩,欣赏风景的样子。   然而,阴间的风景虽然与众不同,但实在没有欣赏的必要。若换做普通的凡人,怕是早已死在这里。因为这个地方实在太热,越往前走越如火炉一般炎热。   苏季满头大汗,不想再让沐灵雨跟着自己受苦,于是缓缓停下脚步,回头道:   “沐姑娘,前面的路愈发难走,你还是不要跟着我了。”   沐灵雨面无表情道:“我为什么要跟着你?我如今是上八洞仙女,号九灵太妙中天梵斗姥元君,沐九曲华池,为北斗众星之母。仙家畅游天地,游遍天外九霄,自然要来这九幽之下来瞧瞧。”   苏季张嘴似乎想再劝阻两句,可是知道无济于事,话到嘴边又放弃了,转身继续朝前走去。   望着苏季的背影,沐灵雨感觉眼前的苏季很陌生,若换做以前总会多说几句,不会如此轻易地沉默。他的这种变化,难道是时隔二十年的缘故?   两人前行不远,见到一个分岔路口,两块陈旧的界牌分别写着“八热地狱”和“酒泉”。   沐灵雨忽然加快脚步,抢在苏季前面,伸手指着酒泉的界牌,一本正经地说:“我接下来要走这条路,你请自便,别再说我跟着你。”   说罢,沐灵雨在苏季前面走着。   苏季甚是无语,明明是她想跟着自己,现在却像是自己尾随她似的。   两个人一前一后,一起走向酒泉。所谓“酒泉”,顾名思义,应是由酒汇成的泉。   然而,苏季来到这里的时候,却感到迷茫。这个酒泉竟是由苦泉流淌过来的水汇聚而成。   他用手指蘸了蘸泉水,舌头轻轻舔了一口,没有尝到苦涩。苦泉流到这个地方就变成了美酒,而且酒水甘甜可口,甜而不腻,带有果酒的味道,却不知是什么果子酿造。   见周围没有盛酒的容器,苏季把两只手伸入泉水。奔涌的水流在他两只手的掌心形成漩涡,旋即凝结成酒碗的形状。苏季双手各拿一个酒碗,把其中一个碗递到沐灵雨手中。   沐灵雨见那酒碗颜色透明,犹如晶莹剔透的寒冰,可是拿在手里的感觉非但一点不冰手,反而有种淡淡的暖意。   这让她不由得感到诧异,不知苏季是如何做到这件事。通过玄清气或玄冥气,虽然能够暂时将水凝固成冰,但无法用水流造出眼前这样一个温暖的实物。   沐灵雨回想起曾通过太妙仙泉见过黄天化传授苏季炼炁的法门。哪吒三太子也曾说过炼炁是一种能从本质超越玄清气的修炼法门。她意识到历经二十年炼炁修行的苏季在修为方面远远超过自己,已经达到一个无法企及的高度。不止如此,苏季对自己的态度也变得有些奇怪,似乎是在刻意回避什么。   一阵热风吹来,沐灵雨感到浑身燥热,口渴难耐。她拿起酒碗透明的酒碗,一碗接一碗地痛饮酒泉。   喝道醉醺醺的时候,她开始思索自己为什么要下凡?   无非是想知道苏季心里最重要的女人,究竟是不是自己?   片刻之前,她认为这个答案很重要,甚至后悔从没学过读心的法术,一眼看穿这个男人的心思。   可是现在,她不想知道了。当一个人不想面对坏消息的时候,最好的办法就是不要面对,永远不要面对。   虽然很在乎眼前这个男人,但事到如今,她终究还是选择沉默。她知道有些话说出来就是一生一世,现在想一想,反正人仙殊途,早晚要面临生离死别,说不说也没有什么分别,得不到的东西永远是最好的……   “你为什么总盯着我的棍子?”   苏季忽然发问,发现沐灵雨的双眼始终盯着自己手里的柳仙权杖。   沐灵雨回过神来,说道:“好像在哪里见过它。”   苏季道:“这是太古女娲的权杖,你怎能见过?”   沐灵雨摇了摇头,说道:“不知道为什么。总感觉莫名的熟悉。”   苏季想必她是见过姜玄用蛇奴炼化的柳仙蛇杖。因为柳仙权杖和柳仙蛇杖,名称只差一个字,外形也颇有几分相似。   沐灵雨问道:“你可还记得我们上一次喝酒是什么时候?”   苏季沉吟片刻,回答道:“时间太久,早就不记得了。”   说着,苏季喝了一口酒,旋即一口喷了出来,洒得满地都是酒水。   沐灵雨眨了眨眼,见他紧紧皱着眉头,一副很难受的表情。   苏季愕然盯着酒碗,心头大惑不解,明明刚才还是甜酒,怎么突然变成了苦水?   呵呵呵呵……   耳边响起一阵苍老的笑声。   听出是刚才那个白发渔夫的笑声,苏季左顾右盼,没有看见人影。   白发渔夫的声音传来,解释道:“一旦说了违心的话,这甜酒喝起来就会变苦。其实酒本身没变,只因你苦了自己的心。”   沐灵雨扫了苏季一眼,原来他刚才说的不是真心话。可是,他为什么要撒谎?为什么对自己的态度和从前判若两人?过去的二十年来究竟发生了什么? 第四百九十六章 聚魂法阵   白发渔夫不在说话,周围再没传出任何声音。   苏季缓缓放下酒碗,抬头道:“沐姑娘,既然要云游阴间,为何仍待在这里?”   沐灵雨淡淡道:“我想什么时候走,轮不到你来管。”   “很好。”苏季缓缓起身道:“你不走,我走……”   说罢,纵身跳入酒泉,苏季整个身躯没入湍急的水流之中。   沐灵雨秀眉紧蹙,神色复杂地望着他消失的方向。   一路顺流而下,苏季拖着湿漉漉的衣服爬上岸边。满身的肌肤泛起血红色,冉冉冒着热气。   眨眼睛的功夫,湿透的衣服顷刻间被热流蒸干,显露出一身朴素的漆黑道袍。   他脸上的红色刚刚褪去,只听白发渔夫的声音传入耳畔:   “年轻人,再往前不远就是冥泉……”   苏季环顾周围,只见清澈见底的泉水,始终看不见人影,不禁问道:“敢问老前辈,究竟是何方神圣?”   白发渔夫回答道:“我是谁不重要。你若想把魂魄再聚,唯有借用冥泉之水。”   苍老的声音渐渐隐去,周围的石壁渐渐出现许多稀奇古怪的图案。这些图案原本不在墙壁上,仿佛是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指一笔一划书写上去的阵图。   苏季扫过大大小小的图案,见这阵图并不复杂,主要是教授如何借助冥泉聚魂。他回想起提准道人说过林姿的三魂七魄聚在,可借九泉之水还阳,只要参照冥泉边这些图案的方法,便能让林姿死而复生。他把手伸进怀里,摸索片刻,再掏出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一串红珠子。   犹豫片刻过后,他慢慢松开手掌。   七颗红珠落入泉水。清澈透明的泉水变成暗红的颜色,一圈圈涟漪荡漾开去。   安静的周遭回荡起低沉的颂咒声音,苏季依照墙壁的图案,凭空画出一道道的符文,隐隐发亮的古怪文字以他的身体为中心,骤然形成聚魂法阵。无数怪异的图案连在一起,交织的血红图案在水中渐渐汇聚,闪烁血红色光芒,宛如一条纵横交错的河流欢快地流淌着。   林姿的三魂七魄,正在泉水里渐渐融合为一。   苏季忽然抬起双眉,眼中掠过一丝光芒,只见混浊的红色泉水里,依稀显现出模模糊糊的狐狸影子。   正在那狐狸的影子即将完全形成的时候,忽然一阵的寒风吹来,使得周遭瞬间充满肃杀之意。   苏季微微阖目,旋即感到一股发自内心的凉意,耳边传来女人冰冷的声音:   “你三番五次赶我走,就是为了救她?”   苏季身躯微动,转身看去。沐灵雨的身影,慢慢出现在他的视线之中。   两人四目交汇,相对无语。   默默地望着她,苏季眼神颇为复杂。   沐灵愤怒的双眸,死死盯着苏季面前的聚魂法阵,骤然伸出玉手。一道封化在右腕的白色幻剑,劈向聚魂法阵。   苏季被迫把浸泡在鲜红的泉水中的聚魂珠串提了起来,一股浓烈的血腥气息弥漫开来。   刹那之间,红芒渐渐消失,汹涌的泉水安静下来。   周围陷入死一般的沉寂。七颗血红的聚魂珠变得黯淡无光。   苏季面如死灰,口中微微张大,呼吸极其沉重,显然是方才劳神过度所致。   沐灵雨能感觉出他正在承受的痛楚,手中凝聚的剑锋陷入犹豫。   苏季低头喘息道:“周携王诞辰宴时,若不是她用青灵魇术帮我,恐怕当时会很多人丧命。她曾不止一次舍命救过我的性命,而你不止一次想要杀我……”   沐灵雨抿了抿嘴唇,突然开口:“我不会让你救她,这孽畜杀了我师父!”   苏季黯然道:“杀人不过头点地,不久前,她已死过一次。”   “一次不够,她罪该万死!”   说话间,沐灵雨周身散发幽蓝的气息,宛如一朵怒放的蓝莲花,隐隐可见一头狐狸的虚影!   望着沐灵雨背后蓝狐的虚影,苏季忽然感觉到她周身的杀意比刚才愈发强烈!   她背后的蓝狐散发光芒,一条狐尾如幽蓝的火舌般摇曳着,两颗锋利的尖牙,发出妖艳冰冷的光芒。   “你不要忘了,她也曾害死你娘,还有你的师父。再不躲开,休怪我手下无情!”   苏季的双脚始终纹丝不动,缓缓把紧握紧握聚魂珠串的手伸进泉水。   沐灵雨咬着嘴唇,回想起西王母曾说世间生灵皆有良心,即便青黎也不例外。青黎曾经奉女娲之命行事,即便她不做那些事情,还是会代替她去做。以前她的善恶被一分为二,一半是绝情的恶,另一半是痴情的善。如今她的三魂七魄在冥泉重获新生,善恶合而为一,便成了一个良心未泯的生灵。   脑海中反复想到这些,沐灵雨渐渐冷静下来,终究没有出手,并非因为苏季阻拦,只是觉得心底里似乎有一个声音告诉她不应如此。幽蓝的气息渐渐消散,她缓缓摇头,低声道:“哪吒说的没错,我本就不该来……”   话说到后面,沐灵雨的声音变得有些哽咽,落寞地转身离去。   望着她的背影,苏季的嘴唇动了动,却没有说话,缓缓闭上了眼睛,旋即把聚魂法阵最后一个图案,融入血色的泉水。   周围飘起淡淡的血腥味道。泉水的颜色再次发生变化,变得比鲜血还要鲜艳。鲜血般的泉水几乎快要沸腾起来。   苏季缓缓抬头,眼前赫然一只浑身湿透的青色狐狸。   青狐虚弱地趴在地上,埋头剧烈地喘息许久,神态稍微恢复平静,脸色变得微微红润。   “何必故意气她?”青狐从地上爬了起来,望着沉默不语的苏季,仿佛一眼就能看穿他的心思,叹息道:“那年,你服下七色稻穗后看见我,只是因为心里觉得亏欠我罢了。对你来说,她才是独一无二。”   “你走吧。”苏季长出一口气,沉声道:“今后互不相欠,我不想再见到你。”   青狐朝前迈出几步,旋即停下脚步,鼻子嗅了嗅,回头道:“她没有走远。” 第四百九十七章 寒泉北域   青狐离开以后,苏季面前摆着两条路,第一条路是追回沐灵雨,第二条路是继续深入九泉。   苏季想必沐灵雨这次十有八九是私自下界。凡人修仙不易,既然千辛万苦促成她成仙,又岂能为一己私欲乱她心智,害她功亏一篑?   几经思量过后,苏季终究还是选择第二条路,继续沿着水路前行。一条蜿蜒曲折的泉水流向远处的分水岭,开始朝截然不同的方向分流。   苏季渐渐停下脚步,前方分散的水流足有几百条,犹如一棵大树开枝散叶,向四面八方延伸开去,   不知哪一条才能通往天齐仁圣宫,只能凭感觉选择最有可能的路线。苏季走过炎热的地带,越往前走越感觉寒冷。沿途的泉水越来越稀少,水流末端结成厚厚的坚冰。水路走到尽头的时候,苏季前仍没有看见东岳大帝的府邸,看来自己选择的这条分流,并不是来自九泉的源头。这里相当于阴间的边陲之地。   苏季继续历经漫长的跋涉,前方泉水流经的区域有一片平坦开阔的雪地。   远处传来熙熙攘攘的声音。   苏季看见结冰的泉水周围遍布大大小小房屋。一座挨一座的房屋拔地而起。房屋之间紧密相连,每间屋子的门前都设有结界守护,戒备十分森严。   阴间也有村落?   怀着好奇想心情,苏季走进雪地中的村落,周围遍布来来往往的游魂。放眼望向更远的地方,不仅有人的游魂,还有飞禽的游魂掠过,扑腾着翅膀落到屋檐上。这地方表面看起来就像一个普普通通的凡间村落。   瞧见苏季进村,游魂村民们表情各异,有的视若无睹,有的好奇打量,有的充满敌意,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眼中充满惊异和戒备。   显然,不少修为高深的游魂村民,已经看出苏季是个活人。   苏季继续向前走去,顺便把周围人的言谈举止尽收眼底。路边的两个游魂正在用戎语交谈,嘴里叽哩呱啦说个不停。虽然苏季连一句也听不懂,但从这两个游魂的相貌能看出他们不是戎族,而是为了回避自己,刻意用方言交谈。   周围窃窃私语的声音此起彼伏,不过没有一个游魂胆敢对苏季轻举妄动。毕竟,一个孤身来到这里的活人,绝对不会是泛泛之辈。   苏季走在这些游魂中间,感觉出这里的游魂,虽然表面看似普普通通,但每一个都是元阳之气的修士,就连路边一走一过的小孩子也不例外。这些蕴含元阳之气的游魂,不喝孟婆汤,不走奈何桥,不进轮回殿,而是私自聚集在这种地方生活,显然已经脱离了阴间的官吏管制。   这个游魂村落的范围不小。随着苏季的逐渐深入,瞧见道行高深的游魂越来越多。误入这样一个高人聚居的游魂村落,若没有防身之术必然凶多吉少,好在苏季眼下修为不弱,让他颇有几分底气。   苏季想找个人问路,可是周围的游魂都对他敬而远之,还没等他靠近就各自散去。   正在苏季问路无门之时,听见不远处的路边有人摆摊叫卖。   苏季好奇地走过去,只见摊主正在摆摊卖水。四方形的白布上摆满水碗,一排一排摆得整整齐齐。那些碗里的水,除了带些冰碴以外,完全看不出有什么特别之处。   摊主喊道:“村北的寒泉水!水里能看见阳间的故人!”   苏季感觉很新鲜,定睛打量那位摊主,见此人相貌堂堂,身材高大,肩膀宽厚,显然是经常修炼拳脚。苏季不禁在心里嘀咕,这么英俊魁梧的壮士,想必很招女人喜欢,而此人能守得住童贞,修炼元阳之气到死,属实不容易。   “这水怎么卖?”苏季凑过去问道。   摊主回答道:“一颗元阳丹,交换一碗寒泉水。”   苏季没有元阳之气,没法炼出元阳丹,也不想买寒泉水,只是想找个人打听这里的情况。   “请问这里是什么地方?”苏季想跟这位摊主聊聊。   摊主抬头打量苏季,感觉出他是从阳间来的活人,虽然肯定不会买寒泉水,但仍热情地回答:“这里是寒泉北域。”   苏季又问:“这里的游魂,为何不受阴间官吏的约束?”   摊主耐心地解释道:“最近几年,西域酆都和东方九泉,两边势力相互对峙。寒泉北域的实力,虽然远远不足以撼动两股势力的任何一方,但两股势力的任何一方,也不敢轻易赶尽杀绝。毕竟,寒泉北域的游魂身怀元阳之气,倘若集结起来反抗,派阴兵围剿的一方势力,必然大伤元气。寒泉北域在这两个势力之间周璇,从中截取一线生机。”   苏季问道:“多谢相告,敢问阁下尊姓大名?”   摊主自报家门道:“我生前在截教也算一方霸主,同道都叫我‘不败杀拳郭生秀’。不知你在阳间时,可曾听过我的名号?”   不败杀拳郭生秀?   不败杀拳的名号响亮,可是此人名字里带个秀字,未免显得有些女气。   苏季对这个名头闻所未闻,仍彬彬有礼道:“久仰久仰。”   说完这句客套话,苏季发现郭秀生的肚子中间有个大洞,里面是空的,赫然是被一拳打穿腹部致命。苏季好奇这位“不败杀拳”,究竟是被谁一拳打死。   郭生秀道:“我看你从阳间来,身上毫无半分元阳之气,想必早破了童子之身。我生前有件事很想知道,你可否告诉我?”   苏季爽快道:“尽管发问。”   郭生秀脸颊泛红,不要意思地挠了挠头,吞吞吐吐地问:“我从小没娘,活着的时候一直很好奇,女人的胸到底有多软?”   苏季尽量保持严肃正经的表情,想必这位生前从没碰过女人,便尽量详细生动地描述了一番。   郭生秀听完连连哀声叹气,眼中流下伤心的泪水。   苏季安慰道:“兄台不必觉得遗憾,下辈子争取托生女人,想怎么摸就怎么摸……”   听他这么一说,郭生秀哭得更加厉害,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   苏季感到有些奇怪,发现郭生秀虽然胸部平坦,但脖子上没有喉结。   “你该不会是……”   郭生秀哽咽道:“没错,我是个女人。” 第四百九十八章 游魂领主   正所谓,世界之大,无奇不有。   望着郭生秀腮边的青色胡茬,苏季想必她爹姓郭,想生个秀气的女儿,故而取名郭生秀,只可惜未能如愿。   “罢了,早就习惯了。”郭生秀习惯性地摸摸胡茬,叹道:“我自幼生得男人相貌,天生力大无穷,生前被当成男人,已不知有多少次。很多时候,我索性以男人的身份生活。十七岁之前,我爹四处遍访名医,奈何没有大夫能治好我的怪病。直到后来,四个怪人忽然造访,说我是纯阳之体,又称衰阴之体。”   苏季得知这种事,已经见怪不怪,既然有白袍那样纯阴之体的男人,自然就有郭生秀这样纯阳之体的女人。   郭生秀接着说道:“四个怪人想要我加入截教修行。我爹见他们生得奇形怪状,一个比一个凶神恶煞,只得被迫答应。”   苏季想必她口中的四个怪人,无疑是过去截教的四位大祭司:独目医仙、双头神将、三腿花盗、四臂赌鬼。如此看来,那个在她肚子上打穿一个血洞的人,很可能就是与四位截教祭司对立的第五位祭司。   “郭姑娘,敢问取你性命的人,可是截教的五毒蛇君姜玄?”   听到“姜玄”两个字,郭生秀浓眉紧蹙,紧紧握住拳头,回答道:“不错。那时各路修真门派之中,除了五毒蛇君的化血手,再没有任何人能敌得过我的炸天神拳。可惜我如今身在阴间,否则凭现在的修为,我定要再和姜玄老儿一决雌雄!”   苏季沉吟道:“姜玄,早已不在人世。现在的人间,再无截教。”   郭生秀惊愕道:“截教莫非已被被阐教赶尽杀绝?”   苏季道:“阐教,亦不复存在。”   见郭生秀震惊地瞪大眼睛,苏季把阐截两教合并为玄宗的事情娓娓道来。   郭生秀听后感慨万千:“虽然阐教和截教水火不容,但本是一脉相承,如今两教合二为一,从此同气连枝,再无争斗,真是皆大欢喜。那位促成此事的高人,真乃旷世奇才!”   苏季很少听见如此正面的称赞,不禁暗自欣喜,但更多是疑惑,问道:“郭姑娘,这是二十多年前的往事,既然你能通过寒泉水看见阳间的故人,为何不晓得这件事?”   郭生秀表情落寞道:“家父被奸人所害,我现在无亲无故,已对阳间再牵挂留恋。”   见她露出黯然神伤的表情,苏季言归正题:“郭姑娘,我想去天齐仁圣宫。你可知道如何前往?”   “天齐仁圣宫?”郭生秀不禁流露出畏惧的神色,连连摇头道:“不知道。我们寒泉北域的游魂,若是去到那种地方,势必要被东岳大帝打入八寒地狱,受尽百般折磨。”   苏季有些失望。   郭生秀沉默片刻,说道:“你说的那个地方,怕是只有大长老知道在哪。大长老很少接见外人,不过你从阳间来,也许他会对你有兴趣也未可知。”   经过郭生秀只言片语的介绍,苏季了解到“大长老”是寒泉北域的领主,无人知晓其生前的姓名和性别,身份极其神秘。   一盏茶的功夫,苏季跟着郭生秀穿过雪地里的村落,来到村北大长老的居所外。   苏季放眼望去,发现附近的守卫的数量比村里走动的人还要多,一个个纹丝不动地围成圈,看不见中间包围是是什么。   郭生秀停下脚步,面前忽然被两个驻守的游魂拦住去路。   苏季早有预见,既然大长老是寒泉北域的领主,若能随随便便让人见到,反倒是件怪事。   此时,拦住苏季和郭生秀的是站在包围圈最外面的两个游魂。他们身上都有一处致命伤,一个是心脏被刺穿,另一个能看出是被割喉致死。   两个游魂在苏季身上扫了几眼,嘴里发出叽里咕噜的声音。   郭生秀听不懂他们的语言,转头看向苏季。   苏季感觉他们好像在说某地的戎语,虽然不懂什么意思,但只听他们不善的语气也知道,肯定在说禁止入内之类的意思。好不容易有点头绪,却被拦外面,苏季再考虑要不要出手放倒这些游魂,直接找到那个大长老问个明白。可是,他知道就算打倒这里所有的守卫,也无法通过包围圈里面的结界。   郭生秀抱拳施礼,尽量用友好的语气说:“我们有事想拜见大长老,请两位行个方便。”   两个游魂眉头紧锁,相互对望一眼,忽然张牙舞爪,嘴里叽哩哇啦的声音愈发刺耳。   郭生秀脸色一沉,威胁地举了举拳头,示意他们不要给脸不要脸。   见到她摆出这个举动,耳边叽哩呱啦声音此起彼伏,登时周围所有的游魂蜂拥而至,包括站在远处巡逻的游魂也纷至沓来,纷纷朝苏季和郭生秀包围过来。   眼下这种情况,言语不通已经不成问题,只要看他们激动的状态就能知道,若再不退后的话,他们肯定就要大打出手。   苏季颇为无奈,此刻万万不能冲动,否则跟他们闹僵就要适得其反。   郭生秀拉着苏季冲出包围,后面的游魂站在原地大呼小叫,却没有一个敢追上来。   苏季跟着她来到附近一处云雾缭绕的池塘边,只见一股清泉自池中喷涌而出,犹如怒放的莲花。   望着奔涌不息的泉水,苏季缓缓俯下身子,一只手伸向晶莹透明的泉水,想要试试这寒泉的温度。   “喂!危险!”   郭生秀突然大声阻止。   说话的功夫,苏季早已把手伸了进去,忽觉一股凉意传遍全身。可是,他并没感觉出这寒泉有什么特别之处,只是是觉得泉水很凉而已。这种程度的冰冷对修炼过玄水真诀的苏季来说,无法造成任何伤害。   郭生秀不解地皱着眉头,喃喃道:“怪哉,连大长老都对寒泉敬而远之,你怎么一点都不怕?”   苏季反问道:“你不是也没事?”   郭生秀伸手拨了拨泉水,“我们不一样。我是纯阳之体,天生不惧寒气。寒泉北域,除我以外的游魂都无法直接触碰寒泉水,否则谁还会在地摊买我的寒泉水?”   苏季豁然明白,原来郭生秀是利用自己先天条件的便利,以寒泉水交换其他游魂修炼的元阳丹,从而快速提升自己的修为。   郭生秀沉吟片刻,说道:“我还知道一个办法,可以见到大长老,只是不知你敢不敢冒险。”   “但说无妨。”   “你若想见到大长老,只能从这片寒泉水下游过去。”   苏季俯视泉水,点头道:“可以,但这水路错综复杂,而且九曲八弯,怕是要劳烦郭姑娘冒险带路。”   郭生秀打量着苏季,好像在心里默默盘算着什么,有些迟疑地道:“我可以为你带路。不过事成之后,我想请你帮一个忙。你可否答应?”   苏季不敢爽快答应,想到之前她可怜巴巴地询问女孩子的胸,这次不晓得又要弥补什么生前的遗憾,她若想要嫁给自己,或是逼自己行房,该如何是好?   “郭姑娘,你要我帮什么,能否先说来听听?”苏季忐忑地问。   郭生秀垂下眼帘,黯然道:“我想请你,让我死个痛快……” 第四百九十九章 生无可恋   “你想让我杀了你?”苏季不解地问。   郭生秀点了点头。   苏季皱眉道:“你已经是鬼,还要我怎么杀你?”   郭生秀露出一副生无可恋的表情,陈述道:“我苟活在这暗无天日的阴间,每天无休无止的修炼,却没有任何施展拳脚的理由,只能当做自保的手段罢了。这般为了苟且偷生而胡度春秋,着实让人空虚难耐。既然你能活着来到这里,可见你修为极深。我想求你用最厉害的手段打得我魂消魄丧,消灭于天地间,得以永世安息。”   苏季愈发不解道:“这就是你找死的理由?”   郭生秀摇头叹道:“若能好好活着,我也不会想到死。可惜就算现在这样无聊的日子,也快要到头了。”   苏季脸色一变,忙问:“为何?”   郭生秀道:“我最近隔三差五能看见东方九泉和西方酆都的阴帅来找大长老议事。你应该能猜出为什么吧?”   苏季沉吟道:“莫非这两股势力正在拉拢寒泉北域,想让这里的游魂成为他们消灭彼此的工具?”   郭生秀点头道:“不错,东方九泉和西方酆都,迟早要拼个你死我活,尽管大长老极力与两股势力周璇,也不过是拖延时间罢了。谁也无法避免两方决一死战。无论哪方取胜对我们这里的游魂来说都一样。寒泉北域的存在对于最终胜利的一方来说是莫大的威胁。过不了多久,东方九泉的八寒地狱、西方酆都的十八重地狱,就是我们这些游魂最后的归宿。”   苏季恍然道:“所以,你怕自己会被打入地狱受苦,想要尽早死个痛快?”   郭生秀沉默代答。   苏季沉默片刻,说道:“我可以帮你这个忙。”   郭生秀释然道:“好,那我现在就带你去找大长老。”   “不急。”   苏季轻移脚步,低头看见自己的影子倒映在水面上。   天空飘雪。   簌簌下落的雪花,不是白色,而是肮脏的暗褐色。雪花落在地面融化后形成纯白色的冰晶。   苏季站在寒泉边上,皱眉道:“你说透过寒泉能看见阳间的故人,我刚好想找一个女子,可是这水面什么都看不见。”   郭生秀心领神会,俯身抓起一把积雪,双手捂成一个雪团递给苏季,然后朝寒泉的方向歪了歪头,示意他投进水里。   苏季伸手接过雪团,远远投了出去,水面皱起一圈圈波纹。他踏前一步,全神贯注地望向水面。本来想看看褒姒在人间的什么地方,可是他聚精会神地观察水面,却什么也看不见。   “还是什么都没有……”   “不可能!”   “我何必骗你?”   郭生秀不可思议地皱起眉头,喃喃道:“如果没有的话,只能说明你想看到的那位故人,并不在人间。”   听到这个消息,苏季心头百感交集,明明迦蓝说在朝歌见到过褒姒,为何不在人间?   苏季俯身窝了一个雪团,投进泉水里,这次水面浮现出了画面,一个面色凝重的红衣男子。   花如狼。   苏季意识到水面浮现的是云梦山的情形,几位弟子正在闭目打坐修炼。   花如狼双眸紧闭,却能明显看出心不在焉,忧心忡忡道:“师父去了这么久,不知怎么样了。”   万圣公主坐旁边的蒲团上,回应道:“二师兄始终在阴阳界守着,一旦有消息就会通知我们。”   花如狼转头看向另一个蒲团上,面带青铜狐狸面具的王禅,问道:“三师弟,可有褒姒的消息?”   杨霄闭目摇头,有些无奈道:“大师兄,我知道你素来心思重。可是也不必把同样的问题挂在嘴边,每天都要拿出来说一遍吧。”   花如狼忧虑道:“师父临走前,只交代我们这点事情,若他有个三长两短……”   杨霄捧着酒葫芦,醉醺醺地走过来道:“放心吧,老狐狸诡计多端,肯定不会有事。现在天色不早,咱们该休息了,睡觉的那边走,喝酒的跟我走。”   王禅慢慢睁开眼睛道“师兄,我跟你走。”   杨霄道:“小馋鬼,我只管喝酒,下酒菜还得你来准备。”   王禅起身道:“好说好说。”   万圣公主摇头叹道:“一个就知道喝,一个就知道吃!”   花如狼长叹一声道:“你们各自散了吧,让我一个人静静。”   此时,苏季站在寒泉边观望,看来弟子们没有得到任何关于褒姒的消息。褒姒到底在哪?究竟是迦蓝在说撒谎,还是褒姒在后来的时间里遭遇了什么?   正在苏季思虑的时候,身后忽然有许多游魂追了过来。   郭生秀转头看去,只见一大群匆匆赶来的游魂,急停在二十步开外的地方,一个个都冻得瑟瑟发抖,不敢再往寒泉这边迈出半步。   “喂!你们快回来”   “不许靠近寒泉!”   “胆敢再逗留片刻,我们就把你们逐出寒泉北域!任凭鬼差把你们打下地狱!”   尽管身后传来此起彼伏的呼喊,郭生秀却终充耳不闻,朝苏季使了个眼色。   “不好!他们打算跳下去!”   “快!快去通知大长老!”   郭生秀二话不说,一头扎进寒泉水。   苏季也跟着跳下水,顿时打了个冷颤,想不到阴间寒泉的水,竟然比昆仑不冻泉的水还要寒冷十倍。虽然他勉强能承受住,但还是冷得浑身打着哆嗦。   然而,郭生秀在水里神色自若,周身散发出一股滚烫的热流。   苏季游到她身边就会明显感觉温暖,原以为性如烈火的姜凌不像女人,可是跟这个全身喷发阳刚之气的郭生秀相比起来,姜凌简直就是一个娇滴滴的小女人。   寒泉水经过错综复杂的底下水路通往一个山洞。   苏季紧跟郭生秀身后,游出水后进入山洞,感觉外面那些游魂想要守护的应该就是这个地方。   “奇怪,怎么没有守卫在这里拦截我们?”   苏季环顾左右,除了深不见底的洞穴连一个身影也没看见,周围安静得可怕。他四处观望,很快意识到古怪。只有两种方法可以进入这个山洞,一种方法是通过外面的洞口直接进入,另一种方法是通过寒泉水进来。苏季刚才是通过后者的方法,而负责带路的郭生秀熟门熟路,肯定不止一次来到这个地方。   苏季转头打量着浑身湿透的郭生秀,问道:“你是如何知道怎样通过水路进入这里?你和大长老是什么关系?” 第五百章 泄露天机   面对苏季逼问的语气,郭生秀选择沉默,半晌没有说话,只顾埋头朝漆黑的洞穴深处前进。   苏季跟上她的脚步,追问道:“你从见到我开始就对我的异常热情。凡是我提出的问题,你都会耐心解答。为什么要这么做?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郭生秀继续往前走着,低声道:“你见到大长老就会知道,只需相信我不会害你就是了。”   望着郭生秀匆匆忙忙的背影,苏季忽然止步不前,说道:“你明明正有事情隐瞒我,要我怎么相信你?你故意引我到这里,避开其他游魂的耳目,究竟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郭生秀不得不停下脚步,回头道:“从见到你的那一刻开始,我都没有对你说谎。你听见的每一个字都是千真万确,包括我求你置我于死地。如果你不相信的话,不妨现在就动手杀我吧。”   说完这句话的时候,郭生秀两只眼睛的眼皮,已经紧紧闭合在一起。她的表情充满决绝,没有犹豫,没有怨恨,没有眷恋,一副欣然赴死的样子,仿佛对她来说再没什么比“”死”更能让她脱离苦海。   苏季直视她紧闭的双眼,不知为什么,总感觉面前这个女人并无恶意,只是对即将面对的未来感到绝望,只想得到长久的解脱罢了。   郭生秀缓缓睁开眼睛,二话不说,继续朝洞穴深处走去。   苏季戒备地走在她身后,除了两个人的脚步声,周围什么声音都没有,寂静得可怕。   不知走了多久,苏季看见前方幽深的洞穴深处有一点微弱的光源。一个个驼背的身影坐在那里,背影安静得就像一尊石像。   “大长老!”郭生秀脱口而出,快步朝远处大长老的身影跑了过去。   大长老的行动有些迟缓,慢条斯理地站起来,不紧不慢地转过身子。   苏季定睛打量,只见这个大长老外面罩着鹅黄色的长袍,里面穿着一身青铜铠甲。迎面走来的时候,长袍的后摆就直接拖在地面上。头顶还有一个奇怪的头盔,与其说那是头盔,不如说是一个把整个脑袋都包裹住的面罩。   “我在这里,等你很久了。”   大长老古怪的声音在青铜头盔里回荡,时而沉闷,时而尖细,犹如指甲刮铁器的声音,让人听起来浑身不舒服。那不是人类应该发出的声音,却在说着人类的语言。   苏季觉得那不是大长老真实的声音,而是为了隐瞒身份暴露,故意发出的声音。迄今为止,苏季遇到过不少为隐瞒身份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人,而这个大长老绝对是目前遇到过最神秘的一位。因为无论从外形、声音、动作,还是周身散发的气息,苏季都完全无法判断出对方是男是女。   大长老走到苏季面前,问道:“你远道而来,想必带着许多问题,狐夫子……”   听见大长老用“狐夫子”三个字称呼苏季,郭生秀脸色微变,原来苏季所说的那个把阐教和截教合并的狐夫子就是他本人。这件事郭生秀也是刚刚才知道,之前不过奉命接应一个活人,并未关心太多。因为本来她对活着这件事不抱希望,现在知道大长老请这样一个促成两教合并的奇人,说不定能挽救寒泉北域覆灭的命运。   苏季单刀直入道:“我本来是想去天齐仁圣宫,不过现在遇到你,我更好奇你为何要找我到这来?”   大长老道:“从现在开始,你要忘掉你以为知道的一切,我将告诉你这个世界的真相。”   “愿闻其详。”   “随着肉身和记忆消失,后天修炼的气会随着肉身陨灭而消亡。唯有先天的炁在灵魂深处扎根,永远不会消失。炁的强弱,可以直接决定一个人修行的天赋。因此,世间凡人的资质,才有高低之分。”   “世间资质有差距不假,可是为何有纯阴之体和纯阳之体?”   “这些拥有特殊体质的人,原本都是天庭驱逐的神明,比如哪吒三太子,前世是女娲座下童子灵珠子,转世以后同样具备先天的神力。因为天神的炁,不会完全消失。天神的魂魄进入六道轮回,残留的炁会化为纯阴或纯阳,于是具备了纯阴之体和纯阳之体。”   苏季恍然大悟,原来沐灵雨被西王母封神,完全不是侥幸。她天生是纯阴之体,原本就出被天庭驱逐的神明,所以才能被西王母重新赐予神格,从而被天庭约束。如果按照这么说来:白袍、墨殊、金蝉子、李鸿熙。这些纯阳或是纯阴体质的人,曾经也是被天庭驱逐的神明。   “你是哪路神仙下凡?”苏季问旁边的郭生秀。   郭生秀茫然地摇了摇头。   大长老道:“最可悲的莫过于那些原本不打算继续做神仙的神仙,无奈下凡后因为失去前世的记忆,由于天赋异禀的优势再次踏上仙途,再经过凡间历练,重新回归天庭任职。如此在世间轮回一遭,他们失去过去的记忆。从而保证天庭永不动摇的地位。”   苏季不禁感到万分悲哀,只要不是纯阴之体或纯阴之体,就算修炼到死也没有机会成为天上的神仙。只要天庭不允许,凡人无论如何努力,也不可能成仙。   为什么?   为什么,要如此愚弄凡人?   天上一日,地上一年。   虽然普通的凡人先天的资质不高,但能凭借后天的时间提高修为。天上的神仙度过短短三年,而人间的凡人,却可以修行一千多年之久。如此漫长的修行,就算天赋再低的修士,也能小有所成。所谓的“渡劫”并不是为考验凡人,而是为了抹杀那些修为高深的修士,而青黎曾经被指派的任务就是促成这些劫难,抹杀有可能登天的凡人。   苏季回想起曾经在劫数中死去的母亲郁红枝、师父武吉、柴嵩道长,还有许许多多不知道名字的修士,他们不是纯阴之体或纯阳之体,纵然修炼道玄清九境界,也注定要被天庭拒之门外,惨死于渡劫。   凡人就像天庭饲养的牛羊,无知的被剥削,还愚蠢地用虔诚的香火,为天上的神明提供炼炁的本源之力,供养他们无穷无尽的寿命。   苏季沉吟片刻,问道:“多谢你告诉我纯阴之体和纯阳之体的由来。那我的冥顽之体,又是怎么回事?” 第五百零一章 暗中结盟   还没等大长老说话,洞穴深处走来两个身披铁甲,头戴铜盔的游魂。   两个铁甲游魂单膝跪地,动作整齐连贯,毕恭毕敬地行礼。   大长老没有转身,仍面对苏季,对身后两个游魂问道:   “情况如何?”   两个铁甲游魂互望一眼,左边的回答道:“大长老,东岳大帝整顿阴兵,打算择日开战。““   右边的紧接着禀报道:“酆都那边情况相同。阎摩罗王希望大长老到时能助一臂之力。”   大长老背对两个铁甲游魂,低声道:“酆都的判官心思缜密,东岳大帝更是老奸巨猾。你们务必小心行事,不要露出马脚……”   话说到这里,苏季意识到这两个铁甲游魂是大长老分别派去酆都和九泉的细作。   右边的游魂呈上一个木匣,说道:“阎摩罗王命我把这件礼物交给大长老。”   大长老摆手道:“先放下吧,我现在正有要紧事要办。”   两个铁甲游魂依旧长跪不起,右边的游魂道:“大长老,这件礼物对您来说十分重要。”   大长老有些不耐烦地叹了一声,道:“知道了。你们先退下,莫要让他们生疑……。”   这句话还没说完,大长老突然身子僵硬,仿佛被什么东西刺中一般朝前挺动。紧接着,大长老的身体扭曲变形,头盔的缝隙间突然喷出黑气,仿佛濒死的人吐出一口鲜血。   两个铁甲游魂冷眼旁观,只见左边那个手里多了一支锋芒毕露的铜钉,外形漆黑如玉,散发出幽暗的光芒,尖端还在冒着黑气。   郭生秀直勾勾盯着那根铜钉,愕然道:“灭魂钉?”   刹那间,周围安静下来。   瞧见苏季和郭生秀震惊的表情,左边的铁甲游魂冷冷道:“这是判官大人交托的命令,要我用这灭魂钉,让大长老永远消失。”   大长老的胸前微弱起伏着,仿佛能听见沉重的喘息。可他并没有喘息,因为游魂没有呼吸。大长老也是游魂,至于胸前起伏来自急速流失的黑气。   苏季不是很清楚那黑气具体是什么,不过能确定那是一种黑色的炁。目前他见过白色和紫色的炁,而眼前的黑色炁属于大长老。现在维系生命黑炁,正在大长老体内疯狂流逝。   两个铁甲游魂默默看着大长老,仿佛正在等他体内的黑炁完全流尽。   苏季没有了解情况之前,只在旁边静静地看着,并不打算插手这件事。   郭生秀亲眼目睹这一切,对这两个游魂的举动感到难以置信,因为平日这两个游魂是大长老平最忠诚的心腹。   少顷,大长老胸前的起伏停止,无力地瘫倒在地上。   左边的铁甲游魂目送最后一缕黑气散去,才缓缓举起木匣,对倒地的大长老说:“这木匣就是阎摩罗王送来这件礼物,他吩咐我把你的头盔装进这里面,。”   郭生厉声秀吼道:“你们两个疯了吗?究竟中了什么邪?”   左边的铁甲游魂道:“大长老刚愎自用,不甘心受人摆布,到头来只有死路一条。我们三番五次劝谏,他都充耳不闻。谁都不想烟消云散,更不想被打下地狱受苦。我们也是被逼无奈。”   另一个铁甲游魂附和道:“大长老不肯归降,迟早都要落在东岳大帝或阎摩罗王的手上。”   苏季看出这两个铁甲游魂,既没有中邪,也没有受人挑拨,而是自己打从心底里选择了背叛。   郭生秀握紧拳头,愤然骂道:“你们两个叛徒!”   一个游魂自顾自地俯下身子,想要扒开大长老的青铜铠甲,却发现那青铜盔甲里面什么都没有,只是一副空铠甲散落在地上。   两个铁甲游魂身子一震,猛然意识到不对劲,忙道:“不妙,我们快走!”   “站住!”郭生秀踏出一步,拦住两个游魂的去路。   一个游魂威胁般举了举灭魂钉,威胁道:“让开!我不想动你,不要逼我出手!。”   郭生秀越走越近,低头道:“其实,我多少能理解你们的想法,只求你们也赐我一死。”   两个游魂皆是一愣,问道:“你想找死?”   郭生秀闭上眼睛,决绝道:“我早已死了,动手吧。”   两个游魂面面相觑,左边的说道:“好吧,我们不会再见了。”   说罢,那游魂举起灭魂钉,对准郭生秀,正在刺出去的刹那间,钉子的尖端忽然偏离方向,直奔另一个铁甲游魂的胸口刺去。   随着一声惊呼,灭魂钉刺进那个游魂铠甲的缝隙。那游魂茫然地盯向莫名袭击自己同伴,断断续续道:“你……”   郭生秀睁开眼睛,原本期待的魂消魄丧,并没有发生在自己身上。   “喂,你说好先刺我的……”   铁甲游魂取出同伴体内的灭魂钉,吃惊地望着自己的手,愕然道:“我是打算刺你,可是不知道怎么……”   语声戛然而止,说话的游魂举起铜钉,直奔自己的喉咙刺去。他连忙紧紧攥着不听话的那只手,可那手臂仿佛不再属于自己。   苏季微微阖目,瞧出这游魂身中幻术,而且是非常厉害的幻术,可以直接针对魂魄施展。   “我还不想死!”   等到这五个字说完,灭魂钉已经刺进头盔的缝隙。   此时,两个铁甲游魂双双魂消魄丧。   苏季转头望去,看见黑暗中走出一个黄袍的身影。   郭生秀兴奋地喊道:“大长老,我就知道你没事。”   大长老俯身扒开两个铁甲游魂的衣服,只见一个是西方酆都的夜叉,一个是东方九泉的阴帅。   苏季不解地问:“酆都和九泉的阴兵,为何同时对你下手?这两伙势力应该相互敌对才是。”   大长老解释道:“很久很久以前,东岳大帝和阎摩罗王表面结盟,实则暗中对立。可是现在,他们表面对立,实则暗中结盟。”   “暗中结盟?结盟是为了什么?”   大长老没有正面回答,只是抬起手臂,指了指上方。   “天?”   苏季的脸色陡然一变。   大长老沉吟道:“你的时间不多了,见到东岳大帝,你就会知道他的野心。”   苏季眼波流动,忽然发现这个大长老身上,并没有刚才的那种黑炁,而是另一种截然不同的感觉。苏季基本可以确定,眼前这个大长老和刚才的大长老,并不是同一个游魂。难道寒泉北域的领主“大长老”不止一个?   这时,大长老长袖一挥,说道。“狐夫子,我送你一程。”   苏季刚要开口说话,忽觉意识一阵恍惚,旋即闭上眼睛。再睁开眼睛的时候,他发现自己来到一个似曾相识的地方,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两根高耸的柱子。两根柱子上各拴着一只灵兽。五色神牛和玉麒麟。   天齐仁圣宫。   苏季缓缓抬头,瞧见东岳大帝的府邸近在咫尺。 第五百零二章 大闹天宫   此时,两只被拴在柱上的灵兽,正在呼呼大睡。除了这两只酣睡的灵兽,再无任何阴兵把守。   苏季回想大长老说的那番话,打算暗地里见识一下黄飞虎到底有什么样的野心,于是没有直接进宫,而是运用易形化影之术变成一只小蠓虫。   如今,苏季能够熟练掌握易形化影的法门,随心所欲地控制自己背后的两只翅膀,甚至比用两条腿走路还要方便灵活。他煽动背后两片透明翅膀,飞向五色神牛。六条发丝般的细腿,小心翼翼地落在五色神牛的犄角上,想确认它是否真的睡熟。经过观察确认以后,他发现这两只灵兽完全没有发现自己的存在。   正在苏季刚要从门缝飞进宫的时候,忽然一阵妖风吹来。   苏季定睛望去,只见妖风吹来一位赤膊大汉。   大汉满头蓬松的红焰发,两只圆睛亮似灯,皮肤呈蓝靛色,身披一袭鹅黄氅,腰束双攒露白藤,手持一柄月牙铲。   苏季曾在白仙大宴见过这个红发蓝皮的妖怪。他是四才姬以前的主人“深杀神”,如今仍是那副凶神恶煞的模样。   深杀神大摇大摆地手提月牙铲,直接推开天齐仁圣宫的门。   然而,五色神牛和玉麒麟对这个突如其来的妖怪毫无察觉的样子,仍然睡得很香,竟没有任何阻拦的意思。   苏季不禁唏嘘,暗忖这两只灵兽成天趴在这里,除了吃就是睡,还赶不上一只机敏的看门狗。不过,他转念一想,灵兽毕竟是灵兽,不可能连妖怪的气味都辨别不出,只能说明深杀神,并不是第一次来这里。   可是,深杀神这只吃人的河妖,为什么会出现在东岳大帝的府邸?   莫非黄飞虎在阴间经常私下与妖怪有来往?   怀着好奇和不解,苏季飞在深杀神的身后,随其进入天齐仁圣宫。   宫殿里闷热如蒸笼。   苏季飞进去后,瞧见里面到处伫立着呲嘴獠牙的阴兵,每隔一段距离都会遇到一个奇形怪状的阴兵。尽管每个阴兵外表凶恶的程度都不逊于深杀神,但每个见到深杀神都要点头哈腰。   深杀神熟门熟路,根本不用阴兵带路,直奔宫殿深处的某地快步走去。苏季变成的小蠓虫紧随其后,煽动透明的翅膀,灵活地穿越来往的阴兵,跟随深杀神来到一扇门前。   门里传出黄飞虎缓慢而低沉的声音:“能有诸位能参与,这件事至少有九成把握。眼下唯独让我有些不放心的只有寒泉北域的大长老。”   一个洪亮的声音接话道:“不必担心,一群半死不活的游魂,乌合之众罢了。”   苏季微微一怔,那是平天大圣牛魔王的声音。   深杀神敲了敲门,直到听见“进来”才敢推门进去。   开门的刹那间,一股浓烈的血腥气味扑鼻而来。   苏季闻得头昏脑涨,只见厅堂内摆着锈迹斑斑的青铜桌椅,还有几盆枯萎的花朵。他急速煽动翅膀,落在枯萎的花瓣上,观察厅堂里的情形。   厅堂中央升起火炉,一个痛不欲生的活人正在被火焰炙烤,发出皮肉焦灼的气味。   火炉周围坐着一群面目丑陋的妖怪,正在享受人肉大宴。   苏季打量这群妖怪,竟都是熟悉的面孔:一个吃得满嘴染血的小娃娃,一只流口水的白毛犬,一个看起来行将就木的老者,一只喘着粗气的牛头怪物,还有一只脸色阴沉的蓝毛猴子,正是饕餮、神犬王、白狼老祖、牛魔王、巫支祁。   巫支祁对那人肉宴连看都不看一眼,酒不喝,菜也不吃,只有眼睛左扫一眼,右瞥一眼,一副很不愉快的样子。   深杀神走到几位大圣面前,俯身毕恭毕敬地施了一礼,然后低调地坐在后面的位置。   黄飞虎似乎一视同仁,没有冷落深杀神,而是热情地敬了一杯酒,问道:“此事乃是逆天之举,一旦失败就要万劫不复,阁下可是想清楚了?”   “我意已决!”   深杀神果断回答,愤慨道:“当年我本是卷帘大将,仅仅因为在西王母的蟠桃会上失手打翻一个琉璃盏,就被贬下凡间,沦入畜生道,苦苦修炼几百年,才得以化身一只河妖。此仇怀恨在心,只等时机报仇雪恨!”   苏季看出聚集在这里的都是和深杀神一样不满天庭的妖怪。不过,苏季发现一件事:同样是被贬下界,沦入畜生道的神仙具有前世的记忆,比如深杀神和猪刚鬣,而轮回成人的沐灵雨等人,却没有前世的记忆。   黄飞虎见深杀神心意已决,便对他说这次的计划,居然是要联合所有反抗天庭的势力,通过九泉攻上九重天。   苏季想到天庭对凡人所做的事情,并不十分排斥这件事,可是这群人事成之后,人间的生活恐怕要变得更加不堪设想。   白狼老祖咳嗽两声,补充道:“总而言之,冥顽之体是这件事的关键,只有冥顽之体能通过日天路,帮我们打开天机之所,破解太昊伏羲设下的十方阵。”   黄飞虎点头道:“不错,只有冥顽之体的狐夫子,可以帮我们一步登天。狐夫子答应帮忙,很快就会赶来。”   听完这番话,苏季终于知道黄飞虎想要自己做什么。   牛魔王狂笑道:“哈哈,咱们势必要打烂凌霄殿。老子要当着众神的面,用老子的滔天巨棒,尽情蹂躏玉帝老儿的七仙女!”   正在牛魔王淫笑不止的时候,忽听一个冰冷声音喊道:   “我反对!”   众妖魔霎时一齐转头,只见说话的是水猿大圣。   巫支祁至始至终板着脸,似乎不屑与它们为伍,又似乎对反抗天庭这件事有些胆怯。   牛魔王转向巫支祁,问道:“大圣!你难道不想大闹天宫吗?”   巫支祁阴沉道:“天宫岂是你想闹,想闹就能闹的?你们实在天真,以为在这里商量这种事,天庭会不知道吗?”   黄飞虎释然笑道:“大圣不必担心。我在天庭有一位地位显赫的朋友。这位朋友能帮我们处理好这件事,我们大可不必担心。只要有这位朋友助阵,此事万无一失。”   巫支祁道:“你有这么厉害的神仙朋友,今天为何不邀来商量大事?”   黄飞虎淡然道:“虽然这位神仙朋友没有到场,但我们在这里的一举一动,这位朋友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巫支祁扭过头去,坚持道:“反正,我不同意!”   牛魔王的脸色陡然阴沉下来,扫兴道:“猴子!你是被神仙压在龟山下一千五百年,压怕了吧?”   白狼老祖幽幽一笑,嘲讽道:“莫非压在龟山下的猴子,都会变成缩头乌龟?”   牛魔王哈哈大笑,其余众妖魔忍俊不禁。   巫支祁依旧道:“要闹你们自己去闹,老子不干!”   白狼老祖连忙朝牛魔王使了个眼色。   牛魔王稍微冷静下来,不想失去巫支祁的助力,于是收敛怒容,陪笑道:“猴哥,我们五大圣素来同生共死。你难道忘了吗?我们曾经说好要做彼此的兄弟。”   巫支祁道:“你们若肯老老实实呆在阙井里享福,我可以和你们做兄弟。可你们这是要托我下水,兄弟就没得做了。哼,别跟我说什么同生共死,我被压在龟山下一千五百年,你们谁来看过我一眼?谁来救过我一次?”   说罢,其余几位大圣皆无言以对。   巫支祁冷哼一声,愤然起身离席。   黄飞虎缓缓起身道:“大圣,请留步!”   巫支祁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只觉身后传来凛然的杀意。   黄飞虎眯着眼睛,举着酒杯慢慢走来,含笑道:“大圣远道而来,岂能悻悻而去,我来敬大圣一杯……” 第五百零三章 一棍朝天   黄飞虎微笑着举起酒爵,缓慢朝前送出。   巫支祁面对身后递来的酒爵,小心翼翼地转过身子,同时目光戒备地扫过黄飞虎,试探着伸手去接,仿佛伸手去接一把朝向自己的刀刃。   黄飞虎始终眯着眼睛,表情说不出的和蔼可亲,而旁边的静坐无语的深杀神,却能感到浓烈的肃杀的之气。   四大圣默默交换了一个眼神。   酒爵,已经被巫支祁接到手里,并无任何异常发生。酒爵里的酒,只是刚才席间的酒。   苏季煽动翅膀,落在巫支祁的肩头,观察那酒的成色,只是源自酒泉的甜酒罢了。   巫支祁长嘘一口气,表情稍微释然,举杯道:“方才……”   话音未落,黄飞虎手腕一翻,猛然打出一支灭魂钉。   深杀神脸色突变,若被灭魂钉打中,纵然巫支祁这般强大的妖魔也绝无生还的可能。   巫支祁早有准备,及时闪身躲过一劫,同时把酒爵里的酒水凝成一根玄冰刺,反手射了出去!   黄飞虎身躯一震,心窝硬生生挨了一刺。若换做常人早已一命呜呼,但他凭借仙人之躯,尚能负伤不死。   巫支祁瞪着黄飞虎,鄙夷道:“都说武成王生平行事光明磊落,现在为何变得如此卑劣不堪?”   黄飞虎捂着胸口,慢吞吞地坐回席间,落寞地长出一口气,缓缓道:“……在这暗无天日的阴间,听那些怨魂饱受煎熬的悲鸣,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连灵魂都能被慢慢扭曲,没有谁能不变,无论神,还是妖……”   话说到此,巫支祁双目圆瞪,愕然发现神犬王正阴狠地瞪着自己,狗嘴里赫然衔着一根灭魂钉。   “你……”   巫支祁眼珠一转,又见白狼老祖、牛魔王,饕餮,已经包围了自己,每个手里都捻着一根灭魂钉。   “你们……”   四大圣根本不等他说话,面无表情地射出灭魂钉。   面对四个不同方朝射来的寒芒,巫支祁凌空跃起,迅速在空中翻了个身。再落到地上的时候,他右手紧捂着左肩,颤抖着缓缓挪开手掌,只见一根灭魂钉赫然刺在肩头。   此刻,不止苏季震惊,连旁边的深杀神也看得瞠目结舌。   巫支祁不甘心地呲出猴牙,想不到刚刚还跟自己称兄道弟的他们,居然早就有预谋地想置自己于死地。   黄飞虎叹道:“大圣不吃敬酒,偏偏要吃罚酒……”   巫支祁死死盯着黄飞虎两只盲眼,凄然道:“……与你这老瞎子相比……我就是个睁眼瞎……果然看走了眼……还曾把他们四个……当成兄弟……”   四大圣互望一眼,皆不言语。   深杀神垂下眼帘,不禁暗自唏嘘。   巫支祁的身影渐渐消散,惨淡的嘴角,却泛起一抹阴毒的笑意,断断续续道:“你们……总有一天……会有和我一样的下场……”   诅咒般的话语久久回荡,随着巫支祁的身影永远化为虚无。   黄飞虎刚要开口讲话,黄天化一脚破门,冲了进来,喊道:   “爹!你竟瞒我跟这些妖魔来往!还有那个狐夫子,他是冥顽之体的事,你为何从来没有告诉过我?”   黄飞虎沉吟片刻,黯然道:“孩儿,天道何其不公?爹曾奉天命南征北战,双目尽毁,却堕入阴间,永世不见天日。最可恨的是天庭派青黎蛊惑军心,让那纣王调戏你娘,直至其被逼自杀,坠楼惨死……”   黄天化回忆往昔,叹息道:“爹,天命不可违,这就是我们的命啊!”   黄飞虎低沉说:“我前世受天命摆布。此生,我命由我不由天!”   话音刚落,门外窜进两个身影,分别伸出一只手搭在黄天化的肩膀上。两只手同时施加定身法,使他完全动弹不得。   黄天化对身后的两个人影喊道:“二哥?四弟!你们怎么也……”   苏季定睛一看,只见黄天化身后站着两个气宇不凡的高大青年。   深杀神暗自忖度,刚才黄天化喊他们“二哥”和“四弟”,可见这两个青年无疑是黄飞虎的二儿子黄天禄和四儿子黄天祥,分别是西斗星官和北斗星官。虽然这两位的神位不及黄天化这个三山正神炳灵公,却也都是封神榜上赫赫有名的正神。   望着拼命挣扎的黄天化,黄飞虎沉吟道:“我的四个孩子中,唯有你像爹当年一样愚忠。总有一天,你会理解爹的苦衷。”   语罢,黄天化被两个兄弟拖出门外。   白狼老祖走过来,面色凝重道:“当年青黎上仙蛊惑纣王,害死你的夫人,你该不会想要我们帮你报仇,一起去对付她吧。”   语一脱口,其他几位大圣面露难色,哪个都不想主动招惹青黎。   黄飞虎的嘴角再次泛起笑意,说道:“我们真正的敌人,只有一个。青黎不过是同样受天庭驱使的弃子罢了。我非但不会,还要让她帮我们共成大事!”   牛魔王惊喜道:“那为何不见青黎上仙?”   黄飞虎道:“她想必早就到了,只是未曾现身罢了。”   牛魔王又追问:“那她为何迟迟不肯现身?”   话音刚落,神犬王朝天吠了两声。   紧接着,天齐仁圣宫外刮起一阵大风。   牛魔王嘿嘿一笑道:“想必是青黎上仙驾到!”   白狼老祖连忙道:“我们还是出去迎接一下吧。”   众位走出宫外,纷纷抬头仰望,只见晦暗的天空雷电交加,风云中显现出一个朦朦胧胧的影子。   深杀神抬头仰望,只见来者身躯长有二丈,胁生双翼,遍体风雷,面如蓝靛,发如朱砂,巨口獠牙,一副要将人生吞活剥的模样。   苏季仰望乌云中模糊的影子,喃喃道:“这鸟人……看着面熟。”   风中传来一阵怒喝:“吾乃终南山玉柱洞云中子座下弟子,雷震子是也!尔等妖孽,速来受死!”   语罢,一声惊雷炸响!   雷震子凌空展翅,一根黄金棍紧握在手里,只听一声巨响,闪耀的雷光撕开黑色的天幕,一道惊雷炸响,狂雷漫天落下!   饕餮张嘴一吸,赫然把雷电吸入口中,惊得雷震子双眸微张。   牛魔王祭出法宝,大喝:   “哼,让你尝尝老子的滔天巨棒!”   雷震子一棍朝天,四面八方的雷电齐聚于黄金棍上。天边亮起无数道闪电,五道水桶粗的雷光柱从空中劈下。   牛魔王纵身抢入雷光,手中的巨棒抵住雷震子的黄金棍,咬牙道:“哼,看你这鸟人的硬,还是我老牛的硬!”   雷震子煽动双翼,飞身横扫出一道雷光。   牛魔王低头躲避,背后两根石柱轰然塌下,惊醒了熟睡的五色神牛和玉麒麟!   苏季不禁感叹:这两头畜生总算是醒了。   牛魔王连连后退五步,才勉强站定脚步。   雷震子转身落下来,面对四位大圣,亮出横生的獠牙,龇出唇外,怒道:“何方妖孽,报上名来!”   四大圣面面相觑,见这鸟人并非斩妖除魔的天神,何出此言?   牛魔王指着雷震子的鼻子,愤然道:“咱们这里长得最像妖的,应该是你吧!”   雷震子转身大翅一挥,夹带风雷之声,顿时狂风大作!   “雷震子,且慢动手,!”   这时,黄飞虎慢条斯理地走了过来,笑盈盈地走向雷震子,介绍道:“这几位都是我请来的同道,跟你一样。” 第五百零四章 酒后寻子   瞧见黄飞虎赶来,雷震子骤然收手,漫天狂雷消失无踪。   雷震子轻蔑地扫过四大圣,鼻子不屑地“哼”了一声,对黄飞虎道:“我方才感到此地妖气冲天,想不到竟是武成王,你请来的……”   “妖孽”两个字到了嘴边,又被雷震子咽了回去。   牛魔王大笑着走向雷震子,戏谑道:“哈哈,原来是误会一场,看来你我都是同道中妖哇!”   苏季转头看去,只见雷震子脸色阴沉,显然非常不想和这些妖魔为伍,只是师命难违,不可以和他们翻脸。   黄飞虎对雷震子笑道:“云中子道长,近来可好?”   “家师无恙。我专程奉家师之命,前来助阵……”雷震子不冷不热地回了一句,不想逗留片刻,抱拳道:“在下还有要是在身,先行告辞,到时候在日天路汇合。”   说完这句话,雷震子双脚开立,双翅大展,便要起飞离去。   雷震子刚刚飞走,天边又落下一个身影。   那身影紫袍金甲,头戴金翅乌宝冠,左手托宝塔,腰悬三尺宝剑。   “来者何人?报上名来!”   “本王不是人……吾乃托……托……托……”一个字重复许多遍。   苏季定睛打量,只见那托塔的满脸通红,额头青筋凸起,身体晃晃悠悠,显然喝得烂醉。   那醉汉继续自报名号:“托……塔天王……降魔大……元帅……李……李……李靖……”   望着双脚落地的李靖,白狼老祖心中大喜,想必这天王就是黄飞虎所说的那位在天上帮忙的神仙朋友,看来这次逆天之事万无一失。   牛魔王欢呼雀跃,开怀大笑道:“哈哈哈,李天王来得正好,咱们进去继续喝!”   说着,牛魔王笑盈盈地走了过去。   李靖迷迷糊糊地闭着眼睛,耳边听着牛魔王的脚步声,等他近身的刹那,猛然抬腿,一脚踹在牛魔王的肚子上。   牛魔王猝不及防,硕大的身躯倒飞出去,口吐一大滩鲜血,趴在雪地上一动不动。   深杀神目瞪口呆!其余三大圣急忙跑了过去,发现牛魔王还在喘气。好在他身体结实,若换体质脆弱的妖魔,怕是早已被这一脚踢得五脏俱裂。   牛魔王缓缓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积雪,怒吼道:“李靖!我跟你无冤无仇,你这是为何?”   李靖懒洋洋地扫了一眼牛魔王,冷冷道:“本王与尔等孽畜势不两立!若非本王刚才不想趁其不备,你这畜生怕是早已命丧九泉!”   白狼老祖愤愤不平道:“你明明已经趁其不备!老牛刚才对你毫无防备!李靖!你到底是何居心?”   李靖好像没听见一样,只顾晃头醒酒。   黄飞虎打量醉酒的李靖,低声苦笑道:“李天王不是我请来助阵的……他是来要我命的……”   四大圣瞠目结舌。   牛魔王转头瞪向黄飞虎,抱怨道:“你为何总是这么晚才说?雷震子来的时候也是如此,刚才又害我平白无故被踹了一脚!”   黄飞虎充耳不闻,寒暄道:“李天王,你我自三百年前岐山封神台一别,好久不见了。”   李靖瞪着通红的酒眼,喝道:“废话少说,金吒何在?”   “金吒?”   四大圣皆面露茫然之色,纳闷李天王的儿子,怎会出现在阴间九泉?”   黄飞虎莫名其妙,调笑道:“李天王,你有三个儿子,我有四个儿子。你难不成是嫌我比你多一个儿子不成?”   李靖厉声道:“休要聒噪!快快交出金吒!”   众位愈发不解。   这时,黄飞虎的四儿子黄天祥走了过来,趴在父亲耳边说了几句。   黄飞虎听后点了点头,问道:“李天王,听说你的两个儿子,金吒和木吒,因为私自偷用天河之水洗发,触犯天条,双双被打入六道轮回,可有此事?”   金吒?木吒?   苏季不禁暗自忖度,倘若李靖这两个儿子轮回转世,必然为纯阳或是纯阴之体,而李鸿熙正是纯阳之体。至于,李鸿钧是何种体质暂且不知,不过能在月圆之夜化身鸿钧铃,绝不是普通凡人。   李靖追忆往事,仰天长叹:“不仅被打下凡间,还被下以禁咒,即便再度转世为人,头顶也不会再长出头发。”   语一脱口,苏季豁然开朗,李鸿熙和李鸿钧正是天生不长头发。这两个光头兄弟无疑就是金吒和木吒的转世,如此说来,李靖眼下要找的金吒转世,岂不就是自己身上的鸿钧铃?   此刻,听到金吒和木吒的悲惨经历,深杀神联想到打翻琉璃盏被贬下凡的自己,不由得感同身受地发出一声叹息。   黄飞虎挑拨道:“李天王,你的两个儿子,只因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就遭到天庭如此不公对待。既然玉帝丝毫不顾及你的颜面,你又何必再为这昏君卖命?不如随我打上凌霄殿,事成之后,咱们共同主宰天地!”   “仔细想来,两个犬子冒犯天威,罚他们在凡间历练几年也好,免得往后再生事端。至于,你们说要讨伐玉帝……”李靖不屑地笑道:“呵呵,你们这些邪神妖党,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说话的功夫,李靖慢悠悠地抬起右手,握住了左手托着的宝塔。   “大家小心!”   白狼老祖惊呼道:“那七宝玲珑塔非同小可,当年连青黎上仙都被这法宝镇住,我们更要加倍小心!”   四大圣皆是神色紧张,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唯恐一不留神就被那宝塔收了去。   李靖慢吞吞地举起宝塔,轻轻放在右手掌上,喃喃道:“这宝贝沉得很,左手托累了,换只手……”   苏季哭笑不得。   四大圣虚惊一场,皆是捏了一把冷汗。   李靖清了清嗓子,问道:“本王刚才说到哪了?”   “说到你两个洗头被罚的儿子。”牛魔王不耐烦地回答,反问道:“你连自己来做什么都能忘?”   李靖打了个酒嗝,回忆道:“本王刚才出席西王母蟠桃会,酒过三巡,突发奇想,思念爱子,便向西王母询问儿子的下落。王母亲口告诉本王,金吒就在这天齐仁圣宫,岂能有错?”   苏季这才听明白,原来李靖是在蟠桃会上喝醉,才想起他被打下凡间的儿子,看来他对两个儿子的思念也不过如此,否则早该下凡寻子,绝不会等到现在。   黄飞虎叹息道:“你李靖每日在天庭陪玉帝聆听天宫仙乐,而我黄某,却在要在这暗无天日的阴间,听那些怨魂的凄绝惨嘶。你我本是天差地别,我又何必为你李家操心?”   李靖不想再废话,毫无征兆地扔出宝塔,喊道:“去吧,玲珑塔!”   深杀神大惊失色,拔腿就跑。   四大圣满头大汗,一个个大眼瞪小眼,浑然不知如何应对才好。   正在众妖魔手足无措之时,忽然一道青光闪过!   四大圣猛然抬头,同时展颜而笑,只见林姿绿衣缥缈的身影,骤然出现在天边。   李靖眯着眼睛道:“哦?原来是你这妖女!我压了你二百多年,还来送死?”   牛魔王连忙纠正道:“喂,把话说清楚!不是你压她二百多年,而是你的宝塔……”   林姿侧目瞥了他一眼。   望着眼前不容小觑的对手,李靖抖擞精神,认真道:“妖女!本王能压你二百年,就能压你生生世世!”   语声中,七宝玲珑塔高悬半空,越变越大,顷刻间如泰山压顶般砸向林姿。 第五百零五章 胜者为神   七宝玲珑塔大放异彩,光芒普照天地,晃得群魔睁无法眼睛。   霎时间,大地震撼。远处山巅的积雪簌簌滚落。   深杀神感到眼前天旋地转,脚下传来剧烈的摇晃。苏季紧紧抓住他火红的头发。   “你们这些妖孽,本王就把你们通通送进玲珑塔狱!”   李靖嘴里念着咒语,宝塔发出的光芒越来越亮,渐渐模糊了群魔的面目。   林姿抬头望去,一座巨型宝塔悬在头顶,阴影把她整个身子遮在下面。她单薄的飘浮在半空,翠绿衣衫和乌黑长发随风飘动,似有狂风席卷。   面对当头压下的巨塔,四大圣陷入绝望,头顶的宝塔一旦压下来,不止林姿一个遭殃,其他妖魔也都无处可躲。   霎时间,她蓦然睁眼,瞳孔中泛起翠绿的光芒,无数条狐尾顶住压下的宝塔。   李靖大惊失色,瞬间酒醒三分,喃喃道:“这七宝玲珑塔流落人间二百多年,果然法力大不如从前。”   “同样的招数对我是没用的……”   林姿的贝齿紧咬红唇。狐尾顶住七宝玲珑塔,赫然占据上风。   李靖嘴唇微微抽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牛魔王仰天喊道:“还不快滚?”   “今日仗着你们妖多势众,不要高兴得太早。”李靖冷静一笑,警告道:“若敢伤我孩儿,定要你们拿命来偿!”   说罢,李靖收塔离去。   众妖魔皆是松了一口气   白狼老祖仰望李靖离去的方向,面色凝重道:“这醉鬼肯定是要回天上搬救兵。”   “无妨。”   黄飞虎云淡风轻道:“天上一日,地下一年。等他们在上面商量完如何讨伐我们,我们在下面早已安排妥当。”   白狼老祖附和道:“只要有青黎上仙助阵,任他天兵天将能奈我何?”   话音刚落,林姿的身躯轻轻摇晃,忽然朝旁边倒了下去。   “青黎上仙!”牛魔王连忙过去扶住她的身子。   四大圣也凑了过去,发现林姿的脸色惨白,双眸微闭,翠绿衣衫被狂风吹得凌乱不堪。   苏季煽动翅膀,落在牛魔王头顶的犄角上,只见林姿方才还红润的嘴唇,此刻苍白得毫无一丝血色。   一阵毁灭的力量,再次蔓延至林姿的四肢百骸。她觉得头部越来越重,眼前的视线逐渐被黑暗占据。   牛魔王惊呼道:“不好!她怕是快要撑不住了!”   苏季定睛看去,只见林姿的身影逐渐消散,三魂七魄化作几缕青烟,从体内徐徐飘出,随风而逝。   黄飞虎解释道:“她的魂魄虽然聚齐,但尚未成型,乃至刚才施法的时候遭到反噬,怕是很快就要魂飞魄散。”   白狼老祖紧张道:“这该如何是好?李靖的宝塔专门用来震慑妖族的法器,除了青黎上仙,我们谁都无法应付。若她有个三长两短,我们岂不是要有大麻烦”   黄飞虎淡然道:“我知道有一个人可以救她。”   众妖魔面面相觑,纷纷问道:   “谁?”   “到底是谁?”   黄飞虎没有答话,只是转头面向牛魔王犄角上的一只小蠓虫。   “狐夫子,既然早就来了,何不现身相见?”   苏季现出人形,暗忖这老瞎子,原来早就发现自己的存在。   见到忽然出现的苏季,除了黄飞虎以外,众位无不诧异。   牛魔王盯着苏季腰间的鸿钧铃,下意识地后退一步道:“每到这种时候,你总会出现。”   苏季毫不理会周遭的目光,径自走到林姿面前,见她之前好不容易凝聚的魂魄,又开始慢慢消散开来。   “我该怎么帮他?”苏季问。   黄飞虎回答:“她虽是妖族,却已修成地仙,唯有用太古的仙家圣物作为容器,才暂时承载她的三魂七魄,直到她的魂魄再度融合复原。”   太古圣物?   四大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皆是摇头不说话。   白狼老祖抱怨道:“我们都是妖族,哪里能有太古的仙家圣物?”   这时,深杀神走了过来,双手呈上随身携带的月牙铲,问道:“这是我曾经在天庭担任卷帘大将时期的法器,随我一同坠入凡间,不知能否帮到青黎上仙?”   林姿虚弱的眼眸里,微微泛起一丝光芒。   黄飞虎接过深杀神递来的月牙铲,仔细端详片刻,遗憾地摇了摇头。   林姿眼中的光芒又黯淡了下去。   四大圣捶胸顿足,眼看就要消散的林姿,却无计可施。   “用这个如何?”   苏季说着,缓缓抬起右手,幻化出一支盘绕着蛇形雕刻的法杖。杖头处双蛇盘绕,一只灵蛇吐信,另一只口吐两颗利齿。   “这莫不是五毒蛇君用蛇奴炼制的法杖?”深杀神脱口而出。   白狼老祖愕然否定道:“不……这是人皇女娲的柳仙权杖!”   其余三大圣也认出眼前是女娲随身携带的先天至宝,蕴含鸿蒙之力的柳仙权杖,可是它现在却毫无一丝灵气。   白狼老祖的嘴角泛起微笑道:“这本就是用来封印青黎上仙的法器,用它来聚魂再好不过。青黎上仙,意下如何?”   林姿点了点头。   苏季祭出柳仙权杖,口中默念真诀,顷刻间收回林姿消散的三魂七魄。原本通体暗淡无光的柳仙蛇杖,因为林姿三魂七魄的依附,散发出翠绿的光芒。   黄飞虎对苏季道:“狐夫子,你应该晓得,这世道本无神魔之分,不过是胜者称神,败者为魔。“现在执掌天庭的他们,根本不配称神。不如随我们打上凌霄殿,成为主宰万物的真神!”   苏季认同地点了点头,回应道:“你们说的很对。天上的那些的确不配称神……”   众妖魔相视而笑。   苏季接着道:“不过,我觉得你们……更不配。”   牛魔王脸色阴沉道:“你这是不想加入我们?”   白狼老祖威胁道:“你在阴间。不是谁都怕你的破铜铃。现在,你别无选择!”   “不,我有选择。”苏季缓缓伸出一只手,张开手掌。   众位定睛看去,只见苏季手心赫然一根灭魂钉。   苏季道:“我还可以选择烟消云散,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白狼老祖道:“你疯了不成?”   牛魔王无所谓道:“让他死,我不信他敢!”   苏季笑道:“我既然敢孤身来到阴间,就没打算活着回去。”   群魔皆无可奈何。   黄飞虎阴沉道:“狐夫子,你不要忘了。你所有亲戚朋友的魂魄全部由我阴间掌管。我可以帮你让他们重返阳间,同样能把他们打入八寒地狱!”   苏季不禁眉头一蹙。   “让我劝劝他吧。”   说话间,宫内走出一位面容清癯的老年文,一袭青布纹锦衣衫,正是兮伯吉甫。   “爹?”苏季蓦然转头。   兮伯吉甫走到黄飞虎面前,请示道:“让我单独和他说两句吧。”   沉吟片刻,黄飞虎应道:“速去速回。”   望着父子俩离去的背影,白狼老祖喊道:“眼下形势危急,只给你们两个时辰考虑,若想通了,直接在三才路汇合!” 第五百零六章 别来无恙   父子两人结伴而行,一前一后走在月人路上。   兮伯吉甫一声不响地走在前面,苏季跟在父亲身后,问道:“爹,你为何要主动来趟这浑水?”   兮伯吉甫一边走着,一边回答道:“黄飞虎曾亲口允诺,只要我说服你踏上日天路,事成之后就让我成为主宰人间的帝王。因此,我必须让你回心转意。”   苏季皱起眉头,嘀咕着:“这老奸巨猾的瞎子,显然是在利用爹爹。”   兮伯吉甫自嘲般笑道:“我死后还有被利用的价值,也算难得不是?”   苏季眼波流动,旋即笑道:“我知道爹不想变成一个傀儡帝王,想必是有难言的苦衷。若爹有心独霸天下,当年周幽王在位时就有无数机会能取而代之。所以,爹势必不甘心沦为那老瞎子掌控人间的棋子。”   兮伯吉甫欣慰地点了点头,感慨道:“不愧是我的儿子,这番话属实说到我心里。至于,黄飞虎允诺你的事同样无法兑现。他说要在事成之后,让你死去亲戚朋友重返阳间,也不过是信口开河罢了。除非有天庭的旨意,否则他根本无权,也无法救活死去的魂魄。”   苏季运用白鹤传音道:“这杀千刀的老瞎子,就算真能带领妖魔们打上凌霄殿,主宰天地,仍不会帮我做这件事。现在的黄飞虎,已经没有信誉和道德可言。”   兮伯吉甫逐渐放慢脚步,回应道:“你知道的事比我想象中多。不过,你想必不知道,只要有九泉的存在,阴间和凡间没有任何秘密可言。你在阴间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黄飞虎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苏季脸色微变,想不到这个成天闭着眼睛的老瞎子,每天得知到的见闻比任何一个睁着眼睛的人都要多。   兮伯吉甫释然一笑,“不过,你不必担心。魔高一尺,道高一丈,你看……”   说话的工夫,兮伯吉甫取出一截晶莹剔透的竹子。   苏季定睛一看,见那竹竿笔直,竹枝垂下,翠绿的叶片散发光华异彩。   兮伯吉甫单手拖着竹子,介绍道:“这是提准道长借给我的六根清净竹,乃是先天灵根苦竹所化,可以封六感。只要有它在身边,黄飞虎便无法感知到我们的存在。”   望着六根清净竹,苏季愈发疑惑不解,问道:“爹,提准道人的法器怎会在你这里?”   兮伯吉甫神秘兮兮道:“稍后见到寒泉北域的大长老,你自会知道答案。”   苏季默默跟在父亲身后,除了两个踩在雪地上脚步声。周围寂静得可怕,只能听见两双鞋子踩在洁白的积雪上,所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父子两人并肩而行,距离天齐仁圣宫越来越远。不知在月人路上走了多久,苏季终于看到月人路尽头的雪地里站着一个人,仿佛在那里等待很长时间的样子。   苏季定睛打量,见这个人外面罩着鹅黄色的长袍,里面穿着一身青铜铠甲,后面长长的后摆拖在地上。头顶带着一个把整个脑袋都包裹在里面的面罩。   “大长老?”   苏季脱口而出,不由得加快了脚步,直奔远处的身影快步走去。虽然从外形、声音、动作,苏季都无法判断出大长老的身份和性别,但他仍然感觉出寒泉北域的大长老不止有一个,而眼前的大长老就是其中一个。   大长老不紧不慢地迎面走来,走到兮伯吉甫面前,说道:“姑父,一切已安排妥当。”   姑父?   苏季不禁一愣。   兮伯吉甫扫了一眼旁边的大长老,对苏季微笑道:“她是你的表妹,连她都不记得了?”   表妹?   苏季回想大长老刚才叫父亲姑父,说明长老父亲的妹妹是郁红枝,而郁红枝的血契金兰是海棠君,如此说来……   “哥哥,别来无恙。”   大长老的青铜头盔里面发出声音,不再是那个为了隐瞒身份发出的古怪声音,而是一女子熟悉的声音。   “小姒?”   凝望褒姒熟悉的脸庞,聆听她那久违的声音,苏季心头百感交集,一种难以言喻的激动情绪油然而生,不禁感叹那匆匆流逝的二十年光阴。其实,苏季早在寒泉北域时就感觉到那个用幻术杀掉两个刺客的大长老很像一个熟悉的女人,只是不敢确信这个猜测。   “小姒,你这些年都经历了什么?”苏季追问。   褒姒回忆往昔良久,不由得感慨万千,开始讲述起自己的经历:“二十年前,我运用九转还魂咒耗去三颗聚魂珠,导致阳寿耗尽。三魂七魄流落阴间,不曾被鬼魂索命,而是被提准道长收留,让我住在寒泉北域,并教我炼炁续命之法。”   兮伯吉甫解释道:“提准道长是寒泉北域的游魂领主,曾来找过我几次,还告诉我小姒是海棠君的女儿。可惜,我生前常在她左右,却不曾相认,直到我们阴差阳错,又在阴间团聚。”   苏季回想起迦蓝曾告诉自己,褒姒曾在朝歌出现,于是,想到一件事情,追问褒姒道:“这二十年来,你可曾去过朝歌?”   褒姒点了点头,“那时,我运用提准道长传授的方法炼炁续命还阳,略有所成,本想去云梦山找你,不曾想半路遭到西方教的迦蓝等人追杀。他们对我穷追猛打,害我只得返回寒泉北域。”   苏季暗骂迦蓝那些西方教人,果然给他们那样的惩罚一点都不轻。   此时,三位走出月人路,边走边聊,看到来来往往的亡魂。   苏季穿过拥挤的亡魂,回到路边立有日、月、星,三个界牌的分叉路口。这里就是三才路。   兮伯吉甫介绍道:“上古时期有三皇:天皇伏羲、地皇神农、人皇女娲,执掌阳间万物生灵,并将阴间分割成三个区域。星、日、月,三个条路分别是:星地路、月人路,日天路,通往阴间三个不同的地域。”   说罢,兮伯吉甫带领苏季停在标有“日”字的那条路口。   苏季记得之前走过的“星地路”通往酆都,而“月人路”通往九泉。通过兮伯吉甫的介绍,苏季得知这条‘日天路’由太昊伏羲掌管,通往一个叫做天机之所的地方。 第五百零七章 三尸守阵   听完父亲的介绍,苏季豁然道:“早料到黄飞虎居心叵测,原来是打算让我帮他破开天机之所。”   褒姒面色凝重,问道:“既然你早有预见,何必还要孤身赶来赴约?”   苏季道:“我并非一人独自前来,还有朋友同行。”   褒姒脸色沉了下来,问道:“你说的朋友,莫非是指那个姓沐的女人?”   苏季笑道:“她的确随我同行,不过已经离我而去。除了她以外,还有位故人也在暗中助一臂之力。”   兮伯吉甫和褒姒皆是感到意外。   “你在阴间还有故人?”褒姒好奇地问。   苏季笑而不语,目光扫过周围来来往往的亡魂,眼前一道黑影闪过。一只满身漆黑的乌鸦扇动翅膀,迅速穿过拥挤的亡魂,飞往天齐仁圣宫的方向。   此时,天齐仁圣宫外聚集了十万阴兵,整装待发的场面极其壮观。黄飞虎披甲挂饰,号令所有妖魔鬼怪动身前往日天路,准备直捣凌霄宝殿。   十万阴兵浩浩荡荡赶到三才路的时候,瞧见兮家父子两人,已经在那里等候多时的样子。显然,兮伯吉甫已经成功说服自己的儿子。   东岳大帝率领的九泉阴兵抵达不久,阎摩罗王也带领成群结队的夜叉赶来三才路汇合。   判官径直走到黄飞虎面前,开门见山地问道:“东岳大帝现在不妨告诉我们,究竟要用什么办法对付九天诸神?”   黄飞虎回答道:“若要对抗天庭,便要用到十方阵。”   “十方阵?”牛魔王凑了过来,插嘴道:“你是说当年骊山烽火台上,西方十翘楚困住陆压道人的十方阵?”   黄飞虎点头道:“不错。所谓‘十方’是指‘十大方向’,即天地、东西南北、生门、死位、过去、未来。此阵是西方教主接引道人,从天机入口参悟的阵法,原本是伏羲氏所创。”   判官沉吟道:“晚辈初来乍到,素闻伏羲氏聪明绝顶,只是不知与那天机之所有何渊源?”   黄飞虎介绍道:“太昊伏羲凭日月升降悟出乾坤奥秘,起太极,定五行,创八卦,一步步找到天机之所。玉帝得悉此事,唯恐天机泄露,于是降下天兵擒拿,而伏羲氏运用十方阵对敌,九天众神奈何不得。伏羲氏通过日天路,孤身一人闯入天机之所,不曾想片刻不到,便心胆俱裂,死前终于探知“天机”非人力所能企及,于是在天机入口布下十方阵。若有人试图闯入天机之所,便会被十方阵打得神形俱灭,亦不能泄露半分。十方阵是守护天机入口的结界,西方教的接引道人参悟此阵的同时,已经窥得天机。只要破开天机之所,我们就能把握天庭的命脉。”   牛魔王兴奋地抬起右手,掌中赫然变出一根混铁巨棍,迫不及待道:“快走!快走!还在这里磨蹭什么?俺老牛的滔天巨棒,早就饥渴难耐啦!”   说罢,牛魔王率先踏上日天路,其他妖魔鬼怪紧随其后。   日天路位于黄泉水流经的岸边,看似一条普普通通的凡间小路。神犬王低头爬行,狗鼻子贴在地上,一路东闻西嗅,始终没有发现什么特别之处。   苏季清楚越是看起来稀松平常的地方,往往越是普通的地方,越是更加值得人们敬畏。因为谁也不晓得接下来会遇到怎样的未知可能。   阴兵行进过程中,发现前方岸边停靠着一艘小船,船里空无一人,只有一张乱糟糟的渔网。苏季瞥了一眼,已然看出其中的门道,却没有提醒。   白狼老祖戒备地环顾周围,紧张道:“各位注意,千万不要乱碰这附近的东西。”   话音未落,牛魔王的大手,已经碰到了渔网,就在抓起渔网的刹那间,一道耀眼的强光瞬间爆发。   “小心!”   白狼老祖发出一声惊呼,奈何为时已晚。   那强光普照之处,妖魔鬼怪们犹如被烈火焚身,疼得满地打滚。牛魔王痛苦地摇头晃脑,表情骤然扭曲狰狞,忍痛把手中的渔网撕成碎片。   周围的光芒消散过后,众妖魔抬头望去,只见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妇人坐在小船上,半眯着眼睛,正在慢条斯理地修补渔网。   众位面面相觑。见这老妇人遇到如此多的妖魔鬼怪,仍然面不改色,还自顾自地摆弄渔网,众位想必她就是十方阵的守阵者,流露出恬淡无欲的神情。   苏季自然认得这白发老妇是谁,尽管二十年不见,还是能一眼认出这老妇就是地三仙之一的织仙婆。不过,苏季纳闷这老太婆为何孤身在此,与她形影不离的酒中仙和顽童仙去了哪里?   望着正在整理渔网的白发老妇,黄飞虎对身边的众位解释道:“鸿钧道门有一气化三清,而太昊伏羲死前则是一炁化为三宝。三魂离体后各自依托于伏羲氏所创的酒、渔、卜,三样器具,分化出三个分身,并称伏羲三宝,其实就是伏羲氏丹田内的三尸神。”   “何为三尸?”苏季不禁发问。   黄飞虎回答道:“修为高深的修士体内都有三个丹田,各有一神驻跸其内,一只藏于脑中、一只藏于胸腹、一只藏于下腹,统称三尸。按理来说,三尸阻碍修行,想要得道成仙就要斩三尸以证大道。当人死亡后,三尸离体脱出,游离于天地之间。不过,虽然三尸承载了太昊伏羲的全部记忆,但个性与本尊截然不同,已经不能看做是曾经的太昊伏羲。”   苏季暗自忖度,倘若伏羲氏的三魂七魄得以重聚,本尊岂非有可能重见天日?   牛魔王指着织仙婆的鼻子,逼问道:“老太婆,你可知如何登天?”   此时,织仙婆手中的渔网不知不觉中恢复如初,淡淡道:“登天有何难?眼下这条路便是捷径,只要除掉我等守阵的地三仙,尔等就能扶摇直上九万里,一步登天。”   牛魔王满脸兴奋地举起混铁巨棍,大笑道:“哈哈,多谢如实相告,那就先让这老太婆尝尝俺老牛的……”   话没说完,苏季突然打断道:“且慢动手!”   牛魔王狠狠咬了咬牙,扫兴地转头看了过来。   苏季踏出一步,主动请缨道:“让我来吧。” 第五百零八章 另有所   面对迎面走来的苏季,织仙婆蹙眉道:“你帮妖魔逆天作乱,莫要怪老太婆出手无情。”   织仙婆口中念念有词,双手轻轻抚动,船下流经的黄泉水陡然凝聚成丝线,一根一根在她手中弯曲变形,迅速交织成渔网的形状。   深杀神在流沙河称霸多年,从未见过能把水流编织成渔网的法门。   苏季意识到日天路本身就是十绝阵的一部分,回想二十年前在镐京城上,也曾见到织仙婆对哪吒用过类似的法门,而眼下她借助十绝阵再度施展所发挥的威力,却明显比那时强大百倍。   “老太婆住手,有话好好说!”   说话间,远处走来一位手捧酒葫芦的白发老人,时不时抿几口酒,一副悠哉悠哉的样子。   “大哥……”苏季低声道了一句。   在这里遇见酒中仙,苏季联想到自己和他在楼船飞庐的结识,并非巧合。   酒中仙抿了一口酒,问道:“苏小弟,为何要与这帮妖魔为伍?”   苏季答道:“东岳大帝答应帮我复活死去的亲朋。”   一句违心的话出自苏季之口,由于六根清净竹的缘故,黄飞虎并未察觉到异常。   织仙婆怒道:“你竟然为一己私欲,纵容妖魔为祸人间,置天下苍生于水火!”   苏季沉声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你们得道成仙,自然心怀天下,而我不过一介凡人罢了,没有你们那般伟大。”   “哼,既然你自甘堕落,那休怪老太婆出手无情。”   织仙婆说着,手中的渔网越织越大,随时可能向全部敌人当头罩落。   酒中仙走到苏季面前,叹息道:“看来我们今日免不了要生死相搏,出手吧!”   忽然,一阵疾风掠过,苏季的绿色长袍微微拂动。   酒中仙和织仙婆脸色微变,迅速倒退到距离他十丈外的地方,脸色骤然变得震惊,圆瞪的双目盯向苏季的方向。   四大圣循着他的目光定睛看去,只见苏季手中的柳仙权杖,发散出紫色的烟雾,氤氲缭绕的紫雾中依稀可见一只青狐的虚影。   青黎?   织仙婆陷入万分震惊之中,已然感到苏季周身躁动的炁,远远比刚才愈发强烈。   望着苏季背后青狐的虚影,深杀神问道:“那莫非就是传说中的血契金兰?”   白狼老祖道:“不。那不是血契金兰,而是借助柳仙权杖重聚的青丘狐灵,除了女娲,恐怕只有冥顽之体,才能驾驭青黎这种地仙的元灵。”   牛魔王释然道:“看来这次不用我们动手了。”   苏季面无表情,凌乱的道袍在风中狂舞。   白狼老祖惊愕的目光中,见苏季背后剑气化成的青色狐影,逐渐变成实体,渐渐呈现出一只青狐的轮廓。狐身勾勒出妩媚的曲线,周身散发青色光芒,一条狐尾如火舌般摇曳。   酒中仙赞叹道:“苏小弟,我们二十年不见,你如今的修为竟与从前判若两人。”   织仙婆厉声道:“老头子!别再跟他废话,再不认真一点,我们两个老命怕是就要断送在此地。”   青狐面对两个地仙,嘴角微微上扬,两颗尖牙发出冰冷的光芒。   此时,织仙婆的渔网还悬在头顶,而且越来越大。   四大圣神色戒备,眼前这用黄泉水编织渔网的威力不容小觑,只要这渔网当头罩落,所有阴兵都要灰飞烟灭。   忽然,遮天蔽日的渔网落了下来。苏季几乎同时举起柳仙权杖,青狐的尾巴顶住渔网,刹那间光芒万丈。   “退后!”   黄飞虎一声令下,所有阴兵纷纷逃离,退回日天路的入口处。   深杀神满脸忧郁道:“狐夫子,现在的修为今非昔比,一旦进入天机之所,还将获得更加意想不到的天赋,我们如何驾驭得住他?”   牛魔王道:“他亲朋好友的魂魄还在东方九泉,谅他也不敢轻举妄动。”   阎摩罗王忽然不屑地笑道:“东岳大帝能骗得了别人,却骗不过我。兮季的亲朋好友亡故多年,除了他爹的魂魄,其余亡魂早已转世投胎,岂能复活得了?”   兮伯吉甫沉默不语。   牛魔王恍然道:“如此说来,我们从一开始就是在骗他!”   黄飞虎含笑代答。   白狼老祖道:“狐夫子怕是对此事怕是有所预见。这次回来阴间,说不定是另有所图。”   黄飞虎道:“诸位不必担心,到时候我自有别的办法约束于他。”   牛魔王叹道:“咱们在这里想这么多干嘛?刚才那两个老地仙也不是省油的灯,谁输谁赢还不一定呢。”   深杀神转头发现那边没有了动静,说道:咱们是时候该回去瞧瞧了。”   黄飞虎带阴兵返回的时候,只见苏季毫发无损地站在岸边,脚下躺着一个破裂成两半的酒葫芦,还有一张破烂不堪的渔网。   神犬王朝“汪汪”吠了两声。   饕餮忽然高举两只小手,小嘴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一副很担心的样子。   众位面面相觑,谁都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牛魔王道:“老饕好像有话说。”   白狼老祖摇了摇头,目光紧紧盯着饕餮,只见他表情凝重地手舞足蹈,仿佛正在担心着什么。   正在群魔百思不解之时,神犬王发出一阵犬吠:“汪!汪汪!”   饕餮望向神犬王,两只手来回比划,嘴里滔滔不绝地说个不停:“咿哇!咿咿呜哇!咿呀!哇呀呀!”   一个小孩和一只狗对话良久。   半晌,神犬王调转狗头,朝群魔一阵狂吠!   牛魔王眉头一皱,询问白狼老祖:“老祖,他们在说什么呢?”   白狼老祖道:“老饕刚才说担心这破葫芦和破渔网是酒中仙和织仙婆使的障眼法。犬兄闻了闻说这两样东西的确就是两个地仙的原形,周围再也感觉不到他们的气息。可是,老餮还是不放心。他们两个就这件事僵持不下,想问问大伙儿的意见。”   苏季收起柳仙权杖,催促道:“事不宜迟,咱们继续赶路吧。”   白狼老祖扫了一眼破葫芦和破渔网,俯身趴在神犬王耳边说了几句。   神犬王狂吠两声,旋即白毛一抖,全身燃起熊熊烈火,瞬间将。,整个身躯完全包裹,看不到一寸肌肤,赫然变成一只火焰犬。   忽然间,一道火焰从狗嘴里喷出,点燃了被苏季打回原形的渔网和葫芦。   破葫芦被火焰烧得噼啪作响,破渔网在火中熔化,发出一股焦灼的臭味,滚滚浓烟弥漫开来。   兮伯吉甫脸色微变,转头看向苏季。   苏季始终沉默。直到葫芦和渔网在火中化为灰烬,黄飞虎才说了一句:“走吧。” 第五百零九章 先天八卦   苏季跟随阴兵的队伍,继续朝前行进着。   不知不觉中,黄泉水流经的岸边,逐渐升起雾气。   黄飞虎发现身边云蒸雾绕的变化,意识到日天路的尽头,近在眼前。   前方的路没有遮眼的雾气,也没有奔流不息的黄泉水,甚至脚下都没有了路。   这条路的尽头是白色。   苏季低头看见脚下是白的,眼前也是白的,到处都是白的,除了白色以外什么都没有。   四大圣面面相觑,周遭交头接耳的议论声此起彼伏。   神犬王趴在地上,狗鼻子贴着地面使劲嗅着,似乎正在纳闷脚下坚硬的白色地面,不是土,不是雪,不是云,到底是什么东西。   阴兵队伍在白色的世界里继续前行,渐渐迷失了方向,不知道接下来要到什么地方。   “喂!大家快看!”深杀神突然喊道。   众位循声望去,只见前方的地面上,一个光屁股的小娃娃躺成一个“大”字,正在呼呼大睡。红扑扑的小脸蛋浮现出惬意的表情。小嘴含着一根大拇指,时不时还在睡梦中笑出声来。   苏季认出那小娃娃是地三仙中修为最高的顽童仙。当年,这小娃娃能与哪吒三太子打得不分上下,如今身在十绝阵中,法力更是无可估量。   顽童仙睡眼惺忪地坐了起来,一只肉呼呼的小手,揉了揉眼睛,然后东张西望起来。   “哈哈哈哈!”牛魔王大笑道:“想不到十绝阵最后的守阵人,居然是一个毛都没长全的小娃娃。”   顽童仙撅了撅小嘴,似乎有点不高兴的样子。两条圆鼓鼓的小腿儿,瞪着地面爬了起来。   此时,同样是小娃娃模样的饕餮,满脸凝重的神色。两只大眼睛戒备的地盯着顽童仙,乌黑的眼珠在眼眶里骨碌碌地乱转。   牛魔王大摇大摆地走到顽童仙面前,见这小娃娃站在两条粗壮的大腿中间,正在仰脖望着自己,一双大眼睛水灵灵,好奇地眨了眨。   突然间,饕餮高举两只小手,嘴里咿咿呀呀,似乎正在紧张地说着什么。   神犬王也狂吠了起来。   白狼老祖喊道:“老牛!快回来!他们叫要你别不要小看那娃儿!”   牛魔王也感到有些不对劲,可是忽然在这小娃娃面前示弱,岂不很没面子?于是,他俯视胯下的顽童仙,傲然道:   “俺老牛从不欺负小娃娃。你乖乖跪在地上,喊我一声爹爹,俺可以放你一条生路,否则……”   还没等他说完,顽童仙突然跳起来,一拳打在牛魔王的胯下。小拳头虽然小,但威力却大得很,疼得牛魔王双手捂裆,全身瑟瑟发抖。   苏季站在旁边看着,仿佛可以听见什么东西碎掉的声音。   牛魔王满头大汗地跪在地上,基本短时间内失去了作战能力。   顽童仙捂着肚子“咯咯”笑着。通红的小脸上挂着天真无邪的笑容,显出两个小酒窝,两只眼睛眯成一条缝。   饕餮怒火中烧,俯身趴在地上,慢慢显现出本相。胖乎乎的小手变成野兽般的前肢;肉乎乎的小腿变成健壮有力的后蹄。娇小的身躯逐渐壮大,脑袋上长出一根锋利的巨角,腋下鼓出两只畸形的血红眼珠,犹如两个大红灯笼。   嗷嗷嗷!   饕餮张开血盆大口,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   顽童仙毫不示弱,双手掐腰挺立在饕餮面前,吐着舌头做鬼脸。   饕餮露出两颗三寸长的虎牙,肚子突然膨胀十倍,犹如一只鼓腮的大青蛙,吐出吱吱作响的雷电!   顽童仙一只小手接住白色的阳雷,同时转化成黑色的阴雷,反手劈了回去。   众位目瞪口呆,想不到这小娃娃竟能如此轻易化解饕餮的攻击。   白狼老祖的右手好像捻着什么,猛然甩手一挥。一道道暗流激射飞出!   顽童仙眼珠一转,发现射来的是一道道肉眼看不见的狼牙刺,只能凭借感觉躲闪。   白狼老祖大喊道:“还等什么呢?咱们来了这么多弟兄,管他多厉害,一起上!”   说罢,神犬王浑身燃起烈火,一道赤炎喷薄而出。顽童仙连忙吐出三昧真火抵挡。   白狼老祖丝毫不给他喘息的机会,继续暗中放冷箭。   顽童仙忽觉脸颊一凉,一道狼牙刺直冲面门,擦脸蹭过。刚躲过一根狼牙刺,后面来得更快。面对群魔乱舞的袭击,顽童仙纵然有十绝阵助力,依旧有些。吃力,已然露出一丝败象。   顽童仙忽然脸色一变,转头发现不知何时,苏季正站在自己背后。   苏季手持柳仙权杖,忽然一道青光闪过。   霎时间,一切都安静下来。   顽童仙消失无踪,只剩一个黑白相间的八卦盘,静静躺在地上。   众位捏了一把冷汗,皆是心有余悸。   牛魔王朝苏季喊道:“喂!你有这本事,为何不早点出手?”   苏季面无表情道:“出手要掌握时机。刚才如果没有你们合力压制,我又岂能抓得住他?”   阎摩罗王激动地走了过来,双眼盯着八卦盘,兴奋道:“找到了!终于找到了!这就是太昊伏羲的先天八卦!”   黄飞虎捧起先天八卦,中央的阴阳鱼在手中大放光芒。   苏季目光错愕,只见周围原本什么都没有的白色,浮现出一幕幕画面,犹如一幅幅画卷漂浮在半空,竟然是太昊伏羲生前的记忆片段。   自开天辟地,天地空荡,毫无相连接的媒介,只有“灵气”生于天地,贯通天地。九泉是灵气汇聚成的水流,而人间是容纳灵气最大的容器。人间本身就是九泉之一。   事实上,所谓“天庭”并不在人们头顶的那片天上面,所谓“阴间”也不在人们脚踩的土地下面。天庭和阴间是与人间完全不同的另一个世界,而“天机之所”就像一条连接这三个世界的锁链。   这条锁链是矛盾的存在。它对于人间毫无关系,有它不多,没它不少。可是它又和人间息息相关,甚至关乎凡间所有生灵的命运。只要有这条锁链的存在,阴间的鬼卒能来人间索命;天庭的神明能看到人间的万事万物,甚至对凡人做任何事情。   当年,太昊伏羲发现了这条锁链的存在,发现这世道的真相,却葬身在此地。   苏季聚精会神地望着那一幕幕记忆的片段,竟然有种莫名的熟悉。   少顷,苏季发现手拿先天八卦的黄飞虎有些奇怪,一直纹丝不动地站着,似乎他对天机之所里的新鲜事物,完全不感兴趣的样子。   起初,苏季以为这瞎老头是因为看不见东西,所以没有其他诸位那样兴奋。后来,苏季感觉好像不是这样。黄飞虎现在的状态就像走进一家经常去的酒馆,而来到酒馆不在于喝酒,而是为了别的某种事情。   瞧见黄飞虎始终手拿先天八卦,阎摩罗王话里有话地说:“东岳大帝,莫不是想独吞这宝物吧?”   黄飞虎回过神来,笑着说:“呵呵,我怎么会吃独食呢?”   说着,黄飞虎捧起先天八卦,两只手越握越紧,仿佛正使尽全身力量,猛然发力!   咔啪!   众位大惊失色,只见先天八卦从中间断裂,硬生生被黄飞虎掰成两半。   苏季面前漂浮的画面,眨眼间消失无踪。 第五百一十章 四个祭品   黄飞虎把两半的八卦盘呈给阎摩罗王,微笑道:   “我不要,全给你。”   阎摩罗王拧眉道:“为何毁掉这好宝贝?”   黄飞虎解释道:“只有毁掉太昊伏羲三尸,十方阵方可显形……”   闻言,苏季环顾四周,发现先天八卦碎裂以后,视野中的白色渐渐褪去,周围显露出密密麻麻的符咒。   白狼老祖恍然道:“原来这才是十方阵的真容!”   目光扫过那些一串串错落排列的古怪符号,苏季回忆起很多事情,脑中闪现出一些本来不属于自己的记忆。   黄飞虎问道:“阎王大人,现在差不多,该把东西拿出来了吧。”   阎摩罗王心领神会,向身后招了招手。   判官快步走来,双手呈上一幅羊皮卷宗。   阎摩罗王介绍道:“这是西方接引教主绘制的破阵之图。”   黄飞虎转头面对苏季道:“下面有劳狐夫子,解开太昊伏羲在此地设下的十方阵。”   苏季皱眉道:“为何要我来解?”   牛魔王吼道:“让你解,你就解,别问那么多废话!”   苏季无动于衷道:“不解释清楚,休想让我帮忙。”   话音刚落,兮伯吉甫突然双手捂头,面露痛苦之色,膝盖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李清欢如坠冰窖,急道:“爹,你这是怎么了?”   兮伯吉甫双眼紧闭,只觉脑袋疼得快要爆炸,同时伴随一阵耳鸣,除了此起彼伏的嗡嗡作响,再听不见任何声音,只能微微摇头。   四大圣互望一眼,不约而同地哈哈大笑起来。   苏季对阎摩罗王怒目而视,喝道:“你对我爹做了什么?”   阎摩罗王冷冷道:“东岳大帝拜托我给你爹一些惩罚,当做给你一次教训。这里是阴间,所有魂魄都唯本王是从!你若不信守承诺,你的死鬼爹爹将会代替你受苦!”   黄飞虎眯着眼睛,表情说不出的和蔼可亲,柔声道:“我知道的,你是因为你爹才回阴间赴约。现在你爹在我们手上,若不乖乖听话,休怪我们不客气。”   深杀神对黄飞虎道:“哈哈,东岳大帝之前说用来约束狐夫子的办法,原来就是指这件事。”   白狼老祖瞪着苏季,威胁道:“若不乖乖听话,你爹就要生不如死!”   牛魔王笑着摆摆手,纠正道:“不是生不如死,而是死不如死,不得好死!”   苏季转头看向双手抱头的父亲,沉吟片刻,说道:“好,我会照你们说的做。放了我爹。”   黄飞虎使了个眼色,阎摩罗王笑着收回法力。   兮伯吉甫低垂着头,良久恢复才神智。   牛魔王催促道:“快破阵!别磨磨蹭蹭!”   苏季接过判官递来的羊皮卷,打开见里面画满蝌蚪般的文字。这些奇形怪状的文字,苏季本来连一个字都不认得。可是自从刚才看过先天八卦浮现出的记忆片段,他竟然能轻易读懂这些文字。   那羊皮卷详细记载了破解十方阵的方法,以及破阵需要满足的条件。若要破解太昊伏羲的十方阵,首先需要四样特殊的祭品。   黄飞虎朝身后招了招手。   一个头戴青铜盔的阴兵快步走来,双手举起盛有冥泉水的铜碗,缓慢朝前送出。   黄飞虎面对迎面递过来的铜碗,摆手道:“给我作甚?破阵的人在那边。”   语罢,那头戴青铜盔的阴兵一动不动,依旧双手擎着铜碗。   四大圣默默交换了一个眼神。   黄飞虎脸色一变,猛然意识到其中有诈。   然而,就在他刚想闪身逃离的刹那间,那阴兵的手指微微一动,铜碗里的冥泉水凝成一根玄冰刺,直奔黄飞虎射出!   “父王小心!”   说话间,黄天祥和黄天禄跳了出来,可惜为时已晚,只见黄飞虎身躯一震,心窝硬生生挨了一刺。   深杀神脸色微变,发现方才偷袭的阴兵浑身发抖,正在低头发笑。   苏季转头看去,只见那阴兵缓缓摘下青铜头盔,全身生出青蓝色的毛发,口中吐出獠牙,赫然一副龇牙咧嘴的凶猴模样,正是水猿大圣巫支祁。   黄飞虎喃喃道:“你……你没死?”   巫支祁冷笑道:“我本来也以为我死了,可是他们几个偏偏不让我死。”   牛魔王对巫支祁笑道:“我们说好要做彼此的兄弟。如何舍得要你的命?”   白狼老祖道:“大圣,跟我们一起大闹天宫吧。”   巫支祁扫过四大圣,笑道:“哼,那得看老子的心情。想不到你们竟然对我瞒着。直到我被你们刺中,才发现那并非灭魂钉,只是普通的铜钉罢了。”   苏季静观其变,原来四大圣之前是假意谋害巫支祁,其实暗中联合阎摩罗王,早有预谋地想要置黄飞虎于死地。   巫支祁转头看向黄飞虎,戏谑道:“老瞎子,这回是你吃罚酒,还是我吃罚酒?”   黄飞虎缓缓转头,发现神犬王正阴狠地瞪着自己,狗嘴里衔着一根铜钉。   “你……”   黄飞虎蓦然转头,发现白狼老祖、牛魔王,饕餮,已经团团包围自己,每个手里都捻着一根铜钉。   “你们……”   四大圣根本不等他说话,面无表情地射出灭魂钉。   面对不同方向射来的寒芒,黄飞虎纹丝不动。   “休伤我父王!”   说话间,黄天禄和黄天祥一起凌空跃起,迅速在空中翻了个身,击飞射来的灭魂钉。   然而,尽管在这种时候,黄飞虎惨淡的嘴角,仍然泛起一抹阴毒的笑意,若道:“你们敢杀我,不怕我在天上的朋友,下来对付你们?”   牛魔王有恃无恐道:“我们早就知道你那位神仙朋友是谁。西方教主早已打点好一切。你就安心去死吧。”   黄飞虎捂着胸口,长长呼出一口气。   这时,白狼老祖脸色微变,忽然神色凝重道:“怪哉!这老瞎子身中灭魂钉,为何还能撑到现在?”   黄飞虎低头咯咯笑着,笑得弯下了腰。   黄天禄和黄天祥互望一眼,也得意地笑了起来。   阎摩罗王也在发笑,所有阴兵都跟着哈哈大笑起来。   五大圣面面相觑,隐然感到一种不祥的预感。   牛魔王喝道:“阎王老儿!你给我们的铜钉,不是灭魂钉?”   “灭魂钉?”阎摩罗王淡淡道:“整个阴间只有四颗,何等宝贵?岂能说给你们就给你们?”   巫支祁大惊失色,埋怨道:“我就说不要轻信他们,你们偏偏不听!我们中计了!”   白狼老祖左顾右盼,紧张道:“你们带我们来天机之所,欲意何为?”   此时,苏季手拿破阵图,不禁摇了摇头,对四大圣解释道:“破解十方阵需要四个祭品,正是你们五大圣中的四位。我知道你们视彼此为兄弟,哪位先来受死?” 第五百一十一章 自相残杀   苏季说罢,五位大圣面色凝重地互望一眼,想不到破解十方阵的祭品,竟然要献出其中四位的性命。   牛魔王愤然道:“阎王老儿!你这卑鄙无耻之辈!居然用假钉子哄骗我们!”   阎摩罗王捋了捋卷曲的黑胡子,笑道:“几位大圣莫急,阴间仅有的四颗灭魂钉,稍后就要留给四位大圣享用。”   此刻,苏季发现布满古怪符咒的空间内裂开一道缝隙,一只庞然大物出现在诸位的视野之中。   汪汪汪!   神犬王忽然发出激烈的犬吠。   面对凭空出现的庞然大物,饕餮前身微微压低,摆出进攻的姿态,血盆大口中发出低吼。   深杀神转头望去,陡然脸色大变,映入眼帘的是一只蓬头散发的巨兽,人形鸟面,豹尾虎齿,正是当年蟠桃会上把自己贬下凡间的西王母。   瞧见黄飞虎和阎摩罗王谄媚的表情,苏季想必此刻出现的西王母,无疑就是黄飞虎之前提到的那位神仙朋友。   西王母转头看向黄飞虎等人,欣慰地道:“真是辛苦你了。”   牛魔王左顾右盼,后退一步道:“这是怎么回事……他们……”   巫支祁道:“蠢牛!你还没看明白?他们引我们来天机之所,不是为了大闹天宫,而是想要破解太昊伏羲的十方阵,顺便除掉我们!”   牛魔王指着黄飞虎的鼻子,吼道:“你这卑躬屈膝的老瞎子,之前还口口声声说要逆天改命,居然心甘情愿做玉帝的走狗!”   黄飞虎笑而不语。   深杀神连肠子也悔了青,后悔不该主动来趟这回水。   西王母高高在上地扫视五位大圣,仿佛在扫视五只垂死挣扎的牲口。   牛魔王没有放弃抵抗,运用白鹤传音道:“兄弟们不必担心,只要五大圣合力,就凭他们这阵仗,我们未必会输!”   巫支祁叹道:“我们根本毫无胜算。除非有人在这种时候赶来助阵,也许会有一线生机。”   白狼老祖环顾左右,喃喃道:“记得雷震子说过要在日天路汇合,为何始终不见他现身?”   话音刚落,阎摩罗王身后的阴兵队伍中间走出三个凶神恶煞的夜叉。   苏季定睛一看,只见那三位阴兵摇身一变,全身装束焕然一新。   第一位身高两丈,面如蓝靛,发如朱砂,巨口獠牙,胁生双翼,一副鸟人模样。   第二位紫袍金甲,头戴金翅乌宝冠,腰悬三尺宝剑,手托玲珑宝塔。   第三位头扎双髻,腹裹红兜肚,左持乾坤圈,右执火尖枪,?脚踏风火轮,赫然一位英气勃勃美少年。   深杀神瞠目结舌,见来者三位正是雷震子、托塔天王李靖、哪吒三太子。眼见雷震子和李靖父子结伴出现,五位大圣心如死灰,不再抱有任何侥幸。   李靖面对黄飞虎,报喜道:“武成王,你这次立了大功,玉帝定会重重奖赏于你。”   黄飞虎笑道:“李天王说笑了,斩妖除魔,本就是我黄某分内之事。”   牛魔王气得浑身发抖,咬牙切齿道:“你们这群骗子!天庭的神仙都是骗子!大骗子!”   众神面面相觑,一笑置之。   白狼老祖垂头丧气道:“老牛,不必多费唇舌,看来我们今天插翅也难飞了。”   牛魔王决绝道:“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五大圣目光如炬,已然做好拼死一搏的准备。   深杀神不想陪他们送死,开始东张西望,试图趁机逃走,可是这天机之所漫无边际,根本连方向都无法判断,如何能逃得出去?   雷震子跃跃欲试道:“区区几个小妖,不必劳烦三太子动手。”   哪吒淡淡道:“雷震子,你莫不是要与我争功?”   见两位僵持不下,黄飞虎走过来说道:“各位不必动手。我有一个办法除妖,可以不动干戈。”   “哦?”李靖好奇地问:“什么办法?”   黄飞虎转向五位大圣,说道:“破解十方阵,只需要四个祭品,你们五位不必都死,只需在此一决生死,最后活下的那位。我们就放他一条生路。”   五大圣接不言语,尽管拼死抵抗或许能折损对方几个神仙,但仍然毫无胜算。精怪本修行不易。五大圣苦苦修千百年,才有今天这般高深的道行,如何肯轻易放弃活下去的希望?   白狼老祖清楚自己年老体衰,若真动起手来,最后活下去的肯定不是自己,于是忙道:   “四位好兄弟,他们这是挑拨离间,想让我们自相残杀,咱们千万不能上当!”   话音未落,神犬王猛然窜出,一口咬住白狼老祖的脖子,拼命撕扯起来,霎时间鲜血四溅。   白狼老祖在垂死挣扎的时候化为原形,变成一只脖颈染血的白狼。于是,白狼与白毛狗,共同上演一出狗咬狼一嘴毛的好戏。   饕餮见白狼老祖惨遭偷袭,大嘴巴不安分地抖动着,血红的双眼,紧紧盯着其余两位。   巫支祁使了个眼色。牛魔王心领神会,倘若单打独斗,谁都不是饕餮的对手。   饕餮见他们眉来眼去,一头猛扑过去,却不料被刚刚咬断白狼脖子的神犬王用一道火焰灼伤。饕餮勃然大怒,回身把神犬王吞进肚子里,而神犬王在腹中大肆喷火,导致饕餮嘴里不断冒出一团团黑气。   众神被这光景逗得大笑,一个个冷眼旁边,却是笑得合不拢嘴。   牛魔王和巫支祁趁机对付饕餮,同时拼尽全力,合力斩杀了饕餮和他肚子里喷火的神犬王。就在刚刚得手之际,巫支祁射出一支冰刺,成功偷袭牛魔王,使其倒在血泊之中。   哈哈哈哈!   环顾周围倒下的四大圣,巫支祁正得意之际,却被还没死透的白狼老祖射出一根狼牙刺,一击命中眉心要害,二者同归于尽。   最后,皮糙肉厚的牛魔王,缓缓爬了起来。   面对奄奄一息的牛魔王,李靖举起宝塔便要收妖,却被制止。   苏季走过去,打断道:“你们刚才答应放活到最后的一生路,不如就让他自生自灭吧。”   李靖义正言辞道:“斩妖除魔是本王的天职。你若袒护妖魔,便是十恶不赦的恶人!”   苏季不禁陷入沉思,“除妖”是匡扶正义。这漂亮话听起来,似乎合情合理。可是,一只妖除掉另外四只妖,又该怎么算?   何为正义?   何为善恶?   有人说恶魔终将面临天谴,而苏季觉得眼前的恶魔,也许终将消亡,而心中的恶魔,却永远不会绝迹。害人的妖魔固然可怕,而比妖魔更可怕的是恶毒的心肠。   此刻,面对冷漠麻木的众神,苏季陷入了沉思。 第五百一十二章 天机之所   阎摩罗王突然踏出一步,厉声催促道:“你在磨蹭什么?还想让你爹受苦不成!”   苏季默不作声,依照羊皮卷上的阵图引四大圣的魂魄为祭品,一步一步试探着催动法阵。   一炷香的功夫,周围散落漂浮的古老符文渐渐排列组合成一个太极八卦的形状,在半空中悬浮摇曳着。   望着那些原本乱七八糟的符文,一点点汇聚成的太极八卦,众神不禁叹为观止。   李靖手托宝塔,笑道:“哈哈,大功告成。”   哪吒仔细打量尚未完全形成的阵脚,喃喃道:“父王,好像还差一点。”   阎摩罗王迫不及待道:“快点!只差一点了!”   正在太极八卦即将完全形成之时,阵图中忽然传出有些杂乱声音:“苏小弟,务必小心,一旦先天八卦的阵图形成,他们便能合力毁掉十方阵!”   那杂乱的声音,虽然在说完全相同的一句话,但是由三个截然不同的声音相互重叠而成,分别是一个老人的声音,一个老妇的声音,还有一个孩童稚嫩的声音,正是酒中仙、织仙婆、顽童仙。   深杀神惊呼道:“不好!伏羲三宝还活着!”   望着苏季正在唤醒阵图的背影,牛魔王恍然道:“原来这混小子和那三个地仙串通起来,装死哄骗我们!”   黄飞虎云淡风轻道:“呵呵,无妨。”   雷震子不解地问:“武成王,你早料到会如此,为何故意纵容他们?”   黄飞虎有恃无恐地笑道:“倘若伏羲三宝真的死了,眼前的先天八卦阵图,反倒无法再度形成。那样我们就无法除掉这个心腹大患”   “这是为何?”哪吒好奇地问。   黄飞虎解释道:“太昊伏羲的三魂离体后依托于酒、渔、卜,三样器具,分化出三个分身,便是伏羲氏丹田内的三尸。唯有让三尸进入狐夫子的丹田,才能催动这阵图。”   正在黄飞虎高谈阔论之时,一片乌鸦成群结队地盘旋在头顶,传来刺耳聒噪的啼鸣。   嘎!嘎!   一只乌鸦在头顶怪叫,诡异的声音在耳边久久回荡。   黑漆漆的乌鸦吵吵闹闹,数量越聚越多,只片刻功夫,便有了惊人的数量。黑色的阴影将光线缓缓遮盖,周围越来越暗……   忽然间,一个苍老的声音传来:“小教主,我已知道真相。”   耳边的声音飘忽不定,与阵图里发出的声音截然相反。刚才是三个完全不同的声音说同样一句话,现在是一个完全相同的声音,却仿佛百余人在四面八方同时说话。   望着头顶数量恐怖的乌鸦大军,深杀神悚然道:“这声音是……陆压道君!”   “这老家伙在哪?”   牛魔王举目四望,并没有发现陆压道君的身影。   嘎!嘎!   头顶盘旋的乌鸦群,发出刺耳的鸣叫,直奔下方俯冲而去。   众神连忙挥动手臂,拼命驱赶迎面袭来的乌鸦。   黄飞虎喊道:“诸位不要惊慌!这不过是千里传音。陆压道人本尊不在这里,只是驱使三千乌鸦兵,来这里虚张声势罢了。”   望着头顶黑压压的乌鸦,苏季清楚每一只乌鸦都是陆压道君的耳目,而刚才陆压道君所说的真相,则是苏季二十年来拜托他调查的事情。   这时,一只乌鸦落在苏季的肩头,嘴里发出陆压道君的声音,感叹道:“我苦苦找寻伏羲师兄多年,总算找到这个地方。小教主,你可知道太昊伏羲,为何要在这里设下十方阵?”   苏季回答道:“太昊伏羲孤身一人闯入天机之所,不曾想心胆俱裂,死前探知天机非人力所能企及,于是在这里布下十方阵。若有凡人试图闯入天机之所,便让十方阵使其神形俱灭,亦不能泄露半分。”   陆压道君笑道:“这个故事,只是道貌岸然的神仙杜撰罢了。一个发生在天机之所的事情,又有谁能知道当时的情况如何?如果有,那这位当时一定就在这里。”   说话的时候,乌鸦的脑袋缓缓转向西王母。   西王母挥手驱赶乌鸦,淡然道:“不错。伏羲当年设下十方阵,并非为了守护这里。恰恰相反,他是要毁掉天机之所!天庭至高无上,岂能容他放肆?”   苏季恍然大悟,原来天庭是不想有人踏足天机之所,才故意编出伏羲氏因窥探天机而阵亡,并设十方阵守护的传说。可见,这世间很多神乎其神的谣言或传说都是被当权者别有用心地传播散布,或掩盖对他们不利的真相,或引导对他们有利的方向。   乌鸦嘴里发出陆压道君的声音:“天神视万物为刍狗,通过九泉奴役凡人;地府通过九泉残害生灵,使魂魄饱受地狱之苦。伏羲当年扶摇直上,是为斩断九泉,使天地相分。从此,人神不扰,各得其序,是谓‘绝地天通’!”   苏季不禁赞叹:好个绝地天通!所谓“天机”不过是天庭编造的谎言,而“天机之所”是埋葬谎言,掩盖真相的场所,如同一条连接天、地、人、三个不同世界的锁链。这条无形锁链的存在,使得人们把希望寄托于渺茫的天神,使得人们的魂魄进入地狱受苦。或许只有斩断这奴役凡人的枷锁,那些在人间信奉假神的愚昧凡人,才能够获得真正的自由。   此时,正在被乌鸦骚扰的众神交换了一个眼神,不约而同地把目光落在雷震子身上。   “休得妖言惑众!”   雷震子横扫黄金棍,刹那间雷光纵横,飞过的乌鸦一旦触那雷光就被当场撕碎,溅起一小片血雾。一场雷光过后,乌鸦死伤惨重。   “散!”   苏季一声令下,只一眨眼的功夫,乌鸦大军像一片黑云朝四面八方散开,飞向各自朝不同的方向,转眼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那些成群的乌鸦消散过后,李靖命令道:“哪吒,速去拿他!”   “遵命。”   哪吒三太子闻声而动,忽然手持金砖跳出,一板砖拍在苏季的后脑勺上。   “啊呦!”   随着一阵疼痛袭来,苏季的头部晕晕乎乎,只觉两腿突然发软。屹立的身躯摇动了几下,一条腿无力地跪在地上。 第五百一十三章 我就是我   苏季挨了一记金砖,神智不由得一阵恍惚,而迷迷糊糊之中,却又伴随一种从未有过的清醒。一些凌乱的记忆片段涌入脑海。   哪吒举起金砖,再次狠狠地拍下。   嘭!   苏季的头被砸向一侧,几乎同一时间,眼前不断闪现出一幕幕似曾相识的画面。   嘭!嘭!嘭!   哪吒连拍三砖,不禁感到奇怪,一般的神仙,只要被自己的金砖拍到就都得倒地不起。可苏季这凡人之躯,为何还能单膝跪地?   周围鸦雀无声,静得快要窒息。   苏季趴在雪白的地面上,肩膀微微颤抖,身影寂寞而凄凉。他缓缓抬头,一道鲜红的血液顺着发丝流淌下来。   望着苏季不同往日的表情,黄飞虎走过来道:“看来,你已经想起你是谁了。”   众位在场的知道狐夫子是冥顽之体,却不曾了解他的前世。既然纯阴之体和纯阳之体都是神仙转世,那无法修炼玄清气,却能修炼玄冥之气的冥顽之体,必然前世也非等闲之辈。   黄飞虎道:“顽童仙的原形是先天八卦盘,可让人回忆起前世的记忆。刚才我掰碎先天八卦盘之前,在场每一位看到的画面都截然不同。”   苏季回忆刚才看见的画面,陡然目光错愕。   黄飞虎笑道:“你看到什么了?”   牛魔王也凑过来,好奇地问:   “你到底是谁?”   望着漂浮在头顶的太极八卦图,苏季毫不犹豫地回答:“我是兮季。”   牛魔王扫兴道:“我是问你的前世是谁?”   苏季道:“管他是谁,我就是我。今生今世,只做这辈子想做的事。”   牛魔王忙问:“你想做什么?”   苏季环顾周围道:“毁掉这地方,斩断天庭和地府用来摆布凡人的锁链。”   阎摩罗王厉声道:“阴间可由不得你放肆。我们能让你死,也能让你生,还能让你生不如死!”   李靖使了个眼色,哪吒再次挺身而出。   苏季转身扫了一眼哪吒,藐视道:“瞧瞧你,明明是男儿身,却偏偏穿着莲花裙,还在头顶扎两个揪揪,像个女娃娃。当年乾元山太乙真人用莲花帮你重铸身躯,你便穿了三百年的女装,却不知道换回男装。难道你不知道羞耻吗?”   哪吒原本脾气火爆,岂能受这等侮辱,眼下更是恼羞成怒。   黄飞虎劝道:“三太子,他故意逼你出手,万万不可中计!”   哪吒充耳不闻,单手提起火尖枪,毫不留情地刺向苏季的咽喉。   然而,枪尖距离苏季的脖颈不到两寸的时候,忽然停住不动。   苏季缓缓抬头,原以为哪吒幡然醒悟,却看见一条鲜艳的红绫紧紧缠住哪吒的胳膊,,使枪尖无法前进半寸。   “……是你?”   哪吒转身直视身后的白衣女子。   “沐姑娘。”   苏季瞪大眼睛,脸上流露出一副高兴而又绝望的复杂神情,道:“你何苦回来?”   沐灵雨紧紧攥住混天绫的一端,蹙眉道:“不能让你就这么死了。有句话,我一定要你亲口说,否则我永远不会死心。”   苏季道:“我说出真心话,你就肯罢手?”   沐灵雨点头道:“你不能骗我。”   苏季心头纠结不已。   旁边的妖魔鬼怪们唏嘘不已,现在这种为难关头,这对男女竟还在那里儿女情长。   哪吒没有继续动作,心中抱有一丝希望,或许沐灵雨听完苏季的话就能回心转意,乖乖跟自己返回天庭。   苏季沉吟片刻,对沐灵雨道:“下面我说的每一句话,请你反着听。”   “反着听?”沐灵雨不解。   苏季面向沐灵雨,吼道:“你这死皮赖脸的蠢女人!我恨你,我恨你入骨,恨不得把你碎尸万段!”   “你!”   沐灵雨刚要发火,却想到这些话要反着听,瞬间不再生气,反而心跳加速。   忽然间,无数道闪电撕裂天幕,一道雷光直奔哪吒劈下,爆发出一声惊天炸响,整片世界随之一亮!   雷光照亮众位的脸庞,皆是目瞪口呆。   苏季看得惊心动魄,几乎忘记了头疼。   空中落下一个肋生双翅的鸟人,以自身为中心,引八道雷电形成一个囚禁的法阵,迎面罩哪吒!   急忙闪身躲开,哪吒看出那雷电中的鸟人,不同于雷震子,并没有尖嘴猴腮,而是个精壮男子的模样,还有一个妙龄女子结伴同行。   鸟人落在地面上。正是寒泉北域的郭生秀,旁边的女子是褒姒。   苏季有些责备道:“小姒,我都说过不让你来送死。”   褒姒道:“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   沐灵雨道:“但求同年同月同日……”   “死”字还未说出口,苏季打断道:“千万别说这句话,刚才那几个妖怪就是说完这句话才咽了气。”   “三太子!枪下留人!”   头顶传来二郎神杨戬的声音,宣读道:“玉帝有旨:敕封兮氏父子。封兮伯吉甫为东方紫气之尊永坐坎宫正神,封兮季为九天寒玄普化天尊。”   杨戬放下羊皮卷道:“还有一件事要交代,玉帝命你斩杀两个青丘妖女,褒姒和青黎。”   “此一时,彼一时。”   苏季接旨扫了一眼,不由得笑了起来。   杨戬问道:“你笑什么?”   苏季道:“原来玉帝写的字,居然这么丑!”   说罢,苏季把玉帝送来的圣旨,随手扔在地上。   眼见大战在所难免,李靖对牛魔王和深杀神,说道:“你们可以将功补过,除掉狐夫子。”   牛魔王和深杀神为了这一片生机,当打算拼死合力围攻苏季。   苏季摇起手中的鸿钧铃。伴随一阵清脆的铃声,铜绿色光幕包裹了苏季身边的女人们。   苏季解下腰间的鸿钧铃遇敌。殊不知李靖冲出,脊背弯曲如弓,嗖的一声,如离弦的箭窜出了过来。   弹指间的功夫,李靖冲到苏季眼前,一剑劈向他手里的铜铃!   喀嚓!   苏季大惊失色,只觉一股强劲的力量逼近。鸿钧铃被一剑劈成两半,爆出涌起一股强烈的金光,光芒中迸发气旋!   刹那间,狂暴的玄清漩涡扩散冲开,苏季口喷鲜血,倒飞出去! 第五百一十四章 长生宽生   望着被李靖毁成两半的鸿钧铃,苏季目光错愕道:“你……知不知道……你做了什么?”   李靖手托宝塔,一副不以为意的表情。   苏季颤抖着拾起鸿钧铃,问道:“你可知道它是谁?”   哪吒紧紧盯着损坏的鸿钧铃,脸色微微一变,错愕道:“这铜铃是……哥哥?”   想到刚才亲手杀死自己的儿子,李靖气急败坏,迁怒道:   “这都是你的错!”   说着,他忽然举起佩剑,便要直苏季于死地。   哪吒急忙制止:“父王!万万不可!不可取他性命,否则永远无法被毁掉十方阵!”   李靖百般无奈,不过也只弄得作罢。   黄飞虎盯着苏季,惊呼道:“不好!他要毁掉此地!快阻止他!”   西王母猛然抬头,见到古老符文排列成的太极八卦,依旧在空中漂浮着。   众神惊愕的目光中,漂浮的太极八卦亮起奇异的光彩。望着那柔和的光芒,苏季仿佛遇到多年不见的老朋友,一股莫名的怀念之情感油然而生。   苏季深呼一口气,踏入那片光芒之中。   霎时间,西王母、黄飞虎、雷震子、李靖、杨戬、哪吒、阎摩罗王,纷纷出手阻止。   郭生秀大展风雷双翅,形成一道坚不可摧的雷电结界,护住苏季周围的领域。   望着她背后的双翼,雷震子紧握黄金棍,问道:“你的翅膀从何而来?”   “与生俱来。”郭生秀言简意赅地回答。   西王母道:“雷震子,你应该认得此人。”   “辛环?”雷震子喃喃道:“他被封为雷部二十四位正神之一,为何沦入六道轮回?”   西王母淡淡道:“神仙不是谁都能当的,触犯天条自然要受到严惩。”   听到西王母不带任何感情的语气,雷震子感到森森寒意,不禁庆幸自己没有被封神。   此时,郭生秀的雷电结界在众神面前,犹如一敲就碎的鸡蛋壳,根本不堪一击。   哪吒掷出乾坤圈,牢牢套住郭生秀的脖子;杨戬亮出三尖两刃刀,一刀刺穿郭生秀的肚子;李靖愤然抽出佩剑,一剑刺入郭生秀的心脏。   然而,郭生秀背后的翅膀,仍在不停地煽动,为苏季争取到足够的时间完成布阵。   西王母勃然大怒,骤然张开巨口狂啸,郭生秀连同她的雷电结界一起化为灰烬。   苏季双眸微张,祭出柳仙权杖,林姿绿衣飘渺的身影隐然浮现。   沐灵雨和褒姒分别站在苏季左右。   雷震子的目光扫过沐灵雨、林姿、褒姒,对苏季道:“你以为就凭你带着三个弱女子,可以杀了我们?”   苏季道:“我不需要杀你们,我只需要让你们这些天神,永远滚出凡人的世界!”   东岳大帝黄飞虎道:“狐夫子,你隔绝三界,以后阳间作恶多端的坏人,不再入阴间地狱,如何受到应有的惩罚?”   苏季道:“坏人自有天道承负,不需要你来操心,更轮不到你滥用私刑!”   二郎真君杨戬道:“一旦斩断九泉,天道如何庇护百姓?”   苏季道:天道即是自然,不是神仙。你们只是活得比较久的人罢了,除了汲取凡人的香火,掌控凡人的命运,你们又做过什么?   托塔天王李靖道:“即便你绝地天通,千百年以后,保不准有人会再度解开十方阵。到时候,我们绝对还能重返人间。”   苏季道:“这世道没有绝对,也没有永恒。至少,从今往后的千百年里,人间再也没有你们这些所谓的神。凡人将得到解放,真真正正的主宰人间,不再是你们驯养的牛羊,不再是你们玩弄于鼓掌的棋子。”   说话间,刚刚汇聚成的太极八卦散落成乱七八糟的符文,众神无不震惊。   西王母脸色骤变,制止道:“不!不要这么做,没有人间的香火,我们可能会死……”   苏季道:“王母娘娘,您这是在求我?”   西王母眼光低垂,压根咬得吱吱作响,何曾受过这样的侮辱?   黄飞虎劝道:“这样对你没有好处。西方教主是在利用你!一旦十方俱灭,你将成为最后的祭品!”   苏季笑道:“西方教那边,自会有人找接引道人算账。至于我嘛,既然来了,就根本没打算活着回去。”   众神互相对望,看来没有人能说服苏季。   正在这时,兮伯吉甫突然双手捂头,面露痛苦之色,膝盖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爹!”   苏季失声唤道。   兮伯吉甫双眼紧闭,只觉脑袋疼得快要爆炸,同时伴随一阵耳鸣,除了此起彼伏的嗡嗡作响,再听不见任何声音,只能微微摇头。   众神互望一眼,不约而同地哈哈大笑起来。   苏季不禁对阎摩罗王怒目而视。   阎摩罗王冷冷道:“本王说过,所有的魂魄唯本王是从。你若不信守承诺,你的死鬼爹爹将会代替你受苦!”   兮伯吉甫忍受着剧痛道:“孩子,你做的没有错,不要管我爹……爹总有一天会死的……”   阎摩罗王的嘴角泛起一抹残忍的微笑。紧接着,兮伯吉甫的表情更加痛苦。   苏季不禁陷入犹豫,很多事都可以舍弃,甚至包括自己的性命,唯独面对自己的亲生父亲,如何忍心让他受此折磨?   正在苏季纠结之际,兮伯吉甫取出一根灭魂钉。   阎摩罗王大惊失色,连忙环顾周围,发现刚才铸阵时用来钉住四大圣的灭魂钉只剩三颗,不知何时被兮伯吉甫偷去。   兮伯吉甫手持灭魂钉,微笑道:“孩子,人都会死的……人生可贵,人死亦然。一代新人换旧人,这世道才能越来越好。雄鹰的寿命不过五十载,却能穷其一生翱翔天际。乌龟的寿命万年,可是,又有谁喜欢变成一只乌龟呢?”   苏季清楚父亲的意思,与其追求活得比别人长,父亲更希望自己的价值在有限的寿命里得到发挥,而不是浑浑噩噩的虚度春秋。父亲所追求的东西,并非寿命的长度,而是寿命的宽度。凡人追求“长生”,可是大部分人都活不过百年,殊不知把人生活得更“宽”才更有意义。   兮伯吉甫运用灭魂钉,永远离开尘世。   望着父亲的身影消失殆尽,苏季的神色暗淡了下来。 第五百一十五章 七宝妙树   苏季闭合双眼,脸庞泛起柔和的微光,面前的太极八卦熠熠生辉,显现出一个个阴阳鱼的图案,互相连接在一起。   众神相互对视,彼此的目光中充满焦虑。耳边寂静的周遭,只能听见苏季沉重的喘息声音。   下一刻,天机之所中的所有神仙妖魔都在同时屏住了呼吸。   随着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天机之所轰然崩坏。周围的白色世界碎裂脱落,连天空也塌陷下来,坠落下大大小小的碎片。   苏季缓缓睁开眼睛,面对众神道:“现在摆在你们面前的,只有两条路:一条是留下陪我一起死,另一条就是滚!”   牛魔王咬牙切齿道:“还等什么呢?跟他拼了!”   众神默不作声。   苏季淡淡道:“你们可以选择拼个鱼死网破,可那依旧不能改变最后的结局。尽管我们四个无法致你们于死地,但凭十方阵和你们同归于尽,还是绰绰有余。”   说话间,苏季把手握的柳仙权杖递给旁边的沐灵雨。   沐灵雨低头望了一眼,莫名地接过权杖。   众神诧异的目光中,柳仙权杖在沐灵雨手中泛起翠绿的光芒,仿佛终于遇到阔别百年的故人。   “你……”   林姿也陷入万分震惊之中。   望着沐灵雨手中的柳仙权杖,西王母沉吟道:“只要有她在这,我们的胜算,至少得去掉五成。”   此时,铺天盖地的黑暗从四面八方涌来,吞噬纯白色的世界。   雷震子道:“我不想杀一个想死的人,告辞了。”   说罢,雷震子展翅离去。   西王母在心中轻轻叹息一声,合起了双眼。   阎摩罗王走到黄飞虎身旁,不甘心地问:“东岳大帝,我们难道就一点也奈何不了他们?”   黄飞虎沉默着摇了摇头。   临走之前,西王母睁开双眼,转头朝对面的沐灵雨望了一眼,道:“我在太妙仙宫等你。若想通了,随时可以回来。”   哪吒道:“娘娘!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目送悻悻离去的西王母,杨戬转头盯着林姿和褒姒,对李靖道:“李天王,我们即便离开,也不能让那两个妖孽逃走!”   李靖赞同地点了点头,左手持七宝玲珑塔,右手在虚空中画符,一道道符文形成的结界初现。   沐灵雨茫然地眨了眨眼。   此时,七十二道封印,已经全部完成了。   李靖冷笑一声,拂袖离去。   褒姒感觉那符咒越看越眼熟,恍然道:“这结界……不是玲珑塔狱里的……”   苏季盯着那久违的符咒,缓缓道:“不错,那是地煞七十二道封印,而且是最后一道‘地煞孤星印’。破解的方法很简单,当这里仅剩一个活物的时候,封印自会解除。我们只有一个能出去。”   沐灵雨道:“李靖想让我们为了解开最后一道封印,互相残杀致死?”   “我不走,我要留下来陪哥哥,哪儿都不去!”褒姒转头对沐灵雨戏谑道:“你愣在这里做什么?要动手就来吧,杀了我们回天上做神仙去!”   沐灵雨蹙眉道:“我是去是留,轮不到你这妖女来管!”   褒姒不屑地哼了一声,转头问林姿:“你还在这等什么?”   林姿道:“柳仙权杖在你们手上,你们不走,我如何走得?”   褒姒道:“哼,凭你的修为,想走早就走了。”   林姿沉默不语。   苏季扫过林姿、沐灵雨、褒姒,低声道:“不行,不能让你们陪我一起死。要想办法出去,一定有别的办法。”   三女不动声色。   沐灵雨直视苏季道:“如果换做是我,你会不会丢下我一个人走?”   苏季刚要开口,却迟疑了一下,答道:“我会。”   褒姒噗嗤一笑。   沐灵雨道:“我不会。”   苏季的目光微微动摇,明白她们不是不想走,而是不想抛弃自己。即便眼下有一条生路,她们依旧不为所动,除非这条生路能让自己也活下来。此生有她们三位同生共死的知己,苏季自觉死而无憾。   褒姒对沐灵雨撅起小嘴:“喂!哥哥不喜欢你,还赖在这里做什么?”   苏季转头看向沐灵雨,见她洁白胜雪的容貌上,还是一如往日般没有什么表情,只是看起来有几分苍白。   “沐姑娘,长生不易,你何苦留下?”   沐灵雨黯然道:“活得不开心,长生不老又有什么用。”   苏季侧目环顾四周,已经分不清东南西北。汹涌的黑暗吞噬了大部分空间,只剩一块白色的圆形区域,还在不断地越缩越小。   林姿道:“绝地天通已成,这里就要消失了。”   褒姒紧紧握着苏季的手说:“如果有下辈子,我们还要在一起。”   林姿黯然道:“死在这种地方,不会有下辈子。”   褒姒道:“胡说!一定会有下辈子!”   望着死到临头,却仍抱有幻想的褒姒,沐灵雨不由得摇头叹息。   正在面临绝望降临的时候,耳边传来破风之声,七十二道地煞封印被强大的外力冲来,转眼间消散殆尽。   苏季等人微微一怔,只听一个苍老的声音幽幽传来:“想过下辈子的留下,想过这辈子的跟我走。”   随着洪亮的声音响起,黑暗中亮起一点光,越来越亮,顷刻间照亮整片天地。耀眼的光芒中,一座白色莲台映入苏季眼帘。   苏季微微阖目,只见白色莲台上赫然一位似曾相识的老道,衣衫缥缈,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   褒姒欢呼道:“提准道长!”   瞧见及时赶来的救星,褒姒的嘴角泛起笑意,眼中充满了希望。   白色莲台悬浮在半空,缓缓飘到苏季面前。提准道人默默打量苏季,眼神充满怀念,仿佛见到一位久别重逢的老朋友。   “道长,我们又见面了。”苏季寒暄道。   苏季沉吟片刻,似乎有话要说,却欲言又止,只见提准道人从道袍里取出一个玉净瓶,瓶中插着一株翠绿的树苗。   提准道人介绍道:“这株七宝妙树,可助你渡过此劫。”   褒姒愕然道:“我听爹爹说过,这七宝妙树是鸿蒙时期的灵株!”   林姿狐疑道:“这可是先天至宝,你舍得用它来救人?”   提准道人慈祥道:“好宝贝在天地间辗转几千年,只为等待有缘人。现在有缘人就在眼前,我又何必吝惜?”   七宝妙树光芒大盛,代替苏季伫立在太极八卦的方位之下。   天机之所完全消失之前,提准道人把四位带离险境。   苏季随提准道人逃离坍塌的天机之所,感谢道:“本以为就要魂消魄丧,想不到道长竟会赶来搭救,不知该如何报答才好。”   望着被远远甩在身后的黑暗,提准道人对苏季微笑道:“比起魂消魄丧,你怕是要有更头疼的事。”   苏季侧目扫过身边的三位红颜知己,不由得面露难色。 第五百一十六章 绝地天通   北风吹散大雾,天边露出紫里红的光环,由小变大。   黑云裂开缝隙,一道刺眼的光线冲破黑暗,普照凡间。阳光洒在昆仑山脚下一群牧羊人的脸上,使他们的眼皮微微颤动。   第一个看见这光景的是个放牛娃,一只肉呼呼的小手指向天上。刚刚阴云密布的天空骤然放晴,附近的牧羊人无不抬头仰望,只见太阳从残破的乌云里冒了出来。   那是一轮格外明媚的春日。温暖的阳光洒在每个人身上。   瘦骨嶙峋的牛羊中间,一位白发老者如风中残烛,忽然仰天高呼:   “我知道这光景,这叫天残破,神仙显灵啦!”   正在这时,天边恰巧落下两个男子,一个头戴青铜狐狸面具,另一个生得猴子般的模样,正是王禅和袁生。   二人身披绘有流星图案的暗青色大氅,领口的饰针由单颗绿宝石镶嵌,衬里是用白色丝绸制成,乌亮的长筒皮靴高到膝盖。   “那……那是……神仙驾到!”   瞧见从天而降的两人,老者连忙放下赶羊的皮鞭,跪在地上连连叩拜,布满皱纹的额头磕得响亮,深信凡是天气变化,电闪雷鸣,诸般奇异现象都与神明息息相关。   旁边的牧羊人有些不情愿的样子,但见老者如此虔诚,也纷纷整理衣衫,一个接一个跪了下去。   王禅走过去道:“诸位请起,我们不是神仙。”   牧羊人们面面相觑:“你们不是天道降下救苦救难的活神仙?”   王禅道:“所谓天道不是神仙,而是自然中的阴阳之道,并非呼风唤雨,撒豆成兵,而是观天之变化推演万事之类,通过五行变换,推断自然的变化。凡是风云变幻皆有规律可循,通常是久雾吃云朗,久阴大雾晴。适才天边的华环正是放晴的征兆。我们是道行低微的修士,只是碰巧在云开见日的时候出现罢了。”   说完这番详细解释,白发老者沧桑的脸上,明显流露出失望的神情。   一个年轻的牧羊人振臂高呼:“天灾不断,战火连年,遭殃的都是我们这些老百姓,神仙何时帮过我们?我们还信什么神?”   “周天子有负天命,不能带给我们好日子。我们不如在乱世中,追随一方霸主,成就一番大事!”   “不错!谁能让我们吃香喝辣,我们就把谁奉为天子!”   时至今日,很多满腔热血的壮年,开始质疑不作为的神明,甚至试图摆脱神性的约束,违抗天子的命令。   礼崩乐坏,群雄争霸。   周平王姬宜臼无法逆转周室衰微的局面。各诸侯国弑君成风,战争长久不息。   离开昆仑山下的牧羊人,袁生问道:“小师弟,我总在想一件事:师父绝地天通以后,隔绝天、地、人三界,鬼魂不入阴间,凡人的亡灵,要如何安置?”   王禅道:“人鬼殊途,即便同在人间也是阴阳两隔,彼此视而不见。”   袁生道:“这样总比堕入十八重地狱好得多。不过,现在这种日子,还能维持多久?”   王禅道:“也许几百年,也许几千年,也许永远不会有人破解绝地天通。至少这千百年里,凡人可以做回自己,主宰人间,不再是神明的牛羊和棋子。”   师兄弟二人沐浴春光,一路走进被称为炼狱之门的峡谷,途经七彩斑斓的稻田。   袁生眺望远方,一副壮丽的画面呈现在眼前。微风吹来,七色稻浪有如汹涌的波涛,发出女孩嬉笑的声音。   望着七色稻穗在风中懒洋洋地摇曳,王禅颇为激动道:“这就是牛竹师叔所说的七色稻穗,可以做成桃花相思羹的食材。”   袁生催促道:“小师弟,我们的时间不多,最好在天黑前赶到春秋苑。”   王禅俯身收割几捆稻穗,旋即加快步伐,前行二十步左右的时候,又渐渐放慢脚步。耳边的虫鸣参差不绝,眼前是平坦的土地和茂密的草木。   两人走进密林之中,打量周围的环境,到处怪树丛生,灵草丰茂,奇异的植物和昆虫数不胜数,一切都是那样简单而神奇。   袁生在前面带路,不远处一块遍布绿色藤蔓的石碑中间,露出“春秋苑”三个大字。   两个人穿过密林,终于快要走到尽头。五丈外有一颗参天巨树,茂密的树叶不断变幻颜色。   树顶直出山谷外,隐有擎天之感。树荫下放着一个方石棋盘,隐约可见上面摆放着黑白棋子。   王禅定睛一看,发现树下有两个神仙般的老者,似乎坐在那里很久的样子,其中一位正是陆压道君。王禅还是第一次在这疯癫道人的脸上,见到如此专注的表情。   袁生晓得陆压道君面前的盘棋和天下局势有着密切的联系,棋局随着周室国运而变化。   此时,正和陆压道君对弈的是一位紫袍老道,肌肤呈现出金黄色,头顶连一根头发也没有,光亮的头顶反射着阳光闪闪发亮,赫然竟是西方教的教主接引道人。   接引道人聚精会神,双眼紧紧盯着棋盘,一动不动。   王禅通过青铜狐狸面具,远远打量接引道人,感觉他修为之高深不在陆压道人之下。   袁生非常纳闷接引道人为何剃了光头,可他没有上前,只是默默站在旁边,不敢打扰棋盘边的两位老神仙。   一盏茶的功夫,陆压道君看见棋盘上多出一颗黑子,大笑道:“老黄脸,我们没有继续下的必要了,胜负早已见分晓。”   接引道人见一颗白子出现在棋盘上,微笑道:“这场以周室命运为赌注的博弈,是在下输了。”   陆压道君洋洋得意地一笑,趾高气扬道:“老黄脸,你能这么痛快地愿赌服输,倒是在我意料之外。”   接引道人微微一笑,从容道:“狐夫子解放苍生,广渡万千生灵。你我渡人的比试,我也输得心服口服。”   陆压道君的神情愈发得意,戏谑道:“老黄脸,我觉得你剃了光头以后,六根清净,虽然还是面黄肌瘦的模样,但看起来好像比以前精神了许多。”   接引道人笑而不语,侧目看向胜负已分的棋局。   “晚辈参见两位前辈。”袁生走过来躬身施礼。   王禅走到接引道人面前,说道:“晚辈有句话,想要斗胆请教前辈。”   接引道人缓缓转头,目光在王禅和袁生身上扫过,最后在王禅身上停留片刻。   王禅面对接引道人,问道:“请问道长是否从一开始就看出太昊伏羲的七魄在家师身上?”   接引道人不想正面回答这个问题,反问道:“为何要问这件事?”   望着黑白棋盘,王禅对接引道人说:“你在这里摆下这盘棋局是为引导陆压道君按照你的意图行事,帮你逐步促成绝地天通。隔绝天地,主宰人间,正是你想要的结果。”   陆压道君恍然大悟,拍案而起道:“混账!你这该死的老黄脸,居然敢把老子当做你的棋子?”   接引道人脸色微变,但仍装作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   王禅淡淡道:“家师命我转告前辈:只要有玄宗在人间,西方教永远休想无法无天。”   陆压道君冷笑道:“老黄脸,虽然我杀不死你,但现在的狐夫子和他三个红颜知己,再加提准道人助阵,你还有几成胜算?”   接引道人的表情微微动摇,敷衍地笑道:   “小师叔,你知道我素来不喜欢跟人争强斗狠,尤其是狐夫子这种人。从第一次见面开始,我就看出他绝非池中之物。此人身上有七宝。”   陆压道君忙问:“哪七宝?”   接引道人回答:“狐夫子的七宝:一是他脸皮的厚度,二是他满肚子的酒量,三是他皮囊里的骨气,四是他魂魄中的信念,五是他做人的底线,六是他清心寡欲的觉悟,七是他脑袋里的鬼主意。这七宝难得可贵,而他的徒弟们分别学继承了其中一样。”   袁生摇头道:“哎!不对!你说师父有七宝,可是我们师兄弟,只有六个人。哪一宝我们没有学到?”   还没等袁生说完,接引道人化作一道金光,眨眼间消失无踪。   “哼,孬种!”   陆压道君朝接引道人离去的方向啐了一口唾沫,转头望向袁生和王禅,问道:“你们两个小家伙不好好练功,跑到我这里作甚?”   两个人交换了一个眼神,王禅回答道:“师父不久前辞去玄宗之主的职务,吩咐我们来转告前辈:他完成了答应你的事情,决定从此归隐山林,不问世事。现在的玄宗,已经换了一位新宗主。”   “新宗主?”陆压道君微微一怔,好奇地问:“谁是新宗主?” 第五百一十七章 桃之夭夭终章   王禅答道:“现在玄宗之主是我大师兄,花如狼。”   陆压道君不屑地“哼”了一声,撇了撇嘴道:“他和你师父比还差得远呢。一个只会乖乖听话的跟屁虫,难成大事。不过话说回来,我倒是觉得你小子,跟你师父年轻时颇有几分神似。”   “前辈过奖了。”王禅告辞道:“天色不早,晚辈先行告退。”   两人刚要退下,陆压道君忽然从后面叫住他们,吩咐道:“回去告诉你们师父,今后这种事别来烦我。现在我什么都不关心,只盼尽快喝到他成亲的喜酒!”   王禅和袁生相视一笑,各自点头答应。   太阳落山之前,两人离开了春秋苑。   王禅仰望悠悠白云,建议道:“师兄,何不试试提准道长教你的腾云之术?”   袁生正有此意,仰头对着天空大喊:“筋……斗……云!”   话音刚落,天边飞来一团白花花的云朵,驮着两人飘向云梦山。   袁生腾云驾雾的本事,还远远不到火候,到达云梦山脚下,已经是第二天的早晨。   适逢春暖花开,正是百花争艳的时节。   漫山遍野,桃花盛开。   花间鸟雀盘旋,耳畔偶尔传来几声鸟鸣,到处是生机盎然的景象。   王禅和袁生回山复命,恰巧在桃花林中遇见牛竹、虢翰、姜凌、花如狼,还有几位七曜洞主,正在兴高采烈地谈论什么。   王禅过去询问得知:西方教盘踞在中原的势力,最近几年不断遭到玄宗势力驱逐,终于在不久前被迫返回西域。   众人打算把这个好消息告诉苏季,一起结伴朝桃花林深处走去,远远瞧见一个垂钓的背影。   苏季面对青山绿水,一支芦竹鱼竿在手,一条柔丝垂入水底。   旁边的万圣公主把食指立在嘴边,提醒大家放低声音,不要惊到水中的鱼儿。   望着苏季安静沉稳的背影,姜凌不禁感慨:“他真的变了,再不是当年那个吊儿郎当的痞子。”   虢翰环顾岸边的绿树红花,点头道:“不错,钓鱼这种修身养性的雅事,必须得能沉得住气。”   牛竹俯观碧波荡漾,附和道:“最近这几年,三师弟的话越来越少,越来越像师父那样的世外高人,不是神仙,胜似神仙。”   然而,众人轻手轻脚地走近时,却纷纷皱起眉头,听见了打呼噜的声音,原来苏季没有专心钓鱼,只是坐着睡着了。   听见脚步声,苏季蓦然惊醒,额头冷汗淋漓。   “师父,又做噩梦了?”   花如狼关切地过去询问。   苏季用袖子抹去嘴边的口水,长长叹了一口气,回答道:“我梦到三只老虎在追一只羊。”   姜凌眼波流动,瞧见苏季一副劫后余生的表情,不禁笑问:“若没猜错,你就是那被追的羊。”   苏季点了点头。   姜凌笑道:“那追你的三只老虎,肯定是母老虎喽。”   苏季沉默代答,心有余悸地擦了擦汗。   这时,杨霄醉醺醺地走了过来,低头看见苏季放在岸边的几个鱼钩,不禁发问:“师父,你怎么用这些直钩钓鱼?”   袁生俯身好奇地打量,见师父用来做直钩的材料是带有枝节的毛竹枝丫,似乎是用特制的刀具将毛竹两头削成尖状,并在中间绑上鱼线,再往里面嵌入谷米。   少顷,苏季开始慢慢收线,随着鱼线一点一点被收回。旁观者的好奇心也跟着一起被捞了起来。鱼线越收越多,可是收到一半仍不见鱼的踪影,眼看着离鱼线的另一头越来越近,正在大家以为苏季要和鱼儿失之交臂之时,令人惊喜的一幕出现了,居然有一只巴掌大的甲鱼上钩了!   杨霄激动地欢呼:“哈哈!钓到啦!师父真厉害!”   众人皆是不可思议,想不到苏季还真能用直钩钓到一条不大不小的甲鱼。   苏季卸下甲鱼,询问身边的弟子们:“你们可知姜太公当年,为何用直钩钓鱼?”   花如狼回答道:“姜太公是想让世人知道他处世之道:不弯、不藏、不求。”   苏季欣慰地一笑,又问:“那你说说,何为不弯、不藏、不求?”   花如狼答道:“直钩为不弯,不上鱼饵为不藏,愿者上钩为不求。”   苏季不置可否,又问王禅:“你说呢?”   王禅答道:“为人正直是为不弯,为人坦荡是为不藏,为人无私是为不求。仁者德人,所以正直;仁者敬人,所以坦荡;仁者爱人,所以无私,可谓大智慧。”   苏季满意地点了点头。   虢翰茅塞顿开,原来苏季的意图不在钓鱼,而是教弟子们做人,通过姜太公直钩钓鱼,让弟子们知道姜太公为人处世的智慧。不过,苏季传授的圣人之道,只有王禅一人能够完全领悟。   姜凌清楚凭苏季的性格,永远不会想成为拯救乱世的英雄,但他可以成为一群英雄的良师,也许这才是他的使命。   苏季真正想要的从来不是得道成仙,而是像现在这样无忧无虑的生活。不过,当下这份安逸实属难得可贵,足足历经八十载的漫长岁月。一路走来千辛万苦,他曾有过无数痛苦挣扎,才换来眼前的片刻宁静。   杨霄舔了舔舌头,只关心师父要如何处置这条直钩钓到的甲鱼,若能用来泡酒是再好不过。   苏季把刚刚钓到的甲鱼扔进水里,感慨道:“曾几何时,我曾试图斩断仇恨。时至今日,我才明白,只凭一个人孤军奋战,什么也做不了。”   瞧见师父一本正经说话的样子,弟子们知道他又要开始讲大道理了。   万圣公主和杨霄不约而同地举起手,已经做好捂耳朵的准备,只有王禅和花如狼洗耳恭听。   苏季清了清嗓子,从怀里掏出几本功法秘籍,举到弟子们面前说:“徒儿们,我看你们骨骼精奇,将来肯定是万中无一的绝世高手,定能将我鬼谷一脉发扬光大。从今往后,维护人间和平的任务就交给你们了。”   弟子们扫视他手里的秘籍,只看名字的话,好像都很厉害的样子。   杨霄拒绝道:“我不想拯救乱世,只想喝酒。”   苏季道:“酒多伤身,点到为止。最近几年,我很少像你这样酗酒了。别看你每天喝得烂醉,可你真的懂酒吗?”   杨霄醉醺醺地摇摇头,“不懂,爱喝。”   苏季又问:“那你懂琴吗?”   杨霄又摇头,“不懂,爱听。”   苏季扫了一眼旁边的万圣公主,问道:“你懂她吗?”   杨霄还是摇头,“不懂……”   万圣公主似乎听出言外之意,脸颊不由得泛起红晕,而袁生的脸色却沉了下来。   众人皆是忍俊不禁。   王禅感觉到气氛尴尬,连忙打了个圆场:“师父,陆压道君说他正急着喝你的喜酒呢。”   杨霄趁机岔开话题道:“要我说大丈夫三妻四妾,三个师母一起娶了吧。”   “哎!你这个主意真是……”苏季似乎想说什么,可是话到嘴边,却咽了回去,改口道:“真是龌龊至极!”   杨霄发觉师父神色异常,转头瞧见白衣如雪的沐灵雨走了过来,顿时额头渗出冷汗,连连点头道:“对对对,龌龊至极,徒儿龌龊至极……”   袁生讨好地看了看沐灵雨,问苏季:“师父,你和师母打算何时成婚?”   苏季又是欲言又止。   袁生见师父神色异常,转头瞧见褒姒接踵而至,低头道:“婚姻大事,不得儿戏,还请师父三思后行。”   褒姒扫了一眼旁边的沐灵雨,淡淡道:“哥哥,我可以不妨碍你娶这女人,只要你亲口对我说:其实你心里最在乎的人是我,不是她!”   沐灵雨沉默不语,侧目望向苏季,仿佛在说:你敢?   苏季默不作声。   众人都替他纠结,有些话说出来就会伤人心,可是该来的总是会来,婚姻大事不能模棱两可。   沐灵雨不多话,转身离去。   褒姒笑道:“哼,回天上做你的神仙去吧,不送!。”   杨霄急忙跑过去拦住沐灵雨,劝道:“师母虽贵为仙人之躯,但如今绝地天通,就算想回也回不去天上了。”   沐灵雨背对苏季,雪白的衣衫随风飘动,似乎在等他最后的答复。   苏季凝望桃花林中飞舞的蝴蝶,又转头看向两个女子,灵机一动道:“一只蝴蝶,两只翅膀,少了任何一只都飞不起来。你们对我来说就像我的翅膀……”   众人表情各异。   杨霄小声嘟囔着:“不愧是师父,这种话都能说得出口。”   袁生道:“你还能想出更好的答复?”   杨霄摇头耸肩。   正在这时,虢翰露出幸灾乐祸的表情,突然大叫:“哎!大家快看!又来了一只翅膀!”   翅膀?   众人疑惑地纷纷转头,只见一位绿衣女子翩然走进桃林。   杨霄偷笑道:“这就是三只翅膀。若再凑齐四只翅膀,师父这只花蝴蝶,就得变成蜻蜓啦!”   望着周围盛开的桃花,姜凌意味深长地笑道:“今年的桃花,开得格外好呢。”   牛竹挠了挠头说:“春天虽是万物复苏的季节,但这桃花的确多了一点。”   望着苏季的三位红颜知己,虢翰羡慕道:“不仅多,而且每朵花的姿色都不错!”   面对不请自来的林姿,沐灵雨和褒姒怒目而视,旁边三位洞主戒备地祭出幻剑,随时准备置她于死地。   林姿扫视敌视自己的众人,嫣然笑道:“看来这里不欢迎我,告辞了。”   说罢,她转身离去。   三女始终针锋相对,各自不欢而散。不过,她们都没有走远。小婵随后跑来报信,说林姿去了蟠龙树洞;沐灵雨在云梦草原;褒姒在微草堂独自弹琴。   虢翰替苏季着急:“我要是你的话,干脆把三个都娶了,多多益善!”   姜凌道:“她们不可能出现在同一屋檐下,娶了哪个都要得罪另外两个。”   虢翰不以为然道:“师兄连神仙妖魔都能摆平,还摆不平三个女人?”   万圣公主问:“师父,你要如何决定?”   袁生问:“娶谁?”   杨霄也问:“娶几个?”   一阵清风吹过,桃林中飘起粉红色的花雨。   苏季缓缓伸出手,轻轻接住一片飘落的花瓣。   袁生和杨霄茫然地交换了一个眼神,不明白师父这哑谜到底什么意思,一起转头看向王禅。   王禅一语道破玄机:“师父的意思,任凭桃花三千,只取一朵。”   苏季笑而不语,抬头仰望天边北归的大雁。   众人面面面相觑,没人知道苏季心里最后的决定,不过能看出他心有所属。   王禅来到苏季面前,从怀里掏出七色稻穗,说道:“师父,徒儿知道你难抉择,不如吃下这稻穗。若看见谁,便娶了谁。”   听到王禅的主意,大家都觉得合情合理,可是苏季却摇头拒绝,最终选择相信自己的心。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众人注视的目光中,苏季渐行渐远的背影,消失在夭夭桃花林里。   (全书完)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