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乱世扬明》 作者: 小雨非非 第一章 奇妙的穿越 夏天南睁开眼睛第一眼看到的不是车祸现场,而是蓝天白云,天空干净到不像话的那种。林伟业睁开眼睛第一眼看到的是身边的夏天南,两人身上都很干净,没有任何血污。 夏天南也看到了林伟业,组织了下措辞,谨慎的问:“我们之前发生的事情,你还记得吗?” 林伟业揉了揉额头,说:“记得,今天下午,发生了车祸,我们的车在悬崖边与对面来车相撞,侧滑后掉下了悬崖……”话未说完,两人想起那惊魂一刻,双双颤抖了一下。 “然后,我们就躺在这里……”夏天南站了起来,转头看看了周围,居然是大片海滩,很象夏天南以前去过的三亚海滩,区别是没有游客,没有垃圾,海水轻轻拍打着滩边细沙,四周静悄悄的。 “电影或者小说的经验告诉我,第一种可能是我们已经死了。”夏天南告诉林伟业。 林伟业也站起来观察周围环境,没有接话。 “我是个无神论者,对中国的阴曹地府和西方的地狱没有太多研究,可是这片海滩,看不出与地府或者地狱有什么关系,难道我们上天堂了?”夏天南得出了自己的第一个不确定的结论。 林伟业转头看着夏天南:“我也是无神论者。从这海面和海滩的干净程度来看,和我们所知道的正常海滩完全不同——我指的是那种被严重污染的海水和遍布垃圾的沙滩。” 他又指着天空:“look,北京可没这么晴朗干净的天空,当然,三亚的天空也不如这里,除了。” 夏天南问:“我知道你是逻辑严谨的理科高材生,推理一下,我们这是在哪里?”。 林伟业竖起一根手指:“第一,我们是进藏途中发生车祸从悬崖上掉下来的,我们为什么没受伤先不管,而这里是片海滩,可没有海,这不科学……” 又竖起第二根手指:“第二,根据这空气质量和海面的环境,不是我们所熟知的中国任何一个沿海地区,这像是完全没有工业污染的时空。” 接着第三根手指:“第三,根据我看网文的经验,估计和你心里想的第二种可能一致……”停顿了下,和夏天南异口同声说了句,“我们穿越了?”。 夏天南建议:“是不是穿越找个人问问就知道了。” 林伟业说:“这是海边,附近应该有渔民村落。” 二人离开海滩,发现了不少椰子树,夏天南啐了一口:“不会是古代的海南吧?” 林伟业找到一条依稀可辨的道路,二人顺着道路走,居然发现了树林深处有炊烟。再往前走,眼前突然开阔起来,一个村落出现在二人眼前——简陋低矮的房屋,破烂的渔网,无不昭示着这是一个远离现代文明的地方。 村子里没什么人,二人胡乱转了半天,正想找户人家拍门,门吱呀开了,出来了一个女人,看着三四十岁左右,梳着发髻,粗布衣裙还打着补丁,显然不是现代装扮,发现两个身材高大的男人站在门口,吓得尖叫一声又把门关上。 夏天南和林伟业惊恐地对视一眼——穿越的可能性很大。 夏天南继续拍门说:“老乡,我们不是坏人,只想问个路,顺便讨口水喝”。 林伟业质疑说:“这么说有用吗?” 夏天南摇摇头:“我也不知道。” 过了一会儿,门缝里传来了声音:“听你们口音不是本地人,不会是胡老爷派来的人吧,我们村里的男人都去盐场了,摊派的盐课会交齐的,求求你们不要再催了!” 夏天南不知道这胡老爷是何方神圣,继续说道:“老乡,我们不认识什么胡老爷,我们是南洋来的商人,船遭风雨沉了,我们才上岸的”。 林伟业低声问了句:“为什么说是南洋的?” “这里不像是北方的海岸或者岛屿,那么就是南中国海,再说我们这一头短发和穿着,说是南洋来的好糊弄。” 门后面沉默了一会,吱呀一声门板又打开了,那个女人怯生生地看着二人:“你们真不是胡老爷的人?” 夏天南换上了人畜无害的笑容:“我们真不认识胡老爷”。 女人相信了他的话,告诉他:“我们村男人都不在,你要有什么要帮忙的,得等男人们回来。” 夏天南趁机套话,打听这是什么年代,什么地方。偏僻渔村里的女人显然没什么见识,三言两语就问清楚了。眼下是明朝崇祯三年二月,二人身处琼州——还真是古代的海南岛——这个村子是琼州府临高县附近的马袅村,全村靠给盐场晒盐为生,盐场隶属海北提举司。 夏林二人眼前一黑,没想到居然真穿越了,而且穿越到了这个乱世。 崇祯三年,公元1630年。崇祯上台后第一件事就是铲除阉党,魏忠贤籍没自杀。阉党的覆灭,给晚明的政治天空带来了一瞬的希望,又流星一般的消失。割掉一个烂疮,并不能让早已浑身溃烂的病人起死回生。北有满清虎视眈眈,腹心之地有李自成等流民为祸,大明――这个汉人最后的中原王朝再也无力回天,踏上了覆灭的道路。 平复了一下心情,夏天南问说:“老乡,你说的胡老爷是什么人?” 女人说:“我夫家姓谭,排行第二,你叫我谭二嫂就行。”说着眼泪就留下来,“提起胡老爷,他是我们村的祸根啊……” 从女人哭哭啼啼的讲述中,夏天南和林伟业了解了大致的情况。 万历四十五年临高地震,马袅盐场的滩田被冲毁了许多,有些地方沉到了海里,盐场的生产能力一直没有恢复到最初的水平,但是官府规定的折色银一点都没少,盐丁们逃亡很多。雪上加霜的是从万历末年开始海寇经常来盐场抢劫盐引,盐丁们被杀的被杀,逃走的逃走,现在村里只剩下四百多个盐丁了,而最多时有七八百盐丁。古法的晒盐完全是劳动密集型的产业,人力少了之后生产更加难以维系。每年的折色总是缴不齐,官府催课又急,村里的丁壮们平时都躲起来。幸好马袅土地尚多,又有马袅河水灌溉,盐丁在晒盐之余,另外垦田种些粮食,还能果腹。只是担惊受怕而已。 按照官府的规定,盐场是采取折色缴纳的制度。也就是说盐丁们并不需要直接向官府缴纳额定的盐,而是将盐折成米或者银子。旧年的规矩是每一引折合米一石,后来,又把折米改称了折银:先把盐折合成米,再按米价折合成银子。马袅盐场的盐额是“一千四百一十七引二百三十斤”,折色米就是一千四百多石。折色银按崇祯年的行情就得要二千多两。 盐课折色缴纳对盐丁们来说有一定的好处:生产不再受官府的监督控制,只要按时缴纳盐课,基本上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不用日以继夜的献身大明的盐务事业了。出了盐之后,自然会有商人来购买,若是盐晒得多,行情又好,那么日子还过得不错。有人嫌晒盐太苦的,用经商或者垦荒的收入来缴盐课银的也有。 但是地震之后,一切都变了样。附近的大户胡老爷利用村里盐田被冲毁,盐课银一时间缴不齐的困难,用借债代垫的方式,渐渐把控制了盐的大部分销售。但他的收购价却比行情低了许多,盐丁们累死累活晒出来的盐,填还这笔连环阎王债都不够。他还勾结官府,包揽盐课,硬说如今米价高昂,每石米的折色得三两银子。这边的高利贷还不清,那边的官课又欠得一塌糊涂。盐丁们知道他从中捣鬼,却又不得不央求他在官府面前代为缓颊。久而久之胡家成了村里实际上的统治者,盐田倒似成了胡家的私产,盘剥日重。加上这些年海贼每次来临高,总要抢劫盐场里的盐引,又杀了不少人,村子变得越来越凋敝。 最近胡老爷催课催的急,村里既交不出指定的折色,青壮只好日夜都在盐场里晒盐,老人们就去开荒种地,保障村里人的口粮,所以村里白天基本上没什么人。 说完村里的情况,谭二嫂心情渐渐平复了一些,告知二人:“你们漂洋过海的,船没了,也是苦命的人,若不嫌弃,你们在我家先歇着,我还得去盐场一趟”。 夏天南忙说:“谭二嫂你去就是,我们帮你看着屋”。 谭二嫂叹口气:“这家里又哪有什么值钱物什,不妨事的。”说罢自便去了。 夏天南看看屋内,连件铁器农具都没有,确实称得上一贫如洗。 二人枯坐了一会,慢慢消化着穿越这个事实。良久,夏天南以手价额,呻吟道:“老天,我可不想玩穿越啊,大好前程等着我呢!” 林伟业嘿嘿一笑:“既来之则安之,接受现实吧” 夏天南怒目而视:“你丫的也是名牌大学的理科高材生,可不是什么丝,说的这么轻巧!” 林伟业摊摊手:“所以呢,你有办法回去?” 夏天南顿时无语。 夏天南,男,北京人,现年23岁,年少多金的帅哥一枚,标准高富帅。北京某知名大学企业管理专业高材生,在校期间就联合同学开发软件挣钱,然后投入互联网社交网站,毕业后注册成立科技公司,担任ceo,风光无限。偶然的机会得知大学同学组织去洗涤心灵,一冲动就开着自己的路虎发现4就进藏了。路上偶遇穷游的背包客林伟业请求搭车,便捎上了他一同进藏,没想到在一个悬崖路段发生车祸,与对面来车撞击后发生侧滑翻下了山崖。 林伟业,男,山东人,现年25岁,相貌平平,二十一世纪典型宅男,毕业于北京某老牌理工类大学冶金专业,毕业后应聘进入了一家钢铁企业工作。为了实现儿时看看布达拉宫的梦想,独自一人进藏,路上搭到了夏天南的顺风车,然后,就和夏天南来到了1630年的琼州。 第二章 胡老爷必须死 二人遭受如此大的冲击,情绪不免有些低落,呆坐了许久,天渐渐快黑了。 夏天南揉了揉肚子,喃喃说:“貌似有点饿了,记得吃完早餐出发,没吃中饭,现在都晚上了。” 林伟业也说:“我也饿了。”在身后背包里掏了掏,把随身物品都掏出来,摆在桌上。 夏天南勉强打起精神凑近看:“有没有吃的?” 只见桌上的东西是一个指南针,两袋巧克力,一瓶矿泉水,一袋面包,一把瑞士军刀,还有一把精致小巧的钢弩。 “啧啧,还带管制武器啊!”夏天南拿起钢弩摆弄了一番放下,果断抄起面包,拆开包装就往口里送,“刀枪也不如面包实在”。 林伟业伸手来夺剩下的面包:“给我留点。”嘴里一边嚼着面包,一边说,“我这把弩很厉害的,用专用的钢弩箭,10米之内可以射穿薄铁板。” 夏天南吞了口面包,就了一口矿泉水,问道:“你没事带这东西干嘛?” 林伟业回答:“我平时喜欢摆弄器械和模型,再说我独自一人进藏,带着防身也不错。” 面包吃完,二人胡乱扯着闲篇,听到门外有人声,接着门被推开,一个皮肤黝黑的中年男人进来,后面跟着谭二嫂。 二人赶忙起身,夏天南笑着问:“这位肯定是谭大哥吧?” 中年男人带着乡下人的拘谨回答:“我叫谭二,听我婆娘讲了,你们是海上遭难到我们这里的,乡下地方,我们这又穷,可没什么招待的。” 夏天南说:“不妨事,暂时借个地方落脚,想到办法我们就走,不打扰你们的。” 谭二明显松了口气,胡老爷压榨的他们全村都喘不过气来,家里吃了上顿没下顿,家里忽然来两个人让他无所适从,而农民的淳朴让他无法开口说出赶人的话。 他想了想:“我们村长也从盐场刚回来,就在外面,我去跟他说说,看能不能帮帮你们搭盐船去广州。不管是回南洋还是做生意,广州总比这乡下地方强。” 夏天南正准备表示感谢,听到门外有人大声说话:“胡老爷亲自盯着你们这群盐腿子,果然天刚黑就收工,这么惫懒,怎么交齐盐课?” 谭二面如土色:“胡老爷来了!”转身就出了门,谭二嫂也是面色苍白,不敢出声。 夏天南拉了拉林伟业,低声说:“去看看明朝末年的地主恶霸。” 二人一起出了门。来到门外,不大的空地上已经挤满了人,多是皮肤黝黑的村民,人群中站着几个穿着光鲜的人,为首一人穿的是上好的绸缎长衫,身材肥胖,和周围干廋的村民对比鲜明。 村民中一年长者低声下气地解释:“胡老爷,我们可不敢偷懒,全村可是天没亮就出了门……” 话未说完,穿绸缎长衫的胖子就打断了他:“我不管你几时出门,反正要早日交齐盐课,近日米价可又涨了,每石米折色三两五钱银子,缴不齐,你们都等着去官府挨板子上枷号吧!” 人群轰的一声顿时炸开了锅,有人愤愤不平地喊道:“前几天说是三两,现在又涨,还让不让人活了!” 胖子慢条斯理地说:“乡里乡亲的,莫说我不给你们活路,签张契书,你们入我胡家为奴婢,只管干活,折色三两也好,四两也罢,都由老爷我承担。” 人群一下安静了下来,这句话的意思很明显,胡老爷想让全村盐丁都成为他的家奴,盐场成为他的私产。 夏天南冷笑了一声,这胡老爷吃相未免太难看,欺负村民惧怕官府和没有销售渠道,肆意提高折色米与盐的差价,直接想吞了盐场,手段也未免过于简单粗暴了些。 人群安静后,这声冷笑很是刺耳,胖子皱起了眉,身边的爪牙不等他出声,就冲了过来,手指快戳到了夏天南鼻子:“哪里来的杂碎,敢对胡老爷不敬?” 夏天南年纪轻轻就创业成功,前呼后拥惯了,什么时候被人用手指鼻子呵斥过,心头火起,抓住这个爪牙的手指,反方向一拗,这人顿时疼的五官都扭曲了,大声叫唤:“断了断了……” 胖子眯着眼打量着夏天南,从夏天南的短发,到与周围人格格不入的穿着,再到不常见的高大身材,最后目光落在其手腕上的手表——精致的造型、光滑的外壳、与西洋摆钟类似的指针——直觉告诉他,这个高大的短毛不是琼州本地人,手腕上的器物肯定价值不菲。旁边还有个与他穿着类似的短毛,身材也远比村民高大。 夏天南也在打量着对面这个胖子,从村民的称呼就可以知道,他就是让整个马袅村陷入黑暗的罪魁祸首胡老爷。虽然作为穿越者,而且是二十一世纪的精英,夏天南极度藐视这个明朝末年偏僻海岛上的地主老财,可是回到现实,他没什么办法与之对抗。 夏天南大脑陷入了快速的运转,思索如何应付眼下的局面。 胡老爷没给他思考时间,手指一点,遥指夏天南:“这两人举止不似我大明人士,实在可疑,莫非是海贼的探子,拿下去见官!” 村民们不认识夏天南和林伟业,可是胡老爷这句话的意思他们非常明白:胡老爷和临高县衙的人有交情,扭送去见官,怎么处置还不是他一句话的事。 夏天南从村民同情的表情中读出了不详的信息,他转头看向林伟业,眼睛眨了眨,向他传递信息:秀才遇到兵了,兄弟有什么办法?林伟业也冲他眨了眨眼睛,然后目光坚定的看着前方,伸手从背后取下了背包。 夏天南有些糊涂,背包中的面包吃掉了,两包巧克力能收买17世纪的恶霸吗 胡老爷一挥手,身边两名随从连同刚才呵斥夏天南的家伙恶狠狠地冲向夏天南和林伟业。 胡老爷这次轻车从简来到马袅村,只是顺道路过,捎带向村民灌输一下卖身为奴偿还债务的理念,瓦解村民的意志,为彻底控制盐场和村民做铺垫,所以只带了三个随从。人虽然少,但是对付怕事的村民足够,就算是眼前这两个短毛,他也不放在心上——两个外地人,在这人生地不熟,还敢反抗他这地头蛇不成? 夏天南还没考虑清楚巧克力和胡老爷之间的联系,看见冲过来的三个家伙,轻轻闪过第一个,然后伸脚一踹,把第二个家伙踹了个满地打滚。 现代人的身体素质可不是古代普遍缺乏营养的人能相比的,而且夏天南业余时间学过跆拳道,对付个把地痞式人物不在话下。正准备给第三个来一下,却听到“嗤”的一声,第三个家伙胸口插了根钢钉,没入很深,只留了点尾巴在外,他伸手想去抓钢钉,徒劳地空抓了几下,嘴里发出“嗬嗬”的几声,摇晃了几下倒地。 夏天南惊呆了,转头看着林伟业,后者的手上正举着那把可以射穿铁板的钢弩,而且正在将另一根钢钉,也就是弩箭装入弩中准备发射。 不仅夏天南、胡老爷和他的小伙伴们都惊呆了,村民们更是下巴掉了一地。胡老爷控制盐场日久,手中有钱,蓄养家丁打手,勾结县衙皂隶,在临高乡下称得黑白两道通吃的人物,从没想过有人敢公然对抗他,而且敢当着他的面杀他的人! 胡老爷震惊之后是极度的愤怒,肥胖的身躯因愤怒而颤抖起来:“你们竟敢光天化日之下行凶,我……” 又是“嗤”的一声,话未说完戛然而止,他喉咙上插着一根弩箭,眼睛快鼓了出来,像是不敢相信发生了什么,伸手欲去拔出弩箭,手未够到箭尾,便轰然倒下。 夏天南反应很快,来不及思索林伟业的行为,一脚踹翻面前一个见势不妙准备开溜的家伙,大声叫道:“你想去通风报信,把全村都抓去官府吗?” 听到这句话,村民们从震惊状态中回过神来,几名年轻人冲出人群,冲着躺地下的两个人拳打脚踢,纷纷叫嚷,“可不能让他们去报信……” 夏天南添了一句:“对,不然官府会把全村人抓去治罪的。” 村民们骚动起来,长期生活在底层的百姓对官府有种天生的畏惧,而且由于大字不识,对大明律一窍不通,听到夏天南的话信以为真,加之对胡老爷长期积累的仇恨,男女老幼都涌过来,你一脚我一脚,两个可怜的家伙很快就一命呜呼。 看着村民们宣泄怒火,夏天南脑中浮现出一个模糊的念头,然后迅速勾勒成一个计划。主意打定后,他大喊一声:“乡亲们,大家听我说几句话!” 村民们听到后,纷纷停下散开,两个可怜的随从血肉模糊地躺在地上,眼看是活不了了。 第三章 第一桶金 夏天南清了清喉咙,大声说:“各位乡亲,胡老爷已经死了,虽然没人去通风报信,可是,他没回去,他的家人迟早会发觉,说不定会报官,或者胡家直接带家丁来屠了整个村子……”然后停下来看看村民的反应。 村民们刚才被消息泄露的恐惧和长期的仇恨蒙了眼,现在被这么一提醒,顿时醒悟过来,对啊,胡老爷虽然死了,可是胡家是大户,蓄养的地痞流氓实在不少,胡老爷的死讯瞒不了多久,报复肯定随之而来。村民们忘记了刚才殴打对方的痛快,纷纷后怕起来,小声议论着可能的后果,想到可能被胡家报复,胆小的已经哭出了声。 刚才向胡老爷求情的年长者对夏天南说:“二位壮士,老夫是本村村长谭山,听谭二说二位是南洋来的行商,定是见多识广,眼下大错已经铸成,如何挽救全村老小性命,二位壮士可有计策?” 夏天南坚定地说:“谭村长,胡老爷必须死,马袅村才有活路,说道如何挽救,在下倒有个法子。” 谭村长单名一个山字,年轻时读过几年私塾,颇识得几个字,也在府城谋过生活,放在马袅村也算是见过世面,在全村基本上是文盲的情况下鹤立鸡群。 不过这个村长也是个苦逼角色,虽然马袅村只需缴纳盐课,不要缴纳其他粮税,但是古代晒盐本就是苦差事,一年到头缴完盐课,也剩不下几个子,等到胡老爷把持盐课后,全村更是如堕地狱,快要活不下去了。 眼下冒出两个自称南洋行商的人,莫名其妙杀了胡老爷,村民也殴毙了两个爪牙,谭山虽然心里暗暗称快,但是胡家几代都是临高大户,蓄养家丁鱼肉乡里多年,与县衙关系很深,无论是私下报复还是利用官府的力量,后果都是马袅村无法承担的。这两个人大可以拍拍屁股一走了之,马袅村的村民世代居住在此,以盐场为生,又能走到那里去。 谭山决定,得想办法把两人留下,想得出对策固然好,想不出就和村民共同面对胡家的报复——事情总是因二人而起——却不想眼前这年轻人居然说有对策。谭山不相信区区两个行商有能力对抗胡家,再说这两个人打扮怪异,是不是行商还得两说,因此口里应着“愿闻其详”,脸上的表情却不以为然。 夏天南看出谭山的心思,不以为意:“谭村长,我先问清楚一件事。胡老爷包揽盐课有无官府准予文书之类?”。 谭山摇摇头:“胡老爷所依仗的无非是与县衙书办交好,没有官府文书。” 夏天南再问:“盐场可有专人管辖,为什么县衙也能管?” 谭山在胡老爷包揽盐课前经常负责盐课的缴纳,对流程倒是很熟,说道:“盐场本属海北提举司,设盐课大使一名,万历四十五年地震后,盐场产盐日少,上任盐课大使任满后,无人愿意接任,大使一职空缺,海北提举司委托临高县代管盐课,以折色一成分润。今年产盐太少,临高县所得甚少,对代管一事就不上心,胡老爷就是钻了空子,愿意包揽盐课,临高县求之不得,只要得了那一成的折色,其余都不管,提举司只要折色上缴,更是对盐场不闻不问。” 了解了操作流程,夏天南心中大定,与自己猜测的差不多,便说道:“胡老爷能钻的空子,我们一样能钻。”接着对周围的村民说,“各位乡亲,我有办法让马袅村免除了这场灾祸,还能让全村都过上好日子。” 村民们闻言,多数不信,交头接耳起来。 谭山迟疑着问说:“壮士为何如此笃定?” 夏天南气定神闲,“三言两语说不清,可否请村长借一步说话。” 谭山见他自信满满的样子,便抱着姑且听之的心态,让人把尸体暂时存放在村角,派人看守,打发其余村民各自回家,把二人带回自己家中。 坐定之后,夏林二人简单介绍了下自己的姓名,完善了自己临时编造的商人身份,谭山便迫不及待问说:“究竟有何妙计能化解灾祸?” 夏天南的计策其实不复杂,就是利用盐场管理的权力真空,取代胡老爷,包揽盐课,再提高给临高县衙的折色提成,换取县衙的支持,至于提举司,县官不如现管,只要折色足额缴纳,估计也不会理会是由谁缴纳。 谭山听了这个计划,连连摇头:“胡家与县衙各房书办衙役都极其熟悉,包揽了盐课,等于有半个官身,我们这边厢打杀了胡老爷,那边厢自说自话去代替胡老爷缴盐课,如何使得,说不得官府帮胡老爷出头,还要将全村人定罪。” 夏天南知道古代百姓畏惧与官府打交道,把与官府有关的人和事看的很神秘,取代胡老爷在他们看来貌似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其实胡老爷的作为放在后世也见过不少,就是官商勾结外加黑道手段,道理古今皆同。 夏天南微微一笑:“敢问村长,胡老爷如何让官府听任他胡作非为?” 谭山一脸不屑:“无非是黄白之物罢了。” “对啊,既然当官的贪图不过是钱财,那么谁给的还不是一样,再说我们多给,县衙那些书办衙役还会管胡老爷死活?”夏天南分析道。 谭山一时语塞,又问:“就算如你所说,那么胡家来报复怎么办?” 夏天南反问,“马袅村一共多少青壮?” “全村一共四百二十八户,青壮四百来人。” “胡家蓄养家丁多少人?” “胡老爷本名胡岗生,家丁恶仆估摸五六十人吧。” 夏天南继续引导:“如果官府不支持胡家,那么他家五六十个家丁都来,马袅村全村青壮一起上,能打赢不?” 谭山对这一点毫不怀疑:“没有官府照拂,自然打得过!” 夏天南一拍手掌:“把官府买通,再把胡家打趴下,盐场由马袅村自己经营,除去缴纳的折色,其余的盐都卖了,全村人不就过上好日子了?” 谭山细细想了下,觉得这个计划看似大胆,却也合乎实情。官府只有要好处,才不会管好处是张三给的还是李四给的,同样也未必会给一个死去的胡老爷撑腰,失去官府依仗的胡家等若是头没牙的老虎,只要马袅村上下齐心,胡家来了未必讨得了好。 想到未来能彻底摆脱胡家的欺压,盐场晒出的盐能给村里换来白花花的银子,老村长激动了,贫穷了几代的马袅村能在自己手中发迹,死后都有资格进祠堂被供奉了。 不过激动之余,谭山还保持着一丝清明:“夏壮士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与官府如何交涉,才能保证取代胡家缴纳盐课的资格,还有免去打杀胡岗生的罪责?” 夏天南斜了谭山一眼,谁敢轻视古人必定扑街。这老头虽然被自己描绘的蓝图吸引,仍然能保持清醒,还以农民式的狡猾给自己下了套:称自己为壮士,还口口声声让自己好人做到底,实际是划清界限,等自己这边学雷锋傻不拉几的出了主意后,他们取代胡老爷控制盐场,自己二人就没有利用价值了。 夏天南才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自己和林伟业稀里糊涂穿越到这个末代王朝,又莫名其妙杀了一个当地恶霸,面对生存的压力和天下大乱的格局,如何站住脚,挖掘第一桶金,继而在乱世中谋得一份自保的力量,是当前和未来一段时期唯一的目标,眼下正是一个好机会。 夏天南不慌不忙,往后靠住椅背,找到一个最舒服的坐姿,假装思考计策,心中却是组织措辞。恍惚间,他忽然找到了在旧时空商业谈判的感觉,既有合作,也有彼此利益的诉求,表面上还不能伤和气。 林伟业在这种场面帮不了忙,只是沉默地擦拭着立下大功的钢弩。 夏天南眼角余光看到了他,心中不免腹诽,看着寡言少语的,一出手就是两条人命,理工科宅男果然不能用正常人类的思维去揣度。不过也好,灭了胡老爷,自己的灵感才被激发,一个大胆的计划才能付诸实践,两个穿越者才能在17世纪的海南岛站稳脚跟。 谭山等了半响,不见夏天南回答,美好的憧憬顿时被现实的担忧压倒,不安地问:“夏壮士,莫非代为缴纳盐课和免除杀人之罪二者不可兼顾,还是均有难处?” 夏天南装作很为难的样子:“倒是有个法子,我们二人本就是商人,如果你们缴纳盐课后,县衙得了那一成的折色银,以我们的名义收购余盐,从我们所得利润再分一成给县衙,必定可以取代胡岗生。取代他之后,你们村与他家就只剩下当初的高利贷关系,杀人可以算作因借贷催款起纠纷,这个与皇粮国税无关,村里去个人认罪,花点银子打点,官府轻判,这杀人一事就算揭过去了。不过,我们贸然卷入你们与胡家的争斗,实在是不划算……”。 第四章 包揽盐课 谭山眼睛一亮,这倒是个很具操作性的计划,外地来的商人代替当地土豪代缴盐课,总比马袅村的泥腿子可信,谭山已经迅速脑补出了村民去官府战战兢兢地请求绕过胡家自行缴纳盐课,被不屑一顾的衙役乱棍打出的场景。 谭山放弃了刚才心中隐约若现的撇开二人单干的想法,诚恳地请求:“二位,马袅村被胡家欺压多年,男女老少终年劳作却一贫如洗,如今有机会过上好日子,还请二位出手相助,再者……”谭山不好意思地低声提醒,“胡老爷终究是被这位兄弟弩箭所杀……” 夏天南大怒:“我们兄弟二人本是不忿胡岗生恶行见义勇为,帮你们村除去一大祸害,莫非还以此要挟不成,罢了,林兄弟,我们走,官府自会找他们定罪,还能到南洋抓捕我们?” 谭山慌了,连忙阻拦:“是小老儿口不择言,二位莫动怒,胡老爷之死自然由我们村承担……” “即便如此,我们出面结交官府顶替胡岗生包揽盐课,胡家终究是本地大户,若是迁怒于我们二人,我们可没有四百青壮抵挡。” “胡家来人自是我们村来抵挡,不需二位出头……” “我们是行商,不是滥好人,没好处的事不做!” “二位开出条件,只要能化解灾祸,夺回盐场,什么都可以商量……”谭山已经被夏天南牵住了鼻子,完全处于被动。 夏天南心中笑了,脸上却非常严肃:“第一,缴纳盐课后,余盐由我们包销,扣除给县衙的好处,如何分配由我做主,我保证全村人能吃饱穿暖。” 谭山对这个目标很有些怀疑,不过此时不会计较这些,在胡老爷时代,余盐本就被他包销,马袅村插不了手,村民的日子已经差的不能再差了,现在换个人,总能比现在过得好吧!他点点头:“这第一条我做主答应了。” “这第二点,鉴于胡家势力仍然很大,为了防止报复,更重要的是保护盐场不被其他人夺取,村里的青壮抽调一部分训练,保卫村里和盐场的安全。” 无论如何看这第二点只对马袅村有好处,胡老爷死了还有张老爷、李老爷,盐场兴旺了,有人觊觎才是正常,组织青壮保护盐场是应有之义,前提是吃饱穿暖。谭山又点点:“第二条也答应。” “那么,明日你带我们去临高县,县衙由我来应付。”谈妥条件后,夏天南朝林伟业比划了个“v”字手势,穿越后第一桶金,到手了。 晚上二人在谭山家睡下,夏天南忍不住问:“我使眼色想问你怎么对付胡岗生,你怎么就这么生猛直接动手了呢?” 林伟业不好意思地说:“我会错了意,以为你想说,干掉胡老爷,然后我来摆平”。 夏天南翻了翻白眼,这也行!竖了竖大拇指:“真的猛士,敢于正视淋漓的鲜血!”然后翻身睡觉。 一夜无话,次日一大早,夏天南指挥村民翻检出胡岗生一行的财物,一共二十多两白银和几十贯铜钱,交由谭山保管,然后掩埋了四人的尸体,留下林伟业在村里,和谭山前往临高县衙。 马袅村离临高县城不远,步行大概两个多小时,临高县城城墙就远远出现在了夏天南眼中。 二十一世纪的穿越者还是第一次见识真正的明朝城池,两人兴致勃勃想逛逛县城,谁知到了城门就被浇了一盆冷水,破旧的城墙、城门口抓虱子的士兵顿时让夏天南没了兴致。进城了一看,沿街果然也是破旧的房屋居多,像是到了旧时空的棚户区。 县城很小,一盏茶的功夫就到了县衙。县衙算是城里不多的比较像样的建筑,虽然看上去也是很久没有修葺了。 谭山到了县衙有点畏缩,看到门口的衙役,几次欲上前,都退了回来。 夏天南整了整早上从谭山家借来的头巾和长衫——这是老村长在府城讨生活时的行头,确信自己看上去与本时空的人区别不大,然后向衙役拱拱手:“在下有事求见县尊,劳烦二位通报一声。” 门口两名衙役一高一矮,高个子懒洋洋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县令虽说是一县父母官,但岂是平头百姓相见就能见的,就是在后世,老百姓也没法随随便便见到领导,爱民如子只是一句官场套话罢了。矮个子眼睛四十五度望向天空:“县尊公务繁忙,没空接见你们。” 夏天南转头看下谭山,示意他有所表示。谭山心痛地掏出两贯铜钱,往两名衙役一人手中递了一贯。 夏天南赔笑道:“烦请通报一声,县尊有空固然好,没空我们改日再来求见。” 二人迅速将铜钱塞入怀中,高个子朝矮个子点点头,矮个子道,“我去禀报,试试你们运气如何?”径直往里去了。 不一会儿,矮个子出来了,“大老爷此时正在后堂处理公务,你们运气还不错,钱师爷愿意见你们,一般小事他能做主,不必惊动大老爷,你们随我来。” 进了大门,是一个宽敞的前院,正中一条甬道,两侧各有跨院。从甬道走进第二道门,便看到中间有个亭子,中间有块石碑,上书“公生明”三个大字,背后则是十六个字:“尔俸尔禄、民脂民膏、下民易虐、上天难欺!” 若是平时旅游看到这样的古迹,夏天南说不得要流连观赏一番,不过现在穿越回了古代,这样的玩意以后要多少有多少,再者眼下前途难测,还是解决了生存危机再谈其他。 两人随矮个子衙役来到县衙东侧一间偏房,看见中间坐着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想必就是衙役所说的钱师爷了。夏天南上前作揖施礼:“小人夏天南,见过钱师爷”。 钱师爷捻了捻胡须,“究竟何事求见县尊,先说与我听。” 夏天南单刀直入:“小人欲代替胡家胡岗生,代缴马袅盐场盐课。” 钱师爷没见过说话这么直白的,不由得腹诽了一番。他不急不忙道:“此事向来由我经手,胡岗生代缴盐课多年,并无过错,怎能凭你一句话就换人?”他并不知道胡岗生已死,以为是外来户与本地大户利益之争。 夏天南不会古代读书人的弯弯绕绕,无法晓之以理,只能动之以利:“师爷,胡岗生代缴盐课,除去交给县里的一成外,他给县尊多少孝敬,我一切照旧,另外比照县尊孝敬师爷,县尊多少,师爷就得多少。”他猜测胡岗生一定给了县令好处,但未必给了钱师爷,就算给了,也肯定低于县令。 钱师爷顿时动了心,胡岗生每年私下给县太爷一百两,作为经手人的自己,只得三十两,现在这姓夏的商人一下愿给自己加了两成多,的确可以考虑换人。 夏天南看钱师爷动了心,暗道打铁得趁热,朝谭山努了下嘴。谭山很是不舍,但不敢表露出来,摸出一锭银子递给钱师爷。 钱师爷将银子在袖中掂了掂,约莫五两左右,心情顿时大好。他咳嗽一声:“既然夏老弟愿为本县盐政出力,想来县尊也必定会赞同,此事便先定下,我回头禀报县尊,只需从本月开始到户房缴纳折色就是。” 事情顺利办成,夏天南松了一口气,试探着问了句:“那胡家那边……” 钱师爷不屑一顾:“此等小事,县尊公务繁忙,无暇处理,我说谁代缴,就是谁代缴,在户房改了册子就行。”心里补充了一句,除非他开的价码更高。 夏天南大喜,谢过钱师爷,和谭山出了县衙。 谭山还在心痛送出去的钱财,一边摇头一边叹气,送给钱师爷的五两银子足够他一家四口几个月吃喝。 夏天南看着他唉声叹气的样子又好气又好笑:“区区五两银子,眼光放长远一点,我说过让全村都过上好日子,你等着瞧吧。” 谭山口中应下,心中自是不信。 二人经过一个铁匠铺,夏天南想起需武装下村里的青壮,应付胡家的报复,停下脚步,向老板打听打造铁器价格。老板答曰:“得看重量和打造难易程度。” 夏天南比划了一下:“巴掌长的枪头,多少钱一根?” 老板估算了下:“精细打造,一百二十文一根。” “不必精细,粗陋些无妨。” “那么九十文,如果用劣铁,可以七十五文,保证够硬,就是脆了些,时间长了怕断。” “只要硬就行,不怕脆。”夏天南伸出两根手指,“七十文,五十根,如何?” “成交!”老板很开心,临高县城小人寡,平素张家打把菜刀,李家打把锄头,不过几十几百文的买卖,今日开张就有几千文的生意,态度殷勤了不少:“客官何时要货?” “越快越好!”夏天南考虑到胡家可能到来的报复,恨不得今天就打造出来。 “最快三天后。” “若能后日交货,我再加五百文。” 老板咬咬牙,大不了连同徒弟日夜赶工,点头说:“后日就后日,不过客官请先交两百文定金。” 第五章 胡家的报复 出了铁匠铺,谭山摸摸怀中又少了一些的银钱,嘟嘟囔囔说:“又是几千文,这些银钱花一文就少一文啊”。 夏天南摇摇头:“老村长,说了让你眼光放长远一点,村里青壮没点家伙防身,怎么对付胡家五六十号人,怎么守得住盐场?” 谭山听了这话不敢吭声了。 回到马袅村,村民们都围上来打听情况。胡老爷一死,夏天南又画出个大饼,村民们一来担心被报复,二来都抱着美好憧憬,今日都没人去盐场。 夏天南面对充满希冀的村民,大声说:“乡亲们,今日我和村长已经和县衙谈妥,今后的盐课由我代缴,余盐由我包销,我卖盐所得,除去给县太爷和衙门师爷书办的孝敬,我只要六成”。 村民中有人发问,“那剩下的给我们吗?” 夏天南点点头:“那是自然。” 村民们一下兴奋起来,纷纷讨论着能拿多少银钱。 林伟业不知什么时候来到夏天南身后,捅了捅他,小声说:“拿走本来就是他们的东西,分给他们一点,他们还这么高兴,你真是奸商……” 夏天南也小声回答:“我有本事带领他们守住盐场,保证真金白银到手。没有我,他们不可能杀了胡老爷,也不敢去县衙谈交易,空有一片盐场,只能沦为别人的家奴。” 林伟业感概:“古人说劳力者治于人,劳心者治人,诚不欺我。” 夏天南嘿嘿一笑,转头对村民说:“现在我们两人就和马袅村绑在一起了,为了盐场,我们必须共同进退。现在最重要的就是如何应付胡家的报复。胡家能拉出来的家丁约莫五六十人,我们这边青壮不少,不过得按我的法子训练,才能敌得过那些家丁。” 谭山也说:“保住盐场,我们才有活路,大家听夏老爷的。” 夏天南一乐,掌握了资源和渠道就是好,现在自己升级做老爷了,和死鬼胡老爷平起平坐。 村民对保护盐场很有积极性,在夏天南的指挥下,选出五十个强壮些的青壮,其余人去盐场晒盐,安排一两个机灵点的村民在村口放哨。 五十名青壮砍了树木削制木棍,暂时没枪头,以棍作枪,练习刺击之术。夏天南以大学军训时的经验来训练他们,光训练站队就花费了半天时间,到太阳快下山,终于勉强站成二十人一排的方阵,中间有十人作为预备。这个方阵以正面迎敌,侧面可以防备敌人绕道攻击,若有人被击倒,中间直接补上。 第二日,夏天南拉上林伟业,继续对五十人训练。训练既枯燥又艰苦,夏天南和林伟业作为教官,咬牙坚持下来了,那五十个村民,有美好的目标,也都坚持了下来。 第三日,谭山带领几个村民去县城取回了枪头,给五十把木棍装上。虽然是粗糙无比的枪头,可是一装上去,青壮们的心气顿时提升不少,一排排长矛林立,颇有一番森然之意。 装备枪头后,夏天南二人开始训练青壮们保持队形前进。为了保证行进中的队形,首先得教会他们左右之分,才能按口令齐步走。中世纪的农民果然不分左右,练了几个时辰还是喊左脚迈右脚。 夏天南无法,只好祭出穿越小说屡用不爽的绝招,给每人右手右脚绑上布条,然后拿根棍子,看谁迈错脚上去就是一棍。这招果然管用,练了一天,青壮们大部分都能分清左右,齐步前进虽然还不甚整齐,勉强也能保证队形不散了。 胡家的报复在第三日仍然没有到来,夏天南虽然不知道胡家反应为什么这么慢,但不敢懈怠,训练不敢放松。青壮们队形练的有一定基础后,每天就是练习刺杀,练来练去就是那一下,若是长矛刺出去歪斜无力,夏天南和林伟业拿起木棍劈头盖脸就打过去。 要说中国农民的忍耐力和服从性真是无话可说,给他们一点希望,他们表现出的韧性让两个穿越者佩服不已。 胡岗生被杀的第五天,村口放哨的村民来报,胡家终于来人了。不是想象中的浩浩荡荡几十号人,而是胡家的管家和两个家丁。 在夏天南、林伟业和训练的青壮惊奇的目光注视下,管家和两名家丁大摇大摆进了村,还没站定就发现了整齐站列的五十名青壮,个个手持长矛,看过去乌压压一片。 管家腿一软就滑倒在地上,战战兢兢地问:“你们……你们这是干什么,想……想造反吗?”两名家丁在旁边想扶他起来,自己却也抖个不停。 夏天南手一挥:“拿下!” 一旁的青壮便制住三人,并用麻绳捆住丢在地上。 夏天南很不解,询问管家:“胡家都是吃干饭的吗,这么久都不来,是看马袅村风水好,准备把胡岗生葬在这里吗?” 管家一听,脸都白了,牙齿碰撞的咔咔作响:“胡老爷……他死了?” 夏天南用手掌捂住额头,“感情你们还不知道你们家老爷都快烂了吗?” “这位壮士,胡老爷……他前几日只交代来马袅村催课,确实没回去。但以往经常出门就是三五日不归,都习惯了。” “莫非他在县城有相好?”按男人的正常逻辑,夏天南如此推测。 “确……确实如此,他在县城有个寡妇相好,每月都去住几天……” “那你今天又是干什么?” “胡夫人交代我去县城找回老爷,我去过老爷相好家,没在。想起他曾经来过这里,顺道来看看”。 也好,给马袅村充分的准备时间,打点县衙、训练民兵,要不然第二日就杀过来,还真是猝不及防。夏天南暗道,莫非老天爷在帮我开挂?正确的时间、现成的盐场、可以利用的群众,天时地利人和,都具备了,不在本时空干一番事业,还真是对不住这么有利的条件啊。 夏天南心情不错,用长矛轻轻拍打管家的脸:“管家贵姓啊?” 管家低声下气地回答:“免贵姓刘,单名一个全字。” “刘全,好名字,呵呵……”夏天南随口敷衍了一句,随即猛地醒悟过来,“你不会是从乾隆爷那儿穿过来的吧,和大人可安好?” 名叫刘全的管家畏惧地看着夏天南,不敢回话,因为他没弄清楚这句话的含义。 林伟业疑惑地凑过来:“怎么了,有什么不对?不过刘全这个名字好耳熟啊!” “没看过《和珅新传》吗,大名鼎鼎的乾隆朝第一管家,和珅家相当于朝廷15年收入的家产都由他管!” 林伟业一拍手掌:“想起来了,那个猥琐的管家。”他拿起枪头对准刘全,“叫什么不好,叫这鸟名,可杀!” 夏天南连忙拦住,“别忙,他熟悉胡家的内外情况,留着有用,先关起来。要杀就杀那两个。”指了指旁边两个家丁。 林伟业说:“不如给咱们的民兵见见血?” 夏天南深以为然,于是问青壮们:“你们推选两个胆子最大的出来。” 众人议论了一番,人群中有两个人被推了出来。 夏天南看着这两人:“报上你们的名字。” 两人中稍高一点的回答:“我叫杨由基,他叫黄汉生。” 夏天南略微诧异了一下,马袅村谭姓是大姓,这种相对封闭的盐场村落一般很难有外姓。看出了他的诧异,稍矮一点的说:“我们二人祖上都是广西人,同一个村的,因为得罪了当地恶霸,逃难来了这里被收留,便在马袅村安家落户。” 夏天南不再询问,转身指着两名家丁说:“胡岗生已经死在马袅村,如今全村和胡家已是生死之敌,无法善了,有我无他,有他无我。你们一人一个,结果了他们。”两名家丁听闻要被杀,顿时狂呼大叫起来。 杨由基和黄汉生互相看了看,拿起手中的长矛,干脆利落地往前一送,两名家丁登时了账。 夏天南没想到这两人如此冷静,不由地疑惑起来:“你们二人在广西以何为生,为何你们杀人能如此镇定?” 二人听出了夏天南语气中的疑惑,赶紧跪下回话:“夏老爷,我们二人家中世代都是猎户,我二人正是因为售卖虎皮被当地恶霸强行夺去,气愤不过,当场杀了那恶霸。父母怕我们吃官司送命,连夜搭船逃走,流落过许多地方,最后来了马袅村”。 夏天南看二人年纪与自己相仿,问道,“你们现在多大了,杀恶霸时又是多大?” 杨由基答说:“小人今年足岁二十二,汉生二十三,杀恶霸时我十四,他十五。” “好,好!”夏天南大喜,猎户出生,十几岁就能猎虎,还杀过人,在本时空就是难得的人才啊,放在军队,少不得有个亲兵的前程。 他稍微思索了下,作出了决定:“眼下强敌将至,我决定将五十人分为两队,你们二人就是队正,各带一队。” 二人一听大喜:“谢夏老爷!” 古往今来,不管什么阶层,人们对官职和权力的向往都是一致的,二人本是犯事逃难来的戴罪之身,远离大陆,在这马袅村终日晒盐做苦力,本就不是他们想要的生活,如今随着这夏老爷到来,苦难的生活出现了一丝曙光,而且自己能成为几十人的头目,在数日之前从来不敢想象。 “等打退胡家,我会安排你们专心训练护卫盐场,每人每月两百文的补贴。”夏天南对所有青壮慷慨许诺。 在贫困的临高乡下,两百文也是不小的收入,听得有奖赏,五十人十分兴奋,高举长矛,纷纷叫说:“谢夏老爷赏赐!” “军心可用,面对胡家定可战而胜之。”夏天南欣慰地摸了摸下巴几日没刮的胡子,一旁的林伟业看着他夸张的表情,头偏向一边作呕吐状。 第六章 马袅村的光明 在奖金的刺激下,五十人的“民兵”队伍训练更起劲了,训练场上杀声震天,晋升为队正的杨由基和黄汉生训练尤其卖力。盐场劳作归来的村民看着自家子弟如此威猛,对胡家报复的担心减轻了不少。 又是两天过去了,胡家终于有所反应。胡岗生死后第八天,胡家的家丁浩浩荡荡开向马袅村,据村口放哨的村民报告,少说也有三十几人,人人都拿家伙,多是铁棍,为首几人还拿着钢刀。 得到消息后,夏天南和林伟业带领队伍列队迎敌。两人站在队伍前排中间,五十人按训练的队形站定,长矛驻地。 夏天南吐了口气,上辈子从来没有正儿八经打过架,除了跆拳道馆练习,现在一动手就是近百人的群殴,而且是拿命去拼,真正的大场面啊! 转头看了看林伟业,这家伙居然目光坚定,表情镇定,浑然不像要去砍人的样子,倒像是在大学里踢校队比赛准备上场的球员。夏天南忍不住吐槽,不愧是一箭两命的理科男,神经坚韧。 胡家的队伍进了村,看见严阵以待的队伍,吃惊不小。为首的一人上前说:“盐腿子们,你们干什么,聚众持械,想造反吗?” 夏天南很是无语,和管家来得时候说话一模一样,敢不敢有点创意啊!他用长矛遥指对方:“你又不是官府,你能拿刀,我们自然也能拿矛,何来造反一说。倒是你们个个凶神恶煞的,来马袅村干什么?” 为首那人说:“你这厮挺眼生啊,没见过。我们胡老爷来这一直没回去,管家来了也没回去,奉我家夫人之命,来此查看。” “不必查了,你们家胡老爷,早就被我们埋了,你们跪下磕几个响头,可以考虑把尸身给你们带回去!” 为首之人又惊又怒:“你们这些下贱的盐腿子,难道真敢杀胡老爷?” 夏天南懒得继续和他废话,转头对林伟业道:“兄弟,拿出你的家伙,给他来一下。” 林伟业点点头,上好钢弩,对准那人扣动扳机,嗖的一声,那人应声而倒。 事起突然,周围的胡家家丁毫无准备之下头目被杀,顿时陷入混乱之中,有些人却较为悍勇,拿着铁棍腰刀就冲了上来。 马袅村“民兵”训练不过几天,大多数人毕竟没经历过真刀实枪的历练,看着平日里在自己村里耀武扬威的一伙人冲过来,稍稍有些慌乱,阵型不免有些波动。 关键时刻还是得靠党员啊,夏天南心中默念了一句,然后大吼一声:“举矛!”把长矛平举对准前方。 林伟业也把枪端平,枪头朝前。 有了带头者,众人也克制了心中的慌张,青壮们都举起了自己的长矛。 冲到方阵面前的家丁挥舞着武器,却发现面前林立的长矛让自己狗咬刺猬无从下口,而且长矛比铁棍和腰刀都长,要想砍到对方,除非先将长矛砍断,于是冲在前面的家丁纷纷去砍矛身木棍。 夏天南大声下令:“刺!” 训练好几天的青壮们下意识的把枪头往前刺出,对面惨叫连连,倒下一片。 胡家家丁们一个照面就损失了五六人,但是常年面对平头百姓的心理优势让他们没有退缩,一些头脑机灵的绕到队伍的侧面攻击,试图寻找破绽。 正面的攻击显然不奏效,在长矛阵反复的刺杀下,家丁们又倒下几人,而青壮这边尚无伤亡。 绕到侧面的家丁举刀欲砍,两侧早有准备的杨由基和黄汉生也大喊一声“刺”,两边的长矛刺出,两侧的攻击者也遭受了一样的下场。 短短几分钟时间,三十多名家丁只剩下了不到二十人,方形队伍的前方和两侧横七竖八躺满了丧命和受伤的家丁,伤者的哀嚎让剩下的家丁丧失了继续攻击的勇气,他们退到方阵十余步之外,进退两难。这些家丁平日里欺负手无寸铁的百姓是一把好手,但是碰到今天这种有组织的抵抗便无计可施。 夏天南感觉己方士气正旺,而对方锐气已失,于是发令,“齐步向前。” 青壮们按照训练的方法,保持队形的完整,缓慢向前推进。虽然按夏天南的眼光来看,这种移动让队形出现了明显的前后脱节,不复静止时的整齐,但是在对面的家丁们看来,这五十人整齐的移动,仿佛是一只小型的训练有素的军队,恐惧的情绪慢慢在剩余的家丁们心中旋绕。 十几步的距离很快拉近,看着刺死同伴的夺命长矛离自己越来越近,家丁中终于有人绷不住了,大叫一声丢了武器转头就跑。一个人开了头,余下的人也纷纷大叫着逃命,留下一地的铁棍和腰刀。 夏天南和林伟业张大了嘴巴,这就胜了? 夏林二人没反应过来,传说中的恶霸家丁貌似战斗力值不高啊!己方没死一人,对方伤亡过半,而且溃逃了。青壮们尚未从战斗的紧张中恢复,仍然举着长矛,站在原地。 看着最后一个逃走的家丁消失在村口,夏天南可以确定这场“马袅村保卫战”大获全胜,从敌人进村到逃走不足半个时辰。他回过身,骄傲地举起右拳:“诸位,胡家的恶仆家丁,被我们打败了,我们胜了!” 青壮们放松下来,纷纷举枪高呼:“胜了,胜了!” 盐场劳作的村民听到消息纷纷往村里赶,本来一个个提心吊胆,胡老爷在马袅村作威作福多年,又给自己披上了一层官府的外衣,村民虽然下决心与胡家对抗,事到临头还是缺乏信心。不想回到村里时,青壮们已经在打扫战场了,看到一地的尸体,村民们弹冠相庆,从此不用怕胡家了,马袅村的光明终于到来了。 经此一战,奠定了夏天南在村里的地位,不管什么事都是说一不二,人人都恭敬地称呼夏老爷。夏老爷也志得意满的宣布了几项决定: 一是全力开工晒盐,同时招揽商人来买盐,卖盐所得收入除去缴纳盐课部分,剩下的六成归夏林二人,刨去打点县衙的开支,其余按户分给村民;二是五十名青壮脱产训练,正式组建“马袅村盐场护卫队”,简称护卫队,暂定每人每月补贴两百文。 夏天南和林伟业现在只需指导护卫队训练,不需要亲自参与了,新上任的两个小队队正杨由基和黄汉生劲头十足,带领队员训练得热火朝天。 盐场方面,没有了高利贷的压力,又有卖盐分红的诱惑,村民的生产积极性空前高涨,很快盐场就恢复了正常的生产,村长谭山也被派出去联系盐商了。 等抽出空隙,夏天南叫上谭二带路,和林伟业来到盐场查看,毕竟这是二人第一桶金的核心所在,不关心不行。 二人跟随谭二来到盐场堤坝上,堤坝下是许多一大片模样如同砚台的石制晒盐槽。这些盐槽的摆放很是讲究,看似毫无规律的堆叠在一起,实际上高低错落有致,这为了充分利用阳光。盐槽围拢的中心是一片一片乌黑的盐田。 谭二说,现在村里总共有7000多个盐槽,全部是祖辈开凿打磨,一代代流传下来。保持正常生产的话,盐场每年产盐大约二十五六万斤,夏天南估算了下,合200多吨,用本时空的计算方法是两千一百多石。 此时村民们正在盐田中劳作。盐田是一种泥质滩涂,他们称之为“盐泥”。 在旱季太阳光照射比较强的时候,每月两次大潮海水将会淹过这片盐泥,盐泥有汲取海水中盐份的功效,当海水退去时,将盐泥用耙子耙松,再经太阳晒上几日蒸发掉水份,这片盐泥就含有相当高的盐份了。再将含有盐泥放进盐池,完全是手工劳作:用木板耙将晒好的泥放入盐池——所谓盐池也就是在盐田上开挖的一个2米宽、3米长、1米深的水池,下面垫着竹片和茅草,起到过滤作用——盐泥进池后,盐工需要脚踩踏实,再注入海水,过滤出来的水从盐池旁边预留的小口流入一侧的卤水池里,便有了一池的卤水。 卤水的浓度怎么判断呢?村民会折下一种长在盐田边的植物黄鱼茨的茎杆放进卤水池,只有黄鱼茨茎杆漂在水面才是真正的饱和盐水,否则还要太阳反复暴晒才行。将卤水挑到盐槽上去,盐槽是由火山石制成的,夏天南仔细看了看,石头上有细细密密的小孔,也许起到透水的作用。太阳未起时候就将卤水倒入盐槽,暴晒一天后,到黄昏就可以用板刮盐,收入竹筐了。 在最晴朗炎热的季节,一个盐槽加上两三次的卤水都可以蒸发干。夏天南望着这七千多个盐槽:就是用这样最原始的劳作方式,这里一年却能生产200多吨的盐,不禁要惊叹古代人民无穷的智慧。 堤坝上有一个放工具的棚子,出于对古代盐田工具的好奇,夏天南走进去看了看,里面堆着许多工具,试了试那耙地的耙子,发现比现代的产品得要沉得多――古代缺少加工能力,只能用最笨重的方法来制造。炎炎的夏日拖着这样重的工具在太阳下劳作,真的是件非常辛苦的事。 第七章 卖盐 夏天南走近一个晒盐槽,里面已经凝结起了一层白花花的盐,晶莹透亮的很是漂亮,而且非常的细腻,看起来很象现代盐厂制过的精盐。海盐没经过精制工艺就能达到这个水平,这大大出乎他的意料。 他用手指点了一些放入口中,比旧时空吃过的细盐要淡许多,入口即化,就凭这种盐的卖相,不愁不是抢手货。但是这个地方之前居然如此的穷困,实在是太出乎意料了。 他把手指上的盐给旁边的林伟业看,“古代劳动人民真是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啊,守着金山银海还得过苦日子。” 林伟业看着宽阔的盐田,不确定的说:“我们能让他们脱离苦海吧?” 夏天南老气横秋地拍了拍林伟业的肩膀,“让他们脱贫致富只是万里长征第一步,我们还有很远的路要走。既然老天让我们来到这个混乱的时代,而且知道历史的走向,掌握领先几百年的观念和技术,我们必将做出一番大大的事业”。 林伟业不安地看看了站在远处等候的谭二,“小心点别让人听见,在中世纪让官府知道我们是穿越客,非得和布鲁诺一样被当成异端烧死不可”。 对于这个杀人非常冷静大胆,平时谨小慎微的理工科宅男,夏天南一时间无语。 结束了对盐场的考察,二人回到马袅村。刚进村,村长谭山就迎上来禀报:“夏老爷,我去联系盐商,恰好有位以前来买过盐的熟人,正在临高,便请他过来了。” 他身后一个身穿绸缎长衫的中年人,看着三十来岁,国字脸,举止沉稳,向二人拱拱手,“鄙人姓张,名明礼,在贵盐场买过盐,今日听村长说盐场易主,不知眼下这买卖是个什么章程?” 原来私盐贩子不都是像小说中那样满脸横肉啊,对于第一位客户,夏天南保持了应有的热情:“好说好说,鄙人夏天南,这是我合伙人林伟业,敢问张兄,要买多少?” 张明礼手中有盐引,赚钱的主要门路就是官盐中夹带私盐。 以往他来盐场买过盐,但是每次买到的盐掺杂沙子太多,一两二钱银子一石买入,运至广州发卖,因掺沙太多,只能卖到四两到六两之间,比之官盐,也就占了价低的优势,加上运输的费用,利润不算高,张明礼开始犹豫是不是从其他盐场买盐,但是由于打通关系需要花销和时间,暂时没有断了与马袅盐场的交易。这次被村长找来,其实也没打算好买多少盐,被夏天南一问,迟疑着答说:“以往买五十石,这次不如照旧罢……” 夏天南看出了他的犹豫,便拿出后世与客户谈生意的经验和他攀谈起来,没多久就明白了原因,当下立即表态,“张兄,如果你多买,我保证盐里面不掺一粒沙子。” 张明礼眼光立刻炽热起来,“此话当真?” 如果不掺沙子的好盐,在广州市面上可以卖到每石十六两甚至二十两,利润高了很多,足足翻了几倍,五十石盐以往只能赚两三百两银子,现在估计可以赚将近一千两,如果自己买回去再掺点沙子,赚的更多。 “说话算话,不过这价钱得提高,每石五两银子。” 心中快速盘算了一下,张明礼立刻得出结论,即使涨了价,还是很划算。估摸了一下自己带来的银两,张明礼向夏天南伸出一根手指,“我一共可以买入一百石。” “很好,成交。”夏天南很满意这个数字,盐场每年产盐也就两千多石,多几个大客户,盐很快可以变成现银,有了银子,才能做自己想做的事。 为了更快的提高盐的销售速度,夏天南还向张明礼提出,如果能拉来其他同行买盐,只要超过一百石,就赠送一石盐。对于张明礼来说,这是意外之财,而且不费多少力气,欣然答应。 夏林二人控制盐场后的第一个客户兴冲冲地走了。林伟业提出了自己的疑问,“听村长说胡岗生卖盐都是掺沙的,你什么都不掺,不是短了不少斤两?” 其实这也是谭山的疑问,不过不好直接质疑夏天南。 “胡岗生这么做确实是卖盐的通常做法,表面上占了便宜,实际上卖不上价,也吸引不了盐商,盐卖不出去堆在这里风吹日晒还有损耗。”夏天南解释说,“不掺沙子,首先对那些中小盐商很有吸引力,原本去其他盐场买盐的都会来我们这边,盐场每年产盐能有二十五六万斤,合计两千一百多石,来的人多了,我们的盐才能变成实实在在的银子。其次,我把每石盐的价格提高到五两,弥补了这个斤两的空缺,再说了,掺沙子能加多少斤两,一斤能变两斤吗?一斤顶多加到一斤半,你算算,两千多石盐,一两二钱一石,掺沙子就算有三千石,也只能卖三千两银子左右,扣除损耗交每年的折色都不够。不掺沙子,能卖一万多两,哪个划算?” 林伟业觉得很有说理,点点头,一旁的谭山呆若木鸡。这夏老爷算术如此厉害,是只识得几个字的谭山无法望其项背的,古代读书只读圣人文章,就算秀才举人大多也不会算数,账房先生也只能打算盘,不可能这么流畅的心算。 这还不是让谭山最吃惊的,让他想不到的是,盐还可以这么卖——祖祖辈辈都是掺沙子卖盐,从没想过不掺沙子少了斤两还可以卖更多的钱,这么看着简单的道理,盐场几辈人都没想到过,包括盘剥村民敲髓吸血的胡老爷。 谭山不禁用仰视的眼光去看夏天南,老天莫非看到马袅村的苦难,派出了这么一个能打会算的救星,来拯救村民于水火之间? 且不提老村长的内心活动,第一笔生意谈妥后,张明礼第二日就带着人手来交钱提盐,顺便还带来了两个客人,都是他的同乡,分别买了一百石和两百石。夏天南也不食言,盐里不掺任何东西,也送了张明礼三石盐。这三笔生意一做,就是两千两银子到手。 夏天南兑现承诺,先行拿出四百两分给村民,村里四百多户,每户分了一两碎银子,用他事后和林伟业说的话,这叫收买人心。 村民穷困了多年,连银子都极少见过,省吃俭用的话,一两银子足够一户人家用个把月,骤然得了这么多钱,均是喜极而泣。 谭山倒是清醒,知道这钱是怎么来的,带领村民给夏天南二人下跪感恩:“多谢二位老爷!” 林伟业很不习惯这下跪的礼节,浑身不自在,倒是夏天南入乡随俗,欣然接受了村民的行礼。 有了分红的刺激,马袅村全体村民陷入了大生产的狂热中,男女老少轮流上工,夜以继日投入到伟大的晒盐工作中,带来的直接好处就是盐的生产不仅完全恢复,产量比往年还略有提高。村长谭山粗略估算,照眼前的生产速度,年产量可以突破三十万斤,比往常最好的年头都要多出五六万斤。 销售方面的成绩也很喜人,古往今来,商人的嗅觉总是最敏锐的,马袅盐场卖盐不掺沙子的消息很快在中小盐商中传开,哪怕比别的盐场贵,也阻挡不了盐商纷纷前来。而且,爆发出生产热情的马袅盐场不是其他死气沉沉的盐场可以比拟的,出盐量有保证,而且无需任何打点的开销,一手交钱一手交盐,公平买卖童叟无欺。 一时间,马袅盐场成了琼州大大小小的盐场中最景气的盐场,其他盐场管事想效仿,却下不了决心不掺沙子,更舍不得给下贱的盐丁分银子,只能眼睁睁看着盐商们往这里跑,有不甘心的偷偷往提举司递了条子,指望能约束下疯狂的马袅盐场,这些却是夏天南和林伟业不知道的。 马袅村盐场护卫队仍然坚持着训练,虽然部分村民认为胡家已经别打跑了,五十名壮劳力不去盐场,天天举着长矛刺来刺去没有意义,但鉴于对夏老爷的尊敬,没有人敢当面质疑。 一天午饭后,杨由基跑来报告,说是训练时发现最近几天老有陌生人在村外晃悠,很是可疑。 夏天南一听,立刻宣布护卫队进入警戒状态,枪不离身,其他在盐场上工的村民保持警惕,出入必须成群结队,不得落单。 林伟业说:“难道是胡家不死心,想报仇?” 夏天南冷笑道:“恐怕不光是报仇,还想顺带夺回盐场,现在盐场红火,是人就会眼热。而且这次怕是来者不善,善者不来,上次吃了亏,这次怕是有备而来。” 杨由基和黄汉生两人对视一眼,点点头。黄汉生开口说:“禀夏老爷,我们二人猎户出身,会射箭,希望能为老爷出份力。” “哦?这倒是好消息,你们哪来的弓箭?”夏天南知道这个时代弓箭的重要性,弓箭可是官府禁止持有的,远程打击力量是任何时候都需要的。 黄汉生和杨由基对视一眼,说:“不瞒老爷,弓是我们打猎自制的,逃到琼州也一并带来了,平时收藏的严实,不敢让别人知道,连谭村长也不知道。眼下老爷带着我们过上好日子,可不能让小人破坏,这弓是时候拿出来了。” 第八章 箭与刀 林伟业平时喜欢玩弩,对弓也很感兴趣,很想见识下古代正宗的弓,连忙说:“那快取来,射几箭找找感觉,到时候好派上用场。” 杨黄二人应了,回去取来了自己的弓。林伟业仔细端详,二人的弓应该都是典型的亚洲双曲反弯复合弓,弓臂看着黑黝黝的,看不出什么木材制成,但是很结实,弓弦似乎是生牛皮制作的,非常坚韧。相比之下杨由基的弓比黄汉生的更沉一些。 试着拉了下黄汉生的弓,费尽全身力气,也就拉开四分之一。林伟业大囧,自己平日里注重锻炼,臂力还过得去,居然拉不开一把猎户的弓。 夏天南一旁讥笑,“兄弟,你不是吹牛经常玩弩吗,遇见把货真价实的弓却拉不动了?” 黄汉生接过弓,解释道:“林老爷没摸过弓,不懂使劲的窍门,也不奇怪,弓和弩可不一样。再说了,我们虽然是为了狩猎才做的弓,但是平日里打的都是野猪、老虎,可不是寻常猎人所用的轻弓,一般人都拉不开。” 说罢戴上了自制的鹿角扳指,左手持弓,右手勾弦,轻轻一拉,弓弦拉成了半圆。 林伟业大惭,现代人虽然比古人营养好,但是不可小瞧古人的力量和技巧。夏天南很想见识下古代弓箭的威力,催促着黄汉生演示一番。 黄汉生不急不忙取出箭矢,搭在弓上:“不知老爷叫我射哪里?” 夏天南看了看周围,指着村口的树林最近的一棵树,说:“射树干!” 他目测这颗树大概六七十米远,能射中树干就很了不起了。 黄汉生却摇摇头,指着后面一棵小树:“那棵树约莫百步,射后面那棵。” 也不见他如何瞄准,拉开弓弦就射,夏天南只听到“嗡”的一声,箭已经射了出去。定睛去看,箭矢牢牢钉在树上,箭尾微微颤动。 夏天南和林伟业震惊了,这棵小树怕是有一百二三十米远,树干也只有碗口粗细,这么远的距离,这么细的目标,不用刻意瞄准,随手就能射中目标,射人岂不是更准?放在后世,去参加奥运会,拿金牌只怕拿到手软。 “好箭术!”夏天南击掌叫好,“想来二位都是神射,杨由基的也不必看了,定是极好的,到时对付胡家,你们不必冲在最前,只管射箭就是。” 黄汉生却笑着指着杨由基:“老爷还是看看他的箭术吧,我最多只能拉开二石弓,他可以拉开三石弓。” 三石弓……夏天南心里迅速换算了下,不禁骇然,一石约莫后世的一百二十斤左右,三石岂不是三百斤,就算是计算两手的合力,平均一只手也要有150斤的力量,人类能有这么大力气? 杨由基平时不苟言笑,当下也不废话,举起自己的弓,取箭,上弦,张弓,放箭,整个一套动作一气呵成,如同行云流水一般。远远传来“噗”的一声闷响,夏天南还没注意看目标,却听得林伟业大呼小叫起来:“射穿了,射穿了!” 原来杨由基这一箭直接射穿了另外一棵碗口粗细的树干,深深没入,箭头从另一边穿出,只留箭尾在外面。夏林二人都凌乱了,这精度、这力量,他是怪物吗? 待夏天南反应过来,也不禁朝天大笑三声,这就是所谓的百步穿杨吧?黄汉生的射术已经称得上神射手了,杨由基在力量和精度上更加逆天,称为人形小导弹也不为过,今天算是捡到宝了。 林伟业激动地问:“你们这样的箭术和臂力,肯定下了不少功夫苦练吧?” 黄汉生微微一笑:“也没有刻意去练。生活穷困,全靠打猎,野鸡野兔之类只能果腹,不值钱,只能去猎杀老虎野猪之类。这样的猛兽务必一击致命,否则后患无穷,命都未必能保住。久而久之,箭术自然就磨练出来了。” 杨由基补充道:“我们打猎靠配合,汉生箭术厉害,刀法也了得,平日我执弓,他就用刀,以防猎物近身。” 夏天南啧啧称奇:“原来你还是全才啊,箭术刀法样样精通。” 黄汉生谦虚道:“乡下把式,就靠蛮力,讲究一个稳准狠,没什么招式,也谈不上什么刀法。” 林伟业怂恿道:“展示一下,让我们开开眼。” 黄汉生取出一把较为细窄的刀,让二人细看。夏天南看着有些眼熟,有些像电影里面日本武士用的倭刀,便问道:“这是不是倭刀?” “老爷好眼力,这种刀与倭刀确实有些渊源,但不是倭刀,乃前朝戚将军从倭寇的刀得到灵感后打制而成,名叫戚家刀。倭刀前端较直,可砍可刺,而戚家刀前端较弯,更注重劈砍。” 林伟业问道:“我听说倭刀以软铁为芯,外包百炼钢,工艺很复杂,造价也很高,对不对?” 黄汉生赞道:“林老爷博闻强记,连这个也知道。我确实听说倭刀工序很多,打造起来也麻烦,一把上好的倭刀要不少银子,不是我等穷苦人家用得起的。戚家刀是刃口夹钢,既简单又便宜,比起倭刀也差不到哪去。我们打猎,更适合用戚家刀。若用匕首太短,不足以自保;倭刀就算买得起,也不好用,野猪之类的皮厚,刺不如砍,而且刺中之后若猎物没断气,来不及拔出就会遭遇反扑,还是砍劈更实用。” 他走到一棵碗口粗细的树前,双手握住刀柄,两脚张开,双肩微微下沉,大喝一声,挥刀劈下,刀身划过树干,树却似乎完好无损。 夏天南和林伟业正诧异时,黄汉生收回刀,伸手轻轻一推,只听“喀拉”一声响,整棵树从中间断开,跌落在地,树冠砸到地面,扬起一阵灰尘。 两人走近一看,不禁齐齐倒吸一口凉气。只见树干拦腰而断,刀口处光滑无比,像是用机器切割而成。而且砍断之后树木不倒,可见挥刀的速度和力量已经达到了极致。 夏天南佩服得五体投地,竖起大拇指赞道:“你们两人,好箭术、好刀法!” 不过夏天南也很奇怪,这么强的箭术和刀法,流落到琼州也就算了,怎么还被胡家欺负的如此之惨。 黄汉生叹道:“空有一身武艺和箭术又如何。自古民不与官斗,惹不起广西的乡绅恶霸,也惹不起胡老爷,道理是一样的:他们都是和衙门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我们一把刀、两张弓,能杀猛虎,却不敢与官府为敌。” 夏天南深以为然,就算在现代,给你一把ak,你也没法与国家机器对抗。 有了这么强的远程打击力量,夏天南着手对护卫队做了调整。黄、杨二人不再使用长矛作为武器,退出五十人的阵型,专用弓箭攻击,二人的空缺另选两名青壮补上。 新的阵型训练了一整天,却不见胡家的人来。林伟业不解的问夏天南:“按说胡岗生死于我们之手,胡家和我们应该是不死不休啊,败了一次就不来了,这不合常理啊?” 林伟业说的也是夏天南所想的,胡家不来是不合情理的,只是什么时候来的问题。可是杀贼容易,防贼难,这么干等着不是办法。 “他们不来,干脆我们杀过去,灭了他胡家!”林伟业跃跃欲试。 夏天南也倾向于一劳永逸地解决胡家:“我也这么想的。不过,防守总比进攻容易,伤亡也小些,而且这些村民叫他们保卫家园估计积极些,去攻击胡家庄恐怕要费点力气动员。再等一天,他们来了最好,不来我们就杀过去。” 定下计划后,护卫队也结束了一天的训练。天色渐晚,盐场的村民也纷纷回村,家家户户开始冒出了炊烟,久违的欢笑声回荡在这个昔日死气沉沉的村落。 夏林二人仍然住在村长谭山家,两人为养精蓄锐,早早就睡下。 迷迷糊糊不知道到了几更,夏林二人在熟睡中突然被叫喊声惊醒,谭山也来敲二人的门:“二位老爷,不好了,有人在村里纵火!”。 二人被惊醒,外套都来不及穿,开门跑出来,村中果然有房屋被点燃,火光照亮了大半个村子。已经有惊醒的村民取出木桶、木盆舀水去灭火了。 二人也加入了救火的队伍,夏天南救火之余观察了一下着火的地点,村东村西都有,不像是走水,人为纵火的可能很大。 经过将近两个时辰的扑救,火终于被扑灭了。村中房屋大多是茅草土房,很容易着火,所幸房屋排列的不算紧密,加上发现的及时,众人又齐心协力,波及的户不多,谭二家也在其中。他家三口人幸亏跑了出来,房子烧了,人没事,别的人家就没这么幸运了,有两户家里有人没及时跑出来,被活活烧死。 这时候天已经亮了,谭山统计了下损失,报告给夏天南,一共烧毁五间房,死了三个老人、一个妇人、两个小孩。被烧了房子和死了家人的,都在废墟旁放声大哭,甚是凄惨。 第九章 攻打胡家庄 夏林二人来自现代,哪里见过如此人间惨剧。林伟业对夏天南大声说:“肯定是胡家,这么心狠手辣,还等什么,去踏平了胡家庄!” 夏天南也握紧了拳头,穿越过来后虽然也杀过人,但是这么肆无忌荡地纵火行凶还是震撼了他的心理底线,残酷的现实告诉他,这是一个人命贱如草的年代,斗争不是明刀明枪的回合制游戏,手段可谓无所不用其极。胡家正面打不过护卫队,于是就暗地里纵火,真是卑鄙。 除了为亲人哭泣的村民,其他人下意识地围在夏林二人周围。这两个人带领他们杀了欺压他们多年的胡老爷,打败了不可一世的胡家家丁,把盐场经营的风生水起,不经意间,已经成了村民的主心骨。 望着自发围在自己周围的村民,夏天南大体能猜到他们的心态——村民们心中也隐约知道这纵火的真凶是谁,虽然痛恨凶手,但是多年被视为贱民所形成的卑微心态,让他们选择了沉默。他们需要一个领袖站出来,激发他们的勇气,去做以往不敢做的事情。 看来计划要提前了,夏天南深吸了一口气,对村民们说:“马袅村眼看就要过上好日子了,有人看不惯,想要毁掉这一切,让你们重新回到被欺压奴役的日子,你们答应吗?” 村民们压抑着回应:“不答应!” 很多人认为,能吃饱饭,已经就是好日子了,更别提盐场的红火使大家看到了更美好的未来,再回到以前被胡家欺压的日子,是人都不会答应。 “大声点,你们答应吗?” “不答应!” “我听不见,拿出你们的勇气,告诉我,你们答应吗?” 村民们何曾见识过这种后世的激发情绪的方式,想起万恶的胡家,再想想已经到来的幸福生活和被活活烧死的村民,大家几乎吼出了三个字:“不答应!” “不答应就得用自己的手来保护自己,护卫队拿上枪跟我走!” 夏天南一马当先,护卫队纷纷取出自己的长矛,跟在后面,村民们在村口为他们送行。马袅村从未如此团结,也从未爆发出如此的勇气,村民坚信护卫队能打碎挡在马袅村幸福道路上的一切障碍,包括胡家,此时大家都暂时忘却了对胡家以往的畏惧,和对官府的担忧。 胡家庄位于县城郊外,离马袅村不远,临走时夏天南没忘记带上刘全,在这位“向导”的带领下,护卫队很快就到达了胡家庄。 此时天色尚早,大概寅时刚过,也就早晨5点多,胡家大门紧闭,估计里面的人都还没起床。胡家庄占地很宽,看上去十几亩的样子,围墙修的高大结实。 夏天南拉过刘全,“胡家一共多少能打的人,平日里有无岗哨?” 被关了几天的刘全担惊受怕又没怎么吃东西,看上去萎靡不振,答道:“回好汉,胡家号称家丁百人,实际上除去帮闲的无赖,真正能打的也就三四十人,其余不过是临时拉来凑数的,打斗时壮壮声势。平日胡家威风惯了,只有胡家去打别人,没有别人打上门的,故而从无岗哨一说。” 这么说来,除去在马袅村干掉的十几个,胡家能拉出来对阵的不过二三十人了。夏天南估算了一下,如果按那天马袅村胡家表现出来的战斗力做参照,剩下的二三十人也就是砧板上的肉,其余人更是战五渣。 话虽如此,夏天南还是不敢大意,万一马袅村之战后胡家设置了陷阱呢?他没有采取电影里的常规套路——翻墙而入,而是采取了最简单直接的办法——诈门。他和林伟业带着杨由基、黄汉生用长矛指着刘全,让他去叫门。 在胡家和马袅村的战斗中,刘全没有露面,胡家的人以为他和胡老爷一样也死了。他叫了几声门后,里面有人应道,“是刘管家吗?你没死啊?” “死你个大头鬼啊,老子活的好好的,被盐腿子抓了,逃回来的,还不赶快开门!”刘全喊道。 “是是是,管家莫急,这就开门。”看样子刘全平日里在胡家威信不低,里面的人应了几句,紧接着就传来了取下门栓的声音。 夏天南示意黄汉生上,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黄汉生会意,手持戚家刀,站在门前。 包着铜钉的门渐渐打开了,门很厚,看上去也很沉重,但门轴转动时没有发出太大的声音,看得出门的做工很考究。 一张没怎么睡清醒的脸出现在众人面前,一个哈欠还没打完,嘴巴正张开着,当他看到眼前一大堆人时,惊得眼睛都睁圆了。 不等他反应过来叫出声,黄汉生左手捂住他的嘴,右手举刀往他喉咙处一抹,隔断了喉管。这人喉中发出“嗬嗬”的低哑声音,挣扎了几下,随着血液的大量流出,身体慢慢软了下来。 黄汉生扶住他慢慢放下,防止倒地发出大的响声。夏天南、林伟业缓缓抽出长矛,跨过门槛,朝内院走去,护卫队员轻手轻脚跟在后面,鱼贯而入。 凌晨5点多,除了务农做工的贫穷百姓,一般人都在睡觉。胡家庄的大部分人跟着胡老爷鱼肉乡里,不事生产,这时候更加是呼呼大睡。护卫队杀掉看门的,在宽阔的前院集结,站好了队列,都没人发觉。 夏天南低声问刘全,“家丁们一般住哪,家眷又住哪?庄子里一共几个门可以出入?” 刘全帮助诈开门后,已经没有了退路,只有一条道走到黑。他老老实实交代:“家丁都住前院两侧厢房,家眷住后院,除了大门,只有柴房旁边有个侧门,平时很少用,一般都锁着。” 得知经常出入的就只有大门,夏天南定下心来,决心来个关门打狗。他安排二十个队员分成两队,去两侧的厢房刺杀睡梦中的家丁,其余人堵住前院通往大门的道路,杨由基和黄汉生则爬上了前院和后院之间的通道屋顶,持弓警戒。 去厢房刺杀家丁的护卫队员都是见过血的,杀人这种事,一回生二回熟,何况面对睡梦中不会反抗的活靶子。 他们两人一组,一人捂嘴一人出手,长矛戳下去一枪一个,比杀鸡还容易。很快厢房中响起了闷哼声,许多人来不及叫出声就死在梦乡里。 每发出一声闷哼声,夏天南就暗自计算——行动很顺利,估计剩下的那二三十个家丁死了大半了,看样子能悄无声息地结束战斗了。 可惜天不遂人愿,还有有人惊醒了,发出了凄厉的叫声,并且进行了抵抗,虽然很快被戳死,但胡家庄的人终于被惨叫声惊醒,前院内院都有人跑出来,剩余不多的家丁也起身开始抵抗。 有七八个家丁从厢房里冲破护卫队员的堵截,逃到了院子里,发现院子里有严正以待的长矛阵,掉头往内院跑,刚跑到内院,就被屋顶上的杨由基、黄汉生射杀了两三个。 内院有个袒露着胸膛,穿着绸裤的年轻人提着刀冲了出来,身后跟着几名拿着铁棍的家丁,看样子是个府里的重要人物,身旁的家丁也像是专门护卫内院的。 有了主心骨,前院逃出来的几名家丁汇聚到他周围,从内院房内随手抄起几张凳子防备弓箭,朝长矛阵冲了过来。家丁手中举起的凳子是上好木料做成,而且非常厚,相当于一个造型不规则的盾牌,杨、黄二人射了几箭,只射翻两个家丁。 刘全主动对夏天南道:“这是胡老爷的独子胡延宗,平日里爱舞枪弄棒,还拜了师傅,等闲两三人近不了身”。 “匹夫之勇而已。”夏天南呲之以鼻,对护卫队员下令,“举矛、列阵!” 护卫队员举起了长矛,摆出了方形阵,枪尖对准了对方。 胡延宗带领一群家丁冲到长矛阵前,狠狠地挥刀劈了下来,力量很大,几把长矛居然被他刀磕开,露出了一个小空挡。 胡延宗看出破绽,反手一撩,两名护卫队员手掌被刀锋割伤,长矛落地,阵型登时被打乱。旁边的家丁看出便宜,纷纷朝这个缺口扑了过来。 才讥笑了对方,就有人挂彩,夏天南脸上挂不住,挺起长矛对准胡延宗胸口刺去。对方动作却很灵活,偏过身体避开了枪头,待枪头势尽,左手一把抓住夏天南的枪杆,往自己这方一拉,拉得夏天南踉踉跄跄往前几步,长矛差点脱手,右手举刀顺势砍向夏天南的颈部。 从磕开正面几把长矛,到砍向夏天南,也就几秒钟的时间,其余护卫队员正是一枪刺出,收回枪准备刺第二枪的空隙。失去掩护的夏天南眼睁睁看着刀砍过来,却无法及时调整重心往后退,一时间脑袋都懵了,心里冒出一个念头,难道我穿越过来就这么糊里糊涂的被砍死吗? 刀锋砍向夏天南的脖子,夏天南仿佛已经感觉到了刀刃的冰凉,旁边的护卫队员终于又刺出了第二枪。几把长矛刺向胡延宗,胡延宗不得放弃眼看就要死在自己刀下的目标,挥刀架住几杆枪,迅速往后退。夏天南还没从死亡威胁中回过神来,呆在原地,旁边一只手用力拉住他往后退,一看,却是林伟业。 林伟业一直站在夏天南旁边,刚才的情形看的一清二楚,但是胡延宗动作太快,他来不及救援,等待胡延宗被逼退,才拉住夏天南往后退。 第十章 投名状 等夏天南缓过神,胡延宗带领家丁已经与护卫队员交锋了几个回合,之前零伤亡的护卫队已经被他砍翻了两个,倒在血泊中。夏天南又惊又怒,眼看局部战斗中,才训练几天的农民无法战胜有武艺的对手,他望向了屋顶,喊道:“杨由基!黄汉生!”声音中已经带上了不满。 杨由基、黄汉生已经看到了刚才的变故,但是众人混战在一起,怕造成误伤,一直找不到机会射杀胡延宗,待听得夏天南这一声喊,心中不由得一阵不安。两人对视一眼,各自点了下头,当年狩猎时的默契似乎又回来了,黄汉生举弓射向胡延宗身后两名举着凳子的家丁的下盘,杨由基则拉满弓瞄准被凳子遮挡的胡延宗。 箭矢带着划破空气的的尖锐声呼啸而至,胡延宗身后两名家丁腿部中箭,不由自主往下跪倒,露出了胡延宗的头肩,旁边的家丁反应很快,忙举起凳子挡住他的头部。 这时杨由基的箭矢紧接着飞到,射穿了厚实的凳子,连同凳子钉在了胡延宗的右肩上,去势仍然不减,直至穿透其肩胛骨,他右手顿时无力,手中的刀“当啷”一声掉在地上。对面被逼的阵脚大乱的护卫队员终于缓过气,两三把长矛刺向他,腹部、肩部接连被刺中,他大吼一声,颓然跪倒。 头领败阵,余下的家丁没了主心骨,接连又被射翻几人。护卫队员士气大振,也不管阵型不阵型,乱刺一气,家丁们无法抵挡,只能后退。这时清理厢房的护卫队员结束了任务,从对面包抄过来,仅存的几名家丁顾得了前顾不了后,全部被戳死。 战斗的厮杀结束,前院一下子安静了不少,只剩下未死透的伤者发出呻吟。胡家表现最勇猛的胡延宗身负重伤,跪在地上,喘着粗气,犹自不甘心地望着夏天南,他看出了对方是领头人,眼光中尽是凶恶之色。 夏天南走过去,劈头一枪杆把他打翻在地上,恨恨地啐了一口,“都死到临头了还看你妈的看,我能砍了你老子,也能砍了你,让你胡家绝后,看你怎么延宗!” 胡延宗虽然早就知道自己父亲死于马袅村,此时再被提起此事,加上绝后的诅咒,忍不住激动起来,咆哮着喊叫:“你这个不知道哪里钻出来的狗东西,报上名来,有本事杀了我,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本人姓夏,名天南,你可要记住了,免得见了阎王喝了孟婆汤,找不到仇家。” 胡延宗在地上大声叫骂,用力太大,伤口流血加剧,肚子上的伤口更是肠子都流了出来。夏天南嫌弃的扭过头,绕过他,留下几个队员看着他,带领其他护卫队员去清理后院。 穿过后院的开阔地,首先是丫鬟和粗使婆子住的厢房,再往里才是家眷们住的地方。丫鬟、婆子们都来不及换衣服,都穿着睡觉的里衣哆哆嗦嗦的跪在地上,头都不敢抬,前院的厮杀早已吓破了他们的胆。夏天南不理会她们,直接往内院走去。 刘全目睹了战斗的全过程,等到胡延宗倒下,知道胡家大势已去,接下来就是杀人灭口了,自己也是可能被灭口的对象,急于表现,争取个活命的机会,低头哈腰跟在夏天南身旁,小声道:“夏老爷,胡家的家丁已经死光了,剩下的家眷手无缚鸡之力,恭喜老爷得胜。眼下整个胡家庄,除了胡家父子,只有我清楚胡家所有财物藏于何处,愿为老爷效力”。 夏天南知道刘全这是献投名状,来换取性命。自己攻打胡家庄,起初是为了马袅村民报仇,既然有机会劫个富什么的,当然不能放过,刘全只是个依附胡家的管事角色,能帮助诈门就说明对胡家没什么忠诚,现在更是上了自己的船,留着他的性命寻找财物也未尝不可,再说今后自己也需要个能写会算的管事的,与其从基本为文盲的马袅村民中寻找,不如用他这个现成的。主意已定,便对他道:“只要你帮我找出胡家的财物,我留你性命,给我跑个腿什么的。” 刘全大喜,自己的命这就保住了。至于改换门庭,给谁做事不是做事,胡家已经灰飞烟灭,眼前这个夏老爷比胡老爷更狠,是个粗大腿,可得抱牢了。 在刘全的指认下,很快甄别出了胡岗生的直系亲属——原配胡刘氏及胡延宗的三个妻妾。找到这几人时,她们正在房里瑟瑟发抖。 夏天南很不解,老子没有小妾,儿子倒有两房小妾,而且胡延宗三房妻妾,难道没有一儿半女? 刘全解答了他的疑惑,胡岗生原本有三房小妾,无奈原配胡刘氏凶悍泼辣,娘家势力也大,借故打死了两房小妾,再寻个由头把剩下的一房小妾发卖,胡岗生奈何她不得,不敢再纳妾,只好在县城偷偷找个寡妇。胡延宗原本生了个儿子,但是没过周岁就夭折了,之后三房妻妾都无所出。 看着养尊处优、肥肥胖胖的胡刘氏,夏天南想起了马袅村面黄肌瘦的村民,为古代劳动人民的悲惨叹了口气,挥挥手,吩咐黄汉生,“把她们几个送去见胡老爷。” 黄汉生应了,不顾几人嚎啕大哭,带人捆了她们押去前院,片刻之后响起几声惨叫,哭声戛然而止。 夏天南转向刘全,开始关心起更重要的东西:“刘全,能否活命就看你的表现了!” 刘全知道他说的是胡家的财物,连忙点头,低声道:“禀老爷,胡家在庄外有百来亩上好水田,平时佃户交租都是我经手,田契和现银、珠宝首饰都藏在地窖,入口在胡岗生房里,请老爷随我来”。 他转换角色的速度很快,这几声老爷喊的很自然,倒像是平日里经常如此。夏天南也不计较,小人物自有小人物的生存技巧。叫上林伟业,跟着他进了胡岗生的房间,看着他打开墙边柜门,原来入口藏在柜子里。 夏天南一边感叹着古人保管财富的技巧方法,一边跟随下到地窖。待得站定后,两人看到堆积的财物都惊呆了。 地窖大概十几平米,堆了六七口大木箱,打开一看,里面都是码放的整整齐齐的银锭,银锭都是浇铸过的,大小一致,估摸十两一个。 夏天南在原来的时空虽然是公司老总,见过的大额现金不少,可是纸质的钞票如何比得上贵重金属的视觉冲击力,林伟业更是看傻了。 林伟业吞了口唾沫,道:“奶奶的,一个乡下恶霸,居然这么有钱,这怕有上万两银子吧?” 刘全在旁边陪着笑:“两位老爷,这地窖里共有六口箱子装的都是现银,每箱装十两银锭一百八十个,一共是一万零八百两。” 夏天南搂着林伟业哈哈大笑,“兄弟,我们发了,打土豪很有前途啊!” 林伟业也嘿嘿傻笑,不知道白银换算成人民币大概是多少,这里所有的财物怎么着也值几百万人民币吧,自己一下从买不起房的宅男迈入了富豪的行列,这恐怕是穿越以来最值得高兴的事了。 夏天南也没想到胡家这么有钱,问了刘全才知道,胡岗生不光是欺压盐场,还是帮助海盗销赃的“窝主”,这里的财物不全是他的,大半是海盗尚未取走的“货款”,之所以浇筑成十两一锭是为了便于交割。 夏天南和林伟业商量了一下,决定暂时保留胡家庄,一来储藏白银——这么多白银运输不便,而且马袅村没有合适的地方保存;二来可以打着胡家的名号接管上百亩良田,古代的粮食是最重要的资源,而且对急于拉起一只队伍的夏、林二人来说是不可或缺的条件。 回到前院,胡延宗居然还顽强的活着,只是眼光不复方才的凶恶,已经黯淡无光,出的气多,进的气少。 夏天南望着他:“胡家完了,你有什么要说的,说完我给你个痛快”。 胡延宗目光空洞地看着他,低声道:“我胡家从曾爷爷辈起在临高经营几代,才有了今天的局面,却没想到败在你这个外来户手里。几十个家丁在马袅村打不过你们,放火没烧死你们几个人,还被你们打上门,一败涂地,我愧对胡家祖宗啊……” 果然是他让人放的火,夏天南冷冷道:“纵火烧死手无寸铁的妇孺老弱,你胡家如此狠辣,必须得偿命。我只是很奇怪,昨夜放了火,你们今天都没提防我们报复吗?” “听溃败回来的弟兄们说,白天正面打不过你们那个长矛阵,就有人出主意夜晚纵火。本想走水后,你们一定会慌乱,救火救人,然后我们养精蓄锐,今夜再杀你们个措手不及,谁知道你们来的这么快……” 一口气说了一长段话,胡延宗的声音越来越低,感觉生机逐渐流失出自己的躯体,必定是活不了,偏偏一时半刻咽不了气,手足无力也无法自行了断。他哀求道:“我都说了,你给我个痛快吧。” 战斗中杀人和杀死无力反抗的敌人毕竟还是两码事,哪怕是前不久差点砍掉自己脑袋的敌人,夏天南还没适应这么杀人,把这任务交给了杨由基。面对跟随乃父在马袅村作威作福的胡家少爷,杨由基可没有什么顾虑,枪箭都不用,一脚踩断了胡少爷的喉管,给了他一个痛快。 第十一章 销案 接下来是打扫战场,掩埋尸体。那几个丫鬟下人都是附近的村民,因欠下胡家债务,被迫卖身为奴婢,对胡家的覆灭没有丝毫伤心,夏天南让刘全取出她们的卖身契,当面烧掉,让她们各自回家,这些丫鬟下人都欢天喜地地各自归家。 胡家被连根拔起,马袅村已经没有了直接的威胁,夏天南便命令护卫队直接驻扎胡家庄,自己和林伟业也选了房间,等叫人打扫了以后再住进去。 因为接下来还有不少事情急需解决,如去县衙把胡家灭门案了结后患、接管出佃的田亩等等,回到马袅村远不如住在胡家庄方便。而且作为享受惯了的现代人,在马袅村的物质生活实在太艰苦,哪比得上地主老财家。 尽管刚刚结束一场战斗,但夏天南顾不上休息,和林伟业讨论了一个多小时,达成了一个“战后处理后续事宜方案”——当然这个所谓的方案名称只是夏天南的恶趣味,心中想想而已——把马上需要办理的事情排了一个先后顺序,并明确了责任人。方案内容如下: 1、去县衙把胡家灭门的事做技术处理,在本时空,在没有苦主的情况下(都死光了),只要银子开道,一切都不是问题,此事由夏天南亲自出马; 2、接管胡家留下的田产。反正田契在手,到收租的时候仍派刘全去收就行了,佃户们只管交租子,东家换不换对他们没什么影响,此时要做的无非是让刘全带路去熟悉一下地头,责任人谭山; 3、从地窖中起出部分银子,运回马袅村,作为村民的安抚费,火灾中有伤亡的另行发放抚恤金,护卫队员的战斗奖励在胡家庄当场发放,伤亡的也发放抚恤金。经过讨论,村民的安抚费为每户一两银子,抚恤金为二两银子,护卫队员每人奖励一两银子,受伤的二两,死亡的给其家人四两——此次战斗只有一人重伤,一人战死,罪魁祸首都是胡延宗,其余人不过负了轻伤。此事由林伟业负责。 刘全为表现出自己处处为新东家考虑,提议说抚恤银子太高,马袅村的村民过去一年也挣不了几两银子,能有口饭吃就不错了——当然这些是死了的胡家父子造成的。 夏天南勉励了他的忠心,但没有采纳,马袅村和盐场是自己和林伟业二人目前唯一可靠的根据地,此时正是收买人心的大好机会,不能计较蝇头小利。 一夜无话,第二日一早,按照计划,刘全带领谭山“巡视”佃户,夏天南留下林伟业造册发放安抚银子,自己带上杨由基和十个护卫队员去县衙。 有了之前的经验,来到县衙之后,照例银子开路,熟门熟路的见到了钱师爷。 钱师爷颇为诧异,问道:“缴纳盐课直接去户房便是,今日又有何事?” 夏天南干咳一声,低声道:“今日却是另有要事求师爷相助。”说话间递上一锭银子。 钱师爷不动声色接过,照例在袖中捏了一下,估摸着是十两,心中窃喜,这人说话做事虽然简单直接,商贾之气甚浓,但是给银子倒是大方。当下和颜悦色问道:“所求何事,不妨说来听听。” “小人与胡家因缴纳盐课一事,与胡家起了争执,胡家家丁打伤盐场盐丁,昨晚还在盐村纵火。小人不忿,想去胡家讨个说法”。 “哦,竟有此事!既然盐课已转由你代缴,胡家伤人一事便是不对,你本可向县尊递状纸。既然已经去胡家要个说法,可有结果啊?” 一听是此等小事,钱师爷不以为然,无非是两家为了盐利争斗,打伤几个人也是正常,若是交由县衙审理,自己向县太爷递几句话,影响断案的结果不是难事。虽然胡家在本地颇有几分势力,但自古民不与官斗,再厉害的乡绅,在官府面前依旧是砧板上的肉。想到事后夏天南可能还有孝敬奉上,不由得悠闲地端起了茶杯喝起茶来。 “待小人到了胡家,却发现门户大开,胡家上下惨遭毒手。”夏天南顿了一顿,续道,“胡家父子双双丧命。” “噗嗤”一声,钱师爷刚喝的茶都喷了出来,他低声追问:“父子双双丧命?”似乎不相信这个结果。 “确实如此,估计是遭了贼,小人恰巧看见,特来报官洗脱嫌疑”。 钱师爷迅速思考起来:胡家阖家遭害,与其说是遭贼,不如说是被眼前这位灭门的可能更大,昨天才为盐利发生冲突,今天就遭贼,太过巧合。很明显,这是一起恶性案件,可不是轻飘飘几乎话就能摆平的,案子处置不好,对县太爷的考绩都有莫大影响。 作为县衙师爷,还是分得清轻重的,他斟酌着回答:“此案死伤多人,很是棘手,胡家好歹也是本县数得着的乡绅,只要苦主一张状纸告到县衙,便是县尊也压不下。” “若是没有苦主告状呢?” “没有苦主,是什么意思,胡家父子丧命,总还有家眷……” 夏天南干笑一声:“呵呵,师爷可能没听清,胡家上下遭害,胡家父子和家眷都包括在内,连家丁也无一人幸免。” “当啷”一声,钱师爷的茶杯掉在地上,碎成几片,茶水撒了一地。 钱师爷顾不上茶杯,深深倒吸一口凉气。 听闻胡家家丁有好几十人,一夜之间被杀了个精光,不留一个活口,这是多么狠辣的手段、多么强横的实力啊? 他看了看依旧笑容满面的夏天南,再看了看他身后的杨由基和十个护卫队员。 这些人虽然看得出在县衙里依旧有普通老百姓的那种谨小慎微,但掩饰不住身上一股煞气。护卫队员人人手上都沾了血,杨由基甚至杀了近十个人,这手上有人命的人自然而然就和普通人不一样。 眼前这个夏姓商人,带领这群盐丁,能一夜之间让一家当地豪绅灭门,这样的手段和实力,做事又缜密周到,又懂得结交官府,将来必成一方豪强,结交这样的人物,未必是一件坏事。 钱师爷心中的天平逐渐倒向了夏天南,左右胡家已灭,又没有一个活口,临高靠海,经常有海盗上岸打劫,报一个海贼作乱,似乎不是太大的难事,还是有操作余地的。 就在钱师爷权衡利弊时,夏天南靠近他,悄悄伸出五根手指:“若能帮小人洗脱嫌疑,事后另有五十两孝敬奉上……” 干了!有钱不要王八蛋! 钱师爷大义凛然道:“胡家为盐利之争悍然伤人,本来要重重惩罚。奈何胡家遭海贼作乱,满门被害,无一人逃出,人死为大,过错一笔勾销,你也不必追究了,待我禀报县尊,你就好生经营盐场,按期缴纳盐课,为朝廷效力吧。” 夏天南一听大乐,果然有钱能使鬼推磨,如此明显的贼喊捉贼,钱师爷仓促之间就下定决心包庇,这样一来,案子就草草了结,过不了多久,胡家就从临高当地人的记忆中消失了。 合作愉快的双方在友好的气氛中进行了深入交流,在彼此隐晦的话语中敲定案子的细节,并约定何时何地以“土产若干”感谢师爷和县尊对盐场的支持后,夏天南满面春风的告别。 钱师爷也是红光满面,几日后“土产若干”送上门,自己又可以考虑新纳个小妾了。 处理好胡家的案子,盐场的生产和买卖稳步进行,攻打胡家庄又得了大笔流动资金,夏天南开始考虑新的利润增长点了——夏天南可不想窝在临高这个乡下做土财主,以琼州为基地,建立一支武装,制霸海洋,走向大陆才是他的目标,话说穿越者不都是这么做的吗?虽然以现有的资源和条件,这暂时只能是个美好的梦想。 回到胡家庄,夏天南找到林伟业交流了这个想法。 林伟业却没这么乐观:“拉起一支队伍闹革命?你以为你是太祖啊,这里也不是井冈山。冷兵器时代的军队拼的就是人多,琼州整个岛都没多少人,还有很多是少数民族,我记得好像这里的黎族分生黎、熟黎,生黎专门造汉人政权的反,你哪来的人去建立一支军队?现在崇祯当政,中原腹心之地是农民起义军,北方是后金,你就算组织起一支长枪短刀武装起来的军队,打得过李自成吗,打得过皇太极吗?我们能在这穷乡僻壤生存下来就不错了,中原再乱,我们在这海岛上还是比较安全的,起码满清建国后也不会马上打到岛上来”。 夏天南耐心引导同伴错误的人生观和世界观:“我们知道历史的走向,拥有超越这个时代几百年的知识,为什么要用冷兵器去和他们死磕?一支足够数量的热兵器军队足以横扫几倍数量的农民军和后金军队,再说农民军只是一群没有组织和训练的农民,后金不过是一群打猎出身的通古斯野人。” “热兵器?我是搞冶金的,在这个时代没有工业基础不可能练出高品质的合金钢,也没有现代化的厂房设备,怎么造出压倒性优势的武器,怎么去实现军队热兵器化。” 夏天南自信满满:“兄弟,征服中世纪的敌人,不需要现代化的钢枪和坦克飞机,只要有领先于这个时代的科技就行。” 第十二章 珍妮纺纱机 林伟业思考了一番,“你是说用18世纪的科技去碾压17世纪的冷兵器军队?可是第一次工业革命,也就是人类进入蒸汽时代之后,热兵器才全面淘汰了冷兵器,西班牙大方阵可是从16世纪使用到了18世纪初,这种方阵还保留了长矛兵。可是我们也没法制造蒸汽机啊,还是那句话,没有那个工业基础。” “我不懂近代军事史,但我知道燧发枪取代了火绳枪是一大进步,然后刺刀的发明淘汰了长矛兵,部队可以全火器化。” 林伟业眼前一亮:“对啊,我们造不出栓动式步枪,但是可以造前装滑膛枪,造不出后装线膛钢炮,可以造前装滑膛铸铁炮或者青铜炮,技术难度不大,也不需要蒸汽机和机床,的确可以保持对这个时代军队的优势——优势没那么大,但是应该够用了。” “这就对了,你别老想着用ak47对付农民军和后金,燧发枪就行了。不过……”夏天南担忧的问道,“光知道不够,造燧发枪没那么简单吧?” 林伟业很豪迈的拍了拍胸脯:“交给我了,作为资深军迷,器械模型的骨灰级爱好者,从英国佬的褐贝丝到法国的查尔维尔我都略知一二,没吃过猪肉总看过猪跑,无非就是火绳枪换个点火装置嘛。” 夏天南大喜:“你还有这本事?” 什么褐贝丝、查尔维尔什么的他不懂,应该是燧发枪的型号或者名称,听起来很厉害的样子。 “那是当然,从滑膛枪到线膛枪,不管是褐贝丝、恩菲尔德还是春田,有了合适的钢材和机床,我都能给你造出来,哈哈……” 林伟业宅男本色毕露,乱吹一气:“给我几个船匠,我还能给你造出18世纪英国皇家海军的战列舰!” 夏天南怀疑的看着他:“你还懂造船?” 林伟业干笑几声:“我对风帆时代的战舰很感兴趣,还深入研究过英国‘胜利号’和美国‘宪法号’——的模型……” “切。”夏天南鄙夷地伸出了中指。 统一了思想后,二人就下一步的发展方向进行了深入的探讨。林伟业理工科宅男本色发作,非要立刻上马造枪造炮。 夏天南觉得依靠现有的盐场和攻打胡家庄得到的一笔横财,不足以支撑持续的军工发展,造枪炮不是简单的建个作坊敲几下就行了,牵涉到熟练的工匠、合格的铁矿或者生铁、炼铁工业、长期的资金投入。 如果没有质量保证、合格的原材料及炼铁工业和足够的资金投入的话,造出的枪炮就是个悲剧,明朝的鸟铳就是现成的反面教材——其实质量上乘的鸟铳在当时还算是不错的火器,但是因为朝廷投入的军费不足,工部各级官员还要贪墨,加上没有严格的质量把关,工匠偷工减料,造出的鸟铳经常炸膛,导致明末配发军队的鸟铳数量虽然多,但士兵都不愿意使用。 缺乏足够理由的宅男还是被说服了,接受了夏天南的保持盐场目前盈利,开发新的利润增长点,同时设法开采铁矿的计划。 夏天南的设想是有了盐场和新的收入来源,并开发铁矿后,再大规模上马火器项目。自己开采铁矿,可以保证稳定的材料来源,把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在本时空,生铁属于战略物资,很难购买到足够的数量用于制造火器。 谈到采矿炼铁,林伟业得意起来,这可是他的本行。他告诉夏天南,“老天还是很眷顾我们的,海南岛有中国最大的露天铁矿——石碌铁矿,而且矿石品位相当高,平均为512%,最高可达69%,铁矿储量约3亿吨,最重要的是,它是露天的,以我们现有的条件,也能大量开采”。 夏天南对冶金不是很懂,但是把握住了林伟业话中的两个关键点——品位和露天。“也就是说,海南岛有容易开采的富矿?” “简单说就是这样。” “具体在哪里?” “我们那时空是昌江县石碌镇,在明代不知道叫啥,离临高不太远。” “yes!”夏天南狠狠地挥了下拳头,这恐怕是穿越以来最值得庆祝的事情了。 确定了大方向和铁矿的事情后,接下来就是开辟新的收入来源。作为旧时空出色的企业人,手中掌握巨额的流动资金,不用于投入生产做大做强就是暴殄天物,本时空的商人把赚的钱全部用于购置田产和个人消费,要不就浇筑成银锭藏在地窖里,是夏天南无法理解的。 谈到这个话题,林伟业兴致明显下降,很显然这不是他的兴趣所在,随口敷衍道:“古代没有你那种高新产业,无非就是吃穿住行,想赚钱没那么容易。” 夏天南觉得也是,自己是做高科技产业出身,对传统行业不是太了解,何况是古代的传统行业。 在古代,吃嘛,无非是酒楼饭馆,可是古代没有连锁店,历史上也没有哪个商人开酒楼饭馆成了富豪;穿就是穿衣,古代没有成衣的概念,都是买布自己缝衣;至于住,古代的客栈兼具了饭店和宾馆的功能,看不出钱途;最后的行,夏天南直接pass了,这年头没有汽车火车,更没有飞机,开大车店风吹日晒赚那几个辛苦钱,谁爱去谁去。 看来在古代赚钱也不是那么容易嘛。夏天南苦苦思索旧时空穿越小说提到过的发财神器,印象深刻的好像就是玻璃。不过玻璃在明代仍然属于奢侈品,只有少数人才买得起,注定了消费群体很小,而且在这个马上就要兵荒马乱的时间节点上靠玻璃发财显然不是什么好主意。 夏天南陷入了思考中,林伟业有些无聊,一边拉起衣领扇风——琼州地处热带北缘,属热带季风气候,气温比较高——一边抱怨身上这身当地人的衣服不够透气,要是换成纯棉质地的布料就好了。 听到他的抱怨,夏天南脑中一道光亮闪过,敏锐的捕捉到了“棉布”这个信息,他兴奋地道:“对了,搞不了服装业,直接搞布料,我们卖布。” 林伟业一时摸不着头脑,卖布,卖什么布?顿时古代影视剧中那种笑脸迎人专接待有钱人家和官家太太小姐的布店老板形象浮入脑海。 仿佛知道他心里想什么,夏天南摇摇头:“不是你想的那样,兄弟,第一次工业革命开始的标志是什么?” “历史书上写的很清楚啊,别欺负我理科的,1765年珍妮纺织机的发明和应用标志着第一次工业革命开始嘛。” “对啊,我刚才想岔了。吃穿住行都没什么赚头,但是什么衣服都离不开布料,中国常见的布料无非就是绸缎和棉布,而棉布比绸缎的消费群体更大,布料可以说是除粮食之外最重要的生活必需品——有的朝代布匹可以直接代替货币。” “可是,这和珍妮纺织机有什么关系?” “我们都学过历史的,中国的丝绸和棉布主要产地在江南,但都是家庭式手工生产,效率很低,产量不高。珍妮纺织机的最大作用是什么呢?提高了纺纱的效率,增加了棉纱的产量,带动了棉布的产量,让家庭手工业进入了工厂时代。” “我明白了,我们造出珍妮纺纱机,然后织出更便宜的棉布,以规模和产量取胜,打垮手工生产的棉布?” 夏天南大笑,“孺子可教,吾心甚慰。” 林伟业干呕几声:“拜托,不要这么做作”。 牵涉到技术问题,他的兴致突然高了起来:“现在的问题是,你会制作珍妮纺纱机吗?” 夏天南的笑声戛然而止,尴尬道:“不会,我是做企业管理的,你懂得……” “哈哈哈”,轮到林伟业大笑三声,“叫声大哥,哥给你指条明路!” 夏天南不以为意,张口就叫:“大哥,你一个搞炼钢的会造珍妮机?” 林伟业得意之情溢于言表,嘴里吐出两个字——“不会”。 “靠,你玩我啊?” “虽然我没弄过这东东,但是原理我懂,而且中学时,我参加过兴趣小组,老师给我们展示过珍妮机1:10的模型。只要让我接触这个时代的纺纱机,我就能摸索出来。” 夏天南翘起了大拇指,“搞技术的就是牛叉,全才!”,然后竖起另一根大拇指,“给你母校点个赞,素质教育落实的好。” 商议完发展大计,夏天南派人把谭山叫来,命他去购置一台本地妇女用的纺纱机以供林伟业研究。 谭山一脸不解,“老爷要这东西何用,那只有县城的妇人才有,况且都是自家用,市集没有卖的”。 老百姓都是自己纺纱、织布、缝衣,要想买纺纱和织布的机子只有登堂入室到别人家里去,可是贸然跑到别人家里买台纺纱机很是奇怪,就像旧时空跑到一个不认识的人家里说要买他的锅铲一样。 夏天南拿出领导的架势,不耐烦地一挥手,“怎么买是你的事,老爷我只看结果,办法自己想,银子找我报销!” 谭山苦着脸退下,自个慢慢想办法去了。 第十三章 开设工厂 林伟业担心的问:“这么简单粗暴的工作方式会不会影响村长的情绪啊?毕竟我们两个外来户,很多事必须依靠本地人。要不我自己想想办法?” “这你就不懂了,这和管理企业一样,具体的事物,就交给下属去解决,什么事情都替他们考虑到,事必躬亲,累死了也做不成什么事。” 林伟业不懂企业管理,觉得夏天南说的有道理,嘿嘿几声,折回自己房里画图纸去了,等机子实物到了再进行修改。 事实证明夏天南的理论是对的,第二天一早,谭山带着一台破旧的纺车回来了,后面还跟着谭二嫂。原来谭山让谭二嫂出面,以自己纺纱织布为由去买的,只花了几十文,卖的人家还很高兴,毕竟这纺车值不了多少钱。 这是一台中国古代典型的“纺缕”,《天工开物》中有记载,结构简单,以木制成,事先把棉条在木杆上绕成筒状,然后通过手摇脚踏把通过纺轮拉动锭子。 夏天南看到这纺车有点失望,这么简单的手工机器,再怎么改,又怎么改出引领工业革命的珍妮纺织机呢?他看向林伟业,“这玩意改珍妮机到底靠谱吗?我能不能成为大明最早的工业资本家的希望就看你了。” 林伟业没他这么悲观,笑呵呵地说:“东西方的纺纱机子有所区别,但基本原理大同小异,我看过珍妮机的模型,不比这纺车复杂多少,无非就是纺纱的锭子从横着排列改成竖着排列,同样一个纺轮可以带动更多的锭子而已,给我找给好点的木匠,两天之内我保证造出珍妮机。” 夏天南闻言大喜,吩咐谭山赶快去找个木匠。 接下来的两天里,夏天南吃不香睡不安,时不时去林伟业那边转转,只见他带着一个木匠对着一堆木架敲敲打打,看又看不懂,回到自己房里又坐立不安,连谭二来禀报最近盐场的销售情况都没什么心思,勉强听完就打发他回去。 谭二见他兴致不高,还以为自己哪里做的不好,心下惴惴不安——最近村长谭山被委派其他的事情,盐场暂由他负责看着,主要任务就是盯着卖盐,然后把收入情况报告给夏天南,他很看重这个临时的差事。临走到门口,才想起忘记了一件事没禀报,转回来小心翼翼地开口:“夏老爷,广州来的张明礼又来买盐了,而且有事想跟老爷商量”。 “买盐按价钱买就是了,还有什么事商量,我们盐场可是价钱公道童叟无欺”,摆了摆手,正准备拒绝见面,觉得这么对待客户不妥,话到嘴边又改了口,“也罢,等我忙完了再去见他。” 谭二连忙答应了,回盐场传话。 谭二走了不久,夏天南正想着是不是再去看看进展,门“呯”的一声被推开了,林伟业带着满脸笑容走进来。 夏天南激动起来,“是不是得手了?” “去你的,什么得手了,说得跟泡妞一样。应该叫技术攻关成功”,林伟业得意地招招手,“跟哥去看看吧”。 夏天南喜滋滋地跟着林伟业来到他房里。这间卧房床都被移开了,整间房变成了一个木工房,到处是木材、刨花,正中央摆着一个完全不一样的纺机,谭二嫂正在操作。 夏天南走进仔细端详,这机子朝上方向是个“h”形架子,中间设置了十几个锭子,纱线是与地面平行的,两边侧面是“x”形的支架,右侧的纺轮接近水平,谭二嫂摇动着纺轮,一次带动十几根纱线。 夏天南虽然不懂纺纱,但是昨天看见的纺车很明显纺轮只能带动一根纱线,而这台珍妮机一次可以带动8根左右的纱线,相当于一个人可以干8个人的活,夏天南自然明白这其中蕴含的巨大商机——使用珍妮机比传统的家庭手工生产效率提高近十倍,成本直线下降,棉布在纺纱这个环节就秒杀了传统的手工生产方式,意味着可以生产大量廉价的棉布占领市场。 夏天南问道:“谭二嫂,这新机子纺出的纱怎么样?” 谭二嫂站起来回话道:“回夏老爷,新纺车纺出的纱很细很均匀,这种纱织出的布比老纺车的好很多。” “干得漂亮!”夏天南拍拍林伟业的肩膀。 林伟业得意的说:“只是小case啦。” 夏天南咳嗽两声,搂住林伟业:“万里长征走出了第一步,接下来……” “打住!”林伟业见势不妙,连忙打断,“哥哥我殚精竭虑,两天日夜赶工,才做出了这珍妮机,你这大明未来的资本家还没给奖金呢,又想打什么主意?” “还殚精竭虑呢,刚才谁牛皮哄哄说只是小case来着。”夏天南鄙夷地回了一句。 林伟业老脸一红,转移话题:“珍妮机都做出来了,你还不赶紧的开工厂招工人,广阔的市场等着你去占领呢!” “纺纱只是解决了织布的材料问题,我们总不能靠卖棉纱占领市场吧,再解决最后的技术问题——织布,我们就可以正式开厂了。”夏天南再度搂住林伟业的肩膀,笑嘻嘻地说,“珍妮机都造出来了,织布应该难不住你林专家吧”。 林伟业叹了口气,“就知道资本家没人性。织布的技术关键在于梭子,在珍妮纺纱机发明以前,英国的钟表匠凯伊发明了飞梭,大大提高了织布效率,正是织布环节的刺激,才导致了珍妮纺纱机的诞生。” “这个飞梭,不难吧?”夏天南有点小紧张,解决了纺纱和织布两个环节,才会有物美价廉的棉布。靠天吃饭的晒盐不是长远之计,何况小小的马袅盐场产量有限,只有工业化的大规模生产才是王道。 “如果我告诉你,我高中时学物理时,老师告诉我,飞梭的原理其实很简单,其实就是安装在滑槽里带有小轮的梭子呢?” “中国物理老师万岁!”夏天南高呼一声,然后抱住林伟业,“还等什么,专家同志,开工吧!让我们的棉布早日攻占市场!” 飞梭的原理虽然简单,不过临高缺乏英国钟表匠那样的技术人才,林伟业不得不额外花点时间制作滑槽和带轮子的梭子,再按老办法买台织布机做参照,请原来的木匠按设计要求重新制作新的织布机。这次足足花了三天时间,才把新型织布机制作出来。 眼睛里布满血丝的林伟业为兴致勃勃的夏天南介绍:“有了飞梭,织布布面可以大大加宽。以前用普通的梭子,得有两个人配合,现在使用飞梭,一个人就能完成织布工作,而且能织比以前更宽的布。所以飞梭使织布速度变快,大大提高了织布效率。” 负责演示的仍然是谭二嫂,中国的劳动妇女一向自己纺纱、织布、缝制衣服,整套流程是传统中国妇女必备技能。新的纺纱机和织布机她很快就能上手。只见在她的操作下,梭子以极快的速度来回穿行,一匹布逐渐成型。 夏天南笑得嘴都合不拢了,看着飞梭穿行,他仿佛看见了成百上千台纺纱机和织机同时运作,工人紧张地劳作,然后一捆捆布匹运出工厂,流向海峡对面的广州,一家家传统布店倒闭,白花花的银子滚滚而来…… “资本家同志,你慢慢爽吧,我的任务完成,可要休息了。”林伟业连续加班,眼睛都睁不开了。 “那是应该的,你辛苦了,好好休息,接下来的事交给我了。”夏天南殷勤地送林伟业去自己的房间休息,林伟业的房间暂时是无法住人了。 送走林伟业,夏天南斗志满满,立刻叫来了谭山,询问他何处可开办工厂,怎么才能招纳工人。 谭山琢磨着,这工厂应该就是作坊之类了,不过比一般作坊更大而已。 他的回答给未来的大明第一资本家泼了一瓢冷水——开厂所需的厂房不难,没必要去另寻他处,胡家庄占地很宽,直接腾出地方就可以了,如果还嫌地方不够,挨着庄子盖房就是,反正本时空又没有规划局来管,只要你有钱,想盖多少间房就盖多少间。 只是招工是件难事,纺纱织布只有女人才会做,而女人是不轻易抛头露面的,虽然穷人家为了生计不讲究这个,但是按夏天南计划中的三班倒方案,得从早上卯时做到晚上辰时,劳动强度大、时间长,年纪太小太大都不行,而适龄的女人都是家中洗衣做饭的主力,离开她们估计家里都吃不上热饭,估计没有几个女人会愿意来做工,不仅家里的活计耽搁了,日夜不归家也会招来闲言闲语。 只有马袅村可以勉强凑出百八十个符合条件的,可就算抽调过来缺口仍然很大。 未来的资本家忧郁了,穿越神器珍妮机都问世了,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可是这工人的缺口上哪补齐呢?他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先建厂房。 第十四章 招纳工人 谭山找来泥瓦匠,按他的设计,在胡家庄外修建了十几间平房,房子不讲究布局,就是图一个大而宽,其中作为生产车间的房子是并排连接的,足有两三百米长,其余的则作为库房和宿舍,挨着宿舍还修建了澡堂。 现在的夏天南资金充足,有钱能使鬼推磨,给足了工钱,工匠们日夜赶工,加上这厂房不如住宅讲究,结构非常简单,房子建的很快,预计一个月就可完工。 可是工人的问题还没想到办法解决——夏天南望着热火朝天的工地,忧心忡忡。 林伟业完成了两大技术攻关后,就不露面了,反正这事他也出不了主意,夏天南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 这时候谭二又来了,还带来了盐商张明礼。他在盐场等候与夏天南见面,多日不见动静,只好跑到胡家庄来找。 不论什么时候,客户总是不能怠慢的,出于旧时空养成的职业习惯,夏天南还是打起精神接待了张明礼。 张明礼察言观色,发觉夏天南谈兴不高,自己的要求也不好开口,试着问道:“夏老弟有什么难事,不妨说与我听听,愿为老弟参详一二。” 反正没主意,多个人多个思路也好,夏天南就把开厂招工的事告诉了张明礼。 张明礼思索片刻,斟酌着说道:“我做琼州的海盐生意多年,对琼州的风土人情算是有所了解,夏老弟如果想开作坊招纳工人纺纱织布,而且吃住皆在作坊,招本地汉族女子肯定是不行的,就算女子自己同意,其家人未必同意,说不定还会生出祸端,来你的作坊吵闹,甚至去县衙告你一个有伤风化。” 夏天南心想,这还要你说,就是这个原因我才犯愁啊。 张明礼却续道:“我倒是有个主意,不过颇有点难度。” 夏天南精神一振,“愿闻其详。” 张明礼却卖起了关子,“只要夏老弟答应我一件事,我就说出这个方法。” 这算是讨价还价了,夏天南明白,商人逐利,自然不会学雷锋,光做好事不求回报。 “好说,只要张兄的主意有用,一切都好商量。” 眼前招纳工人是重中之重,万事俱备,只欠工人这个东风了,其他一切都可以为这个事情让路,何况张明礼所求之事必定和盐场有关,在夏天南看来,与规模化纺织工业比起来,小小一个盐场的利润微不足道。 “这方法说来也简单。汉人的工人不好招,何不考虑黎人。自古黎人女子善织,也不像汉人这样重视男女之防,只要给足工钱,不愁招不到善织的黎人女子。远的不说,这临高县附近,就有不少入籍的黎人,他们种田不如汉人,粮食收成甚少,还需靠打猎才能维持生计,家中女子若能靠做工养活家人,只怕是求之不得。” 张明礼一番话让夏天南感觉犹如醍醐灌顶,一下子打开了思路。 历史上黎族妇女就擅长纺织,海南的黎锦是中国少数民族名锦之一,元初的黄道婆就是从崖州学到了棉纺织技术带回了家乡松江府,松江府因此成为全国最大的棉纺织中心,松江布有“衣被天下”的美称。而且黎族妇女没有汉人礼教的束缚,是纺织女工的最佳选择。 夏天南站起身来,恭恭敬敬对张明礼抱拳行礼:“张兄一语惊醒梦中人,解决我的大难题。感谢的话就不说了,有什么要求尽管提,我绝无二话。” 张明礼咪咪笑着回礼,“如此甚好。上次在老弟的盐场买的盐,回到广州几天就卖掉了,于是联络族人宗亲筹备了一笔款子,想包销贵盐场下半年全部的产盐。” “哦?”夏天南饶有兴致地看着张明礼,古代的商人不比现代差,懂得借助外部资金扩大经营规模,算得上有魄力。这种好事,他怎么会拒绝,包销给一个销售商,就能快速让资源变现。 他爽快地回答:“没问题,盐场下半年的产盐就全部由张兄包销,张兄可以按月付账,我保证每月足额供应。” 张明礼大喜,对方不仅答应包销,还可以按月付账,这就降低了一次性付账的风险,还可以减少息钱——这笔钱可是从族人那里筹借的,利息不低。 来而不往非礼也,他考虑了一下,向夏天南建议,“我有个族内宗亲,也随我做海盐生意,本钱小,所以也会往黎人部落贩盐。卖盐给黎人,虽然量少、路远,但价钱很高。他对附近的黎人部落熟悉,可以为夏老弟做向导。夏老弟初次与黎人打交道,有向导就容易的多。” 夏天南感觉真是想打瞌睡就有人送上枕头,历史书上说琼州黎汉之间矛盾很深,冒冒失失冲进黎族聚居地是件很危险的事情,有这么一个向导就好办多了,当下连连称好。 工人的事有了眉目,夏天南的心情好了很多,开始考虑销售的问题了。工厂开工后,生产的大量棉布显然不是一个小小的临高甚至琼州的市场能容纳的,本地购买力有限,必须打开大陆市场,而目前的最佳选择无疑是广州。 说到开辟广州市场,他看向张明远,这不就是一个现成的渠道商吗?至于盐商改布商,相信只要有钱赚,什么都不是问题。 当下试探着问张明礼:“倘若我制出的棉布,比广州市面上的价格低,质量更好,而且出货量很大,张兄是否有兴趣考虑下布匹生意?” 张明礼虽说做的是盐生意,但是不甘心就一直这么小本小利的做下去,才会有借钱包销半年产盐的举动。 但贩卖私盐也有很多不足为外人道的辛酸——虽说如今朝廷对私盐的管控形同虚设,一旦碰上巡检还是财货两空;像他这样规模较小的私盐商人,还得在大盐商的夹击下生存。 说到棉布,是老百姓的生活必需品,不过广州市面上的布匹生意一直被几家大的布行把持,售价波动很小,利润增长空间有限,而且大的布行压货所需钱财颇多,是他承受不起的,所以之前他一直没考虑过这行业。 通过盐场的买卖,他对夏天南印象很不错,精明且有野心,既然对方郑重提出棉布买卖,肯定有利可图,不妨交流交流。于是回道:“敢问夏老弟,价低到底低多少,货多又是多少?” 夏天南还没精确计算生产效率提高与成本降低的具体数值,也无法确定具体的价格,但粗略地以珍妮机对传统纺车的效率对比,可以大致估计自己的棉布与传统方式生产的棉布生产效率比不会低于8:1。 成本方面,除了购买原材料棉花,招收黎族工人的工钱也花不了几个钱,而厂房建设属于一次性投入,加上这个时空基本上没什么税费,这么算下来,成本也高不到哪里去,而产量则是完全秒杀家庭手工式生产。 纺纱环节一个工人可以抵得上八个人的单位产量,加上工厂可以三班倒,而农户只能农闲时工作,每年一百个工人起码可以抵得上千个家庭的总产量。夏天南初步打算招收两百到三百人,粗略估计下,以每月五千匹计算吧。 他答道:“价格可以比市价低两成,每月可以出布五千匹。” 张明礼听了为之一振,广州市面上等棉布为四匹3两银子,销量很是不错。假若以每四匹2两4钱左右的价格投入大量同等质量甚至更好的棉布,对整个广州布匹市场的冲击可想而知。他问道:“上等布市价每四匹3两银子,假若我要进货,老弟给我什么价格?” 夏天南想了想,反正怎么都是赚,开辟市场才是当务之急,自己暂时没精力同时兼顾生产与销售,还是专心抓好生产吧,培育忠诚的渠道商是不错的选择,于是他回答了一个让张明礼非常心跳的价格——“市价的六成!” 张明礼迅速计算起来,市价六成的进价,也就是每四匹布1两8钱银子,按2两4钱价格售出,4匹布毛利就有6钱银子,千匹布就有225两银子,五千匹布就是750两银子,一年下来就是将近一万两银子,这比冒着风险贩卖私盐安全稳定的多,的确是门好生意。至于进货的现金,盐场那边只需一月一结账,不必投入大量银钱,从族人那里筹集的银钱可以用于买卖布匹。 他主意打定,当即表态:“老弟若是信得过我,这每月的布匹由我包销。” 两人一拍即合,当下商议好张明礼留下一名随从在临高方便两边联系,等待布厂开张出货就正式交易。一切议定,张明礼带着好心情告辞。 第二日一早,等到张明礼派来的向导一到,夏天南就带着杨由基和二十名护卫队员,按向导指点带上几袋盐和十几把铁制农具踏上了前往黎区的路途。 第十五章 提南峒 向导是张明礼的族亲,也姓张,叫张成。他因贩盐经常深入黎区,对黎族的生活状况和习俗很熟悉。 一路上,从他的介绍中得知,靠近汉人县城的黎族一般都编入了都图,也就是编户齐民,一般所称的“熟黎”,接受汉人管理,一样的纳税当差,他们多半有些田地,但是产量比汉人的地少得多,多数人还得向峒主——也就是官府任命的土官——佃种些土地,打短工,平时无事就去山里打猎或者采红白藤(海南的特产)拿到市上去卖换盐米农具,不过到到汉区不但要过巡检司,可怕的是路上还有明军营地:轻则被勒索过路钱,重则货物都被抢去,小命都不保。多数人的日子都过得很苦。 汉黎之间的交易一直是不平等的——山货实在卖不出几个钱,一头山猪也换不到二三斤盐,他们都喜欢汉人的铁农具,但是价格贵得离谱,几大篓谷子才能换一把镰刀,除了峒主和少数有钱的地主,谁也买不起。 一路上平安无事,随着离黎区愈来愈近,地面愈来愈崎岖,从平缓的坡地变成了起伏的丘陵山地。路上的行人也少见了。临近晌午,一行人停下来休息了一会,吃了带来的干粮,又继续赶路。 路上他们经过了明军的一个营地,据张成说,这座军营称为南略营,是镇守监视进入黎区要隘番豹山的。为了避免麻烦,他们走小路绕过了这座军营。 过了军营就是番豹山了,番豹山地形险恶,只有一条一人宽的山间小路通过,这个地方是汉黎双方分界的主要隘口。过了番豹山,就是生黎居多了。生熟黎各有方言,生活习惯也不大一样,彼此间很少交往――只有造反的时候才会联合到一起。 进入山地后,山势并不险峻,沿路可以看到一小块一小块的山间的小片土地,种着即将收割的稻子,比较平缓的山坡上也有种植过的痕迹,绿色的山林里如同脱毛的毯子,不时露出一块块的黄色,这就就是黎民们种的山栏了――这是一种近乎刀耕火种的原始农业方式。 远处的山坡上可以看到零星的一二个村寨。虽然已是秋天,但是海南四时如夏,依旧山花烂漫,草木葱葱,风光特别好看。和山外荒烟蔓草的凄凉景象相比别有一番风味。 除了向导张成,所有人都是第一次进入黎族聚居的山区,一行人不免多看了几眼风景。正在此时,眼尖的杨由基看见对面远远来了三个人,穿着打扮一看就不是汉人,一行人马上戒备起来。 几个土兵过来,隔着一段距离高声的问着话。他们都穿着布衫,下身却是三角裤一样的布条包裹着,这个是黎族男子常穿的一种服饰,有点象日本人的兜裆布,腰里跨着钩刀――这是每个黎族男人都随身携带的,即是生产工具,又是武器--身背弩箭。 张成出面和他们说了一阵,告知这边的来意。因为张成经常来这里贩盐,混了个脸熟,黎族土兵对他没什么戒备,便带他们一行去见峒主。 这是个名叫提南峒的村寨,土兵把他们带到村子的空地,嘱咐他们在这里休息不要动。这个黎寨没有寨墙,从外表看起来就是一个规模稍大一点普通村落而已,围绕着村寨种植着密密麻麻的带刺的矮树,期间又长满了各式各样的藤蔓和竹子,别说人,连只兔子都钻不过去。 这样的围墙大伙还是第一次看到。村里房屋都是金字塔形的稻草屋。屋子墙壁是用竹片编成了篱笆糊上泥土做得,看起来很特别。这个提南村,就是这个峒的“首府”所在。 海南所谓的黎峒,大体以自然地形为界限进行划分的,一般由几个村子组成。峒主都得到过官府的认可,世袭职务,发有印信、铜牌的凭证。峒主、土舍之类的黎人土官,一是弹压黎民,维持地方治安和社会秩序;二是每年按时完成官府派下来的各种摊派,这里有官面上的赋税,也有官吏私人的“吉钱”。当然少不了他们自己的收入――土官无论大小,官府都不给俸禄,得靠自己去征收。换而言之,只要你每年把该缴的各种官面上私面上的“份子钱”按时缴纳了,土官在自己的领地上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基本就是一土皇帝。 过了一会,就有人带他们去见峒主。一行人被带进了村子中央的一所大屋。这所屋子比一般的民宅要高大些,建造在基台上,屋子里除了中间的甬道,三面都是竹编的床,用来给大家坐卧。火塘在后墙,上面挂着竹筏,用来熏制食物。屋顶侧面有开窗,不过采光还是很差,一进去便觉得眼前一黑,过了一会才适应过来。 峒主是个老头子,姓符,叫符南地,会说比较流利的琼州话。头发已经发白,脸色也不甚好――后来他们才知道峒主五十刚出头,不过按照17世纪的标准在任何地方都算个老者了。夏天南献上了见面礼——精盐和农具。 盐对黎族人民是非常重要的生活必需品,铸铁农具则是生产必需品,见了这些见面礼,符峒主很高兴,“尊贵的客人从哪里来,来我们这有什么事?” 夏天南便把招收妇女做工的计划告诉了峒主,并承诺可以一次性付给半年的工钱,可以用铜钱、食盐、布匹、农具等任何东西支付。 符峒主对这个计划很有兴趣。据他说,最近几年路上不大平靖,来黎区的汉人小贩少了很多,盐本来就贵,现在价格更高了。只要有盐,有多少要多少,铁器也是急需的,这里农具刀具都很缺。提南峒由五个村子组成,人口约两千多,妇女占了近一半,一百来个妇女去给汉人做工,对于整个峒没什么损失,原始的山栏种植不需要太多的劳力,男子的放狗(集中狩猎)仍然是食物的重要来源。 关键是工钱,符峒主承诺出一百个女子,而且是年轻未嫁的。没等夏天南开出价码,他就交了底牌——每个女子每月做工包吃住,工钱用盐支付,每月十斤盐,一百人就是每月一千斤盐。 夏天南当场就震惊了,这价格太震撼了,古代少数民族兄弟真是朴实。自己卖盐一石一两银子,十斤盐还不到一钱银子,加上吃住,每月每个女工撑死花费自己三五钱银子。 震惊归震惊,出于商人的本性,他还是假惺惺地表示价钱是否能低一点。 符峒主表示坚决不能少于每人每月十斤盐,不过可以额外增加二十人,不要工钱,只要包吃住。夏天南不禁傻眼了,这是什么算法,免费赠送二十个劳力,和每人八斤盐有什么区别?直到后来才知道,符峒主只会用结绳的方法计算十、百等整数。 合作双方都比较满意商谈的结果,峒主吩咐人拿酒来待客――用黎人种植的山栏稻糯米酿造的米酒,这种酒在后世发展成了一种当地的名产土黄酒“山兰玉液”。 山栏酒是最简单的糯米饭发酵酒,酿制期只有七天,酒精含量微乎其微,和后世的酒酿差不多。在场的人都喝了一碗。 度数再低的酒也是酒,有了酒做润滑剂,谈起事情就更容易了。夏天南趁机套出不少其他的情况。他依稀记得历史书上说中原的棉纺织技术是经黄道婆从琼州传到中原的,那么琼州本地一定有棉花。 果然,符峒主告诉他,黎区有两种棉花,一种是树棉,一种是草棉——其实树棉就是木棉,草棉就是长绒棉和细绒棉的统称。 在更早的古代,黎族妇女都是用木棉织布,木棉的纤维虽然具有轻软、不易被水浸湿、耐压性强、保暖性强、天然抗菌、不蛀不霉等优点,但是纤维过短,不太适合做纺织原料。 琼州除了木棉,还有被称为海岛棉的长绒棉。相比被称为大陆棉的细绒棉,纤维更长,强度更高,适合纺高支纱,能纺出质地手感堪比丝绸的精纺高支棉布。至于细绒棉,就是中国内地种植最多的棉花了,而琼州的细绒棉很少,多数为长绒棉。 不过夏天南和符南地都不知道琼州本地产长绒棉和大陆产细绒棉之间的区别,夏天南只知道木棉不适合纺织,草本棉才是纺织的主要原材料,借着宾主之间把酒言欢的气氛,顺势提出能否购买棉花。 符峒主很爽快的答应了,提出一百斤棉花一斤盐——黎族在不能种水稻的坡地到处种植了山萸、棉花,漫山遍野倒处都是,在他看来根本不值钱,自己峒里纺纱织布自用也用不了那么多。 对于符峒主的惊人价码,夏天南逐渐适应了,一个大活人都只值十斤盐,区区棉花又算什么呢。 谈判的结果让夏天南自己都觉得自己很奸商,其实他不知道专做黎区买卖的小贩用一斤粗盐就能换到一头山猪,相比之下自己还不是自黑的。 符峒主这边也觉得得了利益,汉人给他送来了最需要的盐,一个月有了一千盐,有了这些盐,不仅可以满足自己族人的日常需要,还能用于交换,比如其他峒的水田、牛羊猪等牲口。 至于铁器,农具可以耕种出更多的粮食,刀具可以武装土兵。这样下去,自己峒将成为番豹山一带最富裕的峒。己方付出的不过是女人和棉花——女人送出去做工既省了粮食还有收入;棉花是女人们自纺自织才用的,山上到处都是,不值几个钱。 第十六章 开工 各方皆大欢喜。符峒主传话叫各村的奥雅(黎语“老人”的意思,解放前一般的黎族群众用这个称呼黎族的上层头人)都来饮酒,在宴席上取出两枝箭来,他先让人大声的把协议念了一遍,然后在箭先砍了九刀,接着又把另外一枝箭给夏天南。 “你也砍九刀好了。”张成告诉他,这是斩箭的仪式,表示双方要遵守彼此的规定,如果违反约定,就要罚九十头牛和九十两白银。 斩箭之后,又多喝了几碗米酒。夏天南又乘机提出,希望以后每月定期提供山上的棉花,同样以盐或者铁器支付,这个要求被很痛快的答应了。 协议达成后,符峒主比夏天南更希望交易顺利进行。他留夏天南一行住了一晚,第二日就选了一百二十名女子,并派人采摘了五百斤棉花,还派出五十名土兵负责运送。 谈判非常顺利,具体实施起来则有小小的麻烦。一百二十名黎族女子被土兵们带到村子中央的空地集合,她们都表现出一种恐慌的情绪——从小生活在寨子里从没出去过,更别说长途跋涉去汉人的地方做工了,不由得她们不害怕。 古代女子还是很恭顺听话的,这点不管是汉族还是黎族都相同,虽然看得出她们都有些排斥给汉人做工,但峒主的话没人敢不听。 夏天南看着这群娘子军,思索着如何安抚她们并顺利带回临高。考虑再三,觉得只有简单直接一点,动之以利。反正有峒主的命令,不怕她们不听话,自己要做的就是减少她们对未知命运的恐惧。 想到这里,夏天南要向导张成把自己的话翻译成琼州话给她们听——黎人能听懂琼州土话,类似于辽东官话的普通话本地汉人或许听得懂,但是黎人肯定不懂。 “你们不用怕,去临高做工,可以换回盐和铁器,让你们的家人每天都有雪白的盐巴吃,让你们的男人有锋利的刀去打猎,有坚硬的锄犁去耕田,至于你们自己……”夏天南特意顿了一下,观察了下娘子军的反应,还不错,听得很认真,“保证每天有三顿饭,都是白米饭。” 张成翻成琼州话后,人群骚动起来,每天三顿白米饭,有这样的好事 一个胆子大点的年轻女子问道:“那每天饭菜也有盐吗?” 夏天南被逗乐了:“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这个大胆的姑娘有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脸圆圆的,牙齿很白。黎族女子的特点就是纹面和咀嚼槟榔,旁边围观的老太太脸上密密麻麻的纹着黑色的花纹,一张嘴却是乌黑一团(每天嚼槟榔的结果),着实恐怖,难怪说海南十八怪,老太太像妖怪了。 还好不少年轻女子不像本族的老太太嚼槟榔一口黑牙齿,没有纹面,这个女子皮肤也没有其他同胞那么黝黑,在本时空的黎族女子中算的上美女了。她大大方方说:“我叫符南英。” “呵呵,南英姑娘,这个你不用担心,我家是开盐场的。” 这个保证让娘子军稳定下来,倒是旁边围观的人向娘子军中熟悉的人递话,叮嘱到了那边如果真有这么好记得捎信回来,自己也求峒主让自家女人去做工。 思想工作很快做通。夏天南带着娘子军和五百斤棉花喜气洋洋回到了胡家庄,前来迎接的林伟业目瞪口呆。 接下来从马袅村调集八十名妇女——暂定月钱三钱银子——凑足两百人,大生产运动轰轰烈烈地展开了。 结构简单的厂房和宿舍已经建好,把娘子军安顿下来之后,临高附近所有的木匠全部都被请过来赶制珍妮机和织布机,人手还是不够,谭山无奈只有跑去隔壁镇里花高价请木匠。 每制造出一台珍妮机和织布机,技术总监林伟业同志就现场培训一批工人熟悉机器。在培训过程中,汉黎女工体现出了不同的特点。 马袅村八十个女工为了生计终日在盐场劳作,加上根本没有余钱添置衣物,已经很久没有摸过纺车和织机了。而黎族女工自幼就接触纺纱织布,尤其是能够用简陋的提花机织出复杂的花纹,就是后世所称的“黎锦”,对于这种改良的机器,黎族妇女比马袅村汉族妇女表现出了更高的天分和适应能力。 符南英在黎族女工中是纺织手艺最好的,不仅如此,在整个提南峒都没有人敢自称比她更善织。她惊奇的发现,汉人的纺车和织机,看上起怪模怪样,但是纺纱和织布的速度快了很多。自己已经是寨子里纺纱最快、织布最好的女子了,但是寨子里最蠢笨的女子使用这种纺车、织机,都能比自己快很多。 她对教女工使用纺车和织机的林伟业产生了好奇,汉人的男子也懂织布吗?这种神奇的纺车和织机是这个男子发明的吗?她把自己的两个疑问用不很纯熟的琼州话去询问林伟业。 面对这个好奇宝宝,林伟业也不知道怎么回答,难道说自己是来自未来?在旧时空保持单身时间很久了的可怜宅男,闻到了南英姑娘身上自然的体香,混合着花草的芬芳,耳边是她清脆悦耳的声音,一时间有些恍惚,心中一阵心神摇曳,忘记了回答,呆呆地看着符南英,过了一会发现不礼貌,咳嗽一声赶忙看向另外的地方。 黎族不同汉族,汉族讲究的是非礼勿视,男女授受不亲,而黎族姑娘把这种“无礼”当做对自己外貌的肯定,所以南英姑娘不仅不生气,反而很高兴,这个男子还真是个老实本分的阿哥啊! 南英姑娘笑了。她笑起来有两个浅浅的酒窝,露出了雪白的牙齿,一双眼睛像极了弯弯的月亮。看着南英姑娘笑靥如花,林伟业的小心脏不争气的跳的很快。 夏天南沉浸在大明资本家的美好憧憬中,没发现林伟业的失神。他按照后世的管理方式,把汉黎女工按各自擅长的技能分为纺纱班和织布班,实现了最原始的流水分工作业,以提高生产效率。等到设备到位,纺织厂就正式开始运转了。 生产实行三班倒,从卯时(凌晨5点)开始上工,辰时(晚上9点)下工,两百人按照纺纱和织布的分工排出出工表,轮流做工休息。 夏天南决心做个有业界良心的资本家,命谭山请了几个婆子专职做饭,每天保证三餐吃饱,宿舍还设计了公共浴室以供女工洗浴,有专门的婆子烧水。每日做饭的大米从胡家庄的粮仓里搬就是,反正胡家那一百多亩田很快要收租子了。 林伟业提议举行一个开张典礼,请本县有头有脸的人物——比如钱师爷什么的来剪个彩什么的。夏天南考虑再三还是否定了,本时空重农轻商,官府对商贾之流既看不起,又要压榨搜刮,商人是没什么社会地位的,暂时闷声发大财吧,等到事业上了台阶,武装力量也足以自保,再玩这些虚的也不迟。 在深山里终日吃不饱饭的黎族女工们,来到了汉人的地盘,却发现这里和黎寨比起来简直是天堂:每天能吃饱饭,而且都是白米饭,每顿饭菜都能吃上盐——要知道很多女工平时难得有白米饭吃,一个月难得吃上有盐的食物,寡淡无味不说,不吃盐也没有力气。 工作量虽然大,但女工一向吃苦惯了,再说做完工能吃饱,然后还能洗个澡舒舒服服睡觉,住的地方打扫的干干净净。在这样的环境下,女工们很快适应并喜欢上了这里,爆发出了极大的生产热情——平均每天能织出两百匹布左右,这其中黎族女工功劳最大,她们每天能织一百三四十匹布。 黎族女工中技术最出色的是符南英,汉族女工中最出色的是谭二嫂,为了表彰她们,夏天南任命符南英为黎族女工的班头,谭二嫂为汉族女工的班头,负责管理女工的作息和排班。 日产两百匹的产量让夏天南乐的合不拢嘴,这样下来,一月就是六千匹,超过了自己当初的估计。于是立马找来张明礼的随从,叫他设法与张明礼联系,马上运货去广州卖。 张明礼还没来,刘全来了。他最近把胡家庄的佃户都跑了一遍,颇有成果。他禀报道:“老爷,我透露了一点消息,这些佃户都没什么反应,反正不加租子就行,谁收租都一样”。 夏天南点头表示知道,然后说:“你辛苦了,还没看过新开的纺织厂吧,随我去看看。” 第十七章 热销 刘全跟随夏天南进了厂区,一下子就被几百人热火朝天的场面吸引住了。 只见几百名女子——其中大多是身穿黎族服饰的黎人——操作着以前没见过的纺车和织机,上百台纺车吞吐着数千根纱线,织机的梭子飞快的穿梭,一匹匹雪白的布料堆积如山。 刘全被震撼了,他知道这么大规模的生产意味着什么:小户人家自己买棉花纺纱织布的效率如何能与这个相比,一户人家全家上阵一天也织不了两匹布,而这种大规模的生产足以超过十家、百家的劳作。何况普通人家平日里只是闲暇时织布,农忙时还得种田,这么算起来,一千户人家都比不上这日夜不休的几百人。 数量是远远超过了,质量呢?刘全看了看堆积的布料,雪白细腻,纱线均匀,不用摸就知道是上等棉布。 刘全对新东家越来越看不懂了,敢杀人、有谋略,还会制作这么奇怪的纺车、织机,能开这么大规模的作坊,莫非是智者转世?已经翘辫子的胡家少爷比这位老爷年纪还大呢,整日里除了打打杀杀什么都不会。想到这里,对新老爷的敬佩和畏惧又深了几分。 此刻谭山谭大管事来了,他向夏天南汇报这几日的产量。 刘全在旁边看了眼红不已,这个谭山盐腿子一个,以前不过是马袅村一个破村长,平庸无能,现在居然当上了这什么大一个作坊的管事,要是自己不是投降过来的,以自己的能耐,说不定这管事就是自己了。不行,得在老爷面前表现表现。 刘全东看西看,希望能做点什么让老爷高看自己一眼。无意中踱步到堆积的布匹旁,顺手摸了摸布料的手感,这一模感觉不对啊,怎么像丝绸一般顺滑呢?他连忙抱起一匹布,仔细抚摸,果然,和一般的棉布不一样,若是闭着眼睛,一定以为这是丝绸。 夏天南注意到刘全的举动,问道:“刘全,你在做什么呢?” 刘全连忙放下布料,小跑着过来:“禀老爷,小人有个发现。这作坊织出的布,手感堪比丝绸,比最上等的棉布还要好。” “是吗?”夏天南也去摸了摸布料,果然非常顺滑,之前还真没注意到这点。 刘全感觉自己的机遇来了,趁机问道:“敢问老爷,这布匹准备销往何处,卖价多少?” “卖到广州去,暂时定价为市价的八成”。 “千万不可啊,老爷,这布既有棉布的透气,又有丝绸的顺滑,定价只能高不能低啊,小人建议,得比上等棉布高,比一般的丝绸低。” 这个刘全,还颇有商业头脑啊,这不是在上等棉布和丝绸之间开辟一个细分市场吗?夏天南觉得这个提议值得考虑。不过话说回来,都是棉花织的布,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呢? 刘全找来一把纺纱的棉花左看右看,又扯下一段棉条拉成丝,肯定地告诉夏天南:“老爷请看,关键就在这棉花。小人去过广州,见过一般人家纺纱用的棉花,拉出的丝没这么长,也没有这么韧”。 夏天南不知道自己用的原材料海岛棉,比陆地棉的品质更优良,若不是刘全发现,肯定当成普通陆地棉纺织的布卖了。听刘全这么一说,他意识到肯定是琼州自产的棉花品种和大陆的不一样,才导致了布料品质的不同。既然如此,原来的价格必定要修改,这事要和张明礼重新协商。 说曹操曹操就到,张明礼带着几个随从来了,他正好从广州返回琼州,一听随从禀报,马不停蹄就赶来了。 一进纺织厂,和刘全一样,被热火朝天的生产场面震撼住了。本来还怀疑月产五千匹布是夏天南吹牛,看这场面,完全可以做到。 张明礼首先表示了对夏天南纺织厂开张的祝贺,然后直接问何时可以开始发货,货款已经准备好,船也在码头停泊,只等出发了。 夏天南笑着摆摆手,“不忙不忙,张兄,之前商定的价格要重新商议。” 张明礼急了,箭在弦上了,突然来这么一出,不会是对方反悔,想撇开自己单干吧? “夏老弟,咱们之前可是把价格都说好了啊……” 夏天南递过一匹布料:“张兄看看这布料的质量如何?” 张明礼接过布料,第一感觉是雪白细腻,摸了之后发现手感堪比丝绸,不禁“咦”了一声。 他虽然不是经营布匹生意起家,但是丝绸和棉布衣服质地很容易区分,丝绸顺滑上档次,棉布柔软透气。手中这匹布明明是棉布,但兼具了丝绸的光滑特质,较之一般上等棉布更胜一筹。 经商多年的敏锐让他察觉到了其中的商机,他兴奋地说道:“这种布料完全可以比市价高两成,销量一定不会差”。 “不不,张兄,我决定按市价卖,给你的进货价是2两。” 按市价卖,也就是4匹3两银子,进价2两,自己的毛利还增加了,但是这定价让张明礼不解,明明比同样价格的棉布质量更好,为什么不加价呢? 夏天南45度仰望屋顶,心中叹息,用相同价格、质量更好的商品占领市场,垄断市场后产生的巨大利益又岂是区区加价所能比的。我要打败市面上所有的手工生产的布匹,掀起一场17世纪的棉布革命,这种道理你们谁又懂呢?燕雀安知鸿鹄之志乎,人生真是寂寞如雪啊! 不解归不解,张明礼还是与夏天南口头定下协议,在广州销售不能超过市价,市价如果波动,随行就市。 那边纺织厂生产如火如荼,这边张明礼装满一船货物回到了广州。 由于之前对布匹生意还没有太大把握,没有开设铺面。张明礼一边选址准备开布行,一边送了五十匹布到熟人的布行寄卖试探市场反应。 结果这种如丝绸一般顺滑的棉布很受欢迎,五十匹布没几天就卖光了。广州城历来海贸发达,有钱人家不少,家境殷实的人家更多,有钱人家买这种布缝制日常起居的衣服,很是干爽舒服,一般人家直接当绸布衣服穿——虽说朝廷对穿丝绸有限制的禁令早成了空文,但是丝绸的价格依然是平常人家难以承受的,花棉布的钱穿出了绸布衣服的感觉,谁不喜欢呢? 市场的反应坚定了张明礼的信心,张氏布行很快开张营业了。 他按照承诺,没有听从掌柜伙计的建议,只按市价销售,生意红火的很,顾客很快打听到了这家专卖一种布的铺面,接踵而来,每天都要卖出十几匹甚至三四十匹。很快这种布在广州城有了名气,因为张氏布行透露此布来自琼州,甚至有了别号——“琼州布”。 虽然对这种布料信心很足,但张明礼还是没有预计到能如此热卖。第一批进货为了赶时间试卖只有两千匹,不到一个月就基本售罄。当下决定继续进货,带着货款乘船又来到临高。 为了表示诚意,虽然两千匹布没有卖完,张明礼还是足额支付了货款,共计一千五百两。确认布料热卖后,夏天南和林伟业也非常高兴,这和盐场的获利不同,依靠的是领先时代的技术,而且是朝阳产业,这让他俩很有成就感。 不过接下来张明礼的请求让他们陷入了幸福的苦恼——增加供货的速度和数量。 增加供货就要增加产量,增加产量就要扩大生产规模,扩大生产规模就要增加工人数量。 眼下的两百人还是夏天南好不容易拼凑起来的,马袅村的女工已经影响到了盐场的产量,提南峒的女工虽然工钱便宜,甚至可以忽略不计,但是一个峒寨能提供的妇女毕竟是有限度的。像提南峒除去男人和老人、小孩,适龄的妇女也就两三百人,而且黎族妇女不仅洗衣做饭,还负责山栏稻的播种,如果都来临高,整个峒寨的生活就会瘫痪。 接待了张明礼,让他在胡家庄休息后,二人回房开始商议。 “工人!工人!上哪去找更多的工人?”夏天南苦恼地转来转去,好不容易搭起了纺织厂的架子,顺利开工,却立刻面临了用工的问题。 林伟业也没什么办法,“要不,把其他人叫来开个小会把,集思广益,毕竟本地土著比我们更熟悉情况,说不定有主意。” 也对,怎么忘记了这茬。在旧时空,作为老总的夏天南,经常召开部门负责人以上的会议,商议解决公司运营中的问题,群策群力,才是一个团队前进的保证。眼下自己身边可用的人不多,必须挖掘他们的潜力。 刘全、谭山、女工代表符南英和谭二嫂、甚至杨由基和黄汉生这种“军事战斗人员”都被通知开会。 众人满腹疑问地坐在前厅,互相询问,试图从别人那里探得消息,二位老爷想干什么——开会这个词有点陌生,但是从字面来看也很容易理解,就是一起商议事情,可是自古以来,从没听说过老爷和伙计、下属商议事情的,老爷的体面还要不要了。 议论一阵,两位老爷出现了。 第十八章 扩张 夏天南做事直截了当,对大家说:“首先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我们纺织厂织出的布,在广州卖得很红火,两千匹布不到一个月就卖完了,卖得一千银子。按照目前织布的速度,每月可有六千匹布,都卖掉就有三千两,除去工人的饭钱和工钱,每月净赚两千多两银子问题不大。” 众人哗然,感情卖布比卖盐还赚钱,这样下来,一年岂不是两三万进账? 刘全又喜又忧,喜的是新主子比旧主子更厉害,忧的是自己是被俘后投诚的,怕是比不上盐场那些盐腿子更受信任。 谭山等马袅村出身的人喜上眉梢,按照夏老爷的大方,给他做事的人好处肯定少不了。 符南英则很淡定,让夏天南啧啧称奇,一年几万两银子的进项,其他人都不淡定了,看人家少数民族姑娘,境界就是不一样。 没等他感慨完少数民族人民视金钱如粪土的节操,南英姑娘用她清脆动听的声音好奇地问道:“汉人老爷,两千两是多少钱,能买多少斤盐巴,多少把铁器?” 众人闻言目瞪口呆,夏天南更是一个踉跄差点摔倒,感情南英姑娘不是视金钱如粪土,而是根本不知道银两的价值。 也难怪,黎族与汉族交易至今多为以物易物,很少用银钱交易,除了头人,符南英这样的普通黎民平时根本没见过银子。 擦了擦额头的汗,夏天南无视了好奇宝宝的问题,通报了纺织厂目前的难题——工人。 “每月六千匹能卖三千两,那么每月一万匹呢,两万匹呢?我不说你们也知道,赚的更多。可是,纺车和织机是需要人去操作的,棉花自己不能变成布。而要想织出更多布,就要加工人,问题我们上哪去找工人呢”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有人吭声。 夏天南拍了拍脑袋,忘记了自己现在面对的是一群17世纪的古人,而不是旧时空的部门主管,他们习惯了服从和听从,尤其是马袅村的几个盐丁出身的村民。 他伸出一根手指:“谁能说出一个靠谱的点子,经验证可行的,奖励白银十两。” 话语一出,众人双眼放光,尤其是谭山,眼珠都快鼓出来了,嘴皮子上下一碰就有十两,钱也来的太轻松了。 他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向夏天南确认:“老爷,此话当真,出个主意就有十两?” “本老爷说是就是,前提是你的主意得靠谱,不是瞎嚷嚷就能蒙混过关的。” 在高额奖金的刺激下,众人都绞尽脑汁想起了办法,尤其是刘全,除了奖金的诱惑,对他而言这更是一个提高自己在这个小团体中地位的大好机会。 谭山首先发言,他试探着说:“要不我们请官府出面,招贴告示,在临高县城招工,有了官府的名义,来做工的人也少些担心和顾虑。” 林伟业发问:“官府如何肯帮我们忙?” “有钱能使鬼推磨,使银子就行。”谭山有了跟夏天南行贿的经历,对这个方法轻车熟路,他也想通了,反正送给官府的银子不是他掏腰包。 夏天南不置可否,只是点评了一句:“思路不错,其他人呢,有没有更好的办法?” 刘全踊跃发言:“老爷,临高县城总共那么点人,其中男子、老人、小孩占了多半,女子除去年纪太大的,剩下的本就不多,其中善于纺纱织布的更是少之又少,更何况她们也比不过老爷招来的黎人针线娴熟,就算招来了,作为本地人,家中有牵挂,三天两头往家里跑,没法全心全意做工。” 夏天南越来越觉得这个刘全有点头脑了,从发现布匹的优势,到对临高招工的分析,体现出了他善于观察细节、考虑问题周到的特点。他点头示意鼓励:“那你说说,有何好的办法?” 刘全看到发言被重视,信心更足:“我觉得,黎人女工技艺娴熟,可以增加人数,一个寨子人不够就找其他寨子,只要有足够的好处,不怕那些土官不同意。马袅村的女工虽然很听老爷的话,但是人数有限。除了这两类人,接下来招工就得签绝契,只有签了绝契的才能安心给老爷做工。” 夏天南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黎族女工单纯好管理,而且价钱便宜,是个很好的工人来源,马袅村的女工虽然听话,但是马袅村总共才那么多人。至于他说的第三种工人,有点没明白,于是不耻下问:“签绝契是什么意思?” 虽然惊诧这么精明能干的主子为什么不明白绝契的意思,但刘全没有表露出丝毫诧异,回答道:“所谓绝契,其实就是卖身为奴婢。” 原来如此,这倒是个很好的工人来源。急于扩大生产的资本家同志无暇顾及明代的人权问题,直接问:“哪里可以找到这么多肯签绝契的人?” “回老爷,但凡有口饭吃,谁又愿意给人为奴为婢呢?想要找这样的人,只有去人市,那些遭灾的难民,只要有饭吃叫他干什么都行。不过琼州没有人市,得去广州。” 这是个好办法,夏天南大喜,当下拍板:“你准备一下,明天就随我去广州。此事无论成与不成,都奖励你十两银子。” 刘全心里乐开了花,金子总有发光之日,他得意的望了谭山一眼。 夏天南问符南英:“南英姑娘,你们寨子还能出多少工人,其他寨子有什么办法联络吗?” 符南英答道:“我们寨子最多还能出一百人,其他寨子可以由峒主派人去传信。” 有了提南峒的成功经验,夏天南觉得只要以利益开路,应该可以拿下更多的峒寨,提南峒派人带路介绍就行,只是必须派出一个全权代表处理此事,派谁合适呢? 他望向众人:“我们有盐、有铁器,还有白花花的银子,招收黎族工人应该不是难事,我想派一个人做代表去劝说各峒峒主,你们谁愿意去?” 黄汉生和杨由基笑了笑,没吭声,自家事自己知,他们两人射箭打猎行,其他的就不行了。谭山、谭二对深入黎区有畏惧,没接话。 符南英笑着说:“老爷怎么不问我呢,我可以陪着一起去啊,这里顿顿有白米饭,有盐吃,吃得饱睡的暖,我到各个峒寨这么一说,大家肯定都愿意来啊!” 夏天南大喜,有人现身说法,的确可以大大增强说服力。他问道:“那就劳烦南英姑娘了,你想要谁陪你去,随便挑。” “真的随我挑吗?那我挑这个阿哥。”符南英指向了林伟业,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满含着笑意。 林伟业脸都红了,连忙摆手:“我不行的,口才又不好……” 夏天南看着他们两人的神情,似乎明白了点什么。于是笑着说:“不碍事的,你只负责表态就行了,盐和银子我们有的是,砸也砸死他们了。” 林伟业还待推脱,夏天南不由他分说,拿出了领导的派头:“不要推三阻四,这事就这么定了,不要拖我们事业的后腿。你随南英先回提南峒,让符峒主派人护送你们去周围的峒寨,我给你宽松政策,要盐给盐,要银子给银子,人嘛,越多越好。” 话不多说,各人兵分两路,分头行动。夏天南带着刘全、杨由基和二十名护卫队员乘船去广州,林伟业、符南英、黄汉生和三十名护卫队员进了黎区。 林伟业一行首先到了提南峒,见到符峒主,首先把第一个月的“工钱”——一千斤盐、二十把铁器先奉上,这是夏天南的意思,想要人家额外帮忙,得拿出自己的诚意。看到盐巴和铁器,符峒主很高兴。 待林伟业说出自己的来意,符峒主爽快地答应了。他答应派出二十名土兵护送,并派出提南峒的奥雅符中作为代表。 一行人休整了一晚,第二日就赶早出发了。 林伟业第一次进黎区,免不了欣赏沿途的景色,加上南英姑娘这个土生土长的本地导游,一时间找到了旧时空户外旅行的感觉。 “这是什么?” 林伟业看到一处小山坡上有一片极其高大挺拔的树木,在这郁郁葱葱的树木间,它却十分显眼的已经落叶了。 “这个,我们这叫木棉树,它开的花,叫木棉花。”符南英说。 “木棉,我知道!花很漂亮。”林伟业出差去过四川钢铁重镇攀枝花,攀枝花就是木棉花的意思,不过那时看到的是木棉花开的时候。 符南英随手摘起路边一朵野花把玩,沉默半响说道:“阿哥,你知道吗,在我们这里,阿妹都把心爱的阿哥夸作高大的木棉树。” 林伟业没明白她想表达什么意思,随口说,“哦,这比方很恰当,木棉树确实高大漂亮。” 阿哥,你也很高大,比我们寨子的小伙子们都高大,还会好多神奇的事情,可以让织布的梭子像射出的弓箭一样快,让织出的布比天上的云朵还要白,这样的阿哥在我们寨子里肯定好多阿妹都喜欢。只可惜,在某些事情上是个榆木疙瘩。符南英在心里默默的说。 林伟业和夏天南来自营养充分的二十一世纪,他一米七五,夏天南一米七八,在旧时空很一般,但在本时空普遍营养不良的人群中可谓鹤立鸡群,加上皮肤白皙,比起古代劳动人民经常日晒雨淋的黝黑皮肤,对于本时空的女子来说,称得上高大英俊,有着非同寻常的吸引力。 但是感情迟钝的他并没有感觉到黎族少女对他别样的情愫,依旧傻呵呵的享受着他的户外旅游。 第十九章 谈判 根据随行的符中介绍,临高附近的黎族聚居部落不多,倒是临近的澄迈县和儋州县有很多划入都图的村峒,所以他们选择了临高和澄迈交界处的清水峒和斩脚峒,这是两个人口数倍于提南峒的大峒。 有美丽的户外风景,有美丽的黎族少女陪伴,原本遥远的路途仿佛近在咫尺,计划五天的路程,第四天傍晚就到达了清水峒。 有提南村的符中带路,林伟业一行很顺利进入了清水峒。清水峒的“首府”清水村比提南村大很多,不同于提南村野生带刺植物围成的护栏,清水村是用木栅栏将村子围绕起来。 见到峒主黄罗之后,林伟业按照夏天南临行前的指示和符中的提点,奉上了盐巴和铁器,并有白银五十两。 峒主黄罗是个中年人,看上去比提南峒主符南地精干很多,相对于符南地对盐巴和铁器的青睐,他明显对白银更重视。 听说了林伟业的来意后,他眯着眼睛看着林伟业,说道:“我们黎家女子很能干,可不像你们汉人女子,不仅能纺纱织布,还能种山栏稻,拔秧、插秧、煮饭、舂米样样做得,想要我们寨里的女子给你们做工,哼哼,几斤盐巴就够了?” 林伟业本就不善于交际,被黄罗这么一说,原本准备好的说词被堵了回去。他本希望能像夏天南描述的那样,峒主收到礼物后大悦,然后宾主饮酒尽欢,谈笑间定下协议,可这位黄峒主,好像不按这种套路出牌啊! 随行的黄汉生同样是不善交际,至于符中,只负责带路和引荐,商业谈判超出了他的职责范围,而且这种与汉人的交易,同为黎人,是不方便为汉人说太多好话的。 眼看就要冷场,这时符南英站了出来,脆生生的说:“清水峒的阿妹能干,提南峒的阿妹也不差,可是辛辛苦苦一年到头,阿妹们又能吃上几顿白米饭,又能吃上几口盐巴。我们提南峒的姐妹给汉人老爷做工,顿顿都是白米饭,餐餐都有盐巴,睡的是上好的棉被大床,你们清水峒的阿妹有这好日子吗?” 黄罗的脸阴了下来,别说本峒的女子,就是他这个地位最高的峒主,也不能保证顿顿白米饭,餐餐有盐巴。 黎族的山栏稻还停留在刀耕火种的阶段,每年亩产不到一石谷,每天一顿米饭都无法保证,何况是每天三顿?粮食的不足导致男子狩猎补充食物成为常态。至于盐巴,基本上依靠和汉人的贸易,清水峒比提南峒大,人口多,盐巴的需求更甚于提南峒这种小峒。 作为峒主,他不关心女工能有什么待遇,而是自己能有什么好处,女工就算吃穿用度如神仙一般,与他又有何关? 他咳嗽了一声,从另外一个角度阐述他的想法:“这位年轻的阿妹,就算你说的全部都是真的,去做工的女子是过的好了,可是峒里的其他人呢?要是男子过的还不如做工的女子,那么清水峒不会答应你们的要求,你们就请回吧。” 林伟业虽然不善交际,可是不傻,作为理工科高材生,智商是极高的。他听出了一点味道,就是送女子去做工不是不可以考虑,但是得有足够的好处给清水峒其他人,最关键的,恐怕是满足这位峒主的胃口。 他很高兴找到了解决问题的关键,靠近黄罗,手放进怀中掏摸着东西。 黄罗警惕地往后退,以为林伟业想拔刀靠近他进行威胁,开口警告说:“你想干什么,来人,把他叉出去!” 门口把守的清水峒土兵闻言往林伟业靠拢。而此时林伟业身边只有黄汉生和提南村的符中、符南英,其他三十个护卫队员在屋外等候。 林伟业忙说:“黄峒主莫慌,我不是这个意思”,然后在怀中掏出几锭碎银子,发现只有二两左右,好像少了点,尴尬一笑,朝黄汉生示意取银子。 看见掏出的是银子而不是刀子,黄罗放下心来,摆手让土兵退下。 黄汉生背了一个大包袱,取下来放在地板上,低声问林伟业,“多少?” 林伟业比划了一个二的手势,黄汉生没有多言,拿出两个银锭递给他。 林伟业把银子递给黄罗,满脸堆笑,“只要给我们足够的女工,这点小小意思,不成敬意,请峒主笑纳”。 黄罗接过银子,掂量了一下,脸色好看了不少。这两锭银子估摸着有二十两,这汉人好大的手面! 大杀器一出,黄罗立刻变得好说话了:“远道而来的贵客,将给我们清水峒带来富足和希望,你们的请求,我们肯定能做到,说吧,要多少女工?” 林伟业不知道说个什么数字合适,他下意识地望向符南英,符南英偷偷给他伸出四根手指。林伟业脱口而出,“四百个!” 黄罗一听,连连摇:“太多了,女子都给你们做工,谁来给男人洗衣煮饭,农忙时谁来插秧舂米?最多两百个。” 本来说四百林伟业就后悔了,觉得口开的太大,对方怕是会一口回绝,没想到有讨价还价的余地,于是打蛇随棍上,一口咬定,“四百,工钱好商量。” 黄罗望向天空,思索了一番。随后像是自言自语一般,用蚊子般的声音喃喃道:“如果再加十两银子,可以考虑给三百个”。 林伟业趁热打铁,也低声道:“再加二十两,三百五十个”。 黄罗叹了口气,银子的威力太大,拿人手短,他放弃了讨价还价,说道:“成交!” 技术宅男的第一次外交行动虽然刚开始不太顺,但是结局是圆满的。后来就如同林伟业最初想象的一样,宾主双方把酒言欢,皆大欢喜。 林伟业高兴的是完成了夏天南交代的一个峒两百人的基本任务,甚至还远远超出;黄罗高兴的是四十两银子入了私人腰包——清水峒作为很早就编入籍的黎民,一直羡慕和追求汉人的生活和享受方式,黄峒主的房间里充斥着汉人的鼻烟盒、高度烧酒以及绸缎衣服(虽然很少穿)等“奢侈品”。 至于女工的工钱,黄峒主很大度的表示可以参照提南峒,这些婆姨能吃饱就行,而且盐和铁器也是自己寨子很需要的。 第二十章 春宵 酒足饭饱后,林伟业踉踉跄跄返回为他准备的地方休息,扶着他的是符南英。虽然喝的是低度数的山栏糯米酒,可是酒量很差的他依然有了几分醉意,趁着酒兴对符南英说:“南英姑娘,今天若不是你挺身而出,事情不可能这么顺利,说吧,让我怎么答谢你?” 符南英笑吟吟地说:“阿哥若要谢我,就按照我们的规矩,用簇新的毛巾包上四包槟榔在我家门口唱一支歌吧!” “这算什么答谢,太轻了,说……说吧,有什么其……其他要求?”酒意上涌,林伟业舌头都有点结巴。 符南英低下头,轻轻道:“只要能做到这个就行,没有其他要求。” “没……没问题,我答应你了……”说话间,住处到了,林伟业觉得头晕脑胀,一头倒在地铺上,口中说,“口好渴,水,水……” 符南英闻言赶忙找到水瓢,舀了一瓢水喂给他喝,林伟业喝了几大口,还呛了一口,开始脱自己的衣服:“真热,这地方条件真差,空调都……都不开,给……给个差评!” 符南英面红耳赤,眼看着林伟业脱的只剩裤衩,想看却又不敢看,想走却又迈不动脚。 林伟业进入了睡梦中,梦中他见到了自己大学时代的女朋友,让自己又爱又恨的初恋。 她有一头乌黑靓丽的长发,瓜子脸,长长的睫毛,皮肤光滑白皙,个子娇小可爱,典型的江南女孩。两人是同班同学,大二时交往,度过了两年多美好的时光。 毕业后,林伟业进了国企,而女友却选择回到了家乡南京,再见面时是一年后,他原以为自己工作稳定下来能向女友求婚时,看见的却是女友出入由宝马接送。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在梦中,他与女友再度拥抱,他拼命地说,我爱你,不要离开我。 女友不复昔日的冷漠,回应给他的是热烈的拥吻。 女友的衣裳轻轻解开,他的手指滑过女友娇嫩的肌肤,触摸到了恋爱时不敢触及的禁区,丰满柔软的小山丘让他如酣饮般沉醉,芳草萋萋的溪谷地让他触电般战栗。 他饥渴地吮吸着那红晕中的一颗草莓,在他的抚摸和吮吸下,草莓逐渐挺立,山丘逐渐绷紧胀满,溪谷间的草地逐渐挂上了露珠,溪流深处交汇之处仿佛在呼唤他占有这片领地。 他无法控制自己占有那片领地的,用尽全身力气,挺枪杀入了溪流交汇之处。伴随着一声娇呼,整个溪谷仿佛都缩紧了成了一团。他粗鲁的往里冲锋,突破了深处的障碍,感觉溪谷深处紧致异常,包裹着他的。 他开始来回冲刺,慢慢地溪水开始流淌,一片湿润柔软容纳了他的粗鲁,让他快活的像神仙一样。不知过了多久,随着身体里一股热流冲出,极致的快感把他送入了仙界,大脑一片空白。他低吼一声,趴在对方身体上,感受身下传来的弹性和柔软,慵懒的什么都不想做了,就想时间停留在这一刻。 良久,他懒懒抬起手地拨弄着对方的长发,亲吻着对方的脸庞,那水汪汪的大眼睛和嘴角的酒窝是那么让人着迷——等等,初恋女友不是瓜子脸吗,也没有酒窝——他猛地坐起来,酒一下就醒了。 月光透过窗户照进房间,他赤身坐在地铺上,面前躺着的美丽躯体同样是不着片缕,圆圆的脸蛋,水汪汪的大眼睛,笑起来两个浅浅的酒窝,满是甜蜜地望着他。 完了,林伟业捂住自己的眼睛,这哪里是初恋女友,自己身在17世纪,与女友不在同一个时空,眼前正是那个爱笑的黎族少女。 “阿哥,你酒醒了”符南英仰起头,关切地注视着他,“头疼不疼,听说酒醒之后头会很疼。” 林伟业鬼使神差般回答了一句:“我不疼,你疼吗?”话音刚落就后悔得想抽自己一嘴巴。 符南英闻言羞涩地将身体蜷缩起来,顺手拉过旁边的衣裙盖在自己身上,小声说道:“阿哥你那么勇猛,阿妹很疼呢!” 林伟业不知道如何回应,垂下头却借着月光看到了少女身下一抹刺眼的红色,他虽然是初哥,可是也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怎么办,这算是酒后乱性还是一夜情,怎么收场,我该说点什么,谁来救救我? 他觉得口干舌燥,心烦意乱,想喝点水,水瓢却在符南英身后的板桌上,不好意思叫符南英动手,于是慢慢伸手去够。可是这个动作却被符南英误解成想拥抱她,便幸福地拉住林伟业的手,绕过自己后背,环抱着自己,然后依偎进了他的怀里。 软玉在怀,芬香迷人,林伟业迷失了。 他将错就错抱着符南英,心中对自己说,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人不能总被往事牵绊,自己得对眼前这个单纯的少女负责,走一步看一步吧。 第二日一早,林伟业和符南英同时出现在众人面前,符南英小鸟依人般依偎在林伟业身边,脸上的幸福谁都看得出来。 黄汉生想开两句玩笑,鉴于上下有别,忍住了没开口。符中笑眯眯地对林伟业说:“汉人小哥,提南峒的喜鹊飞进了你的窝,你可得提着槟榔去人家家门口唱歌了,记得要先定亲才能问日(黎族习俗,指的是结婚择日和问聘礼价)。” 林伟业恍然大悟,昨天符南英说的答谢就是黎族定亲的习俗。 他转头望着符南英,少女正注视着他,眼里满是情意。林伟业习惯了旧时空男追女的恋爱模式,面对少女浓浓的情意,不知道该说什么,该做什么,只能尴尬地回应一个笑脸。 清水峒的谈判已经结束,双方议定林伟业一方从其他峒商谈返程时带着女工回临高,然后招工谈判团再度踏上了行程。 根据计划,一行人来到了同样位于澄迈与临高交界的另一个大峒——斩脚峒。这个名字听上去很恐怖,容易联想到食人族之类的传说。 林伟业询问符中为什么会叫这个名字,也没有确切答案。黎族峒名都是祖辈传下来的,就算是本峒人也不一定知道来龙去脉。 第二十一章 斩脚峒 斩脚峒位于牛路岭——琼州最高山峰五指山的最边缘,地势险要,一行人爬上山后已经是傍晚。 林伟业目测了一下,峒寨所在的山岭海拔已经超过了八百米,实在不明白为什么要在这么高的地方聚居,地势相对平缓的地区才更适合人类居住,因为种植粮食、取水更方便。 等到了斩脚峒寨子,林伟业更是惊诧:寨子比清水峒的防御坚固的多,用的是圆木建成的木墙,足有两人高,墙上还设置了垛口用于射箭和防御,城墙上有土兵走动巡逻。墙外是宽五、六尺,一人深的壕沟,寨门是粗牛皮绳索吊起来的,也是粗圆木做成,被允许出入时才会放下。这哪里是黎寨,简直是一个简化版的要塞。 随行的符中介绍,斩脚峒早在嘉靖年间就和山下的汉民一样编入黄册和鱼鳞册了,纳粮服役,与普通汉族百姓没多大区别。而且经常被官府征召土兵镇压其他生黎叛乱,长期的作战使得该峒战斗力强悍,在黎峒中首屈一指。 进入斩脚峒就没有清水峒那么顺畅了,符中站在墙下喊了好一会,有土兵去通报,过了一会来了个头目,他告诉符中,只准进四个人,其余人只能在寨外等候。 黄汉生闻言皱起了眉头,他对林伟业说:“林老爷,这斩脚峒的黎人看着不像好人,好好一个寨子弄得像要打仗一样,防范还如此严密,恐怕人太少了进去会有麻烦。” 林伟业在清水峒大获成功,正是信心满满的时候,没有听从黄汉生的劝告,满不在乎的说:“琼州毕竟还是大明的治下,官府还是汉人的官府,他们一个黎寨敢把我们汉人怎么样?” 在他的坚持下,护卫队员留在了外面,只有他带着黄汉生、符中、符南英进入了寨子。 一进寨子,几人就发现与提南峒、清水峒的散漫不同,这里更像一个军营,很少见到妇孺老人,来来往往都是手持钩刀和藤制盾牌的土兵。 待来到峒主所在的屋外,警戒的土兵看上去更加桀骜,手中的钩刀打磨的更加锋利。 在这种环境下,几人不复之前的轻松,带着凝重的心情进入了峒主的大屋。 屋内和汉人的房子一样两面开窗,光线充足,一个身材健硕的男子坐在正对大门的中间位置,旁边是几名奥雅模样的人,这应该就是峒主了。 这位峒主肌肉发达,身高将近一米八左右,留着络腮胡,神情凶悍,别说生活水平低下的黎人,汉人中也很少有这么高大健壮的肌肉人。 对方一名奥雅与符中进行了交谈,互相介绍了双方的情况,这边自我介绍是来自临高的商人,得知那边的峒主也姓黄,叫黄猛甲。 按照之前的套路,由符中说明来意,林伟业随后祭出盐铁器银子的大杀器,这种简单直接的方法对黎人而言可以说是挡者披靡,盐和铁器是哪个黎寨都需要的,银子在汉化程度较高的寨子也是很受欢迎的。 让人意外的是,黄猛甲对盐和铁器无动于衷,他不屑地说:“盐巴,我要多少有多少;铁器,你们汉人的官府会发给我们。这些东西,留着去哄那些又穷又小的峒寨吧。” 符中听了很难堪,可是面对这位面相凶恶的黄峒主,又不敢表露出不满的情绪。 林伟业见大杀器无效,也傻眼了,试着说:“那请问黄峒主,你们寨子需要什么?” 黄猛甲仰起头,从鼻孔中哼出几句话:“如果有很多的粮食,有比我们族人手中钩刀更锋利的刀枪,再来谈吧。” 林伟业没辙了,粮食目前供应女工还嫌紧张,哪来的余粮来做交易。至于更锋利的刀枪,除非建起规模化的钢铁炼制设备,可是炼铁和炼钢还只停留在计划阶段。 看到心爱的阿哥没了主意,符南英走上前,脆生生地说道:“峒主老爷,你们寨中的女子去做工,吃住都是汉人老爷的,不是可以帮你们省下很多粮食吗?” 黄猛甲低下头,少女圆润的脸庞和明亮的大眼睛让他眼前一亮,而且说话时清脆的声音非常悦耳,自己寨中可没有这么迷人的阿妹呢! 他走下座椅,伸手去摸符南英的脸庞,呵呵笑道:“只要这位比仙女还漂亮,声音比百灵鸟还好听的阿妹留在我这里,我就答应你们的请求。” 符南英气的脸都红了,她躲过黄猛甲的手掌,退回林伟业身边,“我已经有情郎了。” 黄猛甲哈哈大笑:“你的情郎是不是这个汉人?汉人都是无情懦弱的,他保护不了你。汉人和我们黎人不是一路人,黎寨的百灵鸟终究要落在黎寨。” “你胡说,阿哥对我们黎人很好,我们给他做工,吃得好睡得好,顿顿都有白米饭。” “那是利用你们才对你们好,等你们没用了,就会无情地丢掉,不会管你们死活,汉人都是这样。”黄猛甲恶狠狠地说道,似乎触动了他的心事,情绪有些不稳定。 “我不管你说什么,反正我喜欢阿哥,不喜欢你这蛮子。”少女没给黄峒主留什么情面,她俏生生站在林伟业身后,挽住了他的胳膊。 对面是长相凶恶肌肉发达的壮汉,身旁是可爱活泼依偎着自己的少女——昨晚她已经成了自己的女人——林伟业的保护被激发,他毫不犹豫地把符南英护在身后,昂首看着黄猛甲。 黄猛甲有一个风光的外号,是汉人给他取的,叫做“小奉先”,因为强健的体魄和无穷的蛮力,在镇压生黎的战役中表现勇猛,所以得了这个绰号,意思他像三国时期的猛将吕布一样武力高超。 但是仇恨和厌恶他的人也有称呼他“蛮子”的,黄猛甲也不是第一次听到,但是被一个女子,而且是漂亮的女子说出来,让他莫名的烦躁。他伸手越过林伟业去抓符南英:“是不是蛮子,你试试就知道了”。 第二十二章 比箭 林伟业举手把他的手挡开,手臂相碰的力道不小,他身体素质不错,远远好于古人,可手臂还是有些隐隐作痛。 黄猛甲更惊讶,他自幼天赋异禀,力气远大于常人,原本以为随手一抓就能挤开这个细皮嫩肉的汉人,把那姑娘抓过来,没想到被这汉人挡开了。 黄猛甲很生气,后果很严重,他双手抓住了林伟业的肩膀。林伟业觉得肩膀剧痛,连忙抓住对方的小臂,想使劲挣开,对方的双手却如同铁钳一般,自己无法挣脱。 他暗暗吃惊,这肌肉男好大的力气。 符南英第一个反应过来,抓住黄猛甲的左手,尖叫道:“你这个蛮子,快放开我的阿哥!”她想扳动对方的胳膊,却纹丝不动,黄猛甲只当是挠痒痒。 黄汉生冲过来,一把抓住黄猛甲的另外一只胳膊,往外拉扯。 他猎户出身,能拉开二石的强弓,这一拉之力非同小可。黄猛甲没有料到这汉人的力气如此之大,没有心理准备,居然被他拉开了。 “啧啧,你们这几个汉人,倒是有两把子力气。” 黄猛甲也不惊慌,左手翻过来改为抓住林伟业的双手,右手则拉动黄汉生往自己这边拉,他的手掌非常宽大,抓住林伟业双手的手腕,林伟业无法动弹,另一边黄汉生怕他腾出手伤害林伟业,只能抓住他的右手往自己这边拉,局面演变成了他一只手控制林伟业,一只手对付黄汉生。 黄汉生手劲不小,林伟业身体素质不错,可是黄猛甲同时对付两人并不吃力,哈哈大笑道:“白脸汉人,我一看你就生气,给我跪下磕个头罢。” 左手拗住林伟业的手腕往下按,林伟业手腕疼痛不已,汗都疼出来了,身体不由自主地往下蹲,但头脑中非常清楚,决不能给这个蛮子下跪,拼命地想挣开他左手的束缚。 看见他头上的汗珠,符南英心疼的厉害,带着哭腔说:“臭蛮子,你快放开他!”情急之下张口去咬黄猛甲的小臂。这一下咬的很深,黄猛甲吃痛,大怒之下,胳膊一抖便把她甩到地上。 林伟业见状,愤怒地大吼:“欺负女人算什么好汉,男人的事男人自己解决。” “你一个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的汉人,能解决什么,你想和我公平比试吗?哈哈,你会使刀还是会射箭,怕是只会吃饭睡觉吧!” 黄汉生冷静地说:“别看不起汉人,我和你比射箭,你敢吗?”因为这位黄峒主力大无穷,他没有提出比试武艺之类,只有箭术才有把握胜他。 黄猛甲笑了,他放开双手一推,林伟业踉跄几步倒在地上,黄汉生退了几步牢牢站定。 他斜眼看着黄汉生:“你这汉人力气不小,不过和我们黎寨的人比射箭,我怕别人说我欺负你。我们黎寨的汉子都是天生的猎人,射箭就跟吃饭一样容易。” 黄汉生不动声色地揉着自己发麻的双手,说道:“既然你这么有自信,不如我们赌一把如何,你赢了,我们立刻下山,我赢了,你答应我们老爷的条件。” 黄猛甲摇摇头,眯着眼似笑非笑:“汉人,别把我当傻子。我赢了,这个阿妹归我,你们滚回自己的地方,你赢了,你们可以带走她”。 林伟业激动地说:“强抢民女,还有没有王法。” 黄汉生拉住他,低声说:“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不按他说的办,我们都出不了这个寨子。”然后对黄猛甲说,“我们赌了,希望你言而有信。” “我自然会遵守约定,可不像你们汉人一样。”黄猛甲笑着说。在他眼中,对方已经输定了。 比试的方法很简单,在一百步的距离,放出十只山鸡,双方各用十支箭,同时出手,谁射中的多谁就赢,为了区别,双方使用的箭杆上涂了不同的颜色,黄汉生的是红色,黄猛甲的是黑色。 林伟业紧张地问:“能赢吗?这蛮子力气好大”。 符南英比他更紧张,牢牢抱着他,浑身发抖,输了就得留下来,她宁愿去死也不愿意成为那个蛮子的女人。 黄汉生试了试弓——为了公平起见,双方用的都是斩脚峒提供的猎弓,射程和力道都很稀松平常——虽然不如自己的弓趁手,但他还是很有信心,他回答道:“林老爷请放心,属下一定会把你和南英姑娘带回临高。” 比试开始了,十只山鸡被放了出来,它们分头乱窜,飞的飞,走的走,看上去一片混乱。 黄猛甲出手了,第一箭准确地射中了一支半空中的山鸡,力道很大,这只山鸡被箭矢带着飞了一段距离才落下,黄汉生则观察着,没有出手。 林伟业和符南英急了,都大喊“快射啊!” 黄猛甲轻蔑地看了看对手,恐怕他会吓得不敢出手吧?汉人终究是胆小无能的。第二箭也出手了,准确地飞向一只地上跑动的山鸡。 这时黄汉生也出手了,他瞄准的也是黄猛甲的目标,箭矢后发先至,贯穿了山鸡的躯体,这只山鸡被钉在了地上,黄猛甲的箭矢落空,插在了空地上。 巧合,一定是巧合,黄猛甲不相信只会种田的汉人射箭能比过自己这天天狩猎的猎人,他飞速抽出第三支箭射向另一只山鸡,取的是不同的方向,防止黄汉生故技重施。 按理说,这电光火石之间,黄汉生不可能看到黄猛甲射的哪只山鸡,然后再后发先至,可事实再度颠覆了在场观战众人的想法。黄汉生几乎同时抽出箭,转换了角度,与黄猛甲一模一样的姿势和方向射出了手中的箭矢。又是后发先至,第三只山鸡殒命,黄猛甲的箭再次落空。 不可能,黄猛甲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开始发飙了,抽出第四支箭射出,然后第五支、第六支,竟然是连珠箭。 黄汉生如同一台精密的机器,复制了黄猛甲的动作,也是连珠三箭——没有意外,又射中了三只山鸡,黄猛甲的连珠箭居然又落空! 黄猛甲感觉被羞辱了,对方后发先至,只射他瞄准的目标,无异于打脸,此人的箭术明显高出他许多。 他从未如此难堪过,咬咬牙,抽出了剩余的四支箭,准备同时射出,这样黄汉生就不能一一追踪他的箭矢,只要能射中四只山鸡,加上第一箭射中的,一共五只,就能打个平手,好歹挽回一丝颜面。 黄汉生却没给他机会,像是提前知道了他的想法,这次没有等待他射箭之后再后发制人,而是抢在他前面同时射出了四支箭。 结果毫无悬念,黄汉生射中九只山鸡,完胜。 第二十三章 钠硝石 黄猛甲长吸了一口气,脸色阴沉的像要滴出水来。他站立了一会,突然把弓“啪”的一声折断丢在地上。 林伟业和符南英高兴地拥抱在一起,庆祝己方的胜利。黄汉生则保持了冷静,看着黄猛甲,看他是否能兑现赌约。 符中之前一直不敢做声,现在看打赌赢了,小心翼翼地上前询问:“尊敬的黄峒主,我们赢了打赌,是不是可以让我们走了?” 黄猛甲指着黄汉生说:“你的箭术很厉害,让我佩服的汉人很少,你算一个。” “我有个兄弟,箭术比我高明太多,遇上他,你更没机会。” 黄猛甲不相信:“汉人里有你这样的箭手已经是千里挑一,不会还有比你们更高明的箭手了。你们可以走了。不过,太阳下山之前你们还没离开斩脚峒,我随时会改变主意,到时候你们一个都走不了。” 林伟业却不甘心就这么走,他问道:“黄峒主,我很想知道,为什么不喜欢我们的盐和铁器?” 符南英好不容易借助打赌避免了被这个蛮子霸占的悲剧,眼看林伟业呆头呆脑还要节外生枝,登时就急了,赶紧拉扯他的衣袖,示意见好就收,赶紧逃离这个地方。 黄猛甲阴着脸看着林伟业:“你这汉人真是不识好歹。也罢,告诉你无妨,免得你把自己的东西当宝。我斩脚峒山上有一洞穴,里面的石头上产盐,所以不稀罕你们的盐。至于铁器,我们峒经常出兵帮助汉人官府打仗,每年官府都发给我们农具、刀枪。” 原来如此。林伟业技术宅男本性发作,刨根问底:“能否让我们看看石头产的盐是什么样的?” 这下连黄汉生都急了,赢了赌约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才是上策,还一再撩拨对方,万一对方反悔,哭都没地方哭去。 黄猛甲气极反笑,大吼一声:“滚!” 林伟业一哆嗦,清醒过来,在黄汉生和符南英的拽拉下出了门。 一名土兵监视他们出了寨门,正想押送他们出寨的土兵看着他们三人出了寨门正想回去,林伟业取出一锭碎银子塞进这名土兵手里,低声问:“这位大哥,你们寨子里的盐洞除了有盐,还有其他什么东西吗?” 土兵犹豫着收下了银子,回头看了看寨子里,没有人主意这边,回答道:“除了盐就是一种透明的石头,看着好看,但不能吃,不知道有什么用,我们一般做成小玩意给小孩玩。” 林伟业闻言大喜。他之所以一再打听这个洞穴的消息,是因为洞穴产的岩盐很有可能共生硝石矿,以钠硝石和钾硝石最常见。 硝石对于黎人毫无用处,对于他来说不亚于一个金矿——硝石矿提炼出的硝是制作黑火药的主要成分——在目前的环境和条件下,黑火药是他和夏天南能制造出的最好的火药了。虽然用土办法也能搜集硝,比如刮农村老屋墙角、茅厕墙角,或者干脆堆大粪富集,可是前者搜集的量太少而且来源有限,后者富集的时间较长,都不是最理想的办法,只有找到硝石矿,哪怕是小型的,也够一支火器化部队长期的弹药消耗了。 他要求对方给那种小玩意给他看看,对方拿出了一串半透明的珠子,做的很简陋,珠子是淡黄色略带玻璃状,林伟业结果来仔细观察,甚至还伸出舌头舔了舔,可以断定,这是纯度相当高的天然钠硝石。 他热切地望着那土兵:“这东西对我们有用,你们能和我们交换吗?盐、铁器不要,银子要不要?” 土兵连忙调头往回走,头也不回地说:“这种事情只能峒主做主,你们快走罢,我不能和你们说太多话。” 林伟业还待说些什么,黄汉生和符南英很有默契地拉着林伟业就走,现在还没真正脱离危险,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和等在寨外的护卫队员会合后,几人稍稍松了一口气。一行人急急忙忙下山,生怕那个黄猛甲反悔,点起几百精锐土兵来追,可不是三十个护卫队员能抵挡的。 一口气走了二十里地,发现没人追来,才真正放下心来。林伟业轻松之余还有心情和黄汉生讨教箭术问题,“汉生你赢那蛮子赢的太漂亮了,你说杨由基比你更强,若他在怎么比?” “若他在,就不是射猎物了,而是射对方的箭矢。” 射飞行中的箭矢?林伟业不敢相信,这和电影里开枪击落敌人的子弹一样神奇啊,虽然箭的速度不如子弹,可是比飞行的鸟快多了,怎么能射中?不科学。 符南英也好奇起来,“就算箭术真的如此神奇,那么十支箭射掉对方十支箭,那岂不是两个人打平?” 黄汉生微微一笑:“杨由基还有一手没羽毛箭的本事,一块石子丢出去就能击杀一头狼,何况是一只山鸡?蛮子只说每人十支箭,没说石子不行啊,有本事他也可以拿石子砸”。 众人哈哈大笑,对杨由基的本事都很钦佩。 招收黎族女工的过程有惊喜,有波折,总的来说接近了逾期目标,而当林伟业沿途返回清水峒,带着三百五十名女工返程时,夏天南正在前往广州的船上呕吐。 广州来临高的船不多,小舢板夏天南又看不上,等了好几天等来一艘看起来大点的货船——其实就是几十吨的渔船改的,便出了船钱搭船出海。 原以为临高到广州一两天就到,没想到这货船居然是贴着海岸线航行,遇见可疑的船只就躲入港湾内——据船老大介绍,海面上的大海盗以刘老香等巨头为代表,小股海盗就不知道有多少,几十个人两条破船就敢出来打劫,甚至有聚群的渔民打渔空隙见了落单的货船也会兼职干上一票——为了安全起见,就选择了这么复杂的路线。 虽然之前对晕船也有准备,岂料原计划一两天的旅程,因为东躲的缘故,硬是到第五天都还没能踏上陆地。夏天南的脸色也由红转白、由白转绿、由绿转黑……他从来不知道自己原来是晕船的——显然这几十吨的木船和旧时空几千、几万吨的铁船并不是一回事。该吐的东西在前三天的风浪中都已经吐尽了,自从穿越后第一次有了想寻死的念头…… 幸好最困难的时刻已经过去,像现在这样平和的航行时,偶尔也能故作镇静地出来呼吸下海风了。对于他来说,登陆后的考验可远远不止晕船那么简单,这也算是冥冥中给他的一个小小考验吧。 第二十四章 人市 五天后,终于到达了广州的南城外码头。 从船上望去,一条蜿蜒的绿色纽带一直往地平线方向延伸,这便是珠江了,远远的便是巍峨的广州城墙。四周棋布的民居和堡垒肉眼便可望见,码头内错落停泊着大大小小的中式硬帆船,间杂着欧式的软帆船,为防止遭到海盗偷袭,码头周围都已经布下了栅栏。 1630年的珠江口并不似后世那般航运繁忙。此时的广州虽然是中国南方沿海最富裕的城市,但到了清朝才达到封建社会时期繁荣的顶峰,清朝把广州定为唯一的对外贸易港口,著名的十三行就是这时期产生的,每天等候在码头装运茶叶的欧美飞剪船当时是广州城一大风景。 上岸之后,夏天南不急着办事,叫刘全带路逛逛广州城,穿越后到了一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对古代富饶的城市还没见识过,他很好奇。刘全来过广州几次,颇为熟悉,带着一行人穿过几条小街,来到闹市上。 这里店铺林立,繁华异常。汇集着各地商人,有南北两京的、各省的、以及外国的各种货物。从年代和范围上说,有唐宋以来的各种古董,有时兴的锦缎、绫罗、刺绣、布匹、家常用具,还有西洋来得自鸣钟和稀奇玩艺儿。 商肆按行业分类,各占一段街道。一吃过早饭,大小街道都涌着人流,到巳时后就拥挤不堪。人们有买东西的,有看热闹的,有看稀奇开眼界的,也有专为着看人的,拥来挤去,欢声笑语,真是比多少电影电视剧的场面都来得好看,夏天南看得都不由得呆了——想到再过不到二十年,在明清交替的混战中,这红尘中的东南繁华之都有多少三百年积累下的累累财货,或者付之一炬,或者被人抢掠而去,在这里营生观光的人又有多少要化作枯骨,不由得心生感慨。 越走人越挤,生意越热闹,大家也不知道看什么好。正走着路,夏天南看到街旁有一座很大的布店,店名“张氏布行”,莫非是合作方的店铺?他示意了一下,表示要进去看看。 店里客人不少,一名客人正在砍价:“我家买四十匹布,价钱难道不能少?” 店里的伙计恭恭敬敬回答:“真的不能再少,我们这琼州布堪比丝绸,售价却与普通棉布一样,价格相当实在。客官你要的货多,价虽然不能少,但是我们可以送货上门。” 客人笑道:“就知道你会这么说,也罢,给我包起来送到惠福街高家。这布着实不错,得给我家主子、主母们多做几套起居衣裳,逢年过节还可以赏赏丫鬟下人,他们可以做几套体面的行头了。” 伙计问:“到了惠福街只说高家就能送到?” 客人傲然道:“整条惠福街谁不知道我们高家?” 看起来这高家颇为有名,伙计连忙应下。 刘全讨好地对夏天南说:“老爷,这真是我们的布,看起来卖得不错啊!” 夏天南呵呵笑道:“正是这样,我们才要增加工人,织出更多的布啊,将来我们的布要一统广州市场,呵呵。” 刘全凑趣道:“老爷威武!” 布行只有伙计,没看到张明礼,加上还有事,他们就没有和布行的人接触,直接走了。 从布行出来,一路说着话,说说笑笑,又看看风景,刘全本就玲珑剔透,加上刻意奉承,夏天南心情很不错。他对街边的小吃很感兴趣,但是又怕吃了以后出问题,只好一路忍着口水。 前面的街景却渐渐冷落起来,路边也不时露出荒地,却依然有人声。刘全站住了脚步,道:“老爷,前面就到了人市了。” 夏天南听闻到了此行的目的地,手一挥:“走着。” 当然这里其实并不是什么专业人口市场,其实就是一大块聚集了各地逃荒来的难民的荒废地而已,荒地上有座已经塌毁的小庙,甚至还有几座慌坟,错三落五到处是搭起的窝铺。 从两广各地乃至江西福建逃来的难民,一个个活鬼一般的面容呆滞的或坐或躺,有的还能拄着要饭的棍子在慢慢的挪动,有的在着煮着不知道哪里要来的剩饭剩菜,发出一股泔水的馊臭味,乌烟瘴气的,散发着一股一股霉臭不是霉臭、焦糊不是焦糊的怪味。 靠着塌毁的庙墙,放着一排直挺挺的尸体,都盖着烂草席,只有一对对枯干皲裂的脚露在外头。还留着一些纸钱的灰烬……要是回到穿越前,光这个场面就会让夏天南震撼,但是现在他已经习惯了这个时空如同家常便饭的死亡了。 场子里有当地的衙役弹压着,还有个施粥的棚子,总算还看出当地政府的一点的救济。不过,出出进进的还有一些衣冠楚楚的人物——都是来买人的。 他们这几个衣着光鲜的人一进来,就有好些个人牙上来推销自己的货色:“您老看这个姑娘怎么样?一口糯米细牙咬金断玉――十五两怎么样?” “瞧瞧这姑娘的头发,乌黑乌黑得……” “我这个您别看年龄大一些,可是认字!书香门第出身的,近翠楼的老鸨子肯出五十两我都没卖!” “您几位要的是服侍的人吧?这个姑娘才好,原来就是福建那边大户人家的丫环,调教好了的,模样身段都使得!我一口价,二十五两吧!” 闹哄哄的一时间倒把夏天南一行给闹蒙了,他们何曾见识过这样的场面。 见这七八个人口沫横飞的一个劲的把女孩子们往他们身边拽,又是拨弄头发,又是拉起胳膊给他们看皮肤的。这些小到十三四岁大到二十出头的女孩子,样貌都还端正,只是一个个面黄肌瘦,被人牙捏搓得要哭又不敢,一副忍泪含悲的模样。夏天南来自文明社会,何曾见过这样的景象,杨由基等人出身贫困,感同身受,也都面露不忍之色。 第二十五章 码头偶遇 夏天南此行来人市主要就是买女子回去做工,以穷苦人家的女子为主要目标,那些人牙推荐的书香门第、大户人家出身不是最好的人选。不过考虑到自己和林伟业起居也需要人照顾,再者看着面前这几名模样端正、忍泪含悲的的女子实在也不忍心,夏天南挑了几名顺眼一点的,价钱从十两到十五两不等。 这边的人群见有人出手大方,顿时起了骚动。人场中马上传开了,难民中老的、少的、男的、女的,挤到前边,愈来愈多,把他们团团围住,都求着他们收留,不要什么卖身钱,只求给口饭,一时间乱成一团。 幸亏刘全有些见识,忙和几名护卫队员挤了出去,请在场的衙役帮忙维持秩序。夏天南花钱大方,几两碎银子砸下去,衙役们如奉上官,赶紧寻了官牙过来,流水价一般的写起卖身契来了。 这次夏天南狠下心来,不管那些悲悲戚戚的官小姐了,只要穷苦人家的,年纪大点也无妨,年纪小点也不在乎,标准只有一个——能干活——这年头的女子二三十岁正值当打之年,但十三四岁的也能做的了事,和旧时空背书包上学玩手机的中学生完全不同。 周围的人很快就发现了,这几个人特别钟意女子,特别是往日根本无人问津的穷人家的粗手粗脚的女子,不问相貌,见一个收一个,年近三十的也收留,身体健壮者更是欢迎。 夏天南出手又大方,每买一个,就给在场的衙役官牙五百文。负责弹压的衙役干脆把场地里的女子,凡是没有被人牙买去的,不管乐意不乐意的,统统都给抓过来写身契。 没多大功夫,已经收买了百八十个女子。人牙们见这些人如此豪阔,赶紧上去求出售,夏天南摇摇头:“一个个的验看岂不是浪费时间,你们手里的女子,报价十两以上的统统不要,不管大户人家还是书香门第,我只要能干活的。” 一番讨价还价之后,最后人牙手里的几十个女孩子,按五两一个全部买了下来,一时间,废庙前黑压压的坐满了人。 夏天南吩咐刘全,高价包下一间骡马大店,速速升火做饭,再请几个大夫待命。这边签好身契的,每二十个一拨,由两个护卫队员护送着的走到旅店里去。身子病弱的,又命人雇了骡车来运。 刘全包下的是临近一条街的骡马店,收了银子的老板本来很高兴,等到一批批的难民被送过来后,老板的脸都白了,人数达到两百之后,他的脸又变青了。 这种骡马店是面向贩夫走卒赶大车的档次最低的客栈,从不会有人包下整间店,本以为宰了外地的冤大头,没想到是被当做难民集中营。 夏天南指挥着安置难民——准确地说,这些签了身契,也就是刘全说的绝契的难民,已经是他的奴仆了,生杀大权都掌握在他手中——人数太多,房间太少,没法全部安置到室内,只好优先安置病弱,身体相对健康的就露天安置,先煮粥让她们吃饱。 对于这些前一刻还不知有没有明天的女子来说,能有个主家提供饭食就是天大的喜事,至于睡坐于庭院之间,这里难道不比又脏又乱的人市好上数倍?大多数人捧着碗喝粥,面露喜色。 有一件事他没想到,刘全却偷偷地自作主张给他办了。 从人牙手中买来的女子中,不乏有几分姿色的,皮肤也比一般难民细腻,甭管是不是人牙吹嘘的书香门第,起码模样身段对得起价钱。刘全从中挑选了几个最出挑的,送到最好的房间安置,在他看来,这几个就是将来老爷身边的丫鬟,说不定会有被老爷看上的成了枕边人,此时烧冷灶胜过将来人家得宠了再去讨好。 请的大夫也来了,给病弱的人看了病。其实都没有什么大病,大多是饿出来的,稍稍调理两天,逐步进食,慢慢就会恢复正常——真正体质虚弱的早就死在人市了,能撑下来的身子骨差不到哪里去。 夏天南担心自己才二十来个人,管理这么多人顾不过来,怕有人跑了。刘全告诉他不用担心,签了身契的奴仆不敢乱跑,被官府抓到会重罚,而且这些人能有口饭吃,赶都赶不走。夏天南闻言放了心,他的计划是买一批运送一批,招收四五百人左右。 第二天夏天南留下十名护卫队员在骡马店看着,带着刘全、杨由基和另十名护卫队员去联系运输的船只。 到了码头,打发刘全去联系船只,夏天南随便转转看看风景。走了没多远看到前面聚集了不少人看热闹,走近一看,居然是几个地痞流氓围着两男一女三个金发碧眼的老外! 在旧时空,因为和外企合作的关系,夏天南没少和老外打交道,穿越之后见到的多是面黄肌瘦的土著,猛地一下在明朝看见几个老外,居然有种碰见熟人的感觉。 他一时心里痒痒,扒开围观的酱油党挤进去看个究竟。被他扒开的人看热闹看的起劲却被打扰,正欲开口问候他家直系女性亲属,被随后的杨由基和护卫队员一瞪一推,什么脾气都没有了,到嘴边的问候又咽了回去,乖乖地闪到一边。 挤进去看的很清楚,两个欧洲男子护住一个年轻的欧洲女子,警惕地看着对面几个地痞流氓,而那个年轻的女子激动地指着对方连说带比划着什么。 几个地痞流氓大呼小叫着:“番婆子,你指指点点什么,莫非以为我们拿了你的荷包不成?” 夏天南的英语很不错,17世纪的英语和21世纪的英语没有太大的变化,基本上可以听懂这个女子说什么,意思是对方偷了她的钱包。为了确认,他问旁边一名酱油党:“兄台,这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被称为兄台的酱油党很受用,详细解释了事情的经过。 原来这三个金毛番鬼在码头下船之后,被几个经常在码头专偷外地人的地痞盯上,几个故意上前一撞,便把番婆子的荷包弄到手,正准备撤,没想到番婆子警觉性很高,及时发现,几个地痞看着对方也就三个人,自己是主场,反而不走了,回头围住对方找茬。 在场的人其实都认识这几个地痞,不过一来他们专偷外地人不偷本地人,二来对海外番夷不大看得起,所以只看热闹,没人出头匡扶正义。 第二十六章 英雄救美 夏天南了解了来龙去脉,感叹了一句17世纪的洋鬼子地位真低后,开始盘算着该不该管这事,如果管又怎么善后。 从内心来说,他愿意帮助这几个外国人,哪怕互相飚几句英语,也能找找旧时空的感觉,21世纪估计是回不去了,缅怀一下也是极好的。不过惹了地痞流氓终究有点麻烦,虽然不怕他们,可是自己还要留在广州买人口,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正当夏天南纠结之际,他听到了两名男子中年纪较大的用英语对女子说:“玛丽娅,如果你听我的不来这遥远的东方,就不会碰到这倒霉的事情。我还好好地在呆在皇家造船厂,威廉也还在皇家海军服役,说不定现在已经当上了‘圣徒号’的大副。” “皇家造船厂”、“皇家海军”这两个词重重地敲在了夏天南内心的天平上,他瞬间就决定了该如何做。 这个年代,能称为皇家海军的,只有正在崛起的海洋霸主——英国。这个岛国最先开始工业革命,在海洋上击败了西班牙的无敌舰队,在全世界各地开拓了殖民地,号称“日不落帝国”,其全球霸权一直维持到第一次世界大战。 夏天南内心有个还不成熟的规划,棉布革命只是万里长征第一步,以琼州为基地,扩张海上势力,发展海上贸易是第二步,毕竟这年头没法贩毒走私军火,来钱最快的就是海上贸易。 而要想大规模的进行海上贸易,建立一支强大的舰队是前提条件,不然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这个时空中国海面的未来霸主是郑芝龙,他击败荷兰东印度公司的舰队后将会掌控中国沿海的贸易管制权,不会让任何一个海商发展壮大的。 而建立舰队就要造船、训练船员,夏天南对此一窍不通,现在有两个天下掉下来的宝贝摆在面前,用屁股想都知道该怎么做。至于放出豪言能做战列舰……模型的林伟业,此时压根就被夏天南忘记的干干净净。 他咳了两声,走了过去,用英语对三人说:“美丽的女士,尊敬的绅士,如果这些人偷了你们的钱包,请允许我伸出援助之手,你们不要与这些当地的无赖正面冲突,免得惹上麻烦。” 三人顿时都呆住了,半天才反应过来,没想到遥远的东方居然有人能说一口流利的英文,虽然某些词和发音听上去有些怪异,但是完全能听懂意思。 年轻的男子兴奋地说道:“嗨,我说,你会说我们的语言,这可真奇妙。你是要帮我们说服他们还给我们钱包吗?” 没等他回答,年轻的女子好奇地看着他,问道:“你是上帝派来的骑士吗?明明是东方人的面孔,可是我感觉你和我们一样。还有,你怎么帮我们,这几个无赖看上去不好惹。” 夏天南刚才没仔细看她,现在面对面看了个清楚,这个名叫玛丽娅的英国少女个子比东方女子要高,一米六五左右,有一头金色的长发,湛蓝的眼睛深邃而迷人,有着挺翘的鼻子和丰满润泽的嘴唇,白皙的皮肤没有西方人普遍的粗糙,反而像东方人一样光滑。 目光扫过她白嫩纤细的脖子,俏皮的绒毛在阳光下反着光,最后落到她的胸前,夏天南咽了一口口水——饶是他前世见多识广,玛丽娅的傲人上围还是让他小心肝一颤,如果他是个下半身思考的动物,哪怕为了这一对大白兔,今天都必须站出来英雄救美。他咽下口水回答了一句,“事情交给我吧!” 直到他转头面向几个地痞,脑海中还在反复思考着一个问题——“d罩杯,还是f罩杯?” 几个地痞没想到居然有人敢出头,其中一人指着他呵斥:“衰仔,没你的事,莫要强出头!”手指头差点戳到他的鼻子。 这是穿越之后第二次有人用手指点他,他心头火起,尼玛,老子最讨厌别人用手指对我戳戳点点了。直接抓住这人的手指反方向一拗,咔的一声,断了。 四周顿时安静下来,这人楞了一下,突然发出一声凄惨的嚎叫,捧着自己的伤手,大叫:“手指断了,断了,痛死老子了!” 旁边的地痞反应过来后,一拥而上。夏天南盯住最前面一个,侧转身蓄力,待他接近,一个侧踢,正中他腹部,往前冲的惯性和反方向的撞击让他腾空飞了起来,巨大的破坏力让他腹部的内脏都像挤成了一团,痛的面部都扭曲了,直到落地,才发出一声惨叫。 这时杨由基带着护卫队员也上来了,十几个人面对几个地痞是压倒性优势,一顿拳脚,几人全趴下了,在地上滚动呻吟着。 夏天南拍拍手,吩咐道:“把这几个渣滓丢江里去。” 护卫队员们抬起几人,不顾他们的求饶,直接往江里一扔,扑通扑通几声,刚才还嚣张不已的几人全变了落汤鸡。 玛丽娅眼睛里冒出了星星:“勇敢的骑士拯救了我们,他表现得真棒!” 年轻的威廉不以为然地撇撇嘴:“有什么了不起,仗着人多而已。”心里却说,那一脚踢得真他妈帅。 广州码头混饭吃的鲜有不会水的,几个地痞当然不会溺水,只是此时还是二月,南方再比北方暖和,水中还是很冷。冷水一激,几人觉得冰凉刺骨,不顾身上的拳脚伤痛,拼命往岸边游。 不料才靠近岸边准备上岸,夏天南轻轻一脚又把他们踢回水里,反复几次都是如此。几人在岸边水中徘徊,纷纷叫道:“小贼不可欺人太甚,报上名来,日后爷爷定当要你好看……” 夏天南只是笑而不语。 见夏天南不按江湖规矩出牌,熬不过冷水的侵袭,几人最终放弃了场面话,软了下来,恳求道:“小的们不慎冒犯小爷,还请小爷大人大量,把我们当个屁放了吧。” 夏天南满意的点点头,“以后在广州绕着我走,否则见一次打一次!” 几人如蒙大赦,纷纷点头答应,试探着上了岸,果然没有再挨踢,一个个臊眉耷眼的正准备走,玛丽娅突然想起来了,对夏天南说,“我的钱包还在他们那里,请帮我要回来。” 第二十七章 绅士 夏天南点头,叫住几人,说道:“你们偷人家的荷包必须还给人家”。心里却想,最好掉水里,这几个老外没了钱,语言不通,在广州寸步难行,才有机会实施自己的计划。 其中一人哭丧着脸在怀中摸索,夏天南盯着他的手,心里默念:钱包掉水里,钱包掉掉水里。 这人摸了一会,脸色更难看了,哆哆嗦嗦地说:“掉……掉水里了……”牙齿都开始上下打战,也不知是江水太冷还是害怕再挨打。 夏天南长出一口气,换上一副遗憾的表情转向玛丽娅:“美丽的小姐,你的钱包掉水里了。” “oh,no!”三人齐齐喊叫起来。 玛丽娅激动地说:“这可怎么办,因为听说东方流通的是白银,我们在马尼拉特意兑换的银子,足有二百两,没了它,我们将流落街头。” 夏天南回头装出凶恶的样子对几个地痞说:“人家荷包里足有五百两银子,你们快赔给人家,否则再丢江里去!” 几人一听脸都绿了,五百两,当了裤子也赔不起,只管磕头如捣蒜,连连求饶,呯呯呯几个响头磕下去,头上都流出了血。 夏天南摊开手耸耸肩对玛丽娅说:“他们说倾家荡产也赔不起你们的损失。” 女人的心总是软的,看见这几人磕头的惨状,玛丽娅忘记了刚才他们凶恶时的样子,说道:“算了吧,让他们走。” 威廉一听急了,大声说:“这怎么行,你同情几个无赖,谁来同情我们,我们怎么在这个陌生的地方生存。就算回去,没有钱,别说伦敦了,连马尼拉都去不了。” 他看着夏天南:“都怪他,如果不是他把这几个人丢水里,钱包也不会丢。” 玛丽娅睁圆了眼睛看着他,不悦地说:“威廉,你怎么能这样说”。 威廉还想反驳,年纪大的男子开口了:“够了,威廉,如果不是这个年轻人,我们还会被一群无赖纠缠,同样拿不回我们的钱包。至少,他帮我们解了围,不是吗?”听见他开口,威廉不得已闭上了嘴。 夏天南咳了两声吸引他们的注意,然后微笑着说:“很抱歉打断你们的谈话,我为我的举动造成了你们的困扰感到惭愧,为了表示我的歉意,接下来你们的饮食起居的费用,让我来负责吧。” 这下子连威廉都无话可说了,人家帮你打了无赖,还愿意承担食宿费用,好人做到这地步还能说什么。 玛丽娅不安地说,“其实钱包丢了与你无关,这样对你来说不公平……” 夏天南依旧保持着迷人的微笑,“美丽的小姐,请给我一个发扬绅士风度的机会。” 玛丽娅被他的微笑击败了,这么完美的绅士在英国本土也不多见,眼中又冒出了更多的星星。 小插曲很快就结束了,英国来的三人组失之东隅,收之桑榆,虽然丢了钱包,但是碰上了夏天南这位大金主。 夏天南把事情交给刘全,自己充当起临时三陪,带着三人组在广州城繁华的街道到处乱逛,哪里好玩去哪里。此时的伦敦,还是污水横流的地方,无论是人口还是商业繁荣度都远不及中国现在的大城市。三人组何曾见过这么繁华的城市景象,如同来到了天堂,玩的不亦乐乎。 玛丽娅很敢吃,广州的各种小吃都吃了个遍,赞不绝口,夏天南舍命陪君子,也跟着一起吃,居然也没见拉肚子,于是也放开了吃,满足了自己的胃口。至于住,夏天南让他们住的是广州城内最好的客栈。三人吃的好,住的好,均觉不虚此行。 夏天南也有收获,通过旁敲侧听,得知玛丽娅全名玛丽娅·爱德华,出身于英国贵族,因为不满于被安排的婚事,偷偷逃跑了,听说遥远的东方有个美丽的国度,就搭上了来东方的船。 年长的男子是她舅舅,叫查尔斯,是英国肯特郡皇家造船厂的资深船匠,因为担心心爱的外甥女,辞去工作跟了来。年轻的男子叫威廉,是皇家海军的现役水手,是玛丽娅的追求者,一时冲动也跟了来。 了解他们的来历后,夏天南暗爽,必须把这几人拿下,这是上天赐给自己的宝贝。 一晃三天就过去了,刘全来禀报,第一批两百人已经送上了船,这次特意选的大船,而且是船队,经临高去府城,有专职护船的保镖,不必沿着海岸线走,两天就可以到临高,第二批已经陆续买进,预计也是两百人左右。 事情进行的都很顺利,唯独有件事是意料之外,当地官府派人找上门来,询问买这么多人意欲何为。还好买的都是女子,如果都是男子,恐怕官府直接派衙役来拘人了,一个聚众图谋不轨的罪名是跑不掉的。古代官府最忌老百姓聚集,人一多就容易闹事。 夏天南沉吟片刻,问:“具体来的是哪一级的官府?你如何回答?”这个信息很重要,关系到明朝官府的重视程度和己方的应对策略。 “广东南海县衙。” 刘全早已打探清楚,这个人市就在南海县治下:“我如实回答,买了女子回临高做工,也算是为官府处理这些灾民出分力。” 这么回答应该没什么问题,区区一个县衙应该容易应付,估计是见这边出手大方,想敲敲竹竿吧。正待打发刘全去应付,杨由基来了,送来了一张名帖,名帖上只有一个高字。 高?夏天南一时想不起自己在广州认识什么姓高的人,他问道:“送名帖的人还在不在?” 杨由基答道:“在,他送到骡马店,我把他带过来了。” 来人被带进夏天南的房间,夏天南一见就觉得有些面熟,刘全记性好,直接说:“这不是那天在张氏布行碰见的那人吗一次买了四十匹布那个”。 这人惊讶道:“各位见过我?” 夏天南没有回答,反问道:“你老爷是谁,来找我有何贵干?” 第二十八章 高家 来人大马金刀的坐下,大喇喇的说:“我老爷姓高,惠福街高家听说过吧,我们高家钱庄在整个广州城都是排的上号的。我是高家管家。听闻贵号做的是布匹买卖,销路不错,可是只给张氏布行供货。现在我老爷命我前来商议,可否断了张氏的供货,给我们供货,我们可以在他们的价钱上加一成,而且你们有多少货,我们就吃进多少。” 原来是开钱庄的,财大气粗,怪不得架子这么大,这么有自信。见到琼州布大卖,想插上一脚。想法是好的,看得也很准,很有商业头脑。不过他们是怎么知道自己与琼州布的联系呢? 夏天南问道:“不知你家主子如何断定这琼州布是由我供货呢?” 来人很得意:“我们从张氏布行的伙计那里打探到了这布产自琼州府临高县,而这几日你们大肆买入奴仆,并送上船运走,从船主那可以打听到你们是运回临高。琼州那地方穷乡僻壤,你运这么多女子回去,不可能是种地开荒,最大的可能是做工织布。所以老爷下了帖子让南海县来询问,果然如此。” 原来如此,夏天南很佩服对方主人的分析和推理能力,不过,他不打算改变合作伙伴。 第一,提高进货价势必就会提高售价,与他的计划不符;第二,如此精明、资金雄厚、而且与官府关系密切的合作伙伴,势必不会听自己摆布,说不定还会想法控制自己。一个帖子就能驱使当地官府,还当面直言相告,这既是显示自己实力,也是变相的示威。 夏天南追求的是垄断整个广东的布匹市场,而不是舍本逐末追求短时间的暴利。这个目标,只有张明礼这样愿意配合的合作伙伴才符合他的要求。当然,这个高家现在也不能过于得罪,得想个缓兵之计打发了。 考虑了下措辞,夏天南斟酌着回答:“我们日夜赶工,每月也只能产出几百匹布料,供给张氏布行的是几个月的存量,想来区区每月几百匹布的生意贵上是瞧不上眼的。何况要织出这等堪比丝绸的棉布,需要琼州岛上一种特产的棉花,只有黎人的地方才有,现在我们棉花供应不上,还需与黎人交涉。等我们把产量提上来了,再与你们谈合作也不迟。” 他的话真真假假,既有真话,也有哄骗对方的地方,比如没有提到自己先进的纺织设备,月产量也掺了很多水,棉花供应不上更是瞎扯。至于以后的产量,只要工人一到位,月产上万匹都可以。 这番话听上去颇有诚意,也有几分道理,来人歪头想了想,点点头:“你说的有几分道理,也罢,我就如此去回我家老爷。不过,要是你说的问题都解决了却不履行今天的诺言,仔细你的布匹生意在广州做不下去!”说完扬长而去。 嚣张,绝对的嚣张!刘全愤怒了,颇有一种主辱臣死的感觉,他恨恨地说:“老爷,这高家未免太把自己当回事了,这广州城难道是他开的不成?他说谁家生意不能做,谁家生意就做不成吗?” 夏天南倒看得开,几句狠话而已,又不伤皮肉。这其实就是地方势力对外来优质商品的垄断,古往今来都是一样的。 这高家不止有南海县衙的关系,否则不会这么自信,看来以后须得小心这个高家。不过现在他没空去纠缠此事,除了买人口,还有三个老外等着他去拿下呢,这才是海上制霸的关键所在,只要自己强大了,一切魑魅鬼魅都会在绝对的力量面前灰飞烟灭。 既然用缓兵之计打发了高家,那么南海县衙也不是问题了,买人的事情可以继续进行。 夏天南叮嘱刘全,买够五百人左右,就启程回临高,然后派人去张氏布行送个口信,让张明礼与自己碰个面,关于高家的事情得给他透个底,有些事情还得当面交代一二。 事情分派完毕,便去见三个老外,这才是这次广州之行最大的收获,而且是不可替代的。他来到玛丽娅的房间门外,敲门问道:“美丽的玛丽娅小姐,请问我可以进来吗?” “当然可以。”里面传出了欣喜的声音,房门马上就被打开了,玛丽娅满脸笑意的出现在门口。 “我的骑士,你今天带我去哪里游玩呢?我很喜欢昨天吃的粥,今天还想吃一次,可以吗?” 她说的粥是广州特有的艇仔粥,旧时广州西郊,河道两旁遍植荔枝树,叫做荔枝湾,古羊城八景之一的“荔湾晚唱“便指这里。每逢夏日黄昏,不乏文人雅士及各方游客来此游玩,游河小艇穿梭往来。其中有小艇专门供应“艇仔粥“。如果游客需要,粥艇上主人便一碗一碗地把粥品递卖过去,此品集多种原料之长,多而不杂,爽脆软滑,鲜甜香美,适合众人口味,很受欢迎。 “当然可以,你想吃几碗都行。不过,我不得不告诉你一个事实,我们来自广州海峡对面的一个大岛,现在我们办完事,必须得回去了。” 玛丽娅没想到听到的是这个消息,一下子有点发愣。 她逃婚来到东方,一大半原因是仰慕这个盛产茶叶、瓷器、丝绸的神器国度,虽然发生了一点小意外,却因祸得福认识了夏,一个比英国人还绅士的美男子。 他不仅风度翩翩,而且年少多金,这几天有他的陪伴,日子过得如同天堂一般,想要去哪里玩就能去哪里玩,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想买什么就买什么,住的还是如此干净漂亮的旅馆,估计自己那两百两银子没丢,也无法满足这样的开销。 最重要的是,他对自己照顾的无微不至。这个夏,满足了她对婚姻另一半的一切幻想,真的很想和他这么相处下去,即便最后没发生什么,自己也不枉这一趟东方之行了。可惜现实是残酷的,他就要回自己的家了,那么自己该何去何从呢,就这么回英国吗? 第二十九章 留下 突如其来的消息让玛丽娅猝不及防,惆怅的情绪刹那间填满了英国少女多愁善感的心房,她低声问:“你要回去了,那么,你会把我送上回英国的船吗?” 当然不,恨不得一辈子把你留在我这里,包括你身边那两个宝贝疙瘩。夏天南心里这么想,口里却说:“我真希望能多与你相处一段时间,与你在一起的日子是那么让人快乐,可惜你终究要回国的,你都不会知道,你如果走了,我将会如何地思念你。” 玛丽娅情绪一下子好了起来:“你真的希望我多留些日子吗?我走了你真的会思念我吗?” “那是当然。如果你和你的舅舅不介意,我很诚恳地邀请你们去我岛上的庄园住一段时间,当然,也包括威廉,他好像对我有点小意见。” “我非常愿意,我的舅舅很疼我,他会跟着我的。至于威廉,别担心他,他嘴上那么说,其实比我更享受在东方的生活。” “那就这么说定了。我的事情办完还有几天,这几天我好好陪你们玩,你不是还想吃艇仔粥吗,今天再去。”夏天南很高兴,栓牢了玛丽娅,就等于栓住了查尔斯和威廉。 玛丽娅兴高采烈地来到隔壁房间,向舅舅和威廉通报了自己的决定。 查尔斯无所谓,他的职责就是保护玛丽娅。 威廉的心态有点矛盾,他很喜欢这个温暖的城市和热闹的生活,这里比阴冷的伦敦更适合居住,但是这个夏看上去有成为他情敌的潜质,而且各方面条件都比他优秀,让他自惭形秽。 是继续跟着他和玛丽娅一起享受生活呢?还是保持绅士的尊严断然拒绝?后一种选择看起来很糟糕——这里的气候是如此温暖,街道是如此繁华热闹,还有东方的姑娘有着欧洲女子无法比拟的魅力,她们微笑、内敛、含蓄,据说她们还对丈夫百依百顺,这一切都是如此的美好,为什么要拒绝,脑子被驴踢了才会作出这样愚蠢的决定,让可笑的尊严见鬼去吧! 经过时间很短的内心斗争,威廉还是选择了前者。 在夏天南陪着美人游山玩水的时候,抽空见了张明礼一面,他建议对方,迅速建立起与当地官府的联系,就是用钱砸,也要砸出交情来。布匹的产量只会越来越高,以高家为代表的本地势力肯定会觊觎这门生意,没有官府撑腰,再好的产品也会被扼杀。 张明礼接受了他的建议,同时表示自己的家族在广州也是有根基的,自己原来小本生意没资格动用家族的关系网,现在生意逐渐做大,在家族慢慢也有了话语权,未必怕了这个高家。 快乐的日子终究是短暂的,最后一批人口也买足了,回临高进入了倒计时。 刘全为夏天南单独包了一艘四百料的大船,与运送女工的船只分开。这艘船是典型的广船,排水量大概两百吨左右,在中国沿海算是相当大的船了,当然价钱也不便宜,但是被晕船吓过一次的夏天南不在乎银子,只要行驶的稳当,不让自己晕船,一切都不是问题。 玛丽娅那天在客栈感觉到了夏天南隐约的暗示后,心情一直很好,她在船上来回跳动着,哼着家乡的小曲,反正这船都被夏包了,没有其他人,自己想怎么样就怎么样,能和有好感的男子在一起,做自己喜欢的事情,感觉真幸福。 威廉板着脸靠在船舷上,一声不吭。他觉得玛丽娅的心离自己越来越远了。 查尔斯职业病发作,研究起了中式帆船与西式帆船的区别。他观察着这广船的硬帆,似乎需要的操作人数很少,比传统的软帆需要的水手少的多,而且可以很方便的转动,可以利用复杂的风向,这是广船或者说所有中式硬帆船的优势。不过在顺风时,对风的利用效率就远远不如西式软帆了。 夏天南一直关注着他,主动上前询问:“尊敬的查尔斯先生,你觉得欧洲的舰船和东方的船只最大的区别在哪里呢?” 对于这位富有却彬彬有礼的夏,查尔斯的印象是很不错的。他思索了一番,回答了对方的问题。 “我个人认为,从帆的设置到船体的设计,东方的船更适合在沿海风向复杂的环境下航行,而且没有全通式夹层甲板,只能做货船,不宜做战舰;欧洲的船,尤其是我们皇家舰队的盖伦船……” 说到自己的国家,他骄傲的挺起了胸膛:“在远洋航行中速度很快,转向很灵活。就是靠着这些优势,我们击败了原来的海洋霸主……” “西班牙的无敌舰队。”夏天南补充道。 “是的,可是你怎么会知道,还有你会英文,你难道去过欧洲?”查尔斯很吃惊,遥远的东方怎么会有人这么清楚皇家海军与无敌舰队的战争。 “我没去过欧洲,我认识一个欧洲来的传教士,他教会了我英文,还告诉了我这些见闻。我对你们的国家很敬佩,你们将成为这个世界上最强大的海洋国家。”夏天南编了一个理由回应,顺便恭维了一下对方的国家,看得出查尔斯很爱国,或者说忠于国王。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不管是中国还是外国人,都吃这套,查尔斯骄傲地挺起了胸膛。他坚信击败了西班牙以后,无论是已经衰败的葡萄牙人,还是在风头正劲的荷兰人,都无法阻止英国走向全球海洋霸主的步伐。 见气氛很好,夏天南作出了试探:“如果,我是说如果,我想在东方的海域进行海上贸易,而为了抵抗海盗,我必须建造坚固的战舰为船队护航,尊敬的查尔斯先生,你愿意帮助我吗——建造你们那样的盖伦船?” 查尔斯一愣,他想了想,这个请求和自己的信仰以及国家的利益似乎并不冲突,目前除了西班牙和葡萄牙,在远东拥有强大舰队的就只有荷兰人了,英国的舰队暂时没有精力顾及这里。 他犹豫着回答:“由于您对玛丽娅、我和威廉的热情招待,我似乎无法拒绝您的请求。不过,建造战舰是极其耗费财力和木材的,一艘小型巡航舰都要上万英镑,而且需要成片的树林和很多熟练的工匠,您确定做好这个准备了吗?” 第三十章 回家 听到查尔斯的回答,夏天南心中狂喜,不过脸上仍然保持着微笑。 “自然准备好了。我的商业收入能够支撑到建造足够的舰船投入海上贸易;木材方面,我所在的岛上有一眼望不到边的树林;至于工匠,您不用担心,有了钱,什么工匠都能招到。” 因为不需要沿海岸线航行,两天后就能看见琼州岛的轮廓了。担心的晕船终于没有出现,夏天南一行安全的到达了临高。 踏上临高的土地后,夏天南深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穿越之后呆在临高的时间也就一个多月时间,虽然这里远不如广州繁华,但是自己的事业在这里起步,是自己来到另一个时空梦想起航的地方,回到这里就有一种回家的感觉。 运输女工的船只先行到达,刘全把夏天南的行程告知了已经从黎区回来的林伟业。 林伟业带着谭山、谭二以及所有在家的护卫队员集体在码头迎接。一看见夏天南,林伟业笑着说:“欢迎回来。” 其他人则喊道:“恭迎老爷回府!” 二人将近半个多月没见面,感觉分外亲切,紧紧拥抱在一起。穿越之后经历了生死考验,一起为共同的事业奋斗,两人已经如同多年的老友一样,浑然不像才认识几个月的普通朋友。 顾不上询问黎区招工的结果,夏天南把林伟业拉到英国三人组面前,介绍双方认识:“这是我的合伙人林先生,这是来自英国爱德华家族的玛丽娅·爱德华小姐,这位是来自肯特郡皇家造船厂的杰森·查尔斯先生,这位帅气的先生是来自皇家海军的未来大副——理查德·威廉!” 这样较为正式的介绍让三人很受用,感觉他们得到了尊重,而且夏对他们身份的介绍让他们很自豪,尤其是威廉,骄傲地挺起了胸膛,他突然发现其实夏有时候也是个很可爱的家伙。 林伟业作为资深军迷,风帆战舰时代的超级粉丝,自然明白皇家海军和皇家造船厂的含义,他两眼放光,热情地与查尔斯与威廉握手,口里说着“欢迎欢迎”,抽空还瞄几眼夏天南,眨眼示意,意思是这两个宝怎么就被你捡到了,至于拥有傲人身材的玛丽娅,自动被他过滤了。 简易的码头迎接仪式完成后,夏天南叫来刘全,吩咐他好好招待三人组。 “伺候他们必须比伺候老爷我还用心,如果他们因为住的不舒服要走,小心你人头不保!” 刘全脑袋一缩,这番话表明这几个夷人对老爷来说很重要,这个任务既有压力,也是挑战,把他们伺候舒服了,自己在老爷心中的地位将会更上一层楼。 他小心答道:“小的知道了。好叫老爷知晓,为了伺候二位老爷和老爷的贵宾,小的从买来的女工中挑出了六个作为丫鬟,模样最差也是中人之姿,都是大户人家丫鬟出身,伺候人的本事好着呢!” 夏天南一听一脚就踹过去:“现在女工需求这么紧张,你还拍马屁搞这一套,工厂最要紧知道吗?” 刘全不敢躲,硬挨了这一脚,不过力道不重,他连忙辩解:“老爷明鉴,这次在广州我们买了三批一共五百五十人,加上林老爷招来的三百五十人和原来的两百人,已经有了一千一百人,少这六个人不少,多这六个人不多,何况这六个人都是习惯伺候人的,叫她们去纺纱织布要从头学起,学得慢不说,她们还未必上心。” 听了他的解释,夏天南第二脚没有踹出去。 这么说来,在不影响用工的前提下,选几个女孩子伺候自己和林伟业,倒是个不错的主意。而且玛丽娅出身贵族,更是习惯了有人服侍,想要把她留下,几个贴身侍女是必不可少的。 这么一想,刘全的做法不仅没错,而且是必须的。夏天南脸顿时绷不住了,笑着对刘全说:“算你考虑周到,除了给我和林老爷安排一两个,还要给那个玛丽娅小姐安排两个贴身服侍,必须选机灵点的。” 刘全见夏天南的表情,知道这次赌对了,而且很合老爷的心思。他大受鼓舞,麻利的应下:“知道了,定会按照老爷的吩咐安排的妥妥的。” 夏天南见刘全如此用心,无非是希望在自己心中有个重要位置,不怕有想法,就怕不求上进,对于这种人,适当的敲打和鼓励缺一不可。 他考虑了一下,对刘全说:“现在我身边没有合适的人,暂时委屈你做回管家这个老行当。你的才能不止于此,将来有合适的机会,我放你出去,主事一方,当个大掌柜。” 刘全一听,自己不就是等待这个机会吗?这位主子不仅有本事,而且善用人,值得跟随啊!他一激动,眼泪都出来了:“小的谢老爷赏识,小的愿一辈子给老爷做管家。” 夏天南自然知道这不过是表忠心,笑骂一句,“老爷我知道你的忠心,快去做事,小心再吃一脚。”作势欲踢。 刘全一咕噜爬起来,飞快的走了。 既然新招收了这么多女工,原来的厂房宿舍肯定不够用,必须扩建。夏天南庆幸选择了在胡家庄办厂,胡家庄位于县城郊外,没有城郭的限制,理论上可以无限扩充,反正这个时空没有规划和国土部门。 为了安置这一千多人,生产暂时停了下来,厂房都用来住人。新的厂房修建完成后,全部用围墙围起来,只有一扇大门出入,还设置了一个门房。夏天南还设计了简易版公厕,这么多人吃喝拉撒,可不能马虎。 经过在广州的初步调理,新来的五百多人气色好了一些,在临高每天都能吃饱,脸上也能看见红晕了,趁着厂房新建,正好将养一下身体,等到厂房建成,就可以培训上岗了。 至于清水峒的三百多人,因为有提南峒的姐妹在,很快就适应了环境,如同当初提南峒的女工一样,吃的饱,睡的好,还能有专门的澡堂洗澡——对于只能在湖水里露天洗澡的黎族女子来说更是一种享受,女子爱干净是天性,不管是汉族还是少数民族——她们很快也喜欢上了这里。 第三十一章 临高纺织厂 厂房结构再简单,全部建成也需要将近一个月,加上新的机器要重新制作,女工学习操作纺车和织机也需要时间,意味着纺织厂要停工将近一个月。 不过夏天南觉得这是必要的,磨刀不误砍柴工,一切准备就绪再开工,总比仓促开工出问题好。 在古代,组织千人规模的大生产,可不像现代那么容易,就算是现代,也要制定生产流程和上班纪律。 趁着停工期间,夏天南编写了工厂的简易制度,林伟业则按照上次的办法,木匠每制成一批纺车和织机,就培训一批女工——不过这次不需要他手把手教了,有符南英和谭二嫂带领几个优秀的女工当师傅,他在旁边现场指导即可。 广州的张明礼断货了,他坐不住了,坐船赶到临高,督促供货。 “夏老弟,棉布的生意这么好,为什么不趁热打铁,怎么还断货了呢?” 夏天南安抚他:“张兄,不用慌,现在我们一下多了这么多女工,需要时间培训,扩建产房也要时间。只要给我一个月,工厂就能复工,到时候产量还有一个井喷式的爆发,你就放心好了。” “那就好,我还以为供应不上了呢?” “其实,咱们的棉布销路这么好,适当断几天货,还能激发买主的购买。”夏天南搬出了后世著名的饥饿营销理论。 张明礼将信将疑:“这样行不行?” “如果是扑街货,别说断货,店铺关张也没人关心。”夏天南解释道,“不过热销的货物就不同了。打个比方,张兄如果经常去一家铺面喝早茶,那里的点心很不错,生意兴隆,去晚了就没位置。哪一天东家有事,歇业三天,张兄会不会感觉不习惯,盼着这家店早日营业?而且复业那天肯定爆满,生意好得不得了。” 广东人的早茶和下午茶是雷打不动的习惯,也喜欢在固定的店铺吃茶点。张明礼想了想,好像是这么回事,点点头。 “确实如此,如果这家店的茶点合我胃口,我也不会轻易换地方。” “咱们的棉布也是如此。不仅顺滑堪比丝绸,而且价廉物美,别人家的棉布替代不了,暂停断货不仅不用担心,到重新营业那天肯定会迎来一个购买的小。” 张明礼被他说得有些兴奋起来:“但愿如此吧。” “另外,咱们除了用黎区的棉花做材料,还可以用广州那边的普通棉花,两种棉布同时推向市场。” 夏天南提出了“高低搭配”的市场计划,也就是说从广州买来普通的棉花,加工成普通的棉布,比现有的“丝绸棉布”价格低一成,也就市价的七成,抢占普通棉布的市场。 张明礼意识这也是个巨大商机,产品不仅要“高档货”,也需要“中档货”,两种棉布同时推向市场——有丝绸质感的棉布以普通上等棉布的价格发卖,普通棉布则以更低的卖价打价格战,这样一来,广州本土的棉布前有埋伏,后有追兵,没有了活路。哪怕布商愿意降价,可是成本拼不过琼州布,还是死路一条。 张明礼当即承诺,大量收购市场上的棉花,运来临高,按成本价抵扣布料的进价,自己贴运费。他说干就干,立刻回广州。十天后,就运来了第一船棉花。 提南峒那边,愿意源源不断地提供海岛棉。由于持续的盐巴和铁器输入,整个寨子的生活品质得到了提高。有了甜头,符峒主下令,全峒坡地全部种上棉花,顿时整个峒成了棉花种植基地。由于棉花结果需要一段时间,他还派人去临近的峒寨收购棉花,一头山猪两百斤棉花,皆大欢喜,对方觉得棉花反正不值钱,提南峒收了棉花还能赚点差价。 大明崇祯三年,公元1630年的三月二十八日,是个重要的日子,夏天南和林伟业的纺织厂厂房扩建工作全部完成,准备重新开张营业。与上次闷声发大财不同,夏天南这次请来了提南峒、清水峒的代表观礼,还请了相识的钱师爷剪彩,当然有红包奉上。 剪彩现场放了几十挂鞭炮,连临高县城里的人都跑出城来看热闹,县城里过年都没这么热闹。 提南峒的代表就是跟随林伟业去过清水峒、斩脚峒的奥雅符中,他被占地近百亩连绵不绝的厂房震住了,心中更加坚定了抱紧夏天南的大腿,把提南峒建成纺织厂棉花种植基地的念头。 清水峒的代表是峒主黄罗的侄子,见识了纺织厂的规模后,他就盘算着禀报族叔,如何通过和汉人的交易获得更多的好处。 钱师爷是最高兴的,这劳什子的剪彩也有红包拿,简直是轻松加愉快啊,当初与这伙人交好是多么正确的决定。 对于纺织厂的命名,夏天南颇为纠结了一番,最初起名“临高布坊”,可是怎么看都有一股挥之不去的小家子气,自己建造的是近代化的工厂——至少从理念和制度上是——而不是小作坊,再迎合古人的口味很是委屈自己,干脆就叫“临高纺织厂”,至于本时空的土著懂不懂就不管了,新事物被接受总是需要一个过程的,而且今后炼铁造船,都一律叫“xx厂”。 开业仪式的重头戏就是挂牌。当“临高纺织厂”的牌匾挂上去后,按照夏天南事先的布置,现场掌声雷动——鼓掌的都是自己人,事先还排练过,古人是没有鼓掌的习惯的。 这牌匾是通过钱师爷的路子,花重金向临高县令吴明晋求来的墨宝。吴大县令本不愿为商贾题字,认为有辱斯文,不过看在五十两银子润笔费的份上,捏着鼻子题了字——没办法,临高这地方苦啊,贪都没地儿贪去。 热闹过后,就是红红火火的大生产。 新来的员工中,黎族女工效率依旧比汉族女工高很多,广州来的女工有些人对纺车、织机很生疏了,熟悉上手花了一番功夫,投入到紧张的三班倒生产还需要磨合。因此,崇祯三年四月份的平均日产量只有八百匹,没有达到预期目标。不过在两个月的磨合后,趋于稳定。五月份平均日产量就达到了一千匹左右,基本实现预计产量。 第三十二章 夏天南之野望 从五月份开始,临高纺织厂稳定地向广州市场每月输送三万匹布,既有丝绸一样的老琼州布,更多的还是普通的棉布,但是价格比市价低三成,被称为新琼州布。 如果说当初老琼州布进入广州市场还可以看做一种新产品对原有产品格局的试水,其投放量还不足以搅乱整个棉布市场,那么这次每月上万匹老琼州布足以冲击普通棉布的原有地位,更不要说质量一模一样价钱更低的新琼州布了,每月足足投放两万匹左右,足以让整个广州棉布市场发生一场地震。 张氏布行开始了全城的重新布局,开设了多家分号,以点带面实现了全城覆盖,展开了对原有老布行的无差别攻势。 在琼州布持续的冲击下,大批中小布商破产,他们的布料卖不动,资金无法回笼,降价又会亏损,左右都是死,有的收拾细软关门大吉回乡下,有的带着铺面投了大商家找靠山。 能够在这股狂潮中生存下来的只有实力雄厚的大布商,他们的优势在于资金充足,能够抵抗滞销带来的影响,再者他们有官府或者其他行业的稳定订单,这些渠道是张氏布行暂时无法触及的。 除了中小布商破产,带来的长远影响是珠三角一带的家庭式作坊大面积停工。 虽然明代最大的棉布生产地区是江南松江府,但是出口到日本和欧洲的占了大半。珠三角一带的农民,种粮之余最大的收入来源就是纺纱织布,供给两广地区自产自用,被布商收购的价钱虽贱,但是好歹是份稳定的收入。 如今在琼州布的打压下,本土棉布滞销,也没有商人来收购了,这些农户就陷入了布匹卖不掉——没有收入——没钱买棉花纺纱织布——没有收入的恶性循环。 没有了这份收入,承担粮赋就格外吃力——自从万历朝张居正改革实行“一条鞭法”以来,除江南苏杭地区以外,其他地区都一律改征折色,即折为色银——原本农户们可以用织布所得分摊缴纳折色银的压力,现在就只能全靠种粮所得了。 很多农户无法承担沉重的赋税,家里都揭不开锅了,还要面对凶神恶煞的衙役的催收,动不动就枷号十天半个月,无奈选择了背井离乡,广州的人市又多了许多来自珠三角地区的农户。这些都是后话,琼州布的影响此时还只波及了广州城的布商。 随着琼州布的热销,临高纺织厂每月能获得一万二千多两银子的毛利润,用金山银海来形容也不为过。 夏天南知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道理,临高纺织厂如今就是一只下金蛋的鸡,如果没有足够的力量抵抗外界的觊觎,迟早是别人砧板上的肉。 夏天南的野望是打造一支全火器化部队。于是炼铁造枪铸炮被提上了日程。 关于炼铁,林伟业是行家。他告知夏天南:“考虑到现有的加工能力,造枪的材料用熟铁,铸炮的材料用铸铁。具体而言,熟铁就是古代冶金条件下能练出的钢——低碳钢;铸铁就是生铁冶炼而来的铁碳合金,主要分为白口铸铁、灰口铸铁和可锻铸铁几种,至于球墨铸铁、蠕墨铸铁等以现有的条件完全无法实现,可以忽略。” 几种专业术语一出,把夏天南弄的头晕脑胀。他连忙叫停,“你能不能考虑一下我的感受,用更通俗的话解释下”。 林伟业笑笑:“没问题,我只负责技术问题,选择哪种路线,由你拍板决定。” 他用简单易懂的话解释了这几种材料。古人所称熟铁,也就是低碳钢,碳素钢的一种。 碳素钢是近代工业中使用最早、用量最大的基本材料。在现代化钢铁产业造出合金钢之前,碳素钢使用最早,成本低,性能范围宽,用量最大。 碳素钢分为低碳钢、中碳钢、高碳钢三种,其性能主要取决于含碳量,含碳量增加,钢的强度、硬度升高,塑性、韧性和可焊性降低,所以低碳钢易于接受各种加工如锻造,焊接和切削,高碳钢硬度最高,但不利于塑造和焊接。 至于铸铁,古代的炉子练出来的都是白口铁,这种铸铁含碳、硅较低,碳主要以渗碳体形态存在,断口呈银白色,所以叫白口铁,易产生缩孔、裂纹。硬度高,脆性大,不能承受冲击载荷,一句话概括,用这种铁铸炮容易炸膛。 夏天南消化了一下,总结道:“也就是说,造枪用钢,造炮——你管它叫铸炮——用铁?” “对,制作枪管和枪身需要有材质有良好的加工能力,通俗的讲就是能通过捶打制作出来;而炮的制作方法完全不同,相对于轻巧的枪管,动则几百甚至几千斤的炮身无法通过捶打锻造的方式制作出来,只能用融化后的铁水在事先做好的模子里浇铸而成。” “就不能用造枪的办法用熟铁造炮吗?或者直接用钢水浇铸大炮行不行?” “也有用熟铁打制成条缠绕成大炮的,不过这不是主流。这种方法造小炮可以,造重炮不行,而且太费时间,效率太低。至于钢水浇铸大炮,等到19世纪末克虏伯公司诞生之后再说吧,现在纯属妄想,现有技术下哪怕造出了钢管炮也只有一个下场——炸膛,再说你拿什么去加工钢管,现有的条件下有什么东西比钢更硬,难不成用牙咬?” “好吧,我想我基本清楚了制作的方法,那么回到材料问题。”夏天南思路很清晰,工业基础和制作方法决定材质的选择,“低碳钢和铸铁的冶炼技术难度大吗?” “如果不追求硬度和韧度都完美的钢,只炼化低碳钢的话,技术难度不高,明代已经有成熟的熟铁冶炼技术,其实就是炒钢,工匠也是现成的,我们要做的只是优化流程,改进炉子,实现规模化量产。”林伟业解释说,“但是铸铁的材料就是个问题,白口铁很明显不适合铸炮,而想得到灰口铁则有相当的难度。” 第三十三章 灰口铁和白口铁 夏天南问:“那灰口铁好在哪里呢?” “白口铁太脆,容易炸膛,而且硬度高、耐磨,不易加工,导致炮身和炮膛内部粗糙不平,为了顺利发射炮弹,就必须把炮弹直径造的远远小于炮管口径,这样造成炮弹和炮管之间的游隙过大,气密性差,威力、射程、精度都大幅度下降。灰口铁的碳以片状石墨形态存在,断口呈灰色,凝固时收缩量小,抗压强度和硬度接近碳素钢,减震性好。由于片状石墨存在,故耐磨性好,铸造性能和切削加工较好,石墨对刀具还有润滑作用。” 林伟业想了想:“用你能懂的话来说,灰口铁具备了白口铁坚硬耐磨的优点,但是没有其缺点,用它铸造的大炮基本没有裂纹,脆性适中,不容易炸膛,最关键之处在于易于加工,大炮就可以用刀具切削加工的很光滑,炮膛和炮弹之间的游隙减少,炮弹的直径就可以接近炮管口径,气密性非常好,威力、射程、精度就远远大于白口铁造的大炮。这么说,你能了解吗?” 夏天南揉了揉发胀的脑袋,“我这么理解对不对:白口铁铸造的大炮虽然硬但是很脆,容易炸膛,而且不好加工,非常粗糙,打炮时容易漏气,威力小射程近,打的也不准;灰口铁铸造的大炮完全相反,硬而不脆,非常耐操,不会炸膛,而且容易加工,不会漏气,威力大射程远,打的也准?” 林伟业击掌叫好:“完全正确,高材生的理解能力果然不是盖的。” “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弄灰口铁呢?在这里啰里啰嗦些什么?”夏天南很不解。 林伟业叹了口气:“哪有那么容易,要是容易的话,清朝不会到了鸦片战争时期还用白口铁铸炮了。高质量的灰口铁直到19世纪才能大量产出,欧洲直到拿破仑时期还是以铜铸炮为主。” “这个我听说过,铜铸炮在炼铁业不发达的时候是最好的铸炮材料,可是铜很贵,不划算。话说回来,琼州产铜吗?” “整个中国铜的产量都不算太高,琼州石碌铁矿有伴生铜矿,不过产量也不高。而且在古代中国,铜是贵金属,是制作钱币用的,欧洲一门铜炮的价格相当于五门同样的铁炮,在中国就远不止这个比例了。用铜来铸炮,你这个资本家舍得?”林伟业揶揄他。 夏天南自然表示了反对:“舍不得,我不做亏本生意。” 不过还有个原因夏天南没说,他心中有个长远计划,铜是战略物资,是与货币挂钩的贵金属,用来铸炮是暴餮天物。现在时机不成熟,这个计划暂时不告诉林伟业。 林伟业不知道他的小算盘,只是做进一步的技术分析。 “灰口铁的关键在于硅,含硅量大于1%就能得到灰口铁,小于1%则是白口铁,而炉温是还原硅的关键,炉温低于1500度就无法得到灰口铁,而传统的木炭炼铁炉温不会超过1300度,得到的只能是白口铁。” 夏天南直指问题的关键,“那么如何提高炉温” 林伟业仔细考虑了一番,他努力把现代化的钢铁生产线剔除出自己脑海,代换成17、18世纪的高炉,考虑了各种因素后,他谨慎地回答了夏天南的疑问。 “由于没有蒸汽机,提高炉温的方法就是用焦炭代替木炭,建造蓄热室,用水力代替蒸汽机鼓风,采用预热鼓风技术,这样应该可以得到含硅量较高的灰口铁。蓄热室、鼓风等技术上的问题可以通过实践慢慢攻克,问题不大。” “可焦炭的问题比较麻烦,琼州只出产褐煤,这是一种煤化程度很低的劣质煤,不适合炼焦。炼焦一般用烟煤,中国最大的烟煤产地在山西,可是离我们太远,沿海省份当中只有我老家山东的烟煤产量比较可观,不过对我们来说仍然鞭长莫及,明王朝不可能让我们去开采煤矿的,那里还是朝廷的腹心之地,离北直隶很近。” 夏天南所有所思:“你负责技术,实施的事情交给我。不过,你确定挖个煤一定得去山东这么远吗?” 林伟业一摊手:“广东也产煤,可是储量太少,而且不是浅层矿,以我们的技术,勘探不到。山东有几个煤矿是很容易勘探开采的浅层矿,所以……” 夏天南拍了拍手说:“明白了,山东的事可以纳入长远规划,先说眼前,没有焦炭就不能铸炮吗?没了张屠夫,就得吃带毛猪吗?” “办法其实也有,就是将白口铁石墨化退火处理。也就是缓慢加热后控制在一定速度冷却,就能得到可锻铸铁,欧洲人叫展性铸铁,比灰口铸铁有更好的塑性和韧性,硬度和韧性接近于优质碳素钢,而且比钢更好加工……” 夏天南凌乱了:“我有点乱,让我捋一捋。你的意思是说,那种垃圾白口铁随便烧一烧,就能比灰口铁更好,还接近钢的特性?我日哦,那你费老鼻子劲弄灰口铁干嘛啊?” 林伟业觉得很委屈,和外行解释就是这么麻烦:“这种方法得到的展性铸铁虽好,可是实施起来局限性很大,只限于比较小而且结构简单的铸件,壁厚不能大于100毫米,一般在80毫米左右为佳。先用白口铁铸造出来,然后放进大型处理炉焖烧,退火时间很长,效率不高,只是灰口铁出现前的过渡办法。这办法造不了海军重炮,小口径野战炮还是可以的。” “我去,白高兴一场,感情就只能造小炮。”夏天南表示了鄙视。 他梳理总结了一下林伟业的话,造枪——可以利用已有的炒钢技术,造炮——有了焦炭才有可能铸造重炮,目前只能铸造小炮。当务之急是解决有没有的问题,然后才有精力解决重炮的问题。至于目前铸造小炮时间长效率低,不是大问题,他们可以等,有了枪就对付现在所能遇到的大部分对手。 ———————————— 以下内容与正文无关。 这本书签约很早,寄合同的时候还不到一万字,裸奔的时间相对就比较长。在两周的裸奔日子里,感谢书友15255402692、灵雨轩、逾不归期、梦魇归来rdr1几位朋友一直为我投推荐票,你们的支持就是我的动力。 第三十四章 给丫鬟赐名 于是夏天南拍板了:第一,立刻上马炒钢或者说低碳钢项目;第二,得到合格的低碳钢之后建造兵工厂造枪;第三,利用退火处理技术生产小口径炮;第四,把焦炭和开发山东列入长期规划。 林伟业乐了,手一摊,“资本家同志,你嘴皮一碰就行了,人呢?总得给我几个铁匠吧,这可是技术活,不像织布培训半天就行了。然后你得去广州买生铁,目前我们还没开采铁矿,只能买现成的。” 某资本家恶狠狠地盯着他:“等着,我就算去绑架,也会给你绑几个铁匠来,其余的工人,你自己培训,散会!” 二人会议胜利结束。夏天南回到自己房间,派人去叫刘全,然后自己坐在房间里生闷气。人人都想做老板,谁又知道老板的辛酸呢?就像现在,才完成了纺织工人的重大任务,又要满世界去找铁匠了,苦啊!想着想着,夏天南念出了声:“苦哇,有谁知道我的苦?” “老爷,苦什么呢,是不是太辛苦了,奴婢为你捶捶背?”旁边一个怯生生的声音响起,夏天南定睛一看,却是从广州买回来的丫鬟,唇红齿白,明眸善睐,这段日子太忙,都忘记她叫什么名字了。广州人市上看见她的时候,被人牙揉搓着给自己看,那时还灰头土脸的,现在养了一段日子,恢复的挺不错嘛。 自己忙着开厂炼铁造枪铸炮什么的,人生目标之一不就是过上好日子吗?夏天南对好日子的定义就是我能随便欺负人家,人家打不过我,钱多的花不完,顺便娶个三妻四妾,没事调戏下丫鬟什么的,眼下就有丫鬟给自己逗弄,管他的铁匠呢,明日之事明日再说。 他精神一下好了许多,满血复活。笑眯眯着问丫鬟:“来了琼州,过的可习惯?三围恢复了没有啊……啊呸呸,我是说,身体恢复了没有啊?话说,你叫什么名字去了?” 丫鬟羞红了脸,老爷的话充满了调谑的味道,她不知如何回答。避重就轻地答道:“回老爷,原来主家取的名字自然不能再用了,我本名叫阿秀,既然进了府,还请老爷赐名。” 赐名?赐名好,本老爷喜欢。今日左右无事,干脆把六个丫鬟的名字都取了。 “很好,你把其他姐妹都叫来,老爷我今日给你们赐名!” 阿秀脆生生应了,转身出了房间。片刻之后,六名丫鬟全部到齐,在他面前整整齐齐站了一排,莺莺燕燕,环肥燕瘦,一时间让资本家同志有点失神,旧社会也有旧社会的好啊,21世纪上哪找这样的场面? 片刻之后,他收回心思,说道,“刘管家安排你们谁伺候我,谁伺候林老爷,谁伺候玛丽娅小姐,都分开站好。” 众丫鬟闻言站成了三堆。阿秀和另一个个子高点的丫鬟站到他左边,两个丫鬟站在她们下首,另外两个就站在他的右边。 阿秀禀报说:“我们两人伺候老爷,我们下首这两位姐妹伺候林老爷,老爷右边两位姐妹伺候玛丽娅小姐。” 夏天南仔细看来看,刘全的眼光不错,这六个丫鬟在本时空都算的上颇有姿色,阿秀和那个高个子的丫鬟是最漂亮的了,林伟业分得的两个次之,至于伺候玛丽娅的两个,虽然也算不错,可是比起阿秀她们略显平庸。 这么分派,看得出刘全用了心,既讨好了自己,也考虑了玛丽娅作为女性的特殊之处——她肯定不喜欢太漂亮的侍女天天围着自己转,红花总要绿叶衬嘛。 习惯性清嗓咳了几声,准备开口时,夏天南才发现,自己没有给丫鬟取名字的经历,不知道如何入手。他虚心请教阿秀:“你们在以前的主人家,取名是个什么章程啊?” 阿秀回道:“全看主人高兴,文雅点的按春夏秋冬或者梅兰竹菊的顺序取名,粗陋点就随便取个同喜、双喜之类喜庆的名。” 春夏秋冬神马的,貌似是个好主意,某人于是就很不负责任的一通乱取名——阿秀和另一位伺候他的丫鬟叫春兰、夏荷,林伟业那两个叫秋菊、冬梅,玛丽娅的侍女则叫宝珠、翠玉。 给丫鬟取名取的正高兴,刘全来了。夏天南想起自己还有正事,怏怏不乐的挥手叫丫鬟退下。 刘全小心地观察着夏天南的表情,“老爷似乎有烦心事,若是需要跑腿的,交给小人就是。” 夏天南郁闷道:“我们辛辛苦苦跑广州,才弄来这么多女工,又要想办法去弄铁匠。你说,叫老子上哪里去弄铁匠?” 刘全试探着问:“是什么样的铁匠,打菜刀的还是钉马掌的?” 夏天南一僵,自己和林伟业好像搞错了什么。这个时代的铁匠就是打制菜刀农具的匠人,而不是自己二人想当然的炼铁的工匠,这是两码事。 “这个,此铁匠非彼铁匠……老爷我想要的是会炼铁的铁匠……”夏天南不好意思的纠正。 “炼铁……这个恐怕整个琼州府都没有几个,不过广东炼铁很兴旺,挖几个工匠来应该不是难事,只要给足了安家银子。”刘全正是一心想表现的时候,自然要抓住一切机会,有机会要上,没机会创造机会也要上。 夏天南一喜:“好,我就知道你刘全有办法,此事就交给你了。辛苦你再跑广州一趟,与张明礼联系,叫他帮忙买些生铁、煤,还有挖些工匠来,学徒也要,人越多越好,不怕花银子!”他自己刚去过广州,短时间不想再去了,坐船也很辛苦的。 刘全又踏上了前往广州的船,手里拿着一份清单。林伟业得知此事后,把清单进行了修改,把煤去掉,添上了硫磺、硝石、铜,人员除了炼铁工匠,还包括了传统的铁匠。 他解释说,炼焦用的煤需求量很大,这么一点点买远不能满足需求,干脆暂时以木炭炼铁,等到占据煤矿了再直接转型;至于硫磺、硝石,是制作黑火药的必备材料,而铜,是制作枪支部分零件的材料,需求量不是很大,但很有用。而传统的铁匠,经过培训以后就能直接打造火枪。 第三十五章 黑火药的材料 刘全走后,林伟业想起了斩脚峒的经历,他把此去黎区的经过详细告诉了夏天南,包括那个岩盐和钠硝石并生的矿洞。 夏天南却对他酒后乱性和黄汉生秀箭术很感兴趣,调侃道:“这么说,你趁酒劲把南英妹子拿下了?这么一朵鲜艳的小花,就这么插在你这坨牛粪上了,老天不公啊!我这么英俊潇洒,为什么没这好命,怎么没见妹纸投怀送抱啊?” 林伟业面红耳赤,低声喝骂道:“这不是重点,重点是那个矿洞,它除了有岩盐,还有……” “话说,汉生那箭术也是杠杠滴,那个肌肉人不得气死啊,可惜我没在,没有亲眼见到这西洋景。要是我带着杨由基也在就好了,叫杨由基再和肌肉人比一次,一定气的他吐血,就跟周星星的那部电影,叫什么唐伯虎点秋香,里面那个吐血像喷自来水一样,哈哈……” 林伟业终于被成功激怒了:“好啦,你不重视这个硝石矿,就等着堆大粪去吧!我不管啦。” 堆……大粪?这是什么情况 夏天南一时摸不着头脑,他看林伟业真急了,老实人生气也是很可怕的,赶忙安抚:“好了好了,跟你开开玩笑,硝石矿我怎么不重视呢?不过,这堆大粪怎么回事啊?” 林伟业幸灾乐地说:“如果没有硝石矿采集硝石,那么想得到做火药用的硝,就只能用土办法。一是去农村老茅厕墙角刮,那种霜一样的结晶体,可是来源有限,只够你放几次爆竹的;二就是把人的排泄物,主要是尿、稀便收集起来,等待发酵,然后也能得到硝,臭是臭了点,不过比刮茅厕墙角有保障,呵呵。” 听到老茅厕,夏天南就想起去农村体验生活时见到过的那种原始的厕所,那环境、味道真叫一个酸爽,有轻度洁癖的他一回想起这个情景就有些作呕。 等听到稀便、发酵等字样,脑补一下了粪便堆积如山、苍蝇遮盖了天空、臭气弥漫的情景,顿时忍不住干呕起来。 他呕了几下,惊恐地离林伟业远一点,哀求道:“伟哥你别再说了。要不要这么恶心啊?那些东西和火药有什么关系啊?” 林伟业正色道:“有关系,我们目前能制作的火药只能是黑火药,大威力的不管是硝化甘油、tnt还是无烟火药,我们一个都做不出来,因为我们的化学工艺基础基本为零。黑火药威力小点,关键是成分简单制作容易,只需要硝、硫磺、木炭粉就行了……”说到这里,他才反应过来,“卧槽,别叫伟哥,多难听。” “别介,这么叫亲切嘛。木炭我知道,琼州的树多的是,那除了硝还有硫磺呢?” “硫磺在火药配比中占的比例少,而硝的需求大的多,硝的比例大概是百分之七十多,硫磺只有百分十一左右,而且有机会的话,将来可以从日本大量买进,日本是个火山国家,硫磺很多。所以迫切需要解决的就是硝的问题”。 涉及到军机大事,夏天南也严肃起来:“这么说来,斩脚峒一定要拿下咯?” “没错!”林伟业斩钉截铁。 夏天南疑惑地看了看对方,这货不是因为肌肉人调戏符南英,公报私仇吧?不过这话不敢再说了,万一再深入研究下大便发酵论,自己的隔夜饭都会吐出来。 不过拿下斩脚峒仍然只能是计划,铁没练出来,枪没造出来,一切都是浮云。夏天南调整了一下心情,趁现在还没忙起来,去看看亲爱的玛丽娅妹子。 叫来春兰,问了才知道,玛丽娅去海边看村民晒盐了。 这个疯丫头,她不知道这样到处疯跑很不淑女吗?左右无事,去陪她疯吧。 夏天南来到马袅盐场,果然三人组都在,玛丽娅毫无淑女形象的蹲在盐田边,好奇地看着村民晒盐,宝珠和翠玉守在她身后。威廉口里叼了根草,百无聊赖的靠在树上晒太阳,查尔斯则四处闲逛,打量着周围环境。 见到夏天南,玛丽娅快活的打着招呼:“嗨,亲爱的夏,这里也是你的产业吗?好神奇啊,雪白的盐居然是从这么黑兮兮的泥巴水里晒出来的!” “没错,这里是我的产业。我的产业还包括一百多亩良田、一千个工人的工厂,将来我还要建造远东最大的钢铁厂、造船厂,建立一支属于我的商船队和强大的舰队!” 为了笼络这三人,夏天南不遗余力的为自己鼓吹,这确实也是自己将来的目标。 三人都被他的话吸引住了,查尔斯关注的是“远东最大的造船厂”,威廉关注的是“强大的舰队”,玛丽娅关注的是商船队。她兴奋地问:“等你的船队建立了,我可以随着船队周游世界吗?” “那是我的荣幸。”夏天南弯腰致礼,绅士风度十足。 玛丽娅醉了,这个优雅的男子描述的情景是如此美好,让她乐不思蜀。 “对了,很感谢你指定给我的两个侍女,她们很好,就是名字很难念,而且语言不通。” “如果你需要,我可以从马尼拉或者巴达维亚给你找两个说英语的侍女。”夏天南微笑着说道,心里却说:最好不要,马尼拉很远的。 “没关系,除了母语,我还会西班牙语和法语,现在,我也想学习汉语。”玛丽娅欢快的回答。她在心里补了一句,为了你——夏,我必须学会汉语。 这是个好苗头!学习汉语说明她愿意在这里长期住下去,夏天南暗喜。玛丽娅对他的好感他能感觉到,这是一箭双雕的好事——既有可能收获一份跨国的恋情,还能通过她把查尔斯、威廉绑在这里。 “我想和你的舅舅谈谈,可能会枯燥无聊。玛丽娅,你想参观我的工厂吗?” “你们谈的事肯定和造船有关,我舅舅这辈子只会造船,呵呵。”玛丽娅格格笑道,“我对这些没兴趣,你叫宝珠、翠玉带我去参观你那个庞大的织布工厂吧!” 吩咐两个丫鬟带着玛丽娅去工厂,夏天南以微笑送别了英国少女。待她们消失在视线中,夏天南对查尔斯说,“尊敬的查尔斯先生,我能和你深入谈谈建造船厂的事情吗?” 第三十六章 港口和船匠 查尔斯耸耸肩,“为什么不呢?不过在这之前,我建议你先选择合适的港口,尤其是军港,有了合适的港口停靠,你才能知道你要造什么样的船,否则吨位不合适,造的船无法靠岸。” 专业人士就是不一样!想的这么长远,连配套设施都考虑进去了。夏天南恭敬的说:“您说的很对,那么,我们去看看合适的港口吧?” “带上威廉吧,他能从军舰水手的角度给你专业的建议。” 夏天南满脸微笑地望着威廉,“威廉先生?” 威廉吐出了口里一根草茎,懒洋洋地说道:“走吧!” 为了详尽地考察临高附近能做港口的地方,夏天南叫来了谭山。 老村长因为过去的经历,对临高附近的大小港口都很熟。他带着几人一天之内跑了博辅、马袅两个地方,另有调楼、新盈、美夏三个港口,主要是渔港,考察的价值不大。 经过考察,马袅港首先被排除,这个靠近盐场的渔港不太符合一个军港的条件。 博辅港勉强得到了查尔斯的认可,海湾内有水深十米的深水航道,附近的红石岛和河口淤积的沙洲起到了天然防波堤的作用,缺点在于避风条件不是全天候的,西北面几乎全无遮蔽,一旦刮起西北风港湾内风浪会很大,优点和缺点都很明显。 考察结束后,综合了威廉的意见,查尔斯给出了建议:开发博辅港作为军港,而马袅港可以考虑将来作为民港。 港口选定后,夏天南虚心请教,造船厂建在什么地方合适。 查尔斯说,造船厂最重要的是要具备不淤、不积、不冻的深水岸线,如果同时濒外海、靠内河就更完美了,而流经临高的文澜河正是经博辅港入海的,目前来看博辅不仅能作为港口,作为造船厂地址也非常出色。 选定了港口和造船厂的地址,夏天南很高兴,他问查尔斯:“查尔斯先生,造船厂什么时候可以动工?” 查尔斯摊开手,说道:“首先你要给充足的资金,规模越大,启动资金需要的越多其次要找来足够多的民夫,修建船坞和码头最后,必须找来足够的船匠,而且必须听我指挥,我一个人是无法造出船来的。” 夏天南头又开始疼了,自己真是个苦命的老板,光有钱还是不行啊!纺织厂要工人,炼铁要工匠,造船要船匠,还要苦力民夫,这些事都必须自己来解决。 不过这些情绪不能让查尔斯察觉,作为一个好的领导者,必须展示出强大的自信,让团队的其他人感觉到信心和希望。他保持微笑:“这些都不是问题,交给我吧,查尔斯先生!” 告别了查尔斯,夏天南一路思考着如何解决船匠、民夫的问题,是不是也去广州挖墙脚呢?听说广东、福建的民间造船业都很发达,广船也与福船、沙船和鸟船被并称为中国古代四大船型。 一路想一路走,不知不觉来到了县城,待停下脚步,定睛一看,不由啼笑皆非自己居然熟门熟路的来到了临高县衙。 门口依然是一高一矮两个衙役,不过他们现在看到夏天南不敢托大了,这位可是钱师爷的贵宾,连县太爷都为他题过字的。两人满脸堆笑对夏天南说:“夏老板又是来找钱师爷吧,师爷在呢,直接进去就是,钱师爷吩咐了,您老人家来无须通报。” 夏天南本不是来找钱师爷的,不过既然来了,不妨进去坐坐,人脉是种资源,需要经常维护的。顺手打赏了两人点碎银子,在两人殷勤的目光中进了县衙,轻车熟路来到了钱师爷房间。 钱师爷看见他,眼睛都笑的眯起来,现在夏天南对他而言,就是财神爷的代名词。 “夏老弟,什么风把你吹到这里来了?” 夏天南拱拱手:“路过县衙,看望师爷,并无它事。” 钱师爷热情的上茶:“来了就是客,先喝杯茶。我这茶是托人从广州带来的,福建武夷茶。” “哟,钱师爷会享受啊,这茶可是好茶,价钱不菲吧?” 钱师爷笑的脸上的褶子都开了:“还不是托你的福,靠每年那点束脩怎么喝得起这茶!” 茶泡好后,夏天南品了一口,虽然他不常喝茶,也能品的出这算的上好茶,有一股浓郁的鲜花香,甘馨可口,回味无穷。这茶叶怕是要不少银子,钱师爷最近从自己这里得了不少好处,小日子过的挺滋润嘛。 他叹了口气:“哎,师爷这日子过得悠闲自在啊,可怜我为了生意殚精竭虑,寝食难安啊!” “哦?夏老弟有何难事,说出来可为你参详一二。”钱师爷很热情的说。拿人手短,收了人家这么多好处,总要表示一下态度。 夏天南想了想,私自开炉炼铁毕竟是犯官府忌讳的事,还是不提为妙,倒是造船厂的事可以说一说大明虽然有禁海令,不过到了明末已经是名存实亡。于是避重就轻,只说自己见海贸赚钱,想造几艘船下海,跑日本贸易,苦于找不到船匠。 钱师爷一听,这事不难办啊。他笑道:“可真是巧了,算你运气好。最近福建巡抚熊大人要征召船只协助海防游击郑一官攻打刘老香等巨寇,行文两广请求协助征召船匠,以便战时修葺破损战船,总督大人已经下令征召两广船匠。琼州也不例外,两广总督的行文已由府城抄送我县。” 说着拿起桌上一纸公文晃了晃:“临高以调楼村造船最兴盛,临高的渔船、货船多出自于此,这次征召的船匠也以此处为主,现已全部登记在册。” 夏天南似乎明白,但又不明白。这真是要打瞌睡就有人送上枕头,没想到误打误撞在县衙得到了船匠的信息,可是已经被官府登记造册了,又怎么操作才能为自己所用呢? 不过他肯定的是这事得落在钱师爷身上,可是临时出来又带没多少银两旧时空习惯了用信用卡,还真不习惯背着几百两银子到处跑于是向钱师爷保证:“此事该如何做,还请师爷教我,事情无论成与不成,都会重谢。” 第三十七章 偷天换日 如果换做别人开空头支票,钱师爷早就端茶送客了,可是夏天南的保证他信得过。 “此事说难也难,说容易也容易。说难是因为进入了公事流程,想把人撤回来是不可能的,我们无法向知府大人交待,知府大人就无法向总督大人交待。说容易呢是因为可以公对公,只要报一个海上遇险全船沉没,这些船匠在总督大人书案上的文书里,就都是死人了,两广福建那么多船匠,谁也不会吃饱了撑得来核实区区临高几名船匠的生死……” 妙啊,不愧为衙门里积年老吏,这一招当真是白驹过隙,不着痕迹,轻描淡写就把事情搞定了。夏天南觉得给钱师爷的银子没白送,光这一件事就值回票价了。 他唯一顾虑的是,这些船匠会不会顺从自己,另外会不会去府城衙门告发县衙做的手脚。 “师爷,这些船匠会乖乖听我的话,帮我造船吗?” “呵呵,夏老弟,你做生意风生水起,衙门里的事你未必清楚。这次征召船匠是为了打刘香等海上巨匪,船匠虽不直接参战,但是此去福建何止千里,战事一起,恐怕也是有去无回,这些船匠谁又愿意背井离乡?而报了遇险,这些人在官府的籍册上就是死人了,不宜再呆在调楼村重操旧业,如今被你收留,对他们而言是件好事,他们感谢你还来不及,怎么会自寻死路去府城告发呢?只是这件事情,光有我是兜不下的,必须知会县尊。” 明白了其中的关节,夏天南又了却一桩心事,非常高兴,拱手行礼:“师爷可帮了我大忙了。还请师爷带我去面见县尊,事后自有谢礼奉上。” 虽然纺织厂挂着县太爷吴明晋的墨宝,但夏天南与这位父母官见面还是首次。 吴县令相貌堂堂,国字脸,留着三绺美髯须,标准的古代官员形象。大明一向重视官员外貌,这偏僻海岛上的县令也不例外。 听师爷说完夏天南的来意,吴县令没有立即表态,而是端详了一下夏天南,见夏天南年纪轻轻,一表人才,加之上次题词的润笔让吴县令记忆犹新,第一印象就很好。 于是吴县令慢条斯理地说了一句:“既然征召的船匠已经登记在册,按公文办理就是。只是海上风大浪大,小心莫出事,耽误了众人为朝廷效力的一片赤诚。此事便交由宝山(钱师爷的字)负责办理。” 夏天南听得出,这是吴县令暗示,事情由钱师爷去办,他把自己摘的干干净净,出了事也与他无关,这便是为官之道。 钱师爷忙应下:“东主的吩咐学生记下了。” 吴县令不再言语,端起茶杯喝茶。夏天南知道这是送客的意思,连忙向吴县令告辞。 待出得房门,钱师爷笑嘻嘻地说:“县尊同意了,明日你直接来县衙,你我交接一下,那些船匠便交给你了,官府的籍册即日将他们除名,他们哪也去不得,只能乖乖为你做工。事后县尊那边,你须得表示一二,至于我就不必破费了,以你我的交情这是举手之劳。” 夏天南笑着应下,当然他知道最后一句话听听就好,不必当真,吴县令和钱师爷的好处都不能少。他趁热打铁,提出修建造船厂和码头需要民夫,该如何招纳人手。 钱师爷略微思索了一下,开口道:“我禀告县尊后,可以由县衙出示布告,凡临高在册的每家每户必须出工一人,你那造船厂和码头就以官府名义修建,你负责劳工的口粮,如何?” 这个方法可以光明正大以官府名义征用劳力,无非是花钱而已,夏天南怎么会不愿意?现在他的问题不是没钱,而是没人。 从县衙出来,夏天南头也不疼了,心情也不抑郁了,走路都带风。在中国,古往今来,官商勾结才是王道,吴县令和钱师爷几句话,就解决了自己几个大难题,而且是一劳永逸。 回到胡家庄,心情大好的夏天南叫来春兰和夏荷给自己捶背捶脚。二人以前就是伺候人的,现在面对新主人,自然拿出十二分本事。夏天南享受着美女粉拳的轻轻敲打,斜眼看着二人,春兰皮肤白嫩,唇红齿白,夏荷高挑婀娜,眉清目秀,各胜擅场,光是看着两人就醉了,心里臆想着俏丫鬟与风流公子的戏码,不知不觉间,就睡着了。 第二日,夏天南带着杨由基和几名护卫队员,来到县衙。 钱师爷没有食言,县衙门口站着乌压压一片人,都是调楼村的船匠,约莫有一百多人,钱师爷正在给他们训话。 “……知晓尔等不愿背井离乡,远赴福建,如今尔等入了官办造船厂,务必戮力同心,一样是为朝廷效力……” 还在筹备中的造船厂摇身一变,成了官办了。夏天南心中暗爽,站在一旁,等候训话结束。 钱师爷见夏天南来了,草草结束了训话,指着他对众人说;“这位便是临高官办造造船厂管事,你们就跟着他走,今后莫要想着回调楼村,如若有反悔的,现在站出来,即刻送你去福建!” 这年头谁也不傻,比起千里迢迢远赴福建战场,谁都愿意留在琼州。众船匠纷纷叫道: “但凭老爷吩咐。” “绝无反悔之意。” 夏天南笑嘻嘻地对众人说:“去福建也是为朝廷效力,去临高造船厂也是为朝廷效力,只不过福建路途遥远,海路颇多风险,还是别去的好。我忝为船厂管事,定当尽心尽力为朝廷效力,当然也不会亏待了各位。” 交代了几句,留下杨由基和两名队员给钱师爷送谢礼,便带领众人向博辅出发,那里已经在开始建设宿舍了,船坞和码头的工程启动则要等到官府的公告之后了。 钱师爷掂量了一下杨由基递过的包裹,怕是有百两之多,登时笑的牙不见眼。给吴县令的那份由他转交,送进吴县令房间后,吴县令点头示意知道了,让他出去。 等到钱师爷一走,吴县令立马关上门,解开包裹一看,码放的整整齐齐的银锭闪着光芒,甚是耀眼,数了数,居然有二百两!吴县令不淡定了,感叹了一番,“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商贾之流以阿堵物辱我斯文。” 说归说,却是赶紧扎起包裹收入柜中,用钥匙锁上。 第三十八章 调楼村的搬迁 由于事先没有充足的准备,博辅的造船厂宿舍来不及修建,为了安置这些船匠,便暂时砍伐树木以木板建成木屋遮风挡雨,等砖瓦房建成后再搬迁,木屋的木材还可以拆掉做船坞的附属设施。木屋虽然简陋,但是琼州一年到头都没有寒冷天气,气候温暖,倒也无妨。 造船厂对于夏天南而言非常重要,海上贸易和战舰的建造是他规划中必不可少的一环,万丈高楼平地起,船匠就是建设造船厂的基础,笼络这些人就是当前最重要的事之一。有胡家庄的缴获和棉布带来的利润,夏天南很有底气,他选择了用钱砸这种最快捷的方式。 在正在修建的木屋前空地,他发表了讲话。 “众位师傅,造船厂虽是官办名义,但不瞒各位,此处由我做主。你们避免了远赴福建是件好事,但留下来还是要养家糊口。官府给你们报的是海上遇险,户册已经把你们名字勾销,反正调楼村你们是回不去了,而且没有官府的庇护,你们也去不了其他地方,就不如安心在这里做工,我是不会亏待大家的。不知你们在调楼村造渔船一年能有多少进账,我这里可以保证每月有工钱,年底有奖金,比你们原来的收入绝对只多不少!” 对这些人来说,“奖金”是个新鲜名词。有人问道:“不知东家说的工钱有多少,这个奖金又是什么章程?” “按手艺划分三等,手艺最好的每月工钱三两,次等二两,再次一两,等级每半年重新评定一次,能者上,庸者下。奖金则按建造的船只总重量来计算,每五百料奖励一百两,按人头和等级分。” 这个酬劳制度让所有人都振奋起来。 调楼村自元代起就以造船著称,手艺一代代传下来,明初时的收入还是不错的。等太祖朱元璋的禁海令一出,对这个行业造成了巨大的打击。虽然广东福建一带的民间造船业依然发达,但是调楼村所处太过偏僻,平日除了造几艘渔船,很少有外来的活计,一名船匠辛苦一年,最好也不过十几两银子,比走街串巷的货郎也强不了多少。 这些船匠自小从事这门行当,又不会其他技能,也不会种地,没有活接,就只能饿肚子。接到官府的征召令后,众人已经做好有去无回的准备了,不料莫名其妙被发配到了这个所谓官办的造船厂,本以为给官家做事是赔本赚吆喝,没想到是因祸得福。 按这个东家的规矩,手艺好点的,一年最少有三十几两进账,这已经超过以往最好的年头了,更不要说还有“奖金”。聚集这么多船匠,造船厂的规模肯定不小,造船的数量肯定也不少,每五百料一百两,那么每年几千料船就有几百甚至上千两奖金,就算大家分,也能有不少。 这么好的条件,有些头脑活络的人已经开始为家人打算。有人问道:“敢问东家,这造船光靠师傅是不行的,免不了要徒弟什么的打打下手,外行人做不了的。我们调楼村还有很多没出师的徒弟,没在官府征召之列,东家肯收他们吗?工钱什么可以不要,管吃饱饭就行。” 此言一出,众人纷纷附和。其实这些所谓的徒弟,都是各家各户的子弟。调楼村世代以造船为业,相对比较封闭,一般都是子承父业,老子手把手教,等老子干不动了,儿子就接上了班。如今当家的都来了造船厂,自家儿子留在家里,没出师就接不到活,只能挨饿,不如和东家说点好话,来这里干活好歹能吃饱。 夏天南一拍脑袋,这个建议提的好,造船是个繁杂的工程,不能光有师傅,打下手的徒弟也不能少。在这个建议基础上,不如再更进一步,把整个调楼村迁移过来算了,也让所有船匠安心在这里做工。不就是多养几个人吗?本老爷现在缺人缺资源,就是不缺钱。 他宣布:“不光是徒弟,你们的家眷都可以来,整个调楼村都可以搬迁到这里,官府那边我打个招呼就是,不会为难。徒弟干活除了管吃饱,也可以有每月五钱银子的工钱。” 这个东家真是大方,众人纷纷喊道:“东家慈悲,调楼村老老少少都感激不尽。” 夏天南指着提出这个建议的人,问:“你叫什么名字?” 这人答道:“小人林一山,平日受同行抬爱,都叫我林机器。” 林一山是调楼村手艺最好的船匠,技术精湛,而且喜欢琢磨新点子,平日里“多有巧思”,因为红毛鬼也在他们那里补充淡水、修理船损,所以接触过西洋船,对造船有自己的一套见解。“机器”这个外号,是指他造船下料如同西洋摆钟一样计算精密。 “很好,以后有的是机会看你这个外号是不是名副其实。现在我交给你一项任务,你带人去把你们全村人都接过来。” 林一山恭敬地回答:“接人不是问题。还有一事禀报东家,我们调楼村家家户户都是靠手艺吃饭,没什么其他值钱的家什,但是历代存留下来有不少造船用的木材和桐油、黄麻、白麻、铁锚、铁钉,这些都是造船必用的,尤其是木材,是已经风干的成品,拉过来就可以用上。” 夏天南虽然不懂古代造船工艺,但新鲜砍伐的木材不能直接造船这个常识他也知道。 新鲜的木材细胞没有完全死亡,泡在水里就会膨胀,时间长了,船体就会变形,造成安全隐患,严重的船体会散架。所以造船用的木材必须风干后才能使用。这调楼村有现成的木材,倒是意外之喜,可以大大加快造船厂建成投产的步伐。 他手一挥:“这个感情好。不过本老爷不占你们便宜,木材和其他配件都按市价付钱。” 调楼村的整体搬迁决议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夏天南派出谭山随林一山返回调楼村,协助安排搬迁事宜,顺便清点木材配件等资产。 至于人员和财产的运送不是问题,调楼村有的是船,多是被称为“临高拖风”的几十吨的渔货两用船,可以走水路直接到博辅。 第三十九章 船厂(一) 船匠到位了,接下来就是建设船厂和码头。 有了银子开路,临高县衙的办事效率空前的高,征发徭役的布告很快就贴了出来。 临高县户籍在册人口将近一万,这次征发徭役要求每户出一人,除去老弱妇孺,以及有功名者和以钱免役者,实际到位的大概一千多青壮。 按平日的效率,这一千多人要全部集合前往指定地点,没有个把月是做不到的。钱师爷这次很卖力,请示吴县令后,派出所有衙役赶赴各村,对各村里长发了狠话,十日之内不赶到博辅,今年粮赋加收三钱“火耗”。 “火耗”起于明代万历年间,原指碎银熔化重铸为银锭时的折耗。张居正推行“一条鞭法”,赋税一律征银上交国库,把百姓交的碎银熔化重铸为上交的银锭就有了火耗。征税时加征的“火耗”大于实际“火耗”,差额就归官员了。而且,“火耗”不断加重:一般州县的火耗,每两达二三钱,甚至四五钱。偏僻的州县赋税少,火耗数倍于正赋。 临高县正赋不高,火耗就是各村最大的负担,现在火耗定额每两三钱,再加三钱就是每两六钱,那就真要了老命了。 虽然实际上吴县令、钱师爷是否真敢这么干还是存疑——因为容易激起民变——但是没有人敢去赌县衙不敢这么做,最好的选择还是乖乖地把人送到指定地点,反正现在已经是六月了,农忙快要结束,青壮们服徭役还能减轻家里的口粮消耗,而且去的地方又不远,就在本县境内。 在县衙空前绝后的高效率运作下,一千多名青壮十天内陆续到位,在衙役的押送下赶赴博辅——无一例外都住进了木板屋。夏天南银子开路,工匠们日夜赶工,建木板屋的速度还是很快的,整个博辅成了一个庞大的工地,到处都是砍伐的木材。 这时,博辅造船厂的“首席技术总监”查尔斯进行了建厂前期勘察工作。来到博辅,他被人山人海的景象震住了,夏天南的大手笔和高效率让他折服。 在他的规划下,博辅造船厂的第一期工程正式启动,预计建造五个船坞。这个时期的船坞,与旧时空现代化的船坞不可同日而语,实际上就是在岸边挖个大坑,三面接陆一面临水,在其中造船,船造好后,引水入坑,船漂起驶出。 当然,来自英国皇家造船厂的查尔斯建造的船坞没有如此简陋。他指导建设的船坞是典型的干船坞:其基本组成部分为坞口、坞室和坞首。坞口用于进出船舶,设有简易挡水坞门,用于船坞的排灌水;坞室用于放置船舶,在坞室的底板上设有支承船舶的龙骨墩和边墩;坞首是与坞口相对的一端,其平面形状是半圆形,与坞室相连,在这里安装和修理尾舵。 当建造船舶时,首先将坞内水体排干,于龙骨墩上建造船体。建完的船舶出坞时,首先向坞内灌水,至坞门内外水位齐平时,打开坞门,牵船出坞。 建造船坞工作量最大的就是挖坑,土方量很大,技术含量最高的就是坞室内的龙骨墩,必须用坚硬结实的木头制成,以便承托起巨大的船体,另外由于经常要浸泡在水中,还要有良好的防腐性。 这些事夏天南全权委托给查尔斯了,酬劳丰厚——年薪一千两。之所以是年薪而且约定年底支付,是夏天南一个小算盘,只有做满一年才能拿到酬劳,免得他哪天思乡心切拍拍屁股走人。 查尔斯对这个酬劳很满意,如果说之前答应帮忙造船有点勉强,现在被委以重任,而且酬劳是在国内的几倍——皇家造船厂名头很唬人,可是他的工资只有每月二十英镑——他很快就进入角色,全身心投入了造船厂的建设。 给英女王陛下工作,和给夏天南工作又有何本质区别呢?按这个价码,干上几年就可以回国买个庄园当老爷了。 唯一的问题是查尔斯不会说中文,没法与船匠、民夫沟通,船坞地点的选择、挖坑的尺寸大小都必须由他掌控,期间还必须与中方船匠沟通交流,毕竟在东方造船与欧洲造船还是有区别的,要充分听取本地技术人员的建议。 能同时说中文和英文的只有穿越过来的夏天南和林伟业,夏天南以指挥全局工作为由,把担任翻译这个光荣的任务推给了林伟业,林伟业对风帆战舰有着异乎寻常的兴趣,倒没讲条件,笑呵呵地搬进了工地。 博辅造船厂的建设就在崇祯三年的六月底正式启动了,整个临高县都被卷进了这个工程。为了解决一千多名民夫的吃饭问题,夏天南挥舞着银子,开始了全县范围的粮食收购。 胡家的一百多亩地还没有收粮,就算到了收粮季节也无法满足需要,加上纺织厂的一千女工,现在夏天南要养活两千多人。要粮食他没有,他穷的只剩下银子了。 临高县不是产粮大县,好在琼州四季无寒冬,全年气候均十分适宜水稻生存,水稻一年三熟,各地存粮还是不少,市价粮食每石二两银子,夏天南直接以三两收购,把临高县内的存粮买了大半,带来的副作用就是米价上涨,要买粮吃的老百姓均感叹米价腾贵,生活艰辛。 县衙内的吴县令都被惊动了,打发钱师爷来商询。作为父母官,米价这个敏感的民生问题是他必须关注的,如果是在内陆人口稠密的地区,米价上涨引发暴动也是常事,甚至成为很多农民起义的导火索。 夏天南承诺船厂建设完成后,打发民夫回家,大规模粮食收购就会终止,米价上涨只是暂时的,为了安抚父母官大人,他以临高官办博辅造船厂的名义献上一百两银子。 带着夏天南的承诺和一百两银子,钱师爷满意地回去了。当然,对这个结果,吴县令也是很满意的,至于银子则没有入官库,进了他老人家的腰包。 第四十章 船厂(二) 六月中旬,谭山和林机器带着十几艘“临高拖风”返回了博辅。 这里的港口码头建设与船坞是同步的,由于没有合适的材料,码头只能使用木制栈桥,不过也初步具备了停泊船只卸货的能力。虽然暂时无法停靠大吨位船型,供这种排水量几十吨的船型停靠还是毫无问题的。 这次迁移行动把调楼村全部人口和家当都搬过来了,妇孺老人占了一半,下船的时候热闹非常,大人喊,小孩闹,其中又夹杂着女人的喊叫,到处可见锅碗瓢盆,间或还有几只鸡鸭乱飞——不知谁把还在下蛋的母鸡也带来了。 夏天南关注的是造船的材料,他叫上查尔斯,在谭山和林一山的陪同下察看了这批重要物资。 木材很多,都是随船拖过来的,包括樟木、杉木和松木,足有五百多根;各种硬木:海南檀木、广东荔枝木和铁力木也有百十来根,上千根的粗细竹材。还有生铁、桐油、黄麻、白麻、棕毛、蛎壳等各种材料。 查尔斯对这批物资表示满意,樟木、杉木和松木可以用来造民用运输船;硬木可以造战舰,少是少了点,造小型盖伦船还是凑合。 不过他补充说明,铁力木太硬,不好加工,不是太理想的战舰材料,英国等欧洲海上强国一般都用橡木,其特点是耐腐蚀、耐冲击并且遭到炮击后飞散的木屑少。 对于码头建设,他也提出了建议,作为规划中的军港,必须要坚固耐用,现在匆忙建成的码头显然无法适应长期运作的要求,怎么看都像是过渡期的半成品,英国的军港都是花费好几年时间才建成,一般都是石头砌成。 对于码头建设,夏天南也犯了难,花几年时间建造港口,他没这个时间,没等他港口建成,说不定哪天海盗就打来了。 而要同时符合坚固耐用和快速建造的要求,只有用水泥这个大杀器,可是17世纪上哪找水泥呢? 交代了谭山协同林一山等人安置调楼村众人,夏天南拉住陪同查尔斯随行的林伟业:“老林,又有一个艰巨的任务交给你了,我们建造码头和船坞,以及将来炼铁、兵工厂的建设,都需要水泥,我不懂水泥配制,只能靠你了。” 林伟业跳了起来:“你当我是机器猫啊,需要什么就能掏出什么!生产现代水泥需要破碎机、皮带机、电机、风机、分解炉、冷却机、链式输送机等等整套设备,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想要水泥,行,你给我整套设备,然后想办法给我发电!” 夏天南听到这么一堆设备,也觉得有点强人所难,他抓了抓头,说道:“我们不需要现代化高品质的混凝土,只是够现有条件下使用就行了,简单来说,就是能快速建造,而且比传统材料坚固耐用就行了。能不能想想办法,土法水泥也行啊。” 土法烧制低标号水泥?林伟业回顾了自己脑海中的记忆,好像19世纪是有用简单的方法烧制水泥的,似乎是英国人发明的,还取得了专利权,叫波特兰水泥。他点点头说:“回头我试试,得先建个烧石灰的立窑。” 看起来有门,夏天南大喜,殷勤地说:“老规矩,你负责技术,其他事交给我了。等船厂的建设告一段落,你就开始弄水泥。” 林伟业不满的抗议:“简直被你当牲口使唤,一下是翻译,一下是工头,我都有些日子没见到南英了。” 这是他真心话,虽然是被动地接受了符南英的感情,但是作为初哥一旦尝到甜头,就食髓知味,恨不得每天都和对方呆在一起。 不过符南英现在是纺织厂两大班头之一,纺织厂是眼下最大的收入来源,任务繁重,有时吃住都在厂里,加上他最近搬进工地当了翻译,更加难见到符南英了,这让他很难受,每天晚上都是孤枕难眠。 说别的还好,一提到这个,夏天南脸都绿了。 “你好歹还有个南英姑娘,我呢?穿越之后我碰过女人没有?家里有个洋妞,但这船厂全靠她舅舅主持,我必须把她伺候舒服了,天天看着不能碰,还得像祖宗一样供着,我比你更难受知不知道?” 林伟业是老实人,一听这话也不好意思发牢骚了,他毕竟还有个暖床的,夏天南是天天看着玛丽娅不敢碰,其中煎熬只有男人能互相体会。再说这忙来忙去还是为穿越事业奋斗,再累也是有价值的。 他带着歉意拍拍对方的肩膀,“我也就和你发发牢骚,我知道你更辛苦,建起了这么大一个纺织厂,还要建造这么大规模的造船厂,协调指挥这么多人,劳心费力的,比我单纯搞技术更累。” “理解万岁,都是为了咱们的事业么!”夏天南搂住林伟业肩膀,低声道,“不过话说到这了,我很好奇你怎么处理两个丫鬟和南英的关系啊?有没有四人大被同眠的想法啊?” 林伟业长叹一声,“哎,别提了,兄弟,秋菊和冬梅都不错,可是南英死活不愿意她们进我们的房间,至于大被同眠,这是不可能完成的梦想啊!” 把漂亮丫鬟就地正法,恐怕是正常男人都有的想法,尤其是两个来自女权至上的时空的男人,翻身农奴把歌唱的理想只能在本时空实现了。 可惜来自黎寨的少女根本不懂汉人女子的三从四德,她的想法在某些方面更接近于现代女性,对其他女子和自己心爱的阿哥的亲密接触,必须严防死守,守住底线,她才不管对方是丫鬟还是小妾,实行的是无差别防御。林伟业虽然胆小内向,可是每每看到水灵灵的秋菊和冬梅在自己眼前晃悠,没点想法是不可能的,但是符南英像防贼一样防着两个丫鬟,尤其是晚上,根本不允许两人进房伺寝——尽管在大户人家这是惯例。 唏嘘了一番各自的不幸后,两人收拾心情,该做的事情必须得做。两人的压力没办法推给别人,只能自己扛着。 第四十一章 斩脚峒来袭 船厂的建设进入了正轨,炼铁造枪则要等到刘全采购归来,夏天南暂时不用连轴转了,算是松了一口气。可是老天并不给他松懈的机会。 一日中午,林伟业带着符南英慌慌张张来找他。夏天南正准备打趣一下两人,符南英带着哭腔说:“夏老爷,不好了,我们提南峒被斩脚峒团团围住了,看样子要拿我们寨子立威!我阿爸阿妈都在寨子里呢” 夏天南大吃一惊,问道:“怎么回事,斩脚峒怎么会打提南峒,你们不都是同族吗?” 符南英哭诉着说,琼州的黎寨之间本来就没有多少往来,有的还互相敌视。这次斩脚峒不知为何大举来犯,在寨子外砍了几个巡逻的土兵,扎下营寨,并放话说让提南峒三日之内臣服于他,否则就大开杀戒。 斩脚峒久经战事,不是承平已久的提南峒可以抗衡的,可是黎族峒寨之间的臣服就意味着被彻底吞掉。峒主符南地这个土皇帝当得好好的,又怎么甘心束手就擒。 打是打不过的,屈服也不甘愿,他绝望之中想起了夏天南,不管能不能解自己之围,死马当作活马医,派人来临高报信。报信人也算脑子灵活,从黎族女工口中打听到符南英的身份今非昔比,就直接找到了符南英。 符南英担心自己家人的安危,立刻找到了心爱的阿哥一番哭诉,林伟业见自己的女人部族遭难,抛下船厂的事立马跑来找夏天南。 简单了解了一下情况后,夏天南没怎么考虑就做出了决定:带领护卫队增援提南峒。 虽然不知道黄猛甲为什么攻打同族,但是于公于私,自己这方都无法坐视。 于公,提南峒是最早与自己合作的黎寨,不仅提供了第一批宝贵的工人,还提供纺织厂的原材料棉花,现在更是成了纺织厂的棉花种植基地,这个基地若被毁,纺织厂将失去一个稳定的原材料来源,而且作为拳头产品的“丝绸棉布”就会退出市场,经济上的损失会直接影响到造船厂和将来即将成立的钢铁厂、兵工厂,这些项目都是靠纺织厂的利润输血 于私,符南英是林伟业的女人,自己兄弟的女人家中有难,若不帮忙,怎么都说不过去。 夏天南对二人说:“放心,护卫队马上赶赴提南峒,定叫那斩脚峒有来无回。” 当下立即下令护卫队立即急行军赶赴提南峒。林伟业和符南英放心不下,也一并跟去。 胡家庄一战后,护卫队已经从五十人扩编到三百人,基本上把马袅村的青壮都囊括都进来了,为此夏天南还降低了盐场的产量反正盐场的收入已经不是主要来源了,作为经销商的张明礼重心也转移到了布行上。 护卫队的队员还没有接受过专门的行军训练,在野外行军的过程中不时有人差点掉队,为了避免非战斗减员,夏天南不得不减慢行军的速度。这样一来,原计划晚上赶到提南峒的计划被迫修改,在野外露营一晚后第二日上午才赶到提南峒。 护卫队是从寨子北面进入的,斩脚峒的营寨在提南峒的南面。符南地见到夏天南带来了三百人,顿时像看到了亲人一样,老泪纵横,紧紧抓住夏天南的手:“亲爱的汉人兄弟,我们寨子不知道哪里得罪了斩脚峒,遭受无妄之灾,看在我们为你提供做工的女子和棉花份上,帮帮我们,只要渡过难关,今后提南峒唯你马首是瞻!” “符峒主不要惊慌,我们既然来了就是要帮你们的,让我先看看对方的情况。” 在符南地的陪同下,夏天南等人来到提南峒临时修建的木墙上,眺望着不远处的斩脚峒营寨。说是营寨,其实就是砍伐木头搭建了一些简陋的遮风挡雨的棚子黎人物资极度缺乏,没法搭建中原汉人那样的营帐。 夏天南双手握成喇叭状,大声喊道:“斩脚峒的黄峒主在吗?出来说几句话,我是临高的夏天南。” 双方距离也就不到两百米,这边喊叫那边听得颇为清楚。很快,对面棚子里钻出一个魁梧的身影,在离这边一百多米处站定,一群土兵簇拥在他周围,这就是峒主黄猛甲了。 夏天南视力不错,看清对方之后吸了一口冷气。虽然隔着一百多米,还是能看清黄猛甲的肌肉和块头。 尽管听林伟业描述过,因为见多了本时空面黄肌瘦的土著,夏天南还是被对方的肌肉震到了,这种块头放在旧时空都是难得见到的。 “好家伙,这简直是古代中国版的斯瓦辛格啊!”夏天南感叹道,真不知道黎人低下的生活水平是如何吃出这种块头的。 黄猛甲不知道对方正在感叹他的肌肉,傲然喊道:“我没见过你,上次那个小白脸和姑娘呢?叫他们出来。” 再次听到“小白脸”称呼的林伟业愤怒了,他站上前,大喊道:“黄猛甲你个蛮子,不要以为有几分蛮力就了不起,有本事就开打,我们护卫队定叫你肉包子打狗有来无回。” 符南英站在他身边,挽着他胳膊,同样愤怒的望着对面那个蛮子。 黄猛甲冷笑着说:“你果然来了啊,还有这个阿妹。我们黎人之间的事,你们也要插手,当真是活得不耐烦了。如果你把这个阿妹乖乖地送给我,我可以给你们汉人留个全尸。” 林伟业和符南英闻言气愤不已,正待大骂对方几句,夏天南制止了二人,对黄猛甲喊道:“你们不都是同族吗,为什么要兵戎相见?不知黄峒主能否告诉我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黄猛甲哈哈大笑:“告诉你们也无妨,反正你们过不了今日。本峒即将起事,汉人骑在我们头上作威作福的日子就要完了!我首先就要把番豹山一带的寨子全部吞下,有了钱粮和兵源,我就能打下澄迈和临高两县。一路过来,已经有几个寨子臣服于我,提南峒除了投降别无生路。” 原来对方是要发动暴乱,夏天南虽然有些意外,但也知道在琼州这种事也常见。汉黎之争几乎从琼州建府开始就没有断过。黄猛甲起兵作乱,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第四十二章 对攻 夏天南有些庆幸,如果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斩脚峒偷袭临高县,自己的几个工厂难保不会被殃及。纺织厂和建造中的船厂,各自都有一千多人,个个手无寸铁,在没有防备的情况下,肯定会损失惨重,护卫队几百人,保护不了这么宽的范围。幸好黄猛甲按套路出牌,先统一黎族内部,再攻打汉人县城。 夏天南微笑着回答:“黄峒主,提南峒是我们的朋友,你要征服他们,我们肯定不答应,不如我们打一场如何?” 黄猛甲不屑一顾:“你们之中就那个箭术好的汉人我还佩服几分,其余人都是土鸡瓦狗,如何抵挡我勇猛的部下。” 黄汉生上前一步:“黄猛甲,还记得我说过我的兄弟箭术比我好几倍吗?要不要见识一下?” “不可能,汉人之中你这样的箭术已经是千中选一,我不信还有比你厉害的。”黄猛甲摇头不信,这一定是汉人吹牛。 杨由基也不废话,拉满弓瞄准黄猛甲。 眼观鼻,鼻观心,一个简单的引弓待射动作就仿佛让空气都凝重起来,周围的人和事都与他无关,天地间就剩下了他和弓。拉开弓后,他保持着这个姿势一动不动如同石塑。 黄猛甲也是优秀的猎人出身,射箭也是行家,一看对方这个气势,就知道黄汉生所言不虚,光是拉满弓一动不动就需要强大的臂力和耐力,不是普通弓手能做到的,立刻戒备起来,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 他前面话说的太满,现在举盾格挡就是抽自己的脸,素来心高气傲的他是做不出来的,只能暗暗戒备,同时计算着距离和箭矢的杀伤力。按说这个距离是不可能还有太大杀伤力的,粗粗估算,足足有一百二三十步,普通的弓能不能射这么远都难说。 夏天南、林伟业等人也暗自担心,虽然见识过杨由基在一百二十米左右射穿树木,但现在的距离起码有一百五六十米,而且对方不是树,是大活人,可以躲避,怕是很难射中。射不中虽然没损失,可是黄汉生把话说得这么满,一旦失手多少会影响己方士气。 就在双方都凝神静气的当口,杨由基出手了。 箭矢似慢实快,如同流星一样,划破空气飞向目标,在飞过的箭矢面前,天地万物仿佛都静止了一般。 所有人的眼睛都试图捕捉到这根箭矢,但是箭矢的速度似乎挣脱了空间和距离的束缚,人们的眼睛还没看清箭矢是如何飞出的,它就已经到了黄猛甲的面前。 在杨由基松开弓弦的同时,两名忠心的亲兵就挡在了黄猛甲面前,他们知道峒主的骄傲,在这种情况下肯定不会用盾挡箭。 由于黄猛甲比同族所有人都高大,杨由基取的目标是他的胸膛,亲兵挡在他身前,面对箭矢的刚好是自己的咽喉。两人刚刚站定,箭矢带着“呜”的呼啸声穿过了第一个亲兵的咽喉,然后再射中第二名亲兵,后者个子稍微高一点,箭矢射中他脖颈与胸口之间,他闷哼一声,强大的动能冲击让他如同面袋一样腾空而起,倒向黄猛甲。 黄猛甲反应很快,一把揪住这个亲兵的身体往旁边一丢,亲兵软绵绵倒在地上,显然已经断气,前面那个咽喉被射穿的,哼都来不及哼一声,早已见了阎王。 木墙之上的夏天南等人爆发出一阵喝彩声,黄猛甲则又惊又怒,没想到这个汉人的箭术与臂力更胜之前那个,这么远的距离,居然能一箭洞穿两人,简直骇人听闻。还没开打,这一箭显然就挫了己方的锐气。 不能任由对方施展手段了,黄猛甲举拳大喝:“勇士们,冲上去,灭掉你们的对手,提南峒的女人和财货都是你们的!” 斩脚峒的土兵被这一箭的气势震的有些发憷,正彷徨间,一向被他们看作天神下凡的峒主发出了他们熟悉的命令,勇气似乎又回到了身体里,他们大声喊叫着挥舞着钩刀向前冲去。 夏天南没想到黄猛甲如此果断,说打就打,不免有点佩服对方,因为杨由基开山裂石的一箭挫了对方的锐气,如果继续对峙下去,斩脚峒的士气势必会受影响,能在转念间就作出准确的判断下令攻击,说明黄猛甲不光有肌肉,也是一名优秀的头领。 不过佩服归佩服,面对敌人是不能心慈手软的。他瞟了一眼脚下提南峒匆忙赶建的木墙,不到2米,一个冲锋就能爬上来,而且没有铁钉固定,人多了都能推倒,作为防御工事明显是坑爹的货。 既然不能依托工事,与其被动防御,不如冲上去对攻,冷兵器时代的战斗,狭路相逢勇者胜,只有对攻才能激发战士的勇气,而且在平地上才能发挥长矛阵的威力。 对方的土兵只跑了几步,也就是一两秒的时间,夏天南同样果断地作出了决定:“护卫队员听令,全体都有,跳下墙,列阵!” 面对蜂拥而来的敌人,普通人的反应一般都是站在木墙上迎敌,不管这么矮的木墙实际能起多大作用,但在心理上总能给人一种更安全的感觉。听到夏天南的命令后,提南峒的人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对面可是号称“黎寨小奉先”的黄猛甲啊,居然下令放弃木墙直接对攻! 经历过胡家庄战斗的老队员毫不犹豫的跳下墙,黄汉生和杨由基冲在最前面,而新加入的队员慢了一拍,不过还是纷纷跳下去了,剩下三五个新队员在木墙上徘徊犹豫,似乎木墙能保护他们,而下去就是送死。 林伟业抓起一根长矛,对那几人骂了一声“废物!”也跳了下去。 符南英没有像汉人女子那样哭哭啼啼拉扯着自己男人阻止,而是冲着林伟业的背影大喊:“阿哥,你是阿妹心中最勇敢的阿哥,多杀几个蛮子,我等着你!” 奔跑中的林伟业没有回头,但心中甜丝丝的,与当初打胡家家丁相比,他感觉这次的战斗更有意义,为了这个笑起来两个酒窝的黎族少女,自己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第四十三章 激战 夏天南也抓起一根长矛,铁青着脸来到那几个不敢跳下去的队员面,冷冷的说:“给你们两个选择,第一是跳下去,像个男人一样去战斗,最坏的结果是被敌人砍了脑袋,但是你的家人由我来赡养,如果没死,论功行赏第二,被我砍了脑袋,然后把你的家人赶出马袅村。” 这话的份量太重,让几个人不敢想象违抗命令的后果,几人嚎叫一声,像是为自己壮胆一样,也跳了下去。 让夏天南无法相信的是,居然还有一个人哆哆嗦嗦的没有跳下去。夏天南记住了他的相貌,不再管他,跳下了木墙。这人瘫倒在木墙上,口中喃喃自语,“下去就是送死,我不下去,不下去,夏老爷是吓唬我的,不会杀我的”。 不到两百米的距离,最多二十几秒就能冲过这段距离。双方的首领下令都非常果断,等斩脚峒的土兵冲到跟前时,跳下墙的护卫队员已经列阵完毕。 平时严格的训练发挥了作用,众人几乎凭借下意识的反应排成了长方形阵型,同时举起长矛,对准前方。 这时对面的土兵已经挥舞着钩刀大呼小叫着冲到了面前,连对方黑黝黝的牙齿都看得一清二楚。 夏天南担心训练不到一个月的新队员乱了阵脚,大喝道:“黄汉生喊口令,所有人听口令动作!” 黄汉生反应非常快,同时大喊预令“举枪” 经过日复一日机械的训练,队员们几乎做梦都在重复着刺杀动作,一听到命令,仿佛忘记了这是在战场,像回到了训练场,身体比大脑更快作出了反应,右手提枪,左手托举,枪尖斜指前方,左脚向前迈出一步,上半身微微前倾。 准备动作完成,队员们找到了训练的感觉,减轻了初上战场的恐惧感。 土兵们的钩刀已经朝队员们砍了下来,他们可不是胡家庄的一群地痞流氓组成的家丁,而是经过数次协助官府镇压暴乱的战士,战斗经验丰富,劈砍的动作既狠又稳。 黄汉生喊出了下一个口令:“刺!” 队员们机械地按照动作要领,两臂用力推枪,同时以右脚掌的蹬力,腰部的推力,使身体向前,在左脚着地的同时刺出了长矛,同时大喊一声“杀!”三百人整整齐齐发出的“杀”声一时间盖住了土兵的叫喊。 双方第一波阵列短兵相接,斩脚峒土兵奔跑的洪流像是撞到了岩石,突然一滞。双方短兵相接,刀刀见肉,血花四溅。 长矛的长度远胜钩刀,这一回合土兵倒下不少。 不过斩脚峒的土兵很悍勇,第二波士兵毫无畏惧的发动了冲击。而护卫队员刺出的长矛很多还没从对方的身体拔出来,加之没有了口令,一时间手足无措,纷纷被钩刀砍中,一时间第一列队员倒下不少。 夏天南看到了这短短几秒中的你来我往,缺乏实战经验的队员和经验丰富的对手相比,应对能力还是差了一大截。他大喝一声:“前排倒下,后排补上,不必听口令,按训练动作自由攻击!” 有了明确的命令,第二列的队员纷纷补上空缺,按照平时的训练动作往前刺杀。 一寸长一寸强,长矛再次战胜了钩刀,斩脚峒土兵第二波攻势被瓦解。后面蜂拥而至的土兵够不着交锋的前线,最前面的土兵始终要忍受着长矛的捅刺,而护卫队员整齐的队型保证了后列能够迅速补上前列的空缺,加上武器比对手长,虽然土兵们更加悍勇,护卫队却始终保持着局部的优势。 不过几分钟的时间,交锋双方都倒下了不少人,但是伤亡比例却相差极大。 俗话说“三箭不如一砍,三砍不如一捅”,古代有很多将领经常“身被数十箭”仍然能保持战斗,就是因为箭伤未必致命,而现代的械斗也会出现被砍好几刀都没丧命、而往胸腹捅一刀却立刻一命呜呼的情况。 护卫队员被钩刀砍中,只要没砍中害,仍然可以举起长矛继续战斗,而被长矛刺中的,即便当场没死,由于长矛造成的深度贯穿伤口,都失去了行动能力。这样几个回合下来,土兵倒下的越来越多,而且倒下就起不来,而护卫队员很多挨了一刀还能继续战斗,战斗的天平逐渐偏向了护卫队。 黄猛甲在后方观战,发现这只汉人队伍不同于他认知里的任何一支部队。以往在镇压暴乱时,自己的部队只要一个冲锋,对方的伤亡超过一成就会慌乱,在持续的攻击下,对方就会崩溃逃亡,然后就是一面倒的屠杀,在这样的战斗中,土兵的勇猛是最重要的,只有勇猛的一方才能让敌人崩溃。 而现在这只队伍,排列着整齐的队型,用的是常见的长矛,他们的刺杀动作虽然简单却很有效,来来去去就是那几下,而且最重要的是,他们虽然看上去也慌乱,但是没人逃跑,近乎没有知觉的机器一般重复着刺杀动作,像是被洗过脑一样。 眼见战场的形势不利于己方,他伸出了右手,旁边的亲兵递上了一根又长又粗的铁棍,长约六尺、粗若人臂,表面镌刻着花纹,纹路里有暗红的痕迹,似乎是干涸后的血迹。 他接过武器后,大喝一声,冲进了战场,后面的亲兵紧随着他。前方的土兵纷纷让开路,让他冲到了最前方。 黄猛甲加入战场以后,形势又发生了变化。他的铁棍长度不亚于长矛,重量却远胜之,加上他的天生神力,挡者披靡,仿佛手执金箍棒的齐天大圣下凡。 一根长矛刺过来,被他顺势砸开,接着一棒砸下,对面的队员脑袋开花,脑浆都飞了出来。接着数根长矛刺向他,他不退反进,展现了与魁梧的身体完全不同的灵活,轻轻一个转身,让过几根长矛,左臂一夹,把长矛夹在腋下,右手持棍毫不停留一个横扫千军,对面几名队员不是胳膊折断,就是肋骨被砸断。其中一名队员的胸口恐怖的内陷,口喷鲜血,颓然倒下,护卫队没有一人是他一合之敌。 第四十四章 箭神 他的亲兵跟在他身后,为他挡住两面的敌人。 这些亲兵比一般土兵的力量和战斗技巧更胜一筹,面对长矛的捅刺更有经验,几人一组,正面架住长矛后,便有人往地上一滚,去砍对方的腿脚。对这种组合的战法,护卫队员无所适从,一下就被砍翻十几个。 一时间,以黄猛甲为箭头,亲兵紧随其后,护卫队严整的队型被砸开了一个口子,加上被铁棍砸中的死状太惨,本来占据上风的护卫队员陷入了恐慌之中,阵型也乱了,局势一下变得被动起来。 夏天南心都抽紧了,这是护卫队扩编以后的第一战,这也是护卫队成立以来真正的第一战。相比而言,攻打胡家庄更像一场实战演习。这一战不仅关系到整个护卫队的命运,也关系到他整个穿越事业的命运。 如果战斗失败,失去了这只武装力量,他和林伟业即使能活着逃回去,正在建设发展中的工业体系也无法保证能生存下去,没有武力保护的工厂只是敌人砧板上的肉,任人宰割。 输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不,我们穿越到这个时代,有超越当前几个世纪的知识和技术,如此得天独厚的条件,势必要做出一番事业,不能死在这个蛮子手里! 夏天南大吼一声:“不,我不会输给你这个蛮子!” 他冲慌乱中的护卫队员大声喝道:“不要慌,举枪,刺!” 说完率先举起长矛,冲到最前方,不顾土兵挥舞的钩刀,一个标准的刺杀动作朝围绕在黄猛甲身边的亲兵刺去,一个亲兵抵挡不及,被刺穿了腹部,颓然倒下。而夏天南肩部也被钩刀划伤,鲜血染红了肩膀。 混乱中的护卫队员见首领如此勇猛,大受鼓舞,跟着夏天南一齐刺向黄猛甲和他的亲兵。一排长矛整齐的刺出,亲兵们无法找到刚才那样的机会,倒下几人后纷纷后退。 黄汉生离他最近,举起长矛,也大喊着“杀!”,动作稳定而有力,刺中一名亲兵的胸口。 在他们的带动下,气势被压住的护卫队员齐齐喊出“杀!”刺出手中的长矛。 恢复了阵型的护卫队员整齐的攒刺,就是勇猛如黄猛甲也为之一滞。刚才是利用对方的措手不及打开了缺口,对手的队型不再严整,黄猛甲才有机会,现在对手排好阵型,面对整齐的长矛,一时间如同狗咬刺猬无从下口,只得不停往后退。 护卫队恢复阵型后,斩脚峒的土兵们暂时丧失了最初悍不畏死的勇气,与对方保持着距离,以免被长矛刺中。 土兵虽然勇猛,但也是血肉之躯,之前的舍命冲击换来的是远超对方的伤亡比,之后自家首领眼看着冲出一个缺口,却又被抵挡住了,面对闪着寒光的枪尖,上面滴着族人的鲜血,再勇敢的战士也失去了锐气。一时间,对战双方之间出现了一个短暂的对峙,不再像刚才一样混战在一起。 机会来了,夏天南低喝一声“杨由基!” 经过数次战斗,杨由基已经与夏天南有了默契,他明白这一声喊的意思,一声不吭退到护卫队阵列后方,站在一堆乱石上,取下了背后的弓。 黄猛甲身边一个眼尖的亲兵看见了杨由基的动作,他知道这个汉人射箭的威力,心中一股寒意冒上来,拼命冲上去挡在黄猛甲身前,口中大喊:“峒主小心!” 话音刚落,一根箭矢如同毒蛇一般毫无声息地射中这个亲兵,穿过他的身体,余力未衰,竟把他钉在了黄猛甲身上。 黄猛甲大惊,这个汉人的箭术神鬼莫测,眼下对战双方没有混战在一起,正好给了对方机会。 他咬牙拔出那根箭,把亲兵的尸体推开。这一箭穿过亲兵的胸膛,还伤了他的右肩。他看了一眼伤口,还好没在箭头下毒,否则这一箭就要了他的命。来不及处理伤口,他身形一闪,隐藏在亲兵之中,他知道下一箭肯定就来了。 果然,紧接着一箭就把两名亲兵射个对穿,两人被一根箭矢串在一起倒在地上,前胸贴后背,两眼翻白,看上去既恐怖又滑稽。 没等亲兵们反应过来,夺命的箭矢一根接一根接踵而至。亲兵们完全无法抵挡,一个个倒下。 有人举起了手中的木盾,依然逃不过这恐怖的箭,木盾被箭射中,啪的一下被射穿,箭矢串着盾和举盾的手掌一同钉在胸口。 眼看着亲兵一个个倒下,组成的人墙露开了缺口,周围的土兵们纷纷涌上前,挡在前方,保护自己的首领。 战场上出现了奇怪的一幕,护卫队与斩脚峒土兵保持着对峙,而土兵们只顾护卫首领,不敢反击,因为他们只要展开进攻阵型,失去了屏障的峒主必定会被一箭射杀。 杨由基站在阵列的后方,如同一台没有感情的杀人机器,不知疲倦地射出一箭又一箭,整个战场就像他一个人单挑对方几百人。他的箭又快又狠,压制得对方疲于应付。 被士兵的人肉为盾保护的黄猛甲透过人群盯着杨由基,恨地牙痒痒,他空有神力,却没法越过长矛阵打杀这个神箭手,局面极其被动。 夏天南看出了便宜,示意黄汉生去帮助杨由基。黄汉生也取下弓,开弓便射。 黄汉生的加入,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土兵们再也无法抑制对死亡的恐惧,开始零星有人逃亡。 正面厮杀占不到便宜,黄猛甲带领亲兵硬生生创造出的唯一一次机会也被夏天南带头的反扑顶了回去,现在士气低落。面临对方两大神射手的远程打击,两个人的攻击,居然比一群弓手的杀伤力还强,斩脚峒这一方进退两难:是冒着箭矢继续上前厮杀,还是撤退? 片刻的犹豫,就有土兵接连倒下。 杨由基不再用连珠箭,他抽出了箭壶中余下所有的箭,一把架在弓上,一次射出,便如同下了一场箭雨,土兵们惨叫着倒下一片。这下土兵们再也无法坚持了,齐齐发一声喊,全部往后跑,几百人呼喊着逃回本阵,留下了一地伤员和尸体。 杨由基手中已经无箭,无法再攻击,举着弓冷冷站在那里,如同一个收割完生命的死神,居高临下审视着战场。 第四十五章 战后 黄汉生射出几箭,射杀了几个逃跑中的土兵,随着距离的拉大,他放弃了攻击,看着夏天南:“老爷,是否要追击?” 夏天南看看周围的队员,大多都带着伤,虽然紧紧握着长矛保持着战斗姿势,但不少人手都在抖动,显然一场苦战下来,体力消耗很大。对方虽然损伤更大,但己方也是强弩之末了。 他摇摇头:“放弃追击,保持阵型”。 黄猛甲混在土兵之中撤回本阵,直到确认不在弓箭的射程之内才停下。 他回转身,恨恨的看着对面依然整齐的队型,以及后方那个杀神一般的弓手。这一战,无论从哪个角度看,斩脚峒都是败了,己方六百人,回来的堪堪四百余人。以目前的士气,也没有再度攻击的可能。 他迟疑了一下,喝令“撤”,剩余的几百土兵顾不上收拾口粮等物资,一窝蜂撤离战场。 看着敌人消失在山岭之中,紧张的护卫队员松弛了下来,纷纷高呼“胜了,胜了!”木墙之上的提南峒众人放下心来,都拥抱在一起,庆祝着族人逃出生天。 夏天南也放松下来,一时间觉得浑身上下哪里都痛。叫人给自己包扎了肩头的伤口之后,回想起刚才的战斗,还是有些后怕。如果没有顶住黄猛甲那一波冲击,缺乏战斗经验的护卫队员肯定会崩溃,本来从阵型和战法都占优势的护卫队就会败下阵来,与对方不同,己方没有退路,只能是死路一条。 此次战斗得胜,总体上胜在严格的纪律和训练,而关键时刻的远程打击是制胜的法宝。毫无疑问,远程火力的打击才是王道,部队火器化的步伐必须加快。像这样的肉搏战,哪怕己方比对手有更好的训练和纪律,伤亡率还是让人无法接受。今天还只是面对少数民族的土兵,如果碰上了这个时代肉搏能力最强的后金军队,恐怕伤亡数字会更恐怖。 留下人打扫和清点战场,夏天南带着队员们返回寨子,他还有件事没办。 到了木墙上,那个临阵退缩的胆小鬼依然瘫倒在原地,身下一摊水迹,发出难闻的臭味,居然吓的屎尿都出来了,看样子惨烈的战斗让他吓的不轻。 夏天南冷冷地问:“叫什么名字?” 这人牙齿打战,“谭谭狗子” “家中几口人?” 谭狗子明白了些什么,但仍然存着一丝侥幸。 “家中还有父母,老婆,儿子”他鼓起勇气,爬起来趴在夏天南面前,“老老爷,求你看着我上有年迈的父母,下有妻儿要抚养的份上,饶过我这次吧!” 夏天南依旧冷冷的回答:“你有父母妻儿,他们难道没有?”他指着身后带伤的队员,再指着木墙下护卫队员的尸体,“死去的人呢,他们难道没有父母妻儿?” 谭狗子不敢言语了,只是趴在地上磕头,不一会儿,头磕破了,鲜血沿着额头流了下来。 夏天南继续冷冷说:“我们之所以与这些凶恶的黎人土兵作战,是为了保护我们的一切不被破坏。如果我们退缩,今天他们占了提南峒,明天就可能会灭了马袅村,毁了我们的工厂,夺去财货和女子,你的父母会被杀死,你的妻子会被掳走蹂躏。” 谭狗子低声辩解,“他们只会攻打黎寨,不会来打我们的” 夏天南厉声说:“你如果有耳朵,就能听到他们峒主的话:即将起事,攻打澄迈县和临高县!你以为我们躲在临高就能避免吗?还是以为官府能保护你?” 谭狗子哑口无言。这股黎人凶悍无比,如果发动暴乱,攻打临高,县衙十几名衙役捕快显然无法抵挡,没有护卫队,县城必然被血洗,马袅村也很难逃脱劫难。 身后的护卫队员想象着这一幕,不禁后怕不已。如果不能战胜对方,提南峒被血洗后,下一个可能就会轮到他们的家人。 现在的马袅村已经不是那个穷得麻木的马袅村了,生活比之前富足很多,人人都有对生活的热情和对未来更加美好生活的期待,所有人都不愿这一切被破坏。 夏天南宣布:“把谭狗子当众处死,没收所有家产,家人赶出马袅村,终身不得踏入马袅村一步。” 谭狗子牙齿格格作响,浑身一阵颤抖,这个决定打破了他的侥幸,是他无法承受的。 杨由基走上前,举起了长矛,正待刺下去,夏天南开口道:“终究是马袅村的人,就不见血了吧,留个完整的尸身给他家人”。 杨由基闻言,放下长矛,架起谭狗子,用弓弦绕住他的脖子,紧紧勒住。谭狗子被勒的两眼翻白,舌头伸出老长,不一会儿就断了气。 护卫队员们看着谭狗子的惨状,却无人开口求情。护卫队拿命去拼才赢了战斗,这种苟且偷生的胆小鬼不值得同情。只可惜他的家人被他连累,没收家财赶出马袅村,还要背负耻辱,比死还难受。几名胆小的队员后怕不已,庆幸自己最终还是跳下了木墙,否则就和他一个下场。 这时打扫战场完毕,负责清点的队员来禀报,护卫队员死二十九人,伤七十七人,斩脚峒死一百零三人,重伤八十六人。从伤亡比例来看,护卫队完胜斩脚峒土兵,而且护卫队员受伤多为砍伤,不会危及性命,土兵们的伤势则很重,贯穿伤的伤口无法闭合,流血不止,只要放着不管,他们大多数挺不过半个时辰。 夏天南来到战场上,指挥众人把死去的二十九名队员的尸体运回马袅村厚葬。经过一个重伤的土兵身边时,这个土兵挣扎着试图拉住夏天南的小腿,嘶声道:“求求你,给我一个痛快。” 经过三番两次在生死之间徘徊,夏天南已经没有当初面对胡家人的怜悯之心了,重伤的敌人也是敌人,如果同情他们,躺在地上求饶的就是自己。他点点头,说道:“我会给你一个痛快,只要你告诉我,你们为什么会攻打澄迈和临高县” 这是他从开战前就有的疑问,斩脚峒有协助官府镇压其他黎人暴乱的经历,应该是官府的拥护者,为什么突然就会暴乱呢?而且攻打县城,就是裸的造反,官府不会容忍这样的事情,势必会调集官兵进剿,他黄猛甲究竟图的什么? 第四十六章 立威 这个土兵喘了口气,回答说:“澄迈县令,曾经,要求我们峒主镇压境内吊罗峒、白罗峒的暴乱,许诺……许诺成功之后,把这两个峒全部划归他管,成为三峒的土官……可是,可是事后反悔,把两个峒都重新编入官府籍册,纳粮交税……” 过重的伤势让他说话很艰难,停顿了一会,一口气提上来之后,继续说道:“我们峒主一直痛恨澄迈县令,积蓄实力,如今,如今我们峒编练了六百精锐,所以,所以……峒主觉得时机成熟了……” 原来如此,却是黄猛甲和澄迈县令的私人恩怨。可是,攻打临高又是为了什么呢?他问:“那么打澄迈就是了,可是为什么说要打我们临高县?” 士兵说:“这个好像是峒主身边一个汉人……汉人军师的主意,说是打下澄迈、临高两县,连成一体,切……切断府城和西面各县的联系,进可攻退可守,往西可以打儋州,往东可以打府城……” 奶奶的,这是想拿下府城自立为王的节奏吧?夏天南不禁对斩脚峒的计划感到无语,自己暂时都不敢想这么远,小小一个黎寨就想拿下三县之地,窥探府城,真是无知者无畏啊! 得到了想要的信息,夏天南不再盘问,命令下去,今天凡是没见血的队员,拿重伤未死的几十个土兵练胆。只有见了血,才能迅速的成长为合格的战士。 十几名没有杀人的队员被挑了出来,站在仍然挣扎的土兵面前。 夏天南发令:“可以动手了,把没死透的全部补一枪,给他们一个痛快。” 面对地上挣扎的土兵,这十几名队员有些犹豫,杀掉这些已经没有任何反抗能力的人,和战场上你死我活的战斗毕竟有区别。 夏天南大吼一声:“如果倒在地上的是你们,敌人是不会可怜你们的。你们想和谭狗子一样吗?” 这一声吼让十几个人一震,不再犹豫,纷纷将长矛扎向对方。伤员有八十多人,十几个队员平均一个要杀五六个。等到全部杀完,人人身上都溅满一身的血,精气神都不一样了,刚才的犹豫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冷静和坚定。 夏天南很满意这个效果,此战自己的队伍得到了很好的锻炼,收获颇丰,可以凯旋而归了,打扫战场掩埋对方尸体的事就交给提南峒吧。 符南地见夏天南处理完事务,才大着胆子上前,恭敬地说:“夏老爷,贵部战力强悍,作战勇猛,打退斩脚峒,护得我全峒平安,还请留宿一晚,我们杀猪宰羊,备下水酒,以感谢贵部的大恩大德!” 他见识了护卫队的强悍,言语间比之前更加客气恭敬了不少,这可是能够打退以勇猛著称的斩脚峒土兵的勇士啊。斩脚峒虽然退却,谁知道还会不会来,留下他们热情款待,一是表示感谢,而是可以防备斩脚峒卷土重来。 夏天南担心斩脚峒去临高县报复,拒绝了他的提议,只肯休息一个时辰恢复体力,就马上赶回临高。 符南地虽然不甘心,但是也不敢阻拦,只得作罢,心中暗暗祈祷斩脚峒不会杀回马枪。 回到临高,第一件事就是把造船厂、纺织厂的工人们组织起临时巡逻队,保持戒备,一旦有事就向护卫队告警。夏天南认为工匠比设备财产更有价值,设备损毁可以再建,可找合格的工匠不是容易的事。 第二件事就是回马袅村安葬二十九名队员。有了攻打胡家庄牺牲的先例,村民们已经适应了这样的场面。这些牺牲队员的家人虽然伤心,但是夏老爷给的抚恤银子丰厚,比给朝廷当兵还优厚,那些卫所官兵,死了毛都捞不到一根,就一点可怜的抚恤银子还被上官截留了。 第三件事就是集中所有马袅村村民,宣布处死谭狗子、家人全部赶出马袅村的决定。谭狗子的老婆谭刘氏带着儿子上前哭诉:“求老爷开恩,我当家的对不起老爷的恩惠,如何处置毫无怨言,只求让我们留在村里。我公婆已经年迈,我儿子尚且幼小,赶出马袅村,我们就没了活路啊!” 对于谭狗子的处置,村民都没有意见,只是见谭狗子老婆如此哀求,都动了恻隐之心。 谭山仗着跟随夏天南时间长,上前求情:“老爷,谭狗子死不足惜,谁叫他当缩头乌龟呢!不过他老婆孩子无辜的很,还有他爹娘,年纪大了,做不了活,这两老一小,叫一个妇道人家怎么养的活啊?还请老爷开恩,不要把他们赶出村子”。 村民们纷纷附和。 “是啊,祸不及家人。” “这孤儿寡母的,甚是可怜。” 眼见谭刘氏一番话在情在理,再看看她身旁才两三岁的男孩,男人没了,家财没了,上有公婆要赡养,下有儿子要抚养,对于一个弱质女流而言这个打击过于沉重。谭狗子有错,他的家人没有错,夏天南看着谭刘氏,心中也颇为同情。 不过谭狗子的行为开了一个很恶劣的头,不能让这种风气蔓延,护卫队必须纪律严格、令行禁止。 夏天南在理智和感情的两端权衡了一番,还是宣布:“谭狗子临阵退缩,死不足惜。其家人虽然可怜,然而在场的谁没有家人?此例一开,今后谁肯奋勇作战,谁来保卫我们的家人和财物?任何人都不必再求情,若再求情,就跟谭刘氏一家一起赶出马袅村!” 见夏天南已经有了决定,众人不敢再言语,只能以同情的眼光看着谭刘氏。谭刘氏不再哀求,牵着儿子向夏天南磕头行了一礼,恳求道:“求老爷给些时间安葬我当家的,他家人丁单薄,三代都是单传,莫要死了还要葬身荒野。” 夏天南叹了口气:“我答应你。人死为大,他有什么过错,死了也就一了百了,后事由村里操办,你放心吧。” 谭刘氏谢过,退回人群中,不再言语。杨由基看着这个女人,心中涌起一阵复杂的情绪。 第四十七章 水泥 谭刘氏是个孤儿,被谭狗子家收留养大,十三岁就被大他七岁的谭狗子占了身子,成了谭狗子的媳妇,从此就开始操劳全家的家务。谭狗子不是个勤快人,只图混日子,整个家都是靠谭刘氏撑起来的,若不是护卫队扩招,几乎囊括了马袅村所有的适龄青壮,他是不够资格进入护卫队的。 杨由基比谭刘氏小两岁,避祸来到马袅村时与谭狗子家为邻,由于家中无女子,谭刘氏经常帮忙洗洗衣服什么的,时间长了,两人以姐弟相称,关系很是不错。 杨由基心中暗自下了决心,处决谭狗子是自己动的手,不管其人品如何,总归是让谭刘氏没了男人,今后一定要帮助她过上好日子。 夏天南看着谭刘氏甚是可怜,心中怜悯,叹了口气,低声叮嘱谭山:“给她在纺织厂外安排个地方,安置她的公婆和儿子。虽然把她一家赶出了村,但是谭刘氏做工的工钱照给,如果不够养活一家子,你看着补贴点,别说是我的主意。” 谭山眼睛一亮,这样就保留了谭刘氏一家的活路。他低声说:“老爷圣明。”然后匆匆去给谭刘氏安排去了。 一场突如其来的战斗就这样结束了。经过提南峒艰苦的一战,护卫队得到了实战锻炼,战斗力得到了提升,同时也让夏天南看到,部队火器化势在必行。他喜欢自己能打到别人,别人打不到他,而不是用冷兵器和敌人去以命换命,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护卫队员这次伤亡不大,补充人员之后,夏天南最迫切的愿望就是打造属于自己的火器。但是刘全去广州购买生铁还未回来,只得让林伟业先行烧制水泥。 烧制水泥的立窑建在马袅村附近,按林伟业的要求,这是一种类似于烧制石灰的立窑,但体积要大一些。 烧制水泥基本的材料是石灰石和粘土,这两样东西到处都有。按照回忆,林伟业指挥村民将石灰石和粘土放进立窑煅烧,烧成熟料后,再磨细成粉,至于比例,记不太清楚了,暂时以四比一的比例调配。 不知道是不是比例不对的原因,烧制出来的东西怎么看都不像水泥,阴干之后倒像是掺了泥巴的石灰浆。夏天南颇为失望,对林伟业说:“伟哥,这不像水泥啊?” 林伟业没空计较他对自己的称呼,想了想,回答道:“不急,应该是比例不对,粘土太多就不会硬化,太少就缺乏粘性,再试试。” 他又试验了几种配比比例,石灰和粘土三比二、五比三、三比一都尝试了一下,最后得出结论,三比一的比例最佳。接下来就是阴干,待其阴干后,掺水调制成泥状。等待硬化后,与常见的建房筑桥的石头颜色类似,而且硬度颇高。 在现场观摩的夏天南高呼:“划时代的水泥诞生了!” “这个已经接近于低标号的水泥了,但是硬度好像还不够,真正的波特兰水泥硬化后应该和岩石一样坚硬啊,是不是少了什么添加剂?”林伟业百思不得其解。 夏天南拿着一根铁棍敲打了几下,硬度感觉还不错。他无所谓地说道:“这样很不错了,用来造港口绰绰有余,修城墙也是可以滴。” “我没记错的话,好像是要添加炼铁产生的矿渣。这种水泥暂时先用着应急吧,等到开发铁矿自己炼铁之后,加入矿渣试试。”林伟业没有泄气,反倒是攻克技术难关的精神头上来了。 “很好,我们小步快跑,边用边完善。这种半成品就先用在码头建设上。”夏天南想了想,“抽调谭二过来帮你把水泥作坊的架子搭起来,就让他做这个作坊的管事。” 水泥初见成效,夏天南开溜回了胡家庄。最近工作压力很大,需要春兰和夏荷的安慰。 春兰和夏荷如同等待丈夫归来的妻子,安安静静的呆在胡家庄,无论夏天南什么时候回来,她们都在那里。 夏天南一进院子,就夸张地伸出双手:“春兰、夏荷,老爷我好累啊,需要你们的安慰!”作势要去拥抱两人,两人脸都红了,但是很有默契地同时往后一退,避开了老爷的魔爪。 咦!这不应该啊,两个小妮子一向很乖啊!夏天南以为两人是因为大白天不好意思,嘿嘿笑道:“走走走,去老爷房间,给老爷好好来个马杀鸡!”说着伸手去拉两人,两个人却并没有动,而是齐齐看向了旁边。 顺着她们的眼光往旁边一看,夏天南接下来的话被噎在嘴里,差点被口水呛着——玛丽娅正坐在院中的躺椅上,笑眯眯地看着他。身后站着宝珠和翠玉。 夏天南大脑顿时快速运转起来,是应该若无其事地继续调戏丫鬟,还是继续伪装专情的绅士?对于和玛丽娅的关系处理,他是煞费一番心思的。 出于长远考虑,套牢玛丽娅进而留住他舅舅和其追求者威廉,保持和玛丽娅的暧昧关系并守住最后的防线是有必要的。虽然夏天南有把握在短时间内推倒玛丽娅,但这样有可能给玛丽娅和查尔斯造成轻浮的印象,并且逼走威廉——在他未来的海军计划中,皇家海军出身的威廉是很重要的一环——他需要的不是一夜情,而是玛丽娅的爱情和查尔斯、威廉的效力。 当然他也喜欢玛丽娅,这并不是单纯的美男计,鱼和熊掌他都想要,所以他小心翼翼的把握着两人间的尺度。这种做法直到刚才之前都是成功的——玛丽娅越来越依赖他,还肯学习汉语,查尔斯愿意留下来,威廉虽然不忿,但是还是保持着公平竞争的想法,一切都在预计的轨道上。 但是现在,我该怎么办?一个处理不慎,就将前功尽弃。夏天南懊悔不已,进来之前怎么不查看一下现场,连这么明显的敌情都没有发觉。 他心里后悔,脸上却保持了微笑,向右转了九十度,迅速从丫鬟转向了玛丽娅:“亲爱的玛丽娅,怎么你也在这里,今天天气这么好,我正准备邀请你去河边散步呢!” 虽然想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但是声音听上去仍然有些生硬。 第四十八章 钢铁厂 玛丽娅笑着说:“夏,不要紧张,我听宝珠和翠玉说了,你们这里的侍女,所有权都是男主人的,只要你愿意,她们中的任何一个人都能成为你的女人。根据我的理解,这种女性应该是地位靠后、没有法律地位的妻子,数量不止一个。所以,你对侍女的这种表现是正常的,何况,你只是口上说说,并没有付诸行动。” 夏天南简直要热泪盈眶了,这么善解人意的妹纸上哪找啊?人家虽然没学三从四德,但是领悟能力多强啊,很快就掌握了我们国家妻妾制的精髓。 没等他高兴完,玛丽娅又接着说道:“不过亲爱的夏,你是我心目中完美的绅士,我不希望这种古老的习俗破坏了你在我心中的形象”她冲夏天南俏皮地眨了眨眼,“至少,在你将来和某一位美丽、善良的女士成为合法夫妻前,我希望你保持住你的纯洁!” 这是裸滴宣布主权啊!这位美丽、善良的女士除了眼前的玛丽娅小姐,难道还有别人吗? 夏天南一时很无语。玛丽娅如此表明心迹无异于向他表白,这份因英雄救美邂逅的感情已经快要到收获的季节了,接下来只需等待水到渠成的那一刻。可是这一刻谁也不知道要多久,是十天?一个月?还是一年半载?玛丽娅说的很清楚,成为合法夫妻前,必须保持纯洁。 和英国一位贵族小姐缔结婚姻,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必须经过她的家族同意,还有一系列繁文缛节,哪怕她只是这个家族中离家出走的一个女儿。更要命的是琼州离伦敦这么远,一来一回都要大半年,想要和玛丽娅谈婚论嫁,没个一年半载想都不用想。 一想到这之前都要守身如玉,天天看着身材火辣的英国少女和娇俏可人的丫鬟却不能碰,夏天南脸都绿了,他有气无力地摆摆手:“我突然想起有急事要处理,就不陪你散步了”拖着脚步出了院子。 出了院门,夏天南心中哀叹着自己的不幸遭遇,还不如林伟业实在,人家虽然看着两个丫鬟不敢吃,但至少有个百灵鸟一样的符南英。自己在旧时空作为标准的高富帅,交往的女朋友也不止一个,如鱼得水,穿越到了三妻四妾的封建社会反而束手束脚,真是莫大的讽刺! 正在暗自神伤,谭山急匆匆跑过来:“老爷,我正找你呢,刘全回来了,好几艘大船,听说你要的人和东西都装运回来了!” 这是个好消息,夏天南精神一振,男人除了女人还有事业,感情不够事业凑,把精力放在事业上,可以稍稍减轻自己的悲伤。 赶到博辅码头,远远就看到停泊着四艘排水量将近百吨的货船,正在卸载货物。刘全看见夏天南,一溜小跑过来。 “老爷,小人不辱使命,把您要的东西和人都带回来了。” 夏天南打量了一下刘全,晒黑了不少,人也憔悴了些,看得出这段时间在广州奔波吃了些苦头。他鼓励道:“你辛苦了,这次功劳很大,老爷记着你的好呢!” 刘全连说这是该做的。他为夏天南介绍了此行的成果:生铁两万斤、黄铜两千斤、硝石五百斤、硫磺两百斤、炼铁工匠五十二人、学徒四十五人、铁匠四十一人、学徒六十三人。 购买这批物资加上先行发给工匠们的安家银子,胡家庄的缴获耗费大半,这还是张明礼托了家族的关系,否则有钱都办不到生铁和黄铜、硝石和硫磺都是官府禁止私下买卖的。 有了这些物资和匠人,钢铁厂和兵工厂的架子可以搭起来了。现在银子如流水一般花出去,赚的多花的更多,夏天南计算着几大工厂所需资金,必须在收支失去平衡前想办法增加新的盈利点,改变目前支出大于收入的局面船厂就算建设好,也不可能马上就建立海上贸易线,面临的困难和对手还有很多。 在担任了纺织技术顾问、商业谈判代表、英语翻译、小水泥作坊工头等多个角色后,林伟业终于等来了自己本色演出的机会,炼钢炼铁才是他的本行,他义无反顾地投入了钢铁厂的建设。至于兵工厂,得在钢铁厂投产之后才能正式运营了。 造船厂、码头、钢铁厂三大项目同时上马,夏天南已经无暇去感叹玛丽娅和丫鬟的故事了,他像个陀螺一样转了起来。 根据夏天南当初的计划,首先进行的是低碳钢的项目、在炼出合格的低碳钢之后,启动兵工厂的燧发枪生产线,至于铸造大炮所需的灰口铸铁,则纳入钢铁厂二期规划,如果需要小口径火炮,就用退火处理工艺先对付。 崇祯三年七月,百仞滩钢铁厂一期工程基础设施完成,一座接近于建国时期的高炉、一座类似于近代平炉的炼钢炉和一座大型焖烧炉在文澜河边矗立起来了。 考虑到利用水力,林伟业选择了一个靠近百仞滩这在旧时空是临高本地著名的景点的地方,这也是钢铁厂名字的由来。第一期工程的高炉,是为了将来炼化铁矿石得到生铁而准备的,目前直接以买来的生铁用炼钢炉炼熟铁,也就是低碳钢,而焖烧炉是为了将来退火处理铸造小炮准备的。 因为没有焦炭,炼钢炉采用的是普德林法中世纪大规模生产熟铁的冶炼方法,和中国古代的炒钢法在原理上是一样的,又称搅炼法。 普德林炉的构造和炼钢平炉相近,只是没有下部的蓄热室。燃料燃烧后形成的长火焰送入炉内,靠炉顶的反射作用加热生铁,由于火焰中的过剩氧和炉底中大量的氧使生铁中的碳和磷经氧化去除。 但用木炭做燃料的炉温不够,金属无法融化成液体,呈半凝固状态,要靠人力用钢棒搅拌才能使冶炼继续进行,通过搅拌,使全炉的溶液都能接触空气,从而使脱碳更加彻底,把含碳量降低到钢和熟铁的成分范围。 第四十九章 低碳钢 普德林法是现代炼钢法出现之前的主要生产方法,曾达到相当大的生产规模,但由于对控制脱碳的技术要求很高,以及半凝固态冶炼环境下劳动条件非常恶劣搅拌工人不仅要被高温烘烤,影响健康,而且容易发生安全事故在更先进的贝塞麦法诞生后,普德林法即被迅速淘汰。不过在17世纪的临高,这种18世纪的落后生产技术已经是相当先进了,至于搅拌工人的人权问题,林伟业选择了忽视,目前还顾不上这些。 虽然是现代钢厂的工程师出身,但是以古代方法炼钢还是第一次,普德林法和中国古代炒钢法原理差不多,关键在于对脱碳火候的控制,脱碳不够仍然还是生铁,含碳量太低就成了纯铁,只有处于两者之间才是钢。 在广州来的工匠辅助下,炼出了第一炉铁水,林伟业很紧张,夏天南也很紧张。古代炼钢法判断炼出的是钢还是铁,只有出炉了才知道。 铁水冷却后,一名有经验的工匠凭肉眼判断出不是钢。林伟业不死心,用铁钎去敲打,果然是质地很软的纯铁火候没掌握好,脱碳过头了! 夏天南不懂炼钢,只能安慰林伟业:“没事没事,失败乃成功之母,我们这次买的生铁足够,炼坏一炉重新再来就是。” 话虽如此,心里却在滴血,花费了巨资不说,关键是生铁很难买到,纯消耗品,开发琼州本地铁矿必须提上日程了。 林伟业考虑了一下工艺流程,围着平炉转了一圈又一圈。夏天南不敢打扰他,工匠们不知道他在干嘛,也没出声。 良久,见林伟业还没停下,有个工匠大着胆子说:“东家,这炼制熟铁是个精细活,我们在广州时,都是用小炉,一次最多炼两三百斤生铁。一般是十到八斤生铁,才能炼制出一斤熟铁。现在用这么大炉子,一次几百上千斤生铁放进去,不好控制火候,还是用小炉,慢工出细活的好。” 众人皆以为然,炼制熟铁一向如此,规模越小越容易把握火候。虽然中国汉代就出现了炒钢法,但是民间大规模炼钢是官府不允许的,官办的作坊又未必把炒钢的工艺传承下来,久而久之,大规模炒钢的工艺就很少有人掌握,小作坊小批量炼制熟铁成了主流,费时费力而且效率不高。 林伟业猛地停下,反驳道:“几百斤生铁一次炼几十斤熟铁,太慢,一年又能炼出多少熟铁?” 他抬起头看着平炉,想起了相关书籍上记录的古代炒钢法的关键工艺把生铁加热到液态或半液态,利用鼓风或撒入精矿粉等方法,令硅、锰、碳氧化,把含碳量降低到钢和熟铁的成分范围。眼下没有精矿粉,只有鼓风了,用空气中的氧气使硅、锰、碳氧化,避免之前单一搅拌法的缺陷。单一搅拌法没有经验的话,搅拌时间过长,就会出现脱碳过头的现象。通过鼓风,配合搅拌,减少时间,应该能够成功。 来不及制作水力鼓风机,就用传统的人力鼓风。重新投放一炉生铁后,十几个力气大的学徒轮流用传统炼铁的鼓风机向炉内鼓风,炉顶的工人同时开始搅拌。第二炉铁水出炉后,已经是日头偏西了。这次如果再不成功,只能明天再试了。 铁水冷却后,所有人的眼光都集中于此。眼尖的工匠看到灰色的成品,叫喊道:“成了,是熟铁,不是软铁!” 林伟业用铁钎去试,发出了清脆的金属声,质地坚硬,有一定韧性,与硬而脆的生铁和质地软的熟铁都不同,按照金相学解释,既不是生铁,也不是纯铁,那么就是钢,而且最大可能就是相对塑性较好的低碳钢,制作火枪最合适的材质! 林伟业抱住夏天南,激动的大喊:“成了!我们成功了!可以大规模制造低碳钢了!” 在现代化的钢铁生产线上生产出更先进的合金钢,显然不如亲手用土办法炼制出原始的碳素钢更有成就感。成功的喜悦充满了林伟业的胸膛,一种旧时空无法体验的情绪在他心中弥漫。 在旧时空,他虽然是工程师,但只是庞大的生产流水线上一个零部件,对于整个钢铁生产线而言微不足道,在这里,他能凭一己之力实现规模化炼钢,陡然生出一种战天斗地的豪情,他忽然间能领会夏天南那种开辟新天地的理想了我们来了,我们看见了,我们将征服并改变这个旧世界! 夏天南长出一口气,能炼出钢,就能制作火枪,废了一炉生铁,也是值了。他与林伟业拥抱着,拍拍对方的后背,大喊道:“老林,好样的。” 兴奋之后,林伟业保持了良好的职业精神,他与工匠确定了整个生产流程的操作要点,然后以文字的方式记录下来形成生产手册。这么一来,以后负责整个工艺流程的工匠,只需按照生产手册执行即可,即便换人,也不要慢慢去摸索和掌握火候了这就是古代生产工艺和现代工业化生产的本质区别,古代工匠把技艺当做吃饭的法宝,绝不外传,导致先进的工艺只能通过口口相传继承,很容易失传,也不利于大规模生产的推行。 在场的工匠亲眼见证了几千斤生铁一次性炼出熟铁,比起他们平常十斤生铁炼出一斤熟铁效率何止高出几倍!有些心思活络的就眼神闪烁着,想着是不是记住这种方法以后出去卖个好价钱。 夏天南不懂工艺,但懂管理,他敲打了一番在场的工匠:“这个工艺手册只能在厂里保管,不能流传出去,不过传出去了我也不怕。你们不要想着靠这个去赚钱,除了我这里,没有人能有这么大的炼铁规模,就算有,他练出这么多熟铁卖给谁?官府首先就治他的罪了。再说了,你们在我这里干活,安家银子一分不少,工钱从优,哪里能找到比我这里更好的地方?” 炼铁之前,夏天南就向众人宣布过:钢铁厂的酬劳制度比照博辅造船厂,也是按等级划分,引入竞争机制,年底按炼铁炼钢的总量计算奖金。 第五十章 打造火铳 众人一想,确实是这个道理。广东是全国炼铁业发达地区,可是也没有哪家炼铁作坊如此魄力炼制成千上万斤生铁的,况且炼出的熟铁一般是供官府制作鸟铳用,日用的农具铁器用的还是生铁,所以就算带着这种工艺方法跑到广东,也是“屠龙之技”,中看不中用。加上这里的工钱比原来在广东丰厚,在这里偷师再回广东,就是拣了芝麻丢了西瓜。 刚才那个提醒林伟业的工匠带头响应:“东家说的没错,这炼铁的法子是东家想出来的,咱们拿工钱做事,只管做好自己的本分,别去想那些有的没的。” 夏天南见这人很上道,便问道:“你是广东人吗?叫什么名字?” 这人连忙应道:“小的叫张卫,广东本地人,自小就在炼铁作坊做事,做了三十年了。”他在这个行业浸淫多年,资历很老,这批工匠隐隐以他为首。 “很好,林老爷没空天天守在这里,炼铁这块就暂时由你负责。干得好,以后就给个管事你当。” 张卫没想到这等好事会落到自己头上,炼铁厂还没开张自己就捞了个工头,当即没口子地答应下来。 成功的炼化出了低碳钢,下一步就是制作火枪了。火枪一直是夏天南穿越之后梦寐以求的东西,有了枪,才能与各种潜在的敌人抗衡,木杆铁头枪显然没有火枪让人有底气。 眼下摊子铺的这么大,全靠琼州地理位置偏僻,天高皇帝远,临高县衙又被自己用银子喂饱了,暂时没人来管,各个项目才得以同时推进。换成在内陆,别说炼铁造船了,开个大规模的纺织厂都要被官府盯上,就算不安插个聚众生事的罪名,各种敲诈勒索剥皮吸髓是免不了的,更别提造枪铸炮,一准被官府当成造反的抓起来砍头。但安全也只是暂时的,有了武器,才能保障事业的发展。 继百仞滩钢铁厂之后,百仞滩兵工厂开始建设,由于各地都要搞基础建设,兵工厂的厂房只能先建几间板房凑合着用,等到腾出人手了再建造大规模的厂房。 炼铁专家摇身一变,变成了军火专家——资深军迷林伟业即将验证自己的成色,夏天南亲临现场视察。 铁匠和学徒们都被集中起来实行现场教学,挑出一组公认技艺最好的师徒组合试造火铳。这个被挑出来的铁匠姓王,别人都不记得他的名字,就记住他叫王一锤,因为捶打铁器的手艺出神入化,才有了这个绰号。他带着几名徒弟,按照林伟业的指点,先打造铳管,再制作铳身其他部件,最后再组装。 第一步就是制造铳管。准备一根圆柱体的钢芯做冷骨,先将做铳管的熟铁烧至红热,然后将坯料取出,用锤把炽热的熟铁敲在钢芯外,卷成一根铁管。并在包铁的过程中不停的抽出钢芯用水冷却,防止钢芯和熟铁焊在一起。卷成的铁管厚度也要在一公分左右。这一步王一锤做的很熟练,他也曾抽调去为广东官兵打制过鸟铳,这个流程是做熟了的。 如果按照明军制造鸟铳的方法,第二步就是焊接了。 明代对弹道知识匮乏,认为鸟铳越长威力越大,致使鸟铳为了增加长度,铳体都以单筒卷成,然后一节节焊接,发展到后世满清的抬枪,枪管甚至长达两米。这种焊接方法制成的铳管很容易炸镗,工匠们把是否焊接的天衣无缝的铳管当做制铳成败的关键。 明代中后期,明军工匠取巧,造成了很多事故。《纪效新书》中记载:“近来,洞晓此中病痛者既少,而又不任怨任真责成工匠,听其卷成铁筒,粗细薄厚不均,甚至单筒卷成,举即炸损。”越是容易炸膛,士兵越排斥使用,以至于明朝一共制造出几万支鸟铳,而实际装备部队用于实战的却很少,最精锐的关宁铁骑仍然使用原始的三眼铳。 林伟业指导的方法则是完全不同的双层复合式铳体,与单筒焊接法不同,它在钢芯上裹以红铁,当第一层铁包裹好以后,在这层铳体上再裹一层,使内铳的接合口被外层铳体包裹结实形成复合体。 从技术上来看双层复合铳比单筒焊接铳科学,铳体接合更坚固,虽然这种铳管无法做出很长的鸟铳铳管,但口径可以做的比第一种鸟铳大,因而有限距离内威力也大。 林伟业参照的蓝本就是英国陆军称霸全球殖民地的制式火枪——褐贝丝燧发枪,这种枪身较短,用料少,成本低,容易大量制作生产。唯一不同之处在于采用双层复合铳体,而原版褐贝丝是单筒卷制,考虑到中国的铁矿石质量不如西方,冶炼技术也不如18、19世纪的水平,加之不用像英国那样过于追求控制成本,所以做了这个改动。 打造铳管的过程中,王一锤按照以往的经验认为短管不如长管打的远,但是东家这么说,他就照办。 第三步则中外皆同,就是修整内膛。这时铳管还是粗胚,且芯体不直,膛内也粗糙不平,除了把管身外部打磨光滑,最重要的就是用钻头将铳膛钻大钻光滑。 在明代,一般钻头都采用堕子钢,钢性并不很硬,而且是人工钻膛,所以制造鸟铳一半的时间都是在钻铳膛,每天只能钻一寸,其时间可长达一个月。《纪效新书》记载:“(鸟铳)原孔甚小,用钢钻钻之,一日钻寸许,至底为止,一月钻光为上。” 在林伟业看来,明军鸟铳生产效率低的令人发指。解决的办法有两方面,一是改进钻头,二是改变钻孔方式。 钻头的工具钢很好解决,采用坩埚炼钢法就能炼出比堕子钢坚硬的多的工具钢,这种方法1742年由英国人洪兹曼首先应用,他将渗碳铁料切成小块置于封闭的黏土坩埚中,在坩埚外面加热,铁料继续吸收石墨中的碳而熔化成为高碳钢水,浇铸成小锭后锻打成所需的形状。钢在坩埚中熔化时,石墨碳还能起还原剂作用,钢中氧可以去除,各种夹杂物也能从液态钢中上浮去除,所以钢的质量优于当时的各种金属材料,可用来制造加工金属材料的工具。 坩埚法是人类历史上第一种生产液态钢的方法,但是生产量极小,成本高。对于只需要工具钢的林伟业来说,这缺点都不是问题,反正不需要大规模量产,只要有比堕子钢更坚硬的钢做钻头就足够了,将来为大炮镗光内膛,也可以用这种方法得到的工具钢。 第五十一章 山寨版褐贝丝 太斯文看来不顶用啊。新书需要支持,用你的票使劲的砸我吧。推荐票!推荐票!推荐票!重要的事情说三遍。 —————————————— 至于钻孔方式,林伟业的方法是采用水动力简易车床。 所谓简易车床就是一个放大的横置手摇钻,不过是用水力代替手摇。原来钻孔是人工一寸一寸的钻,而且竖着钻,费时费力,采用简易车床则是将枪管横向固定在一个可以转动的架子上自行旋转,钻头刀具水平进给,这样钻孔的效率比原来提高数倍,原本要钻一个月才能钻出一根枪管,现在五六天就可以钻出一根内膛光滑的优质枪管。 枪管制作成功,还可以看作对原有工艺的改进,接下来枪机的制作就是革命性的改进了。 明军的鸟铳就是火绳枪,其结构是,枪上有一金属弯钩,弯钩的一端固定在枪上,并可绕轴旋转,另一端夹持一燃烧的火绳,发射时,用手将金属弯钩往火门里推压,使火绳点燃黑火药,进而将枪膛内装的弹丸发射出去。 相对于燧发枪,火绳枪的弊端很多,最明显的就是射击过程非常复杂而缓慢,戚继光在《戚继光兵法》中记录了使用火绳枪的10道程序,而在欧洲,1607年出版的《武器练习》,对火绳枪的开火步骤进行了描述,共分为25个步骤,非常繁琐;其次就是雨雪天气和大风天气无法使用,雨水会把药门的引火药打湿,大风会把药门的引火药吹走。 燧发枪解决了火绳枪的上述缺点,它的点火装置,是在击锤的钳口上夹一块燧石,传火孔边设有一击砧,射击时,扣动扳机,在弹簧的作用下,将燧石击打在火门边上,冒出火星,引燃火药击发。大大简化了射击过程,提高了发火率和射击精度,使用方便。 而褐贝丝作为成熟的制式燧发枪,比起早期简陋的燧发枪,枪机采用改进的制轮楔机心设计,这种新装置也是后期所有各国燧发枪的标准设计,制轮楔有两个卡榫沟槽的固定机心与制动阻尼形成两道保险,第一道就是装填黑火药至引药盆的机动待发状态,第二道就是射击待发状态,制动阻铁连动扳机构造可上下滑动,使之闭锁与击发。 为了打制这种枪机,林伟业特地画了三视图,直观的描绘了枪机结构。作为技艺精湛的铁匠,王一锤虽然从没碰见过这种图纸,但是一看就懂,摸索了几次,就成功的打制出枪机。 枪管和枪机制成,意味着枪的主体部分就完成了,接下来就是进一步完善枪的性能了。比如使用黄铜制作枪身配件加强火枪的坚固度及耐久度;制作木质枪托和枪身护木,枪托设计成公鸡颈对接式,延伸且平滑并加装黄铜底板使对接的两片枪托不致散开,容易握持及贴腮瞄准,枪管护木是容易握持的圆滑设计;枪管末端新设计一个较为突出的简易准星帮助射手瞄准;加装两个黄铜制作的活动式枪背带扣环,方便士兵长途行军;用黄铜制作2个小铜管固定在枪护木下缘作为通枪条存放的地方。 最后的压轴戏是套管式刺刀的卡座,在枪口安装滑动式卡榫刺刀及刺刀座,使得刺刀紧固不脱落并且不影响射击。虽然现在还没造出合适材质的刺刀,但预留出装备刺刀的卡座也是未雨绸缪。 刺刀是燧发枪时代划时代的发明,其意义不亚于燧发式点火取代火绳点火。由于刺刀的出现,使得火枪兵不需要长矛兵的保护,在保持远程打击能力的同时,具备了一定近战能力,面对骑兵时,也不再像以往一样脆弱,从此纯粹的火枪兵取代了火枪与长矛并存的战斗方式,盛行一时的西班牙大方阵就此消亡,线列战术和空心方阵(主要对付骑兵)开始出现。 在林伟业的指导下,通过王一锤的手艺,一把山寨版褐贝丝燧发枪提前一个世纪诞生了,这把枪全长14米,重约4公斤,预计装上刺刀后全长可以达到19米,基本上接近一根长矛的长度了,近距离可以作为长矛刺杀使用。 林伟业陶醉地欣赏这把18世纪诞生,一直使用到19世纪的名枪,低碳钢材质的枪管闪烁着金属的光芒,黄铜配件的点缀让枪身看起来熠熠生辉,符合人体工程学的枪托看上去是那么的和谐,整把枪简直就是一件艺术品啊! 夏天南没有欣赏工艺美感的艺术细胞,他一把夺过枪,“开一枪试试,是骡子是马拉出来溜溜。” 林伟业不满地拿回枪:“煞风景,这枪是近代工艺的结晶,是艺术品,这第一把枪,我收藏了,要试枪,另外找一把去试。”其实想试也没法试,火药都还没来得及配制。 夏天南可不敢得罪总设计师,嘿嘿一笑作罢,心里痒痒,盘算着等新枪量产了一定开几枪试试威力。在林伟业的建议下,整个工艺流程分为枪管制造、枪机制造、刺刀制造(暂时空缺)、整枪组装四大环节,参照现代工厂流水线作业的方式分工合作,而不是传统的一个铁匠负责整把枪的制作,大幅度提高生产效率。 接下来就是配制黑火药,火药车间不宜紧挨枪炮生产车间,为了安全起见,选在了百仞滩岸边,离火枪车间和未来的火炮车间有一段距离。其实这个时代的黑火药威力不大,没有密闭容器的情况下,只会燃烧而不会爆炸,这么做也是以防万一。 夏天南从马袅村抽调一些年纪稍大些的妇女作为火药车间的劳动力,这些妇女做纺织厂的高强度劳动颇为吃力,但是胜在耐心和细心,火药配制不需要多么精细的手艺,也不需太多体力,只要按照比例添加硝、硫磺和木炭粉就行了,她们完全可以胜任。 按林伟业的指导枪用发射火药的最佳配比为硝、硫、炭各为75%、10%、15%,炮用发射火药的最佳配比比率为78%、8%、14%,这是1825年英国化学家歇夫列里根据试验得出的黑火药最佳化学反应方程式计算出来的。 第五十二章 试射 崇祯三年八月,百仞滩钢铁厂、百仞滩兵工厂火枪车间和火药车间进入了试验生产阶段,博辅造船厂的主体工程完成过半,临高纺织厂的生产如火如荼,带来了滚滚利润,为这个工业体系的成长输送着血液。 九月,百仞滩钢铁厂按照生产手册,炼制成功一炉低碳钢。 同月,百仞滩兵工厂火药车间配制出了合乎要求的黑火药。 十月,百仞滩兵工厂火枪车间试制成功首批十把燧发枪,得益于水力车床的应用,钻孔效率的提升,制作枪支的速度和质量远高于明军鸟铳。 夏天南得知首批枪制作成功,第一件事就是拉着林伟业去试枪。在火枪车间的后面,开辟出了一块空地以供试枪专用。在林伟业的指点下,夏天南往枪管内倒入适量火药,然后把铅子放入,再用通条把子弹和火药压紧,给点火装置倒入一点火药后,发射准备工作就完成了。 枪管有简易的照门和准星,都是后期焊上去的,也打磨的异常光滑。夏天南按照大学军训时的记忆,三点成一线,瞄准了目标——五十米外一个人形木制靶,与真人大小一致。屏住呼吸,扣动扳机,轰的一声,烟雾弥漫,后座力震的夏天南一晃,乖乖,这货比军训时的八一杠动静大的多。 迫不及待地上去看靶子,枪法还不错,命中了目标,这块2厘米厚的木板被铅弹射穿,还形成了一个不规则的洞孔,拳头大小。 林伟业解释说,滑膛枪的射击效果与现代步枪不同,初速度和穿透力远远不及后者,但是软质的铅弹停止效应特别明显,射在人身上,铅弹不是像现代步枪子弹一样穿透人体,而是会变形翻滚,造成大面积的伤口,铅还会造成中毒,抛开开射程和精度,仅就杀伤力而言,滑膛枪比现代步枪破坏性更强——在这个时空,被铅弹射中,基本上没得救。 对枪的威力夏天南很满意,他问林伟业:“有效射程多少米?” 林伟业说:“具体数据还要等到测试后才知道,不过这枪的蓝本——褐贝丝的有效射程为100米左右,命中率可以达到50%,最大射程将近300米,仍然有杀伤力,但是准确度就不敢保证了”。 虽然对滑膛枪的性能有一定心理准备,夏天南还是有点失望,“有效射程这么近啊?100米都能看清对方的脸了!” 林伟业失笑说道:“你以为这时代的滑膛枪能打多远?有效射程近的关键原因在于射击精度差,只能靠近距离的大规模齐射弥补这个缺陷。” 他解释道,在成熟的线膛枪问世以前,欧洲的军队都是在100米以内以线列阵型对射,这种战法就是有名的“排队枪毙”,英军甚至冒着弹雨行进到离敌军50米甚至30米的距离才开第一枪,往往一轮齐射就足以让对手崩溃。 夏天南不解地问道:“排队枪毙简直像个白痴,为什么这个时期的军队不卧倒射击呢,这样可以躲避子弹啊?” “没有人愿意当白痴。你回忆一下刚才射击的全过程,推想一下,卧倒你还能射击吗?” 回忆比划了一下,夏天南恍然大悟,装药、塞弹、通条压紧等几个步骤,必须把枪口朝上,枪管竖立才能做到,卧倒之后无法装弹。庆幸的是,自己将来要面对的对手,不管是流民还是后金,都不是火器化部队,不用忍受枪林弹雨对射。 “而且这么近距离卧倒射击,对方一个冲锋,你来不及起身,就是冷兵器的活靶子。”林伟业补充说道。 夏天南点点头,存在即合理,看起来愚蠢的排队枪毙战术用了一个多世纪,自然有他的道理。 指着第一批试验品,林伟业道:“资本家同志,验验货吧,有什么用后感想,可以提一提,用户的建议才是我们改进产品最好的方法。” 夏天南仔细查看了这批枪支,结合试射的体会,认真提出了三点建议: 第一,发射过程能否更简化。具体而言就是一次发射需要倒入多少火药是不是可以量化,以免战时装药过量或过少——过量会导致枪管提前报废,过少则威力不足; 第二,刺刀必须早日装备。未来部队的训练就可以实弹射击和刺杀训练同步进行,这样火枪兵就能兼具远程打击和近身防御能力,避免成为明军火枪手那样的废物——敌军还未接近就乱开火,敌军接近后就是被屠杀的羔羊; 第三,实行标准化生产。以便零部件可以互换,便于维修,这样每支枪支就不会是一次性产品,既能节省成本,又能提高枪械的耐用性,眼前这批枪支就存在很明显的差异,零件显然无法互换。 果然用户的体验才能更好促进产品质量的提高啊!林伟业感叹了一句。对于这三个建议,他一一给出了解决办法: 第一个问题可以用纸壳定装弹实现,把一次发射需要的火药连同铅弹用纸壳包裹,发射前直接用口咬开,把纸壳弹整体塞进枪管即可; 第二个问题则需要时间。虽然枪支制作出来了,可是装备刺刀的难度不下于枪支本身——刺刀要具备很好的强度和韧性,才能保证在激烈的搏杀中不会断裂变形,眼下的熟铁很显然不适合制作刺刀; 第三个问题可以实现,虽然没有现代化的精密尺规仪器,但是在确定度量衡标准后,简单的通止规就可以初步实现标准化,对于滑膛枪的精度而言,已经足够。 崇祯三年十一月,在夏天南和林伟业两人的努力下,一个抓管理,一个抓生产,百仞滩钢铁厂和枪炮厂初步实现规划化管理。两个厂的工匠分为三个等级,工钱按等级从高到低,奖金分为月奖金和年度奖金,与产量和等级挂钩。等级每半年考核一次,每年底评定一次,优胜劣汰。生产中出了质量瑕疵,按生产流程追究到人。 整套制度推行以后,所有人的竞争意识空前强烈,原来的师傅和徒弟之间的框架被打破,人人都想晋级,拿到更多的工钱,手艺精湛的工匠和最低等级的学徒之间每年的收入差距有五六十两,普通人可能辛苦几年都攒不下这笔钱。 竞争机制和质量管控制度初步体现了威力,短短几个月,这些工匠和学徒就被调教的颇具现代工人的样子了,炼出的钢和生产的枪支质量明显比初期提高不少。有了成功的范例,夏天南决定建成后的博辅造船厂和以后的所有工厂,都依葫芦画瓢。 第五十三章 刺杀训练 工厂建设已经进入正轨,马袅村的村民已经不靠盐场生存了,基本上家家户户不是有人在纺织厂做工,就是有人在护卫队,待遇都很丰厚,生活质量与胡老爷时代相比不可同日而语。整个村从老人到青壮,从妇女到小孩,都是夏天南和林伟业最忠诚的支持者,没有二人,就没有他们的今天,二人如果有什么不测,他们目前的一切都会失去,全村的命运已经紧紧绑在了二人的身上。如果夏天南此时振臂高呼去造反,估计他们也不会皱一下眉头。 林伟业整天呆在钢铁厂和枪炮厂,指导督促工匠们熟练掌握技术,推进生产工艺流程的优化。夏天南则回到马袅村,指导护卫队的训练。 护卫队的训练暂时还以长矛为主,燧发枪虽然已经投产,但是工程师出身的林伟业坚持必须实现标准化量产并经过质检合格后,经过严格的测试,明确射程和精度之后,才正式交付部队。用他的话说,拿着一支质量未经检测、不知道能打多远、打的多准的枪支给士兵是极其不负责任的做法,必须让士兵拿到枪后知道武器的详细性能,战斗时才能发挥出它的威力。 对于这点,夏天南深以为然,磨刀不误砍柴工,现代化生产线生产的高科技武器还要经过严格的测试呢,坦克要试车,飞机要试飞,否则不会装备部队。所以护卫队继续训练长矛,反正火枪迟早要装备刺刀的,就当提前训练刺杀了。 步枪的刺杀动作与长矛还是有区别,自然不能和长矛训练完全一样。关于刺杀训练的动作,因为夏天南在大学军训时,学院为了增强学生的勇气和团队协作精神,要求教官增加了刺杀操的内容,所以有所了解。 根据军训时的印象和当时网上看过的一些资料,他把刺杀动作分解成准备拼刺、突刺、防刺三项内容。 首先是准备拼刺,口令是“预备用——枪”和“枪放下”。夏天南记得教官说过,预备用枪是拚刺的准备动作,这个动作做好了,就能防守严密、利于进攻,并从精神上给敌人以威胁。如果面对敌人,“哗”的一下把枪送出,一次就做好准备动作,并且怒目相对,就会使敌人不寒而栗。反之,就会助长敌人的气焰。所以,在“预备用枪”时,一定要做到动作正确有力,精神抖擞,气势雄壮。 然后是突刺,突刺是拚刺的主要手段,是训练的重点。突刺时,两臂向目标用力推枪,同时以右脚掌的蹬力,腰部的推力,使身体向前,在左脚着地的同时刺中敌人。突刺时,要“快”、“狠”。“快”,就是对准突刺对象后迅速刺过去,不能引枪(即把枪后拉一下再刺),引枪就等于告诉敌人,我要刺你了,对方有了准备,当然你就刺不到了。“狠”,就是要三力(两臂的推力、腰部的推力和右脚的蹬力)合一,狠狠地刺向敌人。 第三项为防刺。防刺是防开敌枪后迅速反刺的动作。假如敌人向我左方刺来时,应以左手向左前稍下挥枪,同时右手向右前稍上猛摆枪托,以两手的合力,用刺刀座左侧猛击敌枪,防开后,取捷径迅速向敌反刺。防敌人右刺,动作类似。 夏天南能想起的就是这三板斧,他把基本动作要领教会给杨由基和黄汉生后,由二人组织训练,自己在旁不时纠正。 等到黄汉生和杨由基熟练掌握动作后,他把训练丢给了两人,自己跑到工厂里去坐镇,督促武器早日标准化生产,列装部队。 他赶到火枪车间时,林伟业正在给工匠和学徒讲解标准化生产的意义和通止规的使用。 “……全部实现标准化生产,将来的零部件就可以互换,铅弹可以统一生产。枪坏了,把零件更换就可以继续使用,铅弹可以给任意一把枪使用,这样后勤的压力就会小很多。” “……我们将要生产的枪支会很多,这么多零部件若逐个测量是否标准很费事。我们现在造的火枪对精度要求不是太高,所以,我们只要合理使用通止规,就可以基本实现标准化生产。如何使用通止规呢?假设一把合格的枪的每个零部件都有一个度量范围,只要在这个范围内就是合格的产品。那么按照合格产品造出通规和止规,每制造一个零件,分别放入通规和止规,能够放进通规,放不进止规,就是合格的。” 尽管对林伟业的某些专业术语不是很懂,但是工匠们都大致明白了通止规的作用。有人问道:“林老爷,如果通规不能过,止规也不能过呢?” “那么这个零件肯定大了,要重新加工。” “要是通规和止规都过了呢?” “那就是零件太小了,没法再加工,只能作废件处理”。 …… 等到林伟业结束讲解,工匠们各自回到工作岗位,夏天南急忙上前拉住他,“伟哥,火枪什么时候可以装备部队啊,黄猛甲随时可能反扑,时不我待啊!” “很快了,样枪的测试已经完成,目前只是巩固一下标准化生产的工序,你就赶快暴兵吧,有枪没人有个屁用。还有,”林伟业不满地说道,“还有,都说了不要叫我伟哥。” 夏天南懊恼的回答:“你让我去哪里暴兵,我们能掌握的人就这么多,纺织厂全是女工,造船厂的民夫要回去的”。 “哈,那是你的事,我只管造枪。”林伟业幸灾乐祸的说,“我回去陪南英了,在提南峒把她吓的七上八下的,这段时间我又没好好陪她,得回去安慰安慰她。”说完就一阵风跑了。 没义气的家伙,重色轻友,夏天南愤愤不平,他去找南英妹子了,自己怎么办。 回到院子已经是傍晚,似乎永远都在等候老爷回来的春兰和夏荷居然不见了。夏天南有点抓狂了,不能吃,看看也是好的,这会人都不见了,谁把她们藏起来了? 第五十四章 基督徒的信仰 气急败坏地冲进房间,却发现房里有个妹子,天色已晚,一下子看不清是谁。 夏天南冷静下来,定睛一看,居然是玛丽娅!还穿着汉族女子的衣服,外套一件红色比甲。这身衣服显然不适应她的身材,胸部和后臀都包裹的非常紧,尤其那对大白兔简直要挣脱衣服的束缚跳跃出来,呈现出一种别样的诱惑。 这是要闹哪样?夏天南的眼睛无法从对方脖子以下的部位移开,感觉口干舌燥。口里喃喃道:“玛丽娅,你在这里干什么呢?你不知道这身衣服很不合身吗?” 玛丽娅注意到他的目光一直盯着自己的胸部,很自豪的把胸部一挺,说:“是吗?要不我去换回自己的衣服?” 这一挺,一对大白兔在夏天南面前晃荡,夏天南恨不得伸出双手把它们固定,这么晃啊晃的简直叫人想犯罪,他大声道:“不要换,这样很好,很性感,很可爱。” 玛丽娅微微一笑,上前主动抱住了他。 “知道我今天为什么在这里等你吗?自从知道你和野蛮人进行过一场战斗,差点丢失性命,我一直很难过。我想了很久,发现自己已经无法接受你万一离开我的事实。”她的声音开始低了下来,“我可以确定一件事,我想我爱上你了,亲爱的!” 感受到大白兔压在胸口,柔软又不失弹性,夏天南顿时醉了。再听到耳边传来的深情告白,夏天南只想说一句话,幸福来得如此突然! 他回以热情的拥抱,口鼻埋在玛丽娅的发丝之间,嗅着她头发的香味,喃喃道:“我也爱你,玛丽娅,从广州码头见到你的第一眼起,我就发誓,这是我的女人,我要征服她。” 这个时代的欧洲女子还不是后世那种被观念开放的现代女性,虽然比古代的中国女子情感更奔放,但如此鲜明的互相表白还是让玛丽娅有点害羞,她把头埋在夏天南胸前,羞涩地说:“你早就征服我了,从广州陪伴我的那一段时间开始”。 夏天南以实际行动宣布对英国少女的征服和占领,他开始亲吻对方的额头,这个动作让玛丽娅感觉很温暖很幸福,稍微有些绷紧的身体放松了,闭上了眼睛,嘟起了嘴唇。 女孩在一个男孩面前闭上眼睛就是让你亲她,如果你傻呆着什么都不做,那就是“禽兽不如”。 夏天南的选择是宁愿做“禽兽”,他捧住玛丽娅的脸庞,对准对方性感的嘴唇温柔的亲吻了下去。 柔软丰厚的嘴唇传来的肉感让夏天南沉醉了,他伸出了舌头,开始进攻唇齿之间,少女笨拙的抵挡着,紧闭着嘴唇,她从未有过接吻的经历,不知道如何继续。 夏天南好为人师,热情的用行动教导对方如何进行更美妙的步骤。他更加热烈地吮吸着她的嘴唇,舌头不遗余力的试图伸进对方双唇之间,玛丽娅感觉呼吸不畅,下意识地张口呼吸,夏天南的舌头熟练的钻了进来,防线被攻占了! 两个人的舌头开始亲密接触,玛丽娅如同被电击一般,浑身都战栗起来,一种酥麻的感觉从嘴唇、舌头传到全身,头脑一片空白,感觉整个人都飘了起来,她紧紧地抱住心爱的男子,指甲都扣进了对方后背的肉里。 背后传来的刺痛反而更加让夏天南兴奋,他继续亲吻着对方,手却开始了下一步动作——解开了对方的比甲,隔着绸缎的衣物开始抚摸起来。 尽管隔着布料,但手上还是感觉到了柔软和弹性,一只手无法完全掌握,夏天南腾出了另一只手,可见玛丽娅的本钱之雄厚。 随着他的动作,玛丽娅开始了含糊不清的呻吟,从未有男子侵犯过这个领域,任何轻轻的抚摸都让她有一种从未有过的刺激和快感。 站立的姿势无法让夏天南顺利实施攻占高地计划,他半抱半推,把玛丽娅推倒在床上,顺势压到她身上,身下丰满的躯体传来的弹性和肉感让他失去了最后一丝理智,他开始去解对方的衣服。 显然他对古代女装没有研究,半天都没有解开。夏天南开始急躁起来,撩起裙摆想直接从下往上剥,玛丽娅发出了“啊~”的一声尖叫。 …… 十几分钟后,夏天南独自一人表情深沉地坐在床边,以拳抵头,作沉思状。这个时候有根烟多好,夏天南莫名想到了这个问题。 他并不是想抽事后烟,而是想以烟解愁。事情并不像他想的那么顺利,剧情的发展完全偏离了正确的轨道。 在旧时空,以夏天南对异性的吸引力,这种情况下拿下一个彼此都有好感的女孩子的可能性是百分之九十九点九,那百分之零点一的可能性是对方大姨妈来了。然而穿越到17世纪,面对一个英国女孩,居然失手了! 一切都从那该死的衣服开始,从夏天南的精力转移到解衣服开始,玛丽娅慢慢清醒了一些,在碰到禁区的一刹那,她彻底清醒了,然后带着遗憾和羞涩告诉夏天南,自己是基督教徒,只能和丈夫在合法的婚姻里结合,婚前性行为是对主的亵渎和犯罪。 夏天南心中顿时有一万头草泥马狂奔而过,基督徒不接受婚前性行为的说法他在穿越前也听过,没想到发生在了自己身上。 最终,玛丽娅还是温柔却又无比坚定地拒绝了夏天南,整理好衣服,送给他一个香吻作为安慰后起身回自己房间。 临走前,夏天南绝望地问道:“能不能告诉我,结婚之前是不是真的没有可能了?” 玛丽娅羞涩而坚定:“亲爱的,圣经上说过,‘男人不近女人为宜,但要避免的事,男当各有妻子,女当各有丈夫。’婚姻是象征着基督与教会的关系的,所以婚前保守圣洁是非常重要的,你是爱我的,肯定也不希望我违背神的旨意吧?” 夏天南眼含热泪:“我是不会让你违背神的旨意的,放心好了……” ... 第五十五章 火枪与弓箭 虽然欲火焚身,但良好的修养让夏天南克制了自己的,玛丽娅的宗教信仰他也只能尊重。 只是箭在弦上,却引而不发,身体中热血沸腾,却无处宣泄,夏天南感觉自己都憋出内伤了。这天晚上,从未失眠的他睡不着了,瞪着眼睛看屋顶,直到天快亮才沉沉睡去。 第二天早晨,春兰和夏荷来服侍夏天南起床,却发现一向精力充沛的老爷居然还在赖床。春兰细心,发现老爷头发凌乱,脸色潮红,伸手试了试他额头,发现很热,对夏荷说,“老爷不知道是不是感了风寒,我去打温水给他敷一敷。” 夏荷应了,待春兰出门后,看到老爷盖的薄被只盖了半边身体,便拉起薄被想给他盖好。刚把被子拉起,就发现老爷腹下和两腿之间高高隆起,她是未经人事的处子,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伸手去按,试图按平整好盖被子。没想到手一碰到,居然是个棒槌一样的物体,熟睡中的老爷还发出了一声舒服的呻吟。 这下她有点不知所措,呆在那里。春兰打水进来,发现这情况,脸色绯红的把被子盖好,低声呵斥道:“你这傻妮子,傻站着干什么呢,老爷这样说明他身体健壮。” 夏荷还傻傻的问,“为什么树个棒槌就是身体健壮啊?” 春兰是大户人家丫鬟出身,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对男女之间的事比贫苦人家出身的夏荷清楚的多,她制止了夏荷的追问,想给老爷擦拭身体,可是看着夏荷口中的“棒槌”,一下就失去了勇气,草草擦拭了一下脸和脖颈就拉着夏荷退出了房间。 出了房门春兰心里砰砰直跳,老爷身体真健壮! …… 林伟业觉得今天的夏天南很莫名其妙,黑着一张脸跟在自己后面,说是督促武器生产的进度,可是总觉得他哪里怪怪的。要是往常说不定会刺他几句“严重抗议以行政手段干扰科技研究和生产”之类的话,不过因为昨晚和符南英久旱逢甘霖,恩爱了一晚上,今天心情非常好,就不和这个家伙计较了。 因为通止规的推行,和工序的完善,标准化量产火枪已经进入了倒计时,枪管、枪机、组装三大工序已经磨合完毕,各工匠携带学徒已经就位,熟铁、黄铜和制作枪托的木材都已经准备好。 崇祯三年十一月的某一天,位于大明琼州府临高县文澜河边的几间临时搭建的板房内,身兼炼铁总工程师、制枪铸炮总工程师等职务于一身的林伟业发出了指示:“百仞滩枪炮厂火枪车间标准化生产正式启动!”早已准备就绪的工匠们开始了自己的工作,王一锤砸出了第一锤,近代化的标准化流水线作业第一次出现在17世纪的明朝。 仅仅六天后,第一批二十支枪支就摆在了夏天南面前。和上次试制的枪支相比,大小粗细一致,仅凭肉眼,夏天南看不出这二十支枪有何区别,接下来就是实弹发射看看性能了。 护卫队员终于暂停枯燥的刺杀训练了,因为夏老爷带来了传闻中的火枪,据说比官军的鸟铳更加犀利。在众人翘首以盼的期待中,夏老爷和林老爷带着枪支来了。这些火枪看上去很精美,枪身几处地方还有黄铜包裹,一看就是价值不菲。 第一批被挑选出来试枪的十八名队员都是老队员,包括黄汉生和杨由基,平时训练认真刻苦,几次战斗都很勇猛,试枪也是对他们一种肯定。其他人都用羡慕的眼光看着他们。 这十八人加上夏天南、林伟业,刚好每人一把枪。林伟业参与试枪是因为要在模拟实战的情况下对枪的性能和参数做进一步的了解。 夏天南拿出军训时教官的派头,教这十八人如何端枪,如何三点一线瞄准,因为这些人从来没摸过枪,光这一项就练了半个时辰。等他们能像模像样的端稳枪支进行瞄准动作后,再练习装弹射击的整套动作。 林伟业把这套动作分为几步:第一步,拉动枪机,打开药池盖;第二步,取出纸壳定装弹,咬开弹体,倒小部分火药在药池里,然后把纸壳弹连同剩余的火药一起塞入枪管;第三步,从枪管下的套筒取出通条,插入枪管,把子弹和火药压紧;第四步,扣动扳机,发射。 比起火绳枪,这套发射动作已经非常简单了,十八名护卫队员很快就掌握了,接下来就是实弹发射。训练场上在五十米距离临时竖起了二十个人型木靶。 夏天南以口令指挥众人:“发射准备!” 哗啦啦一阵拉动枪机打开锁头的声音,大家打开了药池盖; “开始装弹!” 队员们稍显笨拙的咬开纸壳,在药池里倒入一些火药,然后塞入枪管,抽出通条捅紧; “瞄准射击!” 大家端起枪,枪托贴在腮边,按照夏天南说的“三点一线”瞄准前方的靶子,扣动了扳机。“轰轰轰”,枪声大作,黑火药发射后特有的烟雾遮盖了众人的视线。所有护卫队员心头一紧,这枪声太响了,让从没有放过枪,甚至过年都很少放过鞭炮的队员们有些紧张。 夏天南亲自上前查看射击效果,二十个靶子有八个被击中,而且全部被打穿,炸开了拳头大小的洞口。命中率百分之四十,考虑到这是队员们第一次实弹射击,已经很让人满意了。 他让人把靶子抬到护卫队员面前展示,开枪没开枪的都啧啧感叹这火枪的威力,这一枪下去,任你体壮如牛也得归西。 夏天南问黄汉生、杨由基:“你们都是神箭手,说说用枪之后的感受。” 杨由基简单明了的回答:“威力大,不过发射准备的时间都够射出两三箭了,只要弓手有体力,恐怕短时间会被弓箭压制。而弓手没了体力,火器就可以占上风。” 黄汉生想了想,回答:“由基说的很对,但是一个合格的弓箭手起码要练两三年,好箭手要五六年,至于由基这样的箭手,万中无一,可遇不可求。我们今天练会开枪,只花了几个时辰,最多十天半个月就可以非常熟练,而且只要能端的起枪,妇孺都可以开枪,这恐怕是火器比弓箭最有优势的地方”。 ... 第五十六章 琼海式步枪 夏天南点点头:“你们两人说的都很对,如果在五十步之内,弓箭初期有优势,如果在七十步的距离,火器的优势更大。射箭需要体力,一般人连续射出十几箭恐怕就没有力气了,可是火器装弹射击不需要耗费多少体力。况且训练一个火枪手比训练弓箭手容易的多,损失一个弓箭手,短时间无法替代,而损失火枪手很容易补充。火器取代弓箭,是无法阻挡的大势。” “至于你们……”夏天南沉吟了一下,“必须熟练掌握火枪射击技术,但是弓箭有弓箭的优势,也不要荒废了,你们的箭术,关键时刻比火枪还管用!”二人一齐应下。 林伟业举起手中的枪对夏天南说:“老板,给枪命个名吧,说不定这枪会像AK一样流芳百世成为世纪名枪。” 夏天南哑然失笑,“你都说了是仿制英国的褐贝丝,山寨的还命什么名?” “英国的褐贝丝此刻还没出生呢,这枪诞生在中国的土地上,就是中国的版权,这时候的英国工匠未必有这手艺造出这么精致的枪械。”技术宅男原来也是厚黑一族,剽窃版权脸不红心不跳。 好吧,这把枪是今后自己队伍的制式枪支,命个名也是应有之义。夏天南想了想:“就叫琼海1630式步枪吧!” 琼指的是琼州岛,海是指自己的发迹之地位于大海之上,1630是当下的公元纪年,叫步枪是为了和此时的鸟铳等武器区别开来,后者也通称为火枪,与火枪相比,这种枪已经初具了后世步枪的雏形,称为步枪也不为过。 林伟业复述了一遍:“琼海1630式步枪,不错不错,简单好记又容易上口。这是正式名称,简称就叫琼海式步枪吧。” 于是山寨版褐贝丝有了正式的名称。两人自然不会预料到,日后这款枪后来伴随着他们,从南中国海到辽北,立下了汗马功劳。 对这款枪夏天南很满意——除了没安装刺刀。对此林伟业做出承诺,保证尽快拿出解决方案。 目前他心中已经有了发展方向,就是利用现有的熟铁——低碳钢进行渗碳处理,使得表面成为具有高硬度和耐磨性的高碳钢,而中心部分仍然保持着低碳钢的韧性和塑性。这样的工艺造出的刺刀,外部坚硬,利于刺杀,中心部分韧性很好,不易折断。 技术是由林伟业负责,夏天南只提要求,听林伟业做出保证,他也不再啰嗦。他现在的任务就是训练护卫队熟练使用琼海式步枪,以应付可能面临的危险。只要这三百火枪兵练成,整个琼州岛都可以横着走了。 训练刺杀已经练到吐的护卫队员们终于赢来了春天——增加了射击项目。如同漂亮的衣服首饰是古今女人共同的爱好一样,古今中外的男人对枪械有着天生的喜爱,从来没有摸过火器的护卫队员很快就喜欢上了这款设计精美、工艺精湛的步枪,拿在手里就是一种享受。 由于首批只生产了二十支,只有资格最老、训练作战最勇敢的二十人配备,他们成为了其他人羡慕的对象,其他没拿到枪的队员都在日思夜想自己何时能拿到枪支。 对此林伟业也无可奈何,虽然效率大大提升,制造一支枪的时间从明军普遍的一个多月缩减到了六七天,加上炼钢和组装的时间也不过十来天左右,但是人手不够,生产总量上不去,只能每半个月生产二十支左右列装部队。 夏天南倒是不介意,最慢也就四五个月就能全员配备完成。分批配备未尝不失为一个考察护卫队员综合素质的方法,与其匆匆忙忙把威力强大的步枪配给谭狗子那样的人,夏天南宁愿经过仔细观察后把枪交到更可靠的人手中。 分配到步枪的人每天增加了射击训练,而且除了分解动作训练之外,每天都有三到五次的实弹训练,在古代这算得上一个奢侈的行为,明军的鸟铳手一年也难得有几次实弹训练。夏天南坚信好的射手是用子弹喂出来的,而且只有经过长期实弹训练,上了战场才不会惊慌。现在装备步枪的队员不多,这样的消耗还是承受的起。马袅村训练场上,除了刺杀训练时震天的“杀”声,又响起了砰砰的枪声。 距离和斩脚峒的战斗已经过去一个月了,黄猛甲和他的土兵们似乎消失了,担心的报复没有出现。但夏天南不敢大意,各大工厂的临时巡逻队没有撤销,经管抽调工人巡逻多少会影响生产的进度和产量,不过在夏天南看来,总比遭遇袭击毫无准备厂毁人亡的好。 就在护卫队渐渐忘记斩脚峒的时候,从官府传来了消息,斩脚峒出手了,纠集了几个峒寨的兵力攻打澄迈县,澄迈县匆忙组织乡勇守城,寡不敌众,县城岌岌可危。澄迈县令已经向府城发出求援,请求调动卫所官兵镇压,不过远水解不了近渴,等到府城调动官兵之后,县城能不能守住还很难说。 这个消息是从钱师爷那里传来的。听到这个消息时,夏天南暗叫一声好,斩脚峒在攻打县城损耗实力,对他而言却是个好机会。 与斩脚峒一战,双方已经结下仇,将来始终要有个了结,而且林伟业说斩脚峒的盐洞产硝石,这是自己急需的战略资源——等到三百人全部配枪之后,弹药的消耗——换句话说就是硝石和硫磺的消耗——将急剧增加,如果不占领那个硝石矿,光训练用的实弹消耗就能憋死自己。现在斩脚峒损耗越大,攻打斩脚峒的难度就越低。 想来想去,夏天南觉得光坐等还是不行,得想个法子趁火打劫,去澄迈县夹击黄猛甲,这样对方就死的更快。有什么办法可以光明正大地去临县攻打黄猛甲而不触动官府呢?目前夏天南并不想与官府正面冲突,闷声发财攀技术树才是王道,古人都知道广积粮缓称王的道理。 ... 第五十七章 乡勇 技术问题找林伟业,官面文章找钱师爷,这是夏天南的办法。 轻车熟路找到钱师爷,夏天南也不客套,直接问:“钱师爷,我与攻打澄迈县的乱民结下了梁子,与其等他今后打上门,不如趁他现在攻打县城损耗实力时,背后给他来一下,来个内外夹击,以绝后患。有什么办法可以让我光明正大的去澄迈县?” 钱师爷与夏天南有过数次愉快的合作,这次对方突然跑来没头没脑抛出这么一个问题,他也不介意对方的唐突,边喝茶边说:“莫急莫急,不就是一个暴乱的黎人寨子吗?办法可以慢慢想,只是对方现在势大,据澄迈县求援的信中说,有两千人之多,你才几个盐丁,这么跑去不是鸡蛋碰石头吗?” 两千人?肯定是为了澄迈县为了求援夸大敌人的数量。上次战后审问重伤的土兵,斩脚峒不过六百土兵,折损了一百多,顶多凑齐五百人攻打县城,就算纠集了其他寨子的土兵,充其量也是打酱油的。 若是真有两千精兵,就琼州府这地方的县城城墙,靠人堆都能堆上去,还能等到他发出求援信? 夏天南嘿嘿一笑:“不瞒师爷,为了保护纺织厂和造船厂,在下现在有三百青壮,名曰护卫队,训练颇有时日。上月曾与那黎人六百土兵打了一场,打的他们丢盔弃甲而去。” 钱师爷已经不是第一次被夏天南震惊了,心理素质颇有加强,可是这次还是被夏天南再次震住了。他呆滞地重复:“三……三百青壮?打败六百黎人土兵?” 这个夏天南,居然悄无声息训练了这么多青壮,而且能以少胜多,打败六百土兵,细思极恐啊,钱师爷强装镇定,脑中飞速思考。 这次暴乱的黎人他颇有耳闻,叫斩脚峒,曾经帮助澄迈县镇压了县内其他两个峒的暴乱。该峒土兵经历多场战事,极其悍勇,恐怕卫所官兵来镇压也非一日之功,打上几个月也属平常。 这么悍勇的黎人,居然以多打少都败给了这个夏天南,如果属实,那么这三百青壮战力何等强悍,只要他愿意,打下临高县城都只是等闲。 想到这里,钱师爷不由得重新审视这个多次合作的商人——他自称是商人,也开着工坊,织布卖去广州——究竟他的真实面目是什么?聚集这么多青壮,想造反吗? 一想到对方可能会造反,钱师爷觉得不寒而栗,若真如此,自己数次为其出谋划策、提供方便,认真追究起来,自己跑不掉一个勾结反贼的罪名。 他忍不住问道:“你聚集青壮三百之多,意欲何为?若有不轨之心,劝你早日回头是岸,朝廷大军一到,汝等定成齑粉!” 看样子吓到钱师爷了,居然以为自己要造反!其实严格说起来,造反是迟早的事,但不是现在。 夏天南笑嘻嘻地说:“师爷宽心,在下只为求财,什么赚钱做什么,造反这种杀头的买卖是不做的。真要造反,我会把实情告知师爷你吗?” 这么说来也有道理,历来造反都是暗地里积蓄实力,时机成熟突然起事,哪有把自己的底牌透露给官府的道理? 钱师爷稍稍放下心来,接上了打断的话题:“如此甚好,如今朝堂圣天子在位,铲除阉党,整顿吏治,中兴指日可待,与朝廷为敌殊为不智。至于你说要去澄迈打那黎人,其实也简单,把你名下青壮编为本县村镇乡勇,平时耕田做工,县衙征召时才聚集听令,眼下就可以以乡勇名义去支援澄迈县,由县尊出具文书即可。” 夏天南要的就是一个名义,乡勇应该和后世的民兵类似,他对这个名义比较满意,便催促道:“既然有这法子,赶紧求县尊出具文书,我们就以临高县乡勇的身份开拔。” 钱师爷迟疑道:“这开拔银子和安家费……” “由我一力承担,不给县衙增添负担。” 钱师爷立即爽快答应:“夏老弟深明大义,我这就去禀报县尊,你明日来听信。” 夏天南答应了,回去做动员了。 等到他出门,钱师爷刚才的笑脸立马垮了下来。他阴沉着脸去找吴县令,兹事体大,不可小视,虽然夏天南口口声声说不会造反,可是治下有这么一只武力存在,换做谁都无法安心。 “你是说,那夏姓商人聚集了三百青壮,而且能打败六百土兵?”听令钱师爷的禀报,吴县令眯着眼反问。 “东主明鉴,这夏天南说是为了护卫工坊,名曰护卫队,可是临高县穷乡僻壤,连土匪都没有,他拉起这么一支队伍,防的是谁呢?虽说他主动告知县衙,不太像造反的样子,但是人心会变,东主不可不防。” “那依你的意思,可有计策应对?” 钱师爷冷冷一笑,“不如来个将计就计,他口口声声说与那暴乱的黎人有旧仇,要去攻打,要求县衙给他一个乡勇的名义,我们就不如给他这个名义,让他去。” “这么做,本县有何好处?”吴县令捻了捻胡须。 “一来,两虎相争必有一伤,无论胜败,这所谓护卫队实力必定大损,将来为祸的可能就小了几分;二来,临县有难,本县主动派乡勇襄助,无论是否打退黎人,东主都能赢得美名,知府大人那里定会给你记上一功,将来考绩,说不定能有晋升的机会。” 吴县令祖籍江西抚州,科考名次不佳,加之不善钻营,才被丢到这琼州来。本来已经断绝晋升的念头,打算熬完这一任,就告老回乡。听师爷这么一分析,有几分道理,不管成与不成,死马当作活马医,反正又不费本钱,还可以削弱潜在的威胁,实在是一石二鸟的良计。 他笑了起来,“宝山大才,得你相助,实乃本官之幸。” 钱师爷恭敬地回答:“学生能为东主效力,也是学生之福。” ... 第五十八章 送别 夏天南回到训练场,即刻下达命令,整顿队伍,明日一早,只等官府的文书到手,立刻出发,前往澄迈县,攻打斩脚峒。 第二日辰时,钱师爷亲自带人送来了文书,其实这所谓的文书可有可无,不过为了证实“乡勇”的身份,避免被当做乱民,聊胜于无。再者,送份文书打发个衙役就是,他之所以亲自前来,是为了窥探虚实。 这时护卫队员早已集合完毕,三百人整整齐齐排在训练场上,不动如山。亲眼见到三百人整齐的队列,钱师爷倒吸一口凉气,他没见识过号称精锐的边军,只接触过卫所官兵,只凭几百人队形严整无人喧哗这点,就比卫所官兵强多了,恐怕三百胜六百,不是妄言。 夏天南请钱师爷代表县太爷训话,毕竟今日起这些人就是临高县的“乡勇”了。 这几百人都见过血,自有一股气势。站在这几百人面前,看着他们坚毅的目光,钱师爷感到一种莫名的压力。草草说了几句,勉励“乡勇”们忠君爱国,维护乡里平安,为县尊分忧,便匆忙而去。 他要把情况向吴县令做一个汇报,如果这些“乡勇”没有被暴乱的黎人消耗掉,那么今后如何处置与夏天南和“乡勇”的关系需要从长计议。 等官面文章做完,夏天南正准备做个简短的动员,侧面一阵喧哗,来了一群女子,为首的是玛丽娅和符南英。 符南英径直走到林伟业面前,说道:“阿哥,我知道这次你要去打那个蛮子,一定要打败他,我等着你的好消息!” 林伟业已经回归技术人员身份,从战斗序列中划出来了,本不必参与这次行动,但是他坚持随行,观察琼海式步枪在实战中的效果,以便做进一步完善。他紧握住符南英的手,说:“你放心,为了你,我会打赢那个蛮子的”。 玛丽娅换回了自己的服装,没有再穿那套让夏天南流鼻血的紧身衣裙,这样也好,免得火辣的身材被别人看了去。她走到夏天南身边,伸出双手,紧紧抱住他。这个大胆的举动让所有人侧目,护卫队员们虽然不敢出声,眼珠子却都快鼓了出来。 英国女孩用自己的方式宣布自己的情感,她拥抱着心仪的男子,在他耳边说道:“亲爱的夏,我知道你要出发去进行一场伟大的战斗。在我们国家,男人出征女人是不能阻拦的,骑士有骑士的骄傲和尊严。我只希望你记住,你要安全地归来,有一个爱你的人在这里等你!” 她虽然在夏天南的耳边说话,声音却没有刻意压低,旁边的林伟业啧啧有声:“夏老板不错啊,终于抱得美人归了。” 符南英睁大了眼睛盯着玛丽娅,心里感叹:这夷人真是热情大胆,本以为我们黎人已经很大胆了,和她一比还是不如啊。 夏天南得意的瞟了瞟林伟业等人,用力抱了抱玛丽娅,柔声说道:“放心,我会打个胜仗,完完整整地回来的。我还没吃掉你呢,怎么舍得去和蛮子拼命?” 玛丽娅害羞地用拳头锤了一下对方的胸膛,然后搂住对方的脖子,仰头说:“我爱你!”,闭上了眼睛。 夏天南心中高呼一声,我是禽兽!然后轻轻吻了一下女孩的嘴唇。这么多人在场,不好做进一步深入的交流。 即便如此,除了林伟业,所有人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明朝时期男女之防非常严苛,著名的海瑞仅仅因为家里的男仆给了自己5岁的女儿一块饼,便大怒,认为女儿接受男人的东西就是违反了男女授首不亲的礼法,应该自杀,结果女儿绝食而死。虽然这是个极端的个例,但是足以说明当时的礼教之严。夏天南和玛丽娅当众接吻,在本时空的人看来,和21世纪看见别人裸奔没什么区别。 慑于夏天南的威势,虽然没人敢吭声,但是心里早已炸开了锅。护卫队员们都是土里刨食的农户和盐丁出身,没读过书,没受过封建礼教的荼毒,只知道这么做是有伤风化,但并不反感,只是自己不敢这么做而已,不少人心中高呼:是个爷们就该这样! 等两人结束心灵和嘴唇的交流,含情脉脉地对视时,玛丽娅身后的春兰弱弱地叫了一声:“老爷……” 夏天南一看,哟,几个丫鬟都来了,春兰和夏荷、宝珠和翠玉站在玛丽娅身后,秋菊和冬梅不敢太靠近林伟业和符南英,只能站在春兰她们这边。 春兰喊了一声老爷后,却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 她和其余几个丫鬟,经历了人生中最黑暗的阶段,一度面临被卖入青楼的命运,后来被夏天南买入,再被刘全挑出来做回丫鬟这个行当,当时觉得比起卖入青楼,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安心伺候老爷,以后嫁给家生子(男仆),平稳度过此生。 可是接触夏天南以后,发现这个老爷除了嘴花花以外,不同于自己所见识过的任何一个老爷,他似乎从骨子里就没有尊卑贵贱的概念,无论是面对自己还是夏荷、宝珠她们,都保持了一种看不见摸不着、但是却实实在在感受到了的尊重。 其实在夏天南看来,丫鬟和保姆、酒店服务员没什么区别,就是一种职业,从人格上,所有人都是平等的,作为受过高等教育的现代人,这其实是很正常的心态。 但是对于这种心态,被人轻视惯了的丫鬟们非常敏感——春兰对老爷产生了一种莫名的情愫,她不能肯定是否喜欢老爷,也不敢往这方面奢望。 她宁愿伺候老爷一辈子,没有正房、妾室的猜疑和迫害,没有冷眼和歧视,最多时不时被老爷嘴花花调戏两句,这样的生活是她无论如何不想失去的。 老爷现在就是她们的天,眼下听说老爷要去打仗了,刀枪无眼,如果老爷有个三长两短,无异于天塌了,她们好不容易拥有的新生活就要烟消云散。 ... 第五十九章 接触 看着这个俏丽的丫鬟欲言又止,夏天南笑着走过去,摸摸她和夏荷的头。 “傻丫头,是不是担心老爷我打仗受伤啊?放心,老爷我会活蹦乱跳地回来,我还等着你们给老爷我捶背敲腿呢,到时候可别偷懒啊!” 听到这番话,春兰抑制不住心里的波澜,再次叫了一声“老爷……”眼泪就无声无息地流了下来。 夏荷虽然单纯懵懂,但是跟随老爷的日子很快乐,这点还是懂的,看着春兰姐姐流泪,她也受了感染,眼睛红红的,说道:“老爷,你可得珍惜自己的身子啊,等你回来,我和春兰姐好好给你捶背敲腿,我一定不会偷懒的。” 夏天南本来有点慌张,他最怕女人流泪,伸手去擦春兰的泪水,正待说几句安慰的话,听到夏荷的话,不禁乐了,“什么叫珍惜自己的身子,老爷我去打仗,又不是那个啥……” 春兰也被夏荷的话逗乐了,破涕为笑,“傻丫头,不懂就别乱说!” 一般只有劝男人在房事上节制才这么说的,这种场合下说出来,听起来确实怪怪的。 玛丽娅在旁边看着他们主仆情深,没有干涉,只是保持着微笑,东西方的女人在这方面有巨大的差异。欧洲的男人如果有了情人,在妻子看来是正常的,这是魅力的体现,何况面对朝夕相处的贴身侍女,情感流露也是人之常情。 儿女情长完毕,夏天南收拾心情,向护卫队发表了动员讲话:“你们训练了很久,也经历过激烈的战斗。你们曾经打败过以勇猛著称的斩脚峒土兵,而他们现在在攻打澄迈县,如果得手,必然实力大增,迟早会调头来打我们。我们现在日子一天比一天过的好,将来其他工厂全部建成,我们的日子会更好,如果那些蛮子要来摧毁我们的工厂,夺走我们的财物,抢走我们的女人,你们会答应吗?” 不需要思索,三百人异口同声大声喊:“不答应!” “那我们应该怎么办?”、 “打败他们!” 夏天南提高了声音:“大声点,我没听见!” 三百人从胸膛深处发出了吼声:“打败他们!” 夏天南手一挥,“出发!” 三百人以整齐的纵队出发了,前去澄迈县有两天的路程,这也是一个很好的行军训练。 为了隐藏实力,护卫队员在钱师爷训话时,把步枪藏起来了,现在则背负枪支行军。目前已经有六十把步枪列装部队,这将是对付斩脚峒的利器,其余人仍然装备长矛,用于对没有刺刀的步枪进行保护。 行军途中碰上了几个巡检的关卡,零星有几个穿“检”字号服的兵丁想上来盘问,看见三百人整整齐齐的队列,吓的盘问都不敢了。这些当地巡检的兵丁只能盘剥一下老百姓和小贩,碰上大股人马,不管是土匪还是官兵,都是他们惹不起的。 相比内陆,琼州各县州人口并不稠密,护卫队穿行在临高县和澄迈县之间,除了巡检关卡和零星的行商小贩,一路很少碰见其他人,直到接近澄迈县城,人才多了起来,而且多是举家仓皇出逃的农户,既有汉人,也有编入都图的黎人——斩脚峒围攻县城,暂时没有精力顾及县城外的人,但是害怕被战乱波及,这些农户仍然选择了出逃,投奔亲友或者干脆逃难。碰到这三百人的队伍,逃难的农户避之不及,以为是斩脚峒的援兵,夏天南好不容易拦下一户人家,打听了前方的战况。 斩脚峒围攻县城已经半个多月了,县城内只有几百名临时组织的乡勇,靠着县巡检司的十二名弓兵协助,暂时守住了城墙,据说县令已经向府城求援,可是何时能到是个未知数。这个年代的军队调动开拔是一件很复杂的事,大规模的军队从接到命令到赶赴战场,耗费一年半载都属平常。 可惜不知道斩脚峒的损耗如何,夏天南遗憾的想。不过既然选择来到这里,不管斩脚峒阵容是否完整,都只能硬碰硬的干上一仗,用长矛都能得胜,用火器没理由不胜。 夏天南下令保持战斗队形前进,六十名装备琼海式步枪的队员在前,其余持长矛的在两翼,一旦发现敌人,由步枪先行远程打击,然后以长矛兵防御。 小心翼翼地前进了两里地,前方突然出现了几名手持钩刀的黎人,护卫队立即停止前进,展开了战斗阵型,这个时间这个地点出现的带着武器的黎人,只能是斩脚峒的土兵。 几名黎人看见护卫队严整的队型,分外眼熟,这不是在提南峒打败自己的汉人吗?几人调头就跑,当初六百人打三百人都惨败,他们几个人可没有鸡蛋碰石头的觉悟,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原地待命,保持战斗戒备,这几个人估计是对方巡逻的哨兵,大部队很快就会来。”夏天南发出命令。自己出现在斩脚峒的后方,对方只能选择调转头攻击,在后方有威胁的情况下继续攻城是自寻死路。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对面人声喧哗,几百气势汹汹的土兵蜂拥而来,在离护卫队两百米左右的距离停住,后面陆续跟上来一些畏畏缩缩的黎人——显然是被裹挟的其他寨子的人。 中间一名高出土兵一头的壮汉格外显眼,正是黄猛甲。他显然放弃了攻城,倾力来攻击护卫队了,在他眼中,护卫队比孱弱的澄迈县城威胁大得多。 黄猛甲看着对方依旧整齐的队列,恨的牙痒痒,他可不会认为对方是来喝茶叙旧的,一场战斗无法避免。 自从提南峒一战败北后,他选择了避开对方,转而攻击澄迈县城,原本以为不会与对方相遇,万万没想到对方居然主动跟过来开战。老子打澄迈,干你们屁事,居然来救援一个不相干的县城,你们又不是官府,图什么啊? 他转头问旁边一个文士打扮的汉人,“严先生,对面就是曾经打败我们的汉人,你有何见解?” ... 第六十章 再战斩脚峒 被称为严先生的汉人四十来岁,留着三绺胡须,斯斯文文。他观察了一下对面整齐的队列,并注意到了前排的火枪,思索片刻回答:“峒主,对面的汉人身着便服,不是卫所官兵,也不是巡检的兵丁,恐怕是哪位豪强练的私兵。观其队列齐整,兵士站立纹丝不动,无一人喧哗,颇有万历年间戚家军几分风采。其队列前排火器,后排长枪,想来也是拾戚将军牙慧,仿照其火器杀敌,长枪保护火器的方法。” 黄猛甲皱眉道:“戚将军是什么人,戚家军又是什么?” “戚将军乃万历朝第一名将,名唤戚继光,曾官拜蓟州总兵,南御倭寇,北拒鞑靼,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其麾下部队因勇猛善战,被称作戚家军。” 听了严先生的介绍,黄猛甲更加烦躁。眼下这形势该怎么办,还打不打?上次以多打少都败了,这次会有机会吗?而且严先生也说了,对方有了火器,恐怕比上次更难打。 这火器他也见识过,以前随官兵围剿暴乱的黎人寨子时,看见过官兵使用类似的火器,称之为鸟铳,以火绳点燃,施放虽慢,但是威力颇大,中者非死即伤。 黄猛甲脸上阴晴不定,想来想去,最终下定决心,还是要打一场,不管澄迈能不能打下来,如果看见这汉人的队伍就跑了,今后自己如何立足?此次攻打澄迈最大的失误就是过于顾忌伤亡,没有早日打下县城,如果不畏手畏脚,拼着多死些人,打下县城后再面对这支队伍,依靠城墙防御总比硬碰硬的对攻好。 他对严先生说:“无论如何,我和对方终有一战,此刻了结也好。” 严先生也赞同,他为黄猛甲出谋划策,攻打澄迈,所图颇大,不可能碰到一支莫名其妙的私兵就望风而逃。 他提醒道:“峒主所言甚是。只是须得注意,对方火器与官兵鸟铳形制相似,射程不超百步,施放一次后,再次装填所需甚久,峒主可以下令,在百步外呐喊佯攻,待其施放弹药后,趁其装填时,一鼓足气上前,杀他个措手不及!” 黄猛甲闻言赞道:“严先生此计大妙,先诱其开火,然后攻击,定能打败这些汉人。” 不知为何,他觉得对方如果全是长矛,反而更难打,上次战斗留给他的阴影太深,尤其是对方两个汉人出神入化的箭术。相反,在他的认知中,依靠火器的士兵勇猛肯定不及长矛兵,汉人过于依赖火器导致缺乏战斗意志的例子,他在官兵那里见识过,鸟铳兵一遇见肉搏战,必定崩溃。 夏天南见黄猛甲和一个汉人嘀咕半天不见动静,也懒得去管他,不管他怎么攻,反正自己这边就是步枪加长矛,不变应万变,排好队列,安安静静地等着对方来攻。六十个配步枪的队员分成两排,每排三十人,第一排半跪,第二排站立,这是林伟业安排的战斗队形。据他介绍,这是英国陆军最常用的线列战术,比起火绳枪的三排甚至五排轮流射击,这看似薄薄的两排,却可以保证短时间火力投送的最大化。 耐心等待了一会,估计十分钟左右,夏天南看到对方开始动了,一百多名土兵首先行进到距离一百二十米左右的位置,就减慢速度,挥舞钩刀冲这边呐喊,大部队则跟在后面,与前队保持一定距离。 夏天南问林伟业:“这是干嘛?为什么减慢速度,而不是一口气冲过来?” 林伟业虽然没经历过火器的实战,但是作为资深军迷,对纸面上的战术很有研究,他断定:“估计把我们当明军的鸟铳兵了,开一枪就任人宰割的那种,他们在等我们开枪装填的间隙,想利用这个时间差!” 原来如此。虽然琼海式步枪在这个距离也有杀伤力——经测试最大射程可以达到270米左右——但是命中率很低,鉴于对方是纯粹的冷兵器部队,而且弓箭手不多,没有足够的远程攻击力,夏天南决定把对方放到七十米左右的距离,这个距离能保证更高的命中率,而且普通弓手在这个距离很难形成太大的杀伤。 眼见诱敌开火战术没有奏效,黄猛甲和严先生面面相觑,这不科学啊!一般看见敌人逼近,没有近身格斗能力的鸟铳手都会开火,能不能打中另当别论,至少能给自己壮胆。 严先生沉声对黄猛甲说:“峒主,这是个棘手的敌人,现在骑虎难下,只能硬攻了,对方开火后伤亡难以避免,不过火器装填需要时间,只要能趁机冲进去,全力攻击鸟铳手,让鸟铳手冲击自己的长矛阵,产生混乱,就有取胜的机会,毕竟我们人数占优。” 黄猛甲觉得严先生说的有理,对方不上当,只能放手一搏了。 他大吼一声:“所有人全力冲,拿下对面的汉人,谁第一个砍下汉人的头颅,赏耕牛一头,水田十亩!” 对于土兵而言,这个赏格非常有诱惑力,他们鼓起勇气,嗷嗷叫着开始了全力冲击。几十米的距离也就几秒钟就跑过了,夏天南估计着对方离自己的距离,目测进入七十米之内了,下令:“开火!” 六十名队员的步枪早已装填完毕,瞄准了前方,听到命令,同时扣动了扳机,震天的响声盖住了所有的喊杀声,烟雾开始弥漫,对阵的双方都无法看清前方的情景。 烟雾中,后排的土兵只能看到前方的族人像割韭菜一样,整排整排地倒下,就像有一把无形的镰刀,把冲在最前面的土兵整齐地割倒。伴随着哀嚎和惨叫,前面的族人全部倒下,烟雾遮挡了视线,没有倒下的土兵害怕了,停止了冲击。 后方的黄猛甲急了,他虽然看不清烟雾中究竟有多少土兵伤亡,但是如果不继续冲击,这些伤亡就毫无意义,他大喊道:“继续往前冲,他们的鸟铳只能开一枪!” ... 第六十一章 澄迈县令 这短暂的停顿给了护卫队装填的时间,或许火绳枪无法在这短短几十秒的时间完成二次发射的准备,但是燧发枪完全可以做到。 听到峒主的命令,停下脚步的土兵只得继续往烟雾里冲锋。前方传来了清晰的口令:“瞄准,目标五十步!” 土兵们不明白这口令的意义,跨过地上的尸体,继续往前冲,冲过了这阵烟雾,眼前顿时清晰起来。 这时冲在最前面的土兵离对方的阵列不到五十米了,他们惊恐地发现两排黑洞洞的枪口对着自己,就是这些火器,之前夺走了不少族人的性命,眼前就要轮到自己了。 “开火!”夏天南的声音响起,如同催命的通告。 来不及做出其他反应,随着枪声再度响起,土兵们纷纷被密集的铅弹射中,强大的动能让铅弹继续在土兵的胸腔、腹部继续翻滚,直至膨胀变形,撕开了巨大的伤口,不少人的肠子都从伤口流了出来。冲击的势头再次被阻,未死的伤兵在族人的尸体间翻滚着,嘶声惨叫,鲜血染红了土壤。 没有被这第二次齐射击中的土兵看着眼前的惨状,丧失了勇气,有一两个人开始往回跑,然后越来越多的人往回跑。他们可以接受面对面的厮杀和死亡,但是不到百步的距离,连敌人的面目都没看清,就承受了两次沉重的打击,只能挨打没法还手,让他们产生了极大的恐惧。 烟雾慢慢被风吹散,黄猛甲目瞪口呆地看着前方一地的尸体,一时间反应不过来,都忘记了弹压溃散的土兵。 上次双方交战,经过激烈的战斗,对方虽然取胜,但也是颇有伤亡,而且期间自己一度有机会攻破对方的阵列,这样的战斗尚在他的理解范围内。而这次战斗,对方的鸟铳可以短时间内连续开枪,而且威力如此巨大,仅仅两轮齐射,就夺走了他几十名部下的性命,自己连对方的毛都碰不到一根,这样的战斗方式和伤亡交换比,已经超出了他的认知范围。 他两眼无神的看向严先生,发现严先生同样张大了嘴,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他呆呆地问:“严先生,敌人鸟铳如此犀利,这还怎么打?” 严先生回过神,急忙回答:“峒主,这支私兵所用火器绝非官军的鸟铳,比鸟铳精良犀利数倍。现在敌人不过五六十支火器,就让我们无法前进,损失惨重,如果再多些火器,我们只能望风而逃了!”他稍稍停顿想了想,“眼下我们肯定打不过他们,趁未伤元气,收拢队伍,赶紧撤离这里,避其锋芒。” 黄猛甲不甘地问道:“我积蓄实力,忍辱负重这么些年,澄迈县就在眼前,难道就这么功亏一篑,就是因为这支莫名其妙的队伍?” 严先生劝道:“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只要保存了实力,就有机会。再说,好汉不吃眼前亏,先暂避其锋芒,待其返回临高,我们再做打算。” 黄猛甲虽然不甘心,但是也不是头脑简单莽撞冲动之辈,采纳了严先生的意见,收拢溃兵,放弃攻打澄迈县,饶过城墙匆匆撤回斩脚峒。 城墙上的乡勇和巡检兵丁目瞪口呆看着围城多日的土兵灰头土脸的撤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之前只听到西面传来爆竹一般的响声,没多时斩脚峒就撤军了,难道是来了援军?可是这方向又不对,卫所官军应该从县城东面,也就是府城的方向开过来才对。 看着斩脚峒比上一战逃得更快,夏天南哈哈大笑:“火器在手,天下我有。一群蛮子,还想螳臂当车!” 此战,护卫队无一人伤亡,对方却丢下了四十多具尸体仓皇逃离,可谓完胜。 整理好队伍,来到澄迈县城城墙下,夏天南对墙上战战兢兢的乡勇喊话:“我们是临高县的乡勇,奉知县吴明晋之令,前来解贵县之围,如今暴民已经被我们打跑,速速打开城门,让我们进去修整。” 墙上的乡勇看着下面的“临高县乡勇”,队列整齐,长枪林立,几百人站在那里无一人喧哗,看着比官兵还精锐。再看看自己这些人,衣服破旧,手持木棍和短刀,一个个精神萎靡不振,同样是乡勇,差距咋就这么大呢? 乡勇们没资格做主,能做主的老爷们都不敢上城墙,生怕刀枪无眼,伤了自己。 一个巡检的小头目回答道:“好汉稍等,我们去禀报上头。”说完赶紧去找县衙报信去了。 没过多久,一群人簇拥着一个身穿青袍官服的中年人来到城墙之上,这人脸尖眼个子中等,看着四十来岁。他冲城下说:“本人乃澄迈县令林三峰,尔等自称打跑了暴乱的黎人,何以为证?说是临高乡勇,可有凭证?” 这话听着不善,夏天南眯起了眼睛,看着这位林县令,冷冷回答:“我们确是临高县乡勇,受吴县令之令来夹击斩脚峒暴民,以解澄迈之围,有县衙出具文书为证。至于是不是我们打跑了暴民,可否让我们进城再详说。我们日夜兼程赶到澄迈,未进一粒米,未喝一口水,就与暴民大战一场,难道让我们这么站在城外,就是县太爷的待客之道?” 林县令摆摆手:“无需多言,把你们的文书交上来,待本县验明正身再论其他!”命令兵丁从城墙上放下一个吊篮,看样子不打算开城门,想要夏天南把文书吊上去。 林伟业大怒:“这个县令简直不说人话,不干人事,我们帮他打跑敌人,居然这么对待我们。干脆我们打进城去!” 夏天南摇摇头:“这澄迈县再不堪,也是县城,我们没有任何攻城器械,如果打起来,难免会有伤亡。我训练这些队员,不是耗费在这种毫无意义的攻城上的。最重要的是,还没到与官府公开为敌的时机,现在不能和官府撕破脸。” ... 第六十二章 侵吞功劳 林县令身边的书吏看过文书,低声禀告:“这确实是临高县出具的文书,注明这三百人是该县招募的乡勇,平日守护县境,此次是主动开拔过来解围的。” 一个师爷模样的人进言:“东主,此次县城被围,就算解了围,也有很大麻烦。斩脚峒是澄迈县治下归附的熟黎,如今举兵作乱,形同造反,追究起来,板子终究要打到东主的身上。眼下是个良机,把这支乡勇的功劳戴在东主的头上,上报一个率众出城迎敌,大获全胜,必定能功过相抵……” 林县令本就有此意,治下黎人暴乱,县城被围,无论如何自己总要承担责任,能不能过了这道坎保住乌纱帽,击败黎人、解县城之围这份功劳,是一个很好的转机。 他沉吟道:“难就难在这里,这支乡勇既然能打跑斩脚峒,说明颇有几分悍勇,如何甘心功劳被夺,如果恼羞成怒攻打县城,本县岂不是才出狼窝又入虎穴?” 师爷答道:“这是临高治下的汉人,不是那些无君无父的黎人。只要东主一口咬定,是我们打跑了暴民,官字两张口,还不是我们说了算,他们也只能咽下这口气——除非他们想造反,谅他们也没这个胆。” 林县令点点头,心中最后的顾忌也没有了,于是举起手中的文书,对城下说:“经过本县甄别,尔等确是临高县乡勇,赶赴本县救援,可见尔等报效朝廷的拳拳之心。如今暴民已经被本县军民上下用心,击退离去,可谓来迟一步。看在尔等舟车劳顿的份上,本应杀猪宰羊以酒菜犒劳诸位,奈何本县被困多日,物资匮乏,县内子民都无法饱食,诸位皆为忠勇之士,想必能理解本县的难处,便速速启程,返回临高罢!” 听了他的话,从夏天南到林伟业,从黄汉生、杨由基到每一个队员,几乎无人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夏天南震惊地看着林伟业说道:“我没听错吧,这个狗屁县令的意思是不是说:人是他打跑的,然后我们自作多情空跑一趟,完了连杯水都喝不上,就要灰溜溜闪人?” 林伟业握紧了拳头,咬牙切齿地说:“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明目张胆地抢功劳,这不是把我们当猴耍吗?” 杨由基测算了一下距离,阴着脸说:“老爷,属下一箭把他射杀了,看他怎么抢我们的功劳?” 夏天南摇摇头,制止了杨由基的计划,思索起来。 很明显,这个林县令想夺取功劳,所依仗的就是他是官,这边是民,而且战斗发生在澄迈县境内,战斗经历只有交战双方才知道,黄猛甲更不会给自己作证,那么怎么向上官报告,就看他林县令一张嘴怎么说了。 从理论上来看,林县令的想法确实有操作的余地,唯一的变数,就是自己这边会不会气急败坏,冲动之下攻打县城。 而自己如果一怒之下攻击了县城,形同造反,就是第二个黄猛甲,必定会面对即将到来的官军的围剿。 夏天南想了想正在建造中的造船厂、已经投产的钢铁厂、兵工厂,以及最大的财源纺织厂,慢慢渐渐冷静下来。捞功劳本就不是自己的目的,打击黄猛甲才是此行的目标,况且自己只是挂了个乡勇的名义,又不是官身,有功劳也无用,也就一口气咽不下而已。 想到这里,夏天南作出了决定,对城墙上说:“我们并非官兵,有无战功都是一样,既然林县令需要这份功劳,拿去便是。只是我们赶了两天的路,又与斩脚峒打了一场,饥肠辘辘,贵县总得犒劳犒劳。” 见对方把话说的这么直白,以林三峰之厚黑,都不禁脸皮一红。对方既然让出了功劳,提出的要求也合乎情理,林三峰不愿逼迫对方太甚,吩咐下去,让城中大户人家准备酒水肉食,再用吊篮吊下去,不过城门是不会开的,得防备这些人狗急跳墙。 县城之围被解,城中大户笑逐颜开,主动提供了不少鸡鸭鱼肉,东西很快备齐,从城墙上吊了下去。 见对方仍然不肯打开城门,队员们一阵骚动,有人低声议论:“这狗官欺人太甚,早知如此,由得那些土兵攻下县城算了……” 夏天南听见这些议论,也不加制止。在这澄迈城下遭遇的不快,从另一个角度看,坏事也可以变成好事,队伍中有对官府不满的情绪是好事,自己体系里的人对官府越失望越好,对官府越不满,对他就越有利,他可不希望自己拉起的队伍是一群对官府和朝廷俯首帖耳的顺民。 草草填饱肚子,修整半个时辰,恢复体力,护卫队便又踏上了回程。对于夏天南来说,此行最大的收获就是成功打击了黄猛甲,估计很长一段时间内他看见护卫队都要望风而逃了。 回到临高,夏天南和林伟业受到了娘子军的热情迎接。看着他们完好无损的回来,玛丽娅、符南英等人都高兴不已。 刘全守在娘子军的后面,等待老爷诉完衷肠,上前禀报,博辅那边传来消息,查尔斯说造船厂的工程快完工了。 刚打完胜仗凯旋就听到这个大好消息,夏天南心情大好,不顾赶路的劳累,连丫鬟们都没空调戏一下,就拉着林伟业直接赶往博辅。 博辅现在已经变成了一个庞大的工地,两千多人劳作不息,人山人海。 夏天南到了工地后,看见五个船坞已经基本完成,整齐的一线排开,龙骨墩也铺设完毕,每个船坞的面积都有一个足球场大只不过是狭长的长方形。据夏天南目测,大概是100米×30米左右,深度大概在10米左右。在没有现代机械设备的情况下,全靠人力挖掘,光是土方量就是一个很大的工程,按每立方米1吨土方的粗略估计,一个船坞的土方就是3万吨,5个船坞就是15万吨! ... 第六十三章 风帆战舰 两人找到了查尔斯,夏天南勉励道:“查尔斯先生,您辛苦了!” 查尔斯脸色憔悴了不少,整个工程全靠他掌控全局,确实辛苦。不过他精神很好,作为皇家造船厂一个普通的船匠,居然能亲手指挥建造一个规模在欧洲都排的上号的船厂,这份成就感是什么东西都无法取代的,更何况还有可观的酬劳。 他笑眯眯对夏天南和林伟业说:“辛苦归辛苦,接受了您的酬劳,我得做好自己该做的事情。船坞已经完工,材料也准备充足,圣诞节之前就可以开工建设第一批船了。想先造运输船呢,还是盖伦船?” 夏天南想都没想,“先造盖伦船,暂时不用太大。我们的船匠不熟悉盖伦船的结构,先造小点的,技术熟练了再造大的。” 查尔斯点头,“您的船厂,您说了算。要造船,首先得设计图纸,如果您没有特别的要求,我就按照皇家造船厂的500吨级盖伦船画图,在英国这已经是很成熟的船型了。” 林伟业插嘴说道:“查尔斯先生,画设计图的时候,能不能让我参与观摩?” 查尔斯惊讶地看着他,“为什么不呢?可是您懂造船?” 夏天南想起这家伙曾声称对风帆时代的战舰颇有研究,只是纸面上的吹嘘能否应用到实践中就难说了。不过他既然能造出燧发枪,说不定造船也能出上一份力。他代替林伟业回答:“是的,林对你们欧洲的风帆战舰很有研究,就让他帮你吧。” 查尔斯耸耸肩,点头同意。现在双方是雇主与被雇佣的关系,谁出钱,谁说话最大,尽管出于皇家造船厂工匠的自尊和骄傲,他不相信这个看起来没摸过船的家伙会懂得造船。 不久以后,他就发现自己错了,而且错的很离谱。 17世纪初,海战还处于接舷战和炮战的过渡时期,战列线战术还没产生,此时英国盖伦船的设计,仍然没有完全脱离16世纪的固有思维,船身稍显单薄,船壳厚度一般,船尾保留了华丽的雕像,船首和尾楼仍然较高——尽管从伊丽莎白女王时期起霍金斯爵士做了重大改进,降低了艏艉楼,尤其是艏楼的高度。 正是这种相对狭长、航速较快、在逆风中操纵性好的盖伦船组成的皇家海军击败了由老式克拉克船组成的西班牙无敌舰队。 在查尔斯看来,英国的盖伦船虽然吨位小于西班牙无敌舰队的克拉克船,但是航速快,操纵性好,已经是很优秀的船型了,但是林伟业提出的建议在他看来简直有点疯狂,比如已经简化的船首上层建筑还要缩水,直至与船舷持平;完全抛弃舰尾华丽的浮雕——这让查尔斯觉得很不适应,船上的浮雕已经存在了几百年,既有宗教信仰的因素,也有祈求平安的因素,毕竟这个年代远洋航行是很危险的事情。 林伟业提出这些建议的核心依据就是,将来的海战是炮战的时代,战舰的一切设计都要围绕炮战进行,谁的船更灵活,更适合炮击,海战胜利的天平就会偏向谁。简化上层建筑,抛弃华丽而沉重的浮雕,这些举措优化了战舰的重心位置,减轻了多余负担,使之更为灵活,更适合海上炮战。当然,作为来自21世纪的没有西方宗教信仰的现代人,林伟业对这些浮夸的雕像完全无爱,去掉它们毫无心理负担。 查尔斯不得不承认这个说法很有道理,毕竟英国皇家海军击败老迈的无敌舰队就是靠着战舰的灵活性和非接触炮击战术,如果以接舷战和船海战术,失败的必定是皇家海军。 在查尔斯接受了这个思路之后,林伟业又提出了一系列让查尔斯吃惊不已,但是仔细思考之后又觉得合情合理的改进建议:大幅度增加帆的数量和面积,尤其是纵向的支索帆,以适应多变的风向;操舵由笨重垂直舵柄改为舵轮,使得调整航向更为方便灵活;优化内部结构,加厚船壳,足以抵御24磅炮的攻击。 林伟业提出的改进,都是围绕着一个目的进行:使战舰更灵活机动,一切为了炮战。 涉及专业问题,查尔斯很是来了兴致,他与林伟业进行了详细的商议,设计出了更灵活、更适合炮战的船型,排水量为五百吨左右,并在五百吨的盖伦船的基础上,画出了一千吨级的战舰草图,为将来建造大型盖伦船做了技术储备。他惊叹于林伟业对于船只设计的前瞻性和超前意识,也赞同今后的海战必将进入炮战时代,对于林伟业的表现,他归结于一个原因——天才。 而林伟业也充分满足了资深军迷、铁杆风帆战舰粉丝的终极愿望——亲自参与设计风帆战舰。 他了解的都是前人几个世纪累积的技术和知识,仅从理论上上的高度来说,可以说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17世纪到18世纪,直至蒸汽船出现前,风帆战舰经历了很大的变化,每过一段时期就有新的变革出现,变革的目的就是围绕炮战进行的。 他经常在论坛和人研究这些技术的改进,但是只能停留在嘴炮阶段。 现在通过一个真正的造船专业人士之手,把18世纪甚至19世纪的风帆战舰设计理念搬到了17世纪初,超越了这个时代所有的战舰设计,这其中的美妙滋味只有林伟业自己才能体会。 只可惜锦衣夜行,不足为外人道也,对夏天南说,他压根就不懂这些,媚眼做给瞎子看,对查尔斯也没法说,总不能解释自己是穿越党吧! 五百吨盖伦船的设计定型后,接下来就是对调楼村船匠的培训和整合。按照钢铁厂和兵工厂的模式,引入工匠分级制,以及质量管控体系,100多名船匠被按照各自擅长的领域分配到不同的工作岗位。以前这些船匠都是几个人带领徒弟单独造船,人力和技术所限,只能造几十吨的渔船,现在则是细分为龙骨、桅杆、甲板、船板等岗位,各自做好各自的事,整体结构和进度由查尔斯掌握。这样的建造方式,比起单打独斗小作坊式的方式效率提升数以倍计。 ... 第六十四章 不安的县太爷 确定好工匠们的职责后,造船厂就在查尔斯的指导下安放了龙骨。龙骨被放置在船坞的龙骨墩上,艏柱和艉柱被镶嵌于龙骨的两端,这是件非常繁重的工作,调楼村迁来的男女老少们都齐齐上阵。好在他们经常接触这些活计,倒也能充任临时劳力。 接下来就是将船底肋骨横向安置在龙骨上,内龙骨则沿着龙骨置于底肋骨上,底肋骨除了两端之外都是笔直的。两端的木材开始弯曲,也就是向上翘起。复肋材与船底肋骨紧接在一起。这些都是弯曲的或者弧形的肋材,构成了帆船的曲边。 所有的肋材被安装的非常紧凑,而且在船的中间部分和靠近桅杆的地方是双层的——这这里会受到巨大的应变力作用。沉重的厚压板水平排列在肋材的内侧,支撑住甲板梁的两端。桅杆孔有加固板,用的是结实的檀木,垂直插穿插在甲板梁之间,用来支撑桅杆,而桅杆的根部则竖立在内龙骨之上。这个框架进一步与大梁梁后的直立肋材、穿梁肋材及梁后水平肋材夹固在一起。 建造过程中,船体四周搭起脚手架用来方便船匠施工,外壳的板固定在船肋材上,为了防止漏水,用大量的木棉作为填絮——这种天然纤维几乎不进水,浮力很大,而且岛上到处都有,取之不尽。 所有的接缝都按照中国式的捻缝方式,用桐油、麻丝和蛎壳灰混合的填料密封——这些中国式的造船技术自然是林一山等人的功劳。 夏天南询问最快什么时候能造出战舰,查尔斯告诉他,建造一艘战舰分为两个阶段,首先木材要干燥,水分降低到20%以下,可能需要好几年时间自然干燥,当然现在因为有了现成的木材,暂时省去了这个步骤,不过木材用完后,以后造船必须要让木材自然干燥。 到了第二个阶段,造船的时间也快不起来,原因是船型是一个曲线,而这种曲线是木材长不出来的,所以造船的时候,木材需要被各种弯曲,而木材本身对应这种弯曲是有反弹的。这种应力需要依靠时间来抵销,也就是所谓的自然时效。皇家海军建造的战舰,从准备木材到建成下水,一般是3-5年,这样造出的船,只要定期进入干船坞维护,服役半个世纪都没问题。 三五年?夏天南脸都绿了。按这个速度,不等自己组建出一只舰队,大明朝都被后金改朝换代了。 林一山看出了东家的心思,建议道:“其实也不必那么长时间。等木材干燥速度慢,可以造一个烘房,以热风烘干,十天半个月就能用;至于造船时木材弯曲的问题,可以用铁钉加固强行弯曲,就能加快进度,慢则一年,快则半年就能下水。只要定期精心养护,寿命虽然达不到五六十年,十年八年还是没问题的。” 查尔斯对于这种牺牲使用寿命加快进度的做法很不感冒,忍不住反驳:“我无法认同你的做法,这样会极度缩减船只的使用寿命。一艘价值上万英镑的战舰最多十年就报废,我的上帝,这是多么可怕的行为!” 夏天南权衡了一番,虽然林一山的方法浪费了一点,但是眼下自己最重要的不是省钱,而是抢时间。尽快造出舰队和商船投入海上贸易,带来的巨额收入可以抵消这种浪费。于是拍板按林一山的方法做。查尔斯虽然有异议,但是老板都发话了,也就只能接受。 从船厂回到胡家庄后,夏天南叫来刘全。 “把我们在澄迈和斩脚峒打仗的消息通知县衙,记得要透露澄迈县令抢夺功劳的事实,另外要想办法让他们相信我们准备造船出海,只会埋头赚钱,没有造反的念头。” 刘全答应下来:“属下尽力而为。” 临高县衙内,钱师爷正在忧心忡忡地向吴县令禀报打探来的消息。据他所知,夏天南率领“乡勇”进攻围困澄迈县城的斩脚峒,大胜而归。 “这个消息是否属实?会不会是那个夏天南故意散播消息,自吹自擂?从澄迈县衙传来的消息可是林三峰带领本县巡检和乡勇,出城力战,才击溃了乱民,听说知府大人不仅不会追究他责任,反而要褒奖他。” 钱师爷冷静分析道:“东主,如果真如林三峰所言,那么为何会被围困半月之久?为何偏偏在夏天南到达之际就出城力战,击溃乱民?澄迈县能凑起来的不过一两百人,其余都是民间乡勇,守城尚可,出城野战之说简直荒谬可笑。那斩脚峒就算没有两千人,千儿八百总是有的,而且都是常年征战的老兵,岂是几百乡勇就能击退的?” 吴明晋悚然:“这么说来……”他心里已经有了答案,但是话到嘴边,不敢说出来。 “定是澄迈县为了开脱罪责,张冠李戴把功劳当成自己的上报府城。而夏天南确实有这个实力,轻松击败斩脚峒!”钱师爷替他把话说了出来,他也不知道,自己的推测无限接近真相。 两人都知道官场上那点破事,冒功这种事情在大明官场稀松平常,而根据林三峰历来的口碑,这种可能相当之大。那么问题来了,自己治下出现了一支战力异常强悍的队伍,虽然名为“乡勇”,但是用屁股想都知道,这只队伍不会听县衙的指挥。 钱师爷继续曝料,进一步考验吴明晋脆弱的神经,“据学生多方打探得知,他们还配有鸟铳,比官兵的制作更精良、更犀利,只怕官兵也未必打的过……” 吴明晋捂住自己的左胸,仰倒在椅子上,“这可如何是好,这样的人物,这样的战力,若是有不轨之心,就凭县衙十几个衙役,如何抵挡?到了那时,本县不仅乌纱帽难保,恐怕性命也堪忧!” “这夏天南麾下甚为悍勇,但说到起兵造反行不轨之事,倒也未必,东主也不必过于担心。”钱师爷倒没有这么悲观,“如果有这个心思,他手下三百精锐,随便裹挟一些无知愚夫愚妇,除非从两广出兵围剿,否则整个琼州府怕是任他纵横,官兵都无法抵挡,又何苦窝在临高这弹丸之地。” “当下东主要做的,就是以静制动,察其言观其行,再做打算。”钱师爷最后总结了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 ... 第六十五章 出发,寻找铁矿 吴明晋不太满意这个消极的做法,“那本县岂不是坐而待毙?何不求助府城,琼州府奈何不了他,还有两广的精兵,总督大人不可能坐视!” 钱师爷摇摇头,很为东主的智商捉急:“眼下他们还名为乡勇,不仅没有任何不轨行为,反而主动请缨抗击乱民,没有真凭实据,就凭猜测,知府大人乃至总督大人怎么会劳师动众调动官军。” 吴明晋站起来来回踱步:“你不是说他们有鸟铳吗?这等军国利器,岂是能私自藏匿使用的,不如以这个理由说动上官如何?” “我们都没亲眼见过,只是道听途说,他们把鸟铳一藏,上哪里去找?再说,这么做无异于打草惊蛇,说不定他们本没有谋反之心,被逼上绝路,反而起兵造反,那时首当其冲的就是东主你啊!不等两广精兵到来,临高县衙恐怕都已夷为平地了!” 吴明晋再次瘫倒在椅子上:“这么说来,本县就只能干看着,什么都做不了了?” 钱师爷安抚他道:“或许夏天南只为求财,根本没有反意,我们只是多虑了呢。” 吴明晋摇摇头,仍然无法压下自己的担忧。此时有衙役来报,夏天南派人来报告“乡勇”赴澄迈的战果,并另有要事禀告。 说曹操曹操就到。两人对视一眼,来的好快。吴明晋整理了一下仪表,稳住心思,召来人相见。不管如何,身为父母官,仪表威严还是要保持的,不能在这伙人面前失了为官的体面。 来人是刘全,而不是夏天南本人。刘全此行的目的,是通报澄迈战斗的结果,隐晦地秀一下实力,顺带安抚一下县太爷,夏天南目前需要的是一个听话、配合、稳定的县衙,这对他的发展更有利。 刘全是第一次见县太爷,但是随着夏天南东奔西走,眼界开阔不少,加上护卫队的实力作为依仗,他面对吴明晋很放松,表现的也是不卑不亢。 “小人刘全,替我家老爷向县尊禀告:一是我老爷的护卫队以乡勇之名救援澄迈县,夹击斩脚峒,大获全胜,乱民已经败逃,澄迈之围已解,只是澄迈县令恬不知耻,抢去我家老爷的功劳,我家老爷大人大量,没有与其计较……” 果真如此,吴明晋与钱师爷暗暗对视一眼。 “第二件事,我家老爷今后还要组建船队出海经商,特来向县尊报备一声,今后还需县尊多多关照。” 钱师爷从对方的话中听出了几个意思:首先对方承认自己有很强的战力,斩脚峒也是其击败的,澄迈县果然是冒功;二是其话语中可以听出对澄迈县,甚至是官府的不屑,不过也可以看做仅仅对澄迈县作为的不满;三是对方不仅扩大了生意的规模,还想涉足海商领域。 这些信息加起来,可以得出一个结论:这个夏天南经商出色,还善于练兵,野心很大,不满足于陆地,还要做海商。不过这样一来,钱师爷反而不担心对方会谋反了,有了偌大的基业,就有了顾忌,起兵造反是谋逆大罪,越有钱的人就越不可能去干。历史上造反的都是被逼的走投无路的泥腿子居多,眼下肆虐中原的流寇就是现成的例子。 郑一官那么大一个海贼头子,纵横福建台湾几地,官府和荷兰红毛鬼都拿他没办法,最后还不是乖乖就抚,当了海防游击。这夏天南买卖做的再大,将来不过是个缩水版的郑一官。 想到这里,钱师爷心情放松不少,他代替吴明晋答道:“你可转告你家老爷,只要是太太平平做买卖,县尊定会照拂一二。至于澄迈一事,不必过于挂怀,你家老爷又无一官半职,有此功劳也是无用。” 刘全目的达到,跪倒行礼告辞而出。吴明晋赶紧问钱师爷:“宝山为何如此说辞?” 钱师爷把自己的分析细细说给吴明晋听:“东主,家业大了,坛坛罐罐自然也多了,没人愿意放着荣华富贵不去享受,反而冒着掉脑袋的威胁去造反,只要这夏天南有所顾及,便断然不会造反,东主大可放心。” 吴明晋听完,觉得不无道理,点头道:“这么说来,本县不必担心过甚。这治下有如此巨商,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生意做得越大,就越有求于官府,孝敬自然是少不了的,这其中诀窍,二人都知道,对视一眼,尽在不言中,担忧尽去,顿时一齐开怀大笑。 临高县太爷的心思,夏天南没功夫去关心,林伟业作告诉他一个不好的消息,从广州买进的硝石、硫磺、生铁存量已经不多,兵工厂和钢铁厂即将面临无米下锅的局面。 硫磺需要的量比硝石少很多,暂时可以从广州设法买进,硝石的购买需求量大,买起来就麻烦许多,这两样本就是官府禁止私下买卖的。生铁也是同样的问题,虽然能继续买到一些,但是无法再像上次那样一次购进几万斤,买卖生铁多少犯官府忌讳,市面上的出货量并不大,无法满足钢铁厂的需要——不仅造枪需要生铁炼制低碳钢,铸造火炮更是需要大量的生铁为材料。 夏天南不禁头疼起来,创业初期果然艰难,好不容易建成了造船厂,才刚刚开工,这边钢铁厂又要原料了,按下葫芦浮起瓢,没有个省心的时候啊! 林伟业建议,买进生铁是权宜之计,下一步重点是开发铁矿,现在就可以着手进行了。同时攻占斩脚峒也必须同时进行,硝石矿必须要掌握在手中。没有了生铁,造不出更多的枪;没有硝石,就没有弹药补充,步枪就是根烧火棍。 枪杆子里面出政权是颠簸不破的真理,这几样原材料都是战略物资,涉及到整个体系立足和发展的根本问题,所以再难也得拿下。 于是,夏天南拍板,先从开发铁矿开始,自己和林伟业亲自去勘探铁矿,杨由基带领二十人保护。 ... 第六十六章 昌化县 夏天南和林伟业要去的是昌化县,石碌铁矿所在地,鉴于本时空可怕的陆地交通条件,选择的是走水路。 一行二十几人乘坐一艘调楼村产的“临高拖风”出发了,按照经验,舱底装了不少盐和铁质农具用于和当地黎人搞好关系,反正盐自家有的是,而且能炼铁之后,剩下一些边角料顺手打些农具也很方便。 若是其他事,夏天南是绝对不会再踏上这种小船的,第一次乘船去广州的经历让他不堪回首,可是找铁矿这种头号大事他不能不来——没有铁,就没有枪炮,什么王图霸业都是泡影。 航行是由林伟业指挥的,他虽然也没去过昌化,但是那里有中国最大的露天铁矿,凡学冶金专业的都不陌生。林伟业记得昌化县与临高县之间隔着一个儋州县,沿着海岸线走就是了。至于怎么判断到达昌化县也很简单,昌化县境内最大的河流——同时也是琼州岛第二大河流——昌化江穿过昌化县入海,从这个入海口直接上岸就到了昌化。 本时空的海上旅行是枯燥无聊的,沿着海岸线航行能看到的就是绵延的海岸和树木,没有高楼大厦,没有海水浴场,也没有比基尼。 林伟业倒无所谓,旧时空他经常出差,去的大多是内陆大小铁矿,这些矿山和公司所处位置都很偏僻,单调的旅途他早就习惯了。夏天南在旧时空出行都是头等舱,有漂亮的空姐养眼,何曾想过自己会坐着这样的小舢板在海上漂浮,长吁短叹之余,唯一庆幸的是经过广州之行,现在好像不怎么晕船了,也很少吐了,套用一句电影台词:吐啊吐啊就习惯了。 五六日之后,海岸线出现了一个明显的天然港口,港内泥土为黑色,林伟业一拍船舷:“看来这就是昌化江入海口了。”立即指挥船只靠港。 昏昏沉沉的夏天南闻言精神一振,等船靠岸后迫不及待登岸。 昌化江北岸是一片平原,江边的植被较少,多为堆积的沙土,不少地方还有沙丘,延伸到陆地则变成了连绵的山丘,植被良好,两百到四百米高的山丘被森林覆盖。昌化江的南岸,也是一片平原,隐隐有水田和一座城池——应该就是大明的昌化县城了。 夏天南遥望着昌化县城,考虑着如何在官府眼皮底下开矿,林伟业则蹲下来,捧起一把岸边的沙子——这里的沙子如雪一般白——啧啧有声:“好东西!” 夏天南无语了,这次出行的终极目的是铁矿,没事玩什么沙子啊?他提醒说,“老林,别玩了,再白的沙子也是沙子,记得我们是来找铁矿的。” 林伟业不满地抬起头:“谁玩了,你知道什么,这是优质的玻璃石英砂,杂质少,粒度均匀,在全国都属罕见。” 玻璃?夏天南似乎闻到了商机,他蹲下来,也捧起一把沙子,陪着笑脸:“嘿嘿,咱不是不懂技术嘛,别生气。这什么玻璃砂,可以做什么用,能造玻璃吗?” “那是自然,不仅能造玻璃,还可以做耐火材料和用于砂型铸造,如果我们的冶炼技术能达到一定水准,就可以用于冶炼硅铁,作为孕育剂,得到球墨铸铁——这可是比灰口铁和展性铸铁更好的东西啊,钢铁行业所称‘以铁代钢’指的就是这个。” 夏天南虽然不懂这一堆专业术语,但是“以铁代钢”听上去很牛叉的样子,可惜的是,林伟业也说了,“冶炼技术能达到一定水准。”那就意味着目前达不到。他好学不倦,问道:“这个砂型铸造又是神马玩意?” “简单的说,在欧洲以实心铁柱钻孔造炮之前,砂型铸炮是较为先进的铸造方式了,比传统的泥模铸炮更好,英军用的优质铸铁炮,很多都是以砂型铸造的。” 涉及武器,夏天南来了精神,任何提升武器质量的方法或技术都是他关注的重点,这意味着掌握更先进的军工技术:“现在的明军和欧洲海上强国都用什么法子铸炮呢?” “欧洲现在都是泥模铸炮,明军就更不用说了,现阶段还是以购买和仿制为主,自己铸造的火炮惨不忍睹,又笨又重,口径射程短,精度奇差。” “没想到这个沙子还挺有用啊,要不我们回去后派人来这里挖吧?对了,临高有没有这种沙子啊?” 林伟业摇摇头,“临高可没有这么优质的石英砂,这是昌化独有的。等我们的工厂稳定生产以后,确实要来这里定期运石英砂回去。”他想起了一件事,补充道,“对了,玻璃石英砂不仅可以造普通的玻璃,加入稀土,还可以造出光学玻璃,这可是造望远镜的大杀器!” 望远镜!这可是行军大战的利器,尤其是面对通信和侦察技术原始落后的古人。夏天南两眼开始发光:“昌化是个好地方,有铁矿,还有石英砂,将来必须把这里占了!” “现在可以先弄点石英砂回去,不管是做砂型模具还是研究玻璃都派的上用场。” 结束了关于石英砂的研究,一行人开始往昌化县城进发。由于不认识路,首先得从县城找个向导。 县城离港口并不远,他们很快就来到了昌化县大门外。城池不大,和临高的规模差不多,看上去城墙有三米高,通体包砖。大明的城市防御建设在硬件方面还是做的很到位的,哪怕是琼州这样偏僻的州府。软件方面就不大行:城门洞开,门口除了两个大约算是衙役或者哨兵之类的人物坐着别无任何警戒措施。 给看门的几个铜板,一众人顺利进城,城内比临高更加寥落。 昌化全县才六百多户,其中一半是军户。除去军户,县城里连二百户人家都没有,所谓的县城,不过是这群顶着军人头衔种地的农民的大村寨而已,自然也没成气候的商业,只有个修修农具的铁匠铺,二个杂货铺。 夏天南虽然已经从临高知道了海南的城市商业大体是什么模样,但是看到如此萧条的县城,还是兴味索然。 ... 第六十七章 石碌之殇(一) 夏天南打发一个护卫队员和当地人沟通,在当地人的指路下,他们终于在大街上找到了一家还算有些规模的铺子,是家货栈,挂得字号还是广州的。 广州的客商在这里做什么买卖?夏天南到柜台上打听了下,这个掌柜倒是货真价实的广东人。 掌柜正苦于一个人呆在这荒蛮的小城,连说话的人都找不到没几个。忽然来了一群陌生商贩,顿时精神振奋,非拉着大家聊天,又叫个小伙计端凉茶来。众人走得也热了,正好歇脚顺道打听消息。 原来这个货栈是专门收购本地的皂角、药材和山羊的。广州城里的不少大户都喜欢这里的羊,老板看买卖好,就专门派人在这里坐庄收购。昌化沿海沙丘多,灌木茂密,还有许多天然的香草药草,植物富含矿物质和盐分。昌化的羊就是吃这样的天然饲料长大的,滋味相当美味,昌化羊到了21世纪都是海南的特色菜。 夏天南装作是第一次来昌化,准备去黎区贩货的小商贩,打听这里情形如何。掌柜说,昌化县城的正式名称是昌化千户所城,县衙只不过是借地方办公而已,军队才是这城市的真正主人。因为是军队驻地,千户所虽然破败不堪,好歹也能拉起二三百人的队伍,所以这里还算太平,海盗很少上昌化来,来了最多也就是在岸边打点水,抢几头羊什么的,县城周围的水田都是千户所的。 至于黎区,掌柜说这里山多石头多,还有许多恶疾,一般人不大愿意上黎区去。黎人半月一个月的就结伴进城来卖点土产什么的。总得还是挺太平的,没听说有抢劫杀害汉人商贩的事。 眼见双方聊的不错,夏天南乘机要求他介绍个向导,掌柜满口答应,“这事容易,我给你找个人。” 掌柜给他们找的向导是他货栈里的伙计。黎人虽然不是吃人生番,但是黎区山高林密,气候多变野兽蛇虫出没,又有种种瘴疠,汉人往往视为畏途。一般人前往黎区,都要请“熟黎”做向导。 这个伙计虽是个汉人,母亲却是本地的黎人,本姓王。他不但精通黎族的语言,而且其舅舅家就住在昌化江中游,道路人情都很熟悉,是个极合适的人选。因为从小学徒当伙计的缘故,虽不过十几岁,人情世故极为熟稔,开口就带三分笑。 夏天南自然不能说他们是去找铁矿的,便说自己这伙人是去黎区收购药材的,并给了五钱银子的工钱。向导当货栈伙计一年没几个钱,这一下就是五钱银子进账,登时眉开眼笑。 准备妥帖,一行人便从县城出发,沿着昌化江向上游而去。出发之后,众人才发觉请向导的决定是多么英明。 在这荒芜的土地上,几乎没有可以称之为地标的东西,昌化江是条枯丰水季落差特别巨大的河流,这使得在旱季要寻找它的真正河道变得很麻烦,雨季冲出的河道不但宽而且十分散漫。星星点点的积水潭和径流随处可见。从向导口中得知,这昌化江入海口是一个喇叭状,分为南北两个天然港口,他们登陆的是北边的港口,因为港口的泥土呈黑色,被当地人称为乌泥港。 一行人沿着道路前进,这里是典型的热带稀树草原气候,属于整个琼州最热的地方,虽然现在接近年关了,属于冬天,不过气温仍然不低,一行人走了十几里,居然还出汗了。 眼见江中水势略大,沙丘亦越来越少了,知道已近内陆地区。地形愈发崎岖,两岸多半是丘陵,起伏不定,山丘与河岸之间,有零星的平地,不少都被开垦成了水旱田地。那些没开垦的地方,是大片的荒芜的草地。期间散落着一些村寨。向导说这些都是汉人的或者汉黎杂居的村落。 林伟业一路上暗自记下路线和沿途可以取用淡水的地方,并关注着何时能发现石碌河——这条昌化江的支流在地图上显示是在距离昌化江入海口上游四十公里左右的地方,找到这条河之后再溯流而上,走上二十公里左右就是石碌矿山了。 第三天,勘探队来到了昌化江中游的一个黎寨,这里就是向导的母舅所在的寨子。一行人决定在这里歇脚,打听下面的路程情况,王伙计对过了黎寨之后的道路就不甚熟悉了。 这个黎寨和临高的黎寨完全不一样。如果不是门口的文面的黎族妇女和他们富有民族特色的服装,还真得很难和本地一般的汉族村落相区别。 这里的村寨很大,将近百余户人家,房屋罗列整齐。村外的河畔平地尽数开垦成了水田植水稻,不象其他地方的黎族那样种“山栏”,看得出无论是生活水平和农业生产都要高出其他黎人一些。这里男人都梳一个发髻在脑后,戴耳环,女人用黑白相间的布巾缠头,不分男女都穿一种黑色的对襟无纽上衣。 据王伙计介绍,这里的黎人叫美孚黎,这个名称也透露出了他们是岛上的后来者,“美孚”是他们的自称,意思是“住在下路的客人”,显然他们的到来要晚于其他黎人。 美孚黎在昌化江两岸占有较好的田地,能够种植水稻,不种“山栏”。纺织技术也优于其他黎人。美孚黎的原始公社成分很少,社会差异明显,有祠堂,修族谱,排班辈,宗族间还有矛盾。 这里河水已丰,水很浅,但是清澈见底,岸边满是高大的乔木。走近了见树枝下都挂着累累的大豆荚。林伟业大为好奇,忙叫众人看。 王伙计笑了:“这是皂角树,有什么稀罕的。我们家乡下村边多的是。”皂角就是本时空的天然肥皂了,明朝人洗衣服、洗澡都用它。 一行人来到寨门口,早有守寨的丁壮过来盘问。因有王伙计引路,加上又带来了盐和铁器,自称商贩,轻而易举的便进了寨子。 ... 第六十八章 石碌之殇(二) 虽然不是真的来当商贩,不过这个身份是很好的掩饰,一行人也忙将带来的东西摊开,一袋袋雪白的海盐,铁制的锄头、犁,让围观的黎人看的眼热。 围观的人中有许多年轻女子,叽叽喳喳的说笑着,颇有青春萌动的气息。可惜美孚黎也有文面的习俗,让夏天南和林伟业对少数民族少女的绮念破灭了。林伟业暗自庆幸,幸好符南英没有纹面,否则自己肯定接受不了。 王伙计对夏天南说,再深入山区,自己对地形也不太熟了,可以让自己的舅舅带他们前往。他舅舅平日靠采药打猎为生,因为常去县城卖野生动物皮,会说些汉话,交流上不成问题。 王伙计的舅舅姓黎,叫黎木青,他对这些人要去昌化江上游有些奇怪,这地方就是黎人也很少去。如果说要采药的话,上游的山岭上有得东西,附近丘陵上也采得到。 “对,去石碌岭,您知道这地方不?”林伟业问。 “没听说过。”黎木青回绝的干脆无比。夏天南的心顿时沉到了谷底。 林伟业不死心,继续比划道:“山下有条河的,流到昌化江里,就叫石碌河。” 黎本清还是摇头。林伟业想到了一点,抱着最后希望问道:“那这里有没有出绿石头的山?” 所谓绿石头,就是铜矿石。而石碌这个地名就来自铜矿石。因为海南当地的黎族和汉族在说话的时候都习惯把修饰词后置以表述名词的习惯,所谓石碌,其实就是“绿石”。 石碌岭最早被人注意,不是因为铁矿,而是这里的地表有露天铜矿石。清代以来一直有人采掘盗挖。直到1935年,琼崖实业局派人到石碌岭调查铜矿时,才第一次发现石碌最丰富的的矿储是铁矿石。 “有,有。”黎木青恍然大悟,“你们是要去亚玉岭!” 夏天南自然不知道什么是亚玉岭,但是林伟业是知道的,大学时有些模糊的教科书内容一下清晰起来了。 “对,对,就是亚玉岭!”林伟业连连点头,心想自己真是糊涂,石碌这个地名是清代才开始使用的。现在还是大明的天下。 第二天一早,众人便乘当地的竹筏往上游去了,从水路走比走陆路快的多。因为正值枯水期,水量不大,水流很平缓,用竹篙撑船上溯并不吃力,只是经常要经过乱石浅滩,众人常得下竹筏推行才能过去。有些地方乱石滩露出了水面,还要把竹筏抬过去才能继续前进。 行到下午三四点钟的时候,竹筏终于到了后世被称为叉河镇的地方,当然此地现在还是一片荒芜的草原。水流变得很浅,竹筏不止一次的擦到了河底的砂石。至于石碌河,这条昌化江的支流现在根本不能行船,只能勉强淹没人的脚踝而已。 一行人决定在此弃船登陆,众人一起动手,把竹筏都拖上岸来。据黎木青说,沿着这河往上游走,再走个十多里路就到了。因为天色将晚,大家就在这里宿营休息,准备第二天一早再出发。 第二天,他们早上五点钟就都起来了,匆忙吃过早饭重新上路。大家继续沿着河流向上游走去,七拐八弯的,中午时分,他们终于到达了山脚下,清澈的河水从前方的一条山谷中缓缓流出。 “这里就是亚玉岭了。”黎木青指点着。 林伟业知道到地方了,他顺着黎木青指的方向看去,是一座红褐色的山峰,这一带应该就是著名的海南石碌磁铁矿了。 林伟业一阵激动,石碌铁矿啊!这个中国最大的露天富铁矿,平均含铁量51.2%以上的磁铁矿储量将近三亿吨!还伴生着钴、铜、镍、银、硫、白云石等多种矿石,要不是这里不产煤,石碌就是一个天然的大型煤铁复合体基地了。 众人手足并用,花了差不多整整三小时到达了山顶。这里眺望出去,一眼望不到头的都是高高低低的山头,近处都是热带稀树草原植被,远处森林繁茂。 林伟业仔细观察了周围的土壤和植被情况,山坡上的土壤都是比较典型的南方红土,没有特别的矿石露头。这个铁矿虽说号称是露天,上面也还是覆盖了好几米的土壤。 林伟业取出锄头,根据以往勘探铁矿的经验,选择了一处地方挖了一米多深,就发现磁铁矿石了。他敲下一块,目测了下,果然是不可多得的富铁矿。换个北面的山坡再挖几处,还有了更让人兴奋的发现,挖出了带翠绿色的石头——铜矿石。 见果然发现了铁矿石,还有铜矿石,夏天南激动不已。他开始关心开采的问题,“这么大一个山头,开采起来难度不小吧?” “开采倒是不难。”林伟业回答道,“要是彻底无视矿山安全生产的法规条例的话,给我五十个工人就可以了。纯手工操作,只干白天一班,每人每天出矿石2吨是没问题的。一天就能出100吨矿石,全年就差不多是四万吨铁矿石了。当年日本人占领海南岛,在石碌开矿的时候,每个工人每班14小时,定额是8吨。当时的矿山除了有少量的风镐之外,也谈不到有多少机械化采掘。” 一年四万吨铁矿石!虽然不知道这铁矿石炼成生铁是多少,不过夏天南还是笑的嘴都歪了。 林伟业没这么乐观,他估算了一下开采量和运输的难度,沉下脸说:“现在矿石是找到了,但是根据我们从登陆到这里的路线来看,铁矿石的运输是个难题,本来昌化江提供了一条便捷的出海通道,可惜石碌岭并不在昌化江畔,石碌河虽然能够通到昌化江,但根本无法行船。直接走水路有些困难,枯水季节昌化江上游水深根本不够船舶通过,不然当地人也不会用竹筏做交通工具了。难怪当年日本人占领了石碌铁矿后,要从石碌修铁路到八所,再从八所出海。” ... 第六十九章 柳暗花明 根据林伟业所了解的石碌铁矿的资料,当年日军铺设这条55公里的铁路线,动用工人数万人,历时5个月才完工,工程尤其艰巨。沿线共修建桥梁17座,还有涵渠178座。全部为钢筋混凝土或者铁架结构。宝桥石碌之间还修建的一座隧道,全长250米。八所本是一座小渔村,为了适应万吨级以上的矿石船进港,扩建为人工港口。整个石碌开发包括矿山、铁路、港口和发电厂,一共动用劳工14万人,死伤工人数以万计。 听了林伟业的介绍,夏天南的心慢慢凉了下来。 林伟业说的路线,他一路上也看到了,走陆路运送铁矿石到乌泥港,按现在的人力和沿途路况况,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走水路也是很艰难,一旦到了枯水季节,昌化江上游水位较浅,稍大点的船舶完全无法通过。 这么一来,好不容易找到了这座宝山,却因为运输的问题无法顺利的开采,岂不是空欢喜一场?穿越以来,虽然碰到过几次生死的考验,但是无论是开设工厂还是炼铁造枪,一直顺风顺水,这次石碌之行,是夏天南遇见的最大的挫折。 夏天南抱着侥幸问道:“等到丰水季节再运行不行?” 林伟业回答:“丰水季节一般在雨季和春季气温升高的时候,冬季前后都是枯水季节。保守估计,一年最多只有半年的丰水期。不过丰水季节水位有多高还需要考察,能否过船还是未知数。如果走水路,石碌河那么浅指望不上,那么就必须以人力运送铁矿石至昌化江边,然后装船,亚玉岭到最近的叉河口也有12公里左右。这路上还有个变数,如果途中有太浅的河床,连丰水季节都无法过船,要么把装船的路线延长,要么重新卸载然后在合适的地点重新装船,这么一来运输就更复杂了。还有一个问题你必须考虑,到达乌泥港前必须经过昌化县城,县太爷和千户大人是不可能看着你私挖铁矿的,你还必须把昌化县打下来。” 林伟业说的很客观,丰水季节能不能过船还需要实地察看,就算能过船,运送至江边装船需要的人力不是小数目,还要考虑来时连竹筏都无法顺利通过的乱石滩丰水季节能否通过船舶。最后,昌化县千户所不是摆设,再烂的卫所也是官兵,而一旦开打就背离了短期不与官府正面为敌的宗旨。 夏天南想了各种可能性,确实困难重重,不由得绝望起来。 “你说的这么好的露天铁矿,现在摆在眼前,难道就这么放弃?我们的铁矿从哪里来?没了铁矿,我们就只能乖乖地等着大明灭亡,满清入关,人人都剃发留辫吗?我死都不会留那条猪尾巴!” 林伟业赶紧捂住他的嘴,看了看周围。幸好为了保守铁矿的秘密,把黎木青支开了,杨由基他们是自己人,否则这些话被人听去也是不大不小的麻烦。 夏天南烦躁地把他手打开,颓然倒在地上,两眼无神地望着天空,一言不发。 自穿越以来,林伟业从来没见过他这个样子,夏天南一直给他的印象就是乐观、积极、自信,思路清晰,实干精神强,还善于处理各种人际关系,是个天生的领导者。不到一年的时间,白手起家,谋夺盐场、纺纱织布、建造钢铁厂、造船厂等工厂,还拉起了一支规模不大但很精悍的队伍,细细想起来,虽然关键的技术都是自己提供的,但是没有他,就算有自己懂得造原子弹的技术也是白搭。 眼见他现在的脆弱模样,林伟业觉得一阵内疚——虽然石碌铁矿运输问题不是他的责任。他苦苦思索起来,想怎么才能解决这个问题,让夏天南振作起来。 海南铁矿的资料在他脑海中浮现,一句教科书中的话隐约出现在他眼前:“……海南铁矿,包括石碌铁矿和田独铁矿,属沉积变质型铁矿床、赤铁矿类,是我国开发较早,规模较大,原矿品位较高的铁矿石生产基地……”,海南铁矿是由石碌和田独两个铁矿组成,可惜的是,田独铁矿储量太少,不到600万吨,早就挖完了。 他叹了口气:“其实海南还有个田独铁矿,可惜储量太少,早就挖完了。” 夏天南啐了一口,“挖完了你还说个屁,没想到这鬼地方还有人比我们下手更早的,是哪朝那代挖完的啊?” “日本人挖了一部分,解放后被接管,60年代挖挖的。” “日本人?解放后?”夏天南噌的一下坐了起来,死死盯着林伟业:“你是猪啊?现在是什么朝代?” 林伟业愕然,然后马上反应过来,懊恼地拍了一下自己的头,“我真是猪啊,现在是明朝,1630年,日本人现在还是幕府时期。”他先入为主,一直把教科书中田独铁矿已经开采完毕闭坑的信息代入这个时空,只想着石碌,却忘记了这个时空的田独铁矿直到清朝才被人发现,眼下还是隐藏在山中等待他们去挖掘的富矿——对于现代化的钢铁业而言,500多万吨的储量实在不够看,可是对于手挖肩挑的开采强度而言就是了不起的富矿。 夏天南盯着他:“田独铁矿在哪里,比起石碌呢?” “位于我们那个时代的三亚市,现在那里恐怕是一片荒山野岭。储量不大,才500多万吨,不过对于我们的需求量而言足够了。”林伟业思路活络起来,“关键是,田独离海港很近——也就是我们那个时空的榆林港——最多10公里左右,到了港口可以直接海运,运输的便捷性是石碌无法比拟的。正因为容易运输,田独老早就挖完闭坑了”。 夏天南闻言顿时满血复活,一下站起来,满怀豪情地说:“马上出发,去考察田独。” 见他恢复信心和斗志,林伟业松了一口气。自己只想奉献点技术,然后等着过好日子,改天换地的事情还得他来做,自己是决计做不来的。 ... 第七十章 田独铁矿 于是众人别过黎木青,马不停蹄踏上了前往田独的路途。 离开亚玉岭时,夏天南还有些伤感:“这么富的铁矿,还有铜,太可惜了!” “没事,等你把整个琼州都占了,就可以光明正大用人海战术来开发石碌了!”林伟业安慰他。 “这倒也是。”夏天南心里好受了一点。 沿原路返回乌泥港,再次沿着海岸线往南走。从昌化到崖州,只花了不到三天,就发现了一个巨大的海湾。海滩上雪白的沙子、摇曳的椰子树、湛蓝的海水都说明这里就是后世的三亚海滩了。 虽然没有建筑作为参照,但是去过三亚海滩很多次的夏天南还是依稀辨认出来了,这里的地形与几百年后没有太大的差异,最大的区别就是没有了人山人海的游客,只有轻轻的海风吹过这片美丽的海滩。 “太好了,没有游客,没有垃圾,我们将是这里的开拓者,三亚,我来了,你将是我的!”夏天南尽情抒发着自己的感受。 林伟业提醒,三亚湾不是此行的目的地,还得继续前行,到前方的榆林港。 绕过了著名的鹿回头,两个小时后,到达了榆林港。作为港口,榆林远胜三亚湾,三亚湾水面过于开阔,一旦风暴来临不适宜船舶停靠。整个榆林港被群山环抱,碧海、白沙、蓝天、椰林,风景秀丽,而且是完全的原生态面貌。 驶进内港,陆地上出现了一个寨子。夏天南奇道:“这么原始的地方还有人聚居?” 上岸后,到达这个寨子。寨子类似于斩脚峒,以两人高的木墙建成简易的堡垒,居然还有壮丁巡逻。 寨子里有人出来盘问这一行人,夏天南以靠岸补给为由带过,然后打听这里的情形。 原来这里叫安游乐镇,说是镇,其实就是个汉、黎混居的大寨子。因为平日里常有下南洋的船只在这里避风,所以从唐代起就有人在这里定居了,因为这里是下南洋前的最后一个港口,久而久之就形成了一类似市镇的寨子。 这里有个叫胡远的本地人掌握了这里的统治权,组织壮丁巡逻,防备海盗,平时给下南洋的海商提供淡水、食物和住宿,算是寨主之类的角色。寨子里靠给海商提供食宿讨生活的人也需要一个人给他们提供保护。 众人到安游乐镇的街面上转了一圈,这地方还挺繁荣,虽然只有一条不到500米的街道,但是两旁各种店铺林立。因为这里是下南洋前的最后一站可休整的地方,不少船只或为了避风,或等候风信,都在这里久留,久而久之,各种声色犬马的东西一应俱全,连妓馆都有一所。夏天南注意到这里的打铁铺很多,一打听,消费者主要是附近的黎族,还有就是在这里停泊的船只,修理船只的时候也会用到。 夏天南担忧地说:“看来田独铁矿已经被发现了。” “田独铁矿本身应该是没有被发现,但是崖州自古以来就以产铁出名,有一些零星的小铁矿。”林伟业说。 夏天南去找铁匠们打听,他们用的生铁是哪里来的,得到的回答是都是从崖州运来的。 “这就好。”夏天南说,“要是本地土著已经在田独开采了,我们还少不得要搞一番暴力拆迁才行,赶走了他们咱们才能开矿。” 比起昌化县的波折,寻找田独铁矿比起石碌铁矿要容易多了,只要沿着田独河上溯就能找到黄泥岭,著名的田独铁矿就在这座山岭上。 一行人依旧在安游乐镇找了个黎人向导,很顺利找到了黄泥岭。到了目的地,打发走向导,林伟业按石碌岭的老办法,只挖了两处,就挖出了铁矿石。这里的铁矿也是在地表,只有很浅的土层覆盖。 林伟业看了矿石后,肯定的说:“品质很高的矿石,不亚于石碌。” 夏天南送了口气,如果这里再出什么幺蛾子,他连上吊的心都有了。 采完样矿之后,林伟业又将挖开的矿石层覆土填埋——这个资源,暂时还不能让当地人知道。田独铁矿同样是含铁量极高的铁矿石,以至于光绪年间,一位当地士绅仅仅用小型的方炉和十几个工人就批量冶炼出生铁供应市场,获利甚丰,林伟业可不希望这样的事情在此时提前上演。 找到了铁矿,目的达到,一行人便返回临高了,已经快过年了,必须回去坐镇,开发田独再快也得过年之后了。 从安游乐镇离开时,夏天南看着寨子里的壮丁,露出了垂涎的神情,在他眼里,这就是现成的矿工。不过仅凭步枪打下这个上千人的寨子有点费手脚,还得需要小口径的火炮把寨门轰开,回去就逼着林伟业把小炮弄出来。 回到临高,已经是十二月二十三了,夏天南突然想起,在旧时空,明天就是过小年了,北方的习俗该吃饺子了。 穿越到明朝以后,他一直克制不去想自己的父母,把精力投入到建造工厂中,可是,临近农历新年,对家人的思念无法抑制地涌上心头。 他找来谭山,商量一下过小年的事。谭山却一脸不解。 “老爷,琼州府这边不兴小年,只过除夕和闹元宵。”原来,过小年,也就是祭灶,只是中原内陆的习俗,琼州三州十三县都不兴祭灶。 夏天南顿时傻眼,居然还有这茬,不穿越到明朝还真不知道这事。没办法,只有找林伟业商量。林伟业一听过小年,也想起了父母双亲,红了眼睛。 “可怜我父母就我这么一个儿子,居然没给他们整个媳妇,让他们抱上孙子,就这么不明不白来到另外一个时空,不孝啊!” 腊月二十四晚上,夏天南叫上英国三人组、林伟业和符南英、春兰等丫鬟,在胡家庄前院整治一桌酒菜,算是过了穿越之后第一个小年。玛丽娅虽然不知道这个祭灶的意思,但是小范围的聚会让她很开心。 ... 第七十一章 小年夜 经过几个月的学习,英国三人组都已经能够讲一些汉话,加上手势比划,已经能与当地人进行简单的沟通——当然,与夏、林二人还是用英语交流。玛丽娅是三人中汉话说的最好的,只是带着江浙一带的口音——宝珠等丫鬟籍贯浙江。 她兴奋地问夏天南:“听说这只是一个小节日,你们真正的大节日是在一礼拜之后,对吗?” 夏天南点头:“我们叫过新年,那一天晚上叫除夕,和你们的圣诞节差不多。” “那么,你会召开一个盛大的聚会吗?” 这么理解也不错,反正过年就是大家吃吃喝喝、大鱼大肉。夏天南点头:“是的。” 玛丽娅很高兴,找宝珠、翠玉去商量除夕之夜自己穿什么了。入乡随俗,过东方的圣诞节就得穿传统的中式服装,怎么弄一身合体的衣服,是她这一周内要做的事。 夏天南主动劝酒,从查尔斯开始:“查尔斯先生,造船厂的建成你功不可没,没有你,我手下那些船匠们只会建造小渔船。” 跻身进入大明金领阶层的原皇家造船厂工匠很开心,满满的成就感和丰厚的报酬让查尔斯一直心情不错。 “亲爱的夏,您支付给我的酬劳足够让我回国过上体面的生活,毫无疑问,我很喜欢这份工作。上帝是眷顾我们的,第一艘船不久以后就能交付,等待您的验收。” “你高兴,我也高兴,干杯!” 夏天南再给威廉敬酒:“威廉先生,船造好以后,我们的商船队和护卫舰队都会组建,到时还要请你多指点。” 威廉和他碰了杯,脸上却闷闷不乐:“本来我是很喜欢这个工作的,皇家海军拥有比西班牙人和尼德兰人更好的航海技术,我也很乐意和你的部下交流与航海有关的问题,这里的气候也比伦敦更让人喜欢。只是……”他叹了口气,“玛丽娅的心似乎都跑到你那里去了,我成为你情敌的机会都没有了。看起来,我跟随玛丽娅来到东方也许并不是一个太好的决定。” “呵呵,威廉先生,中国有句老话,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一枝花。还有句话说强扭的瓜不甜,玛丽娅不适合你,中国有那么多美丽的姑娘呢!退一步海阔天空啊。” 威廉性格洒脱,他早就接受了这个事实,这番话不过是自我解嘲而已。他接上话头:“你说得对,夏,我很喜欢东方女性的温柔、体贴,尤其是她们很听丈夫的话。” 后面的话他没说出来,他虽然喜欢玛丽娅,可是对方的家族肯定不会接受他的血统和出身,他的父亲只是伦敦乡下一名农夫。而且作为贵族家的千金小姐,习惯了被人照顾和宠爱,放在21世纪就是典型的公主病,威廉就是在迁就和宠溺女孩子这方面完败给了来自现代的夏天南。对于夏天南而言,见惯了21世纪的女孩子的傲娇,玛丽娅这些小毛病根本不叫事,可怜的威廉和他不是一个量级的对手。 接着酒意,夏天南趁机套话,打听威廉是否有中意的姑娘。他既想搞定玛丽娅,又想收服威廉为己用,处理好彼此之间的关系很重要,为威廉找到合适的女朋友是釜底抽薪的终极解决办法。 威廉也不掩饰,他指了指玛丽娅背后的宝珠:“我觉得这个女孩子有东方女性最传统的优点,温柔、善良,善解人意,我从来没有见过她与别人发生争吵。我很想与她有更多的交流,可惜语言是我们之间的障碍,她不会英语,我会的汉话又少,她就只会看着我笑——夏,我是不是该多学学你们的语言了?这似乎比让她学习英语更现实!” “那是当然,无法交流怎么赢得美人心?”夏天南大喜,这个威廉居然真有喜欢的对象!这样一来,玛丽娅不再是两人之间的障碍。 仔细打量下宝珠,按中国人尤其是明朝当代的审美,她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美女,虽然称得上面容姣好,但离“柳叶眉、樱桃嘴、丹凤眼、瓜子脸”等硬件要求差的有点远,相反嘴还有点大,鼻梁有点高,身材也无亮点,骨架还有点大。威廉到底为什么会看中她呢? 再比较下春兰等人,夏天南恍然大悟,东西方的审美观差异很大,东方人喜欢的,不一定就是西方人喜欢的。和娇小的春兰等人不同,宝珠的五官和身高带有一点欧洲人特征,难怪会入威廉的法眼。 随着除夕将至,夏天南给各工厂都放了假,只留下护卫队轮流当值。 相比往年艰难的年关,马袅村村民是幸福的,盐场不再是压在他们头上的枷锁,反而给他们带来了可观的收入,加上村里大部分人不是在纺织厂做工,就是加入了护卫队,工钱也很高,全村从临高县最低层一跃成为全县最富有的村。 来自提南峒、清水峒的黎人女工也很幸福,她们在这里做工,不仅吃得好睡得好,临近过年,老爷还给她们发了米、面、猪肉、盐巴回家过年。而她们的寨子也通过交易,得到了稳定而廉价(相对而言)的盐和铁器,生产和生活水平都有大幅度提高。尤其是提南峒,家家户户都能吃得起盐,铁制的农具也比木制的结实耐用,山栏稻的产量也有明显提升。 原调楼村的匠人自从举家搬迁到博辅后,比以前收入要高的多,而且更稳定,比起以往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日子更有安全感。 来自广州的铁匠很满意现在的生活,安心凭手艺吃饭,不要担心被东主克扣工钱,也不会被官府征调去制枪铸炮(明清广东铸炮质量好于北方,所以很多朝廷铸炮都在广东进行),收入比起在广州最低翻了两番。 整个体系的人都满足于眼下的生活,怀揣着来年日子会更好的美好期待,他们迎来了除夕之夜。从马袅村到胡家庄,从博辅到百仞滩,到处都响起了鞭炮声,家家户户的桌上比去年要丰盛的多,所有人都过了一个心情愉悦的大年夜。 ... 第七十二章 准备铸炮 正月初一,人们开始互相拜年。胡家庄的门口热闹非凡,够得上资格给夏天南、林伟业拜年的人不约而同来给二人拜年,刘全担任管家角色熟门熟路,协助招待客人,迎来送往八面玲珑。 夏天南还好,习惯了这种场面,下属给你拜年,不管是纯粹的尊敬和礼节,或者是抱着讨好上司的想法,都是人之常情,中国人就是重视和讲究这些礼节,没法回避。 林伟业就完全不适应,应付了谭山等熟人之后,全部推给夏天南招呼,自己带着符南英躲回了房里。 正月初二,拜年的人增加了两个重量级人物——提南峒的符南地和清水峒的黄罗。 黎人的峒主给汉人拜年是极为罕见的,两人并不是为了礼节,而是因为护卫队的实力。符南地亲眼见识了护卫队把斩脚峒打的落花流水后,坚定了抱紧夏天南大腿的决心,不然他这么一个小峒,不够斩脚峒塞牙缝。黄罗虽然是大寨的峒主,但是自问不如斩脚峒,听闻连号称“黎寨小奉先”的黄猛甲都两度败给护卫队,就决定要搞好与夏天南的关系,以免哪天得罪了对方,步斩脚峒的后尘。 对于二人的拜访,夏天南给予了足够的热情和重视——将来控制琼州府,占据岛上一半区域的黎人将是自己很大的助力,眼下两个峒可以起到千金买骨的作用,给其他黎人一个良好的引导和示范。 他除了亲自接见招待,完了还每人赠送了两百斤盐、两百匹棉布、五十把铁制农具,两人觉得受到了足够的尊重,笑得见牙不见眼。 正月初五,夏天南召集管事,宣布了两项决定:第一,正月初六结束放假,工厂恢复开工,护卫队全部归队;第二,兵工厂准备足够的弹药,元宵节之后,攻打斩脚峒。 会后,夏天南找到林伟业:“我说林大工程师啊,兵工厂都投产了,还是只有枪不见炮,我这拉出去打仗,手里没炮心里发慌啊!你好歹给我弄两门小炮壮胆啊,我现在是去打人家的寨子,不是平地野战。” 林伟业笑着说:“你都拿18世纪的燧发枪去欺负只有钩刀的少数民族兄弟了,还要什么炮,杀鸡焉用牛刀嘛!再说,我还想等焦炭到位后,按照制作步枪的流程,弄个标准化铸炮呢,现在时机还不成熟。” “你丫的别嘚瑟,我可是帮你去出气,黄猛甲要抢的可是符南英,不是玛丽娅。我把话撂这,你不给我弄两门小炮,我就不去打了,等黄猛甲来抢人了我也不管。” 虽然知道这是玩笑话,不过看夏天南对炮的需求很迫切,林伟业想了想,回答说:“好吧,正好我也想先尝试下石墨化退火工艺,就当练手了。” 按林伟业的设想,在没有焦炭的情况下,炉温达不到要求,是不会有合格的灰口铁的。而像明军一样,用又脆又硬的白口铁铸炮,则是他无法容忍的。 白口铁的特性决定了铸造的大炮无法进行镗光加工,内壁粗糙不平,想要顺利把炮弹推出去,就只能把炮弹的直径造的比炮管口径小很多,而这样一来,过大的游隙导致气密性太差,火药燃烧的推力大部分都被浪费,这样的大炮既打不远,也打不准。而且白口铁太脆,加上传统泥模铸造产生的气眼,导致炮管很容易炸膛。 至于石墨化退火工艺,就是用白口铁铸造口径较壁厚较薄的炮管,然后进行退火处理,得到材质为展性铸铁的炮管,就可以用刀具进行切削加工,让炮管内外都整齐光滑,炮弹可以造的更贴近炮管口径,游隙更同样的火药推力更大,炮可以打的更远,射击更精确。 而制造炮管的方法,林伟业决定采用清末龚振麟的铁模铸炮法。 龚振麟和林则徐、魏源是同时代人,有革新思想,好研习西学,对西方的算学、火器有一定研究。第一次鸦片战争期间,英军入侵,清军节节失利,浙江省遂添设炮局,赶铸新炮,以应急需,委派龚振麟监制。此前铸造火炮历来是用泥模。泥模制好后需长时间才能干透,从开工到出炮,需要一个月左右。龚振麟主持造炮恰逢冬天,雨雪连绵,泥模干不了,炮制不出来。龚振麟就创议用铁模铸造铁炮,在他主持下很快试制成功,大大加快了制炮的速度。 相对于泥模,铁模的优点是可以重复使用,减少铸造工时,降低成本;铁模不含水分,不会像泥模一样产生气泡,继而在炮身上留下气眼,减少炸膛的几率;而且铁模铸造的大炮内外光滑。当时清朝评价龚振麟铁模铸造的炮“光滑灵动,不下西洋”,工艺之精接近西方列强。 具体工艺流程为:首先造出铁模,而铁模也是用泥模翻铸的。按要造的炮管大做出泥炮模型,再把泥炮分成两瓣,把内面旋制光洁规整后烘干,浇注铁水后把两瓣铁模榫合,就得到了铸型铁模。用铁模铸造铁炮时,先在模的内表面刷上用细稻壳灰与细砂泥加水和成的涂料,再涂刷极细煤粉调制的第二层涂料,然后箍紧铁模,烘热、装配泥芯,浇入铁水。待凝固后,立即脱去铁模,趁炮身还是红热时,清除毛刺,除净泥芯,得到成品。 在制作泥炮模型前,林伟业征询夏天南的意见:“小炮也分很多种,你想造哪种?” 夏天南问:“你给推荐几种最有名的,要野战用,要求机动性好,威力够用,运输方便。” 谈起滑膛炮时代的名炮,林伟业如数家珍:“按拿破仑时代的火炮标准,英法两国的火炮体系最完善,英国舰炮强于法国,而法国的陆用野战炮强于英国。我个人建议陆战采用法国的野战炮,去除杀伤力太小的3磅炮,榴弹炮、臼炮又不是黑火药时代的主流,那么剩下的选择就是拿破仑炮了。” ... 第七十三章 炮型的选择 拿破仑炮是一种以法国皇帝拿破仑三世的名字命名的滑膛炮,机动性强、火力凶猛、制造和使用极为简单,由青铜铸造而成,直到19世纪的美国南北战争还在大量使用。联邦军队把它命名为M1857型12磅野战加农炮。其117口径的炮膛能够发射重达12磅(合5.44公斤)的重型铁制炮弹。以5°的仰角射击时,有效射程可达1600码(合1480米)。 按美国南北战争的实战战例来看,这种火炮能命中1600码外谷仓大小的目标,在滑膛炮时代可以算得上精度很高了。由于青铜就可以铸造,工艺相对简单,网络上有人称穿越到了春秋战国时代都可以铸造,可谓穿越神器。 夏天南打断了林伟业的介绍:“这种炮是不是可以秒杀明军的红夷大炮?多重?” 林伟业轻蔑地说道:“红夷大炮仿制的是早期的英国舰炮,最重的红夷大炮也不过18磅炮的水平,何况以此时明朝的铸造水平,无论是射程、威力还是精度,给拿破仑炮提鞋都不配。再者红夷大炮一般用来守城,野战都是用弗朗机一类的小炮——这类炮更像是威力大一点的抬枪,在拿破仑炮面前只是渣渣!” 至于拿破仑炮的重量,林伟业想了想:“如果按青铜材质计算,炮管重量大概是1200多磅,也就是550多公斤,配上炮车、前拖车和弹药箱,约莫是3800多磅,1700多公斤。” 夏天南考虑了一下,一门炮全套装备重量将近两吨,以目前护卫队的规模,没有畜力可用,光运输这门炮到达战场就要占用很多人力,很不划算。他摇摇头,否定了这个选择。 “没有几千人的部队规模,没有牛马牵引,这种炮就失去了它的价值,我需要更小的炮。” 作为资深军迷,林伟业对拿破仑炮很膜拜,被否定后很不甘心,他试探着说:“铁的密度比铜如果换成灰口铁,减轻重量呢?” “我也学过物理的,铁的密度比铜小的有限,又能减轻多少重量?何况灰口铁目前又炼不出。再说这炮用去打斩脚峒的土兵,火力过剩,太浪费。” 林伟业还不死心:“不用大拿破仑,那还有小拿破仑炮呢!” 事实上被叫做“拿破仑”的并不只有M1857型12磅野战炮,老式的M1841型6磅野战炮也很荣幸的被冠以这个名字——即使在现在,很多南北战争重演俱乐部中的爱好者们还是在以“大拿破仑”和“小拿破仑”来区分这两种武器。 夏天南关心的重点不在于是否叫拿破仑炮:“射程呢?威力呢?重量呢?” 林伟业介绍:“射程近点,少个两百米吧,至于威力,据说大拿破仑600米以内可以打穿100人,小拿破仑200米可以打穿50人吧。重量轻了不少,炮管不到400公斤,炮车可以做的小一点,全重估计1400公斤吧。” 夏天南觉得有些牙疼:“你是说,这种炮比前一种炮威力小一半还不止,就只轻了300公斤?”1400公斤也接近一吨半了,个头没小多少,威力却下降的厉害,夏天南不觉得这炮有什么好,直接否定了。 林伟业哀叹一声:“你不懂欣赏,这种6磅炮在拿破仑三世手里可是制式装备,法军火炮体系中不可缺少的部分。” 夏天南无动于衷:“说说还有什么炮。” “按你的标准,恐怕只有12磅山地榴弹炮了,重量肯定能达到你的要求,炮身只有100公斤,加上炮架炮车也不过220多公斤,一头驴就可以拖着跑,而且可以拆分,三头驴子驮着就可以爬山涉水,不受地形限制”。 夏天南一拍大腿:“我靠,你不早说。这就是我要的小炮啊!”全重才400多斤,拆分之后用人背也可以背上山,正是打斩脚峒这类对手的利器啊。 林伟业更迷恋重炮,酸溜溜地说:“别说我没提醒你,这炮的威力和射程就差点意思啊。虽然和大拿破仑同样口径,但是射程短了将近一半啊,实战中实心弹大概700米左右,空心榴弹也才900米。南北战争中连6磅炮都能在射程上压制它。” 夏天南不以为意:“这射程够用了啊,最重要的是轻便。至于火炮的压制,我的林大工程师,你傻呀,我们的对手有火炮吗?我抵近到300米照样暴黄猛甲的菊花!” 林伟业楞了楞,好像是这么回事,不由得暗自羞愧,这不是教条主义吗?老是用南北战争的标准来套,全然忘记了现在只是17世纪早期,自己面对的大部分对手连火器都没有。 确定了炮型以后,就开始了铁模的制作。虽然只是临时铸造两门试用,可是林伟业还是一丝不苟地进行泥模的制作,指挥工匠们严格按12磅山地榴的口径长度造出泥炮,分成两瓣后用铁板切削内壁,使之光滑无比,为翻铸优良的铁模打下基础。在他看来,造枪也好,铸炮也好,只要是工业生产,不管是手工还是机器流水作业,没有临时凑数的概念,都必须严谨。 烘干泥炮花了两天时间,浇注铁水后铁模成型倒是很快。然后按照龚振麟《铸炮铁模图说》的工艺,在模的内表面刷上用细稻壳灰与细砂泥加水和成的涂料,再涂刷极细煤粉调制的第二层涂料,这是为了防止铁水与铁模粘连在一起。再箍紧铁模,烘热、装配泥芯,浇入铁水。等待铁水凝固后,趁炮身还是红热时除去毛刺,再除净泥芯,就是成品了。用相同的办法,林伟业还造了一些球形实心弹,以供测试火炮使用。 不过作为穿越者,林伟业自然不会就此止步。这样造出来的大炮,就算铁模浇筑的炮身内外壁都比较光滑,也除去了一些毛刺,材质还是白口铁,相比灰口铁太脆,依然容易炸膛。这样就得祭出大杀器——石墨化退火。 ... 第七十四章 12磅山地榴弹炮 其实石墨化退火不是什么高科技,古代就有以白口铁铸造农具,然后退火处理得到优质铸铁农具的例子;抗日战争时期,八路军在条件艰苦的情况下也采用了这种办法,将空心壳炮弹整体焖烧,加强弹体的强度。直到钢铁业发达的现代,这类办法依然在使用,用于制造一些零部件,成本比钢低。 用行内的说法,石墨化退火就是使含有大量渗碳体的铸铁变成塑性良好的可锻铸铁。林伟业专门建造了一个焖烧炉,把两根炮管和炮弹推进去后密封,然后加热到950°左右,保持一段时间后适当冷却。等炮管出炉完全冷却后,再用类似于给枪管钻膛的卧式水力车床——不过是大号的——进行切削镗光作业,使得炮管内壁更加光滑,口径更标准。 12磅山地榴的口径是117毫米,铸造时无法保证精准度,预留了厚度,这时切削作业可以把内壁削薄,达到标准口径。由于此时炮管的材质为展性铸铁,不仅强度大大增加,而且石墨呈团絮状分布,对刀具有润滑作用,不仅对刀具的磨损很加工也很便利。炮弹也可以进行切削,更加圆整,利于发射。 切削加工之后,炮管就完成了,只需要安装炮架、前拖车,就是一门完整的火炮了。林伟业对夏天南说,“报告老板,12磅山地榴两门试验炮主体部分完成,口径117毫米,长0.96米,重100公斤,请验收。” 夏天南看着眼前表面平整顺滑堪比钢质的炮管,不到1米的长度,异常轻便,非常满意,捶了林伟业一下,“老林啊,你这么厉害,咋不上天呢?这些炮的数据是不是都刻在你脑袋里了,整个一人型电脑啊!别跟我说你们专业还教这个啊。” 林伟业嘿嘿笑了两声,“从中学时代起,我就迷上了风帆时代的战舰和拿破仑时代的武器,经常上论坛与别人交流讨论,这些知名的火枪和大炮的具体参数都倒背如流了。不光是这些,我们还在论坛讨论穿越之后必备的生存技能和赚钱利器,黑火药、燧发枪和前膛炮什么的都是必修课程,除此之外,我还会造肥皂和玻璃,你信吗?” 夏天南眼睛瞪圆了:“你们理科男得多无聊,才会研究这个?话说,你真会造肥皂?不会这么夸张吧。” “肥皂其实很简单,就是硬木烧灰得到碱,加入动物油脂,比如猪油,再加点植物萃取的香精,冷却后就是原始的肥皂了。烧碱的浓度有讲究,要达到鸡蛋能浮起来的程度。不过这年头动物油脂太贵,造块肥皂成本太高,最后成了奢侈品,老百姓都用皂角,造出肥皂也没法赚钱。”林伟业兴致勃勃,“其实我们位于琼州,有优质的石英砂,可以考虑做玻璃。穿越前我曾经下载过全套的平板玻璃制作方法,还有吹制玻璃器皿的方法,给我一些时间,我一定能把理论用于实践,造出玻璃,开辟新的财源!” “玻璃倒是个不错的产品,可以作奢侈品卖嘛!现在明朝的玻璃都是欧洲来的,价格死贵死贵,我们有运输成本上的优势,可以把意大利人拍死。”夏天南捏着下巴说道,“不过我还是觉得你们真无聊,没事研究穿越,这下好了,真穿越了,我不是被你拖累的吧?要不是你不上我的车,我还好好的做着我的公司老总呢!” 林伟业没法反驳这言论,说不定真是自己连累了人家呢,人家好好的高富帅做不成,跑到明朝做农民企业家,只好转移话题:“咳咳,这个炮弄好了,要不要试试?” 虽然明知对方是转移话题,不过夏天南还是被他成功地带入了这个话题:“必须的,走,去打炮!” 打炮?中国语言博大精深,这是个含义很丰富的词,高富帅和宅男同时露出了略显猥琐的笑容。 试炮是在测试燧发枪的靶场进行的。由于只是测试火炮的基础数据,林伟业没有选择最大射程,而是在三百米左右堆放一个两米高三米宽的土堆。炮架在临时的固定炮架上,带有炮耳的炮管可以调整位置,带着准星和照门等瞄准具可以帮助炮手瞄准。 夏天南不确定地问林伟业:“据说炮兵都要懂弹道学,还要学习三角函数,这是真的吗?” 林伟业呲之以鼻:“无知的脑残才会有这样的想法。只有到了火炮发展到超视距攻击,具备现代化的观瞄技术阶段时才需要。前装滑膛炮只能在肉眼可视的范围内攻击,通常不过几百米的距离,用得上狗屁三角函数吗?再说了,加农炮主要以平射为攻击手段,弹道低伸,你懂弹道学有屁用,榴弹炮和臼炮倒是抛物线攻击,不过都是碰运气,精度惨不忍睹。这时代火炮的瞄准和枪没有质的区别,就是照门+准星,三点一线,靠肉眼判断,还可以使用简单的象限仪测算炮口的角度,除此之外,就算你学了微积分也没用。” 夏天南放下心来,他之前担心培养合格的炮兵太难,现在看来很容易,多打炮就能练出好炮兵。 林伟业把炮口对准土堆后,简单估算了一下距离,然后减低了角度,从炮口塞入事先装好的火药包,再塞入实心弹,用通杆压实,从点火孔刺破炮管底部的火药包,塞入火绳,然后点燃,退后几步。 火绳外露的部分很快燃烧完,火星钻进了点火孔内,片刻之后,炮管内传来一声巨响,“轰”的一声,炮弹在火药的推力下飞出了炮口,以较为平直的轨迹飞向目标,砸在土堆右前方两米处,激起大片灰尘,然后又弹起来继续前进,在地上砸了两次之后没入了一片草丛中。 围观的护卫队员虽然都经过了步枪的洗礼,对火器有了一定承受能力,可是火炮的声威又岂是步枪能比的,各个脸色发白。 ... 第七十五章 试炮 黄汉生和杨由基面面相觑,老爷弄出的家伙,一个比一个厉害,在枪炮的威力面前,刀枪弓箭是那么不堪一击。 榴弹炮成功发射之后,林伟业“耶”了一声,攥起拳头庆祝。虽然没击中预定目标,但火炮发射成功,而且威力与预期的差不多,让第一次铸炮的他心中有了底气。 夏天南亲自跑过去查看,实心弹在地上砸出了几个坑,坚硬的地面被砸得土石四处溅落。这要砸在人身上,血肉之躯如何能挡?他屁颠颠地小跑回来:“恭喜伟哥贺喜伟哥,火炮试射成功!” 林伟业说:“不急,我再来一炮,要砸中目标才完美。” 他指挥人把炮复位,简单测算了一下炮口角度和方向,调整了一下,再次装弹射击。这次炮弹准确地集中了土堆,整个土堆被炸成漫天飞舞的土块,场面很壮观。 两人同时“耶”了一声,击掌庆祝。试射表明,在三百米左右,这门炮的精确度是很可观的。林伟业换了另一门炮,有了经验后,第一炮就命中目标,说明两门炮的质量都很优良。 带着些许得意,林伟业宣布:“12磅山地榴弹炮,试射实心弹成功!” 夏天南迫不及待要把炮拖回去给护卫队练习,林伟业阻止了他,“不急,这只是第一步。接下来除了制作炮车、前拖车固定炮身,还有几个小细节要完善,这些步骤弄完,整个炮的射速和精度又要上一个台阶。” “电影里的炮都是塞个铁球直接点火,哪有你这么多麻烦事。”夏天南心痒难耐。 “前装滑膛炮技术虽然相对简单,但是还是有很大改进空间的,这些技术都是前人两三个世纪智慧的结晶。再说了,这次发射的只是实心弹,你想不想要榴弹,也就是空心爆炸弹?” 夏天南大喜,发射爆炸弹才叫炮嘛,实心铁球好像是差了那么点意思:“那是必须的,快给弄几个爆炸弹,老子要拿它去炸开斩脚峒的木头寨子!” 林伟业说的几个改进,就是19世纪完善的木质弹托、改进型榴弹和定装炮弹等技术。这几项技术既有理念上的跨越,也有技术上的进步。这些改进让实心弹不再是滑膛炮的唯一选择,榴弹也开始大放异彩。 榴弹又称爆炸弹,是靠火药爆炸后弹壳的碎片造成杀伤。早期榴弹因为材质原因,弹壳内壁不能太薄,才能承受炮管封闭空间内火药产生的膛压,要不就会在炮管内爆炸。但是内壁厚了,装药量过少,又会形成焖炸,无法炸开弹壳形成杀伤。这样折中后造出来的榴弹,装药量不多,加上黑火药威力本来就够呛,造成爆炸后的碎片很少,杀伤力非常有限。 在实战中,球形榴弹以药捻引燃,发射榴弹分为点燃药捻和点燃炮尾火绳两步,操作复杂而且危险,安放炮弹时必须把药捻引信朝炮口方向,否则引信提前引燃,就是炮毁人亡的下场,而激烈的战斗中,炮弹放错方向是经常的事情。所以直到18世纪,加农炮+实心弹才是战场的主流,榴弹炮很长时间内都是配角,直到木质弹托和木质锥形信管的出现。 改进型榴弹其实就是在木质弹托+木质锥形信管两种技术结合制造的榴弹。 所谓木质弹托就是在球形弹体上装上类似托盘的木托,以布条捆绑固定。炮弹尾部加装厚厚的软质木托除了可以有效密封防止气体外泄外,发射出去的炮弹由于轻质木托的原因会造成整弹的重心靠前(铁的密度较木材大),使得炮弹出膛后呈羽毛球头重尾轻的飞行原理,飞行轨迹异常稳定,弹道更精确,射程更远。 木质锥心信管的技术很简单,就是空心锥形木塞,木塞孔中装入火药,信管从空心炮弹的点火孔中塞入,略高于球体表面,发射时,由于滑膛炮和炮弹之间存在一定游隙,火药燃烧的高温会穿过炮弹与炮壁的空隙,引燃前方的信管,既省去了同时点燃炮弹引信和发射火药包的麻烦,又避免了误操作带来的危险。 19世纪,当铸造技术进步之后,人们把木质弹托和木质锥形信管结合,得到了改进型的榴弹,之前的弊端都一一解决,榴弹才开始大放异彩。原用于实心弹的木质弹托,装在榴弹上之后,不仅起到实心弹的增强气密性、弹道精准的作用,还能起到缓冲作用,使榴弹不会在高膛压下爆炸,更重要的是引信装在木质弹托的相反方向,装弹时就不会发生引信朝下的错误,避免操作失误。 定装炮弹就是在前面基础上的进一步完善。传统的火炮发射需要以量具或者凭经验确定火药的份量,少了炮弹打不远,多了容易炸膛。17世纪的火炮需要有经验的炮手操作,不是随便什么人就能玩转的。而19世纪出现的定装炮弹就是在木质弹托的基础上,把发射需要的火药装成包,把炮弹、弹托、药包固定成一个整体,发射时只要塞进定装炮弹点火就行,无需进行复杂的装药过程,一个士兵经过简单的培训就可以操作。这样一来,火炮的射速大大提高。 这些改进,在火炮性能不变的前提下,增加了射程,提高了精度和射速,而且技术上也不难实现。林伟业现在全部应用到自己的火炮上,加上铸造材质的改进,比起同时代的火炮,几乎有了代差的优势。 林伟业还不满足于这些,他再次祭出石墨化退火的法宝,应用在空心榴弹上。早期的榴弹,弹壳都是白口铁,很容易在高膛压下爆炸,加厚内壁又会降低威力。现在用焖烧炮管的方法焖烧铸造好的空心榴弹壳,增加弹体强度,就可以把内壁做的更薄,装进更多的火药。在没有更好的火药之前,这样能大幅度增加榴弹的威力。 ... 第七十六章 测试榴弹 正月十三,林伟业再出拉出两门12磅山地榴弹炮,向夏天南演示改进型榴弹。 这次的目标不再是土堆,而是换成了几十个稻草人,内部以坚韧的竹竿支撑,代替人的骨骼,模拟爆炸对人体的杀伤。稻草人摆放的很密集,模拟这个时代冷兵器部队的攻击队形。 火炮发射后,炮弹飞入了“人群”中,由于对信管燃烧的时间没把握好,落地再度弹起后才爆炸,错过了“人群”中心点的最佳爆炸位置。即便如此,“人群”后方以爆炸点为中心,倒下好几个,爆炸的冲击波超出了夏天南的想象。 夏天南跑过去仔细察看,发现就算没有倒下的稻草人,也被碎片切成两半或者削去半边,如果换成真人,这样的伤势可以宣告其死亡了。 他喜滋滋地对林伟业说:“想不到这黑火药的榴弹也有这么大的威力,将来用来轰炸密集人群是一大杀器!” 林伟业一边把信管削去一小截,再装入炮弹中,一边回答道:“用黑火药能有这威力已经不错了,难度就在于控制爆炸的时间——炸的太早就是让敌人看烟花,炸的太晚就不能达到最大杀伤效果。可惜无法制作出触发引信,只能靠调整引信的长度来控制爆炸时间了,这得凭经验和运气。说到底,榴弹还不能代替实心弹啊,实心弹才是最简单实用的弹种,面对密集人群,根本不用考虑引信问题,直接轰过去,串葫芦一样,照样一炮干掉几十个。” 夏天南倒是很知足:“这样已经很不错了,实心弹仍然是主力弹种,但是弄出榴弹也可以丰富一下攻击手段嘛!”。 林伟业把截短引信后的炮弹塞进炮口,指挥人重新摆放新的稻草人,然后再次开炮。这次的爆炸很完美,在靠近“人群”中心的位置落地之前爆炸了,倒下了更多稻草人。 经过检查,直接被冲击波炸倒的有八个稻草人,而被碎片击倒或切割破损的稻草人达到了十六个,按破坏的效果和伤口的位置来看,这十六个“人”不可能活下去,杀伤效果好的出奇。 林伟业总结说:“除了射程近点,这就是一门完美的轻型野战炮,你的决定是对的。我们的对手基本没有野战炮,十二磅山地榴弹炮炮的射程就不是劣势,而且机动性和威力的结合很完美,将来的敌人面对我们的火炮和步枪,只能是一边倒的屠杀。” 夏天南踌躇满志:“此时此刻,我很想说一句话——让愚昧无知的对手在我们的炮口下颤抖吧!哇哈哈哈!” 林伟业吐槽道:“真是没文化,我还以为你会说:真理在大炮的射程以内呢。” 火炮测试完成后,就装备部队了。夏天南从护卫队员中挑出几个机灵的,作为炮手。由于不会有炸膛的危险,加上采用定装炮弹,几个新任炮手很快就掌握了发射火炮的要领,需要练习的就是使用象限仪测算角度以及瞄准了。不过攻打斩脚峒在即,来不及训练这些,夏天南也只能临时抱佛脚让炮手每天打上几炮练习准头。 铸炮成功后,林伟业开始复制前装炮时代的经典炮车。 其实炮车的结构并不复杂,一个可以供火炮上下调节位置的阶梯形炮架,加上两个轮子就是炮车的主体结构了,然后延伸出一个带拉钩的尾部,放下时可以抵住地面抵消炮身的后座力,抬起时可以挂上前车拖走,与地面接触的地方包裹铁皮,增加摩擦力和耐用性。前车就是挂在马驴等牲畜身上的拖车,也是两个轮子,与炮车连接起来就是一辆完整的四轮车,比两轮车要稳定。弹药箱就装在前车上,方便作战时递送炮弹。 造出炮车倒是不难,可是拉炮车的动力难住了夏天南和林伟业——琼州这地方基本没有马,驴子也很少,总不能用耕牛吧?就算不考虑影响农业生产,牛拉车的速度太慢,影响部队的机动性。最后只得祭出了代畜输卒的法宝——说白了就是用人推,好在12磅山地榴很轻,几个人就能推动。 夏天南赌咒发誓:“等到摆平全岛,一定得到内陆去弄到马,人拉炮叫什么事!” 林伟业安抚他说:“面包会有的,牛奶也会有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困难只是暂时的,将来我们不止要马拉炮,还要组建骑兵呢!在机枪和坦克出现之前,骑兵的机动性和冲击力是任何兵种都无法取代的。” “对,还有骑兵!”想起电影里骑兵冲锋的场景,夏天南心情澎湃起来。 火炮已经弄出来了,接下来就是杀向斩脚峒了。夏天南意气风发,遥指东面斩脚峒的方向:“人若犯我,斩草除根!消灭一切反动势力,建立新秩序,杀!” 护卫队带上新的大杀器向提南峒出发了。算上这次主动进攻,护卫队已经是第三次和斩脚峒交锋了,算是和“黎寨小奉先”杠上了。 牛路岭斩脚峒内,黄大峒主最近很烦躁,自从澄迈县败给夏天南的护卫队以后,他开始怀疑自己的路是不是走错了。严先生也没有给他更好的建议,只是要他等待,转机就会到来。 这一等就是一个多月,自己部下的勇气和信心正在消失,再这样下去,别说攻打澄迈县了,能不能防住官兵的围剿都是疑问——以往黄猛甲对琼州府的卫所官兵不屑一顾,不过夏天南已经颠覆了他的三观,连带着对卫所官兵也没有了心理优势。 斩脚峒的族人在人心惶惶的气氛中过完了新年,眼看着就过完汉人的元宵节了。等汉人过完年,估计就会有动作了,到时候是剿是抚,就有个结果了。 如果对上澄迈县甚至府城,来的兵是正儿八经的卫所军,黄猛甲有信心得到一个招安的结果:自己这次又没打下县城,汉人官府的面子还在,当官的又不愿意多事,加上官兵未必能打下自己的寨子,招安对双方都是个好结局。 ... 第七十七章 攻寨 元宵节后第三天,黄猛甲找来严先生,商议如何应对官府的招安。这时有人来报,山下出现了一支队伍,正在往寨子的方向赶来。黄猛甲和严先生同时发问:“可是官兵?” 报信的土兵摇摇头,带着一丝恐慌说道:“没穿官兵的鸳鸯胖袄,看着像澄迈县碰到的那支队伍。”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黄猛甲一下站起,又惊又怒:“这伙人甚是可恶,打过两场也就算了,还追到这里来!” 严先生问报信的土兵:“只有他们,没有一个官兵?” 得到确切的回答后,严先生对黄猛甲说:“峒主莫慌,没有官兵,只有这支私兵,他们既然也不惊动官府,估计另有目的,就有回旋的余地。” 黄猛甲心烦意乱,来回踱步:“有什么目的?我们斩脚峒又没有宝贝,不过有洞产盐,可是汉人也有盐,这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严先生说:“这个我也不清楚,但是有一点我可以肯定,来者不善,善者不来。我们寨子之坚固,在整个琼州府的黎寨都是数得着的,平地野战是一回事,攻打寨子是另一回事,他们既然敢来,就必然有手段能破寨!” 想到对方的火器之犀利,黄猛甲不由得底气不足,“如果这是这样,如何是好,面对官军我可以接受招安,可是他们又不是官府,我该怎么办?” “先看看再说,见机行事!” 又有土兵来报:“对方已经到了寨门外,列好了队伍。” 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黄猛甲一咬牙:“走,去看看他们是不是三头六臂。” 到了木寨墙上,两人看到寨子外三百步处护卫队已经列好了一个两横排的长形阵,中间夹着两辆推车一样的家伙,中间架着一根粗粗的铁管子。黄猛甲没认出这是什么东西,严先生却脸色大变:“是炮,他们居然有炮?老天爷,这哪里是私兵,分明比官军还精锐!” 他急忙对黄猛甲说:“峒主,情况与想象的不一样,我们的处境很危险,他们居然有炮,这个木墙肯定挡不住他们!” 琼州除了府城,各州县一门像样的炮也没有,黄猛甲从没看到过大炮,迷惘道:“炮是什么,也是火器吗?难不成比他们自己的鸟铳还厉害?”在他看来,毙敌于无形的鸟铳已经是了不得的利器了。 严先生情急之下,声音开始拔高,完全不复以往的斯文形象,大声说道:“昔日朝廷与建虏宁远大战,野战不敌老奴,全靠火炮犀利,方才击退建虏大军,《明季北略》记载,宁远城内‘城内架西洋大炮十一门,从城上击,周而不停,每炮所中,糜烂可数里’,大炮之威,岂是鸟铳可比?” 黄猛甲有点晕,他能说流利的汉话,但听不懂严先生说了些什么,朝廷与建虏、宁远大战、糜烂数里这些话包含的信息量很大,他也不知道代表着什么。 眼见黄猛甲还没听明白,严先生叹了口气,一时半会无法与这个偏僻海岛上的黎人土官说清楚。 “总而言之,他们的炮是比鸟铳更加犀利的火器,挡是挡不住了,峒主早作打算吧!”不管黄猛甲听不听得进自己的意见,严先生已经开始左顾右盼寻找退路了。自己辅助黄猛甲不假,但没打算不明不白的葬身于此。 对面开始喊话:“斩脚峒的人听着,限你们一炷香时间内放下刀枪,打开寨门投降,否则枪炮无眼,你们全寨上下性命难保!” 土兵们一阵喧哗,虽然被这支队伍两次打败过,但是野战和守城毕竟是两个概念,打不过你们,守总守的住吧,还限时投降,太狂妄了吧! 黄猛甲气的七窍生烟,顾不得严先生的警示,哇哇大叫:“汉人如此跋扈,我斩脚峒的勇士必定死战到底!跟他们拼了!” 斩脚峒是他安身立命的本钱,如果接受官府招安倒可以接受,反正只是个虚名,实力还在。可是打开寨门向对面这支队伍投降,等于把自己的老本都输给人家,琼州虽大,哪还有他黄猛甲的立足之地? 他的积威尚在,土兵们纷纷举起钩刀呐喊,给自己鼓气。 护卫队也不再吭声,安安静静站在那里。只是有几个人忙碌着从两轮车上取下一些铁球,堆放在铁管的旁边,并点燃了火把。 斩脚峒这边看着对面的动作,不知道是做什么,又不敢出寨迎敌,就这么傻傻地看着,一时间双方陷入了沉寂。 约莫半柱香后,对方又开始喊话:“时间已到,你们自寻死路,莫怪我们手下不留情面!” 狡猾的汉人,明明时间还没到,黄猛甲愤愤吐了一口唾沫,发泄心中的不满。不知为何,他心里隐隐害怕这一炷香时间过早结束,对方这么胸有成竹,让他很没有安全感。 对面的两个人同时点燃了铁管上一根火绳,从这边看过去,很显眼的两束火花。片刻之后,两根铁管口部喷出火焰,伴随着几乎同时发出的两声轰鸣巨响,几乎震破土兵们的耳膜,个个震惊得面如土色。他们还从未听过这么大的响动,怕是老天爷打雷也不过如此吧。 还没等他们明白怎么回事,两个铁球呼啸而来,一个狠狠砸在木墙上,木板材质又如何能抵挡炮弹巨大动能的冲击,登时就砸出一个窟窿,站在上面的土兵们站立不稳,好些人摔倒在地,有两人直接从墙上掉了下去。另一个铁球刚好从木墙上端飞过,咔嚓几声响,有两人被擦过,向后踉跄几步倒地,后面一人最惨,直接被铁球砸中胸口,哼都没哼一声直接掉落木墙,飞了几米后落在地上。 黄猛甲亲眼见证了这铁球的威力,被擦中的两人一人左边胳膊被完全削掉,另一人脸部被削去侧面小半边,脸部的骨头都露了出来,两人一时未死,倒在地上翻滚惨叫,血流一地。周围的土兵恐慌不已,纷纷退开,仿佛离这两人越近就离死亡更近一样。黄猛甲心中恐慌不亚于他们,再看看被直接砸中飞下木墙那人,胸口被砸了一大洞,肋骨齐断,血肉模糊,早就死透了。 ... 第七十八章 破寨 看到这炮弹恐怖的威力,黄猛甲骇然,这难道是妖法不成?他一时间失去了判断的能力,只剩下恐惧。鸟铳已是如此厉害,严先生说的这种大炮更是超出了他的理解,只能用妖法解释。 他身经数战,杀人如麻,再惨的死状他也见过,但是小小一个铁球,威力之大至斯,任他天生神力能以一当十,也挡不住这铁球轻轻一击。 没给他们留出更多思考的时间,对面那两根铁管又再次喷出死亡的火焰。经过第一炮的试射校准,第二炮打的更刁钻,直接砸在木墙的上端,木屑和碎片横飞,不少土兵被木片插中,哀嚎倒地。 所有土兵都扔掉了手中的钩刀,试图寻找安全的所在,一时间木墙之上狼奔豕突,一片混乱。 黄猛甲没有跑。他不是不害怕,而是很害怕。他不仅害怕会死,更害怕的是这一仗自己必输无疑,而自己多年心血经营的基业,就这么毁于一旦,这比死亡更让他害怕。他手脚冰凉地站在墙上,看着自己曾经勇猛无比的部下惊慌失措到处奔跑的样子,脑中一片空白——就这么完了吗?难道就这么投降,失去整个斩脚峒,然后再屈辱的死去? 夏天南幸灾乐祸地看着土兵们惊慌的情形,对林伟业说:“伟哥啊,他们好像不准备投降啊,要不来个榴弹试试?” 林伟业点点头:“震碎他们的心里底线,看他们投不投降。” 一来到此地,就想起当初黄猛甲气势凌人,要当着自己面抢夺符南英的情景,这么几炮打过去,很是解恨,想必那黄猛甲再也威风不起来了吧! 炮手根据指示,调高炮的角度,换上了带着信管的榴弹。他们的动作虽然还不是太熟练,略显生涩,但也有板有眼。两门炮同时装入榴弹,准备完成,两名负责点火的炮手把火把凑近点火孔。 林伟业下令:“点火!” 夏天南粗声粗气模仿西方电影的腔调,来了一句“fire!” 引火绳被点燃,这个时空第一枚用于实战的榴弹被火药爆炸的推力送出了炮口,带着巨大的动能,飞向对面。 榴弹画出一道弧线,越过木墙,落在寨内。延时引信片刻之后引爆了,轰轰两声巨响,两枚榴弹在黑火药的爆炸推力下,分别裂成三十多块碎片,无情地飞向周围的人。 木墙之上站立的土兵只是斩脚峒部队的一部分,大部分都在寨门后方准备迎敌,爆炸的碎片笼罩了寨门附近的密集人群,土兵们如同被割倒的山栏稻,成片倒下。 仅仅三轮炮击,斩脚峒就伤亡数十人。比起对着鸟铳冲锋,这更让人绝望。冲击鸟铳阵,只要不计伤亡,还有短兵相接的可能,面对几百步之外就能收割自己生命的铁管,所有土兵都丧失了战斗的勇气,全盘崩溃。没有人再顾得上守住自己的位置,全部往寨子内部跑,都想远离这可怕的天雷之火。 看到木墙上的人纷纷逃跑,寨内传出混乱的嚎叫与呼喊,夏天南打了个响指:“差不多可以攻进去了!” 他命令:“集中火力轰击寨门,打开寨门后,火枪手在前,长矛手在侧,保持攻击队形前进,遇敌之后,步枪射击,长矛保护。前进!” 护卫队员齐声应道:“遵命!” 火炮被推进两百米,抵近轰击寨门,这个距离已经不需要瞄准,直接炮口放平用实心弹轰就是。木制的大门,终究不是汉人城墙的铜皮包裹的城门,几炮下去,就轰了个稀烂。 穿过弥漫的硝烟,护卫队员摆出整齐的队形,长矛兵保护着火枪兵鱼贯而入。 经过两个月的时间,火枪兵已经扩大到一百二十人,火力非同小可。斩脚峒一片混乱,已经失去了有组织的抵抗,零星的反扑被燧发枪轻松击倒,长矛兵只要在经过倒下的土兵时顺手补刀,队伍推进的很快,不到半个时辰,就到了黄猛甲的大屋前。 这栋大屋位于斩脚峒寨子的中央,土兵们已经放弃了对首领的护卫,四散逃窜,大屋前面已经没有人护卫。 夏天南和林伟业越过护卫队员,站在屋前。屋子大门紧闭,里面悄无声息。夏天南笑嘻嘻地说:“比预计的要快啊!伟哥,故地重游,有何感想啊?” 林伟业看着紧闭的大门,颇为感慨。 几个月前,他和符南英在这里遭受了黄猛甲的羞辱,靠着黄汉生的精湛箭术打赌赢了对方才侥幸逃脱。现在,则是以胜利者的姿态站在了这里,整个斩脚峒的生死都在自己二人一念之间。现代人接受的教育和人权观念与这种场面格格不入,可是这种感觉很刺激。 他感叹道:“我现在知道古人为什么这么迷恋权力,而且要掌握军队了。在没有法制和人权的社会,权力和军队就代表着绝对的力量,这种随意决定别人的命运和生死的感觉如同毒品,尝过之后就不想放弃!” 夏天南笑得非常欢快:“何止是古人,古往今来,金钱是女人的催情剂,权力是男人的春ya,我们的对手黄大峒主,还不是堕入此道。” 说话间抬步走上阶梯,一脚踹开大门。杨由基和黄汉生带领几名护卫队员连忙跟上,以备不测。 大厅的尽头的座椅上,坐着一个身材魁梧的人,赫然是黄猛甲,旁边站着一个文士打扮的人。黄猛甲肩头有血迹,脸色难看,显然是受了伤。 杨由基等人把枪口对准了两人,不到二十步的距离,不用瞄准都可以随时把对方打成筛子。队员们早已上好弹药,手指已经放在扳机上,等待着夏天南的命令。 黄猛甲在榴弹爆炸后,没有再站在墙上等死,失魂落魄地回到自己的房子。这里是自己统治斩脚峒的权力中心,曾几何时,这间大屋是临近所有黎寨都畏惧的地方,现在,即将成为他的坟墓。 其他人可以逃,自己没办法逃,没有了斩脚峒数百勇猛的土兵,黄猛甲不再是那个勇冠黎寨的小奉先,逃到哪里他都只是一具行尸走肉。 ... 第七十九章 俯首称臣 严先生早早就离开了木墙,躲开了炮火的轰击。但是他也没法逃,离开黄猛甲,他只是一个形单影只的汉人,这方圆上百里都是黎区,随便一个黎人就可以取他性命。还不如在这里等待,赌上一赌,或许还有活命机会。 夏天南看着黄猛甲,这个曾经勇猛自信的肌肉人,现在好像一下苍老了许多,眼睛无神,脸色苍白。在近代化的火器面前,个人再勇猛,也不值一提。 他嘲弄地说道:“想不到悍勇绝伦的黄大峒主,如今成了这副模样,让人感叹啊!” 黄猛甲心如死灰,看都没看他一眼,低声道:“成王败寇,我黄猛甲一向自负勇猛,可是面对你的火器,我挡无可挡。天要亡我,我无话可说。” 夏天南呵呵笑道:“黄猛甲,问你三个问题。首先,你怎么不跑,收拢部下,与我决一死战?” “我自认打不过你,收拢部下回头再战,不过是早死晚死的区别。” “第二个问题,假设时间能够倒流,回到我们碰面之前,你还会选择与我为敌吗?” “你是上天降下的妖魔,我宁肯去攻打府城,也不会与你为敌。” 夏天南仰头大笑,“哈哈,黄猛甲,问你最后一个问题,如果我饶了你和全寨族人的性命,只要你和你的部下听我驱使,你是选择答应,还是选择不答应?” 黄猛甲黯淡无神的眼睛开始闪烁,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肯饶我性命?如果我不答应呢?” “不答应听我驱使,对我而言,你和全寨人不仅没有用处,而且是个后患,只能全数杀了,男女老幼,一个不留,寨子一把火烧了,斩草要除根,从此世间再无斩脚峒!”夏天南收起笑容,冷冷地回答。 黄猛甲闻言不寒而栗,对方有这个实力,把斩脚峒连根拔起不是妄言。能够留得性命,完全在意料之外,至于听从驱使,与接受官府招安没有本质区别,只不过对方不是官府,但实力远远超过官府。黎人不重视朝廷大义,只重实力,黄猛甲心里已经做出了选择,只是多年峒主当下来,有心服软,一时间却不知道如何开口。 看见黄猛甲僵在那里,而夏天南的眼里逐渐冒出杀意,严先生大急,都什么时候了,还拉不下脸面!他用力一推黄猛甲,然后跪倒在地,大声说道:“斩脚峒三千黎民,愿意听从贵部驱使!” 本来以他的力气,无论如何都推不动黄猛甲,但黄猛甲居然一推就倒,也跪倒在地:“黄猛甲愿带领族人,听从驱使。” 夏天南眼中的杀意消散,恢复了笑容,“识时务者为俊杰,黄峒主是豪杰之士,窝在这山岭之间是浪费人才,走出这方寸之地,必有一番作为。” 黄猛甲情绪复杂,只是连连称是。 “这位先生遇事冷静,颇有决断,敢问是何方人士?”夏天南转向严先生。看得出他不是黎人,应该是汉人,而且这副打扮,是个读书人。有无功名暂且不论,夏天南手下奇缺读书人,感觉摊子铺开却没有得力之人搭把手,正是求贤若渴的时候。 严先生感觉机会来了,抖擞精神:“在下复姓司马,单名一个德字,原为南京兵部会同馆副使,因得罪上官,被贬崖州,乃待罪之身。” 居然还是陪都的六部官员!夏天南有点小激动,都说“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可是自己身边来来去去都是盐丁,大多是文盲,好不容易碰见个读书人,一定要拿下为己所用! 他迟疑着问:“兵部会同馆……恩,这个副使……?”他不知道这官职是否入流,什么品级,贸然说错会让人笑话。 “从九品,刚入流的芝麻小吏。”司马德很麻利的接上话头,似乎知道他想问什么。 跟读书人说话就是舒坦,闻弦歌而知雅意。夏天南颇为满意地打量着司马德:年纪三十到四十之间,留着三绺胡须,长相端正儒雅。这大明朝选官果然外貌也是条件之一,不管是县令吴明晋还是小吏司马德,卖相都很不错。 旁边的黄猛甲瞪圆了眼睛,问道:“严先生,你不是告诉我姓严吗?怎么又姓司马了?” 司马德咳嗽一声:“这个嘛,待罪之身,愧于以祖宗姓氏见人,以免祖上蒙羞,这个假报姓氏,也是权宜之计,不得已为之。”其实是他隐身于黎人之中,为其攻打官府出谋划策,行的是谋逆造反之事,一旦事败,就是株连九族之祸,捏造一个假名,以免祸及家人。 汉人果然狡猾,黄猛甲愤愤不平,不过这话只能憋在心里,不敢表露。夏天南也是汉人,莫要惹得他生气,保命要紧。 “司马先生为何会沦落到这黎寨之中?”夏天南没计较到底姓严还是姓司马,兴致勃勃地问道。 “在下本是流放崖州,但是经过澄迈时,押解的衙役犯病殁了一个,剩下一个说是琼州之地穷山恶水,瘴气太重,丢下我就逃了,估计回去报了一个人犯暴病身亡。然后黄峒主经过该地,见我是读书人,便救下我,让我帮他出些主意。” 简单了解了司马德的来历后,夏天南正色道:“黄峒主,既然决定供我驱使,总不能空口白牙。你把部下及族人都召集起来,当众宣布这个消息。” 黎人此时文化程度很低,缔结协议之类还是靠原始的斩刀为誓或者歃血为盟,很重视信誉。只要黄猛甲当着自己族人宣布臣服于夏天南,那么他就无法反悔,而且威望也会下降,今后也不怕他耍两面三刀的手段。 虽然已经表示臣服,但是当着自己族人的面宣布,黄猛甲一时之间还是有点接受不了,踌躇着没有立即接口。 司马德站在他身后,悄悄伸手捅了捅他,示意他快点答应。眼下形势比人强,不由得他不答应。 黄猛甲涨红了脸,吭哧吭哧说道:“我这就去召集。”侧身绕过夏天南一干人,往屋外走去。 夏天南眼角瞟了一下黄汉生,后者会意,带着几名护卫队员持枪跟在其后。杨由基也出了屋门,指挥护卫队把大屋层层围起来,两门山炮也拖了进来,架在门口。眼下才刚刚击败对方,实力尚在,还是小心防备为好,以免对方反噬。 ... 第八十章 收编 待黄猛甲走出屋门,夏天南笑吟吟地看着司马德:“司马先生,黄猛甲不在,你可以说说为什么辅佐他攻打澄迈、临高两县了吧?别跟我说,你相信一个黎人土官能成大器。” 司马德不慌不忙回答:“在下在南京虽然只是一名堪堪入流的小吏,但是平素喜好兵事,尤为推崇先朝阳明先生,以文人身,行武人事,上马能统军杀敌,下马能治国安邦。被黄峒主救下之后,恰逢他与澄迈县令有旧怨,我便建议他打下澄迈、临高两县,南压儋州,北窥府城,进可攻退可守。倒不是相信他能成什么大器,只是若能辅佐他成就一方霸主,也算是一展我胸中所学。” “区区几百土兵,如何能成就霸主?” “黄峒主这六百土兵,皆是历经战事的精兵,在琼州府,没有几个县能有实力抗衡,就算是卫所官兵,也不足为惧。据我所知,澄迈、临高连巡检、衙役在内,均不过三五十人,就算征集乡勇,无非也是百人之数,很容易就攻下。攻下两县后,打出旗号,临近各峒必然响应,那时可就不是六百之数,怕是数以万计,莫说区区县城,怕是府城也能打下。” 夏天南来了兴趣,“若是朝廷从两广调集大军攻打呢?你数万黎人,听着唬人,能战的青壮怕不足半数,又如何能打得过两广精兵?” “打不过就跑,撤回山岭之间。朝廷官兵不善山林作战,不会追击,可是长期驻守太费钱粮,只能退回两广,我们又可以出山,夺回县城。”司马德胸有成竹,看得出心中早有腹案,“若不是贵部出现,我的计划很有可能实现!” 这套战略听起来简单,不过很实用,夏天南点了点头。如果不是自己的护卫队横空出世,恐怕黄猛甲能在这司马德的辅助下在琼州府掀起一番风雨。 夏天南更加觉得此人可用,问道:“我有意在琼州府做一番事业,司马先生可有意相助于我?” 司马德等的就是这句话,他看得出夏天南很有野心,一个掌握强大武力又有野心的人,值得追随效劳,自己不过一个发配的罪官,错过这个机会,可能就会老死在这海岛之上。他一点都不矫情,干脆利落地回答:“在下不才,愿为主公效犬马之劳!” 这声“主公”让夏天南很是受用,三国里曹操刘备的手下不就是称呼自家老大为“主公”吗?这个司马德能中秀才,文化水平想必不低,难得没有书生的迂腐和不通世故,分析军事斗争头头是道,将来必是一大助力。两人一个求才若渴,一个苦寻良主,一拍即合。 这时黄猛甲返回,称溃散的土兵大多都收拢,族人也召集起来了。 众人来到寨中空地,斩脚峒的土兵和其族人已经把这挤的满满的,乌压压一片。他们刚刚从恐慌中恢复过来,仍然有些紧张,鸟铳也就算了,两门炮着实把他们吓得不轻,若不是峒主召集,恐怕都一个都不会来。 护卫队只有三百人,而土兵加上族人再人数上占据了绝对优势。可是一百多把步枪和两门山炮一亮出来,他们连大气都不敢出,全场鸦雀无声。 夏天南面向众人,大声说道:“斩脚峒两度败在我手上,今天更是被我攻破寨子,我本可以取你们峒主和在场所有人的性命” 人群稍微有点骚动,但是很快平息。这话没错,黎人崇尚武力,谁的拳头大,谁就有理,夏天南数度击败斩脚峒号称精锐的土兵,寨子都攻下来了,所有族人的命运确实掌握在他手上。 “不过,我也不是嗜杀之人,既然胜负已定,我愿意给你们一个机会。只要你们降了我,听我号令,我就放你们一条生路!” 人群又骚动起来,斩脚峒悍勇是不假,不过与护卫队相比实力相差太大,能留下性命,谁又想死。 夏天南看着黄猛甲,不再说话。司马德知道黄猛甲该做什么,不动声色地在他背后一推。 黄猛甲深吸一口气,面向夏天南,单膝跪地,双手抱拳,朗声说道:“黄猛甲愿降,斩脚峒上下愿听从驱使!” 眼见峒主都表态了,人群中多数人都纷纷嚷嚷:“降了降了,愿听从驱使!” 夏天南心中很是满意,收服了这个刺头,既消除掉一个强劲对手,又平添一大助力,一进一出,自己的实力也增加了。 “很好,黄猛甲仍然是斩脚峒的峒主,族人可以继续在这里居住,但是你和剩余的土兵必须接受我的收编,加入我的护卫队。” 收服了斩脚峒,稳定了局面后,林伟业没有忘记此战最重要的目的之一硝石矿。 他在土兵的带领下来到那个产盐的洞里勘探。这是一个类似于溶洞的洞穴,洞口不大,但是内部空间很大。洞内岩石间满是晶体状岩盐,夹杂着淡黄色半透明的玻璃状物体果然是天然钠硝石,从品相上看,纯度非常高。只要派人开采,送至百仞滩兵工厂,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都不需要为硝石发愁了。 事情安排妥帖之后,夏天南命令黄猛甲打扫完战场,然后带领剩下的三百土兵跟随自己回马袅。 返程途中,林伟业悄悄问夏天南:“为什么不干脆干掉黄猛甲,斩草除根?你不怕这个肌肉人反水?” “也想过,不过黄猛甲和他的土兵战斗力在黎人中是一流的,如果不是碰上我们,说不定打下澄迈县城,招纳黎人聚众造反,也能成就一番事业。我们现在缺人手,直接消灭太可惜了,收为己用不是更好?至于会不会反水嘛,我认为可能性不大,他现在已经被我们打怕了,而且少数民族不像汉人那么多花花肠子,说降了就肯定降了。” 此后一路无话,六百多人回到了临高。土兵们暂时和护卫队员住在马袅村训练场简易的板房,好在琼州一年四季都没有寒冷的天气,只要有个遮风挡雨的地方就行。随着队伍的慢慢扩大,夏天南准备在训练场建造一个完善的兵营,不但能容纳更多的部队,还要承担新兵的全套训练计划,包括操场和靶场。 第八十一章 训练 回到临高后,护卫队恢复了训练。 虽然兵工厂继续向部队交付步枪,但是日常训练的内容仍然以队列和刺杀为主,目的在于帮助土兵们适应护卫队的作战方式。 队列训练可以提高士兵的纪律性和意志力,刺杀训练可以锻炼士兵的勇气,鼓舞斗志,强化纪律性。 虽然步枪和火炮在几次小规模的战斗中挥了巨大的作用,但是夏天南不想让自己的部队过于依赖火器。毕竟这还是一个冷兵器为主的时代,现有的火器不足以完全压制冷兵器部队,尤其是面对骑兵时,严整的队列和敢于肉搏的勇气才是最重要的。 起初黄猛甲和土兵们并不认同看起来呆头呆脑的队列训练,一大群人排成直列或者横列,一站就是一两个时辰,齐步走还要分左脚右脚,在他们看起来很傻很天真。就算是刺杀训练,在他们看来也很鸡肋,肉搏战不就是亮出家伙冲上去一顿乱砍吗?在遇上护卫队以前,他们过去就是这么战胜一个又一个对手的。虽然慑于护卫队的实力,他们勉强接受了训练,但是敷衍之意很明显。 夏天南用最简单有效的方法解决了土兵们训练不积极的问题对战训练。护卫队用与长矛长度相当的木棍,土兵们用木刀,武器都蘸上染布的染料,被武器刺中或者砍到、身上蘸上染料者退出战斗。 本来黄猛甲和土兵们很有信心,对方的火器自然是犀利的,不过肉搏战就难说了。虽然在澄迈和家门口败给了对方,但是提南峒一役,护卫队胜的很惊险,如果没有杨由基这个近似于的存在,结果说不定会改写。 对战的结果却出乎土兵们的意料。如果说在提南峒第一次投入战斗的护卫队还显得紧张,战斗技巧稍显生疏,经过几次实战磨练之后,加上没有停止过的大运动量训练,护卫队的实力明显上了一个台阶。 护卫队完整的阵型加上简练实用的刺杀完全压制了各自为战的土兵,面对对方如林的“长枪”,和看似简单却刁钻毒辣的突刺,武器长度不够、基本没有配合的土兵几个回合就“伤亡”近半,如果是真刀真枪,队伍早就崩溃了。 虽然黄猛甲凭借天生神力,左冲右突,“斩杀”了不少人,但双拳难敌四手,依旧在对方的配合和人数优势面前“阵亡”。 事实胜于雄辩,黄猛甲不得不承认,自己输给护卫队不冤。不管是用火器还是肉搏,自己都不是对手。领服气了,土兵们更加心悦诚服,乖乖地接受了枯燥的训练。 这边训练场练得热火朝天,夏天南却没有掩饰收编黄猛甲的事实,他也不屑于刻意隐瞒。斩脚峒土兵被收编的消息,不久就被临高县衙得知。 知道这个消息时,县令吴明晋很是不安。打败围攻澄迈县城的黎人只能说明夏天南的部下很强悍,让人忌惮,但是收留这些黎人并为己所用,性质就完全不一样了。 “这与造反谋逆有何区别!作乱犯上的贼子,居然不捆送官府衙门,居然还藏于营中,企图收为己用!”吴明晋义愤填膺地控诉。 钱师爷比他冷静些,相比于忠君爱国这些形而上的东西,他更在意是否这种行为是否真正威胁到了县衙,乃至于波及到他。 最近经过打探可知,夏天南在百仞滩炼铁,甚至打制鸟铳,在马袅盐场练兵,这些行为并没有刻意隐瞒官府,花些心思就能打探到。 造船出海、私自炼铁也就算了,虽然为朝廷所禁止,但是只要有银子奉上,可以睁只眼闭只眼,但是打制鸟铳,加上私练兵卒,只要证据确凿,够得上抄家灭门了。问题在于,夏天南平时非常精明,做事考虑非常周到缜密,如果他完全不顾忌官府是否知道这些事,那么这就是个很危险的信号。难道之前的推断错了?本以为他生意做大就会舍不得这些坛坛罐罐,没想到最终还是走入了歧途吗?钱师爷百思不得其解。 吴明晋终究是个传统的文官,对于这种事情无法做到坐视不理,他唯一的选择就是向府城上报。至于派人捉拿夏天南,他还没有失去理智,人家有三百青壮,能够打败六七百斩脚峒土兵,十几个衙役还不够塞牙缝的。 在县太爷亲自提笔起草向府城的呈文时,钱师爷却在思考着可能面临的后果。这篇呈文一旦出,等于与夏天南撕破了脸皮,府城能否派兵捉拿,官兵何时能到,夏天南是否会束手就擒,都是未知数。 在钱师爷看来,夏天南必定会反抗,万一到时候没拿下夏天南,他定会迁怒于县衙,县尊可以为朝廷尽忠,自己不过是一个小小师爷,家中还有老小妻儿,犯不上陪着送死。那么,自己该当如何做才能自保呢? 一篇简短的呈文很快出炉,吴大县令吹干墨迹,小心卷起来,叫来亲信衙役,吩咐明天一早就起程送往府城。钱师爷眼珠转了转,找个机会出了门。 打下了斩脚峒之后,消除了眼前的最大威胁,趁着土兵们训练的这段时间,夏天南正忙里偷闲与玛丽娅、春兰等人一起深入交流探讨人生和理想。 穿越之后,调戏一下身边的美眉是夏天南最大的乐趣,摸摸小手,亲亲小脸什么的,而且玛丽娅也不禁止他揩一揩春兰等丫鬟的油,如此左拥右抱,众女和谐其乐融融的事情,在旧时空只有做梦才可能生。 夏天南还有一个梦想,他打算在胡家庄的原址上扩建,建成两个相邻的园子,他和林伟业一人一半,采用江南的园林式设计,假山、花园什么的都要有,而且还要开凿一个人工湖,供将来的女主人们乘乘凉、喂喂鱼什么的注意,是女主人们,夏天南的野心可不是一两个妹纸就能满足的。 在他意淫将来的后宫之时,刘全来报,县衙钱师爷来访。 第八十二章 通风报信 钱师爷?他来作甚。夏天南满是疑惑,最近事业走上了正轨,依仗县衙的地方不多,与他来往少了许多,而且他从不主动登门,此次颇为反常。 夏天南在前厅会见了钱师爷。虽然对方利用价值下降,但表面上夏天南还是非常热情:“钱师爷大驾光临,蓬荜生辉啊!” 钱师爷却没有回答,脸上神情颇为古怪,像是纠结于什么事。夏天南奇怪地望着他,今天钱师爷很奇怪啊,平日可是长袖善舞,接人待事滴水不漏,很少有这么失礼的时候。 钱师爷纠结一番,最后像是下定了决心,开口呵斥道:“呔,你这逆贼,可知已经大祸临头!” 夏天南摸不着头脑,这是唱的哪出啊?他莫名其妙回答:“钱师爷,此话怎讲?” 起了个头,钱师爷不再纠结,说话流利了许多。 “你在本县经商,县尊照拂有加,多次给予方便。可是你这厮不思回报,反而私炼铁器,打制鸟铳,甚至包庇藏匿反贼黄猛甲,条条都是抄家灭族的死罪,县尊已经亲笔行文,明日一早上报府城,朝廷天兵一到,你和那反贼定成齑粉,这不是大祸临头是什么?” 原来这个时代的官府也不是影视剧中描述的那般无能嘛,虽然没有刻意隐瞒,但是县衙对自己的举动这么清楚,还是稍微出乎夏天南的意料。 虽然对县衙向府城示警不是很在乎,可是能够先一步知道,并采取措施掌握主动,总是比被动应付好。眼下夏天南最感兴趣的是钱师爷的真实想法,这么上门呵斥看似无礼,其实是透露了县衙的内幕,以对方的世故老练,肯定有其深意。 夏天南旁敲侧击:“钱师爷何来此言,我一向清白守法,只是操练了几个乡勇以防海贼和黎乱。炼点铁也是为了打制农具,至于鸟铳真是无稽之谈,我一介商贾,又哪会打制这等军国利器。” 钱师爷自然不信他的,开口却是另外的内容:“县尊是江西抚州人,任期将满,不管是转任还是致仕,反正不会留在临高。我可是本地人,妻儿父母都在临高” 夏天南闻弦歌而知雅意,钱师爷的意思是:吴县令独自一人来琼州上任,妻儿俱在老家,这也是明代当官的惯例,一个裸官自然少了很多牵挂和束缚,行事没那么多顾虑,而钱师爷根在此地,凡事都得替自己留条后路。眼下就是吴县令要借助府城之力除掉自己,而钱师爷显然没什么信心,变相的向自己通风报信。 “钱师爷是聪明人,凡事留一线,日后好想见。”夏天南笑呵呵地说。 钱师爷却板着脸:“我领的是县尊的束脩,自然要替他老人家分忧,我来点拨你,盼你在朝廷天兵到来之前,迷途知返,自己向官府请罪,可不是与你来套交情的。” “师爷教训的是。” 钱师爷丢下几句话就走了,夏天南奉上十两茶水钱以表心意,他一反常态没有笑纳,正如他轻轻的来,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两银子。 待钱师爷走后,夏天南叫来黄猛甲,直接告诉他,“你现在是官府眼中的反贼,如今我收留你,本县吴县令要上报府城,调兵来捉拿你我,若是你,会怎么做?” 黄猛甲用手在脖子处横着比划:“杀了狗官,占了县城!” 夏天南摇摇头:“这不是最好的选择。我们汉人有句话,叫广积粮,缓称王,眼下我们需要积蓄实力,而不是占据一个破县城与朝廷的大军死磕。不过这吴县令不听话,得敲打敲打。你好好训练,过几日打一次临高县城,就当演练。” 钱师爷从夏天南那里出来后,心情颇为复杂,哪儿也不去,直接回了自己家。进了屋,吩咐小妾打水给自己洗脸。洗了几把脸后,心情慢慢平复下来。小妾娇滴滴地说,“老爷,妾身昨日看中个镯子,要三两银子,今日趁你在家,不如去买了吧” 若是平时,钱师爷二话不说就答应了。这个小妾是收受了夏天南的贿赂后,从府城买来的,听说是大户人家的丫鬟,因为和主家勾搭,被大妇扫地出门,贱价发卖,被钱师爷捡了个便宜。这小娘皮细皮嫩肉,一双眼睛很勾人,平时把钱师爷伺候的舒舒服服的,很受宠。 可是他今天心情不好,没空搭理,眼睛一瞪:“败家娘们,就知道买这买那,去去去,把夫人叫来。” 小妾见他发脾气,不敢再说,赶紧去把正房叫来。正房是私塾先生的女儿,颇识得几个字,比寻常妇道人家多几分见识,钱师爷每逢大事,就会找她商量,就算不能出什么主意,开拓一下自己的思路也是好的。待她来了之后,便把这件事一五一十的告诉了她。 他老婆想了想,说道:“这么说来,这个姓夏的很有钱,还练出了一支官兵都未必打的过的私兵,就算不造反,肯定也不把官府放在眼里。临高这地方天高皇帝远,朝廷未必有心大费周章来管这摊事,县太爷这么做,姓夏的不反也得反,到时候遭殃的首当其冲就是他县太爷,其次就是那些主薄、县丞,你肯定也要波及。你这么做很对,真到了那时,说不定姓夏的会放你一马。” “可要是朝廷来管了呢,万一官兵打赢了呢?我今日这么做,等于是通风报信,会不会被秋后算账?” “怕什么,你又不是脑门上写着通风报信几个字,姓夏的得了好处也不会到处宣扬。再说,朝廷赢了,谁还来追究这些小事。可朝廷若是败了,姓夏的起兵造反,你就不是被秋后算账这么简单,脑袋怕都保不住,孰轻孰重,还有的选吗?” 钱师爷其实也知道这个道理,不过需要有人坚定自己的信心而已。他抱住老婆,腆着脸说道:“还是我家夫人好,明白事理,关键时刻能帮为夫拿个主意。” 他老婆啐了一口:“这时候知道我的好了,平日里只知道哄那小骚蹄子。” “哪里哪里,她怎么和夫人你比,空有脸蛋没见识” “我年老色衰,怎么和人家十岁的年纪去比,你怕是懒得碰我身子吧。” 钱师爷放下一桩心事,心情好转,看着自家老婆徐娘半老,与小妾相比,另有一番风情,便上下其手,口中道:“夫人风韵犹存,她小丫头片子哪有这般韵味”摸得她气喘吁吁,两人滚到床上行那夫妻之事去了。 第八十三章 黎乱(一) 第二日一早,吴明晋派出的衙役带着呈文出了县衙,直奔府城而去。 琼州驿站本就落后于中原内地,公文往来本就不便,崇祯初年,为了节省开支,大幅度裁撤驿站,更是雪上加霜,各县与府城的通信,全靠徒步行走。这名衙役带上了几日的干粮,早早就出发,以便早日将信送到府城。他没想到,这封信就是他的催命符。 才出了县城几里路,附近人烟稀少,一支冷箭就插入了他的后背,直接从前胸穿出,这衙役来不及呼喊一声就毙命。杨由基带着几名护卫队员从树林中走出,取出了他怀中的信封,然后挖坑就地掩埋。 吴县令派出送信的人之后,稳如泰山待在县衙等待府城来人捉拿夏天南。 在他看来,夏天南固然强悍,终究只是新崛起的地方豪强,本县虽然忌惮他,但在代表琼州最高统治机构的知府衙门面前,必定会乖乖俯首认罪,自古民不与官斗,他夏天南定不敢与朝廷公然对抗。 这一等就是五六日,按以往的经验,送信的衙役应该快返回临高了,可是县衙门口毫无动静。吴县令终于有点坐不住了,在屋里来回踱步,想找个人商量下,可是经常在自己面前晃悠的钱师爷这几天很罕见的极少露面。 正当他想派人去叫钱师爷,门外一名衙役慌慌张张冲了进来,大喊道:“大人,不好了,斩脚峒的黄猛甲来攻城了!” 吴县令一屁股坐到椅子上,惊地半响说不出话来。怎么会这样,事情完全没按自己的预想发展,该来的没来,不该来的倒来了。 想当初,这黄猛甲攻打澄迈时,自己还有些兔死狐悲,颇为同情澄迈县的林三峰,以县城可怜的防守兵力,想要阻挡如狼似虎的土兵何其艰难,转眼间这悲剧的主角就轮到了自己。 报信的衙役等了半天,没看见县太爷有什么指示下达,心里暗暗嘀咕,莫非县太爷被吓糊涂了,这会儿应该是派出衙役发动乡勇守城才是啊,再耽搁一会儿,城墙上群龙无首,恐怕就要被那蛮子攻破了。 吴县令缓过神之后,吩咐道:“叫齐所有衙役,不管当值不当值的,全部上城头,另外通知城中各大户,把家中壮丁派出来协助守城,不然城破了,他们也跑不了。”报信的衙役得令去了。 吴县令想了想,似乎没有其他可以调用的兵力了,临高县也有巡检,不过设在临高角,监视海盗,远水难解近渴,无法效仿澄迈县当日以巡检弓手抵御攻城之举。于是抬步就往城墙走去,如果城破,呆在县衙好不到哪里去。 临近城墙,听得城外喧闹不已,心下不免惴惴,临高承平多年,在他的任内,除了几股海盗上岸抢劫粮食牲口,县城从未受过直接威胁,眼下被以善战著称的斩脚峒包围,说不怕那是假的。 这时,身后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却是钱师爷追了过来,口中急呼:“东主,县城告急,非夏天南不足以解围,请东主速速修书一封,调遣他的乡勇来救援!” 吴县令停住脚步,转身大喝道:“宝山,你怎么这么糊涂,黄猛甲不是被夏天南收留吗?转眼间又来攻打县城,其中必有蹊跷,这当口你还叫夏天南来,不是引狼入室吗?” 钱师爷其实心中也是很不安,这剧情发展不仅出乎县太爷的意料,也出乎他的意料,他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局面。不过不是夏天南的本部人马攻城,他反而松了口气,至少眼下夏天南还不愿公开与官府撕破脸,那么事情就有转圜余地。 以县城的兵力,守住城墙不失是难上加难,解铃还须系铃人,只有夏天南才能真正替县城“解围”这黄猛甲私自攻城的可能性不大,十有是夏天南指使的。 他能猜到黄猛甲为什么来攻城,估计和吴县令那封发往府城的呈文有关,所以肯定只有夏天南能解决问题。可是这些又不能和吴县令详说,否则就暴露了自己通风报信的把柄,只好干巴巴的劝说:“夏天南部下怎么说都还是本县编练的乡勇,调他前来是应有之义。再说他只是有不法之事,并未有造反之实啊。” 吴县令心下其实也认可他说的这些,可是自己都发文请求府城协助捉拿夏天南了,这时再厚颜去求他解县城之围,实在拉不下这个脸面,而且黄猛甲必定与夏天南存在某种联系,就算能解围,说不定是才出狼窝,又入虎口。当下只是不做声,走上了城墙。 上了城墙,抬眼望去,吴大县令顿时面如土色:好几百土兵排着整齐的队列,抬着云梯,手中挥舞着刀枪,口中大声喊叫。钱师爷跟着走了上来,看见这般情景,更加不堪,身子一软,差点摔倒。 对方人群中走出一个魁梧的巨汉,伸出手掌一举,身后的土兵们马上安静下来。他指着城墙上的吴县令喊道:“想必你就是临高县令吧,限你一炷香之内打开城门,我可以放你一条生路!” 吴县令又惊又怒:“贼子休想,本官誓与临高共存亡!”明代地方官丢失城池是重罪,还不如死在贼子手中,留下个好名声。 这魁梧的巨汉正是黄猛甲,夏天南要敲打一下不听话的临高县,由他来充当打手是最合适的。按照计划,黄猛甲带领斩脚峒土兵攻下县城,打劫一下官库和城中大户,然后夏天南带着护卫队“救援”,夺回县城,再以防范黎乱为由,想办法架空县衙,控制县城。 在朝廷控制力强的内陆地区,这样的想法简直是痴人说梦。不过在朝廷和官府的影响和控制力相对弱很多的琼州,未必实施不了。而且夏天南本人不能赤膊上阵,得把“声名狼藉”的黄猛甲推在前面充当恶人。有英雄,就必须有坏人来衬托。 第八十四章 黎乱(二) 黄猛甲给出一炷香的时间,说是让城内投降,其实客观上给了城内准备防御的时间。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实在太短,放在规模大点的州县,这点时间什么都干不成。 好在临高县城实在不大,大户也就那么几家,听闻黎人攻城,恐慌不已,纷纷把家中的健仆派了来,仓促之间,也凑齐了一两百人,提着棍棒,上了城墙。 吴县令一看,不少人手中的棍棒甚至是临时拆下来的门栓,再看看城下土兵手中的钢刀,心中涌起一阵无力感。县衙库房倒是储备了一些刀剑。但此刻乱民的攻城已经是箭在弦上,返回县衙库房取出刀剑分发下去已经来不及了。罢了罢了,今日大不了以身殉国,留得身后美名吧。 环顾四周,发现只有钱师爷陪在左右,其余县衙官员一个不见,登时大怒。 “来人,把王县丞他们叫来,今日贼子攻城,凡退缩躲避者,本官定参他一个临阵脱逃,必教他脱去身上官袍!” 临高县除了正印坐堂县令,佐贰官县丞,就只有典史了,主薄暂时出缺,前任主薄刚刚致仕回乡,这偏僻州县无人肯来,补缺不易,只能暂时空着。正印堂官发飙,县丞和典史没法躲,这个临阵脱逃的大帽子扣下来,谁也承受不起,只能灰溜溜地从家中来到城墙上。 县丞姓王,典史姓林,都是本地人,深知黎乱的厉害琼州府黎汉之间矛盾由来已久,历朝历代黎人作乱多如牛毛,黎人攻打县城也不是首次,倘若攻下县城,这些汉族官员难逃一劫。他二人本想躲在家中,如果城破,就冒充百姓糊弄过去,眼下被逼着穿着官袍上了城墙,心中一面大骂吴明晋祖宗十八代,一面思索着等会如何脱身。 一炷香的时间很快过去,吴县令肯定不会打开城门投降,黄猛甲举起刀,大喝:“攻城!” 几十名土兵们抬着云梯朝城墙冲去,更多的土兵持刀紧随其后。由于没有弓箭的干扰,几架云梯很快就架上了城墙,土兵们把钩刀咬在嘴中,爬上云梯,衔枚而上。 城墙上的衙役连同健仆不到两百人,又毫无守城经验,看着土兵们要爬上来,慌乱不已,有人去推梯子,有人拾起零碎砖头朝下砸去,还有人拿木棍铁尺去砸快要爬到垛口的土兵。 面对毫无组织的混乱抵抗,土兵们只是默不作声的往上爬,期间虽有被砖头砸中或者被木棍捅中跌下梯子的,但是双方人数相差了不少,城头的抵抗如同在湖水中投下几个石子,激起几朵浪花后就没了动静,很快就有土兵爬上了城头,与对方厮杀起来。 吴明晋看着一个土兵爬上了墙头,然后是两个、三个,越来越多,既紧张又害怕,可是又无计可施。他一介文官,读过不少圣贤书,可是在眼下毫无用处。 倒是林典史平日掌管缉捕,粗通武事,虽说暗恨吴县令把自己叫上城头,但大家终究还是一条绳上的蚂蚱,眼见情势危急,站出来大声指挥,喝令众人集中人手连砍带推,把几架云梯破坏的破坏,推倒的推倒,攻城的势头为之一阻。待腾出手来,再围攻城墙上的十来个土兵。 在城墙上,守城方占据局部优势,众人棍棒齐上,土兵们寡不敌众,被打死打伤几人,其余人眼见不敌,直接跳下了城墙,县城的城墙不太高,腿脚可能摔断,倒也摔不死。 吴县令看得真切,忍不住喊了句好:“林典史,做的好,本官一定为你请功!” 林典史谢过,转过身却拉长了脸。县城的城防太简陋,又承平已久,什么檑木、狼牙拍、火罐等守城器械一概全无,就算是用金汁也来不及烧开了。而且对方人实在不少,纵然打退了一次进攻,也无济于事,眼下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城下,斩脚峒的阵列后方,夏天南带着黄汉生、杨由基和所有护卫队员隐藏在树林中观战。眼见第一波攻击受阻,夏天南摇摇头:“这还只是偏僻州县,守城人数远少于攻城一方,又都是乌合之众,若是中原大城,这攻城战怕是更加艰难。” 他命令黄、杨二人:“斩脚峒和我们合训一段日子了,这些土兵都是我的预备兵源,不能在这无谓的攻城中有过多伤亡。你们两人上去,带领斩脚峒中善射之人,压制城头,帮助他们一鼓作气攻下县城!” 二人领命,离阵而出。到得斩脚峒阵中,黄汉生对黄猛甲说:“黄峒主,老爷有命,你派出峒中善射的勇士,和我二人一起压制城头。” 对这两人的箭术,黄猛甲有刻骨铭心的体会,连口答应,叫出十名平日里打猎时射箭准头好的,跟在两人之后。 二人带领十名射手,来到城下,张弓搭箭,瞄准城头。这时土兵们发起了又一波攻势,架起尚未破损的几架云梯,再次向上爬去。城头垛口出冒出不少人头,想故技重施,把梯子推离墙头。 黄、杨二人率先射出了手中的箭,两名健仆面门中箭,仰头倒下,身后十名射手也纷纷出手。就算不是箭无虚发,这么近的距离,命中率也很高,一时间城头众人倒下一片。 两轮箭下来,城上的林典史手足冰凉。 敌人动用了弓箭,而己方毫无还手之力,这城还怎么守?射上来的箭矢不少是猎户用的,杀伤力一般,中者未必丧命,可是有几根箭矢明显是重箭,中者立毙,要命的是准的吓人,堪称箭无虚发。只要有这几张强弓在,守城众人都不敢冒头。 墙头的压力消失了,土兵们飞快的往上爬,很快就上了城头,一个接一个跳了上去,片刻之间,城头上的土兵就与守城方数量相当。人数一接近,斩脚峒土兵的战斗力就显现出来了,一个能打两三个衙役。守城众人本就靠人多壮胆,人数不占优势了,节节败退,已经有脚快的转身就跑了。 林典史看清大势已去,调头就跑,王县丞紧随其后。 钱师爷也没有殉身的想法,跟随林典史和王县丞朝城墙下跑去。经过吴县令身边时,稍微犹豫了下,还是扯住了他的袖袍,这时也顾不上什么上下尊卑了,大喊道:“东主,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留住有用之身要紧!” 第八十五章 黎乱(三) 吴县令脸色煞白,显然紧张无比,可是却不愿离开。 “能走到哪里去,失城是死罪,反正难逃一死,不如让贼子给我来个痛快的!” 想到平日里宾主相宜,钱师爷不忍心让他窝囊地死在乱兵手中,劝解道:“此事尚有转圜余地,先保住性命,静待转机。” 吴县令无神的眼中冒出一线光亮,钱师爷辅助他多年,从不空口大话,这话必有深意。能活命,谁又真的想死呢?他也顾不上详细询问,提起官袍,跟着钱师爷下了城墙。 离开城墙之后,王县丞、林典史再也不管吴县令之前的严令,径直往家中奔去,此刻县衙是死地,去不得。吴县令与他们不同,除了县衙,无处可去,只得先回县衙,再做打算。 城墙之上的抵抗持续没多久,留下三四十具尸体,其余人见县太爷都跑了,顿时一哄而散。土兵们也不去追击,只管打开城门,放自己人进来。大门洞开,几百土兵簇拥着黄猛甲进了城。 黄猛甲此刻的感觉很美妙,汉人的县城他经常进出,可是明刀明枪杀进来还是第一次。之前攻打澄迈,由于有巡检弓箭手的协助抵抗,和护卫队的夹击,以失败告终,这次终于尝到了破城的感觉。 不过享受这种感觉只能是片刻,夏天南的计划必须执行。黄猛甲与澄迈县令有旧怨,与临高县倒没有什么过节,暂时懒得管他,直接兵分两路,一路直取官库,一路沿街洗劫大户。 承平已久的临高县城笼罩在了恐慌之中:官库被砸开,库存的粮食和库银都被运走大街小巷之间,土兵们专挑大户破门而入,抢劫财物,金银细软都不放过,大户们无处可逃,躲在家中角落,看着对方翻箱倒柜,只能瑟瑟发抖。 好在土兵们只劫财,不乱杀人这是夏天南事先再三警告过的,他只想破坏官府的统治,而不想大开杀戒,临高是他的根据地,百姓是他将来统治的基石。 吴县令和钱师爷躲在县衙中,紧闭大门,听着墙外的哭喊声,毫无办法。钱师爷重提之前的建议:“东主速速去调夏天南来平乱,此事尚有转机,否则,就算贼子不攻进县衙,东主也在劫难逃。” 吴县令恼怒地说:“又提那逆贼作甚,难道这黄猛甲与他毫无关系?” 钱师爷耐心回答:“东主,事有轻重缓急,眼下最重要的,是挽回局面。只要能让黎人退兵,县城失而复得,东主便可保住性命和官职,至于夏天南是真的打退黄猛甲,还是沟通串联,都不重要。” 吴县令为官数年,虽称不上厚黑,但基本的官场哲学还是及格的,他明白了钱师爷的意思,只要能保住官职和性命,夏天南是真心还是假意,都无所谓。只要夏天南没有和官府撕破脸,按照明面上的游戏规则来,自己可以慢慢想办法对付他,总比把命白白送了强。 他叹了口气,摆了摆手。钱师爷和他合作多年,知道他的风格,这是同意了自己的观点,但又不愿意明面上表态,典型的掩耳盗铃。于是匆匆写了封短信,找来一个幸存的衙役,叫他从后门出去,送给夏天南。 这名衙役战战兢兢出了后门,绕过乱兵攻进来的东门,从西门出去,围着城墙兜了个大圈,回到东门附近,此时门口已经没有人,直奔胡家庄的方向而去。 才奔出没多远,他在树林里迎面碰上护卫队,吓得坐倒在地,以为又有一波乱兵,仔细一看是汉人服饰,为首的一人他见过,正是经常出入县衙的夏天南。 他赶紧大喊:“夏老爷,黎人作乱,祸害县城,我家县太爷和钱师爷命我前来请求夏老爷前往救援!”说着把钱师爷的信递上。 夏天南本就要去“平乱”,有县衙的求助更加名正言顺,心中暗喜,接过信匆匆看了看,无非是县城遭难,征调这只战力强悍的“乡勇”救援。 他叹了口气:“本人忝为临高乡勇首领,县城有难,岂能袖手旁观,只可惜救援来迟一步,让父母官大人和城中父老乡亲遭受劫难,实在是本人之过。你回去回禀大人,我们马上就入城,击退乱兵!” 打发走衙役之后,他带领护卫队慢悠悠地朝县城进发。时间还早,等到黄猛甲把打劫的财物运的差不多了再进城也不迟。 这边夏天南优哉游哉地向县城进发,那边黄猛甲已经准备满载而归了。临高虽然穷,毕竟是大明治下正经的一个县城,土兵们一番搜刮,倒也颇有收获,金银细软装了满满三大车。官库那边,粮食倒是没多少,银子更没有,只有几百石陈粮,但是刀枪器械不少,黄猛甲也不挑剔,不管生锈没生锈、用不用的上一股脑都打包运走。 夏天南带队错开了斩脚峒土兵,径直往县衙而去。县衙连门都没关,这吴大县令倒也光棍,知道凭衙门几个衙役,不管是斩脚峒还是护卫队,无论如何都抵挡不住,索性中门大开。 夏天南闲庭信步般踱入衙门,轻车熟路来到了吴县令的书房。上次来这个房间还是请求吴县令拨付船匠,这次来却是玩猫捉老鼠的游戏了。 吴明晋和钱师爷两个人在书房等着,仿佛知道他一定会来。 夏天南微笑着拱手作揖:“县尊、钱师爷,小人来迟,让二位受惊了。不过还请放心,那斩脚峒的土兵畏惧我护卫队,已经落荒而逃,眼下县城安全了。” 吴明晋铁青着脸,一言不发,只是看着夏天南。 事情的真相大家都心知肚明,可是只要夏天南不挑破,他也没有胆量揭穿,毕竟眼下的局面还在可控范围内黎人攻破了县城,可是又退去了,县城算是失而复得夏天南虽然露出了獠牙,可是还没有和官府撕破脸,这个游戏只能陪着他玩下去。吴明晋有很大的把握,只要府城甚至两广总督出兵,一定可以剿灭斩脚峒和这劳什子的护卫队,可是远水解不了近渴,只能走一步看一步,渡过眼前的难关再说。 第八十六章 挟持县太爷 钱师爷的想法没有吴明晋那么纠结,只要能保住性命,一切好说。他举手回礼:“多谢夏老弟救援及时,再晚来一步,恐怕县城就要毁于一旦了。” 吴明晋斜眼看着钱师爷,终究只是个幕僚师爷,一点气节都没有,睁眼说瞎话,明知攻城与对方有莫大的关系,还这么配合对方演戏,岂不是唾面自干。 钱师爷感受到了吴县令的注视,知道这么说肯定会招致他不满,不过现在性命都难保,这些都顾不得了,只是假装没看见他的脸色。 两人的神色被夏天南尽收眼底,他暗自好笑,大难临头,夫妻尚自各自飞,何况是县令师爷这种雇佣关系。 他对钱师爷说:“斩脚峒虽然暂时退却,但不知会不会去而复返,若想彻底剪除此獠,永绝后患,还得府城派来大军。不知前往府城请援可有消息了?” 这话一出,钱师爷脑袋轰的一声,整个人都懵了。 吴明晋则张大了嘴巴,难以置信地看着夏天南,片刻后又想到了什么,转头看着钱师爷,怒目而视,伸出手指点着他:“宝山你钱有余,我素来待你不薄,你何以至此?”愤怒之余,也不再称呼对方的字,而是直呼其名。 事情再清楚不过了,为何夏天南会驱使斩脚峒攻打县城,一定是师爷钱有余走漏了风声,夏天南得知县衙向府城请调大军,来个先下手为强。 钱有余呆在当场,汗如雨下。他没想到夏天南会这么不讲情面,轻易就把他捅了出来,不管将来朝廷是否会调动大军,能不能打败夏天南,这一个“通贼”的帽子是跑不掉了。面对吴明晋的指责,他又羞又惊,看都不敢看对方一眼。 夏天南心情却很好,还咂摸了一下钱师爷的名字,有余这个名字加上钱这个姓氏,真是绝配啊。 他笑吟吟地压下吴明晋的手:“县尊大人和师爷打什么机锋呢,小人不是太明白。不过”他话锋一转,“小人忝为临高县乡勇首领,定当竭尽全力,协助县尊保境安民。” 吴明晋一甩手,哼了一声,却不说话。没想到自己信任的心腹居然会在背后捅自己一刀,如今真成了砧板上的鱼肉,任对方宰割了。 “看来县尊操劳过度,加之受了暴民惊吓,得好好休息才是。这种小事,就由钱师爷代劳了吧。”夏天南转头看了看四周,“看样子这县衙里的人死的死、跑的跑,一时半会聚不拢,县尊身边可不能缺人伺候,我这里人有的是,就委屈县尊将就一下了” 不等吴明晋有何表示,就对黄汉生说:“选两个机灵点的兄弟,送县尊大人去休息,可不能让什么阿猫阿狗惊扰了大人。” 黄汉生心领神会,带着两个护卫队员一左一右把吴明晋夹在中间,说道:“县尊大人请!” 吴明晋哼了一声:“本官如何做,不需要你们聒噪。”表面上还保持着县令的威严,心里却哀叹,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这是要变相软禁自己的节奏啊。 黄汉生挤出一丝笑容,继续说道:“县尊大人请。”两名护卫队员握紧了手中长矛,看着吴明晋。 一看这阵势,估计再拒绝就会把自己架走,吴明晋不想失了体面,恨恨地瞪了钱师爷一眼,拂袖而去。黄汉生和两名队员紧跟其后。 待吴明晋一走,钱有余绷不住了,拉住夏天南的衣袖,颤声问道:“夏老弟,何苦如此,你这是陷我于不义啊!” 夏天南轻轻挣脱,笑着说道:“钱师爷言重了,眼下你得起草一份通告榜文,安抚县城百姓,就说黎人作乱,但被本县乡勇奋力击退,让百姓不要担心。” “夏老弟,攻城之事你我心知肚明,这里又没有外人,你如此做作又给谁看?”钱有余不知道夏天南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钱师爷,你还是不懂我啊,我真真只是一介商贾,所做一切只是希望有个安稳的环境,让我安心赚钱。” 钱有余不信他的话,但也不敢反驳,只好保持沉默。 见他半响不动笔,夏天南关切地问道:“钱师爷莫非也需要休息,不如换个人来写,你去陪县尊大人?” 钱有余一个激灵,连忙回答:“我写,我写!”提笔就写。他在衙门多年,多数公文都出自他手,甚是熟练,一盏茶的功夫就写完了。 夏天南取过纸张,看着与自己所说没有出入,点头赞许:“钱师爷写的一手好字”,递还给他,“用印吧,张贴在城门口。” 钱有余下意识地回答:“县衙大印须得县尊同意” 夏天南好心提醒:“县尊需要休息,这种小事就不必打扰他了。” 钱师爷回过神,吴县令已经“被休息”了,自然无法过问县衙大小事务。赶紧找出吴县令的官印,盖了印,找来刚才派去找夏天南的衙役,嘱咐贴到城门口去。 “很好,县尊大人闭门休息这段时间,就靠钱师爷主持局面了。”夏天南起身告辞,吩咐几个护卫队员留下来协助“保护县衙”。 钱有余刚才眼睁睁看着吴县令被软禁,这会就要轮到自己了。 待夏天南走到门口时,钱有余心中就作了决定:此次黎乱,真相是否会被朝廷知晓,朝廷如何处置那都是将来的事,至少夏天南的护卫队表面上还是临高县乡勇,而且掌控了整个局势,自己的性命还掌握在他手中,先渡过目前的难关再说,自己可不想和县尊去作伴,更不想去见胡家庄上下几十口。左右已经被夏天南当着县尊面揭穿,不如一条道走到黑。 他脱口而出:“夏老弟夏老爷且慢,县尊虽然休息暂时不管大小事务,可是本县还有佐贰官和典史,他二人也有办法与府城联系” 夏天南回过头,开心的笑了,不出所料,钱师爷终究还是上了他的船。 第八十七章 控制县城 王县丞和林典史自城墙失守后就躲进自家,脱去官服,换上了便装。土兵们逐家逐户搜刮财物时,也没认出他们是官吏。 几个时辰之后,传来消息,本县新招募的乡勇赶跑了斩脚峒的暴民。正当他们庆幸逃过一劫时,却见钱师爷领着几名手持长矛的汉子登门,说是县尊有令,为防止黎人去而复返,需加强县衙一干官员的保护,因衙役死伤惨重,特调来乡勇协助。 说是加强保护,却是前门后门都有人把守,而且只能进不能出,这分明是软禁嘛!林典史是个暴脾气,骂骂咧咧了几句,准备冲出去找县尊理论,却被几杆长矛不客气地逼了回来。 王县丞也好不到哪里去,他和守门的人理论一番,对方却油盐不进。 两人既不解又惶恐,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林典史躲回屋里骂娘,王县丞则偷偷写下一封书信,控诉正印堂官监禁迫害佐贰官,准备找机会送给上官,告吴县令一状。 得到钱师爷的提醒,堵住了王县丞和林典史这两个漏洞,看似简单的计划却顺利实施了。 以古代落后的通讯方式,只要通过钱师爷等一干书吏维持日常的公文往来,很长一段时间,府城都不会知道临高县已经失去控制,只知道黎人作乱攻打过县城,就算走漏消息,府城有所反应恐怕也是几个月之后的事了。这段时间,夏天南可以为所欲为,壮大自己的实力。 整个计划最妙的地方在于:攻打县城的是黎人,吴明晋和钱有余虽然认定幕后真凶是夏天南,但是没有明面上的证据。就算事后吴明晋跳出来指证,夏天南枪杆子在手,就凭府城、县城一群衙役和巡检,也奈何不了他。 解决了斩脚峒的威胁,控制了临高县衙,夏天南准备大展拳脚。他急需要做的有三件事:第一是开发田独,第二是解决粮食问题,第三是继续扩充护卫队。等有了稳定的铁矿资源,有粮食养兵,到时候临高也好,澄迈也罢,甚至府城,城头飘的就未必是大明朝的旗帜了。 黄猛甲押送战利品回到胡家庄之后,在谭山的协助下进行了清点分类。不久夏天南也带领护卫队回来了,他当场分了赃,金银财物和几百石陈粮都分了一部分给斩脚峒,至于刀枪器械,全部回炉用来炼铁。 从古至今,来钱最快的方式果然还是战争,从城中大户搜刮的财物,光现银就有三万多两,足以抵得上纺织厂几个月的净收入。夏天南感叹不已,这还是海岛偏远小县,若是中原大城,该有多少财富啊? 后方稳固后,首要任务就是时候开发田独铁矿了。夏天南叫上林伟业,留下黄汉生带领两百护卫队员和斩脚峒土兵坐镇临高,带上其余一百人浩浩荡荡杀向田独。 由于是第二次去,轻车熟路,五天后便在安游乐登陆。 夏天南亲自指挥一百人整队,做好战斗准备。开采田独铁矿的第一步是攻下安游乐,这里聚集了不下两千人,不彻底占据这里,就无法安心的挖矿。而且这里可以作为田独的桥头堡和生活基地,既可以防备海盗和官府的袭扰,又能安置矿工和监管人员。 习惯了三百人以上规模的林伟业看着眼前的一百人,唏嘘了几句:“人手有点少,对方可有小两千人呢!” “怕球,那个寨子里都是些铁匠和渔民,加上些小摊贩,能聚集起几十个青壮就不错了,也就能对付一下零星的海盗而已。”夏天南对安游乐寨子的战斗力嗤之以鼻。 “县衙不被你控制了啊,为什么不把三百人全带过来,保险一点呢?”林伟业穿越后对自己的人身安全很不放心,恨不得到哪都有大部队跟着。 “你太天真了,老林。县衙虽然被控制,可是一丁点纰漏都不能出,一旦让哪一个官吏跑掉,逃到府城报信,就会让我们陷入被动,别说县令、县丞这些人,就说那个钱师爷,墙头草一棵,没人压着可不行。” 林伟业觉的夏天南说的有道理,便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反正你当家,你说了算。” 队伍列阵完毕,便以纵队向安游乐镇进发。岸边到镇子也就几里路,很快就到了。巡逻的壮丁发现了异常,一边敲锣示警,一边往回跑。 夏天南也不怕打草惊蛇,自顾自在离镇子几百米的地方展开阵型,纵队变横队,然后推出大杀器两门十二磅山地榴弹炮。 林伟业很庆幸当初听从了夏天南的建议,选择了这种全重不过两三百斤的轻型火炮,如果铸造的是拿破仑炮,哪怕是六磅的小拿破仑,全重也将近15吨,从临高运到崖州就是一个很大的工程,而且在柔软的沙滩上根本无法移动,哪像山地榴,几个人扛着就可以到处跑。 他观察了一下距离,对夏天南建议:“还可以近一点,抵近到两百米以内,像攻击斩脚峒最后一轮炮击一样,直接轰开寨门。” 夏天南皱起眉头,问道:“打斩脚峒是炮击墙头、土兵放弃抵抗之后才抵近射击的必须要先消除墙头的威胁。我的人很宝贵,死伤一个我都心疼得都不行。” “对付斩脚峒那样是没错,因为对方有弓箭,可以远程攻击。不过这里靠海太近,非常潮湿,就算有弓箭,弓弦受潮也无法使用,能开弓也射不了多远。我断定对方不会使用弓箭,如果是投枪之类的,超出一百米也没有威胁奥运冠军投掷标枪也就百把米。” 技术问题夏天南选择无条件相信林伟业,他命令把炮推进到一百五十米距离,做好发射准备。 对方墙头人头若隐若现,果然如林伟业所言,这么近的距离也不见有箭矢射过来按照常理来说,在寨子的木墙上居高临下,弓箭的射程增加,一百五十米是能够射到的。 第八十八章 武装游行 安游乐镇的话事人叫胡远,是崖州本地人,看中这里官府不管,组织了一批当地青壮,以巡逻警戒、防备海盗的名义掌握了这里的话语权,凡是镇上做点小生意的都要向他缴纳一定的费用,以便得到他的保护,算是保护费。 如果来了大股海盗,胡远就提供淡水食物打发他们走——海盗也需要有个落脚补给的地方,双方相安无事——如果来了落单的商人,胡远也不介意客串一下强盗,发点横财。久而久之下来,也颇积攒了一些身家,他对这种土皇帝的日子很是享受。 今日听手下急报,来了一股海盗,不下百人,在镇子外摆开阵势,来者不善。胡远赶紧带着手下上了墙头,观察对方虚实。只见百步之外聚集了百来号人,整整齐齐列队,也不喧哗,队列前面有两根铁管子模样的东西,几个人正在摆弄着,不知道要作甚。 他不知道这就是让斩脚峒的黎人土兵吃了不少苦头的火炮,只当是海盗来打秋风,当下双手聚拢成喇叭状,向对面喊话:“不知是那一路的兄弟,来此有何贵干,若是缺水缺粮,鄙人可以双手奉上。” 夏天南一乐,这架势是把自己当成过路的海盗了,当是打发叫花子呢!他也回应道:“对面的人听着,我需要什么,自会来取。从今日起,安游乐镇就是我的了,谁要是不服,去和阎王爷说去吧!” 胡远气的七窍生烟,没见过这么蛮横的海盗,难道不知道凡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吗?给你一点颜色,你就开染坊了。这里工事坚固,倒看你这百来号人怎么啃下这里? 他回头叫道:“兄弟们,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平日老子好吃好喝供着你们,现在是你们报效我的时候了。只要我们守住墙头,不让他们攻上来,这点人马还啃不下我安游乐!” 这些青壮都是他一手招募的,也没和海盗真刀真枪干过,倒是平日里欺压寨中商贩很有一手,觉得这百来人也不足为惧,纷纷叫嚷道:“老大你放心好了,兄弟们在此,定叫这些海贼讨不了好去。” 胡远得意的向众人挥挥手,正待继续鼓舞士气,只听得轰的一声巨响,木墙被轰开一个洞,震动之下,墙头众人站立不稳,纷纷倒地。 这是火炮校射的第一炮,稍微偏了几米,击中了城墙。林伟业失望地对炮手说:“这么近都能打偏,回去好好操练操练!”炮手诺诺应下,赶紧清洗炮膛,装入炮弹,准备发射第二炮。 墙头上众人爬起来,揉揉被震的发麻的耳朵,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知道怎么回事。胡远呆呆地看着两根铁管子,还在冒着烟,看样子是这家伙闹出的动静。 没等他们反应过来,校射之后的炮击开始了,两门十二磅山地榴弹炮同时发射实心弹,准确地命中了寨门,这门比斩脚峒的更脆弱,直接碎成木块四下飞散。 这下胡远和他的手下总算弄清了怎么回事,大喊一声妈呀,跳下木墙四下逃窜。可怜他们不过一群收保护费的混混,哪见过这阵仗。 护卫队不费一枪一弹,端着枪直接进入镇子接受了胡远和他手下的投降,这甚至不能称之为一场真正的战斗,更像是一次武装游行。 胡远刚才的豪气全无,战战兢兢跪在夏天南面前,磕头如捣蒜:“大爷饶命,只要大爷放我一马,叫我做什么都行。” 夏天南也懒得废话,直截了当地说:“你给我找几百人,上黄泥岭挖矿,干得好,你就还是这里的头头,要是干不好,就丢到海里喂鱼!” 挖矿?弄了半天,不是来图谋这个寨子的,胡远心中稍定,正待想好如何措辞,身后却有人嘀咕,“老子才不去荒山野岭挖矿呢……” 说这话的是他一个手下,平时有点愣头楞脑,脑子少根筋的那种。这句话被夏天南听到了,他正想杀鸡儆猴呢,有人就自己送上门来了。他从身后一个队员手中接过步枪——里面都是装好弹药的——对准这个傻缺,扣动了扳机。 这么近的距离,停止作用巨大的铅弹造成的破坏力甚至大于现代步枪子弹。胡远还没反应过来,只听得一声巨响,伴随着一阵黑烟,身后这个手下的脑袋炸开一个大洞,血溅了他一头一脸,他下意识地抹了一把脸,手上沾着一些糊糊的东西,看着像是脑浆。 胡远歇斯底里的叫了起来,他谋夺海商钱财的时候也见过血,但是这样的血腥场景却是他从未见过的,超过了他的心理承受能力。 夏天南端起步枪,枪口对准他,再次问道:“回答我,干还是不干?” 胡远顾不得擦去身上的血迹,跪在地上连连磕头,脑门很快就见了血,嚎叫着回答:“我干,大爷你叫我干什么都行,只要别杀我!” 夏天南满意地抬起头,扫视了一下周围。胡远身后的手下都恨不得趴在地上,一个个身体瑟瑟发抖。远处则站着一大群人,他们是镇上的居民和商贩,大气都不敢出一口,唯恐惹怒了护卫队。效果已经达到,这些青壮和居民恐怕畏惧自己更甚于海盗,这样就够了。 大棒用了,胡萝卜也不能拉下,夏天南的语气缓和下来:“你放心,只要好好监工,给我挖矿,你继续做你的山大王,保护费照收不误。如果有人要在安游乐闹事,你搞不定就告诉我的人,我帮你出头。” 胡远想了想,听起来好像也不坏,况且性命捏在人家手上,也没得选。除了多出了挖矿的任务,自己也没有什么实质性的损失,自己还是安游乐镇的老大。而且有了这样厉害的靠山,寻常海盗就无需放在眼中了。 他伸手擦了擦额头的血,免得糊住眼睛:“胡某一定尽力!” 胡远就这样成了田独铁矿的工头,他的任务是监督矿工挖铁矿,然后运送至岸边,由夏天南派人装船运走。 安游乐的固定居民加上商贩、铁匠、妓女等流动人口一千多人,每户摊派一名男丁,凑齐一两百矿工还是不成问题的。林伟业定下的工作量是每人每天2吨矿石,只要干满一个白天就行了,劳动量也不算太大。 夏天南也不怕胡远有什么异心——看得出这家伙舍不得这里的坛坛罐罐,轻易不会跑路,更不敢和护卫队对抗——只要定期派人来装矿石就行了。 田独铁矿的劳力和监工就这样解决了,安排好一切之后,夏天南踏上了归途。他没有空手回去,不仅装了几船急需的铁矿,还装走了安游乐镇的一百多个铁匠——这些人好好培训下,就可以成为百仞滩兵工厂的工匠,现在夏天南最缺的就是人手。 第八十九章 刺刀 解决了最重要的铁矿来源问题,夏天南和林伟业都放下了心中一块大石。有了稳定的铁矿来源,就可以尝试铸造更大的火炮,还有眼前急需解决的问题——刺刀! 早在琼海式步枪正式交付护卫队时,林伟业已经想好了刺刀的制作方法,只不过当时有限的生铁资源和产能得先解决步枪的有无问题,现在生铁不再是瓶颈,步枪已经即将完成三百人的列装,加上新加入的铁匠可以缓解人手不足的局面,可以腾出手来上马刺刀项目了。林伟业准备先试制样品,成功之后再批量生产。 刺刀并不是个简单的活计,长度不过0.5米左右,却要保证反复刺杀过程中的强度和韧性,太硬易折断,太软易变形。一把刺刀制作的难度,不会比一把好的刀剑容易,而这年头百炼钢打制的上好刀剑,不仅成本非常高,而且费时费力。 林伟业要做的,就是实现快速、规模化制作刺刀,同时要控制成本。他要用的方法,就是直到现代还在使用的渗碳工艺。 渗碳,是金属材料常见的一种热处理工艺,它可以使渗过碳的工件表面获得很高的硬度,提高其耐磨程度。具体方法是将工件置入具有渗碳介质的炉具中,加热到900--950度,保温足够时间后,使渗碳介质中分解出的活性碳原子渗入钢件表层,从而获得表层高碳、心部仍保持原有成分的金属工件。其实这种技术到现代也还在用,就是所谓的“焖钢法”。 这样得到的金属工件,表面层具有高碳钢的高硬度和耐磨性,而中心部分仍然保持着低碳钢的韧性和塑性。用这样的方法制作的刺刀,外部足够刚硬,刺杀时更有优势,而内部的韧性则保证其不会断裂。 现代的渗碳工艺已经非常成熟,用的渗碳介质也是气体和液体,如甲烷、苯等,在1631年显然是没法得到这些东西的。林伟业采用了古人的方法——外热式箱体渗碳技术。 这名称听起来很高大上,其实就是把低碳钢制作的刺刀半成品放入坩埚等容器,然后盖上木炭、豆豉、土末,在容器外加热——木炭、豆豉都是渗碳用,土末是分散剂。这种渗碳技术的好处,是工件得到的渗碳非常均匀且稳定,且碳势很高,效率和效果都相当好。这种方法在《天工开物》中有记载,不过当时宋应星用来制作的是绣花针,林伟业用来制作的是刺刀。 这种刺刀并不是现代刺刀薄而扁的刀刃,而是三棱形的长锥体。考虑到将来要经常与冷兵器部队搏斗,厚实的锥体显然要比刀刃更结实,这样的结构显然叫枪刺更合适,叫刺刀不过是现代人的思维习惯。 做出样品后,夏天南试了试锋利和坚韧程度,捅穿两层拇指粗细厚度的木板轻而易举,然后再上下左右搅动,木屑纷纷掉落,刺刀却丝毫没有变形,如果是把剑,卡在木板中横向扳折,必然会折断。他再取来一块薄薄的铁板,用力插下去,照样捅穿,刺刀未见丝毫磨损,可见将来对付敌人的盔甲也不成问题。 他哈哈大笑,“老林,你果然有办法,这下子,我们的队伍步枪加刺刀,肉搏也不怕了。” 林伟业也很有成就感,他取过一把步枪,枪口的卡座是早就预留好的,刺刀可以很方便的安装拆卸,把刺刀装上之后,对夏天南说:“琼海式步枪装上刺刀,将近1.9米,基本接近长矛了,将来进入白刃战,直接可以做长矛用,长矛兵可以取消了,全部都是火器化士兵,远程打击和近身肉搏能力兼备!” 夏天南看了看,发现了奇怪之处:“这刺刀怎么装在右侧,刺刀不都是在枪口下方吗?” 林伟业解释道:“我们这是前装滑膛枪,装在右侧是为了更好的装弹,只有到了后装枪时代才会装在枪口下方。” 他伸出左手在枪口比划了下,“你看,如果装在下方,装弹的时候会不会割伤手?” 夏天南点点头:“看来给前装枪设计刺刀的人经过了血的教训啊!虽然装在右侧别扭了点,但是实用第一嘛。” 样品制作成功,接下来就可以量产了。现在武器的问题已经基本解决,有步枪,有刺刀,还有火炮,相对于琼州府的武力水准来说,护卫队已经是武装到了牙齿,夏天南已经不满足于龟缩于临高一隅之地了。 他和林伟业二人从盐场发迹,通过林伟业开的金手指,走技术流路线,已经开始在临高站稳脚跟,前途一片光明,可是毕竟根基尚浅,短板很明显。之前的工人、工匠、铁矿一一被解决,现在轮到最后也是最重要的短板——粮食。 夏天南思来想去,没想到好办法,只有把大家都叫来商量,看他们有什么好建议。 林伟业一向对这种问题不感兴趣,他人坐在这里,脑子里却在想在合适的时候铸造更大的火炮。 刘全脑子比较灵活,他想了想,对夏天南说:“老爷,咱们有银子,可以买粮……” 夏天南懊恼地打断他,说道:“之前为了供给修建船厂的民夫伙食,已经让临高县内米价上涨,现在三百护卫队员,三百土兵,加上一千多工人、工匠,得花多少银子买粮食啊,就算米价不涨,开销也很大,粮食全靠买,绝非长久之计。我们目前只有纺织厂有收入,盐场现在不外销,兵工厂、钢铁厂、船厂都在烧钱——要不是因为打胡家庄和县城得了两笔横财,早就撑不下去了。” 众人纷纷称是,谭山补充道:“而且本县粮食出产不多,存粮也有限,就算有银子,也买不到这么多。” 刘全续道:“回老爷,若是本地粮食不够,可以上外地买。不过琼州府其他州县粮食产量也不高,对面广东米价又高出琼州太多,都不是买粮的好地方。小的跑了几次广州,听闻有人说起,暹逻、安南一带盛产粮食,也是一年三熟,但产量比琼州高多了,米价很低,广州就有人南下运粮回来发卖,所获颇多。至于银子入不敷出,也不是大问题,老爷的船厂已经建成,只要建成船只出海,不管是跑日本还是下南洋,那就是金山银海的买卖,银子就不再是问题。” 第九十章 夺田(一) (正文之前啰嗦两句,今日加更一章)虽然这类型的书不如直播流、红包流、天庭流红火,相对小众,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编辑大大给推荐也很谨慎,一个月就一个不疼不痒的文字推,曝光率很低,但是各位书友的支持让我很开心,一句句暖心的话、一张张热乎乎的推荐票,带来的满足感是无法用言语形容的。 自己码的字有人看,而且愿意给出评价,对于一个毫无经验的新人而言,就是一种成功。经历过刚开新书的困惑期,也为推荐太少苦恼过,但现在我又找到了码字的快乐。快乐就要加更,虽然加的字数有限,但是蚊子再小也是肉,对不对?(其实主要是因为作者君这个手残党的码字速度太慢,加上思考情节也很费时间的说~) 顺便多说一句,新建书友群,318178357,愿意给书提意见和建议的书友可以加入,欢迎你们指出缺点、提供好的思路,有龙套角色提供也很欢迎,省去我想名字的苦恼~ ———————————————————————————————— 夏天南眼前一亮,暹逻、安南就是现代的泰国和越南,东南亚的气候和降雨非常适合水稻生长,在古代低下的耕作水平都能一年三熟,到了21世纪都是粮食出口大国,粮食多,价格自然就低。 虽然海贸能赚大钱,但是这只是长远计划,福建的郑芝龙是绕不过去的强大对手,短时间内指望通过海贸支撑购入粮食的支出是不现实的。不过刘全的建议也开辟了一个新思路。 他问众人:“刘全说的不无道理,你们有什么看法?” 林伟业、谭山等人点头称是,这倒是个好办法。 司马德开口说道:“主公,暹逻、安南的米价虽然低,但是往来一趟所需时日甚久,主公手下这么多人口粮全部靠此渠道,怕是不稳妥,若是海上遭遇风浪,或是遭了海贼打劫,那就钱粮两空了。” 众人觉得也是,以当前海路的条件购买粮食,一来速度无法保证,二来风险太大,无论是风浪还是海盗都是现实的威胁。这个年代要做海商,没有厚实的身家是不敢出海的,一次意外就足以倾家荡产。 夏天南经他提醒,也想到了这些困难,他叹口气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司马德笑道:“主公也无需忧愁,从海路购粮,可以作为长远打算,目前要粮食还得落在琼州府。” “哦,司马先生有何良策,快说来听听。”夏天南来了精神。 “在下祖籍浙江,又曾在南京任职,对江南颇为熟悉。江南的田地都被豪族强取豪夺了去,一个大户人家上千亩良田甚是平常,而这些豪族大多有族人为官,甚至官至部堂,朝中有庇护,当地官府也给他们撑腰,本身又豢养家丁,势力之大,一般人无法撼动。这收上来的粮食,除了上缴官库,大部分都在这些豪族的粮仓里,一旦有天灾人祸,他们就囤集居奇,以高价卖粮,大发横财。” 林伟业不解道:“说这个与我们从琼州府弄粮食有什么关系吗?” 司马德投了夏天南之后,对其产业和身边的人作了详细的了解,知道林伟业虽然很少过问大事,但是掌握了不少“屠龙之技”,火枪和火炮就是他一手缔造,深得夏天南器重,是这个体系的二号人物。 他对林伟业拱手施礼,解释道:“好叫林老爷得知,江南如此境况,想得到大量粮食是难上加难,而琼州不同。琼州虽也有几百亩田的大户,但论起官府甚至朝廷的人脉,以及家族的势力,不可同日而语。” 夏天南隐约猜到司马德的用意,补充了一句:“和江南豪族相比,琼州的大户充其量就是些乡下土财主。” 司马德赞道:“主公心思敏捷。我的办法其实很简单,既然这些土财主没什么势力,那么解决掉他们既没什么难度,又没有什么后患,只要我们铲除掉他们,只要更改地契,这些无主之地,都可以成为我们的。那些佃户,给谁种地不是种?这样一来,粮食问题迎刃而解!” 众人目瞪口呆,想不到看起来斯斯文文一个书生,行事居然如此果敢狠辣,所谓“铲除”,恐怕就是杀人灭门吧?不过这不失为一个直截了当的办法,而且从根本上解决了问题,与其花银子千里迢迢去南洋买粮,不如抢了田地直接收粮,还没有海路的风险。 “……这样是不是有违人道?毕竟这些大户也没得罪咱们……”刘全呆了半天憋出一句话。 谭山却持相反意见:“若是胡老爷这样的大户,铲除他们还是为民除害!夏老爷没来之前,不管是马袅村的盐丁,还是他手下的佃户,都苦不堪言,他敲骨吸髓压榨咱们的时候,可曾想过人道二字?” 司马德赞道:“谭老村长说的很好,我们也不是不分青红皂白,专挑压榨佃户厉害的劣绅下手就成。” “哈哈哈,司马先生说的好。”夏天南完全了解了司马德的意思,解决粮食问题的关键果然落在琼州府。 刘全担忧道:“不过大开杀戒,会不会不太妥当,毕竟老爷是做大事的,不是山贼土匪,抢了就跑。琼州将来可是老爷的根基啊!”他知道夏天南的眼界不是区区临高甚至琼州,有这么厉害的火器,不会满足于在琼州做一个大号土匪。杀戮太重,势必社会动荡,想来这不是夏天南愿意看到的。 夏天南和司马德相视一笑,他摇摇手指,“靠杀戮和抢劫成不了大事,这点我当然知道。既然老爷我要成就一番功业,琼州是我发迹之地,自然不能坏了名声。这个恶人,自然有人去做,我只管收拾局面。相信司马先生提出这个办法,肯定也想到了这点。” 司马德点头,指着黄猛甲:“这个恶人,只能由黄峒主来做。主公只需要跟在后面摘果子。” 众人恍然大悟。就如同攻打临高县城的把戏一样,由黄猛甲带领黎人攻城,夏天南带领护卫队“救援”,这杀人夺田不过是改个版本:黎人暴乱,打劫大户,杀掉地主之后,田地全部成了无主之地,夏天南就可以堂而皇之吃下这些田地,还不用背负恶名。 黄猛甲本就是个无法无天的角色,叫他去打劫大户,一点心理压力都没有,他又不需要什么名声。 林伟业虽然觉得这个方法过于血腥,但是对象是地主老财,自幼接受的教育让他把地主老财当做了封建社会欺压农民的反面典型,这些人杀了是为民除害,他倒也不抵触这么做。只是和夏天南说了一句:“你可不要学那些地主,别让佃户才出虎坑,又入狼窝啊,剥削别太狠。” 夏天南点头称是:“压榨农民是没本事的人才做的事,我可以免掉摊派给他们的苛捐杂税,只保留正常的租子,保证我们能得到充足的粮食,他们能养家糊口,实现双赢。” 谭山多嘴问了一句:“免掉摊派的税赋,怎么向官府交差?” 这下别说夏天南、司马德了,连黄猛甲都知道怎么回答:“主人迟早要和官府干仗,想要征粮收税,自己来取啊,不过先要问问我们的刀枪答不答应!” 所有人开怀大笑,谭山也不好意思地笑了。他们都没有深想,与官府、朝廷为敌是什么性质的事情,都觉得这是一件正常不过的事。 夏天南冷眼旁观,所有人都神情自然,看来人心都是趋利的,连谭山这种老实巴交的人都不觉得与官府做对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实实在在的好处,加上实力的膨胀,这个体系中的人已经与自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第九十一章 夺田(二) 苟大富是临高和丰村一名乡绅,家有良田二百亩,是临高境内数得上的大户。胞弟苟二贵在县衙户房任书办,苟家也算是官府有人了。每年官府征粮纳税,由于苟二贵的关系,本来二百亩的地,按八十亩计算,而且在鱼鳞册上登记的是下等田,在粮赋缴纳上,占了不少便宜。 慢慢地,苟大富开始不满足于这两百亩地了,目光盯上了临近的村民。每年纳粮时节,就是他和自家兄弟下手侵吞田亩的良机。 本朝额征钱粮地丁,户部只问总数,不问细节。当地谁有多少田、多少地,座落何方,起科多少?只有县衙里户房的书办才一清二楚。他们所凭借的就是代代相传的一本秘册,称为“鱼鳞册”。没有这本册子,天大的本事,也征不起钱粮。 鱼麟册本是公物,是政府主持绘制修订的,一般是县衙一份,书办一份。但是年深日久,县里存档的或湮灭或丢失,早就不知去向,书办手中的那份却代代流传保存下来,父传子、子传孙。政府修订的“公册”,最后居然成了书办的私产。贵为父母官的县令,要顺顺利利的办下每年的夏秋两赋的公事来,也免不了依赖书办。 户房书办因为有鱼麟册,不但公事可以顺利,本人也能借此大发其财。多少年来钱粮地丁的征收,是一本乱帐,纳了钱粮的,未见得能收到官府收粮的“粮串”不纳粮的却握有纳粮的凭证。有人没有立锥之地却要缴粮有人坐拥千顷良田却毋须缴纳粒米。反正上头只要征额够成数,如何张冠李戴,那是根本不管的。 苟家盯上某户村民家的田产后,苟二贵就利用户房书办的权力,将这户人家定为上等户,拔高其缴粮的标准,并在收粮过程中,在“浮收”上动手脚,使得该户缴纳的“耗米”和“尖米”比赋税正额还多。趁其不堪重负之下,苟大富再出面低价买田,多半能得手。 至于买入良田之后规避赋税的花样,名目繁多。最常见的手段就是“优免”、“诡寄”、“产去粮存”。 所谓“优免”,就是有功名的人享受朝廷免交赋税的福利诡寄,就是将自己的田地伪报在他人名下,借以逃避赋役。两者是相辅相成的关系。苟大富没有功名,亲朋中也没有人,不能享受“优免”政策,也玩不了“诡寄”,他玩的是第三种。 如果说“优免”、“诡寄”是侵吞本应缴纳给朝廷的税赋,欺瞒的对象是朝廷,那么“产去粮存”就是对百姓裸的抢劫了。 以苟家为例,苟大富买入别人家的田亩后,利用苟二贵户房书办的权力,不将田亩过户,那么卖家还要按原来的鱼鳞册缴纳粮税,作为买主的苟大富则不用缴纳任何钱粮。兄弟二人联手,吞下了好几百亩上好的水田却不用缴纳赋税,卖主被坑惨了,苟家却便宜占尽,短短几年时间就一跃成为方圆数十里内首屈一指的大户。 崇祯四年三月,秋粮已收,夏税时间没到,正是苟大富最空闲的时候。近几年手头方便,纳了几房小妾,连丫鬟都是精挑细选的,闲来无事,和小妾们打情骂俏,俏丽丫鬟伺候一旁端茶倒水,放眼望去,莺莺燕燕,好不乐哉。 正在享受人生之际,管家来报,二爷回来了,看着气色不太好。 二爷就是他胞弟苟二贵,这可是他的一大助力,不能怠慢。他赶紧丢下小妾丫鬟,去看望胞弟。 苟二贵平日在县衙当差,家人也住县城,不过这里也给他备着房间,吃穿用度比县城好不少,无事时就会在这里住上几天。苟大富一进房间,看到苟二贵果然脸色不好,关切地上前询问:“二弟看着气色不太好,可是衙门公务繁忙,过于操劳?” 苟二贵叹口气:“衙门事情来来去去就是那些,每年照规矩做就是。只是最近县里出了不少事,我这个差事保不保得住还难说。” 苟大富大惊,他们两人一个在外,一个在县衙内,兄弟联手,在这乡下办起事来无往而不利,若是县衙的差事丢了,少了靠山,日后做什么都不方便了。他问道:“究竟发生何事,还要连累到你?” 苟二贵起身到门口,探出头四下张望一番,然后关上门,低声对苟大富说:“哥哥可曾听说县城被黎人攻打一事?” “据说没打下来,被官军打跑了?”这事苟大富也听说了,可是并没有放在心上,几个黎人泥腿子,能成什么气候,琼州府黎人暴乱又不是今年才有,不过在官军的镇压下,最后都以失败而告终。 “你那是道听途说,其实县城已经被打下来了,官库都被洗了,城中大户一个都没拉下,损失惨重。最后黎人走是走了,不过根本不是官军赶走的,离临高最近的千户所也是远水救不了近火,让黎人知难而退的是临高新招募的乡勇。”夏天南这支“乡勇”的底细,只有吴明晋和钱有余最清楚,旁人不知实情。 “果真如此?”苟大富庆幸不已,幸好自己不住城里,要不然辛苦积攒的家业恐怕会一夜之间烟消云散。不过他还是不明白,不管过程如何,结果是县城又回到朝廷手中,与二贵的差事又有什么关系? 苟二贵叹了口气:“自那之后,县衙里就变了天,县尊闭门养病,县丞和典史都不露面,整个县衙无人管事,人心惶惶。” “县太爷都不管事了?莫非病的很重?总得有人临时主事吧?”涉及到苟二贵的饭碗,又直接关系到自己的钱途,苟大富很是不安。 “现在只有县尊身边的师爷代为传话,维持着衙门运转。不过我与这师爷关系不很和睦,我担心他会借机把我踢出衙门。”书办凭借鱼鳞册,某种程度上可以挟制县令,与协助县令纳粮完税的钱粮师爷是天然的对立关系,苟二贵的担心并非空穴来风。 第九十二章 夺田(三) 苟大富真急了:“这这这你在衙门做了这么多年,他一个师爷,又不是官身,凭什么?” “凭什么?就凭他现在能代县尊传话。他以县尊的名义,随便找个理由,我区区一个小吏,只能卷铺盖走人。” 苟大富这下慌了,急得团团转,自家能够发迹,平日全靠苟二贵撑腰,单靠自己是不可能挣下这份家业的,苟二贵倒了,苟家的富贵之路也就断了。不过官面上的事情他没多少主意,试着提议:“要不我们给师爷送份厚礼?” 其实苟二贵打的就是这个主意,等的就是大哥这句话:“除此之外,也没有别的办法了。虽然贸然送礼有点唐突,总比扫地出门再补救的好。只是要让大哥破费了。” 苟大富虽然心痛,但是也分的清轻重缓急:“无妨,兄弟之间不计较这个,再说我这家业没有你,也攒不下来。” 就在兄弟二人商量好对策之际,管家来敲门了,“大老爷、二老爷,不好了,听说临近的龙吟村被黎人打劫了,咱们家亲戚黄老爷不仅家产被夺,命都丢了!” 二人大骇,龙吟村离和丰村只有几十里,黄老爷是他们苟家远房亲戚,也是当地大户,若是命丧黎人之手,那自己恐怕也是凶多吉少。苟二贵拉开房门:“消息属实吗?” 管家答道:“回二老爷,这是从龙吟村逃来的村民说的,黎人专挑大户下手,不仅劫财,还要人性命。” 若是平时,可能兄弟两人还会抱一丝侥幸,期盼黎人不会杀到这里。不过苟二贵才经历了黎人攻城,已是惊弓之鸟,不敢再心怀侥幸,赶紧对苟大富说:“大哥赶快收拾细软,叫上全家老跟我去县城,县城如今有乡勇守城,比乡下安全。连夜就走,晚了恐怕来不及了。” 苟大富哭丧着脸:“咱家的银子都在地窖里呢,一时半刻带不走啊,这可是全部家当,若是被黎人劫去,咱家就败了啊!”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这些黎人只带的走浮财,田土带不走的,只要田土仍在,银子总可以赚回来。” 不过苟大富生财如命,叫他抛下全部家当,比杀了他还难受,不管苟二贵如何劝说,坚持要把银子一同运走。不过没有这么多现成的马车,等准备妥当,加上搬运银子也要时间,天黑前肯定走不了,拖家带口的晚上走夜路不安全,最早也要第二天早上才能动身。 苟二贵恨铁不成钢地指着大哥:“鼠目寸光,等丢了性命,后悔也来不及了。”话虽如此,毕竟是亲兄弟,保住钱财对自己也有好处,想了又想,还是留了下来,只希望黎人来的不要太快。 按常理来讲,夜间不能行军打仗,黎人又是脚上泥巴都没洗干净的半路强盗,乌合之众而已,此时还在几十里之外打劫,也不可能这么快就能到,就算清点运送财物,怕是也要不少功夫。 怀着这样的侥幸心理,苟家兄弟在天黑之际搜罗了足够的马车,连夜指挥下人将银子起出装车。第二日天还没亮就催促女眷们也上了车,一切准备妥当后,东方已经露出了白鱼肚。 苟大富得意的说:“二弟你看,果然是过虑了吧,一群泥腿子打家劫舍,恐怕劫个大户见了钱财都走不动道了吧,哪来的那么快。我们把银子带走,不比便宜了这些泥腿子强。” 苟二贵勉强笑笑,没说话,只是催促着快走。黎人攻城之后破门而入的情景还历历在目,他心中总是感觉不踏实。 银子都带走了,值钱的家什苟大富也不愿拉下,觉得反正也不在乎这一时半刻,于是把绸缎布匹、花梨木的家具、广东买来的瓷器等等一股脑装车。末了还看着宅子感慨:“可惜了这才翻新的宅子,只求那帮黎人别弄坏了才好。” 苟二贵终于忍无可忍,呵斥道:“够了,已经多费了这么多时间,总不会连房子也要带走吧。再不走,我可走了,懒得管你的死活!” 苟大富赔笑道:“二弟莫怪,是为兄的不是,这就走。到了县城安顿下来,我们就去给师爷送礼,保住你的差事,今后你我继续兄弟合力,银子还不是手到擒来。” 眼见他这副惫懒模样,苟二贵也是无计可施,哼了一声,转身上车。苟大富也上了车,吩咐下去:“出发!” 车队从村里穿行而过,一些村民在后面指点议论。 “听说苟家是为了躲避黎人,才举家避往县城的。” “是啊,龙吟村就遭了难。不过听说这伙黎人专挑大户,我们这群苦哈哈,应该不会有事吧?” “谁知道呢,不过我们也没啥给人抢的,跑也没地方可去,听天由命吧。” “希望老天开眼,让黎人劫了苟家,免得他们再祸害乡里。” “就是就是,苟家侵吞咱们的田不是一天两天了,谁都知道他靠着县里当差的兄弟欺负咱们老实人,不过拿他们没办法。若是真被黎人劫了,也算替咱们出了口气。” 苟家兄弟听不到这番话,就算听到也不会在乎,反正几句牢骚也伤不了他们分毫。 离开村子往北,只需走二十来里地就可以到达县城,而龙吟村在东面,只要没被堵在村子里,走上几里地,就不会遇到从龙吟村过来的黎人了。正当苟家兄弟庆幸躲过一劫时,东面树林传来隐约的脚步声,听上去人数不少。 苟二贵脸色一变,这节骨眼上突然有大队人出现,肯定不是好事,催促赶车的马夫:“快赶车,赶紧往前走!” 苟大富反应慢了点,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树林中走出一群人,看打扮正是黎人服饰,腰间别着黎人常见的钩刀。 怕什么来什么,苟大富反应过来,哆嗦着抓住苟二贵的胳膊,喃喃道:“他们来了,怎么办,怎么办?” 那边黎人发现了这边的车队,为首一名身材魁梧的头领大喝一声,队伍从行走改为小跑,朝这边快速靠近。 第九十三章 夺田(四) 继续加更一章,话说这手速真够残,加一章就觉得吃力,惭愧 苟二贵头脑比他哥哥转的快,对家丁大喝一声,“赶紧把装银子的箱子推下去,快!” 苟大富虽然被突然出现的黎人吓住了,可是提到银子,他反应极快,急忙问:“你这是干什么?不准动箱子!”后半句却是对家丁说的。 生死之际,苟二贵无暇和他大哥解释,跳下车,爬上装银子的马车,从押车的家丁手中夺过一把短刀,“叮当”几声,砍断了捆箱子的麻绳,揭开箱子,抓起白花花的银锭就往地上撒。 苟大富脸都白了,圆滚滚的身体如同有弹性的球一样,从车上一跃而起,也跳下车,朝苟二贵这边小跑过来,伸手去阻止他撒银子的举动。这银子就是他的命根子,银子撒在地上,无异于刀子插在他心头上。 由于马车都装的很满,整个车队行进的很慢,不过这两兄弟的动作却很快,一个打开箱子撒银子,一个跳下车阻止,都发生在片刻之间,其余女眷家丁都还没反应过来,只看见地上一锭锭银子在翻滚。 苟二贵顾不得长幼之序,提脚踢了大哥一个踉跄,低声喝道:“命都要没了,还管银子作甚!这伙人无非是求财,趁他们去地上捡银子,我们才好逃走!” 挨了一脚,苟大富清醒了一些,也明白了弟弟的用心,不过惜财如命的天性是无法克服的,看着满地的银子,心如刀绞。苟二贵嫌银子撒的太慢,阻止不了追兵,呵斥家丁帮忙把箱子推下车。苟大富看见了,脸上肌肉又是一阵颤抖,他爬上车,哀求着弟弟:“二弟,留点,留点,别都推下去了” 对他的话,苟二贵充耳不闻。在家丁的帮助下,几口箱子都被推下了车,绳子也都被砍断,箱子在地上弹跳几下,更多的银锭洒落一地。 带队追击的正是黄猛甲,他带领本峒土兵,从马袅村出发,见村子就入,见大户就抢,银子和田契就地运走,户主不反抗就罢了,若是反抗就直接杀掉。杨由基带领五十护卫队员,穿着黎人服饰,跟在后面,负责协助和运送战利品。 连县城都挡不住黄猛甲,这些村子的地主纵然养了几个家丁仆人,又如何能抵挡他?这一路如同风卷残云,所到之处大户被连根拔起,一夜之间家破人亡,消息还没来得及传递出去,下一个村子就遭了秧。直到杀到龙吟村时,当地大户黄家有几个人侥幸逃脱,前往苟大富家投奔,才漏了风声。不过黄猛甲等人分工明确,他只负责杀人,清点钱财田契的由护卫队负责,效率很高,天没亮就出发,正好与磨磨蹭蹭的苟大富碰个正着。 苟二贵这一招缓兵之计,放在其他土匪山贼身上必定有效,不过这次却没有奏效。斩脚峒土兵们看见满地银子,只是楞了片刻,马上就绕过箱子继续追击。自从投降夏天南以来,土兵们从不担心打了仗没有好处,而战斗中私自捡取财物,后面跟着的护卫队可不是吃素的,火枪的苦头他们可是不想再吃了,反正这些钱财自有护卫队处理,到头来少不了他们的一份,又何苦在这里自讨苦吃。 苟二贵看见这一幕,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就算是官兵,看见一地的银子,只要脑子没坏,也会先捡银子。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当兵的也好,当官的也罢,谁又见了钱财不动心呢。偏偏这一伙黎人,不是都说抢劫大户吗,怎么看见银子都跟瞎了一样呢? 抛下了银子没能阻挡追兵,慢的令人发指的车队又怎么跑得过穿山越岭如履平地的土兵们,片刻之后,车队就被追上。黄猛甲抽出齐眉铁棍,单手一挥,一辆马车的轮子被砸断,车身侧倾,沉重的货物重重摔倒地上,拉车的劣马被车和货物强大的力量拉的跪倒在地,发出一声悲鸣。 苟大富还没从丢弃银子的打击中恢复过来,转眼之间又被追上,还没想好怎么办,下意识地回过头去找苟二贵,却发现他不见了踪影,茫然四顾,一柄钩刀兜头砍下,脖颈间传来一阵剧痛,然后就没了知觉。 几名家丁倒是有腰刀等武器,可是又怎么是如狼似虎的土兵的对手,他们连反抗的勇气都没有,眼见老爷倒下,纷纷逃命。不过已经被土兵们围住,无法逃掉,转眼就变成了几具尸体。 黄猛甲看着地上的苟大富,只看穿着和体型就知道,他是这一家子的户主。核心人物已死,有武器的家丁也都干掉,其余丫鬟下人无关紧要,当下也不去管他们,护住四周,等待护卫队员上前清点财物和田契。 苟二贵躲在一群下人之中,亲眼见证了大哥的死亡,却毫无办法。很明显这伙黎人目标明确,就是杀掉大户家的老爷,抢夺财物,至于丫鬟下人等对他们没有威胁的人,看样子不屑去管。 只见后面又跟来几十号人,看穿着是一伙的,对尸体视而不见,径直去清点地上的银子,然后重新装车,其中十几人往车队走过来,翻箱倒柜找寻什么东西。追杀他们那群人则围在四周,看样子是在警戒。 这哪里是普通的黎族暴民,分明是一群比官兵还专业的强盗,进退有序、分工明确,杀人的杀人、清点财物的清点财物,看见银子也没有一哄而上,太可怕了。有这么一伙强盗在,临高境内的大户都在劫难逃。苟二贵觉得,就算官兵来了,人数若没有绝对优势,也未必打得过这些人。 有一个翻捡东西的黎人向他们走了过来,丫鬟下人们吓的瑟瑟发抖。这人看了看,觉得穿着小吏服饰的苟二贵像个管事模样的,问道:“你家老爷田契藏在哪?说出来就饶你们不死。” 苟二贵装作害怕不已的样子,低头跪在地上,嘶声说:“这位大爷,老爷的钱财田契都不让我们这些下人知道,我也不知道藏在哪了。”事实上,他也确实不知道,大哥爱财如命,钱财收的严实,平时他又不过问这些琐事,怎么知道藏在哪里。 第九十四章 夺田(五) 见没人说出田契的所在,这人失望地转向其他人,“你们都不知道吗?那只好送你们去陪你们老爷了!” 所有人都慌了神,大声求饶。一个尖利的女声响起:“别杀我们,我知道田契藏哪,房契我也知道!” 苟二贵偷偷抬头一看,是大哥新纳的小妾,最年轻得宠的那个,从青楼买来的当红姑娘。他心中暗骂,这个贱货,真真是婊子无情,戏子无义。 在这个小妾的指点下,护卫队员打开一个箱子,在一个铁盒中找到了苟大富视若珍宝的田契,随后连同银子一起运走。 事情都做完之后,有土兵对这群女眷和下人们说道:“我家大王乃斩脚峒黄猛甲,替天行道,只杀鱼肉乡里的恶人,就像你们的老爷一样。如今你们老爷已死,大王大发慈悲,放过你们这些人,你们自去罢。” 之所以这么说,是要通过这些人的嘴传播出去,把事情全部推到黄猛甲身上。 苟二贵没想到居然能逃脱性命,心中暗道侥幸,无意中扫视了杨由基一眼,却觉得很面熟,仔细回忆了一下,想起了他是临高县衙招募的乡勇的一个小头目,平日里经常随着夏天南出入钱师爷之处夏天南是县衙的常客,衙门里很多人都认识。只是他为什么会穿着黎人的服饰,出现在这里呢? 交代了几句,杨由基分出押送马车的人手,带领其余的人跟随黄猛甲的方向走了。剩下苟家这些人站在原地,战战兢兢等了一会,发现周围的黎人都走光了,发一声喊,四下乱跑逃命,有去县城方向的,有回村子的,唯恐黎人反悔杀个回马枪。 苟二贵跟随着往县城方向的一些人,边走边想。等他慢慢把孤立的几件事串联到一起,他发现这其中有一个很大的阴谋,顿时不寒而栗。 本该守护县城抵御黎人暴乱的乡勇,却改头换面装扮成黎人,与黎人一起四处打劫,如果不是私自行动,那就说明是夏天南指使,如果是夏天南指使,就说明乡勇和黎人勾结起来了:以黎人为掩护,抢劫大户,不仅抢走钱财,还夺取田契。他们两方勾结起来,比单纯的黎人暴乱更可怕。 这种形势下去县城,不是自入死地吗?想到这里,苟二贵悄悄离开人群,改往另一个方向。 大哥不能白死,苟家不能白白破家,一定要揭穿所谓乡勇的阴谋!怀着仇恨,苟二贵踏上了前往府城的路。 定下古代版的打土豪分田地的计划后,黄猛甲如同放出笼的猛虎,几乎一天扫光一个村的大户,银子如同流水一般送回胡家庄,田契也是整沓整沓地交到了夏天南手上。 夏天南对林伟业说:“现在看来留下黄大峒主还真是物超所值,很多事他做更合适,也做的更好。这次行动不仅圆满完成了抢夺田产的任务,还顺带抢回不少银子,解了我的燃眉之急啊,现在就靠纺织厂支撑所有开支,入不敷出、捉襟见肘啊。” 林伟业感慨道:“是啊,好人坏人,善人恶人,都有其存在的价值。”他看了看厚厚一沓田契,“这些无主的田亩,你准备如何吃下?” 夏天南挥舞着田契,地主乡绅们看得比性命还重要的东西在他手中仿佛不过是一堆手纸,笑着说:“我们不可能彻底打破旧制度,有些东西还得按本时空的游戏规则来。只能辛苦钱师爷,以衙门的名义改写田契,换成我的名字。你要不要也填些名字,过过地主瘾?” 林伟业摇摇头:“我对这个没兴趣,还是研究大炮更过瘾。这下子你不愁粮食了吧?” “消化这些田产有个过程,不过只是时间问题。原东家已经从人间蒸发,田契在我们手上,县衙被我们控制,还不是我们说了算。琼州水稻也是一年三熟,就算亩产低些,也足够养活队伍了。” 临高县衙。 钱有余坐在衙门签押房内,望着眼前一堆堆田契发呆。他畏惧地抬头看看对面笑容满面的夏天南,仿佛看着一个恶魔。当初从夏天南手中一次次接过银子的时候,这个人无论怎么看都是一个和气的商人,没想到摇身一变,完全变了一个人。 要说他造反吗,却又没有公开与官府为敌,但是又变相的软禁了县令等人,控制了县衙。钱师爷自问阅人无数,却也看不懂夏天南想干嘛。就说眼前这堆田契,如何得来的,钱有余也有所耳闻最近已经有十几拨人到县衙告急,称黎人作乱,祸害乡里,往日里风光无限的大户们都遭了殃,无一例外都是家破人亡的下场,好不狠毒。 所谓黎人,只怕就是黄猛甲吧。这些田契,每一张都沾满了士绅们的鲜血,看得久了,仿佛那些死去的士绅就会满脸是血地从纸上爬出来,伸手喊道:“我死的冤啊” 钱有余摇摇头,摆脱这些想法,现在不是同情这些人的时候,自己的安危更要紧。据夏天南说,这些田契都是原东家自愿转让给他,现在要衙门户房更改名字,转到他的名下。这说法很牵强,这么做也不合规矩,转让田产,必须双方画押签字,哪有受让方一人出面的道理。不过,夏天南仅仅只需要一个表面上过得去的形式吧,他恐怕不会在意这些枝节问题。 你怎么说,我就怎么做了,反正出了事有县令这高个顶着,自己不过是个幕僚师爷,日后事败追究起来,也追究不到自己,钱有余安慰自己道。他有气无力地对夏天南说:“夏老爷放心,我会嘱咐户房,尽快把这些田产过户到您的名下,这办事的例钱”他及时住口,恨不得抽自己一巴掌,平日里说顺口了,一下子脱口而出,收这位爷的钱,不是寿星公吊颈嫌命长吗。 夏天南咪咪笑道:“师爷和户房的各位司吏书办辛苦了,这例钱怎么能免呢?要给的要给的” 身后有人递上一个盘子,整整齐齐码放着十个银锭,十两一锭,足足一百两。 “我就不一一感谢各位办事的差爷了,这些银子就麻烦钱师爷转交。” 第九十五章 夺田(六) 夏天南施施然走了,留下钱有余看着这一盘银子天人交战。 他思来想去,事情都已经这样了,就算不收银子,也不会改变什么。人不为己天诛地灭,送上门的银子不要白不要。他咬咬牙,先把盘子里的银子拿起五锭装进自家腰包,然后端起剩下的五锭和桌上的田契走向户房。 在县衙高效率的工作下,临高县最大的地主产生了短短一个多月,夏天南以良田一千一百二十亩的总数创造了临高的纪录,在崇祯四年以前的任何朝代,临高县都没有这么大的地主。琼州无论是人口还是开垦的田亩面积,与江南等地不可同日而语,能有几百亩地,都是靠着几代人才累积下来的。 胡家庄内,夏天南通报了这一结果后,众人欢呼雀跃。谭山激动地话都不利索了,“老老爷,真有这这么多地啊?这传到你子孙辈都吃穿不愁了啊!” 刘全对夏天南说道:“恭喜老爷,贺喜老爷,这下不用担心没有粮食养工人养兵了,雄图霸业指日可待。” “哟,看不出,你刘全还会拽几句文啊!”夏天南心情很好,调侃了他一句。 司马德捻着胡须,慢条斯理地说:“诸位,这田产咱们是到手了,契书也改了。不过,能够保住成果的关键还在于我们自身,如果我们实力不够,抢来的东西最终还会被抢回去。” 谭山、刘全等人不满地看了司马德一眼,这个半路加入的书生,总是要显示他的与众不同,这个节骨眼上泼冷水,真是煞风景。 夏天南不以为忤:“司马先生说的很对,虽然我们把黄猛甲作为幌子,普通百姓不知道真相,有些人肯定知道,这些田产,终究改变不了是抢来的事实。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如果我们足够强大,这些东西就是我们的,如果我们实力不够,地主乡绅也好,官府也罢,肯定会想法设法抢回去,一千多亩上好良田啊,谁不眼红?” 林伟业赞同地点头:“古人云,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就算是自己的宝物都会遭人觊觎,更何况我们本就是抢来的。” 夏天南手指敲击着椅子扶手:“所以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把这田亩彻底吃进来。” 之所以说彻底吃进田亩,是因为这些田分散在十里八乡,之前又属于不同的东家,仅凭田契,还只是纸面上的拥有,若没有专人管理,佃户可不会主动把粮食缴来,夏天南可不想辛辛苦苦打下来,到头来收不上几粒粮食,白忙一场。 关于如何管理,由何人管理,夏天南早就有了腹案。他对谭山说:“老村长,这些田亩必须有个老成持重的人管理,只能辛苦你了!” 谭山是最早跟随夏天南的,眼见着刘全和司马德等人很得老爷器重,心理难免有点失落,现在突然听到这句话,喜出望外。不用夏天南说,他也知道粮食的重要性,把这么重的担子交给他,说明了对他的信任和看重。 谭山赶紧表态:“多谢老爷看重我,我不会说漂亮话,但保证干好这差事。” “你从马袅村挑几个人,带着田契先把所有的地方都跑一圈,顺带把规矩交代下去。”夏天南理了理一下思路,一字一句说,“一,换了东家租子照交,不管以前定的租子是多少,官府加派多少税,一律每亩每年交二石,只交粮食,不需换成现银,官府的粮税由我们应付二,凡有偷奸耍滑或者抗拒不交者,交到县衙枷号示众三天,然后收回租田,全家卷铺盖滚蛋。” 这两条规矩可以说颠覆了以往的传统,谭山等种地出身的一干人吃惊地看着夏天南,司马德则陷入了沉思。 琼州因为有充足的降雨和温暖的气候,理论上能够一季三熟,就算单季产量比不上江南鱼米之乡,三造下来一年亩产五六石总是有的,如果做不到一年三造,那么两造也有四石左右。租子定二石占了收成的近一半,看似有些高,但是实际免去了其余所有的摊派和杂税,对佃户来说其实负担减轻了,真正让农民不堪重负的实际上是地方官府层层加码的加税。 与以前的地主比较,夏天南的区别在于,一个是把加税和徭役转嫁给佃户,自己还要从佃户身上盘剥吸血,一个是免掉了佃户所有的苛捐杂税,佃户的境遇可谓云泥之别。 至于第二条规矩,惩戒不交租子的佃户不稀奇,可是利用官府来惩戒就闻所未闻,因为按第一条规矩,佃户就算拒交租子,那也是主家的租子,不是拒交皇粮国税,公器私用,也只有眼下控制了县衙的夏天南能如此做。再者说,一般的地主面对交不上租的佃户,就算恐吓威逼殴打等手段一齐上,但也不会轻易收回租田,要都收回了,让谁种?总不能地主老爷自己种地吧。 谭山等人觉得无法理解,但是夏天南自杀了胡岗生起,做的决定从未错过,他们也不敢有质疑。 司马德自我定位是谋士幕僚的身份,百思不得其解之余,觉得有必要替夏天南参谋筹划,少走弯路,开口问道:“在下有三个疑问,还望主公不吝赐教。其一,如果替佃户们缴纳税粮,那么这每亩二石的租子是不是就低了?其二,临高虽各村地形水土均有不同,田亩所产肯定多寡不均,为什么不按照实际收成来定租呢?统一定为二石,必然土地肥沃者占便宜,而土地贫瘠者心怀不满。其三,惩戒不交租者无可厚非,押至县衙枷号示众也能杀鸡儆猴,可是为什么一定要收回租田呢?若是人人如此处置,就算我们有再多的田,无人耕种也是无用。” “问得好!”夏天南环顾四周,“想必各位都有类似疑问吧?” 谭山等人不好意思地挠头,默认了他的话。 第九十六章 定租 “如果你们心中都有质疑,尤其是老村长,还要管理这些佃户,不说清楚,恐怕你们做事都没有底气”,夏天南不急不忙地说道。 “我就从司马先生的三个问题说起。第一个问题,据我所知,朝廷每年摊派下来的例行税赋,都被地主摊给了佃户,州县官吏还要层层加码。万历年起加征辽饷,到现在还在收,已经加到了九厘。缴纳官府折色银还要加上卖粮的差价损耗,缴完这些还要缴租子。这么一算,佃户们劳作一年,连全家的口粮都不能保证。这些佃户之所以还能忍受,是因为琼州四季如夏,雨水充足,没有大的天灾,收成还算稳定,缴了租子和税赋就算吃不饱还不至于饿死,若是在陕西、甘肃等地,土地贫瘠,产出甚低,缴不上会被逼死,全缴了就会饿死,就只能杀官造反了。” 司马德听到这里,连连点头:“主公所言甚是,陕西甘肃之地连年遭遇旱灾,田亩荒废,赤地千里,听说有吃观音土的,到后来连土没得吃,开始人吃人。” 谭山等人本以为自己之前过的日子够苦了,没想到中原内陆比这里更凄惨,当下连连叹息摇头。 “我们要在琼州开创基业,就不能目光过于短浅,得让佃户能吃饱,能活下去,他们才能安心耕种,我们才有粮食养活工人和兵丁。这二石的租子,如果免除所有摊派税赋,他们的日子就会过的好的多。至于我们会不会亏,呵呵,我愿意缴给县衙多少就是多少,缴了是给他面子,缴的少了,甚至不缴,县衙又能奈我何呢?” 众人都会心地笑了起来,且不说已经控制了县衙,就算县衙照常运作,碰上这么个硬茬,躲都躲不及,还敢逼缴税赋?所以这盈亏的关键,就在于官府征缴的部分,少缴甚至不缴,这盈利不就挤出来了? 至于会不会层层惊动更高一级的官府,那也是将来的事。何况以护卫队的实力,整个琼州府都没有能够匹敌的武力。琼州地处海岛边陲,只有卫所,没有营兵,卫所官兵的战斗力,稍有见识的人都知道,连海盗都打不过,不然黄猛甲区区几百土兵也就不会敢打县城了。除非夏天南公开举旗造反,否则短时间内琼州府动用武力的可能性不是很大。 “第二个问题,租子如果定为四成或者五成,势必就要核实产量,杜绝隐瞒,我们没有这么多人手和时间耗费在这上面。我们这次拿下的都是好田,田亩之间收成差别顶多也就三五斗,统一收二石,余下不管多少都归他们自己,还能提高他们的积极性,我们也不用一亩亩去核实了。”夏天南一边说,一边暗自感概,感谢旧时空的先人想出了家庭联产承包责任的方法,自己可以从中借鉴。 司马德恍然大悟,原来从锱铢必较的环节跳出来,这就是最简单有效的管理方法,既保证了租子的收缴,又不必耗费人力物力逐家逐户核实产量,同时还能间接提高生产积极性缴完租子,剩下的全是自己的,这个诱惑对于终年填不饱肚子的佃户不可谓不大。想到这里,司马德敬佩不已,这么一个看似简单的法子,却一举多得,真是妙计啊。 “至于第三个问题,其实解释了前两个问题,也不成为问题了。换成你们,从劳累一年却吃不饱穿不暖,到如今能吃饱饭还能存下余粮,你会不会抗缴租子?这样还抗租的,只能说明他是懒惰无用、偷奸耍滑之辈,这种佃户,我们不要也罢,赶走便是,相信有的是人来租种。” 众人虽不如司马德想的透彻,但也都看清了这样收租的好处,均赞叹不已。每亩二石的租子,就这么定下来了。 夏天南在胡家庄定下了临高境内大半佃户的命运,随着时间推移,影响慢慢开始体现出来。 和丰村最大的地主就是苟大富,在他的强取豪夺之下,整个村子三分之二的田地都是他的,村里半数以上的壮劳力都是他的佃户,租种他的田。 苟大富没发迹之前,村里人还能看到他的笑脸,等到像他名字一样富起来之后,很好地诠释了“为富不仁”几个字的含义,不仅谋夺他人田产,而且对租种他家田地的佃户盘剥非常凶狠。除了把自家人头的徭役全部摊给佃户,官府的正赋和加税也一分不少向佃户收取,回过头却造假减免自己应缴的赋税,应缴给官府的赋税大多进了他腰包。每年不管收成好坏,还要收成的三成作为租子。 他家的佃户就算种个十亩八亩地,缴完租子和赋税,每年只能落下几石糙米。很多佃户家因为吃不饱,家中子女年纪稍大就出门讨生活去了。 苏粗腿家就是苟大富的佃户,因为家中无法养活自己和弟妹,他十四岁就到县城一家铁匠铺子做了学徒,每天抡大锤虽然又苦又累,但是至少能吃个半饱。苟大富被黎人劫杀的消息传来时,他已经在铁匠铺干了五年,虚岁已经二十了。 来给他报信的是他弟弟,苏二弟。他家老子不识字,给他们取名字也很随性,他直到三岁还没有正式的名字,后来因为长的比弟妹粗壮结实,就叫苏粗腿,他弟弟就随便起名叫二弟,还有个妹妹就叫苏小妹。本来苏小妹之前还有两个男娃,因为实在没吃的,很小就夭折了。 得知苟大富被杀,苏粗腿狠狠朝地上吐了一口唾沫,解恨地说:“死的好,这种祸害早就该死了。” 若不是苟大富盘剥太狠,他也不至于小小年纪就与家人分开,十四岁就要抡成人都吃力的大锤。据说苟大富的田产都换了东家,也不知道死人如何转让田产,不过田契都有衙门的印记,应该不会假。 “天下乌鸦一般黑,只盼这只乌鸦心没那么狠。”苏粗腿下了这个结论。 第九十七章 承包责任制 苏二弟解释道:“大哥,这次真的不一样了。新东家派人来宣布了规矩,皇粮国税全部由东家包揽,我们只要每亩交二石粮食就行了,还不用兑银子!” 苏粗腿一愣:“扯淡吧?这个新东家脑袋被门挤了还是被驴踢了,这世上哪有不吸血的蚂蝗啊。” 如果不管所有赋税,只交二石粮食的租子,还不用承担兑换折色银带来的损耗,那么每亩田起码能落下二、三石的口粮。他家五口人,租种五亩田全家就基本能吃饱,如果租种十几亩,几年下来,都能存下钱给他娶媳妇了。 见大哥不相信,苏二弟急了:“是真的!阿爸就是让我来叫你回去,咱家原来租了五亩,你回去之后,咱们跟新东家再求情多租几亩,好好干几年,就能给你说门媳妇了,阿爸还许诺让我进私塾念书呢!” 苏粗腿还是将信将疑,好事来的太突然,让人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不过他还是拗不过弟弟,答应跟弟弟回去。但是走的时候留了个心眼,没有按阿爸的嘱咐辞工,只是向老板告了几天假,称家里有点急事,这万一不是真的,自己还有条退路。 一回到和丰村,苏粗腿就觉得气氛大不一样。 以往村民们面容枯槁,死气沉沉,大家碰面话都不想多说一句,也难怪,被生存的压力折磨,每天都不知道明天会不会饿死,大家都是过一天算一天,哪有心思笑脸迎人。而现在,村民们虽然还是脸带菜色,但是精气神明显不一样了,人人脸上都洋溢着欢快,有记性好的还认识他,大声打着招呼:“这不是苏家老大吗?几年不见长这么高了。” 回他家的途中要经过村里的祠堂,到了祠堂门口他吓了一跳,进进出出的人络绎不绝,祠堂里面喧闹嘈杂,像菜市场一样。 在他儿时的记忆中,祠堂是个严肃的地方,但凡村里有大事都在这里商议。而到了苟大富时代,这里慢慢变成了村里人最害怕的地方凡是缴不上税粮和租子的佃户,就会被苟大富的家丁打手带到这里私设刑堂严加拷打,因为他家财大气粗,又是里长,加上有个县衙做书办的弟弟,村里人都敢怒不敢言。 眼下这样的场景让苏粗腿糊涂了,这里还是那个记忆中的祠堂吗?苏二弟比较机灵,看出了他的疑虑,告诉他:“新东家派来的人就在祠堂里,现在村里人家家户户都来了人,恳求再多租几亩地,所以这里热闹的很。” 正在他们张望之际,他们家老子苏老倌出来了,喜滋滋地拿着一张纸看了又看。苏粗腿迎上去叫他:“阿爸,你又不识字,这看什么呢” “老大回来了啊,老二也在,正好,你认识几个字,给我看看这田亩数字对不对”苏老倌与儿子简短地打过招呼,把手里的纸递给苏二弟看。 苏二弟自小喜欢念书,因为家里穷没法念书,但经常跑去村里唯一的私塾偷听,倒也认识了一些字。他接过一看,却是写明自家租种十五亩的条子,还注明了每年共缴三十石粮食的租子。 苏老倌的手指在纸上点点戳戳:“看清没,写的是多少亩?” 苏二弟告诉他是十五亩。苏老倌乐呵呵地反问一句:“没看错吧,肯定是十五亩?”再次得到肯定的答复,笑得脸上的褶子都散开了。 苏粗腿沉不住气,问道:“阿爸,新东家到底靠不靠谱啊?以前佃种几亩地可没这纸条子,会不会骗咱们啊?” “你懂什么,骗什么,我们有什么能让东家骗的?若是想多收租子,学苟大富用鞭子、板子就行,还用得着这样拐弯抹角地来骗?”苏老倌虽然不识字,但是有农民式的智慧,思路很清楚,一句话堵得苏粗腿无话可说。 “大家都在恳求新东家多佃给几亩地,新东家派来的人说了,可以多佃,但是要按家中劳力多寡计算,家中劳力多的可以多佃,劳力少的就少佃。我们家三个男丁,就可以佃种十五亩,可惜老幺不是带把的,不然我们可以佃二十亩。” 苏老倌乐观的情绪感染了两个儿子,父子三人乐呵呵地往家中走去,家里还有母亲和妹妹在等他们的好消息呢! 回到家,母亲苏刘氏和苏小妹迎了上来。母女两人都眼角湿润。苏刘氏哽咽着说:“老大回来了啊?回来好” 苏粗腿自小离家,东家给的假又少,往往过年才能回趟家,苏刘氏很是想念大儿子,可是生计所迫,没有更好的办法。眼下换了新东家,似乎有了出路,老大有了回家的可能,苏刘氏比苏老倌更开开心。看见母亲这样,苏粗腿也很感概,叫了句阿妈,眼角也有些湿润了。金窝银窝还是不如自己的狗窝啊,能跟家里人呆在一起,才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事。 明天就去县城把铁匠铺的工钱结了,然后辞工回家种田,苏粗腿终于下了决心。 这样的场景不仅发生在和丰村,临高各地皆是如此。谭山一路过来,也没想到老爷的新规矩这么受欢迎,佃户们纷纷请求增加租佃的面积。 谭山不敢做主,赶紧派人回去请示老爷,得到的回答是,可以多租,但是按家中劳力计算,平均一个成年男丁可以算五亩,多了不给。凡是增加租佃面积的佃户还领到了一张注明耕种面积和缴租数量的纸条,双方画押,白纸黑字让佃户们更加安心。 崇祯四年四月,黎人作乱引起的动荡如同湖面的涟漪无声无息的散去,除了丧命的大户家人,普通百姓已经淡忘了这件事,更多的人沉浸在对美好生活的向往中,比如苏家父子。 重新更换东家的佃户们被新的分配方式点燃了生产积极性,全家齐上阵,起早摸黑在田间地头忙碌。间或有幸存的大户家人向县衙告发自家的田产被人侵吞,结果无一例外都是石沉大海。 第九十八章 竹筋混凝土 个人原因,最近码字速度不能保证水字数我也能做到,每天水上一万字都可以,但是那样做不尊重看文的书友,更没有什么意义所以,对不起,在保证不断更、不太监的前提下,明天起暂时可能只会单更,时间不会太长。 五月,按常例要征收夏税了,往年这时候临高县令吴明晋就开始头疼了。每年的夏税和秋粮,是他必须要面对的难关,因为每年都没法足额收齐,年年都有积欠,虽然他无法晋升的原因有很多,但是这是其中重要的原因之一。 自从被夏天南变相软禁之后,他茫然过一阵,不知该如何做。按文官的气节,落入贼人之手,他应该自行了断才是,可是他又不甘心,因为夏天南虽然居心叵测、行事跋扈,可是并没有公然造反,临高县还是大明的临高县。 思来想去,他还是决定等待,至于是等待夏天南造反还是等待奇迹发生,他自己也说不上来。 到了夏税时节,本应头疼的吴大县令反倒比往年安逸的多。反正努力征缴也收不齐税赋,眼下失去人身自由反而给自己找了一个理由,心安理得躲在县衙。 虽然被软禁,但是并没有阻止他了解外界的消息。黎人作乱,杀害大户他也听闻,不用说是夏天南的手笔,又是把黄猛甲推到台前做幌子吸引仇恨这套把戏,攻打县城已经用过一次了。 只是没想到的是,夏天南摇身一变成为临高最大的地主之后,居然主动提出向县衙缴税。 临高全县夏税要征缴粮食七千石、秋粮要八千石,全年还要征缴辽饷八千两。这还只是正额,还有粮食征收、起运环节的种种耗费,不算经手人员的好处,光夏税怎么着都要将近一万石糙米,折合银两也是一万多两白银。 当然这只是理想数字,真实情况每年夏税能收上两三千石糙米就谢天谢地了。夏天南在县衙更改田契的总数是一千多亩,他愿意缴一千五百两现银当然这也不是足额的数字。 一千五百两现银,不管是换购一部分糙米还是直接缴纳折色银,加上散户多少能收些粮食上来,两下一凑,居然还超过往年的平均水准。 吴明晋有点看不懂夏天南了,怎么看都很有反贼的潜质,怎么会主动缴税?不过这个结果客观上帮助了他,不费吹灰之力就完成了夏税的大半任务,按官场潜规则,这已经算基本完成了,因为人人都知道足额完成是不可能的任务,拖欠赋税是哪个地方都有的现象。 一想到不必应付户房的本地胥吏欺上瞒下的手腕,也不必面对地主士绅层出不穷的拒缴、漏缴的手段,就能度过夏税的难关,吴明晋突然觉得夏天南也有可爱的一面。 夏天南不知道吴大县令如何想的,他只知道自己最后一块短板补上了,可以放开手脚大展身手了。此次夏税,谭山等人收上来三千多石粮食,初步解决了粮食问题。至于主动提出缴税,是因为暂时需要官府这张皮来稳定人心,夏天南并不想过于激进地推翻一切旧秩序。 崇祯四年五月,安静了一段时间的马袅村训练场又开始热闹起来了,被派出去完成不能说的任务的黎族土兵们归队,继续在护卫队的带领下训练。 眼下夏天南的重心已经开始往护卫队倾斜了,其他事项都走上了正轨,是时候抓队伍建设了,枪杆子里出政权是颠簸不破的真理。 夏天南手下的战斗人员分为两部分:一是核心力量以马袅村三百青壮组成的护卫队员,他们对夏天南最忠诚,战斗力也最强,目前只有他们配发了琼海式步枪二是黄猛甲麾下斩脚峒三百土兵,在老护卫队手中连败三仗后,彻底被收服,肉搏能力较强,战斗经验非常丰富。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土兵们与汉族护卫队员民族不同,生活习性也不相同,离开了熟悉的生活环境来到汉人的地方,时间长了心里总会有疙瘩。为了让土兵们产生归属感,夏天南决定,先从改善居住环境和生活条件入手。 早有计划但一直被耽搁的训练场改建工程正式启动了。因为之前的事情太多太急,无论是开发铁矿、制造枪炮还是夺田行动,都是必须马上解决的问题,后来又发动了几次小规模的战斗,计划中的工程就这么搁置下来。 改建训练场是林伟业改良后的水泥第一次正式使用。自从用石灰石、粘土烧制出第一窑水泥后,林伟业觉得还有改进空间,并没有正式投入使用,在开发田独铁矿自己开始冶炼生铁之后,把炼铁产生的矿渣掺入原来的材料中,就得到了非常接近于现代标准的水泥,冷却之后用水泥窑工人的话说,就是“远看如石,坚硬如铁”。 光有水泥还不够,林伟业尝试着用竹筋代替钢筋,用竹筋混凝土建房。水泥本身抗压强度不错,但是抗拉强度较低。掺入砂石搅拌成原始的混凝土,加入竹筋,能大大提升抗拉强度,这样的结构就有点接近于现代的钢筋混凝土了。如果尝试成功,不光是训练场,以后其他地方的房屋、码头都可以推广。 夏天南把基建工程的任务交给了谭二,反正这任务也不需要什么高深学问,也就一明朝版包工头而已。林伟业在现场对谭二进行指导,让他掌握整个流程,将来就可以交给他去做。 其实流程非常简单,就是以水泥作为胶凝材料,加入砂、石,掺水搅拌,再灌入事先用木板做好的空心模具,中间固定几根竹筋,等凝结硬化后拆掉木板就行了。至于竹筋的制作更简单,把毛竹削成条状,保留竹青,经过简单的反腐处理就行,讲究点的话,可以在竹筋表面刻痕,增加水泥的附着力。 单论纵向抗拉强度,竹子是中碳钢的5倍。由竹筋混凝土梁柱板等构件构成的混合结构体系,墙壁由红砖砌成,这样建造出来的建筑牢固程度远远超出本时空的砖木混合建筑,更别提全木结构建筑了,而且建设过程更简单,速度更快,成本更低。 当然这不是唯一的优势,用上了竹筋混凝土,建筑物可以往高层发展了。不过,这种砖混结构的建筑理论上不能超过7层,因为承重构件还是墙,传力方式是楼板传力给墙,墙以线荷载的形式传给基础。再高就只能发展框架结构了。 第九十九章 兵营 林伟业毕竟只懂冶金专业,隔行如隔山,建筑专业他只能在本时空工匠的帮助下摸索尝试,第一座兵营的高度比较保守,暂定为三层。 “就是丑了点。”夏天南如此评价第一栋竹筋混凝土的兵营宿舍。此时简陋的砖混结构建筑自然不能和旧时空专业设计师设计、现代建筑工艺条件下的产物媲美,也不如本时空美轮美奂的古典建筑。不过不加任何装饰的红砖墙壁看上去有一种旧时空七八十年代建筑的怀旧感,也别有一番风味。 林伟业嘿嘿笑了几声,搓了搓手:“我只是冶金专业的,建筑设计只是临时客串,所以” “所以就弄这么个大号火柴盒?” 夏天南看着这栋长方形的物体,就是一个火柴盒竖立的放大版,中间开了门洞,墙上开了窗户还没有玻璃窗户,毫无美感可言。 林伟业不无遗憾地说:“可惜以目前的能力,弄不了框架结构,否则起码能弄个十层楼试试,现在只能这样了。” 谭二亲眼见证了一栋生平所见最高的建筑诞生了,兴奋不已。他不觉得这房子丑,对于之前只能住夯土茅屋的他而言,这高达三层的楼房已经超出了他的想象,估计京城里的皇上都住不了这样的大楼房。 这红砖房子方方正正,高大威武,大气上档次,四周开窗,通透明亮,抵御风雨自然不成问题,而且通体以砖为主体,水泥作为粘合剂,代替了昂贵的糯米灰浆和廉价版的夯土,不仅经济划算,坚固程度也堪称完美。 他越看这房子越喜欢,不由自主地说,“老爷,要是村里人都能住上这样的房子就好了。” 夏天南听了,心中一动,对啊,将来包括马袅村在内,可以都建成混凝土建筑,再造一个临高新城,以水泥铺设路面,再完善配套的排水和其他市政设施,除了没有自来水和电,不就是一个现代化城镇了吗? 作为现代人,虽然时常叫嚷着逃离城市由钢筋水泥构建的森林,可是真的完全脱离了文明世界,又觉得失落。将来住在这样一个新城里,多少可以找找旧时空的感觉。 他把心中所想和林伟业一说,没想到林伟业也举双手赞成:“其实我早就这么想过,可怕你说我矫情,一直不好意思说。” “既然咱俩意见一致,那么就这么定了。等到局势稳定,就大兴土木,建造一个临高新城。” 林伟业点点头:“这个我赞同。不过这样一来,水泥的产量就必须提高,水泥作坊就要升格为水泥厂了。另外砖的产量可能跟不上,眼下只是为了建造兵营临时建了个砖窑” 夏天南不解地问:“水泥厂我理解,不过砖难道不比水泥更容易烧制吗?砖不就是粘土烧制的吗,成分更简单,扩充产能也更容易吧?” 林伟业鄙视的看了他一眼:“资本家就是上下嘴皮子一碰的事,我们打工的就得跑断腿。这年头,用砖建房子的人少,能用上砖的都是家境富裕的人家,而且都用青砖,大部分还是木结构建筑,贫苦百姓就直接用夯土。我们用的是红砖。” 夏天南不耻下问:“青砖红砖不都是砖吗,有什么区别?” “当然有区别:粘土中含有铁,烧制过程中完全氧化时生成三氧化二铁呈红色,即最常用的红砖而如果在烧制过程中加水冷却,使粘土中的铁不完全氧化而生成低价铁则呈青色,即青砖。红砖是自然冷却,操作简单一些,青砖是水冷却,操作起来比较麻烦,所以在我们那个时空生产红砖多。青砖和红砖的硬度是差不多的,但是青砖在抗氧化,水化,大气侵蚀等方面性能优于红砖。所以很多民国甚至明清的青砖建筑几百年下来都完好无损,而几十年的红砖房却破旧不堪” 夏天南一听就作了决定:“那就继续弄红砖,我们现在一穷二白,平地起高楼,效率第一!” “墙体材料用红砖没问题,楼板咱们只能用木楼板了钢筋混凝土楼板咱们是没法指望了,就算能做出来,咱们也没有起吊设备来安装木楼板自重轻、构造简单,不过这样一来隔音效果就比较差” 夏天南想起了六七十年代的老房子,很多都是这种木楼板,甚至楼梯都是木制,踩上去吱呀作响,楼上跺跺脚,楼下都听得非常清楚。 “无所谓啦,咱们的父辈都是这么过来的,艰苦朴素的作风还是要发扬的嘛!” 确定了以后的长远规划和主要的建筑材料后,扩建水泥厂和砖厂的任务就落在了谭二的身上。虽然谭二没读过几天书,也没干过建筑工人,但是两者不是什么难事。烧制水泥的过程并不复杂,工人做熟了也就简单了烧砖就更简单了,找些工匠、搭建几个砖窑就成,唯一改变的工艺流程就是砖胚的冷却方式由浇水改为自然冷却。 谭二同时还要兼职包工头。一个合格的包工头,不需要多高的文化素质,旧时空很多包工头也没读过几天书。谭二很快进入了古代版包工头的角色,带领新成立的施工队都是由泥瓦匠培训而来开始了训练场的建设。 林伟业最初还坚守工地监工,几天过后,见谭二做的像模像样,就慢慢开始溜岗,反正营房都一个样,都是火柴盒子,依葫芦画瓢就是。 按旧时空的标准,混凝土的养护时间为28天。不过只过了十来天,夏天南就充分发挥了资本家的腹黑本色,把所有营房投入使用,护卫队员全部进驻。 所有人看见簇新的房子都看傻了眼,他们无论汉黎,都是穷苦人出身,和谭二一样,见到这种混凝土结构的“火柴盒”都只有赞叹。等到进入营房内部,再次被干净的环境、整齐排列的床铺所吸引,纷纷走到床边,拍打抚摸,爱不释手,他们以前大多饭都吃不饱,又哪里住过这么整洁的房屋。 夏天南和林伟业在一旁看着他们的模样,很有成就感。这是参照旧时空的军营设置的,两人都没当过兵,但是对军旅生活非常向往。 第一百章 饷银制度 护卫队整编和训练在五月正式拉开了帷幕。在夏天南的规划里,护卫队的内务、纪律等方面要按照的训练模式来,被子就算不叠成方块,也得像模像样,严格的纪律更是不可或缺,三操两讲的优良传统也不能落下。 所谓三操两讲,早在国民革命军北伐时期就出现了。三操:出早操,上、下午各进行一次训练,叫做三上操场两讲:上午或下午安排两小时政治教育,晚上进行一次全队讨论或晚点名,叫做两进课堂。当然这个时空的大背景不同,夏天南又暂时也没有独立的政治纲领,但是给队员们洗脑,灌输疏远朝廷、忠于自己的观念还是可以的。 除了以训练和纪律约束队员,更有用的手段还是物质利益。为了吸引黎人土兵心甘情愿加入护卫队,也为了将来吸引更多的人加入护卫队,夏天南推出了饷银制度,代替了之前临时的补贴制度:每个正式加入护卫队的队员除了饭管饱,每月可以领一两银子,如果战斗中阵亡,抚恤银子五十两。 每月一两,一年就是12两,这待遇不比朝廷的边军低。万历年间戚继光募兵每年饷银也不过10两,现在朝廷财政紧张,营兵每年饷银不超过8两,而且明军将领克扣军饷喝兵血是普遍现象,除了家丁,普通士兵8两都不能保证拿到。 之前黎人土兵虽说向夏天南投降了,也和护卫队一起训练、战斗,不过并没有与护卫队正式合并,训练和战斗中两方还是泾渭分明。饷银制度一公布,就引发了黎人要求正式加入护卫队、效忠夏天南的热潮。 开玩笑,护卫队的实力大家亲身体会过,只要枪炮在手,天下我有,打谁不是屁滚尿流啊,再说每个月不但能吃饱,而且安安稳稳一两银子落袋,几年下来,存下百八十两银子不是梦,放在过去,半辈子都存不下来。就算点背不幸挂了,至少还有抚恤银子,以前给峒主老爷打仗,死后屁都没有。最终,所有土兵都选择了正式加入护卫队。 出于平衡的考虑,夏天南没有给新队员配发琼海式步枪,毕竟忠诚度还有待观察,必须保证老队员装备上的绝对优势,所以黎人土兵仍然只用长矛进行刺杀训练。就算如此,接受了队列和刺杀训练的土兵们,战斗力依然是整个琼州府拔尖的。 护卫队的整编和训练走上正轨后,夏天南把训练的权力全部交给黄汉生,自己难得结束了东奔西走、殚精竭虑的日子,躲进院子,调戏玛丽娅和春兰等丫鬟去了。 经过大半年的相处,春兰和夏荷熟悉了夏天南的性格,知道自家老爷很好相处,也没什么老爷架子,慢慢也就随便起来,不时还和老爷开开玩笑,放在其他大户人家,只怕当场就会打个半死。 夏天南很喜欢这种气氛,上下尊卑分的太明了,就没有意思了,他可没有地主老爷的觉悟,调戏丫鬟,就跟以前泡妞一样有乐趣虽然这妞只要自己愿意就能随时推倒,但他从不做强迫女性的事情,哪怕对方只是个丫鬟。 话说自从穿越之后,他已经很久没碰异性了,偏偏玛丽娅是个虔诚的基督教徒,只能看不能碰,却又天天在眼前晃悠,折磨得他痛不欲生。 一天午后,夏天南难得睡了个午觉,春兰和夏荷伺候着打扇子,这一睡就是两三个小时。睡醒之后,只觉得神清气爽,舒服地伸了个懒腰,自言自语道:“老子好久没睡个安稳午觉了,前段时间可累惨了!” 一看春兰和夏荷,举着蒲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扇着,却眼皮都睁不开了。夏天南睡了多久,她们就在一旁伺候了多久,自然累的不行。 夏天南心疼不已,起身先把夏荷抱到床上去睡,夏荷迷糊着睁开眼睛,叫了句老爷,就沉沉睡去。夏天南笑了笑,这丫头还真没做丫鬟的觉悟。 抱春兰的时候,春兰比夏荷警醒,马上就醒了,看到夏天南抱着她,顿时红了脸,挣扎着要下来,连声说道:“奴婢该死,竟然伺候老爷自己睡着了” 夏天南摇摇头,抱得更紧:“老爷是人,你也是人,也会累,也要睡觉,乖,到床上一起睡。” 春兰眨了眨眼,没有接话,脸却红了起来,红得可以滴出水。她误解了夏天南的意思,全没想到“一起睡”是和夏荷一起睡。这一刻,她想到了那天早晨看到的老爷的大“棒槌”。 她虽是丫鬟身分,但也是怀春少女,对老爷那一丝情愫,在此情此景之下,迅速发酵,浑然忘记了尊卑之分,一双妙目盯着对方,呼吸也急促起来。 夏天南可不是林伟业那种初哥,看到春兰这模样,他哪还不知道对方的心思,立马反应过来,同时起了生理反应,咽了一下口水,看了看床上睡的正香的夏荷,再看看悄无一人的门口,抱着春兰,蹑手蹑脚走过去用脚关了门。 那么问题来了,床上睡着夏荷,虽然床够宽大,睡三人毫无问题,可是当着夏荷的面在床上和春兰进行灵与肉的深入交流,自己没问题,春兰肯定过不了这道坎。 抱着春兰越来越滚烫的娇躯,听着她愈发急促的呼吸,夏天南犯了愁人家小姑娘可是处子之身,总不能第一次就在地上野合吧? 正在他天人交战之际,门被砰的一声推开,林伟业冲了进来,嚷嚷道:“不好了不好了,广州那边出大事了!” 春兰惊呼了一声,把头埋入夏天南怀里。 林伟业看见这幅情景,楞在当场。看到夏天南一双快要喷火的眼睛,他再不开窍也知道坏了夏天南好事,反应过来之后,腆着脸退了出去,语无伦次地说道:“我什么都没看到,你们继续继续” 气氛被破坏了,好事也做不成了,夏天南黑着一张脸来到了前厅。 虽然气愤,可是他知道若是林伟业都说出大事了,那就肯定有事,不能耽误,春兰那丫头,只好改日再吃了。果然,张明礼在前厅等他,带来了一个不好的消息。 第一百零一章 进击的高家 原来,琼州布的生意太好,不仅让同行嫉恨,也引来很多人垂涎,首当其冲就是以钱庄发迹的高家。当初被夏天南虚晃一枪用了个缓兵之计后,等待很久没有消息的高家恼羞成怒,开始了报复行动。 高家动用了官府的关系,以采办棉布进贡朝廷的名义,要求张明礼每年上交五万匹上等棉布。张明礼不甘坐以待毙,动用了家族的关系疏通官府,却得知高家不仅与官府关系密切,还搭上来了一名宫中来的采办太监,把其矛头引向张氏布行。知道这个消息后,张明礼没了主意,只能来找夏天南商量。 夏天南对明朝官场的弯弯绕绕不是很懂,他问:“采办太监是给宫里买东西的吧?会给钱吗?” 张明礼苦笑:“明面上当然会给钱,但是肯定低于市价,而且这钱什么时候给,给多少,全看采办太监的心情。多少豪商巨贾就是被这些太监盯上,弄得家破人亡。一年五万匹布,天知道会打发给我几个子?这高家够狠,勾结太监来这一手,是想把我往死里逼啊!” “啪”的一声,夏天南拍案而起,“逼死你不就等于欺负我吗?这高家实在可恨,不给他点颜色看看,就不知道天高地厚。” 现在棉布生意是他唯一稳定的收入来源,不管是养兵还是炼铁、造枪、铸炮,都离不开银子,虽然最近抢了不少大户,但终究不是长久之计,这个稳定的收入来源不能有任何闪失。 “夏老弟,我得提醒你,这个高家确实财大气粗、背景深厚,就算没有搭上采办太监,就凭与官府的关系,也很难撼动他。我虽然不成器,但是我的家族在广州城经营多年,官府方面也有自己的人脉。这次我动用家族的关系去疏通,人家就明明白白告诉我,最好主动向高家低头,否则只能落得个人财两空。” 对于这些盘根错杂的人脉关系,夏天南知道了也没意义,因为按常规办法,他一个穿越过来的外来户,无论如何斗不过高家这个地头蛇。他最大的依仗,就是自己掌握的武力,可是高家不是临高乡下的土财主,广州官府也不是天高皇帝远的临高县衙,自己总不能带着护卫队明刀明枪杀过去吧?这几百人放在朝廷武力松弛的琼州是了不得的力量,到了广州就不够看的。 看样子只能用大招了,夏天南露出恶狠狠的表情,眼睛幽幽地放着光。张明礼见他这模样,还以为他被吓住了,赶紧安慰道:“夏老弟,凡事想开点,大不了我把这生意让给他高家就是,谁叫我斗不过他呢。” “不行,不管做生意还是做人,都要讲究诚信,这生意我会和你继续做下去,绝不会和高家合作。”夏天南反来过安抚张明礼。在广州和高家派来的人接触后就知道,高家绝不是一个好的合作伙伴,夏天南更需要一个听话的渠道商,而不是被渠道商控制。 “张兄,我问你,如果没有高家怂恿,那采办太监还会不会盯着你不放” 张明礼肯定地回答:“如果没有高家背后捣鬼,广州那么多家商铺,采办太监又怎么会只盯着我一家,况且他采办的货物又不只有布匹。太监都爱财,只要我送上一份厚礼,让他放过我不是难事,把我整垮了,对他个人又没有好处。” 听他这么分析,夏天南下定决心,既然官面上斗不过高家,那就一不做二不休,用最简单粗暴的方法,干掉高家老爷。不过这方法还是暂时不告诉张明礼的好,免得吓到他。反正他也帮不上忙,他只需要安心做生意,就是对自己最大的帮助。 “不如这样,张兄,你先回广州,先把事情想办法拖一拖,我把这边的事情交代一下,也去趟广州,我们一起想办法,定要将此事彻底解决。” 张明礼有点失望,不过他也知道这事很棘手,夏天南这么年轻,在广州又毫无根基,暂时想不到办法也是正常。当下答应先回广州,想法子拖一段时间再说。事态严重,他也没心思在临高多呆,马不停蹄乘船回了广州。 送走张明礼,夏天南叫来林伟业、黄汉生、杨由基、黄猛甲等人,把刚才的事情告诉了他们。几人一听就急了,棉布生意的重要性大家都知道,若是这个收入来源出了问题,夏天南好不容易打拼出来的基业就会动摇甚至崩溃。 林伟业使劲搓手“这又如何是好,你有什么办法没有?我们的事业可不能就这么夭折啊!” 黄汉生说道:“老爷,我们几个是粗人,只会拼命,你说怎么办,我们就怎么做。” 夏天南咬牙切齿地说道:“文的不行就来武的,谁要挡我的路,我就送他上黄泉路!只要干掉高家老爷,高家群龙无首,自然就顾不上我们了。这次我亲自去一趟,由基、猛甲和我去,训练的事也很重要,汉生就负责训练吧。” 杨由基几人答应下来,林伟业指着自己:“那我呢?杀胡岗生我们可是并肩战斗的啊!” “现在我们摊子铺开了,家里没有个坐镇的不行,我去了广州,家里就靠你了。大小事情你看着办,拿不定主意的就先放着,等我回来。” 林伟业觉得他说的有理,只好答应。 对付高家不同于胡家或者临高县衙,人去多了无用。夏天南只带上了杨由基和黄猛甲,以及十个老护卫队员。 到了广州之后,一行人直接去了张氏布行总店,联系上了张明礼。 张明礼安排他们住自己家中,被夏天南拒绝了。此行的目的是暗杀,自然不能住张家,以免事后被人怀疑到张氏布行头上。夏天南只是让张明礼详细介绍高家的情况,以便自己能够知己知彼,一击得手。 张明礼并不知道夏天南的意图,以为他了解情况是为了与高家谈判,当下把自己知道的和盘托出。 第一百零二章 蹴鞠百户 高家原来在广州只是一般的商户,到了现任家主高宏图手中才骤然崛起。说是一夜暴富夸张了些,但短短几年就从普通商户一跃成为广州数得上的富豪,不仅经营广州最大的钱庄,还染指其他行业,什么赚钱就做什么。 他与广州官府关系密切,又有钱,看中哪家的铺面红火,就软硬兼施,官府施压和银子一齐上,盘下对方的生意和铺面,鲜有失手,有个别不愿贱卖祖业的,最后落了个家破人亡的下场。 夏天南听了感叹不已,这种现象在旧时空也屡见不鲜,在华夏大地,无论古今,遵纪守法做生意很难发财,只有官商勾结,外加心狠手辣,才能迅速积累财富。不过这种暴发户财富来路不正,根基不牢,发家快,败家也快。 “这次他看中了我们的棉布生意,好歹张家在广州也有人脉关系,让他稍稍有所忌惮,不至于使出下三滥的手段,只是通过官面上的关系做文章。换做其他普通商户,恐怕三天两头就有混混上店里闹事,叫你生意做不成,哪天出门被敲闷棍都不知道。” 张明礼觉得很郁闷,他本是张家旁支,属于被遗忘和冷落的角色,所以只能自筹资金,远赴琼州做着张家人不屑的私盐买卖,直到碰上了夏天南这个贵人,做起了棉布生意,才被家族器重,眼看就能接近家族的核心圈子,却碰上这种倒霉事。张家势力固然不弱,但是碰上高宏图这种黑白通吃的人物,却是招架不住,一旦布行被其吞掉,自己又会跌落尘埃,成为张家的弃子。 夏天南从张明礼的介绍中获得不少有用的信息:高家不仅与官府勾结,而且做事行走于黑白之间,所以能随意驱使混混,又能背后敲闷棍,说不定家里还养着恶仆打手。这么一来,此次行动更加要小心才是。 见张明礼没有更多的消息提供给自己,夏天南便起身告辞。张明礼再三挽留未果,只好亲自送他出门。 一行人离开张家后,找了家不起眼的小客栈住下。这种客栈来往都是走夫贩卒,三教九流都混迹其中,不容易引起注意。 结合张明礼介绍的情况,他们连夜商量计划。夏天南总结道:“高家很有钱,也很可能豢养打手,我们的目的就是杀了高宏图,而且不暴露自己。” 杨由基眯起双眼,“若是能想法子潜入高家,给我一张弓,我就能取他性命。可是如何才能潜入高家,而不被发觉呢?” 黄猛甲习惯了直来直去,大砍大杀,对这种暗杀的方式不太适应,说道:“这可真是麻烦。要是能带领人马杀进去多好,那些狗屁打手我一个打十个也富余。” “你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事情是我们做下的?要是暴露了自己,布行被官府查封,我们就算杀了高宏图又有什么意义?”夏天南不满地瞪了他一眼。 这种行动不是杨由基和黄猛甲所擅长的,夏天南来自法制健全的现代社会,更没有什么经验。想来想去,夏天南还是决定先去踩踩点,了解一下高家的宅院布局再做打算。 一行人出了客栈,前往高家所在的惠福街。 经过一片空旷场地时,人声鼎沸,一大群人围成个大圈看热闹,不时传来叫好声。夏天南等人有心事,没空去关注,拐个弯准备绕过去。 这时一个球状物体越过人群,旋转着朝夏天南飞了过来。 夏天南热衷体育运动,业余时间除了学习过跆拳道,最大的爱好就是足球,曾经是校队的主力中前卫。这时看见这个球状物体飞过来,下意识地侧身用胸部停住,卸下来之后摆腿凌空一脚,踢了回去,几个动作一气呵成,如行云流水一般。 等踢出去之后,才感觉这个物体软中带硬,颇有弹性,倒是有点像足球。 围观的人群转头看到这一幕,愣了片刻,纷纷叫好,倒让夏天南摸不着头脑。 一个穿着短褂的男子分开人群走了出来,左手托着一个足球模样的东西,上下打量了夏天南一番,说道:“这位兄弟很眼生,有没有兴趣玩玩?” 夏天南糊涂了:“玩什么?” 男子用古怪的眼神看着他:“你踢的这么溜,居然还问玩什么?蹴鞠啊!” 蹴鞠?古代的足球?夏天南这才明白过来。在他印象中,蹴鞠好像是唐宋时期盛行,宋朝达到顶峰,元朝之后就没落了,明朝的蹴鞠貌似没有听说过,所以一时反应不过来。 他笑了笑:“在下还有事在身,失陪了。”转身欲走。 男子拉住他:“这场子里的人水准都不怎么样,难得碰到行家,不和你切磋切磋心里痒痒啊!” 夏天南心中不悦,要是平时有人找自己踢街头球赛,自己说不定就答应了,可是现在是要去踩点,准备干违法的勾当,哪有这心情。这人强人所难,也不是什么善茬,估计是个街头混混。 他甩了一下胳膊,想挣开对方的手,动作比较大,对方的短褂摆动,露出了腰间系着的一块腰牌。 夏天南随意瞟了一眼,这块腰牌淡黄色,不知道什么材质,倒是上面几个字刺到了他的眼睛锦衣卫百户周国新! 夏天南抬头重新打量对方,这名男子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他定了定神,口气放缓:“这位兄台,我真的有要事在身,改日再和你切磋如何?” 他看了看场地,两头并没有球门,只有中央树立的一张网,中间一个不到半米的洞,继续解释:“我的玩法和你的不一样,有冲撞、有对抗,更激烈,所以” 男子的眼睛亮了起来:“新玩法?双门还是白打?” 夏天南并不知道白打之类是什么玩法,只能含糊地说:“总之是两边对阵,射入对方球门者为胜” 这位腰系锦衣卫腰牌的男子拍了拍他的肩膀:“很好,你去办事吧,等事了之后我来找你。” 夏天南松了一口气,抱拳道:“一定扫榻相迎。” 心中却想,不知道你这个锦衣卫百户是真是假,秉着不惹事的原则,当面不得罪你,至于以后约不约,看老子心情。反正我走了你也找不到我,广州城这么大。 男子看到夏天南放松的表情,露出了一丝神秘的笑容,没有再言语。 第一百零三章 潜入 经过这个小插曲,夏天南心中思索着这个突然冒出来的锦衣卫百户,居然走错了方向,来到了另外一条街道。古代的街道又不像现代有指示牌,转了许久,到处打听后,才终于回到了惠福街。耽误了不少时间后,这时已经夜幕降临了。 高家倒是很好找,整条街上最大的宅子就是他家。几人趁着夜色在墙外转了转,半个多小时才围着外墙转了一圈。 夏天南倒吸一口凉气,尼玛,这宅子也太大了吧,放在现代,高家占地面积建个街心公园都够了,按旧时空一线城市三环以内的房价,这么大宅院的房价起码得上九位数。自己原本觉得胡家庄已经不小了,见了这高家才知道乡下土财主和富豪的区别。 杨由基四下观察有没有进去的办法,但是大门灯火通明,有家丁把守,很明显不能走正门。来到一处僻静的地方时,他对夏天南说:“老爷,这里没人经过,两个人叠罗汉应该能上墙看看。” 夏天南看了看杨由基和黄猛甲的身材,对黄猛甲说:“猛甲,你靠墙站着,由基踩你肩膀上去看看。” 黄猛甲应下,靠墙站定。他身材高大健壮,充当垫脚的最合适不过。杨由基踩着他肩膀,伸手刚好可以够到墙头,他臂力惊人,一力就攀了上去,在夜色掩护下,在墙头仔细观察了一番。 等他跳下来后,对夏天南说:“老爷,有点麻烦,院子里处处点着灯笼,这都戌时了,还有巡逻的家丁。” “我去,他高家到底是富商还是皇宫内院啊,还有家丁巡逻?肯定是亏心事做多了,怕人寻仇。”夏天南忍不住吐槽了几句。 杨由基和黄猛甲还未接口,黑暗中突然晃晃悠悠走出一个人,与几人碰了个正着,刚好听到他们的对话。双方都没想到这里还会碰到别人,一下子都愣住了。 夏天南反应很快,对黄猛甲命令:“抓住他,不能让人现我们的行踪。” 这人闻言下意识地就像跑,可是摇摇晃晃走不快,刚转身就被黄猛甲蒲扇一般的大手如同老鹰抓小鸡一样抓了回来。 这人被抓后借着月光看清了夏天南的脸,顿时鼻涕眼泪齐流,磕头如捣蒜,口中喊道:“好汉!大爷!小人不过是偷了番婆子一个荷包,你也教训过小人了,怎么还不放过小人啊?” 夏天南大奇,仔细端详了一下这人,现有点脸熟,想了想他说的话,记忆中早已模糊的片段被回想起来了。 “你是当日偷荷包的小混混?” 这人闻言连连点头,他正是夏天南在码头英雄救美时丢入珠江的几个混混之一。 今日他和几个兄弟做了一单,敲诈了一个外地人,喝了几杯小酒,酒酣饭饱各回各家,没想到居然碰上了上次遇见的那个煞星。夏天南不记得他,他可对夏天南印象深刻,任谁被海扁一顿再丢进河里都会记忆深刻。 夏天南不禁乐了,广州这么大,自己才来了两趟,两次都能碰上这家伙。他笑着说:“你放心,上次的事,教训过就行了,这次不是来找你麻烦的。” 这人心中大定,磕了几个头,口里胡乱说着:“好汉大爷大人大量,自然不会和小人计较,小人就不打搅几位了”起身慢慢移动,就想开溜。 夏天南依然笑地很开心:“上次的事情过去了。不过这次你听到不该听的,我没说要放你走啊。”转头对杨由基、黄猛甲说,“为避免泄露我们的行踪,还是把他捆了丢河里吧。” 这人魂飞魄散,重新跪下来求饶:“大爷,我什么都没听到,就算听到了一句半句,小人保证不说出去,饶了小人吧!” “呵呵,我也不是故意为难你。不过我们现在干的是见不得光的事,管你真没听到还是假装没听到,死人才是最保险的。” 这人拼命求饶,可是丝毫没用。黄猛甲捏了捏拳头,说道:“还捆什么,浪费手脚,直接掐死丢河里就行了!” 眼见这个巨人一般的大汉伸手来捏自己喉咙,这人回想起刚才无意中听到的片言只语,突然福至心灵,喊了一句:“大爷可是要混进这高家,小人有办法!” 客栈的房间里。 夏天南几人围着跪在地上的小混混,问道:“你说的这个办法当真能行?” 这人赔笑道:“大爷放心,一定能行。整条惠福街的夜香都是我三叔在收,而且半夜时候是防范最松懈的时候,很容易混进去。” 古代茅房没有下水道和自动冲水的系统,是用木桶装粪便,装满后需要清空。于是,会有专人在半夜每家挨户收各家的马桶中的粪便,倒夜香就是指的倒粪便。这个混混叫麦荣,他有个表叔就是专帮大户人家收夜香的,类似于现代的掏粪工。 夏天南有轻度洁癖,听着这些就有点反胃。不过仓促之间,这是最好的办法了,伪装成收夜香的,就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混进高家了。他点点头:“如果能行,我就放你一马。不过进高家时就要委屈你和你三叔了。” 第二天半夜,高家后门打开了,一个睡眼朦胧打着哈欠的家丁看着门口的推车,问道:“老麦头,今夜怎么多了几个人啊?平日都是你一个人啊?” 被他称作老麦头的老头点头哈腰回答:“我身子骨老了,快挑不动马桶了,我想把这事给几个侄子做,今夜跟着来学着点。” 家丁哑然失笑,调侃道:“你几个侄子看着身强力壮的,做点什么不好,去倒夜香?呵呵,改天来找高管家,我们这家丁还缺几个人,若是能补个缺,不比你这肮脏活计强?” 老麦头赔笑称是,“这倒是个好出路,明日就去问问高管家。” 家丁挥挥手,让他们自去,“倒完了自己走就是,不用特意叫我,我打个盹,自会来关门。”高家这么大,房间这么多,收集夜香不是片刻能办到的,他趁机可以偷懒打盹。 第一百零四章 斗智 老麦头别过看门的家丁,带着几人推车往内院走去,中途碰见几个巡逻的家丁,见是倒夜香的,问都没问。 到了一处房间门口,老麦头见四下无人,对身后几人说:“几位好汉,这就是高家老爷的房间,老汉只能带到门口了。老汉胆不敢跟进去,好汉们要做什么自己去便是。现在老汉可以走了吗?” 他身后几人正是夏天南几人和麦荣。麦荣带他们找到自己三叔家后,夏天南也不废话,亮出刀子,说明来意。老麦头虽恨自己这个不成器的侄子祸害自己,可是在刀子面前不敢反抗,只能乖乖地听命。在他的带领下,几人轻而易举地混进了高家。 夏天南低声道:“暂时不能走,你一走,我们几个人就容易被现。先委屈你和你侄子,在门口等一会,我们很快就出来。”他嘱咐黄猛甲在门口盯着两人,自己和杨由基进了房间。 进门之后,接着门外透进来的些许光线,两人看到床上躺着一个人。杨由基举起刀子上前欲砍,被夏天南制止,做了一个掐的动作,如果砍死前出喊叫,惊动了护院的家丁,能否脱身还是个疑问。杨由基醒悟过来,扑上去掐住此人的喉咙。此人透不过气,从熟睡中惊醒,喉咙被掐住喊不出来,伸出手去掰杨由基的双手,身体扭动,床板嘎吱作响。杨由基手上力道大,不一会儿,这人就停止了挣扎,身体软了下来,显然是死了。 行动如此顺利,让两人很兴奋。杨由基点燃了一个火折子,去查看对方是否真死。这一看把两人都惊呆了,床上这人披头散,眉清目秀,居然是个年轻女子! 难道被老麦头坑了?不应该啊,他一个收夜香的,与两边都没有利害关系,不可能在生命受威胁的情况下去帮助高宏图。夏天南取过杨由基的火折子,四下观察。 这一看就现了问题所在,原来这是一间套房,还有个门通向里面一间更大的卧房。看样子外面这一间应该是服侍主人洗漱的丫鬟睡的,里面的才是正主。夏天南暗叫一声惭愧,两个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差点因为这个细节坏了事。 刚才这丫鬟一番挣扎,也不知道里面听没听见,夏天南也顾不上熄灭火折子,直接冲了进去。 进去之后夏天南心里就“咯噔”一下,暗叫糟糕。里面有一张檀木大床,一个中年男子正坐在床沿,镇定地看着他们,身上穿着里衣,显然是刚刚惊醒。他身后一个女子缩在床角,瑟瑟抖。 杨由基随后跟了进来,也看见了这人,他手放在刀柄上,看着夏天南有何指示,可是夏天南只是盯着对方看,并没有出声,当下只好保持戒备,只等夏天南一声令下就扑上去砍人。至于能否顺利脱身,就无暇顾及了。 这人毫无疑问就是正主高宏图,他没有出声喊叫,夏天南怕惊动家丁,也不敢贸然动手,双方陷入了短暂的僵持。 僵持一会,高宏图主动开口:“两位好汉深夜潜入,想必不是求财就是取高某性命,不知高某何时得罪过二位?若只是求财,这屋中柜中有黄白之物,只管取去便是,若是嫌携带不便,还有鄙人钱庄的银票,整个广东,随时可以兑取。” 夏天南示意杨由基暂时放下握刀的手,以免刺激到对方,微笑反问:“高老板临危不乱,很让我佩服。不知高老板惊醒之后为何不立即呼喊?你这院中巡逻的家丁可是不少。” “你们在杀死丫鬟的时候,我就醒了。我若喊叫,家丁自然能够一拥而入,把你们砍成乱泥,但是你们临时之前若是拉上我垫背,我命都没了,就算杀了你们又有何用。” 夏天南暗想,这高宏图在刚刚惊醒的片刻之间就能衡量利害得失,实在是个心思缜密的厉害角色。眼下的情形是,若不能无声无息干掉高宏图和床上那个女人,几人就算得手,也势必会陷入包围,就算黄猛甲一个能打十个,可是未必能保护所有人安全撤离。 高宏图继续瓦解他们的斗志:“钱财二位可以随便取。若是有得罪的地方,不妨摆出来谈一谈,只要不是生死之仇,自能化解。” 夏天南装作被钱财吸引的样子,走到他说的大木柜前,敲了一下锁住的柜门,问道:“高老板说的钱财就在这里?” 高宏图从枕头下面摸出一个钥匙,抛给夏天南,“是,二位随便取,能拿多少就拿多少。” “只怕我们拿着钱财踏出这个房门,就会被乱刀砍死吧?”夏天南一边开锁,一边说道。 “高某是个生意人,出来混要讲信用,我保证今天不伤害二位。至于过了今夜之后呵呵,明人不说暗话,高某势必动用所有的力量查清你们是谁,为什么要对我不利。能否在广州躲过我的搜查,就看你们造化了。”高宏图神情认真,让人很难不相信他的话。 如果是普通打家劫舍的毛贼,可能就被他这些话打动了。杀人不过是为了求财,如果不用杀人,也不会惊动家丁,能够安全拿到钱财,又何必节外生枝呢? 夏天南一边思索着应对的办法,一边打开了柜门。正如高宏图所说,这柜中有黄灿灿的金条,也有厚厚几叠银票,每张面值都在百两以上。银票旁边,还有几本账本。和金条银票锁在一起的账本,肯定记载着非常重要的账目。他随手拿起一本翻了翻。 高宏图见他对银票金条视而不见,竟然翻起了账本,之前气定神闲的镇定马上消失了,站起身伸出右手:“银票随便拿,别动账本,有些事情,知道了未必是好事!”语气不再缓和,说到最后几个字,已是声色俱厉。 见他如此紧张这账本,连自身安危都顾不上了,夏天南反而来了兴致,他心中隐隐感觉,这账本中蕴含的信息,比杀不杀高宏图更重要。他命令杨由基:“看住他,别杀他,也别让他乱动。” 第一百零五章 斗勇 杨由基抽出了刀子,盯着高宏图。高宏图深吸一口气,下床往窗前缓缓走了几步,似乎在平息自己的情绪。 夏天南翻开一本账本,里面记载的是向广东各级官吏行贿的账目,这个不稀奇,只是居然还有向襄阳官员行贿的记载。贿赂官府中人,似乎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高宏图如此紧张,显然不是为了这个。他放下这本,又另外拿起一本。 第二本仍然是相似的内容。当他翻到第三本时,里面的内容让他睁大了双眼。 高宏图盯着他看,看到他的表情,知道已经看到了自己最不愿让人看到的内容,暗自叹了一口气,闭上双眼,准备开口喊人,就算是两败俱伤,也不能让这两人泄露出去只言片句。 夏天南仿佛知道他的想法,放下账本,低声喝道:“且慢,我门外还有人手,门外那个能以一当十,带着这账本杀出去不是问题,就算你留下了我们,也是无济于事。你想不想试试后果呢,高老板” 高宏图眯着双眼,不动声色地说:“你为何认为我要留下你们?如果要喊人,我早就喊了,何必等到现在。” “就因为这个!”夏天南举起手中的账本,“你悄悄离开床边,一来为了和你的女人拉开距离,这样我们就算想动手杀人,你们两人总有一个有机会喊叫示警;二来你离窗更近,便于你随时叫人,来个玉石俱焚,免得账本的内容外泄。” 高宏图闭上了双眼,面上若无其事,其实心中早已不复平静,他的心思都被猜中了。 原本以为这两人只是普通的寻仇或者劫财,很好打发,没想到牵扯到了账本,就不是损失财物的问题了,自己的性命,甚至高家上下几十口人,都处在危险之中。 夏天南扬了扬账本:“当我看到向襄阳官员行贿的记载就很奇怪。你一个广州的商人,手都伸到湖广去了。当然,你高老板生意做的大,就算生意做到京城去也是你的本事。不过,这账本中记载崇祯三年,你与一个叫高一功的人交易,以货易货,他提供的是金银珠宝、古董字画,而你提供的是刀枪、烧酒、伤药、棉布,这交易的价码看起来对你很有利,珠宝古董完全是贱卖啊!” 高宏图没有吭声,却握紧了拳头,仿佛对这段话充耳不闻。 “这个高一功,平白无故哪来这么多珠宝古董,又怎么会急着贱价卖出,又只要刀枪、烧酒、伤药、棉布之类的货物?不妨假设一下,珠宝古董都是打家劫舍抢来的,而刀枪伤药之类都是行军打仗必备之物。朝廷军队所需器材自然由有司拨付,而需要私下大宗购买这类物品的队伍,临近湖北的,只能是陕西境内造反作乱的流民!听闻流民的首领名叫高迎祥,号称闯王,这高一功,和高迎祥又有什么关系呢?” 高宏图无法再装聋作哑,打断他的话:“别再说了!” 他心里最后一丝侥幸也消失了,对方能从交易的物品和地点剥茧抽丝分析的如此透彻,想必已经知道了答案。 夏天南盯着高宏图,一字一句的说:“资助反贼,乃抄家灭门之罪!” 高宏图脸色逐渐苍白,退后两步,坐倒在床上,低头问道:“我被抄家灭门,对你有什么好处?开个价吧,怎么才能放过此事?” 夏天南没有马上回答他,心中盘算了起来。自己此行是为了杀高宏图,而杀的他动机是为了阻止高家染指棉布生意。眼下有了账本这个大筹码,仅仅用来阻止高宏图插手棉布生意未免浪费,毕竟这是能让高家满门抄斩的东西——朝廷对流寇的防范胜于后金,崇祯本人和朝中大佬都认为流寇才是心腹大患,像高家这种直接以交易资助流寇的行为,若是崇祯皇帝知道,恐怕连高家的祖坟都会挖开鞭尸。 夏天南决定还是先了解一下高宏图如此做的动机,再做打算。他直截了当地问:“高老板钱庄生意做得风生水起,为何要与反贼搭上关系?实在不合情理。” 把柄抓在对方手上,高宏图也无意隐瞒,把来龙去脉和盘托出。 原来,高宏图并非广东本地人,祖籍是陕西米脂,算起来,与高一功还是老乡。天启五年,因为陕西连年遭灾歉收,高宏图来广东投奔亲戚,学做生意,并娶了当地一家商人之女为妻,几年功夫就成为商铺的当家。 而让他真正发迹成为巨商的机会来自老家陕西:高迎祥等人在陕西起事后,遭遇官军的围剿,缺医少药,衣不裹体,手中大把抢劫而来的珠宝古董却不能当饭吃。高一功被闯王派出来找商人交易,无意中通过陕西老乡与高宏图搭上了线。高宏图胆子很大,运送了一批药材棉布至襄阳,在那里与高一功交易,利用这次机会大发了一笔。之后食髓知味,从天启七年到崇祯三年一共交易了四次,运回来的珠宝古董在广州卖上了好价,他用这些钱开起了钱庄,一跃成为广州名列前茅的巨商。 夏天南所有所思:“流贼需要药材治伤,需要补充刀枪武器,烧酒可以喝也可以消毒,那么棉布就用来制成衣裳了?” 流民军队不事生产,吃饭穿衣无一不靠抢,队伍又庞大,动辄裹挟几万人,消耗巨大,对药材棉布等物品需求量肯定很大。难怪高宏图经营钱庄好好的,非要吞并张氏布行,原来不仅看中琼州布销路好,还看中了其出货量大,可以供应流寇的需要。你奶奶的,我辛辛苦苦开厂做出的布,才卖多少银子,若被你吞了,拿去换来的可是金灿灿的的金子和价值不菲的珠宝古董,这差距也太大了。 得知了来龙去脉,夏天南有了主意。他把账本塞入怀中,对高宏图说道:“实不相瞒,我就是供应张氏布行的琼州商人,因为怕你勾结采办太监吞并布行,才想到潜入你高府。至于想做什么,你应该猜得到。” 高宏图苦笑:“恐怕就是杀掉我高某,化解张氏布行的危机吧?只要我一死,我儿子还年幼,高家后继无人,就会分崩离析,自然就没人来谋夺你张氏布行了。” 第一百零六章 奇怪的约定 今天满血复活,码字的心情又有了,从今天起恢复双更。感谢书友的打赏、投票、书评,中间曾经几次想过放弃,觉得码字太辛苦,还是看书惬意。没有你们的支持和鼓励,仅凭自己的兴趣,这本书走不到现在。回过头一看,我这么懒的人,居然也能码几十万字,而且准备码几百万字,好奇怪哦。 限于篇幅,不一一感谢各位书友了,但是必须要提到几个人:呆萌青春,坚持不懈每天投票,说的话也很暖心凉拌草莓,同为起点写手,能够每天给我投票,受宠若惊况七妹和小苗火影,给了我很多鼓励和建议,开拓了我的思路顺便说一句,这几章中有一个角色是某人提供的龙套抓革命促生产,一个名字很怀旧的老兄,他给予我技术方面详尽的支持,简直就是个现实版的“林伟业“,我视他为良师益友。 一本书的命运由读者决定的,但机会是编辑给予的,所以非常感谢责编徐徐,给了我上分类强推的机会,让我有机会接受更多读者的检阅,现不足,改进和完善这本书,r。 对于高宏图的说法,夏天南一点也不奇怪:“我猜想也是如此。你家太快,根基不稳,高家荣辱系于你一身,你若一死,高家必垮。”夏天南微微一笑,“所以我改变了主意,我不杀你了,意外吧?” “哦?”高宏图精明过人,却万万没想到这个结果。 “只要账本在我手上,你就不会对张氏布行下手,对吧” 高宏图不假思索地回答:“是的。”这个账本的杀伤力太大,若只是区区一个布行,实在不必冒险。 “那么我此行的目的就达到了。”夏天南仍然保持微笑。 “可是”高宏图还是不明白,能够潜入自己府中杀人,自然不是什么善男信女,为什么会轻易放过自己呢 “你生意做的再大,也只是一个商人。以你现在的格局,我的想法你也不会明白。留下你性命,是为了让你好好经营钱庄。若这么就杀了你,高家会垮,你的钱庄也会倒闭,我又能得到什么呢?” 高宏图想了想,突然笑了:“让我好好经营钱庄你想将来谋夺我的钱庄,吃现成的果子?” 他无法不笑,这人的言语在他看来简直是痴人说梦:“你眼下杀我高某容易,可是今日不杀我,明日之后,我保证你伤不到我一根寒毛。退一步讲,就算你日后仍然有法子杀了我,可是夺我的钱庄又岂是这么简单的事?照你这么说,古往今来,能刺杀皇帝的刺客,是否就能夺取皇位当上皇帝?哈哈哈!” 夏天南也看着他微笑,一点也不着恼。 笑着笑着,高宏图笑不出来了,夏天南的笑容中有一种无法形容的自信,让他有种奇怪的感觉,这个人的想法说不定会实现。不可能,这简直是天方夜谭,他晃了晃脑袋,像是要把这无稽的想法晃出去。 “我知道你不会相信,所以我说,以你现在的格局,你不懂我的想法。夺取你的钱庄,不是为了钱财,财的法子,我有的是。我有一个很大的谋划,而你的钱庄,就是一个现成的工具,现在不说,将来你会知道。” 高宏图不笑了,他盯着夏天南,冷声说道:“你凭什么认为我会乖乖听你的话,好好经营钱庄,然后完好无损地送给你?” 夏天南很奇怪的问:“你不好好经营钱庄,难道还会故意糟蹋自己的产业不成?” 这时床上的女子出一声轻笑,显然是被这句话逗笑了。夏天南冲她微微一笑:“看来气氛很不错嘛,这位大姐也不抖了,还有心情看戏!” 女子轻轻嘟囔一句:“人家不是大姐,没那么老” “你闭嘴!”高宏图有点气急败坏,冲女子嚷了一句。即便他认为对方只是痴人说梦,可是被人牵着鼻子走的谈话让他很不舒服。 “好吧,高老板,我们不妨来个约定。”夏天南收敛了笑容,正色道:“今日我取了你的账本,你投鼠忌器,自然不会为难张氏布行。那么你就继续经营钱庄,不出三年,我就来接管你的钱庄,如果你能看清大势,就继续做钱庄的掌柜,不过老板就变成我了,你觉得这个约定如何?” 高宏图竭力压制心中那股奇怪的想法,不去看夏天南的眼睛,低头说:“钱庄是我高某一手创建,日后也是姓高的来继承,你说些疯言疯语与我何干,我为何要与你做这劳什子的约定。” “无妨无妨,信与不信,三年内必见分晓。”夏天南拍拍手,站了起来,对杨由基说:“再等会天都快亮了,该走了。” 高宏图听到这句话,很识相地闭上嘴。不管怎么说,送走这瘟神再说,自己的性命可还掌握在人家手中。 杨由基抬脚就往外走,夏天南呵斥道:“你傻呀,这么走不太安稳,得让高老板送我们一程。”伸出刀架到高宏图的脖子上,笑嘻嘻地说:“高老板,劳驾送我们出府。” 高宏图又惊又怒,“你言而无信,不是说不杀我吗?” “没说要杀你,只是送我们离开,少点麻烦而已。”夏天南笑道,“由基,顺便把柜子里的金条和银票也带走,贼不走空嘛!” 高宏图闻言用愤恨鄙夷的眼神看着夏天南,夏天南抬头望天,装作没看到。 出了房门,黄猛甲正不耐烦地等在那里。老麦头和麦荣战战兢兢站在推车旁。 看见他们出来,黄猛甲不解地问道:“得手了吗?这个人又是谁?” 高宏图看见这么一个魁梧的巨汉,面相凶恶,心中一阵紧张。 这时一队巡逻的家丁正好经过,看见自家老爷居然被用刀架着脖子,大惊失色,纷纷抽出刀子,想上前解救。夏天南把刀子轻轻压下去一点点,高宏图脖子上渗出了鲜血。 “高老板,你知道怎么做的吧?” 高宏图郁闷之极,却不敢不从,对家丁们吼道:“一群没用的饭桶,统统滚开。”家丁们听得老爷话,只能退的远远的,目送一行人出府。 出了高家大门,转过几道街口,眼见家丁们追也追不上了,高宏图恨恨地说:“这下可以遵守你的诺言了吧?” 夏天南收回刀,“我当然会信守承诺,你可以走了。” 高宏图迈开脚步走了两步,见他们真的没有动手,于是足狂奔。 “关于三年之约,我也会遵守的,记得好好经营好钱庄,高老板!”夏天南对着他的背影喊了一句。高宏图闻言打了个踉跄,差点摔倒。 “至于你们两个,另找地方生活吧,小心高家拿你们出气。”夏天南对一同逃出来的老麦头和麦荣说,并且让杨由基递给他们二十两银子,“今日之事,没有你们帮忙,我们就没法这么顺利混入高家,我做人恩怨分明,这是给你们的补偿。” 本以为会遭受池鱼之殃的叔侄两喜出望外,拿着银子千恩万谢的走了。 几人回到客栈后,已经是后半夜了,紧张了一夜,都疲惫不堪,倒在床上就睡着了。 第二日一早,夏天南等人胡乱吃了些早点,准备撤退返回临高,毕竟昨日惹恼了广州城内屈指可数的大富豪,还拿住了能要他命的把柄,对方不报复才怪,能早点走就早点走,避免夜长梦多。 第一百零七章 茶楼风波(一) 夏天南等人会了账准备出门,却被一个人在门口堵住了。 “看你们这模样,像是要出远门啊。怎么,答应我的事忘记了,老弟?” 定睛一看,居然是那个玩蹴鞠的男人。 夏天南现在不再怀疑对方腰牌的真假了:短短一夜的时间,就能在诺大的广州城内准确找到自己这一行人下榻的客栈,在科技手段原始落后的明朝,官府衙门未必有这样的效率,恐怕也只有锦衣卫这样的机构能办到。 他叹了口气:“这位兄台,我倒是想找你来着,可是茫茫人海,找一个人无异于大海捞针,我实在无能为力。” 明知道这是托辞,男子也不以为意,微微笑道:“没关系,你找不到我,我来找你便是。我姓周名国新,痴长你几岁,托大自称一声兄长,你不介意的话,称我周兄便好。” 身在人家的地盘,得罪一个正牌锦衣卫百户不是个好主意。夏天南虽然很想抬脚就走,但是不得不和对方周旋:“在下夏天南,来自琼州府临高县。” “夏老弟,我这么巴巴地找上门来,你不准备请我吃早茶吗?” 广东人早晨去茶楼喝茶是一种传统,无论是家人或朋友聚议,总爱去茶楼,泡上一壶茶,要上两件点心,美名“一盅两件“,如此品茶尝点,润喉充饥,风味横生。广东人品茶大都一日早、中、晚三次,但早茶最为讲究,饮早茶的风气也最盛,由于饮早茶是喝茶佐点,因此当地称饮早茶为吃早茶。 夏天南一瞬间想了很多摆脱这个锦衣卫周百户的办法,最后得出结论,除了一棒子敲晕他之外,居然没有更好的法子了。 他叹了口气:“在这里请行不行?” 周国新环顾左右,这个客栈虽然也能提供茶水点心,但并不是什么精致的货色,看大堂里的客人面前摆放的东西就知道了,茶是劣茶、点心是几文钱的便宜货。他平日里吃穿用度奢靡讲究,哪看得上这里的早茶,于是伸手去攀夏天南的肩膀。 “这里太不讲究了,跟我来,带你去广州最好的茶楼,我来会钞。” 虽然夏天南一行十几个人,还有黄猛甲这样的彪形大汉,周国新只有一个人,却丝毫没有顾忌,说拉人就拉人,仿佛这些人都是透明的空气。 夏天南一时想不到办法,身体僵硬地随着他走,黄猛甲等人面面相觑,老爷没下命令,他们也不知道怎么办,无奈之下只得亦步亦趋跟在后面。 走在大街上,周国新带着夏天南直奔一家老字号茶楼而去。街角一名家丁打扮的人正在街上左顾右盼,看到了夏天南后,确认了目标,一路跟他们到茶楼,记住了地方后匆匆离去。 高府。 高宏图面色铁青地问:“你确定没有认错人?” 他对面正是街上现夏天南的那名家丁,连连点头:“回老爷,不会错,尤其是那个大块头特别惹眼,老远就能看见。他们全部去了紫明楼,看样子是去吃早茶” 高宏图昨晚连夜纠集全府的家丁仆人,天还没亮就把人手都撒了出去,指望在惠福街周边找到昨晚的刺客,没想到真的找到了。 “居然还有心思吃早茶?很好,高管家,把所有人都撤回来,去紫明楼!找到人怎么做,你懂的。” “是,老爷。” 紫明楼二楼临街雅间。 这个位置临街,下面就是热闹的街道,若换个时间,泡杯好茶,吃些点心,倒是惬意的很。可是夏天南却坐立不安,心神不宁,周国新说些什么,他没怎么听进去。 “夏老弟,你昨天说的新鲜玩法,到底是个什么章程?说来给老哥听听。” 周国新身为锦衣卫地方分支机构的负责人,权力不小、压力不大,又是土生土长的地头蛇,黑白两道都要他面子,钱财来得容易,但他与普通纨绔子弟的最大区别在于:虽然吃穿用度非常讲究,但是对嫖赌兴趣不大,平日里酷爱蹴鞠,号称踢遍省城无敌手,这和有钱人斗鸡斗蛐蛐的嗜好差不多。现在陡然碰到一个脚法惊艳的年轻人,就跟斗蛐蛐的玩家现了一只黑头将军一样,怎能轻易放过? 夏天南端起一杯茶,抿了一口,茶是好茶,可惜没有品茶的心情,食之无味。他随口答道:“其实也没什么,单门改双门,双方各守一边” 周国新察言观色,见夏天南心不在焉,有些不悦。这广州城里,坐在他面前这么拿乔的,一个巴掌都能数过来。 正想说几句点醒对方,这时夏天南看到街头一群人气势汹汹地朝这边涌来,为一个人正是高家的管家,呼地站起身:“周兄,对不住了,仇家寻上门来了,改日再叙” 周国新顺着他的目光往窗外看去,哑然失笑。 “呵呵,原来夏老弟坐立不安,就是为了这事。你且坐下,老哥给你化解了。” 夏天南本想命黄猛甲、杨由基带人冲上去,杀开一条血路。只要出了广州城,回到临高,他高家就是势力再大,也奈何不了自己。听得周国新这么说,心中一动,蛇有蛇道、鼠有鼠路,本地的富豪未必对付得了锦衣卫,于是又坐了下来,静观其变。 高家的人气势汹汹地冲入紫明楼,四处寻找夏天南等人,楼下大堂顿时乱做一团。 等到楼下找不到人,他们径直上了二楼,一个个雅间搜查过来,没多久就找到了夏天南几人所在的房间。 高管家看到夏天南,眼睛一亮:“贼人在这里,都给我上,先打断他们的腿,再把账本搜出来!” 家丁们大声应下,手执棍棒正准备一拥而上,周国新眼睛一瞪:“放肆,我看谁敢?” 居移气、养移体,周国新身为锦衣卫广州百户,手握广东巡查缉捕之权,凌驾于官府之上,就算广州知府都不敢得罪,平日里威风惯了,自有一股威严气度。他这一瞪一喝,家丁们气焰就被压下去了。 第一百零八章 茶楼风波(二) 高管家虽然不认得周国新,但是平日里迎来送往的都是上层人物,眼睛毒的很,一眼就看出对方不是好惹的,看这股气势,显然是位手握实权的人物,便谨慎地问:“尊驾何人?为何插手我们之间的私人恩怨?” 周国新不屑于回答他的问题,反问道:“你家主子是哪位?” “惠福街高家” 周国新微微一笑:“原来是高家钱庄的高掌柜” 高管家大喜:“尊驾认得我家老爷?既然是相识的,那就好说了。来人,把这几个人给我带出去,不要耽误了这位大人享用早茶” “慢着!”周国新瞥了他一眼,“我说过让你把人带走了吗?” 对方先扬后抑,不按常理出牌,高管家登时愣住了:“这” “都给我滚出去,我和这位老弟说说话,不要来打扰。” 高管家有点下不来台,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想了半天,还是觉得没弄清楚对方的底细之前,不要贸然得罪人的好,只好忍气吞声,挥挥手,示意家丁们下楼。 这伙人来得快,走得也快,全部退出房间后,还顺手带上了门。雅间里恢复了安静,似乎什么都没发生过。 夏天南目睹了这一切,看出来周国新很有底气,高家暂时不敢上楼了,但是他们守在楼下,自己也没法顺利出去。反正事情都到这一步了,他反倒不着急走了,重新端起身前那杯茶,品了一口。 “好茶!” 周国新笑了笑:“夏老弟终于有心思品茶了?” 夏天南还以一笑:“其实我们与这些人打一场,未必会输,周兄本不必趟这浑水的。” 周国新摆摆手:“言重了,一介商贾而已。老哥我在广州城得罪不起的人不多,但这号人物绝不是其中一个。来来来,咱们继续讨论蹴鞠” 楼下。 高管家吩咐手下:“赵老二拿着老爷的帖子去南海县衙,找李捕头来撑场子贾四赶紧回府禀报老爷,就说这里遇到个硬点子,要给贼人出头,让老爷拿主意” 几名家丁领命而去。 高管家分派完人手之后,看了看楼上:“咱们就守在这里,务必不能让贼人跑了。” 楼上雅间。 “你是说双方各五人对攻,踢进对方门内算得分?还要有守门的?”周国新兴致勃勃,“其他都不算稀奇,但是这守门还是第一次听说。” “正是。双方可以合理冲撞,可以倒地铲球,只要不是恶意伤人,都不算犯规。这样一来,光有花架子可不行,身子骨还得要结实。”夏天南解释道。其实这就是旧时空的五人制足球规则,本时空很难凑齐符合现代足球赛要求的人数,五人制更灵活,需要的人也少。 “有意思。”周国新兴趣被撩拨起来了,“这个比我们现在的玩法更有趣。” 夏天南顺口问“不知你们的玩法又是什么样的?” 周国新看样子对蹴鞠是真爱,说起玩法规则如数家珍。他解释道,本朝主要承袭宋朝以来的单门踢法,就是场地中间架两根杆子,中间横拉一张网,网中开洞,洞宽一尺,名唤“风流眼”。 至于胜负得分很简单,在球不落地的前提下,本队颠球倒脚,然后踢过“风流眼”得一分,谁得分多谁胜。 夏天南听了,这不就是花式足球的升级版吗?没有直接对抗,也没有战术,谁颠球、挑射技术好,谁就能赢,也太无趣了。 “周兄,我保证你玩过这种踢法以后,一定会喜欢上的” 周国新正要开口,这时门被推开了,一名捕头打扮的中年人笑眯眯地推门而入,问道“是哪位大人在此?南海县李肆求见” 话还没说完,他看见坐在主位的周国新之后,当场就石化了,后面的话再也说不出来。 作为公门中人,李肆自然认得周国新,心中暗暗叫苦,今天出门没看黄历,这个头不该出。开玩笑,眼下这场景就如同县公安局刑侦队长碰到国安部省厅负责人,双方的权势相差太大,根本不是一个量级。 周国新不认识他,只是看穿着就知道了他的身份,连客套话都不屑说,只吐出了一个字“滚!” 李肆如蒙大赦,忙不迭地退出房外。 待他下楼,高管家迎了上来,满怀希冀地问“李捕头,如何,拿下那厮没有?” “呸!”李大捕头喷了高管家一脸唾沫星子,“都不打听清楚对方什么来头,就拉我过来,这不是害我吗?” 高管家有点懵了,这街面上的三教九流还有不给堂堂捕头面子的人物,到底是谁这么牛逼? 见李肆抬脚就走,高管家心里虽然腹诽不已,觉得对方平日里收钱痛快,关键时刻却不愿帮忙,但脸上还是堆起笑容,低声下气追问“还请李捕头指点迷津,这人到底什么来历?” 李肆本不想多说,但念在平日里双方交情不错,自己从高家也着实拿了不少好处,便停下脚步。 “这位是广州锦衣卫周百户,知府衙门都要给他几分面子,你们又如何吃罪得起?” 高管家脸色大变,怎么又插进来一个锦衣卫百户?若是寻常卫所百户,以高府在广州城内的人脉,自然不会放在眼中,可是锦衣卫就另当别论了,从太祖时起,无论官民对厂卫都畏之如虎,躲都躲不及,更别说主动招惹了。 看了高管家的神情变化,李肆摇摇头,正准备出门,迎面进来一个人,正好挡住了他的去路。 李肆正要开口呵斥,却发现来人是高宏图,立马换上笑脸:“高老爷” 高宏图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他在门口正好听到两人的对话,径直问道:“楼上真有个锦衣卫百户?” 李肆恭敬地回答:“正是。” 高宏图想了片刻,锦衣卫是不能得罪的,若是其它过节,也就罢手了。可是临高来的那人手中的账本是非拿回不可,这关系到自己阖府的身家性命,不能退缩。 “来人,拿我的拜帖,去找知府衙门的何先生,就说事关高某身家性命,请他老人家速速前来相救。” 等拿着拜帖的家丁走到门口,高宏图又补了一句:“让府中的软轿去接,速去速回。”现在时间紧迫,没法等候救兵慢腾腾地赶来,如果对头在锦衣卫的陪同下扬长而去,自己根本无法阻挡,只能眼睁睁看着。 第一百零九章 茶楼风波(三) 经过高管家一番折腾,大堂里的客人都走得差不多了,紫明楼的掌柜看高家的人似乎还有大动作,走上前忧心忡忡地说:“高老爷,大家都是生意人,你看” 高宏图看了他一眼,轻描淡写地回答:“掌柜的尽管放心,紫明楼今日若有何损失,全部由高家负责,今日就不要再接待其他客人了。” 高家黑白两道通吃,紫明楼自然得罪不起,听他这么说了,掌柜只得退下。 没过多久,一顶软轿就到了紫明楼的大门前,轿夫气喘吁吁,这一路都是小跑着过来的,累得上气不接下气。 一个老者下轿,还没进门就冲高宏图苦笑:“高掌柜,究竟是什么事这么火急火燎地,老夫的腰都快颠折了” 高宏图迎上去,低声说:“何先生,事情的来龙去脉此刻无暇细说,事后再慢慢向您老人家解释。楼上有一个高某的仇家,他身旁还有一个锦衣卫的百户,还请先生出面,只要说服这位百户不插手,其余的事情高某自己来处理。” 这何先生名叫何诚宗,是广州知府的幕僚,深得知府余葆成的信任,在广州城说话还是颇有分量。他听了高宏图的话,若有所思:“锦衣卫?事情不太好办啊” 高宏图一边从袖中悄悄递过一根金条,一边说:“若是事情容易办,也不敢惊动您老人家了” 何诚宗不动声色接过金条,收入袖中,点头道:“谁叫咱们是过硬的交情呢?老夫就豁出这张老脸,去试试” 雅间内,周国新听了夏天南的介绍,越听越起劲,恨不得立马就下场踢几脚,正在眉飞色舞之时,门外传来了敲门声。 被打扰的周国新恼怒不已:“又是哪个阿猫阿狗?滚进来,老子一次性打发你们!” 门被推开,何诚宗笑眯眯地站在门口,自我介绍:“老朽何诚宗,乃余知府门下清客” 周国新一听,倒不好像打发李肆那样打发他了。广州城内只有一个余知府,就是广州知府余葆成,能抬出他的名号,自然是心腹幕僚。 地方上的锦衣卫虽然负责巡查缉捕,地位超然,但毕竟不是京城里来的人,生于斯长于斯,与地方官府的关系自然不能弄得太僵。广州知府虽然不是封建大吏,但地位权力远胜其他同等级地方官,周国新贵为锦衣卫百户,也不好贸然得罪。 “原来是何先生,失敬失敬。鄙人周国新。”周国新一边打招呼,一边斜眼看向夏天南,到底这位夏老弟与高家有什么深仇大恨,使得高家不惜血本搬来这样的强援。 何诚宗客气地问:“能否请周百户借一步说话?” 周国新有些犹豫,看了夏天南一眼。夏天南微微一笑,伸手示意他自便。 见他这样,周国新倒有些不好意思了。如果不是自己拦下对方,高家未必来得及把他们堵在紫明楼,自己先前又夸下海口,要摆平此事,若是食言,自己的面子又往哪搁? 周国新权衡了一番,终于开口:“何先生有什么事,不妨就在这里说。”他拉过一张椅子,“请何先生入座,坐下来慢慢谈。” 何诚宗略有些意外,他没想到这位百户大人居然这么维护高家的仇人,看来势必要重新评估一下高家和锦衣卫两边的决心以及其中的厉害关系了。 他也不强求周国新单独会谈,便坐了下来。 “实不相瞒,鄙人受高掌柜所托,请求周百户不要插手此事,只要你点头,高掌柜自有重谢。” 周国新脸色一变,拿钱来砸,简直是对他的侮辱。堂堂锦衣卫百户,来钱的门路多得很,会缺这三瓜两枣? “何先生,若不是看你面子,十个高掌柜我也不放在眼里。我与这位夏老弟萍水相逢,本无深交,但是今天是我周国新的客人,怎么说都不能看着他在我面前出事。” 何诚宗听出他话中的意思,这位周百户之所以维护这伙人,更多的是为了自己的面子,那么事情就好办了。他眼珠转了转,提出了一个折衷的建议。 “把话说开就好办了。老朽有个主意,周百户不妨考虑一下:高家决不在紫明楼对他们动手,等出了这个大门,双方恩怨自行了断,老朽和周百户都不插手,如何?” 在他看来,这样顾及了周国新的面子,也帮到了高宏图,算是两全其美的办法。可是有一点他没想到,就是周国新对蹴鞠的痴迷程度。 周国新对夏天南的脚法技艺和蹴鞠的新玩法欣赏的很,实在舍不得把这样一个人送到高家的刀口下。看高家这架势,完全是要置夏天南于死地啊!听了何诚宗的提议,他摇了摇头。 “出了这个大门,还不是任高家宰割,这种掩耳盗铃的事周某不做。” 何诚宗有些出乎意料:“那周百户的意思” “午时之前,高家不得对夏老弟动手,过了这个时辰,两边怎么打生打死也好,周某绝不插手!”周国新定下了自己的底线。 见他态度坚决,何诚宗也不再劝说,点点头:“也好,就依周百户之言。” 双方讨论夏天南的命运,却没有丝毫征求夏天南意见的意思,何诚宗更是自始至终都没有看夏天南一眼。夏天南在一旁苦笑,倒是在这茶楼品尝了一番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滋味。 等何诚宗出门之后,周国新略带歉意地说:“夏老弟,没想到这高家人脉挺广,把知府衙门的人都搬来了,老哥也是身不由己,只能帮你到这了。” 夏天南倒是看得开,笑着说:“萍水相逢,周兄,不,百户大人能帮到这地步,夏某已经感激不尽。” 其实以黄猛甲、杨由基的战斗力,加上十名护卫队员,面对高家一群家丁打手,硬碰硬也有把握突围而出,但是这样一来就会惊动官府,终究是个麻烦,以后想在广州做什么事都不方便了。能够在周国新的庇护下不动刀枪便全身而退,是眼下最好的选择了。 第一百一十章 催粮 周国新不无遗憾地说:“本想与老弟下场切磋,可是眼前这局面容不得咱们安心玩蹴鞠,只有等待以后再说了。” 夏天南点头道:“来日方长,总有机会的。” 一行人出了雅间下楼。在楼梯台阶上,夏天南就看到了高家二三十号人虎视眈眈地盯着他,却不敢有任何动作。何诚宗站在高宏图身旁,正低声劝说着高宏图。 高宏图一边点头,一边看着夏天南,眼中露出不甘的神色。 在周国新的带领下,夏天南一行人大摇大摆出了门,高家的人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扬长而去,却没有丝毫办法,倒像是夹道相送。 街头,周国新拍拍夏天南肩头:“老哥就不送你,一路保重,下次来广州,咱们哥俩好好切磋一番。” 夏天南笑道:“一定。”这位周百户虽然是锦衣卫,但是没有太多心机,而且颇讲义气,有机会倒是可以结交。 几日之后,胡家庄,林伟业听完夏天南此次的行动经过,笑的肚皮痛:“你这招真损,摸进去又不杀他,留着本账本吊胃口,还要放话吞了人家钱庄,最后还在他的眼皮底下大摇大摆走掉,这是要让人家以后饭都吃不香、觉都睡不好的节奏啊!” “我本来是要杀他的,可是拿到账本之后,觉得杀了太可惜,高家垮了,我有什么好处,还不是便宜了他老丈人侵占家产,他自己在广州又没什么亲戚。” 林伟业问道:“你不会真想抢他的钱庄吧?怎么抢啊?你不是说他的钱庄两广都有分号,偌大的产业,又不是一个物件,说抢就能抢到手的。” 夏天南傲然说:“你忘记了我原来的身份了吗?在原来的时空,只要有足够的经济实力,兼并一家上市公司不是什么难事,何况这个时空吞并一家底子并不清白的钱庄。很多旧时空不能用的手段,在这里都可以用,这个时空没有商业法,甚至没有完整的刑法。这么说,你懂了吗?” 林伟业点点头。他差点忘记夏天南在旧时空是一个大学就能创业,毕业就能当老总的怪胎。穿越之后,相比原来完善的法制,这里基本没有限制的环境让夏天南更加如鱼得水,黑白手段一起上,银子刀子一起使,连县太爷都被他软禁了,摆平一个商人似乎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他想了想,问道:“你吞并他的钱庄,是要实施什么计划?为什么以他的格局不会懂?” 夏天南神秘一笑:“容我卖个关子,时机成熟时我再告诉你。” “切,不说就不说,神秘兮兮的。”林伟业也懒得再打听。 广州之行后,高家停止了对张氏布行的一切行动,仿佛这件事从来不曾发生过。张明礼虽然不知道夏天南具体做了什么,但是结果是对他有利的,既然夏天南不说,他也知趣地没有问。布行的生意恢复了稳定,继续向临高输送着利润,一切似乎都回到了应有的轨道上。 和丰村自从苟大富被杀,名下的田换了主人之后,村民们觉得今年和往年大不一样了。 已经到了夏税的时节了,往年这时候,不光苟大富要逼,那些县衙的胥吏和他们纠集的帮闲,一拨拨地下来催粮催税,缴不上就得吃板子、鞭子,家里有什么值钱的也会被扫荡一空。加上下半年缴秋粮,这是村民们每年最黑暗的两段时间。可是今年夏税的时间都要过去了,除去死了的苟大富,那些穷凶极恶的胥吏和帮闲居然一个都不见踪影。 “恐怕是见我们老百姓日子过的太苦,菩萨显灵了!”苏老倌下了这样的结论。 苏粗腿不以为然:“我看是新东家包揽税赋的关系,官府直接向东家催粮,自然不会找我们这些苦哈哈了。” “不管是什么原因,反正今年我们的日子好过了,收了粮食,有了余钱,明年我就可以念书了。”苏二弟满脸的憧憬。 他们今年佃种了十五亩地,父子三人起早摸黑,每天累的跟狗一样。不过付出的辛苦是值得的,早稻眼看就要收了,十五亩地估摸着收上二三十石糙米问题不大,就算全缴了租子还略有剩余,那么以后全部的收成就都是自己的了。 苏老倌从没经历过这样的好事,在家中供奉了一尊观音像,每天上香叩拜,生怕只是一场梦,醒来就没有了。 凡是原来佃种苟大富家地的人家家都是差不多的心态,日子有了奔头,拼命的下地干活,虽然累却很幸福,又患得患失害怕会有什么变故。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的过去,各家的地都熟了,均是全家男女老少齐上阵收割稻子。就在大家干得热火朝天之际,村口晃晃悠悠走来了几个人。 眼尖的苏二弟首先看见了这几人,他浑身都抖了起来,对苏老倌说:“张麻子他们来了!” 苏老倌回头一看,脸色发青,停下了手中的活计。 更多的村民也看到了几个人,不约而同地停下了手中的活计,沉默地看着这几人。 这张麻子是依附于县衙户房的帮闲,纠集了几个青皮无赖,每年帮着下乡催粮,户房胥吏吃肉,他们也能跟着喝汤。 今年到了夏税时节,县衙那边一直没什么动静,张麻子坐吃山空,寻思着不等上边指示,自己先把事做了,回头再往县衙去交差,顺便还可以欺负欺负村民,搂点油水。 以往凭借官府这张虎皮,他们在各村行事无所忌惮,除了催粮催税,牵只羊摸只鸡什么的都是平常,碰到老实本分的人家欺负一下黄花大闺女也不算多大事,如果敢吱声聒噪,以催粮的名义抽几鞭子也就老实了。 苏家虽然不直接向县衙缴税,是缴给苟大富,但是不及时缴租子,除了挨苟大富的板子,也挨过张麻子不少鞭子苟大富欺上瞒下,不用缴多少税,他关心的是自己的入账,经常伙同张麻子以官府名义帮着催租子,租子收上来还给他们点好处以至于苏二弟一看见张麻子就条件反射想到鞭子。 第一百一十一章 投献风波(一) 张麻子走到一丘田旁,斜眼看着田里劳作的几人,阴阳怪气地说:“林瘸子,今日就从你这开始。识相的就赶紧的把今年的税粮交足,耽误了爷爷的功夫,爷爷就请你吃鞭子!” 被称为林瘸子的人是村里为数不多没有佃种苟家田地的人,家中几亩田地势不好,引水不便,苟大富没看上。他赶紧从田里上来,哀求道:“张爷,求求宽限几日,待收了这一季” 话没说完,张麻子劈头一鞭子抽过去:“你从大前年起就欠着没交足,今年就是把田里稻子全割了也不够,快去家里把值钱的东西拿出来!” 见到林瘸子被鞭子抽得嗷嗷叫,在田地里满地打滚,一身的泥浆,村民们感同身受,敢怒不敢言。苏二弟哆嗦着问苏老倌:“阿爸,咱家可是东家许诺不用缴粮缴税的,应该不会找到咱家头上来吧?” 苏老倌铁青着脸,半天才说:“看这架势,不好说。” 教训完林瘸子,张麻子又来到隔壁一丘田,还没张口,这家人就纷纷说道:“张爷,我们可是苟老爷家的佃户,如今苟老爷遭了贼,田过户给别人了,新东家可是讲明我们只缴租子,不用缴税的” 张麻子家住县城附近,对这些事不是太清楚,他闻言大笑几声,“你被猪油蒙了心吧,什么时候不用缴皇粮国税了,谁当老爷都一样。想偷奸耍滑,我替你老爷教训教训你!”鞭子挥过去,抽的啪啪作响,几人哀叫不已。 苏粗腿见状不妙,对苏老倌说:“这架势不对,我得去找新东家问个明白,究竟他说的话是不是放屁。”没等苏老倌想明白是支持还是阻止,就一溜烟的跑了。 苏粗腿运气不错,才到村口就碰见了谭山带着几个人往村里走来。他认得这是新东家派来的人,不用缴税的话也是他放出来的。他急忙上前拦住谭山:“这位老爷,我是佃种你们家地的佃户,东家可是说过只要每亩缴二石租子,其余什么都不用管,可现在那些人仍然在村里催粮催税呢!” 谭山被委任管理一千多亩地,深感责任重大,眼见到了收获早稻的季节,不敢怠慢,主动到各村巡视。这是自家老爷夺得这些田产之后第一次收粮,佃户收粮之后就能向他们收租子,这第一炮一定得打响。 为了防止一些不开眼的家伙赖掉租子,谭山特意向夏天南请示,带了几个护卫队员以壮声势。和丰村是他巡视的第三个村子,没想到还没进村就遇见了求援的佃户。晒盐之前,他也是农民出身,知道“那些人”是些什么人,自己当年也在这些家伙手中吃过亏。 没想到连官府都不敢惹自家老爷,几个帮闲的青皮无赖居然敢到太岁头上动土,谭山顿时恼了,对苏粗腿说:“前边带路!” 一行人气势汹汹地来到了村里,张麻子还在拿鞭子抽人抽的不亦乐乎。谭山见状大喝一声:“住手!” 张麻子停下抽打,斜眼看着谭山等人,以为他们也是和自己一样的角色,问道:“几位过界了吧?这和丰村可是一直都是兄弟我管着。我跟的是县衙户房张老爷,那是我本家。几位是跟谁的啊?” 谭山没想到过有朝一日会在这样的场景下和这些帮闲碰面,以往看着这些人都是躲都躲不及。这些无赖往往比胡老爷之流更凶残,胡老爷之流虽然剥削他们,但总还留有余地,讲究的是长远利益,而这些无赖捞一点是一点,今天不管明天的事,直接把人往死里整。 不过今日不同往日了,他挺起胸膛,手一挥,“你们几个还没看清如今的形势,到底是谁过界都不知道,临高的天已经变了!来人,把他们打出村去!” 几个护卫队员都是打过仗见过血的,对付几个无赖不在话下。几人一拥而上,把张麻子等人狠揍一顿。张麻子被打的七荤八素,还不知道怎么回事,急忙大叫:“还讲不讲规矩了,小心我去县衙告你们一状!” 不等谭山说话,苏粗腿在一旁插嘴:“狗东西,这地都换新东家了,你以为还是苟大富那会呢?” 张麻子没想明白这话的意思,头上又挨了一下狠的,眼眶被打破,鲜血直流。好汉不吃眼前亏,他转身就跑,其他人也跟着他跑。 苏粗腿看见他们被打心里十分痛快,操起一把镰刀对村民们:“乡亲们,几个狗腿子也有今天,大伙一起上,把他们打得以后见着和丰村绕着走!” 几个年轻气盛的小伙正是气血方刚地时候,听了他这句话,纷纷操起干农活的家伙,跳上田垄跟他一起追了过去,家里父母拉都拉不住。 张麻子跑到村子另一头的出口,伸手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正想回头交待几句场面话,却看到一群村民操着镰刀追了过来,吓的一个哆嗦,好家伙,挨顿拳脚也就罢了,至少没有性命之忧,这些泥腿子拿着家伙没轻没重地,弄不好小命都交待在这儿了。也顾不上说场面话了,拔腿就跑,比刚才跑的更快。 几个神憎鬼厌的家伙被打跑,所有村民都欢呼起来。苏粗腿返回来,对村民说:“乡亲们,咱们的新东家可真是厚道人,不仅免了咱们的税粮,还替咱们出头,咱们可得知恩图报啊!”村民们深以为然,纷纷向谭山道谢。 谭山笑的很开心,这种被人感恩戴德的感觉很不错。他倒没忘记自己的使命,对村民说:“我家老爷仁厚,各位乡亲只需交足租子,就是对我家老爷的报答了。” 苏粗腿带头表态:“那是自然。等收了这季的稻子,我苏家第一个交。就算勒紧裤腰带,饿几顿饭,这次的收成,也要全部先交租子!” 早稻全交租子,剩下的就不多了,等到后面收粮还有一段日子,确实得勒紧腰带,省着点吃。苏老倌见他话说的太满,可是又不好意思当面阻止他,急得原地打转。 第一百一十二章 投献风波(二) 最先被张麻子抽鞭子的林瘸子鼓足勇气走上前,对谭山说:“这位老先生,我不是佃种的地,这几亩都是自家的。不知道您家老爷能不能开恩,收纳我的地,我的地是差了点,但可以交一样的租子。” 原本他种自家的地,虽然日子也过得艰难,但是比遭受双重剥削的佃户们还是好过一点,如今风头一变,佃户们只用交租子,比他的负担就轻了太多。本以为天下乌鸦一般黑,这所谓的东家代缴税粮不过是骗人的把戏,没想今天发生的事情证明这都是真的。 眼下张麻子虽然跑了,但是他只是沾了佃户们的光,如果这些人卷土重来,人家可不会为了自己出头。思来想去,还是求情投献才是最好的办法。 有人带头,其余的人也纷纷上前求情。有人当靠山,官府和胥吏就不会来逼税,相比起来,每亩地二石租子算是很轻了。 谭山不敢拿主意,“这事须得我禀报老爷之后才能答复。” 胡家庄内。 夏天南听了谭山的禀报,问司马德:“司马先生,这么做可行吗?” 司马德肯定地回答:“可行。而且对主公是有百利而无一害。在江南,这等投献土地之事数不胜数,双方都有好处,投献者不用缴税,被投献者多收了租子,吃亏的是官府。主公和江南的豪门大户区别在于:他们是避税,您是抗税,呵呵!” “也不尽然,我还是主动交了折色银的,可谓奉公守法之典范,哈哈!”夏天南闻言打趣道。 于是,林瘸子的地顺利的变成了夏天南的地,不过田契没改名字而已,其余和佃户们一样。夏天南意识到了这其中的机会,有意识地让谭山带领护卫队员加强巡视。和丰村的事传出去之后,其他村也纷纷效仿,从几亩地的自耕农到几十亩的中等之家,夏天南来者不拒,统统接纳。 临高县衙几乎处于瘫痪状态,户房的胥吏们不出面,下面的帮闲没有靠山,如同无根之木,蹦跶了几下就再也不敢擅自催粮,夏税的日子就这么过去了。 这次夏天南一共收上来五千多石粮食,胡家庄的粮仓根本堆不下,只得另建粮仓,用林伟业的话说,一夜之间就成了肥的流油的地主老财。 让夏天南没有想到的是,这股投献的风潮,并没有随着夏税的结束而画上句号,反而波及到了更宽的地方,为整个琼州府局势的走向划动了蝴蝶的翅膀。 澄迈县令林三峰自从斩脚峒攻打县城之后,吞没了本属于临高“乡勇”的功劳,上报澄迈县成功击退来犯黎人,成功变坏事为好事,功过相抵,稳稳保住了官位。经过此事,他深感在汉黎杂居的琼州为官不易,风险太大,开始潜心搜刮钱财,为今后转调他地做好准备。澄迈县和临高县一样穷,没有多少可以刮油水的地方,唯一值得花费大力气的,就是土地了。 相比临高县死去的苟大富,他身为一县的正印坐堂官,掌握的资源和权力自然大的多。苟大富还需要上下打点,欺上瞒下,压榨了佃户,再谎报亩数,才能从中渔利。他用的是更简单粗暴的方法:他的小妾是澄迈本地人,便扶植小妾娘家人的势力,用苟大富那一套侵吞田地,等到缴粮纳税的时候,直接在册子上划去自家的名字,一分钱不交,皇粮国税自有其他百姓分摊。至于每年都不能缴足,拖欠大量钱粮,这笔烂账就交给后任伤脑筋罢。 县太爷不要文官的体面了,自然银子也来的快,有了银子,就能跟上官搭上线。有钱能使鬼推磨,知府秦大人已经许诺,任期一满就推荐他去广州南海县担任知县。就算是平级调动,可是广州那花花世界又岂是澄迈这穷山恶水能比的? 就在他每日计算着何时能赴广州上任时,自家小舅子跑来告诉了他一个不好的消息。 他小舅子在靠近临高的仁丁村相中了几十亩地,正准备下手,却听闻这地的户主带着土地投献了临高一家大户。到嘴边的鸭子飞了,是可忍孰不可忍,不过涉及到别的县,小舅子不敢擅自做主,来向姐夫讨主意。 “呯”的一声,林三峰拍案而起,呵斥小舅子:“你是猪脑子啊!仁丁村是在我澄迈的鱼鳞黄册上,税粮由我澄迈征收,与临高县有狗屁关系,投献个屁!” 小舅子恍然大悟,这是别家伸手过界,坏了规矩,不管从官府的管辖范围还是私下的地盘划分,自己都占了道理。他点头道:“我明白,这就去把地抢回来。” 其实这并不是夏天南有意为之,而是一个技术问题。谭山毕竟是农民出身,见识有限,只想着为老爷多划拉些田地,没想到这仁丁村处于两县交界之地,却是澄迈境内。这投献的户主也有自己的小算盘,故意没说破,是想躲过林三峰小舅子的毒手。阴差阳错之下,就成了夏天南抢地抢到澄迈县去了。 谭山新接收了几十亩地,自然要按规矩带上护卫队敲打一下当地的牛鬼蛇神。结果帮闲的青皮无赖没碰上,正好赶上林三峰家小舅子卷土重来。 小舅子觉得自己理直气壮,先打对方个下马威再说,大喝一声:“上!” 于是双方就乒乒乓乓打了起来。可是一群乌合之众怎么打得过完全军事化训练的护卫队,结果自然是护卫队这方大获全胜,澄迈方面的人马溃不成军,落荒而逃。 小舅子不甘心,临走前撂下狠话:“这是澄迈的地盘,你们坏了规矩,等我找县尊来教训你们!” 谭山打完才知道仁丁村居然是澄迈县的,心里咯噔一下,他赶紧找来投献的户主盘问。 户主不敢再动小心思,老老实实交代:“仁丁村有十几户在临高境内,但是交粮纳税是算在澄迈县” 谭山顿时傻眼了,这下怕是给老爷惹上麻烦了。他赶紧回到胡家庄,第一件事就是向夏天南请罪。 第一百一十三章 火并 夏天南听他说了经过,没有怪罪他,毕竟这是老村长立功心切,再说澄迈县令又不是什么好东西。 他没有对这事马上表态,杨由基却不忿地说道:“老爷,当初我们在澄迈县城可是受了一肚子鸟气,不如趁这机会教训教训那狗官!” 黄猛甲更是摩拳擦掌:“怕那林三峰作甚,主人,让我带领一队人去吧,保证他那些衙役有来无回。” 司马德摇摇头:“一时的意气之争没有意义,就算杀了那些衙役也没有什么好处。不过”他话锋一转,“老爷的志向可不止这区区临高一县,这仁丁村是澄迈县内第一家投献的,就算是接纳错了,也要错下去。主公可效仿古人千金买骨之举,给澄迈境内的百姓吃一颗定心丸,为将来拿下澄迈做个铺垫。” 黄汉生也说:“老爷,我护卫队自成立以来,逢战必胜,眼下又是汉黎士兵合并之后第一次与他人冲突,不管是非对错,先打了再说。” 这种看似有点蛮不讲理的风格却很对夏天南的胃口,自己迟早要把手伸向临高之外,不能瞻前顾后,因此事挫了护卫队的锐气。司马德之言也有道理,千金买马骨也好,杀鸡给猴看也罢,得让澄迈县的百姓知道谁的拳头最大。 他拿定了注意,对黄猛甲说:“你带五十个人,跟着谭山去接受仁丁村投献的那些地。澄迈那边不管来的是打手还是衙役,打了再说!” 黄猛甲兴奋不已,领命而去。谭山在他的护卫下,再次来到仁丁村。 林三峰小舅子还在村里,双方为了这几十亩地再次打了起来。这次黄猛甲带队,没有顾忌,打的对方爬都爬不起来。林三峰的小舅子受伤颇重,被手下拼死救下,抬回县衙时,已是奄奄一息。 林三峰出离愤怒了,摆明车马后还被对方如此羞辱,一县父母官的颜面扫地,自己还要不要当这个县令了。他咬牙切齿道:“一群狂徒,在本县治下如此猖狂,当真没有王法了不成!来人,点齐三班衙役,不管当不当值都要来,再通知巡检,带上十名弓手,随本官去仁丁村!” 旁边的幕僚吓一跳,这是要去打架还是打仗啊,赶紧劝道:“县尊息怒,为几个草民,不值得如此大动肝火。” “几个草民都要骑到本官头上了,还要怎样才算值得动肝火?” 有心思缜密些的若有所思:“县尊,听贵妻弟描述,这伙人似乎与去年打跑黎人的那些人很像。这些人能够打跑围攻县城的黎人,可不是善茬。” 林三峰冷哼一声:“那又如何?本官一出现,他们还不是乖乖滚回了临高。仁丁村是我澄迈治下,他们在澄迈行凶,本官亲自去捉拿凶手,难道他们还敢与官府作对不成?”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幕僚们也不好再劝。 县太爷带着所有衙役,当然还有不在编制的帮闲,外加巡检兵丁,还有十名弓手。这相当于县委书记兼政法委书记,带着全县警察和辅警,外加荷枪实弹的武警、特警一起行动,这阵仗仅次于正规部队出动。古代的弓手,其威慑力无异于现代全副武装的特警,等闲不会动用。 盘踞在仁丁村的黄猛甲听闻澄迈县衙役再次出动,而且规模更大,兴奋不已,带着五十名队员主动出村迎敌。 双方在村外碰个正着。林三峰自然不会走在队伍最前面,他坐在官轿中,居中指挥。双方相遇后,他撩起布帘想看看对方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有如此胆量公开与官府做对。这一看,心中登时暗叫一声糟糕,对面领头之人魁梧异常,正是恨自己入骨的斩脚峒峒主黄猛甲。 当年他利用了黄猛甲的贪念,镇压了白罗峒和吊罗峒的暴乱,事成之后出尔反尔,让黄猛甲竹篮打水一场空。黄猛甲为何要以一峒之力冒险攻打县城,他心知肚明。不过黄猛甲被临高乡勇击退之后,他也没能力剿灭斩脚峒斩草除根,慢慢也就淡忘这事,没想到今日竟在此地遇上了这凶汉。如果让黄猛甲知道自己在队伍中,肯定是个不死不休的局面。 这下真是失策,自己只想以官府之威,来震慑一下敢捋虎须的豪绅,如有必要,杀几个人也是毫无问题。可是为什么会是黄猛甲?示威之行变成了生死相拼,这可不是他的本意。 可是这么多人的队伍,一鼓作气而来,只能进不能退,要是撤退途中被黄猛甲衔枚追杀,后果一样不堪设想,黄猛甲部下的悍勇,可是全县闻名。 想到这里,林三峰眼中闪过一丝狠毒,招来轿旁的随从,发了一道命令下去。如今之计,就是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用冷箭射杀了黄猛甲,群龙无首,才有胜算。 黄猛甲带领队员们手持长矛,不过却是倒着拿,矛尖向下,在打斗时,长矛就当棍子使。这是夏天南的命令,在没有必要的时候,暂时不大开杀戒,打跑澄迈的衙役就行了,杀戮从来不是最好的手段。 只是很奇怪,对方没有亮明官府身份,喝止己方,这好像不是官府常用的套路。正当他疑惑之际,对面的队伍停下来了,人群中有几人一声不吭挤到靠前点的位置,利用前方的衙役阻挡对方视线,摆弄着什么东西。 战斗经验异常丰富的黄猛甲闻到了危险的气息,直觉告诉他,对面有古怪。对方连问都不问自己,就停下行进,铁定是作开打前的准备,而这个距离,正好是弓箭的射程之内! 被杨由基的箭术折磨过之后,黄猛甲的神经反应都快了不少。他挥手让队伍也停止前进,矮身寻找能够抵挡箭矢的物件。此次行动,没想过会遇上弓手,只带了长矛,他快速扫了一眼,发现地上有一块破门板,也不知道是不是之前打架拆下来的家伙,赶紧抄起这块门板挡在胸前。 第一百一十四章 弑官 猎人的直觉挽救了黄猛甲的性命。果然不出他所料,对方阵中有弓手,“嗖嗖嗖”三箭齐齐向他射过来。幸好提前防备,门板堪堪挡住了三箭。 动用了弓箭,就不是普通的斗殴了,已经是战斗了。黄猛甲才不管对方是不是官府中人,大声下令:“调转矛尖,跑步前进!”己方全是步卒,而对方有弓手,僵持或者后退都很吃亏,只能迎上去。 这次他带出来的都是自己的土兵,经过队列和刺杀训练的土兵们显示了比以往更强的突击能力。五十人整齐地跑步前进,矛尖向前,明晃晃的枪头让最前方的衙役们心惊胆战。 对面阵中有人发号施令,衙役们忙不迭闪开,十名弓手站到最前方,引弓搭箭。 黄猛甲的瞳孔收缩了一下,己方错误估计了形势,对方居然一次动用了十名弓手!就算是自己上次围攻澄迈县城,也不过二十几名弓手协助守城,就让自己未竞全功。没想到一次斗殴,就引来了对方这么大力度的反扑。他不知道是哪里出了岔子,也无暇去想,现在只能拼着伤亡往前冲。 双方的距离不是很远,黄猛甲估计,对方也就能射一箭,如果射出两箭,那么弓手就来不及后撤,要面对长矛的冲杀,他们多半不会有同归于尽的勇气。 冲了十几步,第一轮弓箭的打击迎面而来,这么近的距离,命中率相当高,七八个土兵中箭。面门或者胸口中箭的,当即倒地;胳膊或者肩头中箭的,咬牙继续往前冲。 黄猛甲的估计没错,弓手们射完一箭后,看着越来越近的长矛,犹豫了一下,然后掉头就往后跑,什么命令不命令的都抛到脑后,自己的小命最重要。 衙役加上弓手也不过四十几人,人数上处于劣势,而且弓手脱离战斗后,剩下三十几个衙役和帮闲,如何是以肉搏著称的斩脚峒土兵的对手? 林三峰很清楚双方战力的差距,偷袭没有干掉黄猛甲,那么只有一个选择了。他掀帘下轿,大喊一声:“挡住这些狂徒,事后重重有赏!”然后转身拔腿就跑。 衙役们背对他,没有发现自家县太爷临阵脱逃,听到他的命令下意识地拿起铁尺之类的武器,试图抵挡。他们并没看出对方是穿上汉人衣服的斩脚峒土兵,以为只是豪绅的家丁打手,心里还有一种莫名的优越感——自古民不与官斗,豪绅再怎么跋扈也不会公然对抗官府,否则与造反无异,这一拨人冲上来,估计只是虚张声势吧 土兵们很快就粉碎了他们的侥幸和幻想。黄猛甲最先冲进人群中,他用的是自己惯用的武器。粗重的齐眉铁棍敲人基本上是一棍一个,敲到脑壳就是个头骨崩裂、脑浆四溅的下场,就算只被擦到,棍子上粗糙的纹路照样能刮掉连皮带肉一大块,血肉横飞。在一帮衙役帮闲的衬托下,黄猛甲如天神下凡,无人可挡。 衙役和帮闲欺负下百姓还成,如何见过这般野蛮血腥的场面,霎时间都吓懵了。等到其他土兵们一排排整齐的长矛杀到,一捅一个窟窿,才终于醒悟过来,能跑的动的撒腿就跑,腿都吓软了的立马跪倒,伏地求饶。 黄猛甲并没有因为武力值碾压对手而高兴,这次斗殴演变成了战斗,己方还有七八人的死伤,实在让他高兴不起来,就算打赢了这些武力只能称之为渣滓的衙役,也没什么骄傲的。 他放缓脚步,提着齐眉铁棍四处张望。一边倒的战斗还在继续,只是衙役们有意识地避开他和那根催命符一般的铁棍,不知不觉他的周围出现了一个小小的空地,战斗都在他四周几步之外进行。 周围空下来,让他的视线没有阻挡,无意中他看见前方有一个穿着青袍官服的人在奋力奔跑。这身官袍他很熟悉,他的仇人林三峰是澄迈县令,穿的就是这种青袍官服…… 黄猛甲猛地睁大了眼睛——澄迈境内身穿青袍官服、能调动全体衙役和巡检弓手的人,只有澄迈县令林三峰! 往日恩怨涌上心头,黄猛甲狂吼一声,迈开大步追了过去,前方的衙役们很有默契地闪开道路,没有一个人有用自己的血肉之躯为县尊拖延片刻的觉悟。黄猛甲毫无阻挡地追了上去,离前方那个身影越来越近,铁棍高高举起,手起棒落…… 胡家庄。 “林三峰死了?”夏天南惊地站了起来。 黄猛甲跪在地上,回答道:“确实死了,死在我手上。”他顿了顿,补充了一句,“属下擅做主张,没有禀报主人就杀了他,还请主人惩罚。”他虽然是莽汉一个,但是杀了县令的严重性还是知道的,若自己没降夏天南,林三峰杀了也就杀了,只是现在必须考虑对夏天南的影响。 夏天南坐回椅子上,权衡了一下利害得失,以及此事带来的影响和自己该如何应对。只是他拿不准死了一个县令对官府的刺激程度,于是询问司马德:“司马先生,你怎么看?” “回主公,杀了一县的县令,与造反无异,主公可以操练兵马、枕戈待旦了,官军围剿只是个时间问题。”司马德简洁明了地回答。 夏天南皱起了眉头,这与他的本意不符。他更希望在造反和官府统治之间寻求一种折衷的道路。从现在起就与官府彻底撕破脸,从几百兵丁起家,与官军死磕到底,不是他想走的路,这样太累太辛苦。以朝廷的德性,一旦发现琼州出现一只战斗力超群的火器化部队,肯定会与流民军队并列成为两大心腹之患,自己在这边打生打死,到时候就让皇太极捡现成的便宜,他不甘心。 他组织了一下语言措辞,对司马德说:“司马先生,我并不怕官府,但我的基业才刚刚起步,精力不能耗费在与官军的缠斗上,这么说,你懂我的意思吗?” 第一百一十五章 备战 司马德仿佛早就知道他会这么问,不假思索地说:“主公也不必担心过甚。你担心的事,朝廷也一样担心。眼下朝廷北边要对付建州鞑子,中原要剿灭流寇,没有更多的银子和军队耗费在琼州这偏远之地。而且比起那陕西的高迎祥之流,主公有自己的优势那些流贼不过是泥腿子出身,不知道杀了多少士绅和官员,这样的角色朝廷尚且能够捏着鼻子招抚,主公乃地方士绅,不过错杀了个把县令,照样也可以接受朝廷招抚。不过”他加重了语气,“只有打败围剿的官军,让官府觉得剿不如抚,才能走到这一步。” 这一番分析让夏天南舒了口气,既然如此,就开开心心打一场,把官军打痛打服,再接受官府招安就是。 他瞥了一眼黄猛甲,还在地上跪着,开口说道:“你这次确实擅作主张,让我很被动。不过事情还能挽回,暂且记下你这一次,账以后再算,起来吧!” 黄猛甲杀了仇人心里很畅快,也做好了被惩治的心理准备,没想到夏天南居然就这么放过了自己,赶紧站起来退到一旁。 重点回到了军事斗争,如何打退官军赢取招抚的机会成了所有人要面对的问题。司马德分析道:“若要打退官军,加上黄峒主的土兵,咱们才六百人,恐怕比较吃力。官军再如何不堪,琼州大大小小几个千户所加起来,总能凑出几千兵。” 夏天南点点头。这六百人暂时还只有三百人是装备了火器的,面对几千官军的进攻,这么点人有点过于单薄,连预备队都没有,一旦出现意外,就是毁灭性的后果。扩编队伍势在必行,可是,去哪里寻找合适的兵源呢? 黄汉生一直负责护卫队的训练,他总结了一下:“加入护卫队必须要保证两点:第一,足够忠心。要对抗几千官军,光靠长矛肯定拼不过,如果发给火器,又不够忠心,就是个祸害!”所有人都深以为然,琼海式步枪稍加训练就会使用,一个女流之辈都能一枪射杀彪形大汉,如果调转枪口对准自己人,简直就是灾难。 “第二,敢与官军打仗。百姓多数是畏惧官府的,如果上了战场,一见官军就腰杆发软,就算再能打也不能要。”这就是意识形态的问题了,大明朝的统治毕竟延续了几百年,百姓还是从内心深处不愿与官府作对,招来的兵必须是敢和官军拼命的。 一直没怎么说话的林伟业感慨道:“陕西的流民就不怕官府,若能招些流民就好了。” 夏天南若有所思,“流民不怕官府是因为活不下去了,没有退路才造反的。这么说起来,日子过的比以前好,官府一来就要打回原形,是不是也会和官府拼命呢?” 众人听得有点摸不着头脑,唯独司马德领会了他的意思,“主公的意思是说,临高境内那些佃种我们土地和投献的人?” 他这一说大家有点明白了。夏天南抢夺的田地继续给人佃种,不过每亩只收二石租子,其余税粮全免,不仅激发了佃户的积极性,而且还引得不少自耕农来投献。相比以前,这种模式极大减轻了他们的负担,说是过上了好日子也不为过,如果官兵围剿成功,夏天南作为他们的靠山倒下,那么这种模式肯定不会继续,他们就会回到以往穷困潦倒的生活中。 林伟业一拍手,说道:“我明白了,我们就把官兵来犯和我们失败的后果告诉他们,他们自然就站到我们一边。天大地大,不如自己的肚子大,饭都吃不上了,谁还管你官府不官府!” 司马德补充了一点:“官府要剿我们是因为杀了县令,对佃户就得换个说法,就说官府嫌我们代缴税粮妨碍他们中饱私囊,想找个理由把地都收回做官田。” 夏天南击掌道:“妙,这么说不由得他们不信。” 兵源的事情有了方向,可是府城的动向也必须掌握,什么时候出兵,出动多少兵马,知己知彼,才能战而胜之。 夏天南环顾四周,在场的众人中,林伟业只适合鼓捣技术,谭山要管理佃户,黄汉生要负责训练,黄猛甲更适合战场冲锋,司马德要留在身边出谋划策,这么排除下来,只有刘全比较合适,为了保证他顺利完成任务还能活着回来,得派人去保护,那么冷静而大胆的杨由基是不错的人选。 于是他做了决定:“佃户那边由老村长去放消息,刘全去府城打探官军的动向,一有消息就回报,杨由基带几个人去保护,如有危险就撤回来。护卫队加紧训练,准备迎战!” 众人纷纷应下。 杨由基临走前回了一趟家,每次出远门他都会回家和父亲说一声。他母亲在他三岁时就死了,父亲为了抚养他长大,一直未续弦。现在他父亲已经老了,干不动重活,父子二人原本过的很艰难,直到夏天南出现,杨由基成了护卫队副队长、夏天南的心腹,这种局面才彻底改变。 回到马袅村,远远就看到了自家房子冒出了炊烟,他稍微有点奇怪,这个时候还不到晚饭时间,做饭还稍早了点。刚走到家门口,门被打开了,一个身影出现在门口,端着一盆水往外倒,差点泼到他身上。他躲开之后定睛一看,不由呆了呆,门口的人看见他,也呆住了。 门口这人是被赶出马袅村的谭刘氏,她看着杨由基呆了片刻,放下水盆,撩了一下额头散乱的头发,不自然地打招呼说:“你回来了啊?” 杨由基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说什么。眼前的场景,时间仿佛倒退回到了从前。 杨由基和父亲躲避灾祸来到马袅村时,几乎什么都没有。那时候身为邻居的谭刘氏经常过来照顾他们父子二人,给他们做饭洗衣。他们家两个大老爷们,家里没个女人确实很不方便,谭刘氏的热心一定程度上弥补了这个缺陷。 第一百一十六章 站队(一) 正文之前啰嗦几句。 一个多月我还是名读者,现在角色转换了,我成了码字的写手,我也知道每天两章的内容十几分钟甚至五六分钟就看完了,完全不够看,但是码出来需要两个小时甚至三个小时,还不算在脑海里勾勒情节的时间。我只是业余时间码字,白天要上班,晚上还是两个孩子的保姆,想要多更,但是臣妾做不到啊 不过,人的潜力是可以激发的,我想试试节日加更中秋放假三天,晚上可以熬夜,但需要精神上的鼓励,打赏就是我的粮食,推荐票就是我的兴奋剂,尽情地砸我吧,让打赏和票票来得更猛烈些吧! 谭刘氏低头解释道:“孩他爹去了一年了,我来他坟头上柱香,路过你家,知道你忙经常不着家,你家老爷子腿脚不利索,顺带给他洗了衣服,做了顿饭” 杨由基搓了搓手,开口道:“这个,留下来一起吃饭吧。” “不了,我公婆还在家等我回去做饭呢。再说”谭刘氏声音低了下来,“我是被赶出村的,蒙村长怜悯,让我在纺织厂做工,本不该回来,呆久了不好,让村长难做人。”说完,她侧身从杨由基身旁走出房门,低头往外走。 杨由基鬼使神差般地抓住谭刘氏的胳膊,谭刘氏如触电一般颤抖了一下,却不敢抬头看他。 “老爷派给我了一份差使,我马上就要出远门。还有过段日子可能要跟官府打仗,也不知道能不能活下来” 谭刘氏闻言猛地抬起头:“老爷是咱们全村的恩人,你可别跟那怂包死鬼一样如果你有什么三长两短,你爹我替你照顾。” 听了她这番话,杨由基心潮澎湃。 他性子冷,寡言少语,从成年起,接触的最多的女性就是谭刘氏了尽管对方已经不算年轻,比他还大三岁谭刘氏亦母亦姐,填补了他生活中缺失的部分,心里早就有一种莫名的情愫,只是碍于对方有夫之妇的身份,不敢有任何情感流露。 死去的谭狗子好吃懒做,生前对谭刘氏不好,死后还连累她被赶出了村子,杨由基觉得,自己有能力也有责任改变她悲惨的命运。 他对谭刘氏说:“我去求老爷,让你回马袅村。” 谭刘氏伤感地摇摇头:“死鬼做的孽,我必须还。其实村长也偷偷告诉我了,让我留在纺织厂做工,是老爷的主意,老爷也是为了立规矩,我懂。说出的话泼出去的水,你求老爷让我回村,让老爷怎么和村里人交代?” 杨由基嘴巴张了张,差点脱口而出说你成了我的女人,自然就能求老爷了。 谭刘氏看到他的表情,仿佛猜到了他想说的话,小声说了一句:“我是个寡妇,不祥之人,不能拖累你”然后轻轻地挣脱了他的手,慢慢转身走了。 看着她廋弱的背影走远,杨由基心中暗下决心,一定要找机会把她带回马袅村,带到自己身边。 夏天南做着备战的准备,和丰村却呈现出生机勃勃的景象。 自从张麻子被赶跑之后,和丰村恢复了生机和活力,大家继续抢收粮食。稻田中金灿灿的的稻谷,在阳光照耀下反射着金色的光芒,这收上来的不仅是粮食,还是大家对生活的期望。 苏粗腿停下手中的镰刀,擦了把汗,望着自家的稻田,欣喜地咧开嘴笑了。苏老倌在旁边不满地说:“要歇还早着呢,等你小妹送饭来再歇吧!今天得收完这几亩地。” 苏粗腿和苏二弟挤挤眼,两人相视一笑,阿爸自从佃租这十五亩地后,像是有使不完的力气,把他兄弟两也当成牛在使唤。不过再累也是值得的,缴了租子,以后的收成就全是自家的,光想想就是满满的幸福。 到了中午吃饭的时候,苏家的老幺苏小妹提着竹篮来了。苏家两兄弟欢呼一声,扔下镰刀就去吃饭。苏老倌骂了一句:“两个懒货,干活咋就没这么利索!” 苏小妹认真地对哥哥们说:“大哥、二哥,听说新东家又派人来了,有大事要宣布!” 苏粗腿放下手中的碗,心里升起一种不详的预感,问道:“宣布什么事呢人在哪?” “在祠堂。好像说是官府要把这些地都收去做官田。” “我日他先人,还让不让人好好活了,先是张麻子,现在又是官田,咋就不消停呢!”苏粗腿丢下碗,破口大骂起来。 苏老倌还在地里收割稻子,听见他这边的动静,疑惑地看着这边:“老大,你说啥子?” 不行,得去问个究竟。苏粗腿也顾不上吃饭了,拔腿就走。 祠堂里已经有得到消息陆续赶来的村民,七嘴八舌地问着差不多的问题。 “这地好好地怎么就要收做官田呢?” “官府凭什么收回这些地?东家不是有田契吗?” 谭山按照部署,一个一个村子散布着事先构思好的消息。他没有单独回答村民的问题,耐心等到地里干活的村民来的差不多时,才开口宣布。 “乡亲们,今天我来,是要告诉大家一个不好的消息。”他清了清嗓子,扫视着聚精会神的村民们。 “我家老爷只收大家的租子,所有的税粮,由他统一代缴,本来想着既可以造福乡里,又能报效朝廷,大家减轻了负担,朝廷也能及时收上钱粮。可是,这么一来,就断了官府某些人的财路。这些人借朝廷收税之际上下其手,中饱私囊,对你们加收火耗,对朝廷却隐瞒不报,十成的税,他们要从你们身上收十五成,缴上朝廷的却是五成” 村民们一听就炸了,感情每年加的税都没有入朝廷的官仓,而是进了贪官的腰包! “如今我家老爷代缴税粮,朝廷规定的正税一文不少,那些人没了贪墨的机会,就要报复我家老爷。他们公器私用,利用官府的名义,要给我家老爷安插罪名,把他名下的地都籍没,变成官田,这样的话,他们想把你们搓圆捏扁,还不是一句话的事。” 祠堂里陷入了沉默,谭山描述的前景太可怕,成为官田的话,不会比落在苟大富之流手里更好,只怕是更糟糕。没想到这好日子还没享受到,就要成为泡影,到头来终究是空欢喜一场。 苏粗腿高声问了一句:“若是东家不从,我们不从,官府会怎么样?” 谭山赞赏地看了他一眼,这小伙子捧哏捧的好,免得他自说自话,“很简单,官府会抓人。” 苏粗腿想起了上次打跑张麻子的一群青壮,继续问道:“东家不是手底下有人吗,还怕几个衙役不成?” 谭山回答:“就算赶跑了衙役又怎么样,朝廷可不只有衙役,惹恼了官府,这琼州府可有好几个千户所呢!到时候派兵来打,怎么办?” 第一百一十七章 站队(二) 中秋节快乐!下午加更一章,庆祝过节。求票求打赏! 谭山说到官兵,大家都紧紧闭上了嘴,不敢说话。意淫一下与衙役对抗,已是村民的极限,对抗官兵,则超出了他们心理承受能力的限度。 苏粗腿不甘心就这么倒退回到原来的黑暗日子,抱着一丝希望问道:“东家有什么办法吗?总不能坐着等死吧?” 谭山看了看其他村民的表情,苏粗腿的话似乎代表了他们的心声。 他回答道:“我家老爷不想与朝廷作对,但也不会这么束手就擒,让小人算计,肆意安插罪名。那些人不管使出什么手段,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算官兵来攻,我老爷也要誓死抵抗,熬过这道坎,事后官府总要还我老爷一个清白。” 说这番话的时候,他脸上的表情很到位,这些说辞都是事先设计好的,一个一个村说过来,说的多了,自己都快相信是真的了。 苏粗腿听得很解气,快意恩仇,大丈夫当如是,他举起拳头,高喊一声:“本当如此!东家若是缺人,算我苏粗腿一个!” 苏老倌在他之后也跟了过来,突然听到他这么喊,吓了一大跳,抓住他的胳膊,呵斥道:“你疯了,官兵来了你也去啊?就算能活着回来,一个造反的罪名也跑不了,照样是死路一条!” 苏老倌心中夹着尾巴做人、民不与官斗的想法根深蒂固,儿子的态度在他看来就是作死,管他东家怎么斗官府,都不是自己这等泥腿子能瞎参合的。 苏粗腿甩开他老子的手,跳上一张桌子,挥拳喊道:“乡亲们,在苟大富手里,我们辛辛苦苦种地却吃不饱、穿不暖,缴不上租子还要挨打。我打小就因为没饭吃去铁匠铺学徒,给家里省出口粮,十四岁就得抡大锤,第一年就差点被锤子砸死我有三个弟弟,其中两个因为没饭吃活不过一岁我妹妹眼瞅着就要十六岁了还没嫁人,因为家里少劳力,把她当男人使唤我阿爸阿妈还不到五十岁,日夜操劳,看上去像七八十岁” 他的话引起了村民的共鸣,不少人的眼眶都红了,在苟大富手中,谁家不苦? 苏老倌放下手,没有再去试图抓住儿子的胳膊,转而擦拭起眼泪。他想起了夭折的两个儿子,都是因为没饭吃,老婆也没有奶,活生生饿死的,而他只能抱着儿子干瘪的尸体,看着儿子的生命慢慢消逝却毫无办法。他哽咽着低声呼喊:“我可怜的儿啊” 苏老倌的情绪感染了周围的村民,他家两个儿子夭折的事情大家也都知道,村民们的回忆也被勾了起来,大家都想到了自家的伤心事,眼皮子浅的已经哭了起来,林瘸子哭诉道:“我家老二因为缴租子的事情挨打,当时又发着烧,没钱抓药,没捱过三天就去了啊” 苏粗腿接着说道:“新东家给了我们一条活路,大家都有了奔头。如果这些地都籍没为官田,大家以为能好到哪里去,说不定官府比苟大富更心狠手辣,与其如此,还不如跟着东家拼一拼,闯出一条活路!” 谭山在马袅村晒盐开荒时,村里的惨状比和丰村有过之而无不及,直到夏天南横空出世,才彻底改变了他们的生活。他对和丰村村民的悲痛感同身受,心中的信念更加坚定,要把他们拉进老爷的阵营,他们才能过上好日子。 他接着苏粗腿的话说道:“这位小哥的话很有道理,地主也好,官府也好,都不是省油的灯,如果乡亲们信得过我家老爷,就跟着我家老爷干,他不会让大家吃亏的。” 有村民迟疑着问道:“和官兵开打,且不说打不打得过,这不是造反吗?要株连九族的啊!”这正是苏老倌的顾虑,也是大多数村民心中的顾虑。 “我家老爷不是要造反,只是逼不得已。只要抵挡住官府的三板斧,事情缓下来之后,自然有办法化解。我家老爷不光有地,生意也做得大,又不怕花银子,有钱能使鬼推磨,乡亲们不要担心秋后算账。” 谭山这么一说,很多人都动摇了。苏粗腿拍拍胸脯,嚷嚷道:“还是那句话,东家缺人的话,算我苏粗腿一个。” 谭山见火候差不多了,抛出了最后的杀手锏:“这位小哥真是仗义。我家老爷说了,与官兵可能要打一场,凡是此次家中有男丁参与的,每月发一两银子,明年家中佃种的地免三成的租子”村民们听了这条件,都哗然一片。 谭山继续加码:“明年所有的地重新分配,家中有男丁参战的,优先选地佃种,亩数不限,没有男丁参战的,不管家里几口人,佃田都不能超过五亩。” 村民们彻底被刺激到了,往左是甜枣,往右是大棒,傻子都知道怎么站队了。如果东家成功地从官府手中保住了这些地,那么优先选择的佃户就占尽便宜,在后面选的不仅选不到土地肥沃的好地,而且上限只有五亩,两下的差距简直是天壤之别。 年轻的村民纷纷跟着苏粗腿喊叫起来:“算我一个,算我一个!” 苏老倌迟疑着,没有继续阻止大儿子,毕竟与官府比较起来,能不能佃种到好田,能不能吃上饱饭,似乎才是眼前更需要关注的事情。 一番亦真亦假的忽悠,夏天南成功地把临高县的佃户们绑上了自己的战车,短短半个月,就有六七百人要加入护卫队。经过筛选,留下了两百人,均是老实本分、身体健壮的,年纪偏大、体格偏弱的都剔除了。虽然人数少了点,但是在临高县内埋下了老百姓对抗官府的种子,将来好生利用,星星之火,亦可以燎原。 为了应付可能到来的战斗,所有事情都为护卫队让路。百仞滩钢铁厂和兵工厂全力打制武器装备,谭二带领新出炉的施工队加紧扩建马袅兵营,黄汉生日夜守在练兵场训练新兵。 第一百一十八章 新兵 苏粗腿是最先来到马袅兵营的一批新丁之一,他和当初的老队员一样被兵营震住了,棱角分明、巍峨高大的混凝土建筑带来的视觉冲击远不是家乡那些低矮的土坯房能比拟的。 进了营房内部,干净整洁的环境让他们感觉无从下脚。这些新丁平时饭都吃不饱,忙于生计,哪有闲功夫天天打扫收拾家里,再说农民家养鸡喂猪的,再干净也干净不到哪里去。 进了兵营第一件事,就是学会讲卫生。平时邋遢惯了的新丁们被勒令洗了澡,换上簇新的棉布衣服,被子要叠的整整齐齐,所有人都要轮流打扫卫生,地上不能有一丁点垃圾,连茅厕都要保持干净。 说到营房的茅厕,苏粗腿印象深刻,简直比自家睡的房子还要干净,第一次进去上大号很不适应,硬是拉不出来。如果不按要求做,就要受罚。苏粗腿亲眼看见一个同村的伙伴因为当值时打扫卫生敷衍了事,被打了十藤条,屁股开了花,于是谨记教训,每次轮到自己当值时把地扫的比自己脸还干净。 新丁们初步适应了环境之后,就要接受基础训练。担任教官的是三百老队员中的佼佼者,他们经历过枯燥无比的队列和刺杀训练后,训练起别人来兴致格外高,手中的藤条抽的那叫一个欢。 和所有刚接触训练的人一样,苏粗腿在烈日下站立和正步走时,心里诅咒着想出这种方法的人,这样既无聊又无用的训练有用吗?队列训练和刺杀训练是交错进行的,练习刺杀时,新丁们更是叫苦连天,如果说队列训练无聊又难熬,那么刺杀训练则是痛苦升级。每天重复几个动作几百次,尤其是最后刺杀的动作,苏粗腿练得胳膊都快脱臼了。 不过让他们开心的是,每天大运动量的训练后,白米饭管饱,每天还有一顿荤菜,有时候是猪肉,更多的时候是鱼虾——对于夏天南而言,在临高这种靠海的乡下地方,鱼虾也能补充足够的蛋白质和热量,性价比则比猪羊等牲畜高得多——让这些常年吃不上米饭的壮小伙们幸福地眼泪都要流出来了。如果说训练时像是在地狱,那么吃饭的时候就像到了天堂。 枯燥的训练过程中,唯一让他们觉得神奇又有趣的,就是观摩老队员的射击训练了。琼海式步枪的威力震撼了这群土包子,几百人同时射击的壮观景象更是让他们合不拢嘴。 苏粗腿看过射击训练后,坚信自己来对了地方,抱对了大腿——有这么犀利的火器,官兵怎能不败?不过让他们失望的是,自己始终只能抱着长矛训练,那神奇的火器连碰都没碰过。 两百新丁全部到齐,接受了十几天的训练后,夏天南把他们召集起来训话。苏粗腿站在人群众,看着木台上的夏天南,很年轻,比自己大不了多少,这就是新东家吗?为什么他这么年轻,就能做下这么多事情? 夏天南看着台下的两百人,缓缓说道:“你们既然选择来到了这里,成为我们的一员,就要守这里的规矩。这里的规矩不多,但是很严格,做不到就要受罚,相信你们中有很多人都尝过藤条了。但是,不要以为这就是最厉害的惩罚,上了战场,如果贪生怕死、不服从命令,就算没死在战场上,回来就要惩处,甚至处死!” 新丁们哗然,之前没听说这条啊!自己不过为了帮东家保住地,又不是吃饷当兵。 仿佛知道他们会这么想,夏天南继续说:“你们或许会说,我又不是给朝廷当兵,凭什么这么处置?我告诉你们为什么:第一,我管你们吃住,每月发一两银子的饷银,官兵也没这个待遇;第二,加入我的护卫队,你们家里佃种田地就有优惠,不仅租子可以少交三成,而且能种多少地就佃给你多少地;第三,打仗受伤我治,残了我养,死了家里给50两抚恤银子。” 这几条就是吸引土兵加入护卫队的加强版,增加了佃种田亩的内容。新丁们都是佃户出身,腿上的泥都没洗干净,不比打仗和吃饭一样的斩脚峒土兵,面对这三条,还是有点迟疑,不过内心却都动摇了。每月一两银子,死了也有50两啊,每天还能白米饭管饱,天天能吃上一顿肉,在以前是想都不敢想的日子。这么算起来,给东家当兵似乎不那么可怕了。 夏天南看出了新丁们的犹豫,在他们心中的天平上加上了最后的砝码:“家里没有男丁参加护卫队的,只能佃种五亩,租子照旧,这个你们都知道的。如果你们现在觉得规矩太严,想回家,我也不勉强,随时可以走。不过,退出的人要退还田地,以后永远不能佃种我的地!” 这就是夏天南用熟了的胡萝卜加大棒方法了,事实证明,这种方法简单粗暴,直接有效。如果说面对饷银和抚恤银子的诱惑,还有人惜命的话,那么,在现在的条件下退还佃种的地,转而去佃种其他地主的地,继续接受地主和官府的双重剥削压榨,是他们万万无法接受的。 进一步天堂,退一步地狱,就算哪个怕死的执意要退出,回到家里也会被家人的唾沫星子淹死,他们没有选择的余地。最后两百新丁无一人选择退出,全部留了下来。 训练还是日复一日的进行,新丁们也慢慢适应了新环境和训练的强度。 琼州府城琼山县。 知府衙门里,琼州的最高官员知府秦秉严正在召集衙门所有有品级的官员商议事情。 地上跪着两个人,一个是澄迈县派来报信的衙役,另一个赫然是和丰村逃出来的苟二贵。秦秉严咳嗽两声,再次确认二人带来的消息:“澄迈县令林三峰确实死于乱民之手?” 澄迈县衙役回答:“回大人,小人当时在场,林大人是被乱民头子所害,那人小人认得,正是之前攻打县城的黎人黄猛甲!” 秦秉严转向苟二贵,“你兄长确是被乱民所害?” 苟二贵恨恨地说:“回大人,千真万确,家兄是被黎人所害,他们自称是斩脚峒黄猛甲部下。而且小人看的真切,临高县新募的乡勇也穿着黎人服饰混迹其中。” ———————————— 推荐朋友的书《带着成都回三国》。 第一百一十九章 决定出兵 苟二贵逃到府城之后,直接去知府衙门告状,却被挡了回来。他一个不入流的小吏,走的匆忙又没带多少银子,连知府衙门的大门都进不去。 他状告临高乡勇勾结黎族暴民残害乡绅,知府衙门没接到临高县衙的官方消息,从知府到上下官员,都抱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想法,对他不予理会。苟二贵在府城没有亲戚投奔,身上只有几两散碎银子,又不敢回临高,多日下来,饭也吃不饱,衣服又脏又破,形同乞丐。 就在他快要绝望的时候,终于等到了知府派人找到他,让他去衙门禀告相关事宜。 秦秉严是在接到澄迈县令林三峰的死讯后才想起苟二贵的,苟二贵多次上门告状都被挡在门外,但是他的事情还是传到了秦秉严的耳中,两件事情都涉及黎人,为了弄清真相,这才召唤苟二贵前来。 秦秉严询问在场的官吏和幕僚:“各位怎么看?” 同知赵越拱手道:“府台,这黎人头目黄猛甲卑职有所耳闻,乃澄迈县内最善战的部落,曾经数次帮助官府镇压其他生黎暴乱。根据他们二人所说,卑职认为:黄猛甲攻打澄迈县城失败后,与临高乡勇勾结,残害乡绅,甚至杀害朝廷命官,已成临高澄迈两县之大患!” “赵同知认为该如何处置此事?” “黎人胆敢残害朝廷命官,为了朝廷体面,为了稳定两县局势,只能出动大军将其剿灭!” 秦秉严抚须问众人:“各位认为如何?” 大小官员和一干幕僚纷纷应道:“赵同知所言甚是,还请府台出兵。” 秦秉严点头,他心中也是这么想的。林三峰与他来往密切,这几年着实送了他不少银子,现在死于非命,自己就少了一个财源,很是可惜,于公于私,都必须剿灭这伙乱民。 既然议定了剿灭的方针,那么接下来就是如何出兵了。琼州府没有营兵,卫所烂到什么程度,大家都心知肚明,按说要奏请两广总督,调集广东营兵或者广西的狼兵,这才是广东能拿出手的部队,可是为了区区一个黎寨,似乎是杀鸡用牛刀,恐怕报上去也不会被批准。 在场的官员议论一番,最后还是赵同知建议以本府卫所军为主力进剿,战力低下没关系,一个卫所不行就两个,两个不行就三个,黎人不过几百人,几千人推过去,踩都踩死他们了。 秦秉严采纳了这个建议。 琼州的卫所分为内五所、外六所,共11个千户所。除去以防备海盗为主的外六所,稍微过得去的也就府城琼山附近的前所了,全称是内附卫五千户属下前千户所,本地人称其为琼山千户所。 琼山千户所有三百多户军户,男女老幼将近两千人,能拉出五六百兵丁,以这几百人为核心,其他几个千户所凑一凑,一两千兵总是有的,再加上琼山、澄迈、文昌等县的乡勇,就可以凑起三千之数了,按历来打仗的规矩,可以号称一万大军了。 按朝廷的制度,知府是无权调动驻军的,不过若只是调集本地卫所军清剿境内匪患,报请广东都指挥使司下令就是。 一切议定之后,琼州府的战争机器就咯吱咯吱运转起来了。秦秉严两手同时进行,一面行文广东都指挥使司府,一面提前知会各千户所的千户,同时动员本地乡绅捐钱捐物,为大军开拔筹措钱粮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要想卫所那些军户卖力,没有开拔银子和作战的赏银是不行的,几千人的吃喝也耗费巨大,光靠府城官库那点钱粮远远不够。 就在知府衙门定下方略之后,刘全和杨由基来到了府城。 他们来打探消息,却不知从何下手。除了与临高县衙打过交道,二人与官府没有任何交集,想送银子都找不到门路,只能带着几名护卫队员天天在知府衙门附近转悠碰运气。 这个年代没有保密的概念和制度,从朝廷到地方官府都是四面透风的筛子。两人转了几天,就听到茶馆酒肆开始传出大军要去临高县剿灭黎人的消息了。不过具体如何出兵,版本就很多了:有人说知府奏请两广总督出动精兵,还有数万广西狼兵有人说杀鸡焉用牛刀,琼州府本地兵力就足以还有人说白沙寨水营也会参战,水陆大军齐头并进。至于兵力人数,更是众说纷纭,从两三万到十几万的说法都有。 两人被这些消息惊的一愣一愣的,十几万大军啊!就算打个对折,也有五六万。哪怕护卫队员个个三头六臂,也架不住官兵人多啊!杨由基估算了一下,假设护卫队新老队员全部拉上战场,全部配上火器,对付人数两倍左右的官兵问题不大,前提是新队员经过短期训练火器操练得很熟练,但是官兵数量到了五倍六倍甚至十倍,什么都是白搭。 杨由基担心这一战力量对比太悬殊,刘全更是心里惴惴,他把这辈子出人头地的希望全部寄托在夏天南身上,若是此战败了,夏天南的势力也就垮了,他就算保住性命,这辈子也不过是一个蝼蚁一般的小人物了。 他对杨由基说:“这么下去不是办法,坊间传闻必定有夸大之处,还得想办法从知府衙门打听消息。接近不了官老爷,就想法接近其他小吏。” 杨由基同意,摸了摸用布缠住的刀,说道:“用银子你上,需要动刀子我上,无论如何我们要打听到准确的消息回报老爷。” 事实证明,理想是丰满的,现实是骨感的。换做在临高县,县城屁大点地方,大家乡里乡亲的,抬头不见低头见,只要舍得花钱,刻意结交,和县衙的小吏混熟不是难事。可是到了府城,就算是知府衙门的书办胥吏,也自成一个圈子,两个乡下来的土鳖显然无法短时间打入这个圈子,就算你请客吃饭,也得先搭上线。 第一百二十章 打探消息 刘全和杨由基满城乱转,却毫无头绪。这日在一家饭馆吃饭,偶尔听到老板在和熟人聊天吹牛,说自己在知府衙门有关系人脉,托人办事很容易。 刘全一听,如闻仙音,便过去套近乎,谎称要托人办事,请他帮忙牵线认识知府衙门里的人,许诺事成后给十两银子的好处费。 饭馆老板其实不认识衙门的人,可是看见两头肥羊不宰又过意不去,于是找来自己在衙门帮闲的侄子冒充衙门书办。 刘全信以为真,在酒楼置办一桌上好酒席,和杨由基宴请这个“书办”,饭馆老板作陪。 席间刘全频频敬酒,酒酐耳热之际,旁敲侧击打听此次出兵的情况。“书办”只是个帮闲,平日里跟着衙役干些敲诈勒索的事情,说起衙门里的趣闻轶事头头是道,让二人深信他是衙门中人,但涉及到出兵打仗这等大事,他又哪里知道,只是顾左右而言他。 眼见桌上的菜都吃完,酒热了又热,“书办”吃的甚是欢快,就是不来点干货。刘全越看越不对劲,冲杨由基使个眼色,二人推说出恭,先后离席。 来到茅房僻静处,刘全皱眉道:“这个书办嘴巴很严啊,酒过三巡都不透露丁点消息,得想想办法。” “如果他还是打哈哈糊弄我们,酒席散了之后,我们跟着他,到个僻静角落拦住他。”杨由基举起手中的刀,“请他喝酒吃菜不说,请他吃板刀面看说不说!” “书办”和饭馆老板吃的很尽兴,末了老板还不忘提醒刘全,若想办事,先给银子。刘全想了想,还是给了“书办”十两银子。 散席之后老板称要去送送“书办”,让刘全过几天再来问消息,刘全假意答应,然后和杨由基带着人悄悄跟在后面。 到了一个黑暗僻静处,老板急不可耐地说:“好侄子,肥羊也宰了,把银子拿出来分一分吧!” “别急嘛,叔,先商量商量怎么个分法。你看这事没我不行,我是不是该多分点?”他侄子剔着牙慢条斯理地说。 老板一听急了:“什么叫没你不行?办法是我想的,看你是我亲侄子的份上拉你一把,要不我随便找个人都能冒充!” “叔,你这话就不对了。你随便找个人,他知道衙门里的事吗?一开口就会露馅。” 刘全和杨由基一听就明白了,自己上当了,这所谓的“书办”根本不是什么知府衙门的人。 杨由基自黑暗中走出,缓缓抽出了刀子,架在了“书办”的脖子上,正在为分赃不匀争吵的叔侄二人都没现他,直到刀子架在脖子上才现不对劲。 “书办”感受到脖子上传来的凉意,一动也不敢动,他能够充当衙役的帮闲,也是打过架见过世面的,反应也很快,知道这时候最好的选择就是乖乖的站着别动。他叔叔可没见过这阵势,倒吸一口凉气之后就准备张口喊叫。 这时候刘全和其他几名暗中隐藏的护卫队员走了出来,团团围住叔侄两人。老板也不是傻子,赶紧闭上嘴,这大晚上喊叫未必会有人来,可是一喊叫眼前亏是吃定了,还是看看形势再作计较。 杨由基冷冷地说:“十两银子你可以拿走,我还可以再给你十两。不过,今晚你必须让我知道我想知道的东西,否则这二十两银子就是你叔侄两人的买命钱,你们就带着银子去见阎王吧!” “书办”在黑白之间混了多年,一听这话,知道不是说笑的,他感觉到了杨由基话里行间透露的杀机,赶紧求饶:“大爷饶命,小的只是衙门一个帮闲的,是我叔叫我来冒充,不关我的事啊!” 老板一听急了,“有好处就屁颠颠来了,一有事就全推给我” 杨由基根本不听他们二人互相推诿的话,把刀压下去少许,割破了皮肤:“话只说一遍,自己好好想清楚有什么办法,我数十下!” “大爷,我真的不是衙门的人,怎么可能知道啊!” “一” 老板见这些人根本不讲道理,急忙催促他侄子:“你赶紧地把银子掏出来还给人家” “二” “叔,你傻啊,人家不是要讨还这点银子” “三” “大爷,你别数那么快,容我想想” “四” “书办”脑袋有点不够用了,他绞尽脑汁想有什么办法能打这个瘟神,可是匆忙之间又哪里想得到。 “五” “六” “七” “大爷你等等,好像有点头绪了,你数慢点让我想想” “八” “日你大爷,你数这么快我怎么想啊!”“书办”终于快崩溃了,开始暴粗口。 杨由基放佛根本听不见他的粗话,继续数着数,然后把刀再压下去一点。 “九” “我想到了,我带你们去找签押房当差的鲁老爷,他负责抄录知府衙门的往来公文,应该知道!”“书办”在最后关头想明白了,以平生最快的度把这句话一口气说了出来,生怕说晚了头和脖子就分家了。 杨由基把刀收回一点点,说道:“前面带路!” 从鬼门关前走了一遭,“书办”浑身大汗淋漓,身子软,要不是刀还没离开脖子,当场就得瘫坐到地上。 在这名“书办”的带领下,杨由基一行人找到了鲁姓书吏的宅子,由“书办”喊话叫门。 门刚打开,这个鲁姓书吏刚探出头,一柄钢刀就架在他的脖子上 胡家庄内。 夏天南听到刘全和杨由基带回来的消息,皱起了眉头。二人没有门路,误打误撞在一名知府衙门的书吏口中得知,衙门公文中有一句“临高黎人为祸,今遣一万大军,克期进剿”。 一万大军!这个数字远远出了大家的心里承受能力。真有这么多人,直接推过来,就能把马袅推平了,己方几百人根本不够看的。 这条消息的含金量有多高,夏天南没有把握,他觉得琼州这地方不可能凑出一万军队,但到底有多少,心里实在没底。他问众人:“你们怎么看?” 第一百二十一章 作战计划 司马德回答道:“主公也不必忧心,朝廷出兵,向来都是夸大。再说,中原内陆的卫所都已糜烂,琼州府的又能好到哪里去。在下估计,少则三四千,多则七八千,不过,三五千的可能性最大。” 夏天南接受了他的分析,司马德毕竟是正经的官吏出身,还曾是南京兵部的吏员,对朝廷调兵遣将的内幕比在场的人都熟悉。 接下来,就是如何备战迎敌了。这次打探回来的虽然是半吊子消息,可毕竟有了大概的眉目,官兵总数应该是三四千到七八千之间。按最坏的结果,官兵有将近一万人,就得好好合计合计,如何以寡敌众,以少胜多。 在场众人战斗经验最丰富的就是黄猛甲了,他分析道:“主人,按卫所官兵的战力,如果只是正面对敌,只要找一个官兵施展不开的地方,以主人的火器之犀利,打败官兵也是稀松平常。” 琼海式步枪和十二磅山地榴的威力让他吃尽了苦头,官兵的实力他也见识过,同样数量的官兵打不过他,他人数占优又打不过护卫队,这样换算,护卫队足以打败数倍于己的官兵。 黄汉生也赞同,说道:“老爷,黄猛甲说的没错,只要不是官兵一拥而上,我们护卫队就不怕。” 夏天南点点头,他们两人说的有一定道理,用现代化的军事术语说,这就是掌握主动,选择战场,逼迫敌人采用添油战术。在琼海式步枪和山地榴的火力打击面前,打退官兵的添油式进攻并非难事。 司马德摇摇头:“二位可曾想过,如果官兵不在我们选好的地方决战呢?官兵将领只要有一点带兵打仗的常识,知道了我方的兵力有限后,采用分兵之术,兵分几路,一路人马拖住我们,另外几路直捣我腹心之地,我们又如何应对?” 黄猛甲战斗经验虽丰富,但是参与的战斗多数是几百人的规模,从未遇到过万人级别的大战,黄汉生也是如此,他们只想到过当面锣对面鼓地打一场,却没想过对方改变战术又怎么办,当下无言以对。 官兵利用兵力优势以一路兵马吊着自己,其余几路抄自己的老巢,自己该回头救火还是集中精力啃下眼前的部队呢?现在己方坛坛罐罐不少,不管是纺织厂还是钢铁厂,都是老爷的心头肉,兵工厂更是护卫队武力的保证,这些地方都要保,可护卫队人数太少,各个地方稀稀拉拉放几个人,就难逃被官兵各个击破的下场。 夏天南心中暗叹,还是仗打的太少,又过于顺利,这几人还没磨练出来啊。至于自己,夏天南知道自己的短板,虽然知道历史的大势,但说到指挥打仗,自己还不如本时空的人。此时除了司马德,没有人兼具全局的眼光和对本朝军队的了解,他诚心问道:“司马先生,计将安出?” 这句话挠到了司马德的痒处,他自幼就喜兵事,无心功名,所以只中了秀才,在南京兵部做着不入流的小吏,眼下为崛起中的夏天南出谋划策,让他有一种得遇明君,一展胸中才学的痛快。 他拱手向夏天南作揖行礼,恭恭敬敬地说道:“主公,官兵的优势只有一个,就是人多。既然他们分兵是我们的命门,我们就想办法不让他们分兵。几千乃至上万人的开拔,行动定然缓慢,我方火器比官兵打的远,卫所官兵又没有像样的骑兵,只要我们派出小股队伍袭扰,打了就跑,让他们干挨打不能还击,一路疲于应付,最终就会主动寻求决战,到时候把他们引入选好的地方,接下来我们想怎么打就怎么打了。” “好计策!”夏天南忍不住拍掌叫好。 击败官兵不是太难,难得是如何防止官兵分兵,分兵之后就有可能对工厂造成破坏,可人数处于绝对劣势的护卫队不可能防住所有地方。这法子简单实用,完美地解决了这个隐患,说白了就是利用武器射程和防御作战的优势,把官兵拖进自己的节奏,牵着对方的鼻子走。 定好作战的方略后,夏天南放下了心中最大的一块石头。他对在场众人做了简短的动员“此次迎战官兵,只能成功,不能失败,一旦败了,我们就什么都没了!大家务必齐心合力,保住来之不易的大好局面。” 众人的命运都已经和夏天南的成败紧紧联系在一起,听到他如此说,纷纷应和:“定当为老爷主公效力,打退官兵!” 为了迎战官府的大军,护卫队开始了疯狂的训练。 由于只有三百老护卫队员才配备了琼海式步枪,新丁和土兵们都只能用长矛作为武器。土兵们还好,用惯了冷兵器,钩刀换成长矛也适应的很快。而新丁上个月还是土里刨食的泥腿子,平日里多是被地主、衙役欺压惯了,别说见过血,连打架都很少。为了弥补他们勇气的不足,唯有大量的训练,把他们练到麻木的状态,对命令形成条件反射,上了战场才不会恐惧、甚至逃跑。 在这样的指导思想下,两百新丁迎来了炼狱一般的日子。本来训练就很苦,现在又加大训练量,不少人都累趴下了。毕竟多数人之前都是吃不饱饭的农民,虽然现在白米饭管够,但短短的时间,体质还是没有跟上训练的要求。 夏天南没有让黄汉生停止训练,那些累趴下的新丁,仅仅休息一两天又拉上了训练场。他坚信一点平日多流汗,战时少流血,现在苦点累点,总比上了战场送命强,毕竟他们第一次上战场就要面对几倍的敌人。 可能得益于从小就在铁匠铺抡大锤,苏粗腿的体能在这群新丁中非常突出,别人训练完就趴地上起不来,他轻松地就挺了过来,而且白天的训练结束后,他还自己加练半个时辰的刺杀分解动作。 第一百二十二章 袭扰战(一) 看见苏粗腿主动加练,别的新丁都笑话他傻不愣登的,不过是为了多佃种几亩地,何必这么拼命。 听到这些话,苏粗腿只是一笑置之,他想的比别的新丁长远:东家有这么犀利的火器,操练出这么强悍的兵丁,可不止是一个乡下土财主的做派——真正的乡下老财又哪来的胆子对抗官府——东家肯定要做一番大事,若是想在这些新丁中脱颖而出,得到东家的赏识,唯一靠谱的就是苦练本领,在战场上杀敌立功。 而在新丁和老兵的对抗训练中,严整的队列和熟练的刺杀战术让对抗呈一边倒的局面,他发现这种看似简单的刺杀很实用,上了战场,进攻才是最好的防守,多杀掉对方一个人,自己活命的机会就大一分,所以他才拼命地练习刺杀动作。 按照司马德的分析,琼州府与广东都司公文往来,加上调集粮草,各卫所兵力集结,可能要两三个月的时间,如果知府衙门得力,可以缩短至一两个月,大军就会从琼山县开拔。 事实证明,琼州府的办事效率还是不错的,一个半月之后,临高县衙就接到了知府衙门抄送的公文,告知“大军不日将至,速筹措粮草,以备军需。” 此时知府衙门还不知道临高县衙已经完全被架空,只剩下一个空壳,政令不出县衙。当然,钱有余接到这份公文第一时间就送给了夏天南。 得到消息后,夏天南启动了应对方案:护卫队停止训练、保留体力,枕戈待旦;所有工厂停止生产,所有工匠和工人都分别集中在胡家庄和博辅港宿舍区,一旦战事恶化,就分为两路,一部分人躲进黎区,另一部分就从博辅港走水路去调楼村暂避锋芒。 此战的对手不是几个地痞流氓,也不是几百人规模的黎寨,而是正儿八经的数千朝廷官兵,夏天南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如果战败,就暂时跑路,躲过这阵风头,等官兵撤走再卷土重来。只要工匠和工人还在,手里有银子,一切都可以重新开始。 就在护卫队进入备战状态准备迎战官兵之际,博辅港传来了一个不和谐的消息——一名钢铁厂的工匠趁夜偷偷跑了。 按照布置,纺织厂的所有女工都安置在胡家庄,而造船厂、钢铁厂、兵工厂的工匠、工人都安置在博辅港宿舍区,这名工匠就在到达博辅的当天晚上逃跑了。 根据钢铁厂的管事张卫介绍,这名逃跑的工匠平日里喜欢偷奸耍滑,对炼铁的各项工作流程掌握得不够熟练,数次评比都是最低的等级,工钱和奖金比别人少,牢骚怪话很多,没想到居然在这个节骨眼上跑了。 跑一个工匠倒没什么,不过夏天南担心影响士气,命令护卫队组织对博辅和胡家庄进行巡逻,防止再有同样的事情发生,好在连续几日平安无事。本以为这只是一个小插曲,但让夏天南想不到的是,这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后来差点给他带来沉重的损失。 崇祯四年七月,围剿临高“黎乱”的大军进入了澄迈境内,离临高县只有两天的路程。按照作战计划,护卫队马上就要展开对官兵的袭扰战。 执行袭扰战术的队伍贵精不贵多,而且要熟练使用火器,符合条件的只有老护卫队员。夏天南命令黄汉生、杨由基各带领一百人,沿途轮流对官兵进行袭击,黄猛甲带领两百土兵担任预备队,预防各种意外情况,其余人休整待命。 负责统领“剿黎”大军的将领是琼山千户所的千户王良栋。 琼山千户所驻地在府城琼山县,在琼州内五所中是战力保存的最好的,此战派出了五百军户,其他千户所,能出两三百人就不错了,王良栋就顺利成章的成为了此战的统兵将领。大军的主体战斗力量为各千户所凑齐的一千八百人,另外有各州县的一千多乡勇,总计三千多人。 具体人数多少,王良栋也不知道——因为乡勇纪律很差,开拔之际就有人开小差跑回家,从琼山集结之后到行进到澄迈县这段时间,零零散散跑了一百来人,开始他还派人去追,后来也懒得理会,反正打仗靠正牌子卫所军,乡勇不过吆喝助威罢了,乡勇的具体人数,他也懒得去清点了。 三千多人从琼山到澄迈,足足走了十天,按正常的速度,可以从两地走个来回了。不过王良栋并不认为自己行军慢——知府衙门提供的粮草有限,开拔银子的数目也缺乏诚意,所以大军沿途经过大的村庄,都要停下征集粮秣,并要求当地士绅“主动”犒劳,王良栋认为这样才能保持士气,这样的情况下,十天到达澄迈已经很快了。 进入澄迈县境内后,沿途村落比琼山县稀疏了不少,王良栋放弃了那些小村子,直接向县城而去,澄迈再穷,县城总有油水。 一日午后,大军到达一个叫黄泥岭的地方,左面是一条小河,右面是一大片木棉树林。看见有河流,便有人脱离队伍,去河边饮水,或者以冷水洗脸——七月的琼州实在太热,难得有水源,可以稍减酷暑之苦。 王良栋也不以为意,只是派出亲兵督促那些人归队。只是这样一来,有人快,有人慢,有人离队,队伍很不齐整,前后也拉的很长。他身边一名百户进言:“千户大人,这个地方一面临水,一面靠密林,应该加快速度通过这片地方,万一乱民在此设伏,恐怕多有死伤……” 王良栋斜眼看了他一眼,这名百户是他千户所的,名叫魏连横,平日里总是喜欢谈论兵事,却很少孝敬上官,他对此人很是不喜。 他拉长了腔调说道:“哦——魏百户果然知兵,要不然你领人殿后,掩护大军?” 心里却极为鄙夷,此战的对手是什么人?是临高一群黎蛮子,大字不识一个,难不成还精通兵法,从临高跑到澄迈境内来设伏? 魏连横看王良栋的神情,就知道他不以为然,叹口气,退了下去。 第一百二十三章 袭扰战(二) 就在此时,“轰”的一声,树林里突然发出一声雷鸣般的声响,冒出一股火光,一个黑乎乎的东西从树林飞了出来,穿过队伍。所有人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只见这个东西所过之处,齐刷刷倒下一排人,伴随着撕心裂肺的的惨叫。 王良栋毕竟有点见识,比其他人先反应过来,这是大炮!虽然他的千户所没有大炮,但是在府城的城墙看见过弗朗机炮,施放的时候就是这般声如雷鸣。 还不等他想好怎么发号施令,又是“轰”的一声炮响,一枚炮子穿过人群,打穿了几名兵丁的躯体,带着血丝肉块飞向河边,落在鹅卵石上再度弹起,把两名饮水的兵丁砸死,尸体翻滚入河中,血水顿时染红了河面。 魏连横拔出刀,对王良栋大喊:“千户大人,有埋伏,那些贼子有炮!赶快下令进林子斩杀了炮手,避免过多伤亡!” 王良栋恨恨地骂道:“就是你这张乌鸦嘴,好的不灵坏的灵!”一鞭子抽过去,魏连横躲闪不及,肩头被抽了一鞭,衣服被撕开个口子,露出了肩膀,留下一道深深的鞭痕。 “传我命令,进入林子,无论碰上什么人,格杀勿论!”王千户挥鞭下令。 魏连横顾不得肩膀火辣辣的疼痛,连忙阻止:“千户大人,这么乱哄哄的全部进林子,恐怕中计!” 王良栋闻言又是一鞭子抽过去,不过这次魏连横有了防备,跳到一旁,躲过了这一鞭。 王良栋喝骂道:“你是千户我是千户?本官用兵需要你来教?” 在王良栋亲兵的督促下,官兵们调转方向,一窝蜂的向树林冲去。 担任首次袭击任务的是黄汉生,他带领的一百人不仅全部配备琼海式步枪,还携带了两门12磅山地榴弹炮。为了保证足够的火力,林伟业又铸了两门炮,加上原来攻打斩脚峒和安游乐的那两门,黄汉生和杨由基每队都有两门山地炮。这种炮很轻便,拆开之后几名士兵就可以扛着穿山越岭。刚才那轮炮击,正是12磅山地榴弹炮的杰作。 在官兵到达之前,黄汉生已经埋伏在这里。等到官兵因为饮水掉队,队伍散开之际,瞅准机会开了两炮,给官兵来了个下马威。树林离河边大概五百步,按照林伟业所说,这炮发射实心弹能打六七百步,在五百步的距离上发射,加之对方人员密集,怎么打都能打中。 看见一大堆官兵气吼吼地冲过来,黄汉生没有慌张,对炮手下令:“两炮齐射!” 炮手点燃了导火索,“轰”“轰”两声,又是两枚实心弹朝着官兵飞了过去。琼州府的官兵基本上没有被炮击的经历,也不知道如何应对,他们听见又是两声巨响,不由得放缓脚步,只见两枚黑乎乎的炮弹朝己方飞了过来。 两枚炮弹飞向密集的人群,十几名兵丁不是断手就是断脚,还有几个倒霉的脑袋都被砸烂,血肉横飞。炮弹砸翻十几人后力道减弱,落到坚硬的地面上又弹起来,又是几人被砸中肚腹,肠子流了一地。 如果说刚才的炮击很突然,让官兵们来不及体会大炮的威力,那么这一轮炮击,真真切切让他们感受到了死亡的威胁。一个不起眼的铁球,轻轻松松就夺走了十几人的性命,就算一时不死,看着他们断胳膊断腿,还有腹腔都被砸烂的惨状,恐怕也活不了多久。 冲击的人群停了下来,呆了一呆。有人反应过来,大喊一声就往回跑。本以为是打几个黎蛮子,没想到会碰上这么硬的点子,剧情不对啊,还是小命要紧,离这几门夺命的大炮越远越好。 有人带了头,其余的人也就一窝蜂地往回跑,甚至比来的时候更快。王良栋看见这一幕,嘴都气歪了。对方有炮固然出乎他的意料,但是远远望过去,对方不过百来人,自己这边几千人,平推过去,踩都把他们踩死了。 他放下鞭子,抽出佩刀,虚砍一刀,大喝道:“谁敢阵前后退,杀无赦!”亲兵们纷纷抽出刀,砍倒了几个跑的最快得。 命令一下,后退的势头被阻住了,毕竟军法也不是闹着玩的,打仗的时候,上官说砍了就砍了,死了白死。 在亲兵的弹压下,大部队开始掉过头再次向树林前进,走在最前面的兵丁只能心中祈祷炮子不要砸到自己。 黄汉生观察了一下,冷静的下令:“拆卸炮管炮架,炮手先撤,其余人步枪装弹,准备射击。” 炮手开始拆卸炮管和炮架,这是事前制定好的预案。12磅山地榴的炮身只有200斤,四个人可以轻松地扛着跑,炮架也只有200多斤,四个人也能抬着走。很快,炮管和炮架拆卸完毕,炮手们带着家伙往树林深处撤走,其余的队员排成两列,举起了枪,瞄准前方。 官兵本来小心翼翼地缓慢前进,随时准备躲避炮击,现在看见大炮被拆掉撤走,兴奋起来,嗷嗷叫着奔跑起来。在他们看来,没有了大炮的威胁,几千人对付百来人,简直就是天下掉下的功劳,谁先冲到前面,谁就有机会立功。 高兴的太早往往就是一场悲剧。官兵们争先恐后的抢功劳,却不知道现在跑得越快,等会就越惨。 面对毫无队形、蜂拥而至的人群,最前方的人跑进了百步的范围,黄汉生仍然没有下达射击命令。 经历过与斩脚峒几次战斗,一百名老护卫队员锤炼出了良好的心理素质,面对汹涌的人流,冷静地持枪瞄准前方,没有一人匆匆开枪射击。直到对方离自己只有七十步,黄汉生才下令:“开火!” “呯呯呯”一百枝步枪齐刷刷开火,硝烟弥漫,让两方的人都无法看清对面。奔跑的官兵只是看到到一阵爆豆子般的声音后,跑在最前面的人仰面栽倒,不由得放慢了脚步。 第一百二十四章 袭扰战(三) 黄汉生隐约看到烟雾的对面,人群似乎放慢了度,估算了一下时间,应该还能再齐射一次。当即下令:“装弹!” 队员们立即取出纸壳弹,咬开纸壳,在药池中倒入小半火药,然后把子弹塞入枪管,用通条夯实。得益于平日大量的训练,他们动作都非常熟练,仅仅十几秒的时间,所有人都装弹完毕,这时对面的官兵还没反应过来。 “射准备!”一百枝枪再次端平,瞄准对面。 这时烟雾渐渐散去,在督战的亲兵喝骂下,官兵再次鼓起勇气前进。王千户骑马来到大队人马的后方,大喊道:“不要怕,他们拿的是鸟铳,这么点功夫只能放一次,赶快冲上去,谁第一个砍下对面的脑袋,赏白银二十两!” 赏格开出来了,官兵们更加来劲,他们选择性地忘记了第一轮齐射造成的死伤,再次加往前冲。 不到五十步的距离,两边的人都清晰的听到了最后的指令“开火!” “呯呯呯”无情的枪声再次响起,距离更近的直接结果是命中率更高。在铅弹的弹幕中,前排的人无人能够幸免,如同割韭菜般整齐的应声而倒。 这个距离一般瞄准都是胸口位置,多数人都是胸口中弹,翻滚膨胀的铅弹把血肉之躯炸开一个大洞,立马就断气。几个倒霉点的被击中脑袋,半边脑袋都被掀掉,脑浆都飞了出来,连个全尸都没留下。 官兵陷入了混乱,有人因为惯性继续往前冲,有人踌躇着是往前挨枪子还是退后吃刀子。黄汉生没有恋战,果断地下达了命令:“撤!” 所有人收起步枪,迅撤入林中。冲到最前方的官兵离他们只有二三十步的距离,似乎一个冲锋就能够着。可是官兵们口里大呼小叫着,并没有加这些人的火器太厉害了,还是不要追的好,做个样子给千户大人看看就行了。 王良栋策马穿过人群和尸体,看着消失在树林深处的对手,铁青着脸。 当初被委任为此次统兵的将领时,还以为是唾手可得的功劳,没想到对方却如此难缠不仅有大炮,还有能快装填施放的鸟铳,而且进退有度,颇有章法,这哪里是一群乱民?相比之下,己方更像是一群乌合之众,虽然人数多了十几倍,可是战力远远不及。王良栋心中蒙上了一层阴影,此次进剿怕是一脚踢到了铁板,前景不妙。 他的担心没过多久就被再次证实。 才通过这片林子,在一片山坡上又出现了一模一样的人马,同样手持火器,架起两门大炮。凭直觉判断,王千户认定这不是刚才那一拨人,之前那拨人撤走的方向是北面,这拨人是在南面。 不是同一拨人,但是造成的后果没有区别。杨由基带领一百人,在六百步的距离上进行了两轮炮击,让官兵毫无悬念地再次陷入混乱。 这次王良栋吸取了教训,没有命令所有人乱哄哄地一拥而上这样做的后果除了在接触到对方之前挨一顿枪子之外没有什么用处。他命令大部队继续往西面的澄迈县城前进,然后集中了全部的塘马、传令兵,除了自己之外的所有骑马的士兵,向对方直接动冲击。 不得不说,王良栋世袭武职,还是有点战场应变能力的。 他看得出这前后两拨人的数量处于绝对劣势,但火器犀利,其目的只是骚扰和减缓大军前进的度,如果自己被撩拨的全力去攻击,对方就会迅脱离战场,这样的全力进攻持续几次,大军没到临高就会被累死。唯一的应对之策就是大军继续前进,用骑兵的机动力去击溃他们,至少能让他们知难而退。 虽然琼州缺马,这三千多人的大军也只能凑出三十来匹,其中还有近半数是传令兵,没有弓箭和马刀,只有一把防身的腰刀,但是一旦聚集起来动冲击,气势不容小觑。在冷兵器时代,骑兵对步兵的冲锋,人数相等的情况下,多数是一边倒的屠杀,就算数量处于劣势,也能利用马匹的冲击力和机动力让对手疲于奔命,直至崩溃。 在这种情况下,王良栋的这个战术无可指摘,就连以知兵著称的魏连横一时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唯一遗憾的是,骑兵的数量太少,战斗力参差不齐,只能逼退对方,无法分割包围,直至消灭对方。 如果是官兵面对这样的骑兵冲击,恐怕就会陷入混乱和恐慌。但是显然护卫队不是官兵。 骑兵在几百步之外开始冲锋,度跑起来之后,就算护卫队员训练有素,最多齐射一次,就会面临战马的高撞击和骑兵的马刀。杨由基冷静地作出了决定:“全体都有,结成空心方阵!” 在护卫队训练的科目中,夏天南根据未来对手的特点,设置了空心方阵的战术,就是把装了刺刀的步枪当长矛用,蹲在地上,刺刀45朝上,枪托拄地,防御骑兵。不管是后金还是流民军队,都有大量的骑兵,而己方没有骑兵与之对抗的情况下,只能用这种战术防御,最大限度减少伤亡。只是夏天南没想到的是,这战术居然会提前用在这里。 队员们两列横队变为空心方阵,全部蹲下来,步枪斜指前方,刺刀朝上。刚结好阵,骑兵就冲到了面前。 王良栋预想的画面没有生,他张大了嘴巴,看到骑兵在冲到刺刀阵前方后,大多选择了往两边避让,只有几个倒霉鬼躲闪不及,一头扎了进去,被数把刺刀穿成了筛子。 骑兵们也很无奈,自己连专业的轻骑兵都算不上,要去干重骑兵的活,能干好才怪。面对阵型严密的步兵长矛阵,要么以弓骑兵远程打击,要么以披甲的重骑兵冲开阵型,以轻骑兵直接冲击这样严密的阵型,就是找死,就算骑兵不怕死,战马本能的反应也会避开长矛阵。 第一百二十五章 战书 抱歉,昨天节后上班第一天,事情比较多,所以单更,今天继续双更。 主将没下命令,骑兵们不敢撤回去,冲击长矛阵更不敢,只好在阵型周围徘徊,期待对方自行混乱崩溃或者接到撤退的命令。 杨由基没有与骑兵战斗的经验,但是猎手的本能让他捕捉到了战机没有度的骑兵面对长矛步兵,优势就成了劣势。他下令:“起身前进,刺马!” 队员们听到命令下意识地站了起来,朝前移动,向近在咫尺的战马刺了过去。骑兵们没想到对手居然还敢主动攻击,反应不及,纷纷被刺下马来。有人挥动腰刀去劈砍,但是武器长度不及对方,砍不到对手,反而被刺成了马蜂窝。 转眼之间,三十多名骑兵只剩下了十几个,他们面露惧色,也不等主将下令,调转马头就往回跑。 王良栋痛苦的捂住了眼睛,步兵上去是挨打,够不着对方,骑兵上去还是挨打,怎么破? 杨由基击退骑兵后,命令把山地炮再拉上山坡,继续对行进的官兵队伍居高临下进行炮击。有了高度优势,炮击覆盖的范围更大,大部分官兵都在射程之内。 本以为有骑兵掩护,可以安全脱离战场的士兵们遭到了无情的炮击。虽然横向射的实心弹对长蛇阵行进的队伍杀伤力有限,但是一炮下去,总能砸翻几个人。 这些卫所军户平日里的主业不过是种地,军事素养有限的很,操练更是无从谈起,这么干挨打不能还手,马上就造成了恐慌,原本还算有秩序的队伍开始四散乱跑。至于临时拼凑的乡勇,更是不堪,很多人居然调头就往府城的方向跑,看样子是想直接跑回家。 王良栋怒了,这几伙人像块牛皮糖一样,粘上就甩不掉,大炮这么轰下去,人没死多少,队伍就会散了。 他顾不得重蹈覆辙,一刀砍翻一个往回跑的乡勇,挥刀指向山坡,大喝道:“全都不准乱跑,冲上那个山坡,杀光那些蛮子,后退者死!” 亲兵们砍了几个四下乱跑的乡勇,慢慢把队伍收拢,向山坡上前进。杨由基的选择和黄汉生一样,拆卸了大炮,用齐射迎击官兵的进攻,掩护炮手撤退。 每轮齐射,就要倒下一排人,有人害怕了想跑,却被督战的亲兵砍了脑袋,剩下的只好战战兢兢继续前进。忍受了三轮齐射后,终于熬到对方主动撤退了。 狂怒之下的王良栋正待下令追击,有人拉住了他的胳膊。 “大人,穷寇莫追,几千人追一百人,到时候敌人没追上,队伍都散了,没法收拢。” 王良栋不用看,听声音就知道是魏连横。这次他没有责怪对方,连番打击让他很沮丧,没精神摆上官的架子。平息了心情之后,下令放弃追击,收拢即将溃散的队伍,整顿之后,继续行进。 这两次袭扰战,造成的人员伤亡其实并不大,也就一两百人,还不够大军总数的零头,但是对士气的打击却是巨大的。别说卫所军和乡勇组成的杂牌部队,就是朝廷精锐的边军,面对这样的对手,只能挨打却打不到对方,忍受伤亡追击却如食鸡肋,士气也会降到谷底。 噩梦并没有结束,第二日上午黄汉生又来了,照样是开几炮然后一顿齐射,等到官兵追击时又跑了。 下午则轮到杨由基,依葫芦画瓢。三番两次下来,彻底惹毛了王良栋。 王良栋起狠来,决心冒着大军溃散的危险追击,吃掉这一股敌人再说,但是琼州境内到处是密林,一百人的队伍,进了密林就像几滴水掉入大海,渺无踪迹,追了半天仍然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反而是己方几十人在追击过程中掉了队,再也找不到人。 到澄迈县城不过一天的路程,进入临高县境内也只有两天的路程,可是这短短的路程仿佛比唐三藏西天取经的路还漫长,总是走不到尽头。 王良栋觉得这次“剿黎”的任务多半是完不成了,他想过要回府城。可是这么回去,不仅要受到责罚,自己世袭的千户只怕也会不保。进退维谷,王大千户快要绝望了。 在付出了几百人的代价后,大军终于接近了澄迈县城,王良栋松了一口气,这次拼着挨炮子,也要进了县城再说。进了城,就不会遭到无休止的骚扰,终于可以喘口气了。 夏天南显然并不想给他轻松选择的机会,黄汉生和杨由基的队伍会合了,在澄迈县城外等着他。 眼见对方挡在入县城的必经之路上,王良栋红了眼,他下定决心,怎么着都要冲进县城。正面对决,他不信两百人能挡得住几千人他是真的被打怕了,只想着冲过对方的阻挡进入县城,浑然忘记了自己的任务就是剿灭对方。 杨由基单枪匹马来到大军两百步之外,射出了一箭,然后回到本阵。前方士兵捡起箭矢一看,上面绑着一封卷起来的信笺,赶紧交给了王千户。 王良栋贵为千户,虽然是武人,也能粗通文字,看了书信,内容居然是邀请他决战,这是一封战书! “若有胆量,临高县内决一死战,除非尔等死守在澄迈县城内,不然有命来,无命回!” 简单直白的话语,裸的挑衅。 摆在王良栋面前只有两个选择,一是躲进澄迈县城,二是选择决战。躲进县城固然能避开骚扰,但是作为剿黎的客军,不可能在县城永远躲下去。若不顾一切返回府城,先不说朝廷会不会治罪,这一路上对方继续骚扰袭击,以眼下的士气,恐怕没回到府城,大军就会崩溃,作为统兵将领,就算不死在对方手上,也会被朝廷砍了脑袋。 如此看来,除了与对方面对面打一仗,别无选择。王良栋望着近在咫尺的澄迈县城,仰天长叹。 如果把这次“剿黎”比作一场棋局,那么对方毫无疑问掌握了全盘主动,自己只能被动应战,明知道对方设了个陷阱,还得闭着眼睛往下跳。 第一百二十六章 入城 王良栋长吁短叹之后,突然想起了魏连横,把他叫过来,递给他战书,问道:“眼下这局面,魏百户可有妙计破解?” 他不喜欢这个手下,但是不能否定他在行军打仗方面颇有见地,现在的局面已经够坏了,让他出出主意,死马当作活马医吧。如果魏连横也没有什么主意,就和对方决一死战吧,至于澄迈县城,进不进也无所谓了。 魏连横仔细看了战书的内容,思索了片刻,抬头对王千户说:“大人,大军可先入县城,命人打探消息后,再作计较。” 王良栋很失望,这就是魏连横的应对办法? 他阴沉着脸说:“你可知道,我们只是客军,在县城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若避而不战,澄迈县和临高县参我们一本,本官吃不了兜着走,你们也别想有好日子!” 魏连横摇摇头,解释道:“大人误会了,进入县城是为了休整,而不是消极避战。这一路被对方小股队伍连番袭扰,大军疲惫不堪,若再不借县城之地休整,恐怕不等决战就会溃散。” 王良栋点点头,问道:“休整没错,然后呢?” 魏连横遥指对面:“这股乱民固然火器犀利,但以百人袭击数千人的大军,也算是搏命,稍有差池就会万劫不复。他们冒着如此大的风险沿途袭扰,又下了这样一封战书,属下认为,他们定然是害怕什么,撩拨我们决战是为了掩盖他们的软肋!” 这番分析听起来很有道理,王良栋精神好了不少,在马上坐直了身子,“说的不错,继续。” “进入县城,一来可以休整队伍,二来可以打探消息这些乱民的软肋是什么,总有蛛丝马迹可循,一旦找到,就可加以利用。” 王良栋听的很受用,一扫之前的阴霾,摸了摸下巴,放佛看到了拿捏到对方的软肋,然后自己率大军击败对方的情景。不过有一点让他不是很爽,说道:“敌人不过数百人,我三千大军,不能堂堂正正击败他们,还得用这番手段,有损朝廷体面啊。” 什么朝廷体面,就是有损你千户大人的脸面吧,三千对两百,还得用旁门左道,怕别人说主将无用。魏连横心里鄙视了一番,不过面上还是看不出异常,说道:“大人,对方以两百人袭扰,不可能是全部兵力。如果是我用这种方法,派出的兵力最多是两三成,万一有个什么闪失,不至于伤筋动骨。” 王良栋一愣,“你是说,对方总兵力可能上千?” “不错。一百人的规模就能让我们进退两难,如果有一千人说句不中听的话,恐怕正面对决我们不是他们的对手!” 三千对一千,同样的兵员素质和装备,自然有压倒性优势,如果对方更加训练有素,那么人数的优势就会被抵消大半,一旦都是那种手持犀利火器、配备大炮的队伍,则必败无疑! 王良栋想到这里,吸了一口凉气,赶紧说道:“那还不赶快进城!” 魏连横提醒道:“大人,切不可慌忙进城,让对方看出破绽。先回封应战的书信,让他们放松警惕,我们才好施展手段。至少,进城之前不必再打一场,可以保存实力。” 王良栋迟疑问道:“答应应战,他们就会放我们进城?你确定?” 魏连横自信满满:“确定!” 王良栋将信将疑,命人写了一封应战的书信让亲兵送过去。这名亲兵战战兢兢走到对面,递上书信,黄汉生看过之后,笑了笑,挥手让送信的亲兵返回,然后对杨由基说:“一切尽在老爷掌控之中。” 杨由基咧了咧嘴:“咱们可以撤回马袅了。” 黄汉生挥挥手,队伍后队变前队,往临高方向撤走。 王良栋看着亲兵安然无恙地返回,然后对面的队伍居然调转头往临高县的方向退去,片刻之间就走的干干净净。他瞪大了眼睛看着对方消失的方向,再回头看看魏连横,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澄迈县令林三峰被斩脚峒黄猛甲杀了之后,从县衙官吏到平民百姓都惶惶不可终日,害怕黄猛甲再来攻城。不少百姓都收拾好细软,打算一有风吹草动就出城躲避按说城内比城外安全,可是就凭城内这点人马,群龙无之际,怕是很难守住城池不失。 王良栋的大军来的正是时候,给所有人吃了一剂定心丸。几千朝廷天兵,对付几个黎蛮子还不是手到擒来?不过真相永远是残酷的,他们怎么又会知道,王良栋被区区两百“黎蛮子”折磨得苦不堪言。 但是千户大人自然不会自曝其短,入城之时接受了全城百姓的欢呼,在县衙官吏为他举行的接风宴上更是拍着胸脯保证,一定拿下乱民的脑袋。 几千卫所军户和乡勇们自然也不会告诉别人自己被一路打的抱头鼠窜,明日事明日再说,今天还是好好享受澄迈县对朝廷天兵的热情犒劳。 小小的县城,一下涌入了三千多人,顿时鸡飞狗跳起来。 这些临时拼凑起来的杂牌部队,自然谈不上多么严格的军纪,不满足于乡绅送去劳军的猪羊鱼肉,也不愿意按照安排住进县学、寺庙等地方,而是三五成群结伴强行住进了百姓家中,还要户主服侍吃喝。 这下子家境稍好些的百姓就遭了殃,不仅要腾出住房,还得大鱼大肉小心伺候着,更有甚者,家中有年轻女眷的,轻则被调戏揩油,重则被强暴失去贞洁。 一两起这样的事情,为了维护剿黎大局,县衙还能压住,但是接连生数起之后,县衙也无法坐视了。县令空缺,只好由县丞带领主薄、典史等人,请求王良栋约束属下。 王良栋剔着牙,漫不经心地说道:“大战在即,维护军心士气最为要紧。要约束军纪?也行,贵县拿出一万两银子劳军,本官保证明日起不会出现同样的事情。” 推荐一本朋友的都市书,仙子不要停。 第一百二十七章 告密 一万两银子?众人面面相觑,这位千户大人还真是狮子大开口啊,澄迈城小县穷,又如何拿得出这么多银两。在已故县令林三峰的治理下,官库已经空的只剩下老鼠了。 县丞为难地开口:“本县官库连年亏空,实在是拿不出这么多银子,还请大人体谅” “没有银子,我怎么安抚手下?他们马上就要替你们去剿灭乱民,刀枪无眼,明日能不能活命还不知道,空口白牙的,要约束军纪你们去,我是管不了啊。” 众人急了:“大人” 王良栋转了转眼珠子,靠近县丞低声提示:“未必要打官库的主意嘛!能让你们出面求情的,应该多数是城中大户,让他们想想办法钱财乃身外之物,破财消灾嘛!” 千户大人的意思被隐晦地传出来之后,不堪骚扰的大户们聚集起来,你一百我五十的凑份子,凑了三千多两银子,由县丞转交。 王良栋虽然不满银子的数目,但是知道这小县城确实没多少有钱人,也就捏着鼻子收了。收了银子后,当即下令约束军纪,尤其是欺凌妇女的现象,城里的妇女才得以逃脱魔爪。 女眷摆脱了被奸淫的命运,但是三千人呆在县城不走,光吃喝就是一个沉重的负担,全城百姓不复大军入城时的喜悦,开始烧香拜佛祈求大军早日开拔,去剿灭乱民。 王良栋其实也想打完仗回府城领功,但是派出去打探消息的魏百户没回来,他可不敢贸然出城。 入城后第三日,魏连横回来了,他还带回来一个人。王良栋连忙召见了他们。 看到这个带回来的人,王良栋有点失望,獐头鼠目,眼光闪烁,看不出有何价值。他问魏连横:“魏百户,这人是什么人,有何用处?” 魏连横对这人说道:“你自己对千户大人说。” 这人跪在地上磕了个头,说道:“禀大人,小人叫周炳坤,本是广州人,去年被招纳至临高县炼铁。这东家就是与朝廷为敌的元凶,黎人不过是他豢养的恶犬。” “哦?你东家姓甚名谁,是哪里人?” “姓夏名天南,据说是南洋来的,但听口音倒像是辽东一带的。他招纳不少工匠,不但炼铁,还打制鸟铳,铸造大炮,训练私兵,早有不轨之心。小人一心想揭这个逆贼,但此贼在临高县内一手遮天,唯有隐忍,直到听闻朝廷天兵到来,才连夜逃脱,在路上遇见了这位百户大人。” 原来如此,所谓的黎乱,真凶就是这位夏东家。怪不得袭击大军的队伍有鸟铳大炮,都是其自行打制。王良栋弄清了敌人的情况,但是所谓的软肋是什么,他还是想不出来,只有望向魏连横。 魏连横拱手说道:“大人,据周炳坤说,这夏天南听到大军到来的消息,就把所有工匠转移到两处地方,一处是他的庄子,一处是靠海的港口。” 王良栋还是不明白:“这又如何?” “连家眷财产都没有私藏或者转移,反而最早转移工匠,说明这些工匠对他很重要。大人,您想想,若是没有了大炮鸟铳,我们还会受制于那一两百人吗?” 王良栋一拍大腿,“对啊!没了火器,大家都使刀枪,本官又怎么会怕他们,就算两条命换一条命,我们还是稳操胜算。” 魏连横下了结论:“他们之所以如此急切地想和我们正面决战,就是唯恐我们分兵。只要我们分出一队人马去港口或者庄子,他就进退两难,无心恋战。他兵力本就不够,若是派人去救援,那么我们就能集中兵力,以多胜少,各个击破若是不救,只要抓住那些工匠,没人为他打制铳炮,我们可以选择固守,鸟铳也好,大炮也罢,总有弹尽粮绝的一天” “等到他弹尽粮绝,还不是任我们宰割!”王良栋意气风地接了一句。本以为无路可走,没想到柳暗花明,迎来了转机,只要击败对方,就是大功一件,而且抓住那些工匠后,大可以为己所用,打制出那些异常犀利的铳炮,献给广东都指挥使司,甚至两广总督,平步青云,指日可待。 想到这里,他问周炳坤:“那些打制铳炮的工匠藏在哪处?” “回大人,这些工匠都藏在港口,藏在庄子里的都是纺纱织布的女子” 王良栋打断了他,他只关心能打制铳炮的工匠:“等到大战之时,你带路去港口抓那些工匠,事成之后,本官为你请功。” 周炳坤高兴地连磕几个头:“谢大人!”他在工厂里技术不行,工钱处于最低档次,早就心怀不满,不想着如何努力提高技艺,却一心想着如何报复东家和厂里的其他同行。正好这次转移途中得知是官兵来剿,心里大喜,想着只要立下功劳,得到的赏赐肯定够干几年的活了,还能让那些工钱比他高的人遭殃,想想就痛快。 夏天南万万没有想到,煞费苦心制定的战术,已经逼得官军不得不选择正面决战,没想到被一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破坏。在周炳坤向王良栋告密的同一时间,他正在胡家庄布置即将到来的大战。 黄汉生、杨由基的袭扰战术非常成功,夏天南肯定了他们的功劳,不过随即也提出了批评:“你们也太冒失了,我们的目的是袭击骚扰,杀多少官兵不是目的。放几炮,开几枪,跑了就是,为什么等到对方杀到面前来才跑,如果你们有什么闪失,那就得不偿失了。” 二人跪下请罪:“属下擅作主张,请老爷责罚。” 夏天南摆摆手:“大战在即,暂时就不责罚你们了,算是功过相抵,等到大战之时,你们再奋勇杀敌罢。” 查尔斯不无遗憾地说:“很可惜,第一艘改进型盖伦船都快完工下水了,却被战争中止了。” 查尔斯没有和船匠们呆在博辅港,而是被接到了胡家庄,与玛丽娅、威廉呆在一起。他对夏天南而言比什么金银珠宝都珍贵,必须得放在身边才放心。 第一百二十八章 分兵 夏天南信心十足地说:“不必担心,查尔斯先生,这场战争很快就会结束,朝廷的军队不是我们的对手。” 如果说夏天南之前还没有多大把握,但是黄、杨二人出色的表现证明,拥有先进的武器和战术,足以轻松战胜还停留在中世纪水平的军队。更何况通过袭扰战已经弄清了对方部队的规模,不过三四千人左右,一百人就能弄的他们灰头土面。有时候,人数并不能代表真正的战斗力。 司马德微笑着说:“属下提前恭喜主公此战之后,琼州府再也没有能与我们一战的兵力,主公的宏图霸业指日可待。” 夏天南也有点小得意,他笑着晃动食指:“在琼州站稳脚跟,还称不上宏图霸业,等我们走出琼州府,染指中原内陆再说也不迟。” 他想了想,问司马德:“司马先生,有些事情,可以未雨绸缪。打败官军之后,我们如何处置与官府的关系?” “那要看主公如何想了。如果不愿接受招安,就可以效仿三国刘玄德,立足临高,巩固实力,将来再吞并周边州县,直到把琼州府全部拿下” 夏天南摇摇头,“这是公然造反,朝廷不会坐视,肯定会调集两广的精锐围剿,就算能打赢,说不定还会调集更多的军队,我们就永无宁日,没法安心发展。” “那么可以选择招安,有可能被编入广东的营兵,派去打仗” “那不就成宋江了吗?梁山好汉就是被派去镇压方腊,朝廷打的就是借刀杀人、驱狼吞虎的主意。能不能效仿那位海防游击郑一官,听调不听宣?” 司马德严肃起来:“属下想的和主公一样。可惜的是,眼下我们还没有他那样的实力。只能见机行事了” 夏天南也没有更好的主意,只好说:“那就打退官兵再说。” 崇祯四年七月十四日,民间的习俗当天是鬼节,是打开鬼门的日子。官军和护卫队在离临高县马袅村三十里的地方对峙。 这个地方是护卫队选择的,地势平坦,四周开阔,官军的动向可以尽收眼底,如果做出分兵或者包抄等战术动作也瞒不过护卫队。最关键的一点,护卫队所在的地方比周围高出少许,是一片坡地,这一来可以增加火炮的射程,二来就形成了居高临下之势,官军就成了仰攻,对护卫队更有利。 夏天南和林伟业、司马德等人立在坡地上,远远眺望官军的阵容。站着不动的时候,官军看起来还是颇有气势的,能看到前排的兵丁都是色彩鲜明的鸳鸯胖袄,比起护卫队的百姓服装整齐得多。 或许是袭扰战的战果大大增强了自信,夏天南心情较为轻松,他指着官兵说道:“老林,此战过后,我们是不是考虑给队伍弄套统一的服装,你看官兵的衣甲虽然花哨,但至少整齐统一,还是有点气势的。” 林伟业点点头:“统一的服装可以让士兵增强团队意识,产生归属感,是该弄一套了。” 他凑到夏天南耳边,低声问:“你是想近代的,还是现代的?英国佬18世纪红衫军那套就很有名,要不直接来套纳粹德国的?” 夏天南对红衫军没什么认知,但是提到纳粹,脑海里立马浮现出党卫军那种笔挺的黑色军服,诱惑力还是蛮大的。夏天南虽然欣赏二战时德装日耳曼风格的简练和帅气,但是希特勒和纳粹代表着邪恶,夏天南并不想与纳粹粘上关系。 他摇摇头:“纳粹的军装就算了,红衫军又是什么套路?” 林伟业解释道:“红衫军就是1719世纪英国陆军的军服,因为全身都是火红的颜色,远远看去像一只龙虾,所以又叫龙虾兵。在18世纪的时候,红衫军很牛叉的,大英帝国的版图就是他们打下来的。” 夏天南想了想:“照搬外国的干嘛?眼前明军这些鸳鸯战袄也还行吧,改良精简一下就是。不过现在没空详细讨论,这事战后再说吧。” 这时,司马德疑惑着对夏天南说:“主公,现在已经辰时已过,按说官军应该有所动作才对,这么耗着,等过了巳时再打起来,一两个时辰未必能打完,如果过了午时,他们难道不吃饭,饿着肚子打仗?” 夏天南默默换算了一下,巳时就是上午9点到11点,如果这个点开打,两三个小时结束不了战斗,午时就过了,也就是说11点到1点这个时间段,敌我双方都要吃饭的,饿着肚子打仗,两边的士气都会下降。 司马德继续说道:“按官军打仗的惯例,一般都是辰时、巳时作战,官军一直按兵不动,恐怕有点古怪。” 他这么一说,夏天南也觉得有点不对劲,到底哪里不对劲,他也说不上来。他叫来黄汉生和杨由基,问道:“你们看看官军,可有什么不对劲?” 二人仔细观察对面,看了足足一盏茶的功夫,黄汉生才说道:“老爷,好像是有点不对劲。我们初遇官军之时,估摸着他们人数在三千到四千之间。虽然三番五次袭击,实际上死伤的人数并不多,加上他们走散掉队的,最多三四百来人。可是现在这么看过去,好像三千都不到啊!” 杨由基点点头,肯定了他的说法:“虽然我们不能断定官军现在到底有多少人,但是比第一次碰上时,的确少了很多。” 人数莫名其妙大幅度减少,而且并非战斗减员造成,最大的可能是 “分兵!” 夏天南和司马德异口同声喊出了这句话。 不应该啊,夏天南不解地问道:“司马先生,官军都已经答应正面对阵了,难道不是中了我们的计吗?” 司马德皱起了眉头:“还有一种可能,官军识破了我们的计谋,现在是将计就计,把我们拖在这里,然后派出一路人马抄我们的老窝!” 第一百二十九章 应对之策 听了司马德的分析,夏天南心里一阵冰凉,不管是博辅港的工匠,还是胡家庄的女工,如果被官军屠戮,对他都是沉重的打击。 为了招纳这些工匠和女工,当初可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又是深入黎区,又是远赴广州人市,顺带着还与斩脚峒大战了几场,才积攒起这些人力资源。这些人一旦被抓或者被杀,所有工厂都陷入停顿纺织厂无法织出布匹,财源就被截断钢铁厂无法炼出钢铁,兵工厂就会停工兵工厂停工,护卫队没有了步枪和火炮,就是拔了牙的老虎 这些后果是夏天南无法承受的,他几乎就要脱口而出下令全部回撤救援,话都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作为合格的领袖,做出重大决定之前,必须从大局出发,权衡利弊。 夏天南估算了一下,如果现在调头回去救援,先不说能否后发先至抢在奔袭的那拨官军前面,光是后撤时应付官军主力的衔尾追杀就够喝一壶的。官军既然分兵,自然就做好了这个准备,而且无论如何,战场上仓促撤退是兵法大忌,官军再无能,在护卫队无心恋战的情况下,定能给予护卫队重创。 如同战前魏连城估计的一样,夏天南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工匠不能不救,可是回救就会腹背受敌。 夏天南闭上眼睛,深呼吸了几口空气这是他以往遇到棘手的商业问题常用的平静心情的办法不管是在旧时空作为一个公司,还是穿越到本时空成为一个武装势力的领袖,感情用事和冲动都是大忌,遇到大事都必须保持冷静,理性的分析和解决问题。 如果把选择回救和选择战斗比作一个天平两边的筹码,那么此时选择回救直接损失更大,有可能赔上唯一的武装力量,在当下的局面,没有自保的武力,就是死路一条天平的另一边,工匠损失虽然带来的后果也是异常严重,但是有护卫队在,至少还有东山再起的可能。相比之下,保住护卫队比保住工匠的分量更重,夏天南发现自己只有一个选择。 夏天南艰难地开口“诸位,接下来我做的决定,有可能是错误的,但是我们别无选择” 林伟业不等他说完,就接话道“你是大家的主心骨,你怎么说,我们就怎么做,不管结果怎样没人能保证自己做什么事都有绝对把握!” 黄汉生和杨由基也异口同声说道“请老爷下令!” 司马德没说话,正因为他比其他人更清楚地知道夏天南的难处,才不敢做声,怕干扰他的判断和决定。 “大家也知道各个工厂是我们立足之本,现在官军很可能分兵去抄我们的后方,而我们现在面对几千官军主力,无法从容后撤回救,所以” 大家都屏住呼吸,等他宣布决定。 夏天南吐出一口长气:“所以,我决定,放弃防御战的计划,主动进攻,用最短的时间击败官军主力,掌握主动!” 所有人都愣住了。之前的计划是等官军主动进攻,利用火器优势尽量打击对方有生力量,伤亡到了一定程度,官军自然就会崩溃。而主动进攻和防御完全不同,等于放弃了火器的大部分优势,最后就成了短兵相接的肉搏战,官军人数占优,战斗的结果就难以预料了。 意外归意外,但无人质疑夏天南的决定,而是不折不扣地执行。战斗的安排非常简单,先对官军阵列进行几轮炮击,然后以三百老兵为前阵,行进到离官军七十步距离进行一次齐射,再发动集体刺刀冲锋,直接与对方白刃战。 护卫队的刺杀训练是基础科目,不管有没有配备步枪,都保证了足够强度的训练,风雨无阻。在护卫队内部,多次进行了实战演练,结果证明训练有素的刺杀战术对付缺乏组织、只有匹夫之勇的士兵时,具有压倒性的优势。 但是截止目前,除了提南峒一战,护卫队还是缺乏拼刺刀的实战经验,尤其是两百新加入的新丁。能否以白刃战击败人数数倍于己的官军,夏天南没有什么底气。 林伟业说的很对,没人能够保证什么事都有绝对把握。夏天南没有时间犹豫,他下达了攻击的命令。为了以防万一,他留下了肉搏能力最强的黄猛甲带领一百土兵作为预备队,杨由基也被留了下来,一线指挥权交给了黄汉生。 这么安排的目的在于,万一战斗局面严重不利,有黄猛甲和杨由基在,至少能保护自己突围。只要自己和林伟业的命还在,哪怕失去目前拥有的一切,总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战斗部署安排完毕后,夏天南反而不再纠结了,他目送着黄汉生带领士兵和炮手们进入战斗位置,心里有些惴惴,就像考试完等待宣布成绩的考生自从毕业后,就不再有这样的心情了,今天的情形就是穿越后人生的一次大考,能够撑过去就看这一战了。 对面官军阵列。 王良栋不是不知道自己和对面的乱民对峙的距离不安全在对方大炮可以打到的范围内但他不可能因为害怕挨炮子就躲到几里之外,这么做置朝廷的脸面于何地?不过让他感到安慰的是,魏连城已经率领三百人出发,由周炳坤带路,直扑博辅港口,只要那边得手,胜利的天平就会偏向自己。对方枪炮虽然犀利,只要自己不主动出击,以不变应万变,就算挨上几炮,死几个人,也不影响大局。 话虽如此,但当他看到对面山坡上又拉出了几门火炮,乌黑的炮口正朝着这方,心里还是发憷。 他咽下几口口水,努力使自己保持镇静,对左右吩咐道:“传我军令,乱民如果开炮,所有人都不能逃跑,必须保持阵势不乱。” 亲兵把他的命令传播开来后,阵列中发出阵阵抱怨,光挨打还不了手,还不让跑,这是哪门子的命令。 第一百三十章 大战(一) 战斗开始,首先是炮击。 “轰轰轰”,让官军吃了不少苦头的12磅山地榴弹炮又喷出了象征死亡的火焰,双方距离八百步左右,正是这种火炮射程的极限,但是双方高度的落差延伸了射程,实心弹呼啸着钻进了人群中。 冷兵器部队阵列一般站的很紧密,这样才能有效地对敌人进行攻击,保证足够的杀伤,但这样的队列面对火器的时候却是致命的缺陷。 落到人群中的炮弹看似力道已尽,只撂倒一两个最前方的兵丁就落到地面,但是砸到坚硬的地面后又弹了起来。这时候的炮弹似乎看着用手就能抓住,可是不论是兵丁下意思地抬起胳膊遮挡,还是用刀剑去阻拦,实心铁球还是毫无阻碍地砸断了胳膊,劈弯了刀剑,挡在它前方的人和物如同豆腐遇见钢刀,阻挡不了半分去势。 炮击持续了四轮,每次造成的直接死伤并不太多,但给官军造成的恐慌却四下弥漫开来。 意志坚定、纪律严明的部队或许可以承受多次这样的炮击,但显然这支官军不具备这样的能力和素质。站着给人用大炮轰,而且毫无还手之力,不知道下一刻会不会轮到自己,这种未知的死亡威胁比面对面短兵相接更让人害怕。慢慢地开始有人溜出队伍,却被守在后方的亲兵一刀砍翻在地。 人群开始汹涌起来,有人开始趁乱喊叫:“姓王的,我们是来打仗没错,但不是给人当活靶子白白送死的” 王良栋紧紧握住刀柄,对这些以下犯上的话语似乎充耳不闻。 他世袭千户之职,虽然打仗的本领很一般,但在自己的千户所内是不折不扣的土皇帝,一向威风惯了,何曾听过这样大胆狂妄的话,换做平日,早就找出喊话的人剐碎了喂狗。可是眼下的局面不是自己意气用事的时候,如果此时追究这些事,无异于火上浇油,说不定来个战场哗变,不等敌人出手,自己就会死于乱兵刀下。他只是让亲兵加大了弹压的力度,以免更多的人逃跑。 四轮实心弹射击后,护卫队以横队的阵型开始向官军移动。稍稍安静下来的官军又开始喧哗起来,这架势是想真刀真枪干了,而不是躲的远远的放炮? 王良栋看见这情景心情顿时好转,如果不用大炮,双方抄家伙对砍,他相信己方的赢面更大,无他,人数优势摆在这。虽然魏连横带走了三百人去港口,之前沿途的骚扰损伤了三百来人,自己手上两千七八百的兵力总还是有的。没了火器,这伙乱民总不会个个三头六臂罢。 他命人传令下去,重整一下阵列,乡勇在前,卫所军户在后,等到对方接近,就发动攻击。 不过护卫队没有就此放弃火力的优势。林伟业指挥炮手调高炮口,增大仰角,改实心弹为榴弹,越过呈横队前进的护卫队,继续炮击官军。护卫队不经意间,在实战时实践了步炮协同战术,尽管这种战术还比较简陋,但是已经超越了这个时代的水准。 12磅山地榴弹炮,顾名思义,本质上还是榴弹炮,尽管它能以较为低伸的弹道发射实心弹,但它的本职工作还是以曲线发射榴弹。经过林伟业的改进,现在这几门炮使用的榴弹,再过一个世纪都堪称先进,更何况是面对尚处于滑膛炮初级阶段的明军。经过焖烧处理的弹体,先进的木托加定装弹设计,让榴弹能承受更大的膛压,射的更远,爆炸的杀伤力更大。 随着“轰轰轰”的巨响,榴弹划出弧线,从天而降。官军一时还无法适应这种天下掉下来的炮子,更不会知道躲避,只是傻傻地看着它落下来。 榴弹落地后弹跳几下后爆炸,爆炸后产生的气浪掀翻了周围的人,但真正造成杀伤的还是弹壳爆炸后的碎片。弹片向四周溅射,中者非死即伤,虽然用的是威力普通的黑火药,但是一枚榴弹的杀伤还是远远超过已达到射程极限的实心弹。 虽然采用延时信管的榴弹无法保证爆炸的时间,能够落到官军阵列并且爆炸的不足三分之一,但是成功地造成了官军更大的混乱。如果实心弹还是看得见“摸得着”的,那么这种落地之后还会爆炸的炮子让官军避无可避,一时间求生的压过了对上官的畏惧,官军开始调转方向,举起刀剑向督战的亲兵砍去。 王良栋自认已经适应了乱民犀利的火器,可是榴弹的出现,还是颠覆了他的三观,这世上居然还有可以自行爆炸的炮子!他脑袋有点懵,这仗还怎么打? 直到部分官军调头和督战亲兵火拼,近在咫尺的厮杀声才让他略微清醒,眼下的形势容不得自己多想,只有迎上去,和对方混战在一起,才能避开对方的大炮。 他拔出佩刀大喊:“冲上去,和他们厮杀才不会挨炮子!” 反应快的听见这话就明白了,和对方混战在一起才不会挨炮子,对方总不会炸自己人,与其和督战队拼命,不如冲上去搏命,说不定砍几个脑袋还能博份功劳。 官军开始纷纷调头冲向越来越近的护卫队。脑子不灵光的一时还没想清楚王良栋喊话的意思,但是看见别人往前跑,也随大流跟着一起跑。 其实随着双方距离的接近,就算没有混战在一起,炮击也会停止,滑膛炮再精良也比不过线膛炮的精度,双方距离在百步之内就容易造成对己方队伍的误伤。 在双方距离一百步的时候,护卫队在黄汉生的命令下止步,最前方三百老兵排成两排,一排蹲下,一排站立,按照口令,有条不紊地开始装弹,用通条夯紧,举枪对准前方。 官军又看到了乌黑的枪口,这火枪和大炮一样都能带来死亡。冲在最前面的官军犹豫了,这个距离没等冲到面前肯定要挨铅子,可是往后退要挨炮子炸,还要面对督战队的大刀。在他们思考人生的那一瞬间,后方的人流已经冲了上来,容不得他们再多想,推着他们继续往前。 第一百三十一章 大战(二) 很快官军大部队离护卫队只有八十步左右了,个别跑的快的已经不到五十步。黄汉生没去管前方几个越来越近的散兵,只是紧紧盯着大部队,估算着距离。 在距离六十步的时候,黄汉生下令:“开火!” “呯呯呯”,枪声大作,三百枝枪齐齐喷射出火焰,密集的铅弹形成的弹幕让奔跑的人流如同撞上了一面墙,为之一滞。中弹的人就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推得齐刷刷倒地。后面的人群不可遏制地陷入了慌乱,冲还是退?这是个问题。 趁着这个间隙,护卫队紧张地装弹,在开火的指令下再次进行了一次齐射。纠结的官兵又倒下上百人,队伍更混乱了。督战队拼命地驱赶,人群在纠结中缓缓地向前推进。 两次齐射后,黄汉生下令:“上刺刀,前进!” 护卫队取出刺刀插进卡座,然后平端着步枪,迈着整齐的步伐向前走去。 纠结的官兵终于如愿以偿与对方混在在一起,但很快就发现比起挨枪子,肉搏并非更好的选择。 双方接触后,护卫队员发出整齐的“杀”声,响彻云霄,这股气势让官兵一滞。 护卫队员们坚定有力的刺杀让习惯于刀来剑往的官军们很不适应。你一刀过去,他格挡开就是一个突刺;你游走于其两侧,试图找到破绽,他不管不顾就是一个突刺;你挽出一个剑花,虚虚实实,想卖个破绽让对方上当,他似乎就是一根筋,逼近后就是一个突刺…… 不管官兵们身手是好是坏,武艺是高是低,用何种招数迎敌,反正对方来来去去就是一招突刺。一招鲜,吃遍天,几个回合下来,官兵们倒了一地,护卫队员们却没多少死伤。 护卫队的新丁们在射击时只能当观众,但是进入白刃战时就无法袖手旁观了,老队员和土兵们作为主力突前,他们跟在后头捡漏。 苏粗腿的表现在新丁中鹤立鸡群,他苦练的本领终于派上了用场,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他就刺死了五个官兵,比起老队员也不遑多让。鲜血溅满了他一身,不过都是敌人的,他每刺死一人就心中默默数着数目,完全没有第一次杀人的恐慌,有的只是亢奋——他心中隐约升起一个念头,他奶奶,的官军如此不经打,这琼州府的天怕是要变了。 王良栋瞪着眼睛看着战场,已经无力吐槽。 离的远远的要挨炮,挨近了也拼不过,这所谓的乱民,恐怕调来广东的营兵都打不过,自己手下这些拼凑起来的队伍,更加不是对手,这么拼下去,恐怕最后剩不下几个人。原本以为能拿住对方的软肋是一步妙棋,现在看来,就算魏连横那边得手,意义也不大了——自己人都拼光了,还有什么资格与对方周旋? 仅凭着一股虚火撑胆的官军眼见肉搏也占不到便宜,开始退缩,不敢与对方继续搏杀。首当其冲是被排在最前面的乡勇,他们本来就不满被当炮灰,现在死伤不少,却没砍下对方几个脑袋,功劳没有,拿不到官府的赏钱,命却搭上了,不值当。 有人发声喊:“兄弟们,咱们不是拿饷当兵的,保命要紧,家里还有老婆孩子呢!” 有人出头,其他人纷纷响应:“就是,他奶奶的还把咱们顶在前面,老子不干了!” 喊着喊着,就有人从两边散开往后跑,避开督战队。其余的官军虽然暂时没有跟着跑,但是也没有阻挡——他们只是碍于军户身份,怕跑回去也会被砍头,不然也跟着乡勇一起跑了。 乡勇才不管这么多,他们跟着官兵打仗,本就是贪图赏钱,就算跑了,官府也不可能秋后算账,法不责众嘛!督战队的亲兵就算有心阻挡,却苦于人手有限,拦不过来,不一会乡勇跑了大半。 眼见官兵畏缩不前,还跑了不少,黄汉生回头看了看夏天南,想看他的命令,下一步该如何做。 夏天南隔得远远的,喊话够不着,于是做了个手势,挥手向前一劈,示意他继续攻击,击溃官军。 黄汉生看懂了他的命令,带领队伍继续向前。官军零零散散与护卫队展开肉搏战,却没有一拥而上。没有了有组织的抵抗,推进更加顺利,简直挡者披靡,很快就突进到了官兵的中军位置,王良栋都能看见对方枪头明晃晃的刺刀,在阳光下折射出耀眼的光芒。 左右见王良栋似乎不知所措,赶紧说:“千户大人,这仗没法打了,下令撤吧!” 王良栋无力地回答:“魏百户定会得手,说不定还有机会……”其实这话与其是说给手下听,还不如说是安慰自己。 “大人,乡勇都跑了,这下更加打不过,还管什么魏百户,再等下去,跑都跑不掉了!” 王良栋茫然四顾,这就败了?三千人打七八百人,还一败涂地,对方伤亡甚微,自己连遮羞的首级都没几个。回到府城,追究起责任来,定然没有好果子吃。 黄汉生发现了坐在马上的王良栋,见此人不仅骑坐战马,而且衣甲鲜明,肯定是个大官,当下取出弓箭,准备射杀此人。琼海式步枪在一百步的距离上射击单个目标完全是碰运气,还是弓箭靠谱。 王良栋还不知道自己被人盯上,心中正天人交战,到底是撑下去换一个“力战不退”的评语,还是干脆地撤退,回去再想办法与那群文官扯皮?左右还在力劝:“大势已去,大人,下令撤退吧!” 黄汉生将箭矢搭上,引弓瞄准了那名大官。就在即将松开弓弦的瞬间,一名官兵突然挥刀砍了过来。黄汉生松开弦,射出了这枝箭,然后侧身躲过这一刀,心中暗自叫道:“可惜。” 由于被偷袭,这一箭略微偏了准头,但还是射中了王良栋,只不过插入了肩头,没中要害。王良栋向后一倒,差点摔下马,幸好被左右亲兵扶住。这下他不再犹豫,惊慌地喊了一声“赶紧撤!”在亲兵簇拥下往后撤退。 ; 第一百三十二章 回援 下午收到责编大大的通知,明天12点上架,快的出乎我意料。 从一个读者转换成写手两个月,我还在懵懂的学习阶段,很多事情都在适应和改变,包括生活习惯。我是一个特别懒的人,能躺着就不会坐着,以前也没想过自己会码字,而且是几十、几百万字。为了保持更新,我已经完全放弃了一切娱乐活动,有点辛苦,但是乐在其中,因为这种类型的小说是我的兴趣所在。 当然,能在满足兴趣爱好的同时,赚一点奶粉钱,那就更好不过了。至今为止,我都是偷偷的码字,没有告诉家人,因为一分钱稿费都没拿到过,有些不好意思,同时也怕不被理解。上架之后,各位书友如果能够订阅支持,让我拿到稿费后,能够光明正大的码字,那就感激不尽了。每一个订阅,对于我而言都是弥足珍贵的。 ————————————————————— 主将都跑了,官军自然不会恋战,纷纷调头就跑,一个个比兔子还快,留下战场上一地伤兵和尸体。护卫队员们见到这情景,兴奋地欢呼起来。 夏天南长出一口气,官军的孱弱出乎他的预料,战斗力比他预计的还要低,除了人数多几倍,这一战的激烈程度甚至还不如当初提南峒与黄猛甲的第一战。不过他没有被胜利冲昏头脑,还有一队官军在自己背后,必须解决这个隐患。他当即下令让黄汉生放弃追击,整队归阵。 他留下部分人打扫战场,然后就准备带人回援。司马德提醒道:“主公,我们还不知道这拨官军去的是庄子还是港口,只能分兵,可是分兵之后恐怕人手不够——我们可能要从他们手中救下工匠,必须团团围住,逼其降服,人少了可不行。” 夏天南觉得他说的很对,这时候恐怕官军已经到了地方,如果没有当场杀掉工匠,就会抓住作为筹码。击败他们不难,但是要想从其手中救出工匠,只能包围后让他们自行投降,这样才能最大程度的避免他们狗急跳墙杀害工匠。可是不分兵就只能选择一个地方,到底官军会去哪里呢? 司马德提醒道:“主公,前几日逃跑的工匠,可能是泄露消息的真正原因。” 对啊,官军为何会分兵,很有可能是逃跑的工匠泄密,而这个工匠是从博辅跑的,只熟悉博辅那边的情况,对胡家庄不甚了解,肯定会带官兵去博辅。 “传我命令,全体向博辅出发,以最快速度到达!” 在护卫队与官兵大战的当口,魏连横在周炳坤的带领下,直扑博辅港。 此时的博辅已经是一个港口和造船厂合二为一的所在,船坞靠内陆,港口靠海边。魏连横在几里之外就看见了船坞中快要完工的大船,像一堵墙一样矗立在前方。他不由得放缓了脚步,问周炳坤:“这是什么?” 周炳坤以手遮挡阳光,眯眼看了看,答道:“大人,这是那逆贼私自建造的海船,据说是要跑海上买卖的。” 到了跟前,看的更清楚,接近完工的改进型盖伦船简直就是一座小山,让站在它旁边的人有种莫名的压抑。魏连横不是没见过大船,白沙水寨也有朝廷的水师,但是水师最大的福船不过400料,跟这艘船一比,就是大人与幼童的区别。 他喃喃道:“这……这船恐怕有1000料罢?” 周炳坤只是个半吊子炼铁的工匠,对海船一窍不通,唯唯诺诺接不上话。 魏连横的心情沉重起来,作为一名朝廷武官,虽然对水师了解不多,但也知道这般大小的海船若是作为战船,远的不说,至少白沙水寨的水师没有一艘能与之匹敌。这样的船多造几艘,白沙的水师只能望风而逃了。 这周姓匠人口中的东家,能够造出那般犀利的枪炮,还能建造如此规模的海船,一旦让他成了气候,无论是陆地还是水上,整个琼州府还有谁能遏制此獠。 想到这里,一种使命感油然而生,他握紧刀柄,心中说道:趁其羽翼未丰,就让我来断了他左膀右臂吧! 他带三百官兵穿过船坞,在周炳坤的指引下直奔港口——铁匠们都安置在那里的临时木屋中。经过船厂的宿舍时,门缝和窗口隐约出现的人影引起了他的注意,他问:“这里的又是什么人?” 周炳坤挠挠头,不确定地回答:“是造船的工匠罢?” 他之前从未来过船厂,只是因为躲避官军才被安置到港口,对这里并不是很熟。 如果没有看见大船,魏连横的目标就只有能造枪炮的铁匠。可是看了这千料大船后,他觉得这些造船的工匠也不能留下。他改变了主意,“先解决这些船匠,再捉拿铁匠!” “砰”的一声,一座木屋的门被踹开,魏连横执刀冲进去,里面满满一屋子人。见到官兵到来,所有人都害怕地跪下,连喊:“官爷饶命!” 魏连横打算先杀掉船匠,再捉走铁匠——朝廷对水师并不看重,这些船匠就算带走,也无大用,倒是铁匠可以为朝廷效力,打制鸟铳和大炮。不过看到这一屋子人,他愣住了,男女老少都有,倒像是祖孙三代一大家子。 他用刀指着跪在最前方的中年男子,喝问道:“你们可是这里的船匠?这些妇孺老人又是什么人?” 男子连连磕头:“官爷饶命,小的是这里的船匠,这都是小的家人,父母妻儿,还有祖父母……” 魏连横手中的刀有点砍不下去,他沉声问道:“你一个船匠,如何能把家眷都带入船厂,莫非你东家帮你养活全家不成?莫要谎言欺骗本官!” “官爷明鉴,小的句句都是真话!小的本是本县调楼村人,全村人世代造船为生,去年本要被官府征调去fj东家要雇人造船,便向县衙求情,把我们留了下来,又怜悯我们家中老小无人照料,就把家人都接到这里安置……” 这东家看来并非穷凶极恶之人,还能安顿匠人的家眷,也是颇有仁义,只可惜与朝廷为敌。魏连横看了看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女子和幼儿,还有白发苍苍的老妪,叹了口气,若是一股脑全杀了,和强盗土匪何异,终究还是下不了手。对手下吩咐道:“都是穷苦人家,莫伤其性命,把他们捆起来便是,我们去捉拿铁匠。” 魏连横一念之仁,耽搁了不少时间,便错过了最佳时机。他万万没想到,朝廷的大军会如此不堪一击,在同一时间,已经被杀的溃不成军。 夏天南带领护卫队急行军赶到船厂时,没有看到意想中的滚滚浓烟,那艘盖伦船还完好无损,心中松了一大口气。等看到木屋内的船匠们虽然被五花大绑,却性命无忧时,更是放下了大半的心。 魏连横带人驱赶着铁匠准备原路返回时,在港口处与护卫队迎头撞上。他心里一凉,对方来的如此之快,后面也无追兵,显然是他最不想看到的结果。 ; 第一百三十三章 招揽(一) 夏天南越众而出,心情轻松地说道:“这位仁兄,你本可立下大功,只是可惜了,一来你没抓住时机及时撤走,二来你们大军已经溃散,这份功劳,无论如何你是领不了了。” 魏连横看了看对方的阵容,几乎人人身上都有血迹,显然经过了一场大战。他不动声色地问道:“若是我猜的没错,你部不是以火器取胜,而是短兵相接,真刀真枪打赢的。” 夏天南竖起大拇指:“好眼光!若不是你来这么一出直捣黄龙,我必定会以火器慢慢耗尽你们大军的兵力。与三倍的官军白刃战,是下下策。还好官军实在太弱,我才能顺利回援,把你堵在这里。” 证实了猜想,魏连横没有丝毫得意,心中满是挫败感,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只怕猪一样的队友,只要王千户能多撑一个时辰不败,等他得手,对方投鼠忌器,形势便可逆转。 他叹气道:“本来一切皆在我算计之中,唯独没有算到你们不光火器犀利,白刃战也是如此勇猛。” 夏天南正色道:“如此说来,这些谋划都是你的主意?” “是不是都不重要了,成王败寇,现在你赢了,什么谋划都是一场空。” 夏天南看了看他,又回头看了看那些保住性命的船匠,试探着问:“既然你没有杀掉这些船匠,是不是也能放过这些铁匠,条件我们可以谈。” 魏连横看了看他带来的三百手下,摇摇头:“不必谈了。三千大军都打不过你,我这三百人更打不过。我魏连横不是滥杀无辜之人,只要你能放过我的弟兄们,我也不会为难这些铁匠。我的弟兄们都是卫所军户,也是是身不由己,希望你不要对他们斩尽杀绝。” 夏天南大喜,没想到官军之中还有这等性情中人。他喜笑颜开,“难得官军也有这样有谋略、体恤属下、重情重义之人,我欣赏你。只要你不伤害这些匠人,我就放你们离开,说话算话。” 魏连横长叹一声:“没想到三千大军,不过短短几日,就落得如此下场。” 他对手下说道:“今日本想带领你们立下大功,没想到落到这般境地。此番惨败,府城是不能回的了,王千户若是不死,必定会找替罪羊,他早就看我不顺眼,必定就拿我们这些人背黑锅。你们就此散去,别回去做劳什子的军户了,逃的远远的,说不定还能保住性命。” 这三百人将近一半都是他的直系属下,听得这些话,都纷纷叫道:“百户大人说的甚是,我们不做军户了,耕地种田、找份手艺活,干什么不比当军户强,才不回去做替死鬼!”明末卫所制度崩溃,军户世世代代不能脱籍,不能从事其他行业,逃籍的军户越来越多,朝廷管也管不过来。 夏天南见状,趁机插话:“反正都打算逃脱军籍了,不如就在我这里安顿吧。我有田有工厂,没手艺的种田,有手艺的可以进工厂,还想干回老本行的也可以从军。” 工厂?魏连横看看这船坞,这工厂应该就是类似于船厂的作坊吧?他拱手对夏天南说道:“多谢。这些弟兄本就是屯田军户,种田亦是本行。不过魏某世袭百户,种田的本事没有,只会行军打仗,就不叨扰了,另寻去处。” 夏天南感觉此人没有兵油子的劣性,打仗肯动脑子,如果能加入护卫队,说不定能培养出一个人才,顿时起了爱才之心,挽留道:“如果没有好去处,不放考虑留下,我有田有兵,有枪有炮,就缺领军之才。” 魏连横摇摇头:“承蒙看重。不过魏某几代都受朝廷恩典,就算逃脱军籍苟全性命,也万万不能与朝廷为敌。” 司马德察言观色,看得出夏天南想挽留此人,便劝解道:“魏百户有如此忠君爱国之心,也是难得。不过世事无绝对,今日我家主公虽然与官军对阵,但是他日未必与朝廷为敌,你不如暂且留下,就当照看这几百手下。过段日子,说不定为我家主公效力,就是为朝廷效力。” 这话的信息量很大,魏连横也是朝廷体制中人,很快就想通了其中奥妙。这样的强军,只要不竖旗造反,官府剿不了,多半就会招安,到了那一天,为夏天南效力,就是为朝廷效力,倒也说得通。而且摇身一变,成了这新军的将领,就能逃脱王千户的迫害,而且以这支队伍的实力,说不定比原来的百户前程更加光明。 这样一来,魏连横心里的坎就买过去了。他自问熟知兵事,却怀才不遇,也不想在一棵树上吊死,既然无路可去,这边又有挽留的诚意,便顺着台阶下。 “既然如此,魏某就暂且厚颜留下。这些弟兄多半都跟随我多年,实在不忍抛下他们而去,照看他们一段日子也是理所当然。” 夏天南大喜,一场祸事变成了好事,船厂和工匠都保住了,还得了一名正儿八经的朝廷武将,忍不住笑逐颜开:“若非逼不得已,我也不想与官府为敌,魏百户就放心留下,你的弟兄我也会好好安置。” 魏连横带领手下一齐谢过,这场战事便彻底画上了句号。 事情皆大欢喜,所有人心情都不错,只有一个人除外。 周炳坤万万没想到朝廷大军围剿夏天南,最后的结果居然会变成这样。他心知肚明,只要夏天南想起了他,最好的下场就是丢到海里喂鱼。他趁没人注意,偷偷往人群中移动,想混入人群中趁乱溜走。 魏连横发现了他,毫不客气地把他揪出来,一把推到在夏天南面前,拱手道:“好教夏兄弟知晓,这便是泄露消息、给我们带路的那厮。夏兄弟对船匠也好,铁匠也罢,不仅工钱丰厚,还安顿家人,这样仁至义尽,这厮还作出这般背信弃义之事,算是彻头彻尾的小人。魏某虽然用他带路,不过是职责所在,但心里是看不起这种小人的。现在就交给夏兄弟发落。” 23 16:58:29|25148320 第一百三十九章 壁咚 夏天南穿越之后一年未曾尝过肉味,当晚终于得偿所愿,折腾了夏荷一宿后,快到临近天亮才沉沉睡去。 这一睡就睡到了日上三竿,两人几乎同时醒来,四目相对。夏荷看到老爷不怀好意看着她,脸又红了,慌乱不已,匆忙起床穿衣,忙不迭地说:“奴婢伺候老爷起床更衣”正要去打水给老爷洗漱,才走了两步,就皱起眉头,夹住双腿,扶住桌子站稳。 夏天南披上一件衣服,走到她身旁,爱怜地说:“从今日开始,你就是老爷的女人了,不要再自称奴婢。还有,你昨日初经雨露,老爷命令你休息几日,什么活都不准干。” 夏荷没有思想准备,呆呆地望着他,喃喃道:“老爷” “好了好了,老爷我又不是手脚残废,更衣洗漱自己来也可以,你就乖乖地回床上休息。”夏天南把她按倒到床上,给她盖好被子,装出恶狠狠的样子,“好好躺着不准乱动,不准偷偷起来干活,否则老爷要生气了!” 夏荷只是单纯,又不是傻子,这话的好赖还是分辨的出的,她羞涩地回答道:“奴婢知道了” 夏天南伸手去捏她的脸蛋,“还叫自己奴婢,老爷的话不管用吗?” “那该叫自己什么?”夏荷的大眼睛又开始忽闪忽闪起来,简直要把夏天南萌化。 这个问题倒是把夏天南难住了,他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这种情况下古代女子如何自称,于是胡乱一挥手,不负责任地说:“这个也要劳烦老爷吗,去问你春兰姐姐。” 穿越过来这么久,终于得偿所愿,夏天南心情大好,直到出门碰上了春兰。 夏荷被他打发去休息了,贴身丫鬟就只有春兰了。春兰显然知道了昨晚的事,虽然极力掩饰,可眉目之间还是透出一股幽怨。 夏天南敏锐地观察到了她的神情,心中颇为尴尬。春兰对他的心思,明眼人都看得出,他原本的目标也是春兰,没想到阴差阳错变成了夏荷。两人都是他的丫鬟,可他居然有了一种被撞破奸情的感觉。 夏天南想化解一下尴尬的气氛,有一句没一句的和春兰闲扯,春兰也不多话,只是淡淡地应着。 春兰的态度让夏天南颇为不安,他忍不住捉住了她的手,诚恳地辩解:“那个,春兰啊,老爷昨日也是把持不住,老爷心里是有你的” 春兰抽了下手,没抽出来,也就随他捉着,眼睛看着地下,淡淡地应答:“奴婢们都是老爷的人,老爷如何处置,都无话可说。” 夏天南急了:“夏荷不再是奴婢,你以后也不要称自己奴婢了” 春兰闻言,用力抽出了手臂:“夏荷妹妹自有她的福气,做姐姐的只会替她高兴。奴婢又不是老爷的什么人,只是一个丫鬟,如何敢坏了规矩。”说话间眼眶已经红了。 作为一个来自现代文明社会的男性,夏天南再聪明,一时之间也无法体会封建社会女性的微妙心理,被她这句话堵住,顿时不知如何安抚,急得团团转。 春兰仰慕老爷已久,早就把自己看做了老爷的女人,那一次差点被老爷要了身子,只是关键时刻被林老爷打断,心里一直挂牵着这档子事。没想到夏荷半路里杀出,抢在了她前面,让她心里顿时打翻了醋坛子。 论年纪,她比夏荷年长一岁,平时都以姐姐自居论感情,她与老爷心有灵犀,只差捅破最后一层纸轮性情,她远比夏荷成熟,闺阁之事自认比夏荷知情识趣。怎么看,都应该是她春兰,而不是懵懂无知的夏荷去滚了老爷的床单,就算都成了老爷的女人,也不该是夏荷占了先机。 她心中总觉得一股气咽不下,但不愿针对毫无心机的夏荷,也不敢责怪老爷,只有自己生闷气。 春兰看着老爷团团乱转的样子,心里明白其实老爷也是在乎自己的,心下便觉得暖了几分。 细想起来,老爷没有妻妾,玛丽娅也没有和老爷有肌肤之亲,一个壮年男子,一直不曾行敦伦之事,长期以往,如何受得了,想想也是可怜。 只要他愿意,强行占了自己和夏荷的身子,又有谁能说什么,可是他没有这样做,这样好的老爷又上哪去找呢? 想到这里,春兰警醒过来,自己只是一个丫鬟,平日里被老爷宠惯了,都快忘记了身为丫鬟的事实,放在其他人家,丫鬟又怎敢给老爷甩脸子。 她暗自告诫自己,你春兰只是一个丫鬟,不是偏房妾室,更不是正房,无权过问老爷的私事。 春兰正自个反省着,一张脸出现在眼前,正是老爷。 夏天南不知道怎么破解这个局面,想到旧时空用过的招数,便死马当做活马医,准备对春兰来个强而有力的壁咚,用实际行动拿下她。不管她是为了什么闹情绪,总之是喜欢自己的,放个大招,说不定有用。 春兰被逼到墙边,夏天南单手靠在墙上,发出“咚”的一声,让她无处可逃。可怜的春兰哪里见过这样的招数,看着老爷英俊的脸庞离自己如此之近,深情地望着自己,一抹红晕爬上了她的脸,所有的胡思乱想都抛到了九霄云外,害羞地闭上了眼睛。 看来壁咚大招古今中外可以通杀啊,夏天南得意的想。对方的表情释放了明确的信号,他知道自己接下来该做什么,低下头,缓缓靠近,准备去亲吻对方。 嘴唇相接的瞬间,门被哗地推开,林伟业兴冲冲地跑进来,大喊道:“好事好事,官府来招安了!钱师爷来送信了!” 夏天南和春兰就此定格。春兰最先反应过来,“啊”的尖叫一声,捂着脸绕过夏天南,跑出房间。 夏天南缓缓转过头,用吃人的目光盯着林伟业。 林伟业知道自己好像又做错事了,他尴尬一笑,扭头就跑。刚跑出房间,后面就传来了夏天南愤怒的大喊:“林伟业,你给老子站住,老子保证不打死你”未完待续。 25 8:49:22|25213738 第一百四十章 招抚(一) 历朝历代,凡是招抚匪患,少不得上下各级衙门公文往来,大佬级官员拍板,然后再经过琐碎的程序,最后在前去招抚的人选上考究一番,才能成行。 不过经历过此次惨败,琼州府无兵可调,广东的兵力远水难解近渴,说是缓兵之计也好,真心招抚也罢,总之琼州府这次办事很有效率,七月底就派出了招抚的队伍前往临高,规格还相当之高,由同知赵越为首。 临高县衙内,县令吴明晋也听说了府城发兵来剿的消息,他激动得一夜没睡,老天还是眷顾自己的,这逆贼用尽计谋控制临高,还软禁自己,终究躲不过这天网恢恢。只是还没等他想好如何处置夏天南和变节的钱师爷,就听到了官府大军惨败的消息。 刚开始他并不相信,以为这是夏天南故意放出的假消息,但是随着护卫队的凯旋,这个消息被证实了是真实的。如果官军取胜,恐怕自己门口这几个负责看管他的人早就逃命了。 经历了从极度兴奋到极度失望,吴大县令一时间心若死灰。府城几千大军都败了,他想不出还有什么办法遏制夏天南。自己是被继续软禁下去,还是被一刀砍掉脑袋斩草除根?是否要自行了断,以全名节?吴明晋在绝望之中纠结着。 师爷钱有余的想法则简单的多,他只想保住自己的性命。 官军到来的消息让他又惊又喜,喜的是官军如果剿灭夏天南,他就可以从“从贼”的煎熬中解脱出来,惊的是临高重回朝廷掌握,那么他泄露消息的事就会被清算,下场只怕会更惨。思来想去,居然是夏天南得胜,他的处境更好一些! 于是他开始烧香拜佛祈求官军败北,不知道是官军太无用还是他许愿太灵光,官军居然真就败了,而且是一败涂地,夏天南的人马几乎没有什么折损。 这样一来,他就只能一条道走到黑了,继续“从贼”跟着夏天南。好在跟着夏天南虽然当惊受怕,但是只要按吩咐做好事情,酬劳比给吴县令当师爷丰厚的多。 几日前,同知赵越一行人来到了澄迈县衙,准备暂住在澄迈,然后想法与乱民的头目接触,看看能否招抚对方。 可怜澄迈县上至县衙官吏、下至百姓,先是被黄猛甲攻城,然后是县令横死,之后又被朝廷大军骚扰了一番,最终这股“黎乱”不仅没有被剿灭,还大败官军,连府城都要捏着鼻子招抚了。几番折腾下来,不管是官吏还是百姓,都盼望着这事早点结束,剿灭也好,招抚也罢,反正能够平息就行——澄迈县实在经不起更多折腾了。 赵越找来县丞等人,详细了解来龙去脉。 不过澄迈县对夏天南等人知道的有限,仅仅对黄猛甲有所了解。听说事情的起因来自于已故县令林三峰,因为出尔反尔,导致与黄猛甲结怨,才导致这场“黎乱”,不但县城被攻打,以至于最后自己还死于黄猛甲之手,赵越不禁摇头长叹。 “真乃鼠目寸光之辈,为了区区蝇头小利,本该是官府一大助力的斩脚峒硬生生被逼的犯上作乱!林三峰死不足惜,只是累及我等,真是可恨!” 想到林三峰的荒谬作为生生逼反了一个强横的峒寨,不仅祸及澄迈、临高两县,还葬送了府城拼凑起来的三千大军,自己还不得不巴巴的跑来招抚,赵越越想越气,忍不住心里恨恨咒骂了一番,若是林三峰死而复生,恐怕会被他骂得再死一次。 其实赵越了解到得并非事情的真相,他不知道黄猛甲不过是一个幌子,幕后另有其人。 琼山千户所千户王良栋兵败之后,为了掩饰自己的无能,夸大了乱民的规模,称其纠集黎人数千之众,并且“翻山越岭,如履平地”,“隐于山岭密林之中,防不胜防”,同时隐瞒了有关夏天南和护卫队的事情。 古代的信息传递手段很落后,前线情况如何,全靠带兵将领一张嘴。就算贵为皇帝,如果没有锦衣卫等厂卫机构,照样也会被文官和将领瞒天过海、颠倒黑白。知府衙门完全不知道这漫山遍野的数千黎人完全是王良栋杜撰出来的,从知府秦秉严到赵越等官员,一直以为招抚的对象是聚众作乱的黎人。 好在当初苟二贵提供的线索让赵越不至于偏的太离谱,他想起了苟二贵说过黎人与临高乡勇勾结,为祸乡里。这黄猛甲定是隐藏于山岭之间,极难找到,不如就从临高乡勇着手。 乱民气势正盛,城外兵荒马乱的,赵越不愿以身试险,便写了封书信,命人送往临高县,责成临高县衙约束乡勇,并通过乡勇与“贼首”黄猛甲取得联系,商谈招抚事宜。 胡家庄内。 夏天南看了钱有余送来的书信,目瞪口呆。他万万没想到,与官军都干完一仗了,前来招抚的官员居然还弄不清正主是谁。他不禁询问钱师爷:“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知府衙门是装傻还是真不知情?” 钱有余不敢怠慢,冥思苦想了一会,不确定地回答:“许是带兵的将领害怕追究战败之责,把事情瞒了下来,然后推说是黎人作乱?”不得不说钱师爷毕竟辅佐过几任县太爷,浸淫官场日久,加之是本地土著,熟悉地方事务,真相被他猜得不离十。 夏天南还是不太明白,转头问司马德:“对手是我或者是黎人有何区别?难道这样就能逃脱责任?” 司马德对琼州之事不甚了解,仍然是钱有余回答:“夏老爷有所不知,琼州自开府建衙以来,黎汉之争不断,远的不说,光万历年间大大小小的黎人作乱就有几十起。万历二十七年,安定黎人马失作乱,儋州、崖州、临高、澄迈多县黎人响应,聚集万人,后调集广东大军并广西狼兵共两万才镇压下去。因为黎人熟悉地形,多数藏于山岭之间,征剿极为不便,所以朝廷对黎人作乱,能招抚必定招抚,同样是打败仗,如果是剿黎失利责任就小得多……” 25 18:15:31|25219640 第一百四十一章 招抚(二) 夏天南和司马德都明白了,把事情推到黎人身上,战败的责任就小得多。不管是不是打了败仗的将领隐瞒真相,反正知府衙门至今还以为对手是黎人。 司马德建议道:“既然如此,主公不如将计就计,就以黎人的名义与官府谈。属下之前说的不剿不抚,可能用黎人的名义更易实现。” 所谓不剿不抚,其实就是造成一个官府打不过自己,己方又不接受招抚,同时也不造反的局面。如果是汉人,武力强大而又拒绝官府招抚,威胁到官府统治,很可能引来官府无休止的围剿,相反,如果是黎人,只要答应不造反,退回山岭之间,官府才不会管你是否愿意接受招抚,不惹事就行。 钱师爷大着胆子插话:“夏老爷,在下认为这位先生说的很有道理。琼州府历来对待生黎的对策就是:只要不造反,什么条件都可以谈,日后再徐徐图之。就算是熟黎,只要缴了粮税,也是什么都不会管,任凭土官治理。” 夏天南理解了他们两人的意思,其实旧时空的少数民族政策又何尝不是如此,政府对部分少数民族的管束比汉族要宽松的多。 他若有所思:“你们是说,打着黎人的幌子与官府谈判,退让一步,不与官府为敌,但是也不接受招抚?” 二人齐齐称是。 这倒是个不错的思路。夏天南当即拍板:“就由司马先生陪着黄猛甲与官府谈。官府既然弄错,我们就陪着他一起错,只要达到我的目的就行。” 说完,他玩味地看看钱有余,问道:“钱师爷,如果谈成了,大势已定,有没有兴趣跟着我干?反正县尊大人已经容不下你了。” 钱有余尴尬地笑了笑:“夏老爷说笑了,钱某不过是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师爷,何德何能让您错爱。”他虽然回不了头,但夏天南的身份未定,他也不敢赌上身家性命投靠,还是观望观望再说。 确定了谈判基调后,黄猛甲和司马德带着三百土兵来到了澄迈县衙,与同知赵越开始了谈判。 赵越望着异常魁梧的黄猛甲,暗道:果然是天生异禀,难怪能助官府剿乱,还能打败三千大军,本该是朝廷栋梁,可惜被林三峰这个杀才生生逼反了。 他首先开口:“尔等本是朝廷治下顺民,眼下虽与朝廷兵戎相见,但念在尔等以下犯上事出有因,只要放下刀剑,归顺朝廷,往事可以既往不咎” 黄猛甲打断了他,大大咧咧说道:“我是个粗人,不要这么文绉绉的,我听着酸。你也知道我是被谁逼反的,汉人有句话,叫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我吃过狗官的亏,就不会再相信你们,天下乌鸦一般黑,当官的都不是好人。想要我接受招安,门都没有,给我好处,我可以不再与官府为敌!” 赵越准备了一肚子的话,被生生打断,一下子不知道如何与这粗人谈下去。他看到了司马德,觉得这书生模样的人应该通情达理,或许是黄猛甲的军师之流,便迂回进攻,对司马德说:“这位先生如何称呼?” 司马德拱手说道:“在下复姓司马,单名一个德字。若大人想劝服我们峒主接受招抚,恐怕是难上加难。当年林县令也是这般哄骗峒主出兵,死伤数百族人,镇压了三峒的叛乱,许下诸多好处,最后却食言而肥。大人也不必对我花心思,我也劝不动我家峒主。” 这番话立马堵死了赵越后面的说辞。接连碰壁,赵越一时间狗咬刺猬无从下嘴。 他想了想,反问道:“既然黄峒主愿意来此处,想必是有诚意的,不知黄峒主是何打算?” 黄猛甲双手抱胸,抬头望天:“我是个粗人,不会说大道理,就让司马先生代我说吧。” 司马德伸出两个手指,正色道:“两个条件。第一,官府不再派兵来剿,两边就此休战第二,我们不接受招抚,但也不会与官府为敌,只求官府不干涉我们。” 赵越为难起来,这样的条件,超出了他的权限,更何况他向知府大人的建议可是能抚就抚,不抚就打,如果答应了对方,不就是打自己的脸吗? 兹事体大,他不敢妄做决定,于是建议黄猛甲暂时呆在澄迈县,等自己请示知府。待黄猛甲同意后,连夜派人快马加鞭回府城报信。 几日后,秦知府派人回信,让赵越先拖延,待省城有了消息再作定夺。赵越心中明了,必须等广东那边明确是否出兵,才好决定谈判的走向,如果不出兵,那么就只能捏着鼻子接受黄猛甲荒谬的条件。 接下来几日,赵越每日设宴款待黄猛甲和司马德,闭口不谈招抚事宜,两人也无所谓,胡吃海喝,左右不是自己花钱,再说这么拖下去对自己又没有坏处。 只是没想到,这一拖就是半个月,广东方面的消息才姗姗来迟。 赵越接到了秦知府的书信,据说广东多数官员不愿妄动刀兵,认为剿黎靡费钱粮,徒增死伤,收效却甚微,若能招抚,则是上策,两广总督兼巡抚广东王尊德则未明确表态,这种情况下出兵已无指望。 既然出兵无望,那么就只能按黄猛甲的条件谈了。至于如何谈,秦知府在来信中却未作明确指示,仅仅含糊地说让赵越“相机行事”。 捏着信笺,赵越想骂娘。“相机行事”可不是“便宜行事”,一词之差天壤之别。 后者是明确的授权由赵越全权处置,出了事秦知府是要承担责任的,而前者是让赵越看着办,秦知府不闻不问。这样一来,谈的好,秦知府的功劳跑不掉,没谈好或者日后有后患,责任就可以推给他赵越。 说起来,秦知府和赵越在科举场上还颇有渊源,又是同地为官,可是腹黑起来,一点情面都没讲,赵越越想越气苦。 不过骂归骂,还得坐下来和这黎人蛮子谈,谁让他秦知府是正印坐堂官呢,官大一级压死人。未完待续。 26 8:55:25|25233405 第一百四十二章 战后会议(一) 在赵同知的一再要求下,司马德作出了一点让步,回到黄猛甲当初的那种状态,即不正式纳入官府体系,也不编为官兵,但可以协助官府镇压暴乱,不过是否出兵要视自身情况而定,主动权不在官府手中而掌握在自己手里。这其实就是变相的听调不听宣。 这是赵越目前所能做到的极限,算是为官府保留了几分颜面。 赵越带着这个表面上很和谐的结果回禀知府去了,黄猛甲和司马德则带着好消息回到了临高。 夏天南对这结果非常满意,他不愿公开与官府对抗,但也不想听从官府调遣,这样的条件,就可以让他安心发展,不受掣肘。 崇祯四年的这场“黎乱”最终画上了句号,琼州府以较为憋屈的条件,换来了暂时的平静,夏天南以战胜者的姿态,换来了发展需要的时间。 八月中旬,胡家庄前厅坐满了人,夏天南召集所有人开会,讨论战后的相关事宜。 现在大家都知道了“开会”这个词的含义,也逐渐习惯了这种议事的方式,谭山等草根出身的人从最初的拘谨观望到现在的踊跃发言,变化很大,也找到了参与决策过程的满足感。 只有司马德对其他人与会时的兴奋暗地里呲之以鼻,这不就是朝廷上朝的民间缩水版本嘛。不过他对商人出身的夏天南能够用这样的形式议事非常佩服,集思广益,集众人所长,从这一点来说,夏天南就有非比寻常的头脑和胸襟,也难怪他能以一个小小的盐村走到今天这一步。 夏天南并不知道手下这些人的心思,开会在旧时空是司空见惯的事情,政府要开会,企业也要开会,连街道办事处都要开会。他创业建立公司后,召集管理层开会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视频会议也屡见不鲜。穿越之后,对古代的事情两眼一抹黑,就更需要听取本时空土著的意见了。 林伟业作为“二当家”,率先提出了会议第一项议题:建学校。 他的理由是,随着势力的扩张,工厂有了、兵有了、田有了,硬件设施基本完善,作为软件和长远计划的人才培训也需要着手进行,工农商学兵五位一体,相辅相成,缺一不可。 “咱们要想长期稳定发展下去,培养咱们自己的人才是不可或缺的。远的不说,就说技术的东西,就算我三头六臂,光靠我一个人又能撑多久?”林伟业颇为激动地挥手说道。 其实当着大家的面,他还有一句话不方便说:除了炼钢是本行,其他的都是道听途说的理论,要不是有查尔斯、王一锤这样的技术人员帮助,这些论坛里看来的东西也没法付诸于实践。肚里的存货终究是越来越少,金手指开完之后,要想保持技术层面的活力,吸收新鲜力量的加入才是长远之计。 夏天南点点头:“这个可以有。大明的读书人不少,可惜适合咱们又能为我所用的寥寥无几,像司马先生这样的人才也是很难遇到。” 司马德接话道:“主公谬赞了。其实大明的读书人也不都是死脑筋的迂酸文人,正德年间的王阳明就是个例子,非但精通儒释道,而且善于统兵作战,乃全能大儒。只是可惜,咱们还只是偏居一偶的无名之辈,吸引不了这样的人。” 林伟业说:“我说的学校可不是私塾,也不是县学,招纳的对象也不是生员——当然人家也不会愿意来——教育要从娃娃抓起,我想找些本地的少年来上学,没有门槛,目不识丁也可以,当然能识几个字更好。” 司马德奇道:“不学四书五经?不读圣人之言?” 林伟业摇头道:“学这些做什么,学成之后送去给朝廷效力?不过《三字经》《百家姓》之类倒可以作为发蒙的教材,等识字之后就学算数、天文、地理、实用技术。” 只有夏天南明白了他的意思,不过他对培训效果没有把握:“临时抱佛脚有用吗?你这样的全才可是不好找。” “未必要培养成我这种样样懂一点的,也不必苛求学两年就独当一面,能造枪能铸炮。”林伟业解释道,“咱们现在枪有了、炮有了、战舰也下水了,不管是面对朝廷的军队还是将来面对流寇和鞑子,从技术层面都可以保持碾压的态势,不需要再攀更多的科技树。不过将来队伍和地盘扩大了,不管是器械的维护、工厂的管理等等,都需要更多的初、中级技术人员,这是我一个人无法做到的。就算什么都没学好,能打个算盘,也可以做个账房啊。” 刘全赞同道:“林老爷说的有道理,咱们以后生意总要做大的,种地的佃户满地都是,账房先生可不太好找。” 夏天南听完后,便拍了板:“老林说的很有道理,那就弄个学校,诸般事宜由老林全权负责。”学校的事就这样定下来了,只等具体实施。 黄汉生也提出建议:“咱们与官兵这一战,虽然完胜,但是属下也发现了不少值得改进的地方。比如官兵衣甲鲜明,方便辨认,不会误伤,咱们是乱七八糟什么样的衣服都有;而且官兵有甲胄,虽然卫所军户穷,不是人人都披甲,但是那些当官的总是有的,多少能抵挡一下刀剑箭矢,咱们是不是也想办法给护卫队弄些甲?” 夏天南看向魏连横:“魏百户,你是卫所出来的,从军多年,可有好建议?” 魏连横连忙说:“魏某已经说过,百户一职已经是过去的事了,直接称我名字就好。至于黄兄弟说的事,值得考虑。”他解释道,“卫所糜烂不堪,兵器甲胄之类根本无法普及,琼山千户所虽然是整个琼州府状况好一点的,但是也只有百户以上的军官才可能有一身锁子甲,千户配的则是山文甲。若是营兵,小旗级别甚至普通兵士都有锁子甲,与卫所相比实在是天壤之别。” 26 18:21:52|25243523 第一百四十二章 战后会议(二) 夏天南问道:“这些锁子甲、山文甲之类,到底防护效果如何,值不值得花大力气配置?” 魏连横回答:“锁子甲又称环锁铠,一般由铁丝或铁环套扣缀合成衣状,每环与另四个环相套扣,形如网锁,故唤作锁子甲。好的锁子甲制作过程繁琐,价格不低。这种甲能抵挡普通的刀剑劈砍和马弓,但是挡不住步弓,更挡不住重箭和弩。另外由于太过柔软,流星锤、狼牙棒之类的重兵器也是挡不住的” 夏天南听了有些失望,这锁子甲性价比看来实在不怎么样,于是追问道:“那么山文甲呢?” “山文甲最初只是明光铠附着的甲叶,唐宋以后才慢慢成为的盔甲。因其甲片是山字形铁片,所以得此名号。防护力倒是比锁子甲更胜一筹,不过制作比之锁子甲更为复杂,耗费更加高昂,卫所只有千户级别才能配备。” 听完魏连横的介绍,夏天南基本上pss了这两种明军常见的盔甲性价比低,防御力与造价不成正比,要来何用?而且将来总要面对鞑子这样肉搏能力强横的对手,狼牙棒之类的重兵器和步弓重箭是无法回避的,既然无法有效抵御这些冷兵器的攻击,还不如轻装上阵,保持火枪兵的灵活性。 “魏百户魏连横不愧是世袭军户,对军中事宜如数家珍。不过这两种甲胄都不太实用,防护力一般,还降低了队伍的机动和灵活性,我看不用也罢。”夏天南做了评价。 杨由基性子冷,这样的场合向来很少说话,这时难得开口说道:“老爷,其实琼州府有一样东西,利用好了,未必比铁制的盔甲差。” “哦?”夏天南眼睛一亮,“不用铁就能做盔甲?是什么好东西?” “是藤甲。” “藤甲?”夏天南饶有兴致地问,“具体怎么做,说来听听。” 杨由基回答“我和汉生在广西捕猎的时候,为了防备凶猛野兽,曾经用藤做过半身甲。具体做法是把青藤入水浸泡半月,再取出晾晒三日,然后油浸十天半个月再取出来晒干,最后涂以桐油编制而成。琼州府也有很多藤蔓,用来做盔甲,材料随处可得,也花不了几文钱。” “能防刀枪弓箭吗?”夏天南最关心盔甲的防护力。 “桐油浸泡过的藤甲,刀砍不断,箭射不入,比官兵的锁子甲也差不到哪去,而且极轻、不怕水,还透气,正适合琼州这燥热的地方使用。” 夏天南听得怦然心动,这么优秀、物美价廉的盔甲,听起来很有诱惑力,可是为什么历朝历代都没有大规模装备呢? 他狐疑地问魏连横“连横怎么看?” “其实琼州的黎人也有用藤甲的,不过优劣都一目了然。”魏连横解释道,“藤甲只能在南方炎热潮湿的地方使用,北方严寒之地不宜。另外,制作一副上好的藤甲,花的时间不比打造一副锁子甲的时间短,到底要多久我虽然不知道,但是一两年总是要的” “一两年?”夏天南吃了一惊,这是当成艺术品来打造吗?他问杨由基,“真的需要这么久?” 杨由基点点头“普通猎户的不需要这么久,但是要做一副堪比铁甲的藤甲,的确需要两年。首先砍来青藤编制好藤甲后,再用桐油浸泡两天两夜,这是为了让藤甲更具韧性。然后将藤甲拿出晾干,至少要晾两个月,然后再用柚油浸泡,如此反复5次,一套上好的藤甲才算完成。” 夏天南无语了,两年做一副藤甲,还不如用铁甲呢。他拿不定主意,问林伟业“老林,我不知道怎么选择了,你有啥好主意?” 林伟业想了半天,回答道“藤甲的优劣都十分明显,不能作为咱们的制式盔甲。不过琼州这边太热,又想挡刀剑,又想凉快透气,好像只能选择藤甲,要不然,穿身铁皮就是个行走的烤炉,晒久了太阳能被烫死。” “难道你赞成放弃铁甲用藤甲?” “不不不,我没这么说。”林伟业连连摇头,“我觉得可以走折中路线,兼而有之。在琼州府可以考虑用藤甲当然可以简化流程,两年缩短为几个月,用猴版的就能应付琼州绝大部分威胁至于将来在广东之外的地方打仗,尤其是辽东,可以用铁甲。” 夏天南很不解“魏连横说过锁子甲和山文甲都华而不实,干嘛还用?” 林伟业搓搓手,嘿嘿笑道,“正好满足我以前混论坛的一个愿望额,我是说实现我以前一个设想,就是仿照棉甲的构造,外面裹布,用泡钉固定,不过里面的棉换成铁片,弄成防弹衣那样的马甲,作战时才穿,平时行军就放在辎重车上” 夏天南也听说过棉甲,好像后金大规模普及了这种据说能防火枪的盔甲。他疑惑地问“干嘛不直接用棉甲算了?好像造价不贵,制作周期也不算长” 说到这类技术性问题,林伟业恢复军迷本色,侃侃而谈“鞑子之所以大规模推行棉甲,是因为最主要的对手明军普遍使用鸟铳、三眼铳等火器,棉甲可以吸收铅弹的动能,可是对付刀剑效果很差。而咱们正好相反,将来的对手大多以冷兵器为主,用铁甲比棉甲好。” 听他这么解释,夏天南明白了。棉甲就是原始的防弹衣,防火器效果明显,但是防冷兵器以及钝器效果不行,就像柔软的锁子甲一样。 “那你最终的建议是?” 林伟业回答“在琼州本地可以用藤甲,将来北上可以用铁甲。” 魏连横也赞同林伟业的观点“琼州太热,用铁甲确实好看不中用,藤甲透气,临时用用还是可以。” 夏天南听了,点头道“那就采纳老林的建议,本地使用藤甲,试试效果。以后老林说的防刺背心哦不不,新型铁甲。这种铁甲,就交给他试制。”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四章 战后会议(三) 一听这个任务不出意外地交给自己,林伟业一半欢喜一半忧。 欢喜是因为打造古代版本的防刺背心自己在旧时空就有的一个夙愿,和滑膛枪、炮以及风帆战舰并列。现在另外两个已经实现了,琼海式步枪问世,12磅山地榴弹炮投入实战,拿破仑炮也不再遥远,五百吨级战舰下水,现在就剩下单兵装备中的护甲了。 忧是因为自己精力有限,要做的事情很多,恐怕不能面面俱到。远的不说,为了铸造更大口径的拿破仑炮和加农舰炮,就必须攻克材料的难关,灰口铁是必须要拿下的项目。而一件改进型的护甲说起来简单,要做出来也不容易,一件藤甲尚且要反复用桐油浸泡,两年才能做出来,何况是一件追求防护力、轻量化平衡的护甲? 他为难地说:“我现在要攻克重型火炮的材料关,恐怕一时半会腾不出时间。而且这种新型护甲从结构到材料强度,都需要反复试验,才能用于实战,我需要更多的帮手建立学校刻不容缓,早一点培养出人才,就能把我解放出来,让他们帮助我做更多的事情。” 夏天南觉得林伟业说的很有道理,点头道:“老林说的不错,你一个人扛这些事也确实辛苦。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嘛,这样,学校的事你牵头,钱随你花,人任你挑,尽快把架子搭起来,其余的以后慢慢完善。” 魏连横说:“铁甲的事不用太急,慢慢来,反正在琼州也不实用,倒是可以先把藤甲弄出来,试试效果。” “很好,这件事就由你和由基商量着办。” 杨由基点点头:“琼州的山林里红白藤漫山遍野都是,取来就能用,除了桐油,几乎没有成本。” 黄猛甲也插话道:“主人,黎寨里会做藤甲的老人不少,我的斩脚峒就有几个,我可以叫他们来,传授编制藤甲的技艺。” 夏天南大喜,三个臭皮匠,胜过诸葛亮,这就是集思广益的好处了。 “很好,猛甲也算一个,你们三人以连横为首,一起做些藤甲出来,看看实际效果如何。” 黄汉生问道:“老爷,护甲先用藤甲,那么衣服呢?” “你是说统一的军服?”夏天南看着林伟业,“要不,按咱们之前商量的办?就照着官兵的鸳鸯袄,改一改?” 在和官军对阵时,两人顺口商量过军服的事情。林伟业倾向于18世纪英国龙虾兵和二战纳粹德国的军服,可是夏天南不太感冒,想在明军的鸳鸯战袄的基础上精简改良。林伟业虽然不同意,可是夏天南是“大当家”,他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林伟业不太情愿地回答:“你说了算咯” 夏天南见他这样,呵呵笑道:“等会你来我房间,咱们再好好合计合计具体怎么改。” 钢铁厂管事张卫平时很少参与这样级别的议事,这时站出来,谨慎地说:“老爷,我也有个事想向老爷禀报” 钢铁厂能有什么事?夏天南疑惑地看着他:“什么事,你说说看?” 张卫拘谨地回答:“平时厂里不少人下了工无事可做,又无处可去,整天闷在宿舍区,颇有怨言。平时我还不当回事,认为压一压就过去了。可是出了周炳坤出逃这码事之后,我不敢大意,抽空和工匠们谈了谈” 夏天南严肃起来,周炳坤差点造成钢铁厂和船厂工匠的灭顶之灾,工匠的事情不能忽视。 “你继续说,工匠们情绪如何?” “现在工匠们对于工钱倒很满意,只是都住在临时的木板房里,有些许埋怨。虽然琼州府天气炎热,没有寒冷的季节,倒可以将就,可是有不少人带着老婆孩子来的,和大伙挤在一起终究是不方便。另外一些单身汉血气方刚,炼铁的都有一把子力气,又没成家,成天窝在宿舍就难免磕磕碰碰,争吵打闹” 夏天南皱起眉头,钢铁厂如此,兵工厂的铁匠肯定也好不到哪去,这就涉及工人的福利问题了。古人没有太多娱乐,天黑之后关起门造人是大家喜闻乐见不用花成本的保留节目,可是在人员密集的临时宿舍,隔墙有耳,做什么都不方便,确实是个问题。 就算你豁出去了,没羞没躁,不管人家听没听墙角,可是对于单身狗又是巨大的伤害。那些身强力壮的单身汉听了墙角之后,一身火气无处发泄,又是新的隐患。 他问张卫:“既然你提出这个问题,想必是有不错的建议了?不妨说来听听。” 张卫答道:“小的没有什么好办法,只是觉得,若是能另建房子,让这些有家室的人搬过去住,就能留住他们的心,对于那些单身汉而言,也多了个盼头。另外,工匠下了工无事可做,是不是找点轻松的事给他们做,免得聚集在一起还会生事。” 新房子?夏天南第一时间想到了旧时空红红火火的房地产行业。也许,这是个可以试水的朝阳行业?一来可以稳定工匠们的心,二来可以通过开发房地产回笼资金。 不过这个事情得考虑成熟了才能去做,毕竟古人是否能够接受成规模的商品房这样的概念,还是个未知数。倒是张卫说的第二点容易做些,因为广州之行给了他一个启迪。 夏天南说:“房子的事情可以考虑,谭二不是在修葺改建各工厂的厂房吗?让他把各厂的宿舍也改建成水泥房。搬出去的事具体怎么做等我有了详细的方案再说。倒是你说的给工人找点事做,我有个主意,把工人们组织起来,一起踢蹴鞠。” 蹴鞠?在场众人面面相觑。 张卫有些疑惑:“老爷,蹴鞠我倒是听说过,可是这样有用吗?” 夏天南笑道:“呵呵,钢铁厂和兵工厂的工匠大多是年富力强的青壮,让他们每天踢一两场蹴鞠,就没有精力闹事了。”未完待续。 27 22:04:02|25261841 第一百四十五章 逆鳞 实际上,从19世纪起,很多欧洲的工业区就兴起了足球运动,比如德国的鲁尔区、英国的曼彻斯特,很多著名的百年俱乐部就是从工人俱乐部脱胎而来。不管是看球还是踢球,让工人参与到这样的运动中来,总比闲暇无事时聚众闹事或者赌博强得多。 听见老爷出了这样一个主意,张卫吃不准是否有用,迟疑着问:“既然老爷这么说,那就试试?” 夏天南知道任何新事物出现以前都有一个接受和适应的过程,张卫这样的态度也在情理之中。虽然他自己也不敢肯定,在明末已经逐渐式微的蹴鞠能否被工人们接受,但是作为一个丰富工人业务生活的手段,试试也无妨。 不过旧时空的足球能够在几个世纪里都保持着世界第一运动的地位,自然有其魅力,从广州锦衣卫百户周国新就能看出,民间的蹴鞠运动还是颇有市场的。 他挥了挥手:“这件事暂且这么定下,回头我命人做些蹴鞠用的球,建几个球场,你去组织工人们练练。等到练熟了,就组几个队踢比赛,赢了的队伍老爷我有赏,赏格就按每人一年的工钱来算。”刚开始或许工人们兴趣不大,但是弄个有奖金的比赛,就能大大刺激众人的参与热情。 张卫听了眼睛一亮,玩蹴鞠还有赏钱,就不怕工人们没有积极性。整整一年的工钱啊!那些身强体壮的小伙们还不玩命地踢? “老爷英明!等回去小的马上就组织他们练蹴鞠。” 等张卫退回去以后,夏天南环顾左右,见无人再说话,看来战前累积的事务已经处理的差不多了,便站起身。 “既然大家都没有新的事情了,那么这次议事就到此为止。之前议定的几桩事情,个人记得自己的职责,事情有了眉目就向我禀报。” 众人纷纷应下,然后三三两两散去。 夏天南对林伟业点头示意:“老林,去我房间,咱们合计合计军服的事情。” 这时人群散去后,杨由基没有走,仍然站在大厅里,眉头紧皱,似乎在犹豫着什么。 夏天南和林伟业肩并肩往后院走去,并没有注意到杨由基的动静。眼见两人就要走远,杨由基咬咬牙,追了上去。 “老爷” 夏天南回头一看,见杨由基追了上来,笑道:“今天你出了个好主意,藤甲的事你多费心,协助魏连横把这事做好。” “老爷,我不是为了这事” 很少见到杨由基这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夏天南有些疑惑,停下了脚步。 杨由基本就不善言辞,加上这件事自觉难以开口,就更加说不出口。他憋了半天,蹦出一句话。 “求老爷开恩,让谭刘氏回马袅村。” 谭刘氏?夏天南一时摸不清头脑,一年前的事情,他的记忆已经有些模糊了。 倒是林伟业对提南峒生的那场惊心动魄的战斗印象深刻,提醒道:“好像那时处决了一个胆小的队员,事后还把死者的家人都赶出了马袅村” “哦,我想起来了,当时和黄猛甲干了一场,那个胆小鬼叫谭狗子,人好像还是由基你亲手杀的吧?” 杨由基默默点了点头,算是承认。当时他亲手用弓弦勒死了谭狗子,是为了给他留个全尸。 夏天南想了想,当时杀谭狗子和驱赶家人是为了立威,现在事情已经过去了一年,护卫队的忠心也不再有疑问,如果杨由基这样的心腹求情,不妨卖个顺水人情。 “我记得当时吩咐了谭山给她安排了纺织厂的事做,足以养活公婆和幼儿。就算不回马袅村,生活也能过得下去。不过,既然你开了口,就让她一家人回来吧,老爷我也不是不近人情的人。” 杨由基迟疑着,似乎还有话没有说出口。 倒是林伟业打趣道:“平时冷冰冰地像块木头,难道连个谢字都不会说吗?还不赶快向老爷谢恩?” 杨由基忽地跪下,直勾勾盯着夏天南。 夏天南和林伟业吓了一跳,这是做什么,让一个寡妇回村,还不至于激动成这样吧? “老爷,我还有件事,恳求老爷答应。我要取谭刘氏为妻!” 前院,一些人走出来并没有立刻出门,而是三三两两说着话,讨论着打败官兵后的前景,大家都很兴奋,憧憬着自己将来的好日子。 这时,后院门口传来“啪”的一声响,似乎是摔碎了茶杯或者碗碟的声音,夏天南愤怒的声音也传了过来。 “你现在是我贴身护卫,娶个和我有杀夫之仇的寡妇,想置我于何地?别忘了,人也是你亲手杀的,她和你也有不共戴天之仇!” 没有走远的众人听到这句话,大吃一惊,齐齐奔向后院。 到了后院门口,只见夏天南铁青着脸,杨由基直挺挺跪在地上,林伟业站在一旁不知所措,地上有几个摔的粉碎的花瓶。 等夏天南喝骂完,杨由基低声辩解:“老爷,谭狗子虽然是您下令,我动手杀的,但是我保证谭刘氏绝不会记仇,更不会对老爷不利。就算老爷不信她,也要相信我对老爷您的忠心” 夏天南冷哼一声:“话不要说的太满。你每天跟在我身边贴身保护,我的安危全在你一念之间,有个枕边人天天念叨,你能保证不会有一丝动摇?” 这话说得有些诛心了,杨由基脸色灰暗了下来。他本就不善言辞,被夏天南几句诛心的话一番逼问,不知道从何辩驳。 听了两人之间的对话,众人明白了个七七。原来是杨由基要娶一个寡妇为妻,而这个寡妇的丈夫刚好是因为胆小怯战被夏天南处决了。 谭山作为整件事的参与者,明白事情的来龙去脉。谭刘氏作为谭狗子家的童养媳,谭狗子为人又很是不堪,两人其实并没有什么感情,谭狗子的死对于谭刘氏的打击并不大,更多的是种解脱。而这种情况下,谭刘氏能够坚持赡养公婆,足见其为人品性之善良。 谭山忍不住要上前为杨由基求情,却被司马德一把拉住。 司马德冲他缓缓摇头,低声说:“龙有逆鳞,触之即怒这时候不能求情,等主公冷静一些了再说。”未完待续。 28 8:44:27|25269614 第一百四十六章 悲剧 谭山被司马德拉住后,其他人也不敢此时上前劝解盛怒之下的夏天南。 其实想想也能理解,黄汉生和杨由基是夏天南的嫡系兼心腹,两人现在一个负责护卫队的训练和作战,一个负责夏天南的贴身保护之责,可以说是最得信任的人。而杨由基的身份更敏感,他的一举一动直接和夏天南的性命安危有直接关系,突然要娶一个丈夫被夏天南下令处死的寡妇,很难不让夏天南顾忌。 除了谭山、黄汉生等马袅村出身的人,司马德、魏连横、黄猛甲这些后加入的人更多地是对杨由基的选择不理解:在夏天南的带领下,护卫队击败了琼州府围剿的大军,控制了临高县衙,手握大片良田,兵精粮足,将来无论是否接受朝廷招抚,前途都是一片光明。作为最得宠的人之一的杨由基,这个选择可谓进一步天堂、退一步地狱,一不小心就会毁了自己的前程,为了一个女人,而且还是个拖家带口的寡妇,值得吗? 夏天南盯着杨由基,除了痛恨其不争气之外,更多的是一种类似于被背叛的愤怒。 杨由基的身份类似于他的亲兵队长,只要小心谨慎,不犯大错,将来必定会有大好前程,找一个如花似玉的黄花闺女易如反掌。夏天南甚至想过把翠玉赐给杨由基和黄汉生中的一人,这样一来,宝珠栓牢了威廉,翠玉绑定了杨由基或者黄汉生,这样能让这几个重要的手下与自己的关系更加亲密。可是,杨由基居然要选择一个寡妇! 好吧,就算他不识抬举,找个寡妇,自己睁只眼闭只眼也就算了,偏偏还要找谭狗子的媳妇!天知道这个谭刘氏是不是因为怀恨在心,刻意接近杨由基,找机会报复自己? 对了,一定是这个女人故意引诱杨由基,目标则是自己这个下令杀了她男人的“恶霸老爷”。想到这里,夏天南高声喊道:“汉生,去把这个谭刘氏带过来,我倒要当面问问,她是怎么勾引这个不争气的家伙的?” 杨由基闻言大惊:“老爷,这些都是我自己的主意,与她没有一丝关系,她不知情的” 夏天南恼怒地一挥手,说:“不用狡辩,是不是她的主意,叫过来一问便知。” 黄汉生看了看夏天南,又看了看跪在地上的杨由基,有些犹豫,不知道该上前求情还是先执行老爷的命令。 “怎么,我说话没人听了吗?连你黄汉生也要违抗我的命令?”夏天南见黄汉生不动,声音冷了下来。 从杀了胡岗生的那一天开始,黄汉生就视夏天南的话为圣旨,听见这话,身体一颤,再也不敢多想,转身便走。 纺织厂就在胡家庄隔壁不远处,很快谭刘氏就被黄汉生和几个护卫队队员押了过来。 谭刘氏应该在路上就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一到夏天南面前,就“扑通”跪下,连连磕头。 “老爷,一切都是我的错,杨由基只是一时糊涂,求老爷饶了他。” 夏天南冷冷说:“抬起头说话。” 谭刘氏抬起了头,额头上已经磕出了血迹,但是仍然掩盖不了她的容貌。即便是终日劳累,还是看得出这是一个颇有几分姿色的女子。 “谭刘氏,我问你。我来到马袅村之前,你和你死去的男人谭狗子,还有村里人,过得是什么日子?” 谭刘氏身体微微发抖,但是回答的语气还算镇定:“回老爷,在胡岗生手下,大家过得都是生不如死的日子。自从老爷来了之后,大家的日子一天比一天好。” “很好,你还不是个不识好歹的人。我再问你,我组织村里人成立护卫队,一刀一枪拼出了现在的局面,面对强敌,谭狗子胆小怯战,影响士气,护卫队一个不慎就会全军覆没,他该不该死?” “他是咎由自取,怪不得老爷。” “那么,你为什么还要处心积虑接近杨由基?你明知道他是负责贴身保护我,想通过他报杀夫之仇,对不对?”说出这句话时,夏天南已经声色俱厉。 谭刘氏闻言,身体也不抖了,脸色平静如水。 “老爷,我知道您的难处,也知道您的顾虑。您是马袅村所有人的希望,不能有任何闪失,我一个弱女子,也背不起这样的罪责。今天的事,我知道说再多您也不会相信,谭刘氏唯求一死,让这事有个结果,只求你不要怪罪杨由基。” 杨由基心中有股不详的预感,他看着谭刘氏:“你想做什么?这件事是我自作主张,你不要做傻事。” 谭刘氏惨然一笑:“从认识你开始,我就知道你是一个好人,可是我没有这个福气,成为你的身边人,来世再见。” 夏天南正想驳斥她,不要用死来要挟,谁知谭刘氏性子如此刚烈,话音刚落,就起身撞向一旁的柱子,“嘭”的一声闷响,倒在地上。 在场所有人都没有料到事情变化这么快,纷纷围了上来。只见谭刘氏已经血流满面,人事不省。 杨由基冲上去抱住她,伸手去探鼻息,已经是进气少出气多,奄奄一息了。他茫然不知所措,喃喃道:“你何苦如此都是我害了你,我来陪你”说着摸出腰间一把匕首,往自己脖子抹去。 夏天南没想到事情会演变成这样的悲剧,眼看就要在眼皮底下出两条人命,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下意识地伸手喊道“住手” 黄汉生见杨由基要做傻事,赶紧抽刀打落他手中的匕首。即便出手如此之快,杨由基脖子上还是划出一道口子,鲜血泊泊流下,一下就染红了胸前衣襟。 黄汉生赶紧上前查看,松了口气,自言自语道“还好没有伤到咽喉要害”撕下袖子上的布,匆匆给他包扎。 所有人都看看地上鲜血淋漓的两人,再看看夏天南,看他如何处置。 夏天南回过神后,长出一口气,说道“不管对错,先救人要紧!”未完待续。 28 19:10:11|25277831 第一百四十七章 成全 听见夏天南开口,黄汉生松了一口气,赶紧搀扶着杨由基去找郎中。 林伟业不忍心看见谭刘氏命丧当场,看了看夏天南纠结的表情,估摸着他应该不会反对,便开口说道:“还有这个谭刘氏也带去看看,兴许还有救,也是一条人命。” 谭山闻言,赶紧对旁边人说:“去纺织厂叫两个女工过来,抬着她走。” “等你从纺织厂找来人,只怕早就断气了……”夏天南叹口气,挥挥手,“从我这叫两个老妈子吧。” 等受伤的两人都被带走后,林伟业对在场的众人说:“好啦好啦,该干嘛干嘛去,别在这杵着了。” 围观的人群散去后,夏天南皱眉问道:“老林,我是不是太敏感了?也许这两个人没有其他心思?” 林伟业摇摇头:“咱们一无所有地来到古代,防人之心不可无,你有这样的怀疑也正常,不用自责。不过杨由基的忠心毋庸置疑,他和黄汉生是你一手提拔起来的,没了你,他们就会被打回原形,可说荣辱系于你一身,不可能会有其他心思。” “至于这个谭刘氏……”林伟业斟酌着说,“刚开始我也以为她怀着不可告人的目的接近杨由基,可是闹这么一出,我又糊涂了。她寻死的态度是那样坚决,不留后路,不像是个心机深沉的女人……” 夏天南长叹一口气:“哎……你说的正是我所想的。也许,我错怪他们了……” 几日后,胡家庄。 杨由基和谭刘氏双双跪在夏天南面前,等候他作出决定。 看着杨由基脖子上包扎的伤口,夏天南心情复杂。相比于魏连横、黄猛甲等人,杨由基和黄汉生才是自己最信任的手下。也许带兵打仗他们两人不如魏连横,个人武勇不如黄猛甲,但是论忠心,他们甩魏连横、黄猛甲几条街。现在见他这么颓唐,夏天南心里也不好受。 视线再转移到谭刘氏身上,头上层层缠绕着布条,脸上苍白,看上去楚楚可怜,就是这样一个女子,却毫无犹豫地寻死,只是为了洗清自己和杨由基,柔弱的外表下有着极其刚烈的性子。 夏天南问道:“由基,你是怎么喜欢上谭刘氏的,不妨说给老爷我听听。” 听老爷的口气有所松动,杨由基心中暗喜,赶紧把从逃难来到马袅村,谭刘氏如何照顾自己,扮演着亦姐亦母的角色,而谭狗子又是怎样一个好吃懒做、把家庭重担都推给妻子的人,一五一十都告诉了夏天南。 听了这些,夏天南算是明白了,杨由基性格相对孤僻,和父亲相依为命,缺乏母爱,年纪大他几岁的谭刘氏填补了这个空白,说是恋母情节也好,恋姐情节也罢,总归是喜欢上了谭刘氏,而谭狗子又是个游手好闲的懒货,他的死,并没有成为杨由基和谭刘氏之间的阻碍。这么说起来,自己担心的事情并不会出现。 “如果我拆散你们,谭刘氏我不敢说,但是由基你肯定会恨我一辈子吧?” 杨由基连忙低下头:“没有老爷,由基和老父亲说不定就死在胡岗生的折磨之下了,老爷可谓我的再生父母,老爷作出任何决定,属下不敢、也不会有任何怨言。” 谭刘氏也说:“老爷是马袅村全村的恩人,不管老爷如何决定,谭刘氏也绝无怨言。” 夏天南无奈地说:“还没成为一家人,就一个鼻孔出气了,说的话都一模一样。真拆散你们,只怕马袅村的人都会在我背后议论,老爷我是个不近人情的混蛋吧?” 两人惶恐不已:“不会不会……” “好吧,老爷不是圣人,也有看走眼的时候,既然你们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我就成全你们,抽空把事办了吧。不过谭刘氏是二嫁,这里面的规矩我也不懂,你们多问问老村长……” 杨由基不敢置信地抬头:“老爷你答应了?” 夏天南鼻孔里哼了一声,站起身,负手离开,丢下一句话:“给你几天时间办喜事,完事就立刻滚回来给老爷做事。” 杨由基大喜过望,冲着夏天南离去的方向连磕三个响头,大声说:“多谢老爷成全!” 磕完头后,他欣喜地抱住谭刘氏,激动地说:“老爷答应了,我们可以在一起了。” 谭刘氏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红晕,羞涩地说:“你太鲁莽了,也不问问我答不答应,就冒冒失失去求老爷。还好老爷是个明白人,要不然你的差使丢了,命都难保,真是……” 一场不大不小的风波就这样过去了,并没有给这个体系带来什么负面影响,战后的各项计划正在紧锣密鼓地进行。 最忙的当属林伟业,他一边要忙着给已经下水的战舰研制新型舰炮,一面还要筹建学校,忙得脚不沾地。 魏连横带着黄猛甲和一些黎族老匠人,着手进行藤甲的改良。新婚燕尔的杨由基第二天就加入了进来,他想以努力做事来回报老爷的恩典。 谭二带着工程队给各大工厂新建宿舍楼,也忙得不可开交。随着工程的推进,工人们都分批搬进了竹筋混凝土的宿舍大楼,告别了阴暗潮湿的木板房。 夏天南也没闲着,他让人用猪尿泡做内胆,外面用皮革包裹缝制,做出了原始的足球,训练下了工的工人们踢球。除了用比赛的奖金吸引工人的参与,他还宣布各工厂选拔厂队队员,凡是被选入厂队的工人,每月都发给津贴和伙食补助,就连纺织厂也没有遗漏,从女工中选拔年轻的组成拉拉队,照样发放补助。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有了奖金和津贴补助的刺激,工人们的热情高涨,何况熟悉了规则之后,踢球也是一种消遣和乐趣。玩爽了还有钱拿,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慢慢的,工人们下工后偷偷赌博的事情逐渐消失了。 上有所好,下必甚焉。夏天南如此卖力地推广足球运动,加上银子的威力,很快就掀起了一股学习踢球的。有了足够的群众基础后,钢铁厂、兵工厂、船厂的厂队也顺利选拔组建,在九月初召开了第一届“琼海杯”球赛,钢铁厂夺得了首届杯赛冠军,获得了五百两银子的奖金。从此以后,“琼海杯”每年举办,成为整个体系的传统盛事,这是后话。 第一百四十八章 军服 林伟业为了筹建学校的事忙里忙外,在八月底终于建好了校舍。基本上就是仿照旧时空八十年代的中小学的格局设置的,不过学校的宿舍区就比旧时空大的多,因为按照林伟业的计划,这个学校培养的是未来的技术和文职骨干,而不是为了为朝廷输送心怀“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愿望的旧式文人,所以学生吃住都在学校,而不是像旧时空一样的中小学生放学就回家。 为了吸引生源,林伟业的目标避开了苦读诗书的生员阶层,瞄准贫下中农,重点落在二十岁以下、目不识丁的穷人家的孩子。开出的条件也相当优厚:吃住全包,不收取任何学费,成绩优等的还发给补贴。 在课程设置上,除了基础的识字和算数课程,达到脱盲标准后,可以根据特长和兴趣分别选择偏重实用技术的理科或者偏重社会应用的文科。 招生的布告不止在县城粘贴,还贴满了乡下每个村子。 整个临高县甚至全琼州府,文风凋敝,读书人并不多,生员都很少,举人更是屈指可数。这样离经叛道的学校并没有引发民间的反弹。相反,有了夏天南之前佃种田亩的信誉背书,这种新型的学校得到了很多农民的青睐。 他们的想法很直接也很简单,不用花钱的私塾,还包吃住,不去白不去,况且读书这种高大上的事向来与泥腿子无缘,能有机会识文断字,这是求之不得的机会,天上掉馅饼的事不是天天都有。一时间很多适龄的少年都被送进了学校,首期的生源很快就凑足了,学校正式开学。 但是师资力量的问题难住了林伟业,他火急火燎地跑去找夏天南商量。 “学校开课了,识字的事情好办,找些落魄的童生就行。可是算数得咱们自己来教,以后高级班了,数理化更是非我不行,现在事情又这么多,分身乏术啊……” 夏天南有些无奈:“林大校长,这种事你找我也没用啊,我是个文科生,偏科严重,我那点理科水平,到时候把你的宝贝疙瘩们教坏了。我的强项是英文、企业管理,可是这年头也用不上啊。不过,我给你个建议,算数你未必要自己手把手教,可以找些账房先生先顶着,能学会打算盘也不错啊。等到中级班了,你可以抽空去教些阿拉伯数字和初等数学知识,总能缓解一下师资力量的压力。” 林伟业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也只有这样了,先起步,然后慢慢来。” “学校的慢慢来不用急,倒是军服的事情你啥时有空,咱们聊聊?”上次散会后,夏天南本来想找他探讨一下,后来出了杨由基和谭刘氏——现在应该叫杨刘氏了——那档子事,就这么耽搁了。再后来一个忙着扶持工人足球运动,一个忙着建学校,一直也没找到空闲。 “军服?”林伟业想了想,“你不是说按照鸳鸯战袄精简改良吗?不过如何改也有讲究,鸳鸯战袄适合冷兵器作战,造型结构繁琐了些,去掉兜鍪、两边腿部的对襟,长度从及膝长装改成短装,中间改成铜扣,军官再加个武装带,如何?” “你慢点说,兜鍪是什么?铜扣是不是造价太高了?” “兜鍪就是古代士兵的头盔,这种原始的头盔又笨重又不好用,我们不需要。至于铜扣,也费不了多少铜,你不用心痛。实在舍不得,军官用铜扣,士兵用布纽扣总行了吧?” “很好,就按你说的办,设计这种改良军服的事情就交给你了。”夏天南打蛇随棍上,趁机敲定了林伟业的差使。 林伟业无奈地说:“我就知道躲不掉,可是我只负责出主意,这些事情总得找个人帮我。” “你是灯下黑,帮手不就是现成的吗,找你媳妇帮忙啊!” “媳妇?”林伟业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符南英啊!她不是你媳妇吗?她不是号称整个提南峒最好的裁缝吗?话说回来了,你把人家睡了,人家没名没分这么跟着你,你亏心不亏心啊,还不赶紧上提南峒提亲?” “我还没做好结婚的心理准备呢。你还好意思说我,你睡了夏荷,春兰迟早也是要睡的,给人家名分没有?” 夏天南得意洋洋地答道:“名分是要给的,不过得等到大房进门以后。像我这样的老爷已经很不错了,搁别人家顶多就是个通房丫头。” “瞧你那副旧社会地主老财的丑恶嘴脸。”林伟业鄙视道。 “言归正传,军服就交给你们两口子了。如果你同意的话,我再成立一家被服厂,专门生产军用被服用品,包括军服,由你媳妇任管事。” 林伟业踌躇道:“她还是纺织厂的女工工头,会不会太累?” “你征求下她意见,如果不嫌累就两边都兼着,给双份工资,想轻松点就把纺织厂交给谭二嫂管,那也是个能干女人。” “行吧,我回去问问她。” 林伟业一路思索着军服的设计,回到了房间画起了图纸。 符南英从纺织厂回来后,看了他满头大汗画着图纸,惊讶地问道:“阿哥,你这是做什么呢?” “南英,你回来啦。这是天南交给我的任务,要给士兵们设计一套军服,我画出样子,由你做样装。”林伟业把画得差不多了的图纸拿给她看,心里感叹着,画服装设计图比画机器图纸难多了。 符南英接过一看,这衣服画得线条平直,看起来四四方方,有棱有角,乍一看倒像是铁制盔甲,笑地花枝乱颤:“我的阿哥啊,你这是画的衣服还是盔甲啊?” 林伟业尴尬一笑:“画机器习惯了……” 符南英好不容易止住笑,指着图纸说:“行啦,看得出你想画个短装,这不像你们汉人的长衫,倒像我们黎人打猎的衣服,不过我们穿的少一些。”她点着图上衣服腰部的皮带:“这是束腰的带子吗?” “这是皮带,用牛皮做,也可以起到收腰的作用,看起来也精神一些。”林伟业比划着解释。 涉及自己的专长,符南英认真地与他讨论起来。 “领口是紧还是松?” “领口要松一点,太紧了不方便活动……” “中间这小圆圈是什么?是你们汉人的扣结吗?” “是的,这叫钮扣,用来系衣服的。你觉得用什么材质的好?” “用布做吧?” “也行。军官的就用铜扣吧……” …… 29 18:10:34|25304385 第一百四十九章 改良版鸳鸯袄 几天后,林伟业带着一套红色军服送给夏天南过目。 夏天南拿起衣服前后左右仔细观看,赞道:“设计得好,手艺也好。这就是我想要的军装简洁、实用。而且远远看去,与明军的鸳鸯战袄也像。” 他翻看着武装带:“这个我倒没想到,老林考虑很周到嘛。”这根堪称原始的皮带自然不如后世的精致,简单鞣制后以铁扣固定,非常简陋,不过往腰间一系,确实能提升形象。 林伟业说:“士兵就不用了,军官专用,将来可以挂指挥刀,等咱们弄出短铳也就是手枪了,也可以挂手枪。不过你总想着与明军的鸳鸯战袄一样,是不是等待着被招安的那一天啊?” “准备充分点总没错嘛。”夏天南笑道,“这次不跟琼州知府玩,不代表以后不跟官府玩啊。以后有了机会,来个说话管用的大佬,我还是愿意潜入官兵的体制内混一混的,有了这层身份,以后展起来总要顺畅些,广积粮、缓称王嘛。” 林伟业尝试着问:“反正都是红色了,要不,干脆弄成18世纪英军6军的军服?” 英国作为曾经的日不落帝国,其影响力在全球都很广泛:派克大衣就是英国渔夫的传统服装,燕尾服则是英国骑兵把大衣前襟剪掉形成的。而近代英军的军服,是统一的带黑翻领红色军大衣、白色半长裤和长筒袜,头戴镶边三角帽,脚穿黑色皮鞋和长鞋套,绅士派头十足,因为穿着鲜艳红色军服的英军远远看去很像煮熟的龙虾,所以人称“龙虾兵”,这种服装一直穿了两个世纪没有大的改变。 夏天南一听鲜艳的红色军服,脑海中立刻浮现出欧美电影中17、18世纪英法等国士兵看起来很浮夸的服装,颜色鲜艳、装饰繁琐、脑袋上还插根羽毛之类。 “n!我才不要那种华而不实的服装。再说了,这种服装隐蔽性太差,在战场上不是活靶子吗?” 林伟业试图说明燧枪时代和线膛枪时代的区别:“在燧枪时代,射程和精度都是很大的问题,军服没有隐蔽性的需求,反正大家都是玩排队枪毙,面对面开枪。再说,我们的对手连燧枪都没有,玩排队枪毙都没有对手。” 夏天南还是摇头:“火绳枪的射程不比燧枪短,明军鸟铳就没有威胁吗?后金的军队将来也有大炮,人家也能远程攻击。反正弄得像只火鸡一样就是不行。若说军舰大炮明朝开始落后西方了,咱们知耻而后勇,向西方学习还说得过去,其他的东西我觉得咱们老祖宗的不错,干嘛非得学外国的。” 林伟业抓了抓脑袋,尽管他认为夏天南是杞人忧天,明军杀伤力可疑的鸟铳和后金较为原始的大炮显然不会对护卫队造成太大的威胁,但是他不能说夏天南的思路是错的,毕竟军装演变的趋势是向实用靠拢,迷彩服的出现就是出于对于隐蔽性能的追求。 “要不学德军的?二战时德军的军服那叫一个帅啊!” 在很多军迷心中,二战时期德军的军装非常帅气,剪裁立体、收腰合理、勋章配饰比例协调,这个无关政治立场,纯粹是从审美的角度出。 “纳粹?”夏天南一听连连摇头,虽然这个时空没人知道小胡子希特勒,不会触碰世人心中的红线,但是自己心中这道坎过不去。 “不是党卫军,不是盖世太保,是德国国防军”林伟业小声坚持了一下,不过很显然向一个半军盲解释国防军和党卫军的区别是件很困难的事情,很快他就放弃了。 真是可惜了,二战德军军服和近代英军军服他都非常喜欢,德军军服除了纳粹的因素之外帅到没朋友,而英军军服处处都透露出一种绅士范,眼前这位“大当家”真是不识货。 看着他抓头挠耳的样子,夏天南呵呵笑道:“不管是德军还是英军军服,你就打消这个念头吧。我也看过好莱坞大片,德军的服装确实好看,不过你认为17世纪营养不良的中国农民能够撑得起那样的军装吗?民族的就是世界的,适合咱们国情的才是最好的。” 林伟业无言以对。他见过网上宅男军迷购买过仿制的二战德军军服,因为没有日耳曼人的身材,穿上后看起来很猥琐,活脱脱淘宝买家秀和卖家秀的对比。这个时空的土著普遍瘦弱矮自然也撑不起挺拔修身的德军军服。 “好吧,我无法反驳你,你的想法是最适合眼下的环境的。”林伟业最终放弃了。护卫队最初版本的军服就定为改良版本的明军鸳鸯战袄。 学校和军服的事情告一段落之后,林伟业的重心暂时转到了舰炮上。 第一艘战舰的下水,让博辅造船厂积累了新型盖伦船的经验,此后建造同吨位同类型的战舰,就可以大大缩短建造时间,查尔斯乐观的估计,时间可以从大半年压缩到四个月左右。第二艘、第三艘战舰已经同步建造,船坞足够同时开工建造更多船只,只可惜没有这么多船匠。 舰炮的铸造也在紧锣密鼓的进行着,舰炮不同于6地野战炮,现有的12磅山地榴弹炮如果放在战舰上,碰上了大型的船只就只够挠痒痒的,最多打一打小渔船。 按照林伟业的设想,5吨级的战舰,乃至更大吨位的战舰,都可以用卡隆炮作为主力炮种。卡隆炮的优势在于与相同重量的加农炮相比炮身短,口径大,能射更大更重的炮弹,而且短炮身使得装填更快,可以大幅提高射缺点在于射程近,需要靠近射击。 不过在林伟业看来,在中国海面,卡隆炮的缺点可以忽略不计,这个时间段整个中国海域只有荷兰人有像样的战舰,不过数量也不多,其余的海上势力都以接舷跳帮作战为主,最多加个火船战术,就算在1米内射击,都不用担心被重火力反击。未完待续。 30 8:47:02|25319002 第一百五十章 目标山东 卡隆炮的铸造工艺也不复杂,因为炮身短,而且不用承受太高的膛压,可以把炮壁做的薄一点,完全符合石墨化退火的条件,可以按照铸造12磅山地榴弹炮的方法依葫芦画瓢。 不过也不是完全没有限制,经过测算,最多不能过32磅的标准长管加农舰炮的重量约为炮弹重量的2倍左右,卡隆炮则为4倍左右,那么32磅舰炮的重量大约是64磅,加上炮架等附属设施,重量约合两吨半,而32磅卡隆炮就只有128磅,约合58公斤,过32磅的标准,比如48磅,那么重量和壁厚都不适合做退火处理。 只是一艘战舰不可能瘸脚走路,完全放弃加农炮也不行,有时候还要执行对岸射击,加农炮更适合这种任务,另外射破坏敌人桅杆的链弹也需要加农炮。那么问题来了,哪怕是12磅长管加农舰炮,长度、重量和壁厚都远远过了12磅山地榴弹炮,也不是石墨化退火能铸造出的,只能用传统方法铸造。 而目前的条件无法冶炼出灰口铸铁,白口铸铁造出的火炮劣势摆在那,林伟业无论如何不会使用白口铁铸炮的。况且,解决了灰口铁的问题,卡隆炮也可以直接用灰口铁铸造,毕竟石墨化退火工艺效率太低,只是权宜之计。 解决问题的关键在于提高炉温,提高炉温的关键在于用焦炭代替木炭,而琼州府只产褐煤,无法炼焦。林伟业无法破解这个难题,他只能再去找夏天南,有困难找领导嘛! 夏天南正想着可以清闲几天,林伟业把这个问题一摊到他面前,他就知道这个愿望短期内无法实现了,自己又清闲不下来了。 他沮丧地问:“琼州没有炼焦煤,到底哪里才有?” “以前我告诉过你,山西的煤储量最丰富,而且符合各种用途需求的煤都有,问题是内6离我们太远,不现实,沿海离我们最近的就是山东了。” 夏天南在记忆中搜索了一番,历史上的孔有德登州兵变好像就在崇祯四年冬天。他心情愈不好了,现在已经是八月底,离腊月也没多久了,这个时候去山东,岂不是一头扎进兵变的漩涡中,搞不好小命都丢了,这种规模的兵变可不是几百人几千人的小打小闹,叛军和官军都投入了几万人的兵力。 他抱着侥幸心理问:“除了山东呢,广东广西有没有,福建呢?” 林伟业毫不留情地戳穿了他的企图:“别妄想取巧了,两广和福建都不是产煤大省,就算有个把小煤矿,煤层离地表太远,以这个时空的勘探条件,也找不到,找到了也无力开采。山东是沿海省份最著名的产煤地,而且有个龙口煤矿就在海边,出产的正是我们需要的烟煤,还是浅层煤矿,规模不算海运也方便,没有比这更适合我们的煤矿了。” “龙口?具体是什么位置?” “我记得龙口市是烟台的一个县级市,就在蓬莱市旁边” 夏天南捂住了眼睛,仰天长叹蓬莱正是明清登州府的治所,也就是府城,孔有德兵变正是生在这里! 他作出最后的努力:“非得北上吗?南下行不行?我记得越南也有大煤矿的。” 林伟业反问:“你说的是鸿基煤矿吧?” 其实夏天南不知道煤矿的名字,只是依稀记得越南有个这样的煤矿,顺势点头:“好像是的,还是个港口,海运也非常方便吧?” 林伟业叹了口气:“鸿基煤矿是个好煤矿,产优质无烟煤,煤层厚,表土薄,利于露天开采,煤藏量大约二十多亿吨。是越南最主要的煤炭基地,产量占全国9。可惜的是,无烟煤更适合做燃料,不能炼焦,如果我们能大规模应用蒸汽机,那么这就是一个必须占领的宝矿,现在对我们来说没有什么意义。或许,等到冶金技术达到一定程度了,可以用于高炉喷吹” “好吧。”夏天南决定认命,“既然焦炭是无法绕过去的坎,那就只有啃下了。”虽然进入即将兵变的山东有很大风险,但是穿越之后,从胡岗生到黄猛甲,再到府城剿匪大军,遭遇的风险还小吗?还不是一步一步走过来了。 “不过,冒着这么大的风险,跑这么远的路,就为了焦煤,好像有点不划算。”夏天南思索起来,“总得扒拉点啥回来,方才不虚此行。你是山东人,快帮我想想。”他骨子里还是一个商人,利益最大化才是他的宗旨。 “我老家确实是山东,山东省的好东西不少,可是仓促之间也没法弄到什么吧?”林伟业有点犯难,“山东海洋和矿产资源都非常丰富,还是水果之乡,棉花和烤烟等经济作物产量也大,青岛的啤酒也是全国闻名,可是眼下对咱们没什么用啊?你总不能装几船海鲜回来?这东西海南只会更多。” “烤烟和啤酒?”夏天南注意到了这两样东西,“你还别说,等山东稳定下来了,我们倒可以考虑展这两种产业,弄好了就是财源啊。” 林伟业两手一摊:“我承认你脑洞很大,可是这也是将来的事情了,和现在没什么关系。” 夏天南冥思苦想:“让我好好想想,这个时候山东好像有个大官叫孙元化,是徐光启的弟子,在登州操练火器部队,孔有德叛乱就是带走了红夷大炮和工匠,才会让皇太极的攻坚能力一夜之间突飞猛进” 林伟业眼睛一亮:“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孙元化手下还有个葡萄牙雇佣兵教官团,专门教火炮技术的,你要是能把这些人弄来,就是一笔宝贵的财富。我虽然能够想办法铸出炮来,可是滑膛炮的操作和射击技术却比不过这些本时空的专业人士,有他们训练炮兵,咱们的炮兵水准可以提升几个档次。” 夏天南一拍手:“有道理,要不把孙元化也弄来?这个人好像是明朝大官里位数不多的技术型官员,懂火器也重视火器,还有主政一方的经验。” 未完待续。 30 18:18:58|25329979 第一百五十一章 飞剪船 林伟业回答:“弄不弄孙元化是你的事,我只关心这批雇佣兵教官,呵呵。” 夏天南摸了摸下巴:“这么说起来,如果山东之行能够浑水摸鱼把这些人弄回来的话,就是不小的收获。要是能够想法子改变原本的历史走向,让登州的大炮和工匠不会流入皇太极手中,那就更好了。” 林伟业笑道:“如果你能做到的话,的确非常牛叉。” 夏天南精神一振:“突然觉得去一趟山东非常有意义,一种历史责任感和使命感油然而生。” “很好很好,赶紧去完成你的历史使命,顺便给我带点煤回来。” 夏天南决定提条件:“我去帮你找煤可以,但是去山东可不比去广州,广州只是穿过琼州海峡就到了,就这我还晕过船呢!去山东几乎跑完大半个中国沿海了,你得弄艘又快又稳的船给我,让我坐破舢板,打死我也不去!” 林伟业觉得有理,这个时空航海是件又脏又苦还很危险的事情,从临高到山东,沿着海岸线足有一两千海里,改善下航行条件确实是应该的。他一口答应:“没问题,给我一点时间,我把飞剪船的设计图画出来,然后和查尔斯一起弄出来,保证又快又稳。” 飞剪船?听起来很牛叉的样子,夏天南来了兴致,“这啥飞剪船也是帆船吗?有多快?难造吗?” 林伟业如数家珍:“飞剪船又名飞剪式帆船,是19世纪起源于美国的一种高速帆船。因船首设计成空心,航行时劈开海浪前进,所以得名飞剪。这种船船型瘦长,航速快而吨位不大,可以说它的优缺点都极其明显,优点就是速度快,缺点也是因为一切设计都是追求速度,牺牲了载重量,也不适合装上火炮作为武装船。” “那么这飞剪船除了送个快递,还能做什么用?” “你可以把它理解为半专业的运输船,虽然载重量不适合运输粮食之类的货物,但是很适合运输茶叶、丝绸、瓷器等高价值的货物,而且可以跑远洋运输。当年鸦片战争时期,列强就是用这种船输入鸦片,装满茶叶运回欧洲和北美,最快的记录横穿大西洋只花了13天” 夏天南吸了一口凉气,完全靠风作为动力的风帆船穿越大西洋只用13天?想到自己当初第一次去广州兜兜转转花了五六天,相比之下简直是蚂蚁爬行的速度。他想了想,很不爽的对林伟业说:“好你个老林,既然有这么好的东西,为什么不早弄出来?” 林伟业摊开手,无奈道:“当初没有这个迫切的需求,而且一切为了军事斗争让步,我首要的任务是炼铁、设计制造燧发枪和火炮,然后是战舰,我也没有三头六臂!” 说的也是,夏天南权衡了一番,说道:“现在局势平稳,短期内没有外部威胁,同时造两艘战舰没有必要,暂停一艘的建造,抽调人手建造飞剪船,怎么样?” 林伟业默默估算了一下,回答:“飞剪船的工艺比战舰相对简单,如果也建造排水量500吨的中型飞剪船,应该可以。” “500吨的飞剪船,载重多少?” “排水量的一半多一点吧,不到300吨。” 差不多够了,夏天南当即拍板,立刻上马飞剪船。 因为飞剪船不需要考虑炮击的威胁,也不要承受舰炮强大的后座力,所以船体强度和内部结构比战舰要求低的多,只要有了设计的理念,建造难度不大,林伟业估计,两个月就能搞定。 虽然山东之行要推迟,但磨刀不误砍柴工,夏天南认为还是值得的。 去山东不比去广州,必须先到雷州,然后沿着海岸线,一路经过澳门、泉州等海港,穿过宁波府、松江府、淮安府,绕过威海卫,才能到达登州,运气好的话两个月能到,遇上风浪,三个月也到不了。而有了飞剪船,最慢10天内就能到达登州,大半个月就能返回临高。 等待飞剪船建造的时间,反正也无法闲着了,夏天南开始筹划临高新城的建设。这个计划他琢磨很久了,工匠周炳坤的逃跑事件让他决定加快计划的进度。 建造新城的最大目的是营造整个体系的归属感,增加凝聚力:工匠们居住在工厂的简易宿舍,哪怕用水泥翻修加固,总还不是自己的家,就算拿着不错的工钱,但是缺乏归属感周炳坤仅仅因为比别人的工钱少就叛逃了。 中国人历来重视“家”的概念,旧时空不管是工厂的打工妹还是写字楼的白领,逢年过节都会回老家,北上广深再繁华也不是自己的家。如果建造一个新城,让工匠们把家彻底安在临高,开枝散叶,就不会想着离开了。 除此之外,如果说有什么私心,那就是他和林伟业怀念旧时空的一点情怀了,水泥、混凝土的建筑,多少能找回一点现代城市的感觉。 他把所有人都叫来开会,讨论新城的建设事宜。新城怎么建设,需不需要城墙,占地多宽合适,现在的县城如何处置等等,都需要听取大家的意见。 在讨论之前,魏连横拿出了一件藤甲的样品给夏天南过目。 夏天南拿起来仔细端详,这是一件类似于马甲的藤条编制的半身甲,只不过比马甲多了护肩,可以像马甲一样直接套上去。拿在手里倒是挺轻的,比起官兵繁琐的锁子甲要轻便得多。 魏连横解释道:“桐油浸泡过的藤甲不但坚固,而且具有韧性,普通的刀剑奈何不了它。而当箭射到藤甲上,如果箭头正好射在两根藤之间的空隙,那两根藤正好可以卡住这支箭,让箭动弹不得,如果箭头正好射到藤上,由于浸泡过桐油,箭便会滑落到地上。不过用桐油做一套盔甲耗时太久,我们虽然简化了浸泡的次数和时间,但是再快也得两个月,这件样品是没有浸泡过桐油的,只是让您看看样子。” 夏天南点点头:“很好,这种甲很轻便,两个月的时间也能接受。就按照这件藤甲的样子做个几百套,要保证每个队员都能装备。”未完待续。 10/1 10:13:42|25340792 第一百五十二章 规划新城 看完藤甲样品,就进入正题了,修建新城。 司马德谨慎地问道:“重建一座城池,耗费大量人力财力不说,旷日持久,什么时候才能建成啊?” 夏天南哈哈一笑,点到谭二让他回答。 新晋包工头谭二掩饰住得意之情,说道:“司马先生,老爷有一种叫水泥的东西,和成稀泥状后,可以用来砌墙建房,很快就干,干了之后比石头还硬。用水泥建房比老办法快几倍。现在工厂和宿舍都是用这东西建的。” 司马德平日为夏天南出谋划策,讲究的是运筹帷幄,很少关注技术层面的东西,对水泥也没有多少认知。他惊讶道:“还有如此神物,炼制难不难,材料是否易得?” 谭二回答:“材料遍地都是,就是石灰石和泥土,炼制也很简单,烧成灰糊糊然后和水调制就是。” 司马德闻言,对夏天南建议道:“既是如此,新城池可以建,而且可以把县城也囊括进来,彻底吞下临高县。” 魏连横也在场,他犹豫了一下,开口道:“若是把县城也吞并,会不会触怒县衙甚至知府衙门?” 司马德笑了:“县衙不满能如何?知府衙门不满又能如何?” 魏连横不作声了,这个反问他没有底气回答。是啊,不满又能如何,发兵来打吗?下场如何显而易见,他作为败军之将都已经站在这里了。 司马德补充说道:“诚然,我们眼下不必过于咄咄逼人,城池把县城划进来没有问题,只要保留县衙便可,也为官府留了体面。” 谭山发问:“那么县城的老百姓呢,他们会不会同意?” 黄汉生站出来,“不同意,就让黄猛甲再打一次县城,保证无人聒噪。” 夏天南赞同这点:“只要让老百姓相信纳入新城能得到护卫队的保护,问题应该不大。” 关于是否建造城墙,众人陷入了争辩。林伟业首先发言:“我认为城墙完全没必要,城墙的作用主要是防御敌人。在琼州府,只有我们打别人,谁敢来打我们,再费时费力建造城墙没有意义。再说,我们将来要发展,要招纳更多的人,新城势必要继续扩张,没了城墙,扩张更方便。如果保留县城这点城墙,又能有什么用?” 这就是典型的现代思维了,随着技术的进步,城墙已经不足以防御越来越强大的火器的攻击,发展到了线膛炮时代,城墙已经完全没有存在的价值。 作为一个城市,随着人口的增加和工业的发展,必定要向外扩张,旧时空的首都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而如果按照本时空的京师这样,城池还没有建,就得先修筑长达几十里上百里的城墙,这样浩大的工程足以挤占大部分人力和物力,就算有水泥这样的大杀器,起码也要耗费一两年的时间,这期间那就什么事情都不要做了。 其他人跟不上他的思维,还是心存顾虑。杨由基发问道:“林老爷,若是没了城墙,先不说打仗的事,假设有对头或者敌人的细作混入,四面八方都可以跑,怎么捉拿?”众人纷纷附和。古代没有现代先进的侦破技术,捉拿犯人或者间谍,无非是关闭城门,全城大索。 夏天南称赞道:“由基想的细致,这确实是个问题。不过你们想想,城池如果很大,要捉的人随便躲在哪个角落,你关闭城门照样很难捉到,反而影响全城人的进出。要解决这个问题,就是让对方无处可躲,自动现形。” 杨由基奇道:“有什么方法可以这么神奇?” 夏天南笑了笑,没有直接回答,“将来你们会知道。” 旧时空有一种伟大的发明,就是户籍身份证制度。一个人打从娘肚子里出来,、工作、结婚、生子、购房、买车,人生的每一步都离不开户口和身份证。在这种制度下,人所有的一切都无处遁形,甚至一个男人偷腥,开过多少次房,都可以查的清清楚楚。 明朝虽然也有里甲制度,但过于简陋,而且从制定之时就有缺陷。 明太祖朱元璋制定这套制度的初衷是为了建立集赋役征收和地方管理为一体的行政组织,在初期起到了一定的积极作用,为庞大的帝国征收赋税作出了贡献。发展了几百年之后,到了明末,已经愈发萎缩,名存实亡,主要原因在于僵化的制度与不断发展的社会经济逐渐脱节。 随着社会贫富差距越来越大,各里甲之间承担赋税徭役的能力也相差甚远,加之土地兼并日益严重,朝廷赋税不断增加,人口和土地开始不断流转,里甲内的人户和土地的分布自然会在空间上发生分离,出现“一里之地,满县纷飞,满县之田,皆无定处”的情形,甚至跨县、跨府、跨省占有田地的现象也所在多有,致使里甲首领越来越难以确切地掌握本里人户的人丁和事产状况。 到了明末,里甲制另外一个社会治安的功能随着制度的逐步瓦解也无法实现,广东、福建等地,宗族组织代替了里甲制度的这一职能。 相比之下,虽然无法使用计算机和网络等现代的高科技,但是剥离了赋役功能的现代户籍制度仍然比里甲制完善太多。只要把一个城池里的人按住所地编入户籍,构筑一张户籍网络,任何外来户都无法躲藏就像一片白色的米粒中掺入一颗黑色的豆子,对比之下,自然就现形了。虽然实际效果可能不会这么理想,但是按照户籍逐步清查,比起漫无目的的“全城大索”还是要靠谱的多。 既然没有防御和缉捕的需要,那么城墙就可以放弃了,如同林伟业所说,将来城市的扩张就不受限制。夏天南和林伟业想的一样,不会满足一个小小县城的规模,他想把临高建成这个时空工业、贸易都很发达的大城市。 最终的新城建设方案就在众人的讨论后定下来了,可怜的吴大县令此时还不知道,他的县衙已经被规划到新城当中,作为一个象征性的建筑存在,父母官的威严将荡然无存。未完待续。 10/2 10:32:46|25361666 第一百五十三章 公厕与人造硝土 定好了初步规划后,夏天南和林伟业就要决定具体的规划了。他们两人都不是学土木工程的,也不会建筑规划,不过现在的条件只能建设三到四层的楼房,高了建不上去,而且除了留出下水道等沟渠,也没有多少市政设施,也无需考虑环保和工业的协调性,倒也简单。 林伟业只提出了一个新建议,就是保证足够的公厕。 夏天南对这个倒没有异议:“修建公厕能够保持街道的整洁,这个可以有。” “意义不止于此,还有军事用途和战备意义。” 夏天南目瞪口呆:“厕所能和军事战备扯上关系,你确定是认真的?” 林伟业解释道:“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黑火药的成分里,最难得到的硝吗?极端条件下,只能去刮老厕所墙角的芒硝,不过这种方法得到的硝数量太少,不实用。现在我们有了斩脚峒的岩盐洞,里面有伴生的硝石矿,能撑一段时间。可是将来军队的数量扩大之后,靠这个洞也维持不了太长时间,所以,用富集的方法才是长远之计。” “所以,要搜集民间的排泄物?” “对。有了稳定的原料来源后,就可以用人造硝土富集法得到硝。潮湿、蓬松、含砂的土宜于生长火硝,每一千斤这样的湿土,加一百斤到一百五十斤尿或稀粪拌匀后,放在阴湿的地方发酵,温度最好是摄氏二十六度至二十八度,经过二十多天成为硝土,就可以从中取得火硝。大概一千斤人造硝土可以收到八、九斤的火硝,而所用的劳动力很少。这样得到的硝要比刮墙角稳定的多,而且量大,比不可持续的伴生硝石矿也更靠谱。” 既然公厕都提升到战略位置了,夏天南就更不会反对了,公厕就作为必要建筑纳入了规划。 都说白纸好作画,临高县城外尽是开阔的荒地,人烟稀少,随便怎么弄都没有问题。 夏天南在南北朝向和东西朝向规划了一纵一横两条主干道,靠近博辅港这块区域定位为工业和贸易区,旨在利用港口的运输便利和文澜河的水力优势,以旧县城为代表的这块区域定义为商住区,承担居民住宅和商业发展的功能,马袅兵营要保留,而且地盘要扩大。 当然整个新城的排水系统重新统一规划建设,夏天南可不希望一下大雨就出现内涝,旧时空首都动辄百年一遇的暴雨加内涝的套餐,他可是尝得够多了,穿越回明朝后,可不想再碰上这样的倒霉事。 不过这么大的工程显然不是谭二能够掌控得了的,他只能负责具体的土木工程,必须要委任一个人牵头负责。 现有的人手里,夏天南本人要抓全盘工作无法兼顾,再加上马上就要去山东,显然没法亲力亲为林伟业负责学校和技术的问题,脱不开身其他这些人,司马德长于策略,谭山也只有管理佃田的能力,剩下的不是女流之辈就是只会舞刀弄枪。 排除来排除去,夏天南想到了万金油刘全,此人头脑灵活,心思细致,有一定商业头脑,放在旧时空说不定可以锻炼成商界精英。 他找来刘全,想把主持新城建设的事情交给他。刘全以为是试探,跪下就一顿磕头。 “小人才干有限,当不得老爷这般信任。” 夏天南安抚道:“你也不必妄自菲薄,我已经画好图纸,你就按图索骥照着图纸去干,谭二配合你,他负责施工。需要什么人手就找我,有什么难处也直接向我汇报。” 刘全跪在地上伸头看了一番图纸,心中有了底,无非是辟出纵横两条大路,东边建厂,西边住人。 他心中盘算一番,询问道:“敢问老爷,怎么建倒不难,只是修路或者建房碰到有房子的户主挡在前面怎么办?” 夏天南想了想:“你说的是影响我们规划的住户吧,这个好办,在西区居民区划出一块地盘,建设安置小区,统一搬迁到此居住。”拆迁安置和补偿在旧时空有非常丰富的实践经验,照搬就是。 “如果有田产在该地不愿搬迁呢?” “制定一个标准,统一补偿,按田亩的面积核算。” “如果不愿接受补偿,执意不搬呢?” 夏天南笑了,刘全果然考虑周全,从未经历过拆迁就能想到钉子户,是个可造之材。这个问题放在法制健全的旧时空是个棘手的问题,在本时空完全不是问题。 他一挥手,霸气地说:“给点辛苦费,让衙门的人出面做恶人,强拆!” 说到衙门,刘全出于谨慎,问道:“县城和衙门保留到什么程度?” “县衙要保留,暂时不动县城,等工程进度差不多了再动,到时连城墙都拆了。” 定下了方向,有了授权,刘全高兴地应下了差事:“小人一定竭心尽力替老爷办好这差事。”摩拳擦掌领命而去。 崇祯四年八月,轰轰烈烈的临高新城建设工程拉开了帷幕。 东区的建设相对简单,这边除了夏天南的各个工厂,人烟稀少,主要是修路的工程量大点。 刘全和谭二从县城和乡下招来了不少小工,负责平整道路、挑砂担土,包吃包喝,每天200文的工钱,一日一结。这个价码算是相当高了,吸引了不少青壮前来做工。 因为做工的人多,没这么多厨子做饭,夏天南指点了个办法,粮食自己出,煮饭做菜的活计承包出去,每十人一日三餐500文包干。 反正百姓家很多都种了小菜,从自家菜地里摘的菜又不用什么本钱,又不用动用自家的口粮,光出个力气做做饭菜,十人份的就能日进500文,下点力气每天一贯钱到手了。 很多大妈大婶小媳妇闻讯蜂拥而至,来做这个临时的大锅饭厨子。一时间从博辅到马袅之间的工地上热闹非凡,每日肩挑手扛的青壮络绎不绝,路边处处炊烟袅袅。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四章 扬明号 刘全和谭二干得热火朝天,夏天南则拉着玛丽娅围着胡家庄转悠,想重新设计建造一个庄园。 玛丽娅非常仰慕东方的文化,希望建设一个有东方特色的园林,夏天南手下大都是土包子出身,只有司马德算人,还是来自富庶的江南,便被拉了过来做参谋。 司马德是传统文人,虽然不懂建筑,但是江南到处都是精致的园子,平时看的多了,正所谓“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作诗也会吟”,关于院落的设置,何处应建造一座假山,何处作为花园,倒也像模像样地提了不少意见。按他的说法,园中要有水,水上有亭台楼榭,依水而建,可以纳凉、赏月、小憩后院要有花园,栽种苗木花草,居于其中可以心旷神怡。 八月十六,宜祭祀、祈福、动土、交易,新庄子正式破土动工。随着前院的围墙被拆,曾经让附近百姓畏惧的胡家庄就此消失在一片瓦砾中。 因为要满足夏天南拥有人工湖的需求,庄子在原有的基础上又向外扩张了十几亩地。为了安置玛丽娅等女眷,他又在县城里购置了一套宅院,作为临时居所。 幸好这是在地广人稀的琼州府,若是在江南等地,根本没有这么大的扩张空间。如果强拆四周的民居,恐怕会引起民怨沸腾,夏天南也免不了被打上“为富不仁、鱼肉乡里”的标签。 为了建这个庄子,夏天南命人花重金从府城找来了工匠,完全用古代传统的建筑工艺,而不是像兵营、工厂那样使用水泥和竹筋混凝土。这倒有点像旧时空的现象:普通人拼命往城里钻,穷尽一生积蓄,买下一套房,住进了钢筋水泥的森林里,而富人却往郊区走,在乡野之间建起一栋栋别墅,享受田园风光和鸟语花香,从环境到建材都讲究绿色健康,全木制结构的房子也不算新鲜事。 九月二十日,传来了好消息,飞剪船比预计的时间提前建好了。夏天南兴致勃勃地赶到博辅船厂,去看这个新鲜玩意。一到船坞,他就被飞剪船前卫的造型震撼了。 不得不说,风帆时代的帆船,比起现代的钢铁舰船,另有一番美感。这艘中型的飞剪船船型瘦长,一共三根桅杆,帆布面积明显比盖伦船的更大。 最漂亮的是船艏,艏部水线处缩窄至近乎刃状,根据林伟业的解释,“长长而尖削的曲线剪刀型首柱呈一种适合于赛跑的态势,在海上能劈浪前进以减小波浪阻力”,让夏天南想起了旧时空超跑的空气动力学设计,流线型的车身也是为了减少高速行驶中空气的阻力,与飞剪船首的设计有异曲同工之妙。 而船的舰首和干舷设计成外飘形状,据说船在高速航行时不会有严重的上浪,保证了舰船的强大动力能最大限度地转换为高航速,这个和超跑的尾翼工作原理似乎也相似。 围着船坞转了一圈,飞剪船修长的身材很对夏天南的胃口,他对林伟业说:“如果把战舰比喻成硬派越野车,那么飞剪船就是超级跑车了?” 林伟业乐了:“可以这么比喻,很形象。飞剪船一切的设计都是为了追求航速,和跑车很像。” “名字都叫飞剪了,这种船的速度到底有多快?” 林伟业想了想“理想的航速应该在12节到15节之间,具体还要看风向。不过10节以上的航速妥妥的。” 对于帆船的速度夏天南并没有直观的认识,他问“那么现在的普通帆船速度多少节?”只要了解飞剪船比现在的主流帆船快多少,就知道这种船型的优势了。 “3到6节,平均也就4节多一点吧。” 夏天南心里有底了,快三到四倍,完全是压倒性的优势。现在唯一担心的是需要太多的水手挤占战舰的人手。 “这船需要多少人操作?” “满打满算也就三十六个人,极端条件下,二十个人也就够了。” 夏天南啧啧赞叹道:“速度快,又节省船员,堪称完美啊!” 林伟业适时泼了一瓢冷水:“世上没有完美的东西,飞剪船还是有缺陷的,受工艺限制,木质的船艏承受剪浪的压力容易损坏,每次航行后就需要对船体尤其是艏部大修。这个问题,只有等合适的钢出现后才能克服,只有钢铁船身才能承受如此大的压力。” 夏天南不以为然:“这也不算什么大问题,每次航行回来注意检修就是,汽车还要定期保养呢,1赛车还要频繁换胎呢。” 林伟业说:“现在还需要威廉训练一下水手,本地土著第一次驾驶这种恐怕会被吓到速度太快了。” 于是夏天南又等了几天,让威廉训练第一批操作飞剪船的水手。威廉不愧是从海洋强国来的,对这种全新的船型适应的很快,没两天就能熟练的驾驶飞剪船了。 首次试航归来后,他兴奋地告诉夏天南和林伟业,这种船太棒了,航行的时候感觉自己是贴着海面飞翔。只是苦了那些土著水手,平时习惯了渔船的龟速,突然提高到三四倍以上的速度,都被吓坏了,尤其是航行时船舷几乎贴着海面,感觉随时都会钻到海里去。 等水手能够比较熟练的操纵这艘船后,便可以正式交付使用了。按照船舶建成出航的规矩,林伟业让夏天南给船取个名字。 看着这艘领先于这个时代的飞剪船,想到古老的华夏即将被野蛮民族断送,从此落后于世界文明,陷入了几百年的黑暗,夏天南心有不甘。如果华夏文明顺利发展下去,以国人的聪明才智,类似于飞剪船这样的发明也能在中国诞生,工业革命未必是从英国起源。 夏天南心中一股使命感油然而生,自己既然阴差阳错来到这个明末乱世,就要力挽狂澜,让华夏文明脱离野蛮人的毒手,扬帆起航,重回世界的巅峰。他脱口而出:“就叫扬明号吧!”未完待续。 10/2 21:22:17|25371046 第一百五十五章 出行 飞剪船建好了,万事俱备,只等出。 在出前,夏天南还有件事要做,就是放出临高县令吴明晋。大战已经结束,官府也被敲打老实了,府城短期不会也不能来找自己的麻烦,县衙就更是连个屁都不敢放。吴大县令就算放出来,对自己也没有威胁了,官府的架子还是要保留,至少能帮助维护现有的秩序。 可怜的吴大县令被软禁了好几个月,经历过极其复杂的心理斗争,有过期待,有过绝望,听闻官军败北,干脆放弃了所有念头,吃了睡睡了吃,过一天算一天,却从未想过自己会有被解禁的一天。 从方寸之地走出来,重回县衙大堂,吴明晋感慨万千。 没有失去过就不知道珍惜,以前只觉得在临高这种偏僻之地为官太过清苦,老想着如何升迁或转任他处,等到被软禁后一无所有,才现身为一县父母官的威严和荣耀是那么的宝贵。能够再次坐回这个位置,哪怕在夏天南的挟制下做个牵线木偶,也比关起来当一头只能吃喝拉撒睡的猪强。 迎接他的不仅有同样重获自由的王县丞和林典史,还有让他诅咒过无数次的夏天南和师爷钱有余他痛恨钱有余甚于夏天南,夏天南的崛起他无力抵挡,但是曾经他是那么的信任钱有余,却遭对方到无情的背叛,为官做人之悲哀莫过于此。 经历过变故后,吴明晋最大的收获是学会了隐忍,他没有对夏天南义正言辞地指责,也没有对变节的钱师爷破口大骂,只是默默地坐到自己的位置上,等待夏天南对自己的交代。 夏天南笑嘻嘻地拱手作揖,仿佛和吴明晋之间从未生过不愉快的事情,“恭喜县尊身体无恙,临高县可是一日不可无县尊大人啊。好教县尊得知,黎乱匪黄猛甲已经被知府衙门安抚,黎乱已平,您可以安枕无忧了!” 吴明晋淡淡地回答:“如此甚好,辛苦夏壮士了。” 王县丞和林典史被软禁后也弄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胳膊拧不过大腿,夏天南武力强大,官军也奈何不了他,自己只要能保住自己的官职即可,只要夏天南不造反,管它作甚。就算他造反,天塌下来有高个顶着,那是县令、知府甚至是两广总督考虑的事情。两人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只是按照规矩依次上前给县尊道贺。 钱有余身为吴明晋的师爷,却背叛了东主,又下不了决心彻底倒向夏天南,两边不靠的处境让他很是尴尬,他不知道如何给自己定位,失去县令信赖的师爷连个屁都不是,还不如县衙一个小吏。 不过夏天南没有计较他蛇鼠两端的行径,仍然给他安排了贴身“辅佐”县尊的差事,让他有理由在县衙继续呆下去。他硬着头皮,也给旧东主作揖道贺。 吴明晋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夏天南,明白这是一颗埋在自己身边的钉子,还不能拒绝。他抬起头,望向屋梁,鼻孔里出一声嗯,算是对钱师爷的应答。 两人的神情夏天南尽收眼底,这样的局面正是他想要的,县衙虽然构不成威胁,但是想要吴明晋乖乖听话,安插人手是必须的手段,钱有余作为背叛过旧主的幕僚,不可能和吴明晋穿同一条裤子,同时对旧主又是了如指掌,所以是最好的人选。 钱有余装作没看到县太爷的敌意,恭恭敬敬地地上一本册子,禀报县衙近来最重要的事宜:“禀县尊,夏税已经征缴完毕:按定例本县应缴粮七千石,实收现银二千二百八十两,糙米两千九百石,折合共计糙米四千四百石,拖欠二千六百石。” 夏税的任务完成大半,只欠二千多石粮食,比起往年已经好很多,当然这其中有夏天南的一份功劳。 听到这些,吴明晋心情一振。无论如何,自己仍然是临高县的县令,头上的乌纱帽还在,能把夏税基本完成,总算是一件值得欣慰的事情。只要夏天南不撕破脸,完成夏税、甚至是秋粮的征收上缴,届时再把平定“黎乱”的功劳往自己脸上贴金,年末考绩一个优等跑不掉,说不定还能捞个平调到富庶州县的机会。 这么说起来,忍辱负重似乎有了重要意义,吴明晋挺直了身,说道:“继续禀报。” 既然县尊愿意听,钱有余便将其他的琐碎事情一一汇报,夏天南不耐烦听,便告辞出来,两人面和心不合的局面已经铸成,就等着他们两人慢慢明争暗斗吧,这样才更有利于自己控制县衙。 安排好诸般事宜之后,夏天南准备出前往山东了。 按照上一次去广州的规矩,由林伟业坐镇临高,各工厂由众人各司其职,护卫队由黄汉生负责,黄猛甲协助,杨由基跟随夏天南同行,担负保卫之职。安排妥之后,夏天南便准备登船启程。 这一次不比广州之行,时间会更久,林伟业和司马德等属下都来送行,玛丽娅和春兰、夏荷也都来到码头道别。 玛丽娅对夏天南的出海倒是很看得开,英国本就是岛国,男人出海是家常便饭,而且出海的频率与财富的增加往往成正比。她拥吻了夏天南,只是叮嘱了几句出门在外要小心的话。 春兰和夏荷就不同了,明朝禁海,除了海商和海盗,极少有人出海的,出海意味着风险,甚至是死亡。两人比上次送他去打斩脚峒时还要心慌,这大海茫茫的,万一有个三长两短,连具骸骨都找不到。 夏荷从一个懵懂无知的单纯少女,成了一个新鲜出炉的少妇,从来无忧无虑的她心中多了一份牵挂,自己已经是夏家的人了,死也是夏家的鬼,对于老爷的此次出海,心中莫名害怕,抱着老爷就哭个不停。 因为意外,加上夏天南最近忙得很,无暇临幸,春兰始终没有成为老爷的女人。看着夏荷光明正大抱着老爷诉衷肠,心中好不羡慕,自己仍是丫鬟身份,就不敢当众这么去抱老爷。这次出海,万一老爷出了什么意外,自己就永远无法进夏家的门了,思来想去,觉得自己命苦,悲从中来,眼泪夺眶而出。未完待续。 10/3 9:41:41|25394651 第一百五十六章 澳门 好不容易安抚好夏荷这个单纯的丫头,夏天南看到一旁的春兰也在暗自啜泣,头大如斗。他觉得亏待了春兰,心里颇为愧疚,过去一把抱住了她。春兰被他抱在怀里,闻着他身上的男性气息,一时间如痴如醉,真的希望这一刻永远下去,一直被他这么抱在怀里。 夏天南在她耳边低声说道:“你不要胡思乱想了,老爷以后必定会给你和夏荷一个名分!” 话虽然简短,但是在春兰听来,有如天籁之音。 她不敢置信地抬头望着老爷,脸上的泪水都来不及拭去,红晕已经爬上了双颊。她小声问道:“老爷,是真的吗?我们只是丫鬟,能有什么名分?” 在她看来,自己就算把身子给了老爷,顶多算个通房丫头,连妾都不够格,不过只要能成为老爷的女人,她都不在乎。 看到她面含娇羞,梨花带雨的模样,夏天南爱不释手,轻轻在她额头上啄了一口“傻丫头,老爷说的话最大,我才不管什么规矩礼数。你们不是丫鬟的命,相信老爷。” 春兰满心欢喜,用力点了点头。 在众人的送行下,本时空第一艘飞剪船“扬明”号驶离了博辅港码头,开始了处女航行。 夏天南还有点担心这修长的船体会颠簸地厉害,自己少不得要吃苦,没想到这飞剪船名不虚传,劈开浪花前进,速度飞快,而且压住了翻涌的海水,比起第一次去广州乘坐的货船平稳的多。他有点明白威廉形容的“贴着海面航行”是什么意思了。如果说广州之行乘坐的货船是老式绿皮火车,那么这飞剪船就是高铁了。 他们上午从临高出发,中午就到了雷州。虽然以“扬明”号的速度,可以直接越过雷州到下一个港口补给,但是鉴于这些本地水手毫无远程航行经验,贴着海岸线航行是稳妥的选择,所以第一站还是选择了雷州。 在雷州码头短暂停留的时间,这艘别致的帆船引起了当地人的围观。雷州当地盛产蔗糖,来往雷州的都是转载蔗糖的货船,船型以广船为主,这种船产于广东,上宽下窄,是典型的中国硬帆船,和秀美颀长的飞剪船相比,就像个大肚皮汉子。 码头上的苦力和商人难得看看西洋镜,聚集在岸边,冲着“扬明”号指指点点,时不时大声议论几句。夏天南不想被人当做猴子一样围观看戏,停留了半个小时补充了一些淡水和食物后,就下令离开了码头。 天完全黑之前,“扬明”号抵达了澳门。 此时的澳门,已经在葡萄牙人的实际掌控之下。早在1514年,葡萄牙人曾经试图以武力占领澳门作为贸易据点,却被明王朝军队驱逐。到了1553年,他们又借口商船队在海上遇到风浪,请求在澳门晾晒被海水打湿的“贡品”并暂住,广东当地官员受贿500两白银后,同意了他们的要求,狡猾的葡萄牙人这一住就是400多年。 按照航行计划,必须在澳门停靠过夜,补充淡水食物。因为现在的香港还是一个渔村,附近没有大的港口。 澳门当局对中国船只并不注意,出入海湾很随意,也没有拦阻检查。“扬明”号很方便进入了内湾地港口。 整个内湾中停泊着好几艘葡萄牙船只。有二艘大船那高耸入云地桅杆给大家留下了深刻地印象,这应该就是葡萄牙商人用来进行海上贸易的大船了。至于中国本地的各种中小型木船,在海湾内则数不胜数,多半是从广东福建贩运货物来地商船。 夏天南留下人守船,带着杨由基、黄猛甲等人上了岸。旧时空的澳门他去过,但是几百年前的澳门是什么样,他很好奇。 在高额地贸易利润地支持下,澳门的城市建设初具规模。高大的城墙围绕着城市,各要点地炮台很显眼,因为英国试图夺取澳门,当局对城市设防非常上心。 澳门城市的格局和中国传统城市完全不一样,倒有些西班牙小城的味道,街道整齐划一。整个城市不大,以一条十字大街为城区的核心。十字大街的交叉路口一座高大的十字架。沿街的建筑多半是伊比利亚式的小楼,底楼是门廊,墙壁刷的雪白,从街道上可以看到沿街的窗户都装着百叶窗。 至于街上的的行人那更是极有殖民地城市的味道:葡萄牙人、中国人、黑人和期间的混血人自然应有尽有,居然还有许多日本人,多半穿着葡萄牙人的仆役的号衣在前后奔走。葡萄牙人、西班牙人、荷兰人在整个东亚和东南亚都雇用日本人充当仆人、工匠、水手和士兵。另有些肤色黝黑,头发蜷曲的人物,看起来类似印度阿三。贼眉鼠眼,猥琐的东南亚土人也有不少。 街道上熙熙攘攘,颇为热闹:有骑着马的贵族也有坐着两人抬的轿子,戴着面纱的贵妇人,后面跟随着打伞的黑奴她们即使在远离祖国万里的殖民地里还是保持着原来的派头。至于各种肤色,衣衫褴褛的水手,自然也是街上一景,他们个个醉醺醺的,在街上东倒西歪。 众人沿着街道漫步东张西望了一番,夏天南想起了澳门标志性的建筑大三巴教堂,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模样。一时兴起,凭借大概的印象摸到原址的时候,才发现此地正在大兴土木。原来这大三巴教堂,即圣保禄教堂还正在建设中,满地都是石头和木材。 抱着参观一番的心态而来,却发现离后世的澳门相差甚远,夏天南颇为失望,此时的欧洲殖民地城市远不如明朝的大城市,远的不说,广州就比澳门繁华热闹的多。原本他还想见识一下异域风情的女子,但是街上看见的贵妇人透过面纱都能看见脸上厚厚的粉底,实在让他倒胃口,远不及自家玛丽娅清新自然,便收了这份心思。 于是一行人原路返回,回到船上过夜。 未完待续。 10/3 19:27:23|25400421 第一百五十七章 慕容公子 第二日一早,正准备吩咐开船起航,却听得水手来报有人来访,夏天南纳闷不已,自己在澳门绝不可能认识什么人,这唱的哪一出呢? 走到船舷往码头一看,几个穿着各异的人站在船下,打量着“扬明”号,小声议论着。这几个人有明朝人装束的,也有澳门街头常见的水手打扮,其中居然还有黑人。 为首一人倒是标准的明朝读书人打扮,见他出来,拱手行礼,说道:“这位可是船主,请问高姓大名?在下慕容龙城,来的唐突,还请见谅。” 夏天南仔细打量了一下这位,年纪不大,二十出头,眉目如剑,面貌俊秀,身材修长清瘦,就那么随意的站着,却自带一种尊贵的神态,周围的人仿佛都是他的陪衬。 夏天南一般是不喜欢比自己帅的同性的,尤其是旧时空所谓的花美男,但是看到这个年轻人心中自然生出一股好感。 他心中感叹,这样英俊而有贵族气质的男人放到自己原来的时空,秒杀那些所谓的男神,得把多少直男掰弯啊!还有这个带有神秘色彩的名字慕容龙城,让夏天南恍惚间有种来到武侠世界的感觉,不过这个名字有点耳熟,好像在哪听过? 对方见他似乎在想着什么,没有回答,也不着恼,微笑着站在那里。 夏天南回过神来,不好意思地说道:“一时走神,抱歉。鄙姓夏,名天南,琼州府临高县人。这位慕容公子,找我有什么事吗?”他看对方读书人打扮,也不知道从事什么职业,有无功名在身,称呼公子应该稳妥些。 慕容龙城不急不忙地回答:“在下做的是海上的买卖,来往各地见过不少船型,唯独没有见过这样的帆船,一时心痒,冒昧前来打听。不知可否告知一二?” 居然是海商,夏天南不免觉得有点可惜,这种浊世翩翩佳公子应该是饱读诗书,仗剑行天下才对,怎么选择了这种血腥、暴利、高危的行当。 不过既然对方问起,他也不刻意隐瞒,就算让他知道点皮毛,也不至于把飞剪船的技术偷了去。 “好说。这船名叫飞剪船,转载货物不多,但是胜在速度快,所以外观与普通船只不同。” “哦?速度快到何种地步?” 如果是一般人问起,夏天南必定不会鸟他,可是面对这位能把直男掰弯的帅哥,犹豫了一下,不忍拒绝,还是说了实话:“我们昨日辰时从琼州府出发,中途停靠雷州,酉时到的澳门港。” 慕容龙城眼睛一亮,这种速度可以用惊人来形容。从琼州府到澳门只用了一个白天的时间,换做广船或者福船,没有四五天到不了。他敏锐地发现了这种船的最大价值,说道:“夏兄此船虽然装载货物不多,但是若装的是丝绸等物,前往东瀛,一月的收益可以抵得上普通船只一年!” 这个慕容龙城不仅颜值高,而且智商和反应也与外貌成正比,若是能为己用,在海上贸易方面定能成为一大助力,可惜,这种人物多数是经商世家,又怎么看得上自己一个临高乡下的小人物,夏天南不无惋惜的想眼下自己没有正式接受官府招安,无名无分,就算被招安编入官军,也不过是豪门眼中一介武夫,吸引力有限。 “不知夏兄能否割爱,转卖几艘这样的飞剪船给在下?”慕容龙城试探地问道。 涉及这样的敏感问题,莫说帅哥,就算仙女来了也不管用,这是原则,领先时代的技术是自己将来称霸的杀手锏,不可能转让给他人。夏天南非常确定地告诉他:“抱歉,这船谁来都不卖!” 虽然知道这样的利器不可能轻易卖出,但是慕容龙城抱着一丝侥幸,闻言仍是非常失望。他不死心,再问:“夏兄是否也是同行?在下对澳门、江南、东瀛等地颇为熟悉,若是夏兄有兴趣,可以考虑合伙做买卖”直接买船不得,他改口拉夏天南入伙,若是能够合伙,也可以搭上这飞剪船的东风。 夏天南再次让他失望了,直截了当地拒绝:“我有做生意的打算,但是不会与任何人合伙。” 对方熟悉贸易路线是一种资源,但是合伙势必就要暴露自己的飞剪船性能和技术,还要分享利润,这不是夏天南想要的。 与棉布生意不同,海上贸易是利润巨大的行业,同时也是风险与困难最大的行业。夏天南的野心很大,他想成为东亚海域的霸主,独霸这片海域几条最赚钱的贸易路线,不会与任何人分享,他有这个底气,已经下水的战舰和未来更多、更大的战舰就是他的杀手锏。 为了避免对方继续纠缠,不等对方回答,他就补了一句:“我的船马上就要出发,天黑之前要到达泉州,时间很紧。慕容公子,有缘再见!” 如果别人说一天时间从澳门赶到泉州,慕容龙城肯定看做疯言疯语,但是换做这艘一天能从琼州到澳门的飞剪船,未必不能做到。夏天南已经把话说死,他无法多说什么,只能拱手施礼,目送对方起锚扬帆驶离码头。 等船消失在视线外以后,旁边一名水手打扮的中年人说道:“公子,这船如果真有他说的那么好,我们不妨动手抢!” 另一名黑人水手也用蹩脚的中文说道:“抢!这船,很棒,我们需要!” 慕容龙城淡淡地说:“抢一艘就只有一艘,跑日本那条线一艘船可成不了气候,我们又没有人会造船,抢到了也仿制不出来,请别人来建造又会泄露机密,如果人人都有这样的船,就称不上优势了。再说,你们没看到这人身边这些人吗?个个煞气十足,尤其是其中一人背负强弓,不是寻常人对付得了的。” 中年人惋惜道:“若能有这样的利器,金山银海不在话下,公子的大计就可以早日实现” “不急,我能等到今日,也不差这一年半载。眼下我们实力有限,还须韬光养晦,等待时机。假以时日,我们的大计必将实现!” 他身旁几人一齐肃立,异口同声答道:“公子所言极是,吾等誓死追随公子!”未完待续。 10/4 10:09:21|25411267 第一百五十八章 入登州 “扬明”号上,杨由基对夏天南说道:“老爷,我看那位慕容公子身边的几人,不像普通的海商、水手,倒像是杀过人见过血的角色。” 夏天南笑着说:“呵呵,这年头能出海吃这碗饭的,又有几个是循规蹈矩的,老实本分做买卖的,怕是都成了海底一具枯骨了吧” 他反复玩味着慕容龙城这个名字,忽然间灵光一现,慕容不是五代十国时期的姓氏吗?金庸大师笔下还有个姑苏慕容世家,不知道此慕容和彼慕容有什么关联,难不成也是某个世家背负复国大业的传人? 不过这些都是杜撰出来的,真有什么王朝后人,在眼下大明将亡、后金窥探、流寇祸乱这样恶劣的局势下,要想复国又谈何容易?看来自己是武侠看多了,想象力太丰富。这个偶遇的慕容公子也不过是生命中的一个匆匆过客,管它作甚。 夏天南自嘲着摇摇头,把这些奇思妙想甩出了脑袋。 此后的航行,没有什么波折,在泉州停靠一夜后,“扬明”号沿着海岸线,经过福建、浙江一路向北。 此时的上海还是隶属松江府的偏僻小县,倒是宁波府让夏天南大开眼界,论商业发达和人口稠密程度比之广州有过之而无不及,而这还不是江南最繁华的城市,江南一带杭州、苏州、南京才是明朝甚至世界上最发达的城市。夏天南暗自下了决心,一定找机会去这几个地方看看,尤其是文人笔下的秦淮河,更是让他心驰神往。 依靠飞剪船无以伦比的航行速度,夏天南一行仅仅花了六天时间就进入了黄海海域,路上经过安东卫和灵山卫两个卫所,前面就是威海卫了,过了这里就算绕过山东半岛,登州府就近在咫尺了。 算了算时间,九月二十二日出发,现在是九月底,就算在登州耽搁个把月,应该也不会遇到历史上著名的登州兵变,夏天南总算松了口气。虽然在林伟业面前夸下海口要改变历史进程,阻拦红夷大炮这样的利器落入皇太极手中,但是真到了登州,心里还是惴惴不安,终究还是先保住性命要紧。兵乱之中深入叛军内部,改变叛军首脑人物的想法,哪有自己说的那般轻巧,能顺利找到煤矿就不错了。 只是找到煤矿后,如何不被当地官府阻挠顺利开采,万一兵变之后如何保证在官军和叛军拉锯的战场上把煤运回临高,也是一个异常头疼的问题,只好走一步看一步了。 登州府实际上是军事重镇,朝廷在此设立登莱巡抚,操练水师,防备海寇,同时还负责拨付给北方前线的粮饷转运职责。现任登莱巡抚孙元化还在登州组建了一支在当时称得上先进的火器化部队,负责教授火炮射击的都是葡萄牙人,后世称此时的登州为“东陲之西学堡垒”。 在登州港靠岸,进入城内后,发现登州如同一座大兵营,城内城外,到处是操着各种口音的兵丁,其中很多人是辽东口音。找路人打听了一下,得知登州的辽东兵大多是原东江镇的人马崇祯二年袁崇焕矫诏杀掉东江镇总兵毛文龙后,群龙无首,新任总兵黄龙刚愎自用,无法收服东江诸岛人马,各部人马纷纷哗变,孔有德等将领率部投奔孙元化,授骑兵参将。 夏天南看着这些辽兵,心情复杂,他们就是即将爆发的兵变的主力,本该在辽东战场上与后金作战,因为种种原因,却在登州成了祸害,导致登莱一带生灵涂炭,而他明明知道,却无法化解,个人的力量实在太弱无法阻止历史的车轮前进。 众人入城之后找了多家客栈,大多客满,无奈之下,只能寻了当地一间寺庙,布施了十两银子,住进了内院。 夏天南在来的路上早就想好,先设法与官府沟通,尽量让采煤得到当地官府的认可。 毕竟登州不同琼州,龙口不同田独,在人烟稀少,官府控制力度极差的琼州开发铁矿可以绕过官府,但在这边就完全行不通,龙口镇就在登州府眼皮子底下,挖煤这么大的动静不可能瞒过官府。 至于与哪一级官府哪位官员沟通,根据当前实际和历史知识,夏天南决定去孙元化那里碰碰运气。 这时候兵乱还没发生,孙元化不是等待穿越者拯救的落魄官员,还是登莱巡抚,提督登莱地方军务,登州、莱州政务军务由他一把抓,在登州地界,没有比他更粗的大腿了。关键的一点,孙元化受恩师徐光启影响,接受洗礼,加入了天主教,如果假冒天主教徒,抱住他大腿的几率远比一般官员大。 对于穿越之初就敢直闯县衙的夏天南而言,求见巡抚也不是什么天大的事情,不过就是省部级高官嘛,在旧时空时也认识结交过不少这种级别的官员,虽然此时的巡抚与旧时空一般的省部级官员不可同日而语巡抚是仅次于总督的地方大员,地位和权力远高于传统三司,即布政使司、按擦使司、都指挥使司,集行政权和军权与一体,相当于省委书记兼军区司令。 众人来到巡抚衙门前。登州巡抚衙门是天启年间新设的,派头着实不小:门前摆簿顶绿呢大轿,照墙下有好几块朱红“高脚牌”,泥金仿宋体写着官衔荣典,悬挂的各种旗帜更是林林总总,让人瞧得眼花缭乱。再往衙门里看,两行带刀的亲兵,从大门口一直站到大厅前,三四品的武官亦有好几个。 夏天南见此光景,知道自己贸然凑上去恐怕连话都说不上,当即避在一旁,取出名帖叫人上去投帖,并递上一两的门包名帖上写着“广东教友夏天南叩首”,他没有任何宗教信仰,这教友自然是假的,也不方便直接写来自临高,太偏僻的地方恐怕巡抚大人没听过,反正琼州府也是广东治下嘛。未完待续。 10/4 21:02:04|25418799 第一百五十九章 登莱巡抚 夏天南的运气不错,名帖递进去不久,看见出来一个亲随,手里拿着他的名帖,呼喊道:“哪位是广东来的夏老爷?” 夏天南上前答道:“在下就是。” “大人传见。” “是。请引路。” 其他人在原地等候,夏天南由亲随领路一路向内而去。 巡抚衙门规模不小,一路上气宇森严。到得花厅门口,早有听差打开门帘,示意他入内。 进门一看,一个精悍的中年官员穿着便服,正坐在花厅中间的红木炕几之上。夏天南知道此人大约就是大名鼎鼎的孙元化了。 他稍稍定神,捞起衣襟请安:“小人夏天南,拜见抚台。” “哦,你就是广东来的教友?”孙元化那双眼睛颇具威严,他虽然是文官,毕竟在辽东从戎多年,多年养成的威严仪态,令夏天南微微感受到一股压迫感。 面前这个人,贵为登莱巡抚,真真正正的起居八座手握重兵的朝廷大员,一声令下就能让人头落地,面对这样的人,一定要好好应对,不能出了岔子,夏天南心中暗暗组织着措辞,准备接下来的应答。 好在孙元化对夏天南颇有好感:身材高大,仪表堂堂,举止动作颇有风度,谦恭之余又不乏自信。最关键的是,此人与自己一样,信仰天主教。 “既然是教友,就不要拘泥于世俗身份,请坐。” 这话听听便好,可不能太过当真,夏天南谢过,寻了张凳子坐下,依然保持着腰身挺直,目光朝向孙元化。一旁的听差将一碗盖碗茶摆在他身旁的茶几上。 “听你的口音,不是广东人士啊?” 开始应答了,夏天南打起精神,小心答道:“小人祖籍辽东,祖上因行商寄寓广州,便在当地落籍。”他一口流利的普通话无论如何都不像广东人,与辽东官话更为接近,便编了个理由。 “哦?眼下这登州城内便有不少辽东军士,与你也是老乡了?” 夏天南笑着应是。 “即在广州行商,为何来到这登州?”孙元化颇为疑惑,登州是军事重镇,却不是广州、苏州那样商业发达的地方,有何商机可言? 夏天南之前打过很多腹稿,以应对可能会碰上的各级官员,只是没想到这么顺利见到了孙元化,而且冒充教友的身份让孙元化的态度很不错,那么之前的腹稿就要临时修改,更多看临场发挥。他拿出了旧时空商业谈判练就的本事,一边想一边编。 “小人祖籍辽东,虽然人在广东,却时刻心怀故土。眼下建奴屡犯我大明疆土,夺财物、掠人丁,朝廷大军却败多胜少,小人认为,乃火器不够犀利。若是能打制精良鸟铳和大炮,定能扭转局势……” 孙元化听得眼睛一亮。本以为是个来寻求自己权势帮助的商人,看在同为天主教友的份上,顺手帮帮也无妨。没想到听到如此话语,这重“火器”的思想与他不谋而合。 他与恩师徐光启都致力引入西方的武器和科技,不仅请夷人铸造大炮,还聘请夷人担任教官,编练新军。他仿佛遇到了知音,情不自禁打断了夏天南:“你也是这般想的?你对铸炮可有研究?” “回抚台,小人认为,朝廷大军所用红夷大炮,威力固然巨大,但是缺点有二:其一是过于笨重,只宜守城而不宜野战,动则数千斤,搬运不便;其二是容易炸膛,发射几十炮就有炸膛之虞。” 孙元化频频点头,这两点正是红夷大炮无法避免的缺陷。 红夷大炮是仿制西方的舰炮而来,但是明朝的工匠显然只学会了铸炮的皮毛,形似而神不似。大炮同样的重量,发射的炮子威力比不上夷人的,而要增加炮子的威力,似乎只能加大口径,这样一来就极易炸膛,只好将炮管加厚加粗,导致大炮动则几千斤,用于野战中往往运输不便,贻误战机。他这次没有打断对方,显然能提出这两点,定是有了解决的办法,他心中隐隐有种期待和兴奋。 “小人花费重金,四处寻访能人异士,皇天不负有心人,终于找到一位醉心于炼铁铸炮的奇人。原来解决的办法在于铸炮用的生铁,经过这位奇人练出的生铁,硬而不脆,便于切削,用于铸炮,一来可以减轻大炮的重量,二来不易炸膛。” 孙元化拍案而起,赞了一声:“好一个硬而不脆!原来诀窍竟在这里!”这个词很形象的说明了白口铁与灰口铁的区别,孙元化自然不懂金相学,但是铸炮用的生铁硬而脆、不易加工、发射多次便有裂纹的缺点他是心知肚明的。 他激动地吩咐听差:“请夏老弟升炕!”这是礼数升级的表现了。巡抚大人请一位百姓升炕对坐,这是莫大的荣誉了。 夏天南作受宠若惊状,等听差将盖碗茶移到炕几上,道谢坐下。 夏天南刚坐定,孙元化迫不及待地问:“夏老弟可曾炼制出了这种生铁?” “此种生铁炼制不易,不仅要挑选上好的矿石,还要掌握火候,这些我们都做到了,唯独缺一样东西。”夏天南见孙元化进了自己设下的套,便开始收网,把话题引向自己此行的目的。 孙元化隐约猜到了几分:“夏老弟不远千里从广东来到登州,想必就是为了这样东西吧?” “大人高见!小人正是为此物而来。通常炼铁用木炭,而我们炼铁用煤,缺的就是煤。” 孙元化是明朝少有的技术型官员,对于炼铁并不陌生,闻言很是不解:“煤?据我所知,北方不少地方就是用煤炼铁,但是炼出的生铁不见得多好啊?反倒是广东炼铁不用煤,却比北方的生铁好,所铸之炮也更为精良。” 他虽然不懂原理,但是却道出了明清时期南方铸炮质量比北方好的关键:北方直接用煤做燃料炼铁,导致生铁中含硫量过高,这种生铁非常脆,铸造的大炮极易炸膛,南方森林资源丰富,多用木炭炼铁,含硫量远低于用煤炼的生铁,所以质量好于北方。官府不懂其中奥妙,只知道广东等地铸炮好于北方,从明末直到清朝,都在广东铸炮,再运往京城和辽东。 10/5 9:05:42|25426554 第一百六十章 黄县 夏天南见孙元化开口就切中要害,心里也是佩服不已,古人能有这般见识实属不易,对方果然是难得的技术性官员。 “大人有所不知。这位奇人说,把煤密封起来加热,便可去除煤中对炼铁无用的渣滓。这样炼出的生铁,才能达到硬而不脆的效果。” 夏天南对炼焦的原理只知道一点皮毛,他也不怕告知孙元化会泄露技术,自己好歹是旧时空受过高等教育的人,尚且弄不清炼焦的原理,谅孙元化几句话也听不明白。再说了,就算知道炼焦的原理又如何,不知道炼焦需要的温度,没有合适的高炉,以此时工匠的水准,怎么都炼不出灰口铁。 孙元化听得心里痒痒,恨不得马上就把这位奇人带到登州来给他炼铁铸炮。他试探着问道:“夏老弟如此劳心费力,大炮若是铸成……” 夏天南拍拍胸脯,作大义凛然状:“小人虽为一介商贾,但也曾读过圣贤书,这等军国利器,若是做成了,自然是要送给朝廷打鞑子的。” 孙元化抚须点头,孺子可教,若对方有功名在身,少不得要设法送他一个前程。 夏天南左右看看,靠近孙元化,低声说:“旁人我信不过,抚台尽心竭力为朝廷编练新军,天下人都看在眼里;再说,天下教友本是一家,这份功劳,自然不能给了别人……” 虽然自诩为朝廷效力,没有追名逐利之心,但官至巡抚,又岂能没有更上一层的想法,孙元化听到这番话非常受用,呵呵笑道:“老弟真乃妙人。你不妨直说,此行来登州,有何需求,本官必然鼎力相助,在东三府,我的话还是管用的。” 何止管用,整个山东东三府,登州莱州青州,除了皇帝的圣旨,就属你老人家最大了,夏天南心中说道。他半真半假的一番话,成功地抱上了孙元化的大腿,此次登州之行,基本上成功了一大半。 “那位奇人说了,炼铁所需之煤,在广东境内是没有的,两广福建等地,只有一种劣煤,不堪大用。山西产煤最多,煤质也最好,但运输不便,只有山东境内煤质不输山西,又能走水路运回广东,比之陆路更便捷。所以小人此次来登州,就是为了煤而来。” 孙元化感叹道:“这位奇人不仅懂的炼铁铸炮,连哪里有煤都一清二楚,莫非开了天眼?如有机会,定要见见。”他顿了顿,清咳了一声,“不知夏老弟能否说服那位奇人,来登州炼铁铸炮?若能铸成那种不易炸膛的红夷大炮,献给朝廷,我可以上奏皇上,为你二人求得一官半职。” 夏天南连忙摆手:“小人只是想为朝廷打鞑子出份力,并不是为了求官,抚台的美意小人心领了。不过来登州铸炮是不成的,不是我等不愿,而是登州并无上好铁矿,且广东气候温润,山东气候干燥,相比之下,广东更利于铸炮。” 这一番话半真半假,所谓气候之说纯属胡扯,不过孙元化知道广东铸炮一向优于北方,也没有起疑,只是叹息道:“如此,我是无缘见到那位奇人了,不过只要铸成大炮,夏老弟务必要运来登州。你放心,你为朝廷效力,必不会让你吃亏,每门炮作价两千两白银卖与我如何?” 两千两银子算是时下铸造红夷大炮的成本价,孙元化贵为巡抚,却也不敢提高价格,因为朝廷拨付下来购置火器的款项毕竟有限。 “大人说多少便是多少,我也不赚朝廷的钱,只求保本。”夏天南顺着他的话答应下来。 且不说登州之乱后孙元化能不能保住性命——历史上登州之乱发生后,在温体仁及其党羽的陷害下,崇祯可是秋后算账,不仅罢免了孙元化的职务,还以叛军之首的罪名将他处死——就算历史因自己的到来发生了偏差,孙元化没有丢官丧命,到时卖给他几门炮也无妨,反正红夷大炮那样的重量也只能用来守城,对自己没有什么威胁。 与孙元化的见面异常顺利,套用一句旧时空的话,双方在友好的气氛中深入探讨,交换意见,达成了共识。 孙元化为得到一个潜在的助力而高兴——这炮若是铸成,不仅可以为辽东战场增添胜利的砝码,也能帮助自己仕途更上一层楼,若铸不成,也没有什么损失,怎么看都是划算的;夏天南为得到孙元化的支持而兴奋,只要孙元化不倒,不仅煤矿的事情有了保障,兵变之后说不定还能在登州吸收难民,补充兵源和劳动人口。 出了巡抚衙门,等候着的杨由基等人围了上来。夏天南得意地晃动了一下手中孙元化的名帖——有了这个东西,在东三府内基本上可说畅通无阻,挖煤运煤更不在话下,剩下的事就是找煤矿了。 官面上的事进展顺利,不过在寻找龙口煤矿的过程中倒是经历了波折。按照林伟业的说法,龙口煤矿就在山东省龙口市,位于蓬莱市西南方,只是两人都忽略了,这是旧时空的行政区划,在本时空,并无龙口这个名字。 费尽九牛二虎之力,众人都没有打听到龙口这个地方。夏天南忽然想起当初与林伟业寻找石碌铁矿时的一幕,当地人不知道石碌这个名字,只知道亚玉岭。他改变策略,直接打听蓬莱——也就是登州府城——西南方的县,很快就问到了地名,原来在明朝,龙口市所在地方称为黄县。 众人直奔黄县而去。黄县离登州府城很近,十多里路就到了。 林伟业记得没错,这里确实有煤矿,而且此时已经有人雇人开采,不过每日开采量不大,主要卖给临近府县烧火取暖之用。矿主姓李,是当地一名大户,族中出过进士,在登州也能称得上望族了,他无意发现了本地产煤,雇人开采,也算是开辟了一个小小的财源。 10/5 18:53:59|25431174 第一百六十一章 一只鸡引发的血案 夏天南找到矿主,直接问价,要买断这个煤矿。 当初李矿主除了打点官府花了几十两银子,另外并无什么开销,官府只看重金银铜铁矿,煤矿并不重视。不过刨去矿工的工钱,煤矿的盈利很是一般,加上近年煤价卖不上去,有人买断,李矿主也乐得脱手,当下尝试开出了两百两的“天价”,没曾想夏天南价都不还,当即拿出了两百两银子,写下契约,连同几千斤存煤一并买入,让李矿主后悔价格还是开低了。 签了契约后,夏天南给留下的矿工加了三成的工钱,并以同样的价格招纳新矿工,以扩大规模,增加产量。山东从万历年起就不太平,十年前还爆发了徐鸿儒发动的白莲教起义,波及了大半个山东,近几年又连遭水灾,官府的田赋加派一日重过一日,许多百姓靠种田已经无法维持生活,一见有人高价招纳矿工,就有不少人慕名而来,煤矿的开采量很快就翻了一番。 有了孙元化的名帖开路,加上舍得使银子,夏天南很顺利的打通了一条从黄县到登州,再装船运往广东的路子。登州境内有很多帮助官府转运粮饷器械的商人,甚至有人来往北直隶和辽东转卖违禁货物,运几船煤自然不在话下。 为了赶在兵变之前挖更多的煤,夏天南也是拼了,在黄县一呆就是两个月,原来的存煤加上新开采的,总数也有三万多斤了,在极度简陋的技术条件下,这个产量已经很不错了。 此时已是十月底,局势忽然就紧张起来了。有消息说,被孙军门派去辽东打鞑子的孔有德部因粮草不足,私下袭扰百姓筹措粮草,军心不稳,恐怕会哗变。夏天南听到这消息,知道兵变在即,恐怕不久就会波及到黄县,马上把这三万多斤煤装船运往临高。为了避免有人觊觎,飞剪船不宜长期停靠在登州,也暂时返回临高。 夏天南自己则继续留在煤矿,想在兵变之前再抢挖一批煤囤起来,等兵乱平息后运走。一旦登州大乱,恐怕很长时间都无法挖煤了,这时候囤多少算多少。再说就算孔有德此时酝酿作乱,打到登州来怕是要些日子。 他依稀记得,兵变起于吴桥,吴桥县位于山东省西北与河北省东南边缘,属于后来的沧州市管辖区,离登州还有相当远的距离,就算叛军一州一县打过来,怕是也需要不少时日。 让夏天南没有想到的是,这一丝侥幸心理让他陷入了一场忽如其来的危机。 夏天南毕竟不是林伟业那样的人型电脑,对历史的记忆无法精确到月。孔有德的消息传到黄县时已经过时了,此时他已经在同为东江镇旧人的李九成怂恿下发动了兵变。 孔有德起初并无叛乱之心,只是对派去辽东心存怨言。后金汗皇太极亲率大军进攻大凌河,祖大寿被围困于大凌河城,孙元化命孔有德率本部人马赶去增援。 孔有德不情不愿的率兵出发,却遭遇了沿途无法补给的困境。山东各地均不待见这支辽东兵马,沿途各县都拒绝提供粮草。士兵开始自发地向沿途百姓“筹措粮草”,孔有德睁只眼闭只眼,不加阻止。老百姓们深受其害,纷纷闭门罢市,唯恐躲之不及,辽东兵与山东人的关系更加紧张。 如果说被勒令增援大凌河让孔有德憋了一肚子气,那么自己奉命北上,沿途各县不仅不提供粮草,反而紧闭县城大门,还出言讽刺,让他心中的邪火开始燃烧起来。 引发矛盾爆发的导火索是一只鸡,后世有学者称一只鸡断送了明王朝。其实准确地说,应该是一只鸡断送了徐光启、孙元化等人军事变革的进程,在原本的历史时空,随着孔有德、耿仲明等人投降后金,把登州城内孙元化苦心经营的火炮和工匠、技术人员全部带了过去,让明清之间的武器对比发生了变化,加快了明王朝的覆灭进程。 孔有德部队到达山东河北交界处一处叫吴桥的地方,手下士兵又开始四处搜集粮草。不料这次却踢到了铁板,一个士兵抢了一户人家的下蛋的鸡,没想到这人是山东望族王象春的家仆。 王象春为官僚世家出身,曾祖王麟,赠官光禄大夫、兵部尚书。祖父王重光,官太仆少卿,户部员外郎。父王之猷,历任淮扬兵备道、浙江按察使,其兄王象晋,官至浙江布政使,全家五代皆为进士出身。王象春本人也是万历三十八年榜眼,与大名鼎鼎的钱谦益是同年,官至南京吏部考功郎。这样的豪门,巡抚总督都要礼让几分,又哪是他小小的参将得罪得起的,更不用说明朝历来文贵武贱,以文驭武的传统了。 在这户家仆的强烈要求下,孔有德忍气吞声,把抢鸡的士兵耳上穿箭,在营内巡游示众,这就是所谓的“穿箭游营”了。 在军中,这种军法严酷和屈辱程度仅次于斩首示众,士兵们以沉默应对,累积已久的不满已经处在爆发的边缘。孔有德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不过仅靠剩下的一丝理智维系,避免冲动酿成大祸。 这个家仆眼见不可一世的兵丁们如此丢人现眼,异常得意,开怀大笑。这笑声在所有士兵耳中是那么的刺耳,心中所有的屈辱和不满终于爆发,一名士兵挥刀砍下了这人脑袋。 大祸已经铸成,无法挽回。王象春之子又岂是省油的灯,他不依不饶,一定要查明真相,要求孔有德交出凶手。孔有德又怎么能交人,军心已经不稳,一旦把人交出去,队伍恐怕就会哗变,但他又得罪不起王家,左右为难。 这时李九成站了出来:“做出这种样子作甚,当兵当成这个样子,不当也罢,克扣军饷不说,粮草也不给,去辽东送死都不给吃饱饭。凭咱们这些人马,便是落了草也不愁饭吃,山西镇那边好些逃散的兵丁都当大柜了,自由自在,吃香的喝辣的,比当这营兵舒坦。” 未完待续。 10/6 12:12:10|25455005 第一百六十二章 吴桥兵变(一) 这李九成也是东江镇旧部,以前也是参将,其子李应元是孔有德手下千总。 他是和孔有德中途遇上的,孙元化给他一万两银子去宣府买战马,他手握巨款,忍不住沿途吃喝嫖赌,挥霍不少,到了宣府,买马的钱也不够了,只好灰溜溜地跑回来。正在想如何逃过责罚,现在遇到这档子事,临时起意,欲撺掇孔有德叛乱,这样一来,就无人追究自己的罪责了。 孔有德郁闷不已:“这岂不是造反了?” “造反又怎么样,还能招安。只要招安了,这档子事就算揭过去了。” 话说的没错,不过在孔有德心中,土匪毕竟是上不得台面的,他堂堂一名参将,不想走这条路。 李九成有些急躁,走近几步,提高声音:“还想个卵,现在调头,打回登州,杀了孙元化,那里的粮饷取之不尽,还怕没好日子过?” 孔有德脸色一变,手握住刀柄,厉声说道:“孙军门待我不薄,我万万不可伤他,你再说一句,小心我先砍了你!” 李九成本就心虚,提议杀孙元化也是为了掩盖挥霍买马银子的事情,见孔有德的动作,以为他要马上拔刀,便先下手为强,抽出腰刀架在他脖子上。 孔有德的家丁一见主将被劫持,也纷纷拔刀围住李九成,李应元反应很快,马上带着自己的亲兵护住父亲,双方剑拔弩张,眼看内讧一触即发。 李九成恶狠狠地说:“干啥呢?咱们都是东江镇出来的兄弟。孔有德,你叫他们放下刀,跟着我父子二人一起造反,同享富贵,若是不愿,老子立马叫你人头落地!” 孔有德从军多年,也自有一股子狠劲,死死瞪着李九成,毫无退缩之意:“你动手试试,老子眉头都不皱一下。”随即对家丁们下令,“他杀了老子,你们就把他父子碎尸万段!” 李九成眼中凶光闪动,他知道孔有德的性子,无论如何不会在如今情況下服软,但他也沒有退路,对周围士兵大声道:“咱们都是东江镇的,老子不愿跟你们火并。鞑子占了咱老家,一路流浪到东江,毛帅领着咱们杀鞑子,袁崇焕那厮无凭无据杀了毛帅,咱们又到了登州。到登州过的叫啥日子不用我说,在缙绅眼中连猪狗都不如,现在还逼着咱们去辽东送死。” 他一番鼓动,周围的辽兵纷纷大声叫着不愿去,有些士兵还大声哭起来,孔有德心道要糟,但李九成说的都是实话,他也没有什么好辩驳的。 自从来到登州,除了孙元化,各级官吏和当地缙绅,甚至普通百姓,都看他们不顺眼,不仅被克扣粮饷,还遭受多般羞辱,军士尚且如此,其余辽民更是形同乞丐。 李九成看到情势有利,大声道:“咱们不愿造反,可朝廷没给咱活路,大伙想想,咱们千里迢迢去大凌河,路上连吃的都没有,到了辽镇了,那些关宁军能给咱吃的不?咱们去了大凌河还能有命不?这鸟朝廷不值得咱们卖命,咱们不是要造反,咱只是要争一条活路,大不了回登州坐船去东江镇,总比给关宁军卖命强。” 士兵纷纷鼓噪,站在李九成一方,只剩下孔有德的家丁还围着李九成,但他们也有些动摇。 孔有德环视全场,心中涌起无力感。 现在杀了王家的人,如果继续去辽东,无论仗打赢还是打输自己的结局都堪忧。再说了,就凭现在的士气,到不了山海关人就跑光了,自己同样是个斩首的下场,有毛文龙例子在前,他估计不用三司会审,自己直接就被砍了。 李九成眼看孔有德有些动摇,也松开刀子,低声劝道:“孔兄弟,咱们多年过命的交情,你听我一句劝:我在北边听说了,建奴十多万人,战兵五六万,就凭咱们现在的样子,去辽东死了都没人收尸,再说关宁军辽饷拿足,号称强兵十余万,为何还要咱们这些兵去救?朝廷也是欺软怕硬,关宁军在京师都敢跑,祖大寿也没见被斩首。咱们路上抢个饱,回去占了登州,朝廷只能再招安咱们,这也是咱们唯一的活路,到时有银子有人,岂不比如今快活,就即便败了,左右是个死,咱们怕个啥。” 孔有德的眼神慢慢汇聚,死死盯着这个把他逼得走投无路的人:“你的李九成是不是把买马的银子败光了,现在要拖着老子一起死?” 李九成颇为尴尬,转移话题道:“现在说这些有鸟用。你现在杀了王家人,这些文官都是荣辱一体,必不会放过你这个武夫的。” 孔有德看着周围一脸期盼的士兵,心里的天平慢慢倾斜了。如今人已经杀了,他其实也没有什么退路,发狠道:“奶奶的,老子早受够了,大凌河老子不去了!但咱把话说在前面,咱们抢归抢,不能说造反!你当造反是那么好造的,造反旗号一打出来,皇上还不把九边大军都调来打老子。” 李九成奸笑道:“咱们啥旗号都不打,只管抢便是,最多如当年祖大寿一样,朝廷到时还是只得招安咱们,这杀人便成了小事,不会追究咱了。” 李应元立马跪在地上道:“孔将军,咱们这几千辽兵的命都在你手上了。” 孔有德长叹道:“如今之局,只得如此罢了。” 李九成闻言大喜,献计道:“登州武备松弛,城中又尽是我辽东旧人,必不会为孙元化卖命,咱们杀回去,定能攻下登州城,到时候吃香的喝辣的,岂不痛快?” 孔有德有些迟疑:“你当沿途州县都是摆设,从吴桥杀回登州,哪有你说得这般轻巧?” 李九成轻蔑地说:”就凭山东境内这些老爷兵?他们多久没见过血了,和咱们东江兵能比?要是山东兵能打仗,去大凌河增援的苦差事也不会落到咱们头上了。现在没人知道咱们要反,调头杀他们个措手不及,定能一鼓而下。“未完待续。 10/6 19:31:01|25458694 第一百六十三章 吴桥兵变(二) 吴桥县外浓烟冲天,无数叛军在城外的街巷穿行,身上背着大包小包的物品,他们憋屈了多日的怒火汹涌而出,将吴桥城外能找到的一切东西抢劫一空,吴桥城外迅速化为地狱,而军队一旦抢发了性,也就根本不在孔有德等人控制之内了。 但这样的情形正对生性凶残的李九成胃口,此时的他拧着大刀站在吴桥城外,周围传来的惨叫哭喊声如仙乐一般动听。 吴桥县城没有任何防备,城头上只有少量战战兢兢的乡勇,没有撞杆檑木夜叉拍这样基本的守城工具,前几日乱兵杀了王家的家仆后,呆在城外没动,知县也未预料到他们会造反,只往布政司和山东巡抚衙门发了文书,还等着孔有德来求他饶命,没想到转眼就成了一场大乱。 李九成身后是一千多名士兵,他们赶制了大量的登城梯。叛军个个眼睛发红,手中拿着长短不一的倭刀,他们装备了近两千把倭刀,此时用作云梯刀来攻打这类不坚固的城池倒很合用。 吴桥县地处运河沿岸,城外的富庶已经让他们大开眼界,李应元光是在一个缙绅的地窖中,便发现了三万两现银,城中的财富自然是只多不少。 李九成手一挥:“攻城!退后者死!打下来分钱分娘们了!” 密密麻麻的叛军呐喊一声,随即蜂拥而上,一排排登城梯搭上城头,前段的木钩牢牢挂住墙头,一些凶悍的士兵把倭刀咬在口中,攀着梯子蚁附而上。 城头丢下稀落的石块,只砸倒几人便被数名凶悍的叛军登上城头,城墙上的乡勇一哄而散,城门很快打开,上千的叛军从城门涌入,大呼小叫着挥刀砍杀看到的人,背着口袋的士兵沿街一一破开店铺,翻箱倒柜的寻找财物,城中陷入一片大乱,到处哭声震天。 十一月二十四日,济南巡抚官署中,山东巡抚余大成拿着一封急信,是山东巡按王道纯派人送来的,孔有德作乱之时,王道纯正巧在平原县公干,第二日就得到了吴桥兵变的消息。 平原县离吴桥只数十里路程,离陵县二十余里,得到的信息十分详实,他的信中讲诉了孔有德部攻克吴桥之事,同时估计他会继续攻击附近的陵县、临邑和平原,德州也处境危险,需要早作防备。 余大成看到信末尾的“发兵力剿”几个字,手微微发起抖来,他虽然贵为巡抚,但是没有直接参与过战事,胆子甚小。 自家事自己知,他知道山东的军力虚弱到了何种地步,由于多年未经战事,全省的营兵只有数千,还有部分是漕运兵,根本不足以作战。如果一旦作战失败,自己的官位便难保,最好是这些叛军抢掠一番就退走,德州在山东边上,兴许这些叛军直接就去北直隶了,自己便可以不及调兵为由推卸责任,转而弹劾孙元化便可。 所以他思索一番,兵暂时不能调,他叫来师爷捉笔写,斟酌后开口道:“先给登莱巡抚孙大人去信,讲明叛军在吴桥作乱,再给兵部上题本。” 师爷知道王道纯的来信,转头问道:“抚台,巡按大人所言甚急,是否要先回复一下。” “不回,对外面就说我病重,暂时不能视事……”余大成考虑一会,觉得还是该有所准备,对师爷道,“让标营做好准备,随时待命。” 孔有德吴桥兵变,整个大明北方的局势都被牵动,驻守山海关的川兵也被命令随时准备调防京师。朝廷收到消息后,崇祯气急败坏,关外大凌河之围未解,山陕流寇猖獗,现在居然又在京畿附近多出一股乱军,而且还是年费九十万白银的登莱镇。 皇帝大发雷霆,兵部尚书梁廷栋只得赶紧想办法,但大军都被牵制在各处,兵部一时不及调动兵力,只能命令山东巡抚和登莱巡抚合兵夹击,尽速消除乱局。 孔有德和李九成久经战阵,对与军队指挥颇有一套,知道自己没有稳固地盘,必须在朝廷反应过来之前脱离陌生的地区,速度是最要紧的一环,现在的吴桥一打,造反事实已成,必须捞够就跑。 与他们来时的拖拖拉拉不同,叛军回去时行动疾如烽火。他们尝到了攻击城池的甜头,不再在沿途浪费时间,而是直扑下一个城池。十一月二十一日破吴县,抢掠两天后放了一把火,随即往东退走,二十四日抵达陵县,陵县同样战备松弛,一天就被攻破,叛军大肆抢掠,又打开囚牢,里面的囚犯全部成为了叛军的新鲜血液。 他们离开陵县之时,行军队列已经是原来两倍,其中多出了许多抢来的牛马车,用于运载抢掠所得,他们的收获越来越多,原来他们十分稀罕的棉布早已经看不上眼,不断被丢在路途上,转而装满丝帛和银两。 大军在陵县只抢掠一日,便继续出发,二十七日破临邑,二十九日破商河,十二月初一分兵破德平,初五再次合兵后破青城,这些经过辽东战事洗礼的叛军一路所向披靡,抢掠所得极为丰厚。 沿途小县城久不经战事,根本谈不上战备,城中也没有强有力的驻军,加之叛军来得迅速,基本都是一鼓而登城。济南府北部一片残破,其余各处县城风声鹤唳,特别是处于叛军东归线路上的州县,他们都估计叛军会在返回登州的途中,顺路就把自己打了,求救的文书雪片般发往山东巡抚官署。 余大成期待叛军劫掠完便离境的愿望落空,眼看叛军攻陷的城池越来越多,如果他再不有所作为,丢官也是迟早的事,当下顾不得再害怕,马上命令标营开赴邹平长山一线。 让朝廷始料未及的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在叛军接连攻克州县的同时,与孔有德交好的东江镇旅顺副将陈有时和广鹿岛副将毛承禄也起兵响应,该部一举发展为七八千人的大军,一度割据半个东江镇,企图与山东叛军南北呼应,总兵黄龙一时间居然只剩下皮岛一岛之地和几个游击苦苦支撑。 10/7 9:23:46|25466493 第一百六十五章 佳人 这时候杨由基终于取出了弓箭,他立刻张弓搭箭,拉满了弦,只是顾及夏天南的安危,没有马上射出手中的箭。 就在所有人都把注意力集中在这道白色身影时,船舱中又飞出一道白色身影,扑向了杨由基。 一个女声响起:“仙儿不要,快退后躲避!” 扑向杨由基的身影闻言迟疑了一下,没等她作出躲避的动作,杨由基已经出手了。一根箭矢如闪电般飞出,准确射中这人的肩膀,箭矢深深扎入了肩头,箭头透肩而出,她甚至还来不及呼痛。 第一个白色身影一跃而起,来到受伤的白衣人身边,另一只手托在她腋下,足尖一点,连同夏天南三人迅速后退,几个起落就离开了沙滩,消失在众人视线中。 杨由基怕伤着夏天南,不敢射出第二箭,只能眼睁睁看着三人离去。他又没有这么诡异的轻身功夫,无论如何也追不上。 盯着三人消失的方向看了很久,杨由基阴沉着脸转过身,拔刀架在驾船的老头脖子上,冷冷地说:“我数十下,把你知道的全部说出来。我数完之后,你不说,或者没说完,就把你剁成肉酱丢海里喂鱼!”老爷在他眼皮底下被莫名其妙地掳走,他很愤怒,说剁成肉酱绝不是开玩笑。 老头被他吓到了,也看得出这人不是说说吓人的,跪下求饶道:“壮士饶命啊,小老儿不过是个出海打渔的” “一!” “我说我说,那个小老儿一向在海边摆船,近日官府禁海,说是为了防叛军出海” “二!” 老头很紧张,头有点晕,不知道该从哪说起才好,搓着手掌,不停地吞咽唾沫。 “三!” “我说我说啊,昨天有两个女人找到我,说是要进登州府,可是登州码头不准靠岸,只好偷偷从黄县这里上岸。其余我真的什么也不知道了啊!”老头一激灵,口齿立马流利起来,三言两语就说清了。 见他不像撒谎,杨由基放弃了拷问,又回头望了望老爷被掳走的方向,心中下定了决心,一定要追上去,把老爷救回来。 夏天南如同腾云驾雾一般前进,准确地说是倒退。白衣人足尖轻轻一点,就跃出老远的距离,由于速度太快,他一直被抓着后颈的衣服倒拖着而行,脚不沾地,完全呈与地面平行的姿势。 夏天南觉得,如果不是被人劫持,再换个舒服的姿势,这样的感觉还是挺不错的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轻功啊,电影和小说也不完全是骗人嘛! 不知道过了多久,来到了一间看起来已经废弃的房屋,终于停了下来。自己被重重丢在地上,对方伸手在他右胸前点了几个部位,夏天南只觉得全身一麻,然后就挺尸一般不能动了。他的第一反应不是恐慌和沮丧,居然是兴奋,这是点穴的功夫,是江湖传说的葵花点穴手吗? 躺在地上,夏天南自下而上看到了两个穿白衣服的女人,后背朝他,看不到脸。不过从窈窕的背影判断,身材都属一流,希望相貌也过得去。随即想起自己的处境,忍不住鄙视了自己一把,夏天南啊夏天南,说不定小命都交代了,还琢磨人家好不好看,还是好好想想怎么保命吧。 其中一个女子开口了,声音冷冰冰的:“为师都说了让你在船中等候,为什么突然跑出来,还受了这么重的伤?”一边说着,一边用匕首挖出箭头,然后摸出一个小瓷瓶,为另一名女子敷药,“之前已经帮你点穴止血,为师这瓶金创药的药效是极好的,伤口也不会溃烂。不过这一箭太狠,穿了一个窟窿,伤口恐怕一两个月都长不好。” 另一名女子一声不吭等她敷好药,包扎之后才开口,声音却有些颤抖,显然是疼痛所致:“师父,箭上会不会有毒啊?” “我看过伤口了,血色鲜红,没有涂毒。再说,能有这样箭术的人物,也不屑在箭头涂毒。他若不是担心同伙,这一箭就会取你的心口,你哪还有命在!” 这名受伤女子显然放下了心,语气松快了些:“我出来也是想助师父一臂之力。我在船舱里看到那个人取出了弓箭,怕伤了师父你嘛!” “且不说他能不能伤到我,就算能,有他同伙在手,投鼠忌器,我自然没有威胁。” “那师父为什么叫我退后啊?如果不是你喊一声,我迟疑了一下,说不定就近了身,取了他性命。” “这人用的是强弓,能够拉满弦后引而不发,手臂平稳没有一丝颤抖,臂力着实惊人。别说你,就是为师,二十步之外也只有逃的份,绝不可能近得了他身。” 夏天南忍不住插嘴:“那是,我这位兄弟可是万里挑一的神射手,可遇不可求。” 两名女子齐齐转身,夏天南看到了她们的真容。 自称师父的那位女子,年纪约莫二十七八岁左右,五官精致,丹凤眼,瓜子脸,但是眼神犀利,神情严肃,一副冰山美人的模样果然配得上她的身材,夏天南心中偷偷给出了评语。 待目光转向旁边的徒弟,夏天南心里暗叫了一声“妈呀”,顿觉口干舌燥,眼睛再也无法从她脸上移开。 这位女子比师父年轻不少,美貌却更胜一筹,约莫十六七岁,一对弯弯柳月眉,眼睛水汪汪的,眼波流转,烟视媚行,樱桃小嘴半开半合,欲说还休,散发出一种与年龄不相称的妩媚。 看到夏天南盯着她眼珠都不转一下,这女子扭头转向一旁,掩嘴轻轻一笑,须臾又回过头望向他,手仍然掩在嘴上,但看得出仍然保持着微笑。 夏天南呆呆着看着她,简简单单一笑再回头的动作,让他小心肝都颤抖了一下,心里狂呼:世间怎会有如此诱人的女子?他现在总算明白“回眸一笑百媚生”的含义了,这句诗仿佛就是为眼前这位白衣女子量身而作。未完待续。 10/8 8:57:00|25480574 第一百六十六章 师徒双姝 那位师父看着他的目不转睛盯着仙儿看,忍不住重重哼了一声,一脚轻轻踏在他胸口,鄙夷地说:“男人都是这副德行,看到漂亮女子就连哈喇子都流下来了。” 在旧时空,夏天南要颜值有颜值,要事业有事业,英俊潇洒、年少多金,面对异性可谓佛挡杀佛、神挡杀神,从熟女御姐到清纯小妹全部通杀,撩妹已经不是一种主动技能,而是深入骨髓的本能,穿越回古代,这种本能依然还在。 待他回过神来,撩妹的属性自动激活,没有去管踏在身上的那只脚,一时间也忘记了自己还被人控制着人身自由,笑咪咪地对仙儿说道:“这位仙女一般的姑娘,若是世上有后悔药吃,我绝不会让我兄弟伤了你!唐突佳人,真是罪过啊!” 年轻女子噗呲一笑,娇嗔道:“都已经把人家伤成这样了,还说这些没用的话,你们男人就知道油嘴滑舌,讨厌!” 这一声娇滴滴的讨厌让夏天南骨头了都酥软了几分,这世上还真有这种天生尤物,妩媚而不放荡,比之旧时空那些故作扭捏的绿茶婊强上太多。他嘿嘿笑了几声,正欲搭话,却被师父打断:“仙儿,你真是本性难改,什么时候都是这副模样,莫非忘不了你的出身?” 被称为仙儿的女子一下没了笑脸,一脸委屈,想说话又不敢,眼睛慢慢就红了,一大颗泪珠在眼眶里打转。 夏天南看到了她这样,比自己被踩在脚下还难受,忍不住说道:“你这师父怎么当的啊,俗话说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就算要教训徒弟,也不要揭人伤疤嘛!” 师父奇道:“莫非你知道她的底细,怎么肯定我是揭她伤疤?” “这还要问,这位仙儿姑娘好好的,被你一句话说的都要哭了。被长辈喝骂很正常,但是一句话就能说哭,多半是被最不愿提及的事被你提起了。” 师父冷笑道:“我说你们男人都一个德行果然不假,你现在假惺惺地充好人,等知道真相了定然就是另一副嘴脸。我看你穿着打扮,还有那些个手下,出手又阔绰,再不济也是个世家子弟,我只问你一句话:假设有仙儿这么一位女子,有人保媒许给你,你会怎么样?” 作为一个脑子正常的男人,这种问题想都不用想,不管真心还是假意,都只有一个答案。 夏天南用最真诚的表情回答:“那肯定是我上辈子,还有上上辈子,做了几世善人,才修来了这份福气。我一定八抬大轿把她风风光光娶进门!” 仙儿的眼泪还在眼眶中打转,听到他的话,忍不住破涕为笑,不管如何,能被一个陌生男子这么肯定,任谁听了都会满足一下小小的虚荣心。更何况这位男子躺在地上的样子虽然不雅观,但是仔细端详,身材高大,样貌英俊,卖相还挺不错。 师父冷哼一声,不急不忙地补了一句:“若她出身青楼呢?” 剧情反转的太快,夏天南一时间有些发愣。难怪这位仙儿姑娘有种天然妩媚的气质,一颦一笑极为勾人,若是良家女子,平时大门不出,笑不露齿,见了陌生男子都会脸红,万万不会是她这样。 见他这副样子,仙儿的眼泪终于滚落下来,脸色灰暗无比。 师父一字一句地问:“是不是没想到?无论是官宦之家,还是世家子弟,你们或许会对一名青楼女子逢场作戏,但明媒正娶进门,怕是压根就没想过吧?你丢得起这个人,你家中可丢不起这人。” 明朝的风气其实比较开放,官员或者富商娶青楼女子为妾的也不在少数,像大名鼎鼎的钱谦益就纳了秦淮八艳中的柳如是为侧室,但娶为正妻的就很少,连续弦都不曾有过。 夏天南看着师父戏谑的眼神,仔细想了想,心平气和地回答:“世间没有任何女子是自愿踏进青楼的,她们肯定遭遇过极大的变故才被迫如此,这不是她们的错。假如我和一位姑娘两情相悦,愿意白头偕老,共度终生,我就会风风光光让她进我的家门!至于她是出身名门大户还是曾经不幸沦落风尘,这都不重要。如人饮水,冷暖自知,自己的幸福自己才知道,又何必在意别人怎么看。” 放在旧时空这不过是一段煽情点的表白,但是在本时空说出来,可说是石破天惊一般。师父听到这段话,一时呆住了,久久说不出话来,仙儿更是掩面哭泣,显然心中某处柔软的地方被触摸到了。 夏天南自己也说不上来是因为心疼这位仙儿姑娘,还是因为来自男女平等的旧时空,三观太正,才说出了这段话。但是这些都是肺腑之言,并无虚假,他虽然自诩风流,对女性却非常尊重,要不然也不会守着玛丽娅一年多没推倒,看着春兰夏荷两个娇俏的丫鬟迟迟没有动手。 良久,师父才喃喃说道:“不管你是真心如此还是虚以委蛇,能够说出这些话,就足以让我高看你一眼。世间才华出众的男子很多,我也见过不少,但像你这样的,却是第一次见。” 仙儿梨花带雨地说道:“就冲你这番话,我就不为难你。” 她转头向师父求情:“师父,我们放了他吧,我们的大事要紧,带着他还是个累赘。” 师父斜眼看着她:“你受这么重的伤,就这么算了?” 仙儿低头看了看自己肩头的伤口,摇摇头道:“我们出手在先,他们也不过是为了自保,怨不得他们。” 师父冷笑道:“什么时候我的乖徒儿变成善男信女了?按你的性子,可是要加倍讨回来的。” “师父,可是” 师父伸手阻止了她:“别说了,既然你开口求情,为师就给你这个面子,不会为难他。” 仙儿表情一松,偷偷看了看夏天南。夏天南打起精神,期待地看着她们师徒二人。被莫名其妙抓来,难不成就这么莫名其妙又被放了?主角光环如此强大?未完待续。 10/8 21:17:03|25488415 第一百六十七章 白小仙 就在夏天南以为会被释放时,师父一句话浇灭了他的幻想。 “这一路上我不会折磨他,也不会让他吃苦,可以给他解了穴,让他自己走。” 仙儿惊讶地看着师父:“师父?” “你莫听了他一番话就神魂颠倒的。我们的大事比自己性命更重要,难道你忘了吗?” 仙儿低下头,看着地面:“仙儿没有忘” 夏天南一颗心又跌回谷底,这两个人似乎背负着某种使命,比起打家劫舍的强人,这样的人更难以捉摸,更可怕。他试探着问:“敢问一句,捉住我有什么用?要怎样才会放了我?” 师父居高临下看着他:“当然有用。我们现在要去办一件大事,但是身边没有银钱不行,需要大笔的银子,本来是想到登州城中劫几个大户,但是现在官府防范叛军,很难进城。你正好撞到我们手里,银子的事就落在你身上了。” 原来是为了钱财,夏天南稍稍放松了一点,有目的总比没目的好,这样才能抓住她们的弱点,想到脱身的办法。他笑着说:“你看我全身上下,能装多少银子,我的荷包怕比我的脸更干净。” 师父哼了一声:“你这种大户人家的子弟,自己当然不会扛着银子到处跑。可是不代表你的随从没有,你的随从就算没有,你家中总有,只要你在我们手上,就不怕你家中不给银子。” 剧情居然演变成了绑票!夏天南觉得哭笑不得:“你怎么知道我有钱?” “对一个船夫你一出手就是五十两,这么阔绰的手面,我在山东可是没有见识过。” 原来如此,夏天南恨不得剁了自己的手,俗话说财不露白,一时大意,拿出五十两的银锭砸人,却让自己陷入了危险。 他想了想,决定提醒一下对方:“这位师父,我不是山东人,来自广东琼州府,要想家中拿银子赎我,恐怕鞭长莫及。” “这个我不管,到时候不见银子,我怕很难履行对我徒弟的承诺。” 夏天南一个激灵,他可不想被撕票,一个穿越者被古人绑架后撕票,多么的死法,他死都不会瞑目!他急切地说:“你带着我跑了这么远,我的兄弟们怎么知道我被绑架了?” “你放心,你的那名手下不仅箭术高超,心思也缜密,一定会跟上来的。我不会让他追上,但也有办法让他知道你的处境。” “他追不上我们,怎么知道我的处境?又怎么知道该回家取银子赎人?” “这个你不需要管,我自有办法。” 事已至此,夏天南也无法,只能走一步看一步,祈祷杨由基能够追上来,最坏的结果无非是拿银子赎人。自己别的不多,银子还是有的,只要有飞剪船在,到临高取银子也要不了多久。 当天晚上,师父留下仙儿看守夏天南,自己独自出门,临行问道:“仙儿,这人不会武艺,不是你的对手,而且穴道未解,你看守他没有问题。不过油嘴滑舌的很,要不要封了哑穴?” 夏天南听了心里着急,这位师父动不动就喜欢点穴,也不知道有没有副作用。封了其他穴道不能动也就算了,封了哑穴就不好玩了。本来就不能动弹,要是还不能说话,能把人憋死。 他急忙说:“这位师父,反正我不能动,没有任何威胁,就别封哑穴了,你走了,我还可以陪这位仙儿姑娘聊天解闷呢。” 仙儿眨巴了几下眼睛,显然对这个提议不反对。她对这个男子没有什么恶感,师父走了有人陪着说说话听上去也不错。 师父冷冷地说:“正是因为你会花言巧语,我怕你蛊惑了我的徒弟,所以才要封穴” 夏天南心中大怒,这个女人着实可恶,两人此前从未见过,没有任何恩怨,莫名其妙绑了自己的票也就罢了,谁让自己露财了呢?但是还左一个点穴右一个点穴就有些过分了,像个木乃伊一样不能动不能说话,听起来是很糟糕的体验。 不过人为刀殂我为鱼肉,不能和女人讲道理,尤其是会武功的女人,只能迂回智取。 他眼珠转了转,想到了一个办法:“这位师父,我已经不能动弹了,如果再不能说话,万一内急,又没办法告知这位仙儿姑娘,到时候臭气熏天,恐怕不太好。我一个臭男人也就算了,可是亵渎了娇滴滴的仙儿姑娘,于心不忍啊!” 师父想过夏天南可能提出的各种理由,但是也没打算听从,反正就是要封他的哑穴,唯独这一条理由她居然无言以对。不管什么年纪的女人,都是爱干净的,她和仙儿都不例外。 仙儿一听就急了:“师父,不能让他把那什么拉在身上想想就觉得臭。” 师父沉吟道:“这个我去去就回,最多一炷香的时间。你忍一忍就行了” “不行,人有三急,我可不能保证我憋得住。”夏天南一本正经地回答。 “罢了罢了。”师父不知道如何反驳,挥了挥衣袖就出了门,再也没提封哑穴的事。 看着师父的背影消失在门外,夏天南心中有了判断:这师徒两人虽然会武功,尤其是师父非常厉害,但是为人处世的经验不足,很容易被人骗,用小说里的话说就是没有江湖经验。好好忽悠一番,说不定有机会脱身,而且最好找的突破口就是这位对自己观感不错的仙儿姑娘。 他准备转头向仙儿施展三寸不烂之舌,不料刚转过来就看见一张脸近在咫尺,还带着若有若无的笑,不禁吓了一跳。 “我靠,仙儿姑娘,你贴这么近干嘛,吓到我了。” 仙儿笑眯眯地蹲在他身旁,说道:“贴近一点,想看清楚你打什么鬼主意。” 对方的画风大变,夏天南一时有点不适应,心里狐疑不定,口里应付着:“仙儿姑娘说笑了,你又不是我肚里的虫子,我打什么主意,你还能看到不成?” “呸,谁要做你肚子的虫子,听起来就恶心。”仙儿拨弄着鬓角的发丝,“一个人有什么想法,从脸上的表情多少能看出些端倪。城府浅的,一眼就能看穿,像你这种心机深一点的,就要花些心思了。还有,仙儿这个称呼,只有师父这么亲近的人才能叫,我名叫白小仙,你可以叫我白姑娘。”未完待续。 10/9 8:27:28|25495606 第一百六十八章 双面伊人 眼前这位自称名叫白小仙的女子,说话老成,与之前娇滴滴的单纯妹子简直判若两人。 夏天南目瞪口呆:“仙儿白姑娘,这才是你的本来面目?之前的样子你装给谁看,我吗?不过好像不需要啊。” 白小仙啐了一口:“谁要装给你看,莫要自作多情了。我师父不喜欢我以前的样子,我就努力变成她喜欢的样子而已。” “以前的样子?”夏天南想了想,“我懂了,你以前是在青楼,整日迎来送往,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反正要哄得客人开心,练就了笑脸迎人的本事。而你师父不喜欢你这样,你就作出这样单纯的模样” 白小仙眼神有些游离:“我也不是要刻意作出单纯的样子,我本就不是心机深沉的人,只不过在青楼里见过肮脏的人和事多了,学会了保护自己罢了” 夏天南心里惋惜不已,原以为师徒两人好忽悠,没想到师父倒是一个耿直货,徒弟却是个人精。自己还是想的太简单,青楼那样鱼龙混杂的地方出来的妹子,又岂会懵懂无知,真要这样,在那种地方早就被人吞的连渣都不剩了。 他忍不住问:“你真会演戏,那么你在你师父和我面前落泪,也是假的了?” 白小仙瞪了他一眼:“你当我什么人了?初见你害羞那是假的,可是你说出那番话,我是真的有所感触,我骗谁都不会骗师父,又何必在她面前假装流泪?” 这是她的真心话,不管夏天南是真心还是假意,至少对青楼女子没有看低一等,让她听了很受用,尤其是那句“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戳中了她的泪点。夏天南有句话说得对,这年头委身于青楼的女子,确实没有几个是自愿的,大多是身世不幸,遭遇变故,不管是否当红,姑娘们都希望有一个不介意自己出身、值得托付终身的良人出现。 夏天南闻言精神一振,至少她也被自己的话打动过,也不是铁板一块。他尝试着问:“那么,你劝你师父放我走,也是真心的了?” 白小仙咯咯一笑:“我师父正直、单纯,你的心思她看不出,我看得出。其实吧,就冲你说那番话,我是愿意放你走的” 夏天南窃喜,正准备一鼓作气说服她在师父回来之前放了自己,没想到她话锋一转:“不过,我师父的计划想要实施,确实少不了银子和人手,你这个现成的肥羊摆在面前,省去了她寻访的功夫,我又怎么会破坏我师父的计划呢?” 夏天南哀叹一声:“原本以为你比师父好对付,没想到你才是真正难缠的角色。罢了罢了,要钱可以,别撕票就成。” “撕票?”白小仙眼波流转,“你是说我们收到银子会杀人灭口?不会的,师父说一不二,她说收银子放人,自然就会信守承诺,这个你倒是可以放心。” “希望如此吧。”夏天南顺口问道,“你师父这是去干吗了?她的计划又是什么?” “她是去给你的手下留下线索,让他们好跟上来。等到了我们要到的地方,好让他们知道送银子的地点我们可没功夫在登州慢慢等。至于师父的计划,你就别打听了,我也不会告诉你的。” 夏天南看着白小仙笑眯眯的模样,心头有气:“你骗了我,也骗了你师父,就不怕我告诉你师父吗?” 白小仙笑容不减:“我不过是让师父看到她想看到的一面而已,谈不上骗。再说你觉得我师父是信你这个外人,还是信我?顺便告诉你,我也会点哑穴,不过学艺不精,有可能会点岔,说不定会废了哪条经脉哦” 夏天南无言以对,不敢接这话。万一她胡点一气,把自己点成个半身不遂怎么办。 “你说我会演戏,我倒是看你才是在演戏。”这时白小仙悠悠地说了一句。 夏天南不解地望着她:“白姑娘,这话怎么说呢?” 白小仙脸凑得更近了,两人快脸贴脸了,淡淡的体香在夏天南的鼻端萦绕,但是此刻他心里却非常警惕,没有半点其他心思。 “你从一开始就装出被我容貌吸引,一副垂涎三尺的样子,让师父以为你是个看了女人走不动道的傻小子” 夏天南挤出一丝笑容打断她:“呵呵,我是被你容貌吸引了啊,这不用装啊,白姑娘。”心里加了一句,顶多算本色出演。 白小仙没有理会他,自顾自地说下去:“接着你又说出那番让我落泪的话,是想讨好我,从我身上找到脱身的法子吧?” 夏天南沉默了。他说的并不都是假话,但是白小仙的话他也无法反驳。 “果然如此”白小仙咬牙切齿地望着他,“从头到尾,你到底有没有一句真心话?说出那番话只是用来赚人眼泪?” 夏天南有些尴尬:“白姑娘,我对失足从业人员没有任何歧视额,我是说,青楼女子也是人,都是为了生存嘛,我没有半点看低的意思,这确实是我的真心话” 白小仙盯着他,还想说些什么,门口衣袂飘动的声音传来,她知道多半是师父已经回来了,便闭上了嘴巴。 师父进了门,白小仙立刻恢复了之前的娇憨模样,脆生生地说:“师父,你回来啦?” 师父看了看两人:“没什么事吧?他可曾老实?” 白小仙忽闪着眼睛:“没事啊,这人很老实啊,话都不肯多说一句。” 夏天南内牛满面,这女人说谎话都不眨眼的,亏得自己还以为她很好骗。 师父取出一个包袱,解开,拿出几个馒头:“仙儿,这是个荒废的村子,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就将就点充饥吧。顺便解开他肩头的穴位,让他腾出一只手自己吃个馒头。” 白小仙笑着看过来:“是啊,饿死了找谁要银子去?” 解了手臂的封制后,在白小仙戏谑的目光下,夏天南心情郁闷地啃起了馒头。未完待续。 10/9 18:18:45|25502898 第一百六十九章 寻找叛军(一) 一夜无话。第二天三人继续前行。 离开了黄县,师徒二人带着他径直往西面而去,几日后就进入了莱州府境内。 夏天南看这路线越看越不对,问道:“你们要往哪里走啊?再这么走下去,就会遇到叛军。叛军懂吗?孔有德作乱,听说已经打下很多州县,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你们就算有一身武艺,在大军面前也是送死的份。” 二人对视一眼,白小仙开口说道:“我们就是要去找叛军啊!” 夏天南急了,如果说在她们手中还有脱身的机会,那么遇到杀红了眼的叛军就没有什么生还的机会了。 师父看着他急得团团转的样子,忍不住笑了“看你被我们绑了都没有这么着急,一听见叛军就乱了方寸。” 夏天南呆了一呆,原来冷冰冰的她也会笑,笑起来居然很好看。师父见他盯着自己看,立刻恢复了高冷范,冷冷说道:“看什么,再看把你眼珠子都挖出来。”说着伸手理了理头。 她这一伸手,袖子滑落下来,露出了莲藕般的手臂,夏天南忍不住多看了几眼。这一看却现她手腕处刻着一个图案。这冰美人居然还纹身? 再仔细看看,这图案是一朵花,花瓣宽大呈椭圆状,像是莲花,而且染成白色,在晶莹的手臂上格外显眼。他脱口而出:“白莲?” 师徒二人脸色大变,齐齐望着他。 夏天南重复了一遍:“白莲?”联想到她们提起要做一件大事,再想到她们刻意去寻找叛军,一个猜测出现在他的脑海中。他不由地退后了两步,自言自语道:“白莲教?” 师父抬起手臂,手中多了一把精巧的袖剑,剑尖指着他的喉咙,冷冷地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又怎么知道我们是白莲教的人?” 原来她的名字就叫白莲,还是白莲教的人,夏天南心中升起一丝之前不曾有过的寒意。 白莲教这个名词给他的印象是一个神秘的宗教组织,经常和造反联系在一起,而且旧时空的小说和电影把这个组织无限妖魔化,经常出现大户人家被骗入教,倾家荡产、家破人亡的桥段。 这位名叫白莲的女子手中的剑离他的喉咙只有零点几公分,他应答稍有差错就是一个利刃割喉的悲剧。 夏天南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语句尽量平稳,避免刺激对方:“我只是一个普通商人,生平第一次来山东。我不认识你,也不知道你的名字,只是看了你手上的图案无意说出来的,白莲教我听说过,但绝没有想到你们就是白莲教中人。” 白莲没有做声,凝视着他的眼睛。良久,确定他没有说谎,手中的袖剑压低了一些,但是还是对着他的喉咙。 “我白莲确实是白莲教的人,你既然无意中猜到,我也不隐瞒。知道了我的名字和身份,你有两个选择,第一,加入白莲教,一起供奉无生老母第二,死在我剑下,化为一堆枯骨。” 这真是个艰难的选择。夏天南当然不想死,可是也不想加入什么白莲教,这教派想来无非是用教义蛊惑一些无知愚夫愚妇,骗取钱财,时机成熟时起事造反,和自己的穿越大业比起来,境界高低有若云泥之别。 倒是一旁的白小仙看不下去了,劝道:“师父,哪有你这样逼人入教的啊,难怪你斗不过王宝。他现在混的风生水起,门下弟子如云,还打入了叛军内部,若是此次让他抢占先机,叛军为他所用,山东境内白莲宗哪还有你立足之地?” 夏天南听了一惊,这话信息量很大啊! 白莲不屑地回答:“王宝那厮是我白莲宗的败类,成天弄些妖术哄骗无知愚夫愚妇,骗人家财,他身旁那些弟子也是些酒肉之徒,哪里懂教义了?这样的弟子,不要也罢。” 白小仙撇撇嘴,不再做声。 夏天南忍住不腹诽,你说人家骗人家财,你却明火执仗地抢,又好到哪去? 好在这一打岔,白莲暂时也不提让他入教的事情,夏天南偷偷松了口气。 白莲掐指算了算,说道:“我已经给你的手下留了书信,让他送五千两银子来赎你性命。今天是腊月初二,十天之后不见银子,只能送你上路了。” 夏天南大惊失色,大声说:“都说了我是琼州府人,十天的期限,你以为我的人会飞啊?还有,你这没头没脑的只定期限,不定地点,就算有银子,往哪送啊?” 白莲冷冷地回答:“你说是琼州府人,我就相信你吗?琼州府离山东这么远,你又怎么会千里迢迢跑到登州来?你怎么不说你从云贵来啊,好拖延时间嘛!至于地点,你放心,我在登州和莱州有暗线,自然会有办法和你的手下接头。” “你这人真不讲道理,我真是琼州府人,来登州是为了挖煤……” “这就更不靠谱了,你出手如此阔绰,又怎会从琼州跑到登州来挖煤?煤值几个钱,又不是什么大买卖。” 夏天南指着她,竟然无言以对。真是夏虫不可以语冰,自己又怎么和这种女人解释挖煤是为了炼焦,炼焦是为了炼铁,炼铁是为了铸炮? “说不出话了吧?编不下去了吧?而且你在山东挖煤,矿上总有银子吧?” 夏天南郁闷地回答:“我是在黄县买了个小煤矿,可是现在兵荒马乱的,矿工都遣散了!这时候谁又敢在登莱府留一笔大钱,等着叛军来抢吗?” “那我不管,反正收到银子自然放了你。记住,十天为期。” 夏天南放弃了争辩,无力的说道:“我只有一个请求,能不能宽限几天,我真是琼州府人,只要联系上了我的人,我的船有办法半个月从登州到琼州跑个来回。” 白莲板着脸没说话,看样子都不屑于讨论这么离谱的问题。 白小仙忍不住开口:“我和师父又不是没坐船出过海,半个月围着山东海面兜个圈还行,去琼州府跑个来回,你真把我们当三岁小孩啊!琼州我们虽然没去过,但是听人说去广东来回都要小半年。” 说真话没人信的滋味不好受,夏天南垂头丧气。圣人曰,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诚不欺我,自己连巡抚都能忽悠,却搞不定两个女人。看样子只能听天由命了,只希望这师徒二人不是穷凶极恶之徒,口上说的厉害,到时候能放自己一马。 10/10 8:21:35|25525371 第一百七十章 寻找叛军(二) 三人继续西行,路上遇见了很多逃亡的百姓,也有溃兵,他们带来了最新的消息,山东巡抚的标营和叛军在阮城店大战一场,官军不堪一击,大败而逃,整个西三府已经没有可堪一战的兵力阻止叛军,只能寄希望于登州的孙军门能够力挽狂澜了。 白莲对白小仙说:“我们必须赶紧找到王宝,顺着他的关系混进叛军。如果靠他这个酒囊饭袋主持大局,叛军说不定就会在登州吃败仗,这次大好机会就会错失。” 夏天南听她们的意思,应该是利用叛军的力量与朝廷抗衡,然后想办法把叛军拉拢过来为己所用,不得不说,这一招比蛊惑裹挟一些手无寸铁百姓有用多了,叛军可都是在辽东和后金真刀真枪干过的,战斗力比山东这些太平官军强的多。 他插嘴说:“不知道你们怎么给叛军洗脑,是否能为你们所用,但是不用担心叛军吃败仗。至少在孙元化手里,叛军绝对不会吃败仗。” 白莲鄙视地看了他一眼,不屑地说:“你以为你是诸葛孔明啊,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孙元化是登莱巡抚,登州城内兵力不少,还有大炮,依仗坚城利炮,叛军决计讨不了好。” “你这个女人总算还有点见识,不过你只看到表面。我问你,叛军原本是谁的手下?” 从开始打叛军的主意开始,白莲以及其他的白莲教众,都打探了不少关于叛军的消息,对这支军队比较了解。她想都没想:“不就是孙元化吗?” “这就对了。叛军是原东江镇旧部,因为总兵毛文龙被杀,又不服新任总兵黄龙,才跑到登莱投奔孙元化。孙元化看重他们与鞑子打过仗,经验丰富,战力颇强,委以重任。据我所知,叛军是被派往辽东增援的,本无反乱之心,只因沿途不愿提供粮草,忍饥挨饿,一气之下才杀人攻城。现在叛军虽然作乱,但是并没有打出造反的旗帜,孙元化只要有一线可能,就会想法招抚,保住自己的官位,所以说,叛军到了登州,必定不会有大战。” 白莲和白小仙不可思议地看着他,白小仙又转头看着师父,说道:“师父,他这么一说,好像有点道理,当官的确实有这些弯弯绕绕的心思。” 白莲哼了一声,不愿承认:“你说的一套一套的,叛军都已经打下这么多城池了,又杀了这么多百姓和官军,还能回的了头?” “你又错了,只要不是打出旗子公开造反,官军又打不过,不管如何杀人放火,朝廷都会捏着鼻子招安的。”这点夏天南很有言权,因为他就这这么干的,而且成功了。 白莲接连被他驳斥,却找不到回击的理由,甩甩袖子,把脸转到一边不再理他。 白小仙好奇地凑过来,问道:“你怎么知道这么多啊,你不是个商人吗?对了,捉了你这么久,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夏天南笑道:“在下夏天南。我也想问问姑娘,你和你师父都姓白,是亲戚?” 白小仙抿嘴一笑:“不是的,我从小父母双亡,被舅舅抚养,十四岁卖到了青楼。后来被我师父从那地方带出来,给我取名叫小仙,姓从我师父。” 原来私下里精明的她有却这么凄惨的身世,夏天南说:“抱歉,白姑娘,我不知道你的身世,不该多嘴的。” 白小仙不以为意:“不妨事的,我没有父母照样长这么大,师父虽然嘴上厉害,但是对我很好,还教我功夫,能够离开那个整天以色娱人、卖笑为生的地方,跟着师父云游四方,自由自在,我很知足。” 她盯着夏天南,正色说:“我在青楼时,遇见过不少达官贵人、公子少爷,他们都看中我的容貌,但从没有人关心我的身世,就算知道了也无动于衷,可能在他们眼中,我就是一副漂亮的皮囊而已,其余的他们并不关心,你是第一个问了我身世还向我道歉的。” 夏天南有点惭愧,其实并不是他多高尚,这只是因为他来自人人平等的现代社会,三观自然比封建社会的公子哥要伟光正。他咳嗽一声,对白小仙说道:“白姑娘,你不要把我看的太高,我也和那些人一样,喜欢你的容貌。不过,我先把你看成一个平等的人,世间本该都是人人平等的,大家都是父母生养,不管从事什么行当,都没有高下贵贱之分。” 白莲本来侧脸对着他们,不置一词,但听到这段话时,忍不住说了一声好,她转过头:“人人生而平等,本无贵贱之分,你从没有聆听过我白莲教义,却懂得这个道理,和我教可谓有缘。如果你肯皈依我白莲教,我可以收你为徒,单从扬光大白莲教义来说,你比仙儿更有资质。” 拜师?夏天南脑袋顿时大了,他可不想加入邪教,也不想拜什么师。 白莲并没有现他的异常,自顾自说道:“本来只想捉了你,给教中筹一笔银子。但是短短几天接触下来,现你本性不坏,资质不错,而且对时局颇有见地,是个可造之才。本教招摇赚骗、贪图享受的败类不少,就是缺少你这样的人才。还是那句话,你拜我为师,我带你入教,咱们师徒携手,共创一番大事业。” 白小仙担忧地看了看夏天南,低声对师父说:“师父,你莫要强人所难。他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的子弟,对官场这么熟悉,说不定还出身官宦之家,你让他入教,就是造朝廷的反,岂不是让他自绝于家门?” 夏天南眼睛一亮,这倒是个绝佳的理由,立即打蛇随棍上,“仙姑,在下也很想拜你为师,学一身功夫,行侠仗义。不过说到入教,小仙说的没错,我家虽然不是书香世家,但是家中也出过进士,倘若不是我无心功名,也早就进京赴考了,家父对朝廷称得上忠心耿耿,假如我就这么入了贵教,先就是对父亲不孝啊!”其实穿越后他又哪来的父亲,不过是个借口罢了。未完待续。 10/10 18:22:45|25533528 第一百七十一章 图谋(一) 天地君亲师,古人重孝,孝顺父母是天经地义,白莲虽然对朝廷不满,心中没有忠君的概念,但是这个孝字却是绕不过去的。她一时想不到怎么破解这个难题,人家父亲忠君是人家的事,她可以不管,但不能一意孤行让人家父子反目成仇,让儿子背上不孝的骂名,不然罪过就大了。 眼见白莲陷入了自己设下的死循环,皱眉苦思,夏天南偷偷擦了把汗,还好白小仙提供了一个思路,加上自己撒谎不用草稿,杜撰了一个忠君爱国的父亲,才躲过一劫。 他转念一想,不拜师、不入教,还是可以继续忽悠嘛,取得信任后,也好伺机脱身,便开口说道:“仙姑,虽然我暂时无法入教拜师,但是跟在仙姑身旁随时聆听教诲,领悟教义还是可以的。我虽然身不在白莲,但是心向往之。” 白莲闻言叹道:“你的境界可就高了我一层了,如果能够领悟教义,惩恶扬善,造福百姓,又何必拘泥于是否入教,哎,惭愧惭愧。” 夏天南一听有戏,立刻打蛇随棍上:“仙姑,能不能告诉我,我们这一路去找寻叛军,究竟图的什么?” 白莲想了想说道:“既然天南已经是自己人,说出来也无妨。眼下我们最重要的事就是打入叛军内部,为我所用,为白莲教在山东起事创造机会,若是叛军能够直接成为我白莲教的护教天兵,那是更好。只是我白莲宗另有一人占了先机,我们依然落在下风。我们现在只有通过他才能与叛军联络上。” 白小仙帮师父补充说:“那人就是我们说的王宝,此人很会蛊惑人心,还会一些歪门邪道的法术,门下信众不少,就连叛军中也有他的弟子,所以他的人轻易就混入了叛军。” 夏天南基本了解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如此说来,如果我们不加快速度赶上王宝,等叛军攻下登州城,那王宝借着大势,在登州登高一呼,那么山东甚至整个北直隶的白莲教众都要以他为尊了?” “正是如此。王宝并非真心光大我白莲宗,不过是借机满足他的私欲,可惜教中很多人都被他花言巧语蒙蔽。如果他成了气候,对白莲宗并非好事。”白莲忧心忡忡。 夏天南安慰道:“仙姑不必过于担心,我们还有机会。我说过,孙元化想招抚孔有德,叛军也想捞一把见好就收,再变回官军身份,短时间内,叛军不会攻下登州城的。” “只能希望如此了。” 白小仙想到一事,对白莲说:“师父,天南都成了自己人了,那你筹钱的计划岂不是” 白莲也很无奈,摆摆手,“走一步看一步吧。” 夏天南问道:“仙姑筹钱所谓何用?说不定我可以帮上忙。” 白小仙接话道:“师父不是重利之人,这钱也是为了开坛作法,吸收教徒,还有混进叛军后必要的打点,叛军可不是善男信女,只认刀子和银子。那王宝就是因为骗了不少信众,聚集了很多不义之财,出手大方,他的弟子才滚雪球一般越来越多,行事也更方便。” 原来如此,夏天南一拍手掌,“多大的事啊!仙姑你放心,弟子我虽不是什么大富之家,但是几千两银子还是拿的出来的。” 白莲颇为尴尬,“天南,之前绑你,也是事急从权,我又怎会不知道这么做有违教义,只不过” “仙姑你言重了,做大事不拘小节,你这么婆婆妈妈,难怪斗不过王宝。”夏天南不以为然,“只不过我此次来到登州,带的现银不多,还是要派人回去取,不知道来不来得及。” 没想到事情兜兜转转,居然还是又回到了原来的起点,只不过之前是绑架,现在是自愿。三人均想到了这一点,对视一番,都觉得好笑。 白小仙好奇地问:“天南,你还真是琼州府人啊?你说的那种快船,半个月可以来往登州与琼州之间,是不是真的啊?” “我骗谁也不会骗你和师父啊!这船是我找能工巧匠建造的,名唤飞剪,因为它能劈波斩浪,速度奇快无比。我从琼州出发,到登州靠岸,只花了六天!” 白莲是越来越看不懂他了,感叹道:“果然是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新人胜旧人,我已经老了,天下终究是你这等青年才俊的。” 白小仙挽着她的胳膊撒娇:“师父你才不老呢,你不说,别人还以为你是我姐呢!是不是啊,天南?” 夏天南顺口回答:“对的对的,初次见到仙姑时,我还以为是芳龄二八的姑娘呢!” 白莲敲了一下白小仙的头,“你个小马屁精!”指着夏天南,“你可别跟着我这个不靠谱的徒弟学坏了!” 白小仙吐了吐舌头,用蚊子般的声音说道:“谁跟谁学坏还不一定呢,一看就是个油嘴滑舌的” 夏天南装作没听到,对白莲说:“仙姑,既然如此,就请您老人家想法与我的兄弟联系上,我就命令他回去取钱。” 白莲沉吟一番,也不装腔作势,说道:“虽然已经留了信,但是你亲自出面更好,免得他们担心。” 白小仙站在白莲身边,颇为不解地看着夏天南。虽然师父相信了他,可是自己不觉得他是真心要资助师父的计划。 夏天南却是另有所图,但是肯定不能对师徒二人明说。 第二日,白莲带着二人沿来路返回。而杨由基还和几名护卫队员正沿着白莲故意留下的痕迹一路追寻。 看到老爷安然无恙出现在眼前,而两名白衣女子似乎也没有刚见面时的恶意,杨由基一时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总而言之老爷没事就好。他跪倒在夏天南面前:“属下保护不力,让老爷受惊了,还请老爷责罚!” “哪里哪里,你没有错,事情都已经过去了,现在都是自己人。”夏天南赶紧扶他起来。这一次的事情有惊无险,还因祸得福,发现了一条可以介入这场兵变为自己谋取利益的途径。未完待续。 10/11 8:31:31|25544943 第一百七十二章 图谋(二) 白莲师父站的远远的,不打扰他们主仆说话,毕竟之前还刀剑相向,一下子成了自己人,弯拐的太大,还是有点尴尬。 夏天南见她们二人听不到自己这边说话,小声说:“老爷我靠三寸不烂之舌忽悠了这对师徒,已经没有危险了,不过你现在赶紧回去,叫上汉生,带几十个人过来,顺便带些银子备用。” “老爷你不跟属下一起回临高吗?快船已经回了临高,属下这一走要好些日子才能回到临高,这里兵荒马乱,太危险了!” “我另有打算了,富贵险中求嘛!再说之前是有危险,不过现在不那么危险了,跟着她们,可以顺利打入叛军内部。老爷我要借着这场兵变,浑水摸鱼,做点事情,以便将来把手伸向山东!” 交代完毕之后,夏天南走向师徒二人,轻松地说:“好了,我们就等着银子来吧。仙姑你留下眼线在此等候,我们直接出发去会会叛军吧!” 白莲颇为意外:“你不跟着一起回去?”在她看来,夏天南经过一场惊吓,趁机回家才是人之常情。 夏天南义正言辞地说:“说什么呢,仙姑。我说过在你身边聆听教诲,学习心怀百姓、悲天悯人的胸怀,怎么会一走了之?”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这几句话很对白莲的心思,她欣慰地笑了,“虽然我们相处只有短短几日,但是假以时日,我相信你终究能加入白莲宗,把本宗发扬光大!” 夏天南很配合地笑了笑,心里想的却完全相反。教门这种玩意,无论谁是当权者,必定是要铲除的,留着就是个定时炸弹,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爆炸,掀起腥风血雨。 经过此事,白莲更加信任夏天南,行动比任何语言都有力,他一个富家子弟,能够放弃安稳的环境,跟着她冒险深入叛军,图什么呢?她白莲又有什么能让他图谋呢? 她自然不知道夏天南却是真的有所图谋,而且野心很大,远远超出了她的格局。 夏天南想通过白莲教,打入叛军内部,控制这场兵变的走向,让后金无法得到红夷大炮的铸造技术和工匠,改变历史原本的结局。另外,如果可行的话,让登州,甚至整个山东的官僚机构瘫痪,让朝廷对山东的控制力降到最低,更重要的是,借叛军之手尽量铲除山东境内的大地主阶层,方便他的势力向山东渗透,将来他就能以山东为跳板,把势力扩展到内陆。 广东虽然离临高更近,但是离朝廷中枢太远,也不是中原腹心之地,战略价值远不如山东。山东紧靠北直隶,离京城很近,控制了这块地盘,上可以影响朝廷政局走向,下可以吸收难民增加人口,万一势头不对,还可以通过海路从容撤退,进退自如。 他唯一要冒的险,就是自己亲自深入叛军,介入到兵变之中。不过这种事情除了他自己,没人可以代替,只能撸起袖子上了。 登州巡抚官署内。 进出的人都脸色凝重,自从孔有德部兵变和皮岛动乱的消息传来后,人人都已经不看好孙军门的前途,各自怀着不同心思寻找出路。 孙元化颓然坐在内堂中,身旁只有他多年的老友王徵。王徵原本是辽海监军道,算是登莱的实权派官员,和孙元化一样,都入了天主教,一样精通西学西器,又同怀爱民报国之志,后来应孙元化之邀,放弃了官职,做了他的幕僚。 最先余大成的急报传来,孙元化出于自我保护的心态,坚决不承认是辽兵作乱,一口咬定是其他地方援辽的逃兵借名闹事,并给余大成回了一封辩解的信,说明辽兵一向听从自己的调遣,绝不会干出如此的事情。但后面的消息持续传来,特别是青州府,他们离济南太远,担心山东巡抚不能及时派兵救援,连连向登州求救,他们的求救确定了是孔有德所部作乱。 确认此事之后,孙元化几天时间便似乎老了十年,即便他在人前仍然装出胸有成竹的模样,但在无人之处,疲态已经表露无遗。如果光是个孔有德叛乱,他也没什么好怕的,难处在于孔有德选的时间太不对,大凌河未解围,登莱又出了乱子,他可以想像得到皇帝的愤怒。 九月的时候,陕西流寇越加猖獗,挟裹饥民竟然四处攻打城池,崇祯在内外交逼的情况下,性格开始变得急躁,他对主持剿贼的三边总督杨鹤忍无可忍,直接将杨鹤逮拿下狱问死,另派洪承畴加兵部右侍郎兼右佥都御史,总督陕西三边军务。还好杨鹤有个不错的儿子,山东参政关内道杨嗣昌,上疏请求代父罪,皇帝对这个政坛新秀颇为赏识,网开一面把杨鹤改为了充军,杨鹤总算保了一条命。 堂堂三边总督也不过这个下场,孙元化捅的篓子似乎还不在杨鹤之下。孔有德等叛乱的是济南府,靠近运河辖地,离北直隶不远,一向是山东富庶之地。叛军从吴桥开始攻城略地,烧杀抢掠,从各地发来的消息看,造成的损失必定十分严重,而且还直接影响了朝廷救援大凌河的总体战略。形势如此恶劣,内外交困,作为直接责任人的登莱巡抚,孙元化不知道怎么才能化解眼前的危局。 孙元化眼前浮现出周延儒、徐光启、孙承宗等等对他充满期待的面孔,这些人对他都有提拔、点拨的恩情,如今却可能被自己所牵连。 王徵建议:“初阳,局势糜烂至此,何不辞去官身,来个全身而退。” 孙元化惨然一笑:“就怕是要全身而退也未必能够,杨鹤杨大人五月也曾请辞,皇上便未准许,转眼间又将其逮拿,若非其子杨嗣昌颇得圣心,杨大人怕难逃菜市口一刀。如今孔有德变乱既成,皇上岂容我请辞,己巳之时山西兵溃,巡抚耿如杞和总兵都是斩首,本官与他何其相似。” 未完待续。 10/11 19:48:23|25553142 第一百七十三章 密神山下 王徵呆呆听着孙元化对自己命运的分析,一阵苦涩涌上心头,他与孙元化既是好友又是教友,他实在不愿看到自己的好友落难,而现在的形势竟然可能连孙元化的命都难保。 孙元化继续说道:“朝中的温党一派,人人都等着本官倒下,本官却偏要争一争。” “哦?”王徵有点意外。 孙元化说:“孔有德不过是抢掠,在本官看来尚可挽回,这一支兵乃登莱精华所在,本官当竭尽全力为朝廷保留一支可战之军,个人得失,便顾不得了。” 王徵并不是傻瓜,知道孙元化其实还是存着一丝希望,他希望能招抚这支乱兵,将自身罪责减小,争取不牵连辅周延儒,如果周延儒没事,当可护住孙元化,保个全身而退。 王徵此时头脑却相对清醒,对孙元化担忧的说:“初阳,李九成此人从来便是不屑守法,孔有德貌似忠厚,实则同样桀骜不驯,招抚此二人,怎知其是否真心实意,就算招抚了,难保日后不叛,一旦乱起登州,罪过远今日。” 孙元化盯着他道:“孔李二人皆是辽人,以辽人守辽土正当其用,此次他二人纵兵为乱,必定是一时糊涂,他们能在东江镇跟着毛文龙打建奴多年,应当还是有几分忠义之心的。” “但是……” “你不必说了,本官马上修书一封,你遣人送去孔有德,言明本官招抚之意,希望他二人能迷途知返。” 王徵欲言又止,想到这或许是挽救孙元化的最后希望,终于点点头,这时门口脚步声响,一名听差进来禀报:“大人,皮岛有消息了。” 孙元化站起急切问道:“如何?” “皮岛费尽力气出来一条船,说广鹿岛尚可喜悄悄上岸,与副将沈世奎突袭叛军,已经将为的耿仲裕等人擒杀,救出了东江镇总兵黄龙,只是黄总兵耳鼻皆被乱兵剜去,腿也被打折一条,不过岛上已是安定了。” “好”孙元化大喝一声,站起来激动的来回走动。山东和皮岛的东江系人马遥相呼应,一时间大有席卷整个山东、颠覆东江镇的危险。现在皮岛平定,这样他的罪责也小了。 他半响才停下吩咐道:“皮岛既定,本官当即刻快马去京师报知辅大人,眼下便只余乱军,京师最忧者,乃是乱军入直隶,我行招抚之策,先令其东归,远离直隶和济南富庶州县,当可令辅有周旋余地。传我命令,沿途州县,不得攻击孔部,放他们来登州。” 白莲带着夏天南、白小仙两人从黄县直插莱州,为了抄近路,没有沿着州县走官道,专挑偏僻小道。 却不曾想局势又生了变化。登莱巡抚孙元化要招抚叛军,下令沿途州县放弃抵抗,叛军直奔登州而去,已经越过莱州,进入了登州。三人走小路日夜兼程,居然和叛军擦肩而过。 三人只好调头往回走。不过这个消息传来,让白莲对夏天南的眼光更为信赖,他的判断果然精准。叛军自吴桥起事以来,所过之地几成白地,这样的恶行,居然视而不见,说招抚就招抚,果然当官的为了保住官位,什么都顾不上了。 登州城南群山连绵,离府城最近的叫做密神山,又名文峰,由一系列大小山岭组成,最高处海拔不到两百米,登州城内由东南贯穿西北的密水便源于此。在它的东面有奎山,更南面有马山、牛山、树山、赤山、望海岭等一系列山系,形成了登州南部的屏障。 叛军东归到达登州境内,就驻扎在密神山上,卡住了往栖霞的道路,并分出部分人马驻扎东南卧龙岗和西南石门山,分别卡住了往宁海州和黄县的道路,府城从6路通往其他地方的方向基本被堵死,成了孤城。力主招抚的孙元化现在有些后悔,没有把叛军挡在黄县之外再谈招抚,现在被叛军兵临城下,主动权落到了叛军的手中。 白莲通过本教的消息渠道得知,王宝一路跟随叛军往东而来,现在在密神山下的一个叫李庄的村子里开坛招纳教众,便带领二人前往李庄。 一进李庄,三人就现村里家家户户大门紧闭,很多门口还贴了黄色的符,画着看不懂的符文,人却不知道哪去了。好不容易碰到一个村里的老人询问,才知道村里来了个法力高强的大仙,正在开坛作法,村民基本都在那里。 夏天南有点糊涂,历史上的白莲教不是一个和尚创立的吗,怎么又是符文又是开坛的,这些可是道士的把戏,他不解地向白莲询问。 白莲叹了口气:“白莲教本名白莲宗,乃南宋邵兴僧人茅子元创建,算是与佛祖有渊源。不过到了元代,受道家影响颇深,所以,白莲宗信徒有烧香拜佛的,也有拜三清道尊的。王宝本来就是个道士,混入白莲宗之后,仍然用他原来混江湖的一套把戏哄骗教众。” 原来如此。三人循迹来到开坛作法的地方,这是一个祠堂,不仅里面满满都是人,连围墙上、树枝上都爬满了人,热闹非凡。 为了进祠堂,三人颇费了一番力气,夏天南在前面开路,白莲师徒跟在他后面。夏天南体格比本时空的多数人都要健壮,硬生生挤开了一条路,被他挤开的村民有不满的,一看来人比自己高一头,立马不吭声了。 一到了最前端,前方的状况一览无遗,此时正在上演一出精彩大戏:一个留着三绺胡须的中年人身着道袍,撸起袖子,向面前一口大铁锅伸出手,像是要捞什么东西锅里装满了油,已经烧的沸腾翻滚。 手伸入沸腾的油锅是什么后果,谁都知道。四周的村民都屏住了呼吸,睁大眼睛看着这惊人的一幕。就连白莲师徒也目不转睛,她们虽然身怀武艺,能够空手入白刃,但无法空手入油锅。 10/12 8:44:03|25564399 第一百七十四章 王宝 中年道士左手扶住右手宽大的袖袍,右手慢慢地靠近翻滚的油面,扑面而来的热气笼罩了他的面部,从对面的角度看他的五官有些扭曲,看上去有些狰狞。 他试探了一番,终于出手,右手迅伸入锅里,捞出一串东西,手上的油滴还在往下掉,大家预想的手掌变得血肉模糊甚至露出森森白骨的场面并没有出现。他得意洋洋地举起手中的东西那是一串铜钱。 作为观众的村民或许是被惊呆了,一时间竟然鸦雀无声。一名身穿道袍的弟子模样的人见状站立高呼:“法主法力无边!” 村民们这才反应过来,跟着一顿乱喊:“大仙法力无边!”“大仙神通广大!” 白莲皱起了眉头,她并不认为这个人有如此功力能够油锅取物而不伤分毫,可是事实摆在眼前无法否认。眼见周围的村民陷入了狂热之中,显然这些人即将成为新的信徒,会让这个人的势力进一步膨胀。 夏天南冷笑着看完了这场表演,让所有人都震惊的油锅取物用物理学原理来解释其实非常简单,但是蒙蔽17世纪愚昧无知的村民足矣。他回头看了看,却现白莲神色严峻,心中一动,试探着问道:“仙姑,这个人难道是?” “没错,这就是王宝。他就是依靠这些手段吸纳了大量的信徒,一跃成为白莲宗山东总坛最有实力的护法。” 我了个去,这么原始的手段就能混得风生水起,看来明末的教门很好混嘛!夏天南觉得不可思议,指着王宝说道:“他吸收信徒就靠这个?” “那倒不止这个,还有很多鸡鸣狗盗的手段,有些我知道,有些我不知道。” 白莲出身并非大富之家,小时行走江湖,也会一些吞剑之类的江湖戏法,不过不屑用罢了,她认为吸收信徒要靠教义,让所有人相信无生老母,最终达到“天下男子皆兄弟,天下女子皆姐妹“的大同境界,而不是用这样的方法哄骗。 那个带头高呼的弟子见气氛起来了,便大声说道:“法主展示神通完毕,现在恭请法主下坛休息。各位兄弟姐妹,一炷香之后,法主要亲自为大家答疑解惑,测算凶吉,每户只能来一人。” 王宝擦干手掌,在几位弟子的众星捧月下返回内堂。门口摆出了一张桌子,一个弟子拿出纸笔,还未站稳,村民们就蜂拥而上,手上捧着几贯铜钱或者碎银子,纷纷叫道:“我先来,先写我的名字!” 这名弟子差点被挤倒,大喊道:“一个个来,都有机会,不要急。”另外几名弟子过来帮忙维持秩序,好一会儿才让村民排成一列,轮番登记。 夏天南睁大眼睛看着,只见每一个村民放下钱物,就得到一个写有自己名字的符纸,欢天喜地的离开。他不知道这是什么情况,便拉过一个村民问道:“老兄,这是个什么章程?” 村民看了他一眼:“外地路过的吧?这是大仙的符纸,只要敬献金银财物,就能得到大仙开光的符,等会大仙作法,只要在他老人家面前烧了这张符,他就能说出你的生辰八字,家中有几口人,最近有无吉凶之兆,又如何化解,可神了!” 夏天南啧啧称奇,这套把戏一时倒想不出怎么做到的,便决心混进去看看,对白莲说:“仙姑,我想看看这王宝到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白莲迟疑道:“你看了又如何,又无法破解。还是赶紧进去找他商议如何混入叛军要紧!” 夏天南叹口气,这白莲一心想着如何扬光大白莲教义,武功虽然不错,但在斗争方面就是一个小白,王宝拼命吸收信徒,搜刮财物,又怎会让你摘了桃子?他问道:“敢问仙姑,你在教中是何职位,王宝又是何职位,谁高谁低?” 不等白莲作答,白小仙抢着回答:“师父是山东总坛护教圣女,那王宝是内法堂护法尊者。按地位来说,师父高点说到权势,内法堂掌管全教法纪,对香主以下的人物可以先斩后奏,这个……” 夏天南闻言再次叹气,一个是名誉性职位,一个是实权派职位,就像统战部长比公安局长政治地位高,但是后者显然更有实权,还是强力部门,二人的实力对比,一目了然,更别提王宝通过种种手段网罗了大批弟子和信徒。 “仙姑,我说句实话你可能不爱听,你在教中或许地位尊崇,但是王宝未必把你放在眼里,你就这么进去,说是让王宝带你去联络叛军脑,绝对一无所获,肯定被他三言两语打出来。” 白小仙小声说道:“我也跟师父说过,她听不进去,总说大家都是同门,都是为了白莲宗,王宝会顾全大局的。” 经过对叛军的分析一事,白莲对夏天南很是信服,她问道:“你是说,王宝压根就不会让我借他的势,想一个人控制叛军?” “他能不能控制叛军我不知道,但是一个人吞没功劳的心思肯定有,这是人的本性。师父你只是一个没有具体职司的圣女,他王宝地位不比你低多少,加上有钱有人,又怎么会让你分润功劳。” 白莲也不计较他的直白,虚心问道:“按你的意思,该当如何?” 夏天南笃定地回答:“先冷眼旁观,看看他呆会要耍什么名堂。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我们拿捏住了他的把柄,就不怕他不听话,否则,我就当众揭穿他的骗人伎俩!” 白莲和白小仙都不相信,王宝的手段层出不穷,油锅取物只是其中之一,夏天南一个没什么江湖经历的富家子弟,又怎么一一破解? “信不信在你们,反正你们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就跟我进去看看再说。” 二人想想也是,便跟着他混入人群中,向内堂走去。此时村民领取符纸也差不多结束了,都涌向了内堂,混在人流当中,三人倒也不显眼。 10/12 18:48:21|25570484 第一百七十五章 做法 内堂是一间大厅,可容纳四五十人,不过村民每户就算只来一人,也足有百来人,加上王宝的弟子,把内堂挤得满满当当。三人为了掩饰,选择了最远的角落。 等了一会,王宝从内堂的里屋转出,在一个蒲团上坐定,众弟子围绕在他周围。村民们一见大仙现身,都规规矩矩盘腿坐好。不得不说,这王宝的卖相不错,国字脸,胡须飘逸,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感觉,夏天南心中感叹,不管在什么时候,一副好皮囊总是有优势的,这王宝若是一个猥琐的老头,定然混不出什么名堂。 王宝坐定后眼观鼻,鼻观心,一副莫测高深的模样,旁边自有弟子主持流程。看样子这种测算吉凶的大会举行过不止一次了,弟子简单交代了几句就开始进行,村民们也很熟悉程序。被随机抽中叫到名字的村民拿着符纸走到王宝面前,将符纸投入一个火盆,待烧尽之后,王宝便开口测算。 第一个村民是个矮小瘦弱的中年人,王宝两眼虚视上方,手指掐算一番,缓缓开口说道:“你乃五月初五辰时出生,今年四十有二,家中兄弟姐妹四人,膝下并无子嗣。” 这人闻言浑身一抖,跪倒匍匐在地,大呼道:“大仙果然神通广大,小人的婆娘多年都未曾生下一儿半女,还请大仙指点迷津。” “你五行土旺,地支为辰,若不改命,命中注定无子。” “求大师慈悲,为小人改命!” 王宝轻叹一声:“也罢,若不助你夫妇二人,便是无子送终之局,甚是可怜。我拼着折损阳寿,也要帮你一把。我这里有一送子符,你拿去烧了,取出灰就水喝了,一年后就能破解你这命格。” 这人喜出望外,接过符,“呯呯”连磕几个响头,“多谢大仙!小人家中尚有几亩薄田,这是田契,赠与大仙,还请大仙莫要嫌弃!” 王宝闭上双眼,喃喃道:“我本一心为善,钱财乃身外之物,你莫坏我道行。” “大仙自然是不稀罕这等世俗之物,不过大仙为我们费心劳力,这设坛作法的开销自然由我等俗人来承担,还请大仙莫要推辞。” 王宝没有说话,算是默认了对方的行为。旁边自有弟子上前接过田契。 第二个是个农妇,王宝依然是待符纸烧尽后,准确地说出她的生辰八字,家中人数,丈夫身患肺痨。农妇听他如此清楚自家状况,大吃一惊,跪倒求救。王宝还是拿出一张符,让农妇给丈夫烧成灰就水喝下,半年之后就会好转。农妇千恩万谢,末了为难地说:“大仙,我家为了给男人治病抓药,已经是穷得叮当响,不知怎么才能报答?” 王宝云淡风轻地说道:“我本不为钱财而来。你家徒四壁,我也清楚。你有一个未嫁的女儿,今年十五,命格上佳,与我教有缘,便送她来拜我为师,入了我教吧!” 这农妇家中确实有一个十五岁的女儿,长的颇为标致,一听能够拜在大仙门下为弟子,觉得也是条好出路,满口答应。 站在角落的白小仙低声对白莲说:“师父,这王宝摆明了是要糟蹋人家闺女。” 白莲目光闪动:“虽然引人入教不分男女老少,众人平等,但是以王宝的人品,这件事的确可疑。” 夏天南撇撇嘴,说道:“什么可疑,仙姑你是心太善了。这王宝设下这个局,明摆着就是有钱的骗钱,没钱的就骗人。” 接下来王宝接待了十几个人,无一例外都是说出问题,然后给一张符。一个时辰后,弟子宣布,今日测算吉凶到此为止,没被抽到的改日再来。 待村民散去,三人便无处藏身,王宝的弟子发现了他们,喝问道:“你们是谁,今日法事已经全部做完,还在此作甚?” 王宝呵呵笑道:“不得无礼,这可是我教中护教圣女,你们还不快见过圣女。” 众弟子对视一眼,敷衍行礼,参差不齐地叫道:“见过圣女!” 白莲倒不以为意,夏天南冷眼旁观,看样子这个什么护教圣女的权势比想象中还要低啊,而这王宝纵容弟子如此无礼,也是不把白莲放在眼里,看来不使点手段,跟随白莲借王宝的力量混入叛军的打算要落空了。 “圣女驾到,为何不提早通知,我好派人焚香扫尘,迎接圣女啊!”王宝对白莲的到来一点也不惊讶,因为他早已发现了三人的行踪。以白莲师徒的容貌,在村民中如同鹤立鸡群,想看不到都很难。 白莲不耐烦这些虚礼,单刀直入:“王护法,听闻你在叛军中有眼线,眼下能否借叛军之力为我教所用,是教中大事,我也是总坛一份子,自然也要出份力,还请你帮忙让我混入叛军之中。” 王宝打个哈哈:“圣女一路奔波辛苦,现在天色已晚,还是先住下休息,养好精神再谈不迟。” 他在叛军中不止有眼线,而且与叛军某个首脑来往密切,这些都瞒着山东总坛,一切都是为了实现他心中一个极富野心的计划,不可能让白莲介入,坏了自己的好事。不过白莲虽然没有实权,总归是总坛的人,表面上还是要应付一二的。 白莲想了想,这事确是一时半刻急不来的,便听从他的安排厢房去休息。 待她走后,王宝脸色阴沉下来,一言不发,一旁弟子有人问道:“法主,这圣女看着像是来摘桃子的,我们辛苦忙碌一番,难不成给她做嫁衣?” 另有弟子说:“她一个无职无权的圣女,说的话未必管用,法主又何必理会,找个理由把她赶走就是。”便有几名弟子纷纷附和。 听到众人议论纷纷,王宝终于开口:“本座布下的局,怎能让她染指。不过她怎么说也是总坛护教圣女,本身武艺也高强,只能智取,不能硬赶。” 众弟子听了纷纷说:“法主运筹帷幄,一切听凭法主示下。” 第一百七十六章 揭秘 第二日早晨,白莲一见王宝再次提出要借其眼线混入叛军,王宝总是扯东扯西,就是不正面答复。白莲心头火起,斥责道:“王护法,你我都是总坛的人,不要为了一己之私,断了白莲宗借叛军之力发展的机会!” 王宝也不怕她,辩驳道:“你说我是为了一己之私,难道你混进叛军,不是为了立下功劳,在总坛的职位更进一步吗?” “荒唐!我白莲做事问心无愧,可以在此立下重誓,就算我能立下些许功劳,也绝不以此向总坛邀功请赏,否则自行退出白莲宗。你王护法敢吗?” 王宝一时语塞,这个白莲确实一根筋,以宣扬教义为己任,她说不邀功,就真的不会,自己可不会中她的激将法,发这种誓断了自己的前程。他身边的弟子见状,纷纷摩拳擦掌,围了上来,面色不善地盯着白莲。 白莲看了他们一眼,傲然道:“怎么,无话可说,仗着人多想要动武吗?” 王宝知道白莲武功不弱,自己不是他的对手,这些只会耍嘴皮子的弟子更不堪一击,动受绝非上策,何况内法堂护法与护教圣女在教内也算有头有脸的人物,彼此拳脚相向、大打出手,脸面往哪里放?传到总坛,两人都没有好果子吃,恐怕会双双被免去职司。自己好不容易从一个跑江湖的小人物爬到今天的位置,自然不甘心与她同归于尽。 他想了想,说道:“既然圣女把话说到这份上,我也就打开天窗说亮话。你要不要功劳是你的事,而我王宝是要这份功劳的。在叛军中发展眼线,是我辛辛苦苦打拼来的,凭什么要为你做嫁衣?” 对方索性承认自己要独吞功劳,白莲反而无话可说,除了说他私心太重,不顾全大局,还能用剑逼着他答应不成? 眼见话说僵了,两方都奈何不了对方,一旁的夏天南上前,对白莲说:“仙姑暂且让我试试。”不等白莲答应,转向王宝,笑嘻嘻地说:“我是一介无名小卒,有些话想对王护法说。” 王宝呵斥道:“无知小儿,我和圣女说话,你算哪根葱,哪有你说话的份,滚一边去!” 夏天南也不生气,无视了他的话,自顾自地说道:“王护法昨日展示了大神通,既能油锅取物,又能测算凶吉,我是非常佩服的。昨晚闲来无事,细细思考一番,略有心得,与王护法交流交流。” 王宝正要把他赶下去,白莲若有所思,挥手阻止了王宝,“你让他把话说完。” 她见识过夏天南对叛军和官府局势的判断,知道他的能耐,说不定真有办法制住这王宝,姑且让他一试。 王宝见白莲袒护身边的人,冷哼一声,不再做声。他倒要看看,这个年轻人能说出个什么子丑寅卯来。 “先说油锅取物。可否请王护法搬出油锅,让我见识见识?” 左右弟子看看王宝,王宝抬了抬下巴,示意他们把油锅搬来。弟子们便搬出了昨日作法的油锅。 “还请各位师兄点燃柴火,烧热这锅油。” 几个弟子七手八脚,点燃柴火,过了一会,油锅里冒出滚滚热气,油面开始翻滚。 夏天南说:“王护法昨日大展神通,徒手从锅中取出铜钱,我是佩服的紧。仙姑,以你的功力,是否能做到?” 白莲看了看沸腾的油锅,摇摇头,“我虽自幼习武,但这般徒手入油锅而不受伤,是做不到的。” 王宝洋洋得意,说道:“圣女虽然武艺高强,但是我王宝也有自己的能耐。” 夏天南没有理会王宝的自吹自擂,取出一锭银子丢入锅中,围着锅转了几圈,自言自语道:“究竟如何才能毫发无损地取出这锭银子呢?” 一旁的弟子们纷纷讽刺道:“小子,有本事你也徒手去取啊!” “我们师父有神通护体,哪是你这凡夫俗子能比的。” 夏天南点点头,撸起袖子,在锅边站定:“你们都让我试试,那我就试试!” 白莲大惊,伸手去拦他,大呼道:“万万不可!” 王宝本来气定神闲,见他居然真的要试,脸色大变,也伸手去阻拦:“万万不可!” 白小仙一直冷眼旁观,但见他居然想模仿王宝油锅取物,忍不住喊出声:“万万不可!” 三人各怀心思,想要阻止,可是夏天南动作很快,说话间右手已经伸入了油锅,油面没到了肘部。白莲和白小仙阻止不及,情不自禁闭上了眼睛,不忍看到接下来血淋淋的一幕。 让她们害怕的事情并没有发生,夏天南从油锅中捞出了那锭银子,手掌除了有点发红,并没有任何损伤。 众弟子惊呼一声,这样高难度的事情居然被他轻而易举做到了。 夏天南擦了擦手上的油和水,把银子递到王宝面前,戏谑地问:“王护法,是不是这样的神通?好像我也能做到。” 白莲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抓住他的手掌,翻来覆去地查看,除了烫得微微发红,确实没有受伤。她盯着夏天南的眼睛,发现他的眼中尽是不屑和戏谑。转头看王宝,此刻王宝的脸如同猪肝一样,极为难看。 夏天南并没有就此打住,继续说道:“这油锅取物看来也不是很难。至于测算吉凶,我倒也有个笨法子,比起王护法的神通,自然是不入流的把戏,也请王护法评判一二。” 白莲松开夏天南的手,心中隐隐冒出一个念头,此行的关键,估计要落到他身上。 白小仙本来要冲过来阻止夏天南做傻事,可是已经来不及了。待见到他安然无恙,继续挑衅王宝,便止住脚步,嘴角含笑看着他一举一动。 王宝面色难看,一言不发,心中已经掀起了波澜,这个油锅取物的秘密只有他最心腹的弟子知道,这小子又是从何得知?听他说起测算吉凶,心叫不好,莫要把这个把戏也拆穿了,想阻止他继续说下去,可是白莲站在跟前,又不敢动手。 第一百七十七章 完胜 夏天南悠悠地开口说道:“我的笨法子是这样的:让人搜集一些村民的底细,比如家中是否有人得病,或者是否死过人,又或者人到中年却无一儿半女。了解了他们的状况后,先行写在纸上,然后事先在房梁上埋伏一个人,每抽到一个人,就在房梁上以纸张提示,比如“张三,无子”、“王氏,夫肺痨”,这样一来,坐在下面的人抬头就能准确说出这人家中的灾祸,所谓抽签符在火盆烧化,不过是个障眼法。等这人信服地五体投地之后,随便给他一张符,自然会深信不疑。只要我记性和眼力够好,这种法子百试不爽。当然,王护法身具大神通,用不上我这样的笨法子,昨日频频抬头往上看,肯定不是看房梁上是不是有个人,是不是啊,王护法?” 王宝心里一惊,呼地站起,目露凶光:“本座修行多年,靠的是自身道行,绝非你这样投机取巧,你一而再再而三诋毁本座,是何居心?你是要逼本座以五雷之术轰杀你这巧言令色之徒吗?” 白莲挡在夏天南身前,冷冷地说:“王宝,你敢!”对方要狗急跳墙,她也不给对方留情面了,直呼其名。 白小仙见局势忽然紧张起来,便走到白莲身边,一起挡在夏天南身前。夏天南没有任何武功,自己和师父一定要保护他。 赖以谋生的手段被夏天南当场戳穿,王宝已经起了杀心。除了个别铁杆心腹,自己的弟子和信徒都是深信自己有大神通的,如果失去了这个基础,自己还怎么混下去?就算白莲武艺比自己高,也只能拼个鱼死网破了,她们再厉害也只有三个人,自己的弟子众多,加上全村人几乎都是信徒,把村民们召集起来一拥而上,就不信她白莲敢大开杀戒滥杀无辜。 众弟子中多数是不知道内情的,由于平时太相信王宝的神通,一时拐不过这个弯,有人便叫道:“小子,你说这些取巧的手段是侮辱我们师父。他老人家可不止这些神通,我家以前每夜有鬼敲门,不管什么时候开门都看不到人影,师父只贴了一道符就让游魂野鬼烟消云散,难不成这也是假的?” 夏天南几乎要笑出声来,自己平时喜欢看些奇奇怪怪的鬼故事,这个民间秘术他刚好知道,这就是所谓的“半夜鬼敲门”了。 旧时有人半夜听到敲门声,起床开门却空无一人,起初会以为有人恶作剧,于是便守在门后,一听敲门声就立刻打开门,可是无论试多少次,永远都看不到人影。如此反复十几次,几十次,人都要疯了,继而就会想到鬼魂,便陷入无边的恐惧之中。 其实说穿了很简单,门外粘上黄鳝的血,能让方圆一里的蝙蝠闻腥而来,不停地撞击门板,开门就会飞走,人开门再快,也快不过能飞的蝙蝠,不管你尝试多少次,打开门什么也看不到。 夏天南笑着说:“你回去涂些黄鳝的血在门外,然后守在屋外,就会看到一到晚上,就有很多蝙蝠来撞你家的门板,门一开就会惊走它们,门一关又会回来,站在屋内,是永远看不到这些蝙蝠的。所谓鬼敲门,就是这个道理。” 这个弟子呆住了,听起来好像很有道理的样子,难不成让自己快要疯掉的鬼敲门竟然如此简单。 气势汹汹的弟子们一下子泄了气,王宝的种种神通一个个被揭穿,而且都经得起推敲,在他们心里,平日笼罩在王宝头上的光环似乎瞬间消失了。他们转头看看王宝,眼中开始出现迟疑的神色。 王宝此刻已经如堕冰窟,自家事自己知,所谓的神通都是蒙人的把戏,被这个小白脸一个个戳破,自己已经被逼到了悬崖边。他看了看犹豫不决的弟子们,心知煽动弟子和村民围攻这三人已经不现实了。 白莲虽然不耻王宝的为人,但是依靠这类秘术吸纳信徒是各大教门的潜规则,她也知晓一些手段,只是不曾用过而已。王宝再不堪,也是同宗同门,如今已经把王宝扒个底朝天,打得对方不能翻身并不是她的目的。 她上前一步,逼问王宝:“教门的规矩我也知道,并不是只有你如此做。都是白莲宗的人,我也不想让你走投无路,眼下信徒都不在场,你笼络好这些弟子,还有挽回的机会。你知道该怎么办了吧?” 王宝闻言,如同从悬崖边被人拉了回来,他看了看白莲,不像是作伪,再看看弟子们,知道自己没有更好的选择,只能按她说的办,只迟疑了片刻,便答应下来:“便依圣女所言,我派人送你去找叛军,你们师徒三人赶紧离开这里!”为今之计,就是送这个瘟神离开,自己才有可能收拾残局。 与王宝的争斗以白莲师徒的完胜告终,白莲终于如愿以偿踏上了前往叛军军营的路途。 离开李庄后,白小仙终于忍不住问道:“你怎么知道这么多骗人的手段?还有,那个油锅取物到底是怎么回事?” 白莲侧头看着夏天南,她也想知道,只是放不下架子去问。 夏天南笑了笑:“我不喜欢圣贤书,平日里杂书看的多,这些东西就是从书中看来的。油锅取物其实也简单,在一锅油中倒入一些醋,醋比油重,会沉到油下面。烧火之后,下面的醋很容易烧开,就会沸腾冒泡,看起来就是一锅油都在翻滚,其实丢个鸡蛋下去都煮不熟,手伸进去也就是有点烫而已,但绝不会受伤。” 两人恍然大悟,原来竟然如此简单,看起来翻滚的油锅,其实就是烧热的醋造成的假象。 白莲忍不住开口:“这次多亏了你,否则王宝定不会乖乖就范。” “仙姑言重了,为仙姑排忧解难,是我的荣幸!” 白小仙撇撇嘴,心中暗道:“马屁精!”看着夏天南的坏笑,觉得他有一种莫名的吸引力。只可惜他是大户人家子弟,注定与自己不会有交集,不由得暗自叹了口气。 10/14 8:08:01|25608158 第一百七十八章 叛军大营 李庄离密神山上的叛军大营只有十几里地,三人在王宝弟子的带领下傍晚时分就到了,并且顺利进入大营。 叛军接到军令前往大凌河时只有三千人,现在已经变成了一万多人,其中有两千多人是沿途收纳的囚犯、无赖、土匪,另外几千人则是攻打州县时强拉的壮丁。大营占地甚广,密密麻麻的火光布满山坡,在夜空中画出薄薄的光晕。 在身穿鸳鸯战袍的兵丁和穿着百姓服饰的壮丁的注视下,师徒三人穿过营地,被带到一处帐篷之中。很快就有一个身披山文甲的将领进来,眼神不善地盯着三人,问道:“你们就是白莲教派来的人?” 这个人身材比一般兵丁高大,脸上透出一股桀骜。从他的穿着和说话语气,夏天南猜测他可能是叛军中的头目,要好好应对,抢在白莲之前说到:“这位将军,我们就是白莲教的人,这位是总坛的护教圣女白莲。” 看到白莲师徒的容貌,这个将领眼中一丝贪婪一闪而过。他说道:“我是李九成,之前和我联系的不是王宝吗?怎么又换成你们了?” 他就是李九成!夏天南心中一惊,没想到就这样见到了叛军的最大头目之一。历史上对孔有德的记载比李九成多,但实际上叛军的真正首脑是李九成,因为他一手煽动了辽东军的兵变,指挥了大大小小的攻城行动,让叛军捞的钵满盆满,在叛军中威信远比孔有德高。 夏天南立刻回答:“回李将军,王宝在各处发展信徒,脱不开身,总坛就派圣女前来,以我教潜伏各处的力量,助将军一臂之力。” 李九成不屑地说道:“你们这些旁门左道,打听些消息,搞些破坏还成,说起打仗攻城,还不是要靠我们自己。”他是因为心腹的推荐,才和王宝接触的,想到白莲教在山东各处都有教众,而且遍布三教九流,说不定能派上用场,就答应与王宝合作,不过打心眼里就看不上这些只会坑蒙拐骗的妖人。 白莲闻言心中有气,正待驳斥,却被夏天南拉住。夏天南陪着笑脸说道:“将军说的没错,我们只能在暗中配合,真正打仗还是得靠将军这数万大军。不过我们教众遍布各处,打探起消息来也有我们的便利之处,到时将军与官府谈招抚之事,如果知道了官府的底牌,谈起来自然更加得心应手。” “哦?”李九成疑惑起来,招抚一事只有他和孔有德、自己儿子李应元以及几个千总级别以上的将领才知道,这个白莲教的妖人又是如何得知? 夏天南看出了他的疑惑,解释道:“在下也只是猜测。贵部虽然起事,但并没有亮明旗帜与朝廷决裂,就算拿下登州城,以一城之地,抗衡朝廷百万大军,也是不可能的事,捞足好处,再接受招抚才是上策。” 这一番解释倒也合情合理,李九成相信并无人泄密,但是他并不喜欢被人看的太透彻,伸手拍了拍夏天南的脸颊,狞笑道:“有时候,别太自作聪明,我们的事,不需要你这些教门的人操心!”说完转身离开帐篷,也没有交代其他的话。 白莲冷冷盯着他离开的背影,过了一会吐出一句话:“此人一再诋毁我白莲宗,有机会定要讨回公道!” 夏天南无奈地说道:“他就是叛军首领李九成!仙姑,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我们现在在叛军大营之中,须谨言慎行,一不小心得罪了此人,就是万劫不复的下场,无论你和白姑娘武功如何高强,在上万乱军之中,照样被砍成肉泥。” 白小仙惊呼一声,摸了摸自己的脸蛋,对夏天南说:“被砍成肉泥不是难看死了,你不许胡说!” “白姑娘啊,我哪有胡说。叛军有胆量违抗军命,发动兵变,东归路上攻破数个城池,杀人如麻,砍了几个白莲教的妖人又算得了什么。” 白莲呵斥道:“怎么连你也看轻了白莲宗,我们是供奉的是无生老母,又不曾祸害他人,怎么会是什么妖人?” 夏天南心道,白莲教本来就是妖言惑众的邪教啊,不过你不肯面对现实而已。但是当着白莲的面不能这么说,只能叹了口气说道:“仙姑,有王宝这样的败类在,百姓对白莲教总有很多误解,很多人都称呼白莲教为妖人,白莲教想要发扬光大还是任重道远啊!” 白莲叹了口气:“白莲宗本是信佛持戒的教门,不杀生、不偷盗、不邪淫、不妄语、不饮酒。只是到了如今,有很多王宝这样的人入教,只是为了一己之私,利用教门的力量,败坏了白莲宗的名声,才落了下乘,以至于被看成妖人。” 几人枯坐了一会,见李九成一去不复返,便想出帐篷看看,不料门口有几名兵丁将他们挡住:“李将军让你们呆在这里,没有他的命令,哪都不准去。” 白莲想发作,被夏天南拉住,返回了帐篷:“仙姑,乱军当中,不要意义用事,还是慢慢等待时机吧。” 进入帐篷,白莲问道:“天南,这如何是好?我们是来利用叛军的,整天窝在这里,来了和没来有何区别?” 夏天南暗自腹诽,没有自己在,白莲师徒连叛军大营都进不了,还谈何拉拢叛军作为护教天兵?看李九成这模样,就算王宝来了,也不过是叛军的一着闲棋而已,可有可无。 但是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白莲教的名头暂时还有利用价值,白莲还是需要安抚,便说道:“仙姑,不着急,反正叛军就要攻打登州城,到时候大小官员一股脑都杀了,白莲教发展信徒扩充势力也更容易,不管是叛军受谁的指挥和控制,目的达到就行了嘛!我们暂且呆在这里,寻觅机会。” 白莲武艺虽高,但是谋略斗争方面属于小白级别,要不然也不会只有一个护教圣女的头衔而无任何实权了,相比之下,身为内法堂护法的王宝武艺平平,而且是个落魄道士出身,却因为会骗术、有心机,爬上了教中高位。对于眼下的情形,她并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听从夏天南的话。未完待续。 10/14 21:07:01|25628191 第一百七十九章 兵临城下 自从崇祯四年十一月二十二日,叛军长驱直入,穿越十几个州县,径直来到登州,兵临城下,登州四门关闭到现在已经半个多月了。 期间,不管是登州城内的驻军,还是城外的叛军,都保持着相对的平静。双方以一种奇特的默契,在登州城下展开了僵持。 孙元化竭力想招抚叛军,维持自己在登莱的权势和地位,而李九成、孔有德企图在“受抚”和“自立”之间走钢丝,以图博取朝廷更多的让步,为其自身获得最大利益,至于山东巡抚余大成,一直试图逃避责任,把压力全部推给孙元化,自阮城店一战之后,彻底吓破了胆,也变成了“主抚派”,极力避免交战。在这样的状态下,双方的敌对行动一直没有升格。 尽管城外的百姓倒了霉,双方也间歇性的爆发一些游骑之间的冲突,但是自始至终,双方还没有真正拉开架势大战一场,叛军也没有发动对登州的直接攻击。李九成、孔有德“求抚”和孙元化“主抚”,在登州城内城外都不是秘密。 不过,孙元化招抚叛军之事,由于李、孔的刻意拖延,进展缓慢,他担心这样僵持下去无法向皇上交代,在幕僚和下属的建议下,派出巡抚标营和登莱总兵张可大出城攻击,决心“以打促抚”。 双方在登州东门遭遇,展开了战斗。标营将领张焘守在城外,张可大率领本部人马抗击,对叛军形成两路攻势。张可大部下为援辽浙兵,战力颇强,与叛军展开激烈的战斗,取得了局部的胜利,就在局面大好之际,张焘却掉了链子。 张焘部下都是来自皮岛的辽人,与叛军接触后,不顾军令自行撤出战场,还有些人直接加入了叛军,对张可大部反戈一击。张可大没有料到会出现这种局面,被打个措手不及,损失惨重,本部人马十成只剩下不到三成。张可大、张焘设在城外用以守护城池的兵营也全部被放弃,营寨中的武器辎重也全部落入叛军之手。叛军的声势顿时为之一壮。 更糟糕的是,张焘所部都是辽人,和叛军系出同源。都对登莱地区的百姓、官员和军人恨之入骨,内部凝聚力极强,与叛军会合后,都憋着劲要打进登州去“报仇雪恨”。 辽人与登州本地军民之矛盾很深,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仇恨的种子早从东江军民大批内渡之后起就种下了。 从崇祯元年开始,就有大量的辽人不堪后金鞑子的欺压,从皮岛渡海到登州,由地方官员安置,前后不下数十万人。不料这数十万的辽人从一开始登上登州的土地就遭到了当地官僚的剥削虐待,许多人渡海内归的辽人因为不堪折磨盘剥,只好重新逃回东江。以至于崇祯元年登莱总兵杨国栋到皮岛公干,怀恨在心的辽民群聚起来企图将其杀死泄愤。 史料记载,“辽丁素强悍,登人不能堪”,“登莱两郡自辽阳之失,辽人避乱来奔者十余万,土人多折辱之,或相残杀,辽人怨愤”,“辽人避祸内徙,土人日与为雠,戒谕不悛”。 为了弹压城内辽人,从叛军兵临城下开始,巡抚衙门、总兵衙门、监军道各处,都派出了巡兵,手持令箭在登州城内和水城内巡视,严禁“聚众聒噪”、“散布谣言”,每隔几天就有倒霉蛋被斩首示众。城内辽人与登州军民的关系愈发紧张。 登州看似坚城,内中粮草饷银堆积如山,火炮数以百计,还有新旧军六七千人,大多都经过葡萄牙人的训练,火器操练在明军里属于佼佼者,按理来说,占据城池之坚和火炮之厉,守住登州不失不是难事。但是这些军队其中的将领士兵许多都是辽人,登州城内又居住着大量心怀不满的辽人,内部早已是离心离德,竟如纸糊的一般。 对于这一切,夏天南知道一些大概,与其说是叛军攻下了登州城,不如说是叛军利用辽人与登州本地人的矛盾,与城内辽兵、辽人里应外合,让看似坚固的登州不攻自破,而叛军与标营张焘、登莱总兵张可大一役,是个重要的转折点。 在顺利混入叛军之前,夏天南原来的计划是在登州城破后,尽量煽动叛军分散攻击山东各州县,避免与平叛的官兵过早决战,让叛军深陷山东的战争泥沼无法脱身。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在原本的历史时空,叛军攻下登州之后,心气颇高,想一举夺下莱州,结果久攻不下,在莱州城外与官军决战失利之后退守登州,然后在长期围困之下弹尽粮绝,弃城而去渡海北上,投奔了后金。 孔有德的归顺,让皇太极不仅得到了一支战斗经验丰富的部队,而且还得到了宝贵的红夷大炮、工匠和铸造技术,改变了后金军队野战所向披靡、攻坚能力不足的痼疾,从此改变了明清之间火器力量的对比,加速了明朝的灭亡。 不过计划赶不上变化。借助白莲教的渠道,夏天南比预计更顺利的混入了叛军。在听闻张焘部溃散、张可大南兵几乎全军覆没的消息后,他知道机会来了与其等待登州城破之后再煽动叛军,还不如找个理由混入登州城内求见孙元化,阻止叛军里应外合攻破登州,来个釜底抽薪,彻底断绝孔有德叛逃后金的道路。 想定之后,他便请求孔有德、李九成接见,称有破城之计献上。 在银子的诱惑下,看守他们的兵丁禀报了上去。此时孔、李等叛军将领正在为接受招抚还是一举攻下登州城激烈争论,听闻白莲教的人有破城妙计,便让夏天南等人直接进入中军大营。 三人穿过来来往往的叛军兵丁,来到了大营。进入大营之后,发现里面站满了身披铠甲的将领,李九成正坐在首位,旁边是一个和他年纪相仿、穿着一样的将领,看起来憨厚些,少了一些桀骜之气。未完待续。 10/15 8:56:55|25641821 第一百八十章 献策(一) 夏天南暗自猜测,坐在李九成身边的这位,应该就是后来大名鼎鼎的清廷恭顺王孔有德了。正是这个人,带走了登州城内先进的火炮,投降后金,让后金掌握了火炮技术,攻城拔寨所向披靡,加速了明朝的灭亡。 孔有德看着他和白莲师徒,对李九成询问道:“九成,这就是你说的白莲教的使者?” 李九成嗯了一声算是作答,他向夏天南问道:“你说你有破城之计?” “正是。听闻贵部大败巡抚标营和登莱总兵的人马,登莱总兵部下的南兵固然全军覆没,标营更是大半投诚,这正是兵不血刃拿下登州城的机会!”夏天南一上来就口出惊人之言。他知道李九成看不起白莲教的人,只是作为一枚闲子,只有引起他们的重视,才能创造出机会。 这话果然管用,营帐内所有人都打起精神,注视着他。李九成怀疑地看着他:“你有什么办法?若只是夸大其词哗众取宠,我才不管你什么白莲教黑莲教,直接拉出去砍了脑袋!” “在下自然知道其中厉害,绝非夸大其词。” 李九成下首一个年轻将领冷笑几声,说道:“什么时候白莲教也精通行军打仗了?你们所长难道不是画符做法,哄骗无知妇孺吗?” 孔有德轻轻喝止:“李千总,且听他把话说完。” 李九成也说:“应元,看他怎么说,再行计较。” 看来这就是李九成的儿子,骑兵千总李应元了。夏天南打量了他一番,果然眉目与李九成非常相似。 李应元见他上下打量自己,脸色不悦,踏出一步,右手放在刀柄之上,喝道:“妖人,看什么看,再看把你一对眼珠子挖出来!” 夏天南不急不忙说道:“小李将军莫动气,在下只是看你骨骼精奇,气宇轩昂,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听他如此说,李应元不便发作,哼了一声,退回原位。 夏天南转向孔有德和李九成:“启禀孔将军、李将军,在下的计策,是要落在巡抚标营张焘投诚的人马身上。” 听到他把自己排在李九成之前,孔有德颇为受用,轻轻捋了捋胡须。自从兵变以来,李九成父子一直压在他头上,他这个直属统兵官虽不能说是傀儡,但地位很微妙,虽然形势比人强,不得不接受,但是心里没点怨气是不可能的。 李九成听了脸色微微一变,却没有发作。他以为夏天南只是不懂军中内幕才这般说,并没有多想。孔有德毕竟是这支军队的直属统兵官,而且其亲兵数量也不少,自己已经是叛军的实际首脑,得了里子,就没必要争这一点面子了。 但他们两人都没想到,夏天南其实是故意的,为的是悄无声息地给二人之间埋下一根刺。李九成桀骜不驯,又对白莲教有成见,与其在他身上下工夫,还不如把目标转向暂居李家父子之下的孔有德,烧冷灶的回报率必然高过烧热灶,将来才有机会影响叛军的决策。 一句话便让孔有德对夏天南的观感还不错,他点点头示意:“你继续说下去。” 夏天南继续说:“登州城粮草充足、又有大炮,硬攻肯定死伤惨重。而城内守兵多为辽兵,还有大量辽东过来的百姓,和二位将军一样,都是饱受登州官民、缙绅的欺凌。只要派出几百军士,和张焘的残部一起逃回城内,与守城的将领、兵士联系,里应外合,趁夜举火为号,打开城门,冲入城内,登州便可一举拿下!” 李九成和孔有德对视一眼,这个法子虽然简单,但是确有可取之处。 城内守军多为辽人不说,中军将领耿仲明也是皮岛旧人,只要能够派人混入城内,与他取得联系,里应外合,说不定真能兵不血刃拿下登州城。这年头,兵力才是安身立命的本钱,越雄厚越好,要是能赚开城门,谁又愿意拿人命去填呢? 孔有德对登州城防很清楚,城墙上的红夷大炮的威力也很了解,如果硬攻,就算能攻下来,必然也会大伤元气,到时候还有什么本钱和朝廷谈招抚。他把这法子推想了一番,发现确实是个好办法,忍不住击掌叫好:“确是个好法子,你叫什么名字?” 其实这就是孔有德、李九成自己想出来的办法,夏天南不过是提前说出来而已,自然会合他们的心意。夏天南眼见有戏,赶紧应道:“禀将军,在下姓夏,名天南。” 孔有德点点头,算是对他的赞许,转而对李九成说:“我看这个办法行。” 李九成也觉得可行,唯一的顾虑就是城内的耿仲明是否会念旧情,冒险打开城门?他沉吟道:“耿仲明如果彻底倒向孙元化,说不定会被委以重任,为我们开门就需要冒险赌一把,到底他会怎么选呢?” 在场所有人都不能肯定耿仲明会选择站哪边,只有夏天南知道,耿仲明会选择打开城门,因为他和孔有德、尚可喜是清廷册封的三顺王之一,在朝廷平定这场兵乱之后,随孔有德一起渡海叛逃后金,清崇德元年被皇太极封为怀顺王。他非常肯定地对众人说:“耿将军会选择打开城门,登州城一夜就可拿下!” 孔有德等人半信半疑,不过他们也不需要太多理由,毕竟夺取登州城的诱惑太大了。孔有德下定了决心,对李九成说:“就按这位夏兄弟说的办吧,从你我的亲兵中各抽出一百人,和张焘的溃兵一起混入城中,赚开城门,我们就埋伏在城外,到时候一举冲入城内,登州就是我们的了!” 李九成点点头,对众人说:“登州城内粮草充足,缙绅富商极多,以前那些州县,不过是小打小闹而已,拿下登州,兄弟们一起发财!” 众位将领闻言欢呼起来,他们叛乱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银子和女人。 “不过,我们还得派个人充当说客,保证耿仲明能打开城门。”李九成又补了一句。 众人都安静下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人接话。这是个危险的任务,事情办好了就是功臣,办不好就会被守军一刀咔嚓,没有第三种可能。未完待续。 10/15 20:34:54|25653562 第一百八十一章 献策(二) 见众人不接话,李九成不怀好意地看着夏天南:“既然这位小兄弟能掐会算,口舌又厉害,不如就派他去吧。” 夏天南本想引诱孔有德、李九成单独派自己和张焘的溃兵混入城内,没想到他们还派出了两百亲兵,这样一来就不好办了,不过眼下不能露怯,只能走一步看一步。面对李九成的提议,他也不知道到底是一口答应的好,还是推让一番不会引起怀疑,一时间有些踌躇。 孔有德觉得夏天南头脑灵活,对局势分析得头头是道,留下来说不定能帮上忙,就这么送进登州城内,搞不好就一命呼呜,有点可惜。他迟疑着说道:“九成,夏兄弟和耿仲明从未谋面,不如派个东江镇旧人去吧?” 李九成却不为所动,坚持道:“我觉得他挺合适。” 他如今在叛军内是核心人物,大小事都是他一言而决,可是几个白莲教妖人突然冒出来献策,其中这个夏天南看事情极准,说话一针见血,对整个登州战场的局势洞若观火,对来自辽东的军民境况也了如指掌,献上的计策也很有用。有这么一个人在,他感觉很不自在,但夏天南出的主意对己方有利,又不好将其怎么样,否则就会寒了人心。 既然人人都知道去登州说服耿仲明有风险,就不如让他去,成功了固然好,没成功就借耿仲明之手除掉他叛军内部只需要一个引路人,就是他李九成,不需要其他人来左右孔有德等人的想法。 其他人听见李、孔二人的话,都保持沉默,只要不是自己去就行了,至于这个姓夏的,就自求多福吧,反正不是自己人。 李应元对夏天南第一印象就不好,这个提议正合他意,当下大声说道:“父亲所言极是,择日不如撞日,不如就今天出发吧。” 眼见李九成父子一个提议一个赞成,包括孔有德在内的众人都保持沉默,夏天南心中颇为平静,被看作“白莲教妖人”,遭受这样的待遇,也是正常。去就去吧,只要进了登州城,想法子甩开这些亲兵和溃兵,见到孙元化,眼前这些叛军的命运都可以改写,也就不会有大清的恭顺王了。 白莲并不知道夏天南心中的小九九,之前一直没有做声,眼见夏天南为叛军出了个主意,不但没有得到赞赏,反而被派去当说客,性命都有危险,心中有气,上前一步,冷冷说道:“我们师徒与他荣辱一体,既然派他去,那么我们两人也自然要跟去。” 李九成摇摇头:“你们不能都去,他一个人去,你们两个留下。万一你们是朝廷派来的奸细呢,总得留下一两个当人质。”其实他从看到白莲师徒起就垂涎二人的美貌,把夏天南支开,不仅可以借刀杀人,还少了碍手碍脚的人,方便他对师徒二人下手,怎么可能放白莲二人离开。 这下连孔有德都听不下去了,他开口正欲劝说:“九成”却被白莲打断。 “既然这位李将军不信任我们,那就把我们杀了好了。否则只要你派他去当说客,我就要同行,他不会武艺,我能保护他。”白莲负手而立,傲然看着李九成。 李九成咧开大嘴笑了,“你一个弱女子,还能保护谁”话没说完就戛然而止,一柄小巧的袖剑飞到了他的鼻尖前,带着一股寒意,他多年征战沙场,立刻就判断出这是一柄削铁如泥的短剑,后退躲闪都已经来不及,只能眼睁睁看着。 这柄剑眼看就要刺穿他的脸部,却又诡异地翻了个筋斗,然后又飞回了白莲的袖中。白莲收回袖剑,依然负手站立,仿佛一切都未曾发生过。 从鬼门关前走了一遭,李九成被吓呆了,其他人则看呆了,没想到这么一个柔弱的女子,出手却快如鬼魅,一柄袖剑像是有了生命一样,她想要取谁的性命,在场无人能躲。 袖剑飞出的一刹那,夏天南一时也呆住了,卧槽,飞剑啊!这不科学!这柄袖剑的飞行轨迹,完全脱离了物理学的范围,根据地心引力原理,没有动力装置的飞行物只能依靠惯性呈抛物线前进,不能改变方向。能够飞出去再飞回来的只有回旋镖,可这柄袖剑的造型与回旋镖没有任何关联啊。 不过当袖剑被收回袖中的瞬间,夏天南眼尖,借接着帐篷门口透进来的阳光,他看到了剑柄尾端与袖中隐隐有丝线反射的光泽,心中了然了,原来是用线相连,难怪可以飞出去又收回来。 李九成反应过来后,勃然大怒,抽出腰刀,大喝道:“妖女安敢如此!”举刀欲冲向白莲。孔有德看出了白莲的厉害,赶紧抱住了他。 白莲一动不动,面无表情地说道:“如果我想杀你,刚才你已经死了。我只是要证明,我能保护我徒弟。” 冷静下来后,李九成不得不承认,如果白莲有心杀他,自己现在已经是躺在地上的一具尸体了。想不到这女子竟然如此厉害,除非让手下一拥而上,否则两三个人只怕不是她的对手。刚才那点留下她满足自己的想法登时烟消云散,用强看样子是不成了,还是性命要紧,攻下登州后,美貌女子多的是。 他恨恨地看了白莲几眼,挥挥手说:“既然你们师徒同心,就满足你的心愿,你们一起上路吧。” “慢着。”夏天南不干了,“请问孔、李二位将军,我们此去登州,若不能说服耿将军,我有性命之忧,可是如果能过说服他打开城门呢,我有什么好处?”既然无法拒绝这个安排,那么就得要点好处,否则吃亏不说,说不定还要被怀疑另有图。 李九成一时语塞,他们三人并非自己属下,凭什么要冒着生命危险去为自己做事?当下竟然无言以对。 孔有德觉得这才符合情理,否则三人甘冒奇险潜入登州,一点要求都不提,倒是反常了。他问道:“不知道夏兄弟要什么好处呢?” 未完待续。 10/16 8:22:33|25664204 第一百八十二章 入城 夏天南煞有介事地说:“攻下登州后,二位将军接受招抚也好,自立为王也罢,准许我们白莲教在城内公开招纳信徒,与贵部互为犄角。”其实夏天南真实的意图是接近和影响叛军的首脑,所谓招纳信徒、互为犄角不过是个幌子。 听了夏天南的“请求”,李九成冷哼一声:“攻下登州城后,加上城内辽东旧人,我大军足有数万人,山东境内哪里都去得,你一个小小的白莲教,有什么资格与我们互为犄角?” “李将军此言差矣。攻下登州城后贵部固然实力大增,山东境内确实没有可以与你一较长短的官军了。不过山东有运河,是南方粮赋运入京城的必经之道,登州离京城又太近,朝廷不会坐视山东乱下去,定会召集大军围剿,你有把握抵挡九边重兵吗?”夏天南不慌不忙说道。 李九成虽然狂妄,但也知道边军不是山东本地兵马可以比拟的,而且只要不接受招抚,朝廷定会源源不断调集大军,直到打胜为止。 孔有德点点头,说道:“夏兄弟说的没错,朝廷不会在北直隶腹心之地放任我们不管,肯定会调集大军前来。” 夏天南继续忽悠:“到时候接受招抚也好,继续打下去也罢,我白莲教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别的不说,打探消息总比你们的大头兵利索些。再说了,既然我们能够站在这里,也就有办法进入官军的大营,知己知彼,方能战而胜之。” 不仅孔有德,连李九成也不由得点点头。白莲教的信徒什么行当的都有,自然能够打探不少自己打探不到的消息,探明官府的立场和底线,到时候是不是接受招抚,什么时候接受招抚,就能占据主动,而且他们能够进入叛军,自然也有办法混入官军,就能得知官军的动向。 其实能不能混入官军内部,夏天南完全没把握,也压根没想过,只不过利用混进叛军的即成事实忽悠这些叛军首脑罢了。 孔有德看看李九成,见他没有出言反对,就答应下来:“便按夏兄弟说的办。只要你能帮我们打开登州城门,你的要求我们全部答应。” “就跟耿仲明说,大家都是皮岛出来的兄弟,拿下登州城,有好处大家一起平分。”李九成补了一句。 “二位将军英明,我们两边合作,就能扬长避短、各取所需。” 夏天南心中暗喜,对方被引入了自己预想的轨道。一番虚虚实实,叛军首脑人物都被自己“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伎俩骗过去了,都以为自己这么做是为了白莲教招纳信徒,却根本没有怀疑自己的真实目的是为了埋葬叛军的未来。 议定这件事之后,孔有德等人把耿仲明等人的详细情况告知了夏天南,并派出了两百亲兵,师徒三人便混在这两几百叛军中,与张焘倒戈的溃兵会合,下了密神山,直奔登州城门而去。 张焘的溃兵被许了好处,加上与叛军同根同源,也很配合,来到城门外,大声向墙头喊话,让守军打开城门放自己进去。 城墙上,总兵张可大看到这些连累他吃败仗的溃兵异常恼怒,对守门的将领道:“不许他们入城,这些人阵前一触即溃,又突然来投,居心难测。” 守城将领也是张可大的下属,不是东江兵的旧入,对这些辽兵没有丝毫怜悯,听了点头答应,对城下大喊道:“都给老子滚开,再靠近城门一律射死。” 城下一名把总模样的回骂道:“滚你妈的南兵,老子九死一生逃出来,还受你个杀才的气,你是要逼咱们投叛军咋的?” 张可大对左右吩咐道:“射死几个再说。” 几名守军闻言立马举起弓来,瞄准了城下的溃兵。这时后面一声怒喝传来:“全部给本官放下。” 张可大一听是孙元化的声音,便让兵士暂缓放箭,转头时见到孙元化大步上城来,后面还跟着张焘和王徵等入,他连忙行礼道:“孙军门,城外都是些溃兵,被抓数日才声称逃脱来归,恐怕有诈,下官正要将其驱逐……” 孙元化走到城碟边,看看城下衣衫破烂的一群溃兵,对身后的张焘道:“你来认一认,看看是不是你本部人马。” 张焘来到墙边往下细细查看一番后回道:“那把总确实下官的属下,其余人认不全,放进城门慢慢辨认便是。” “张参将怎能如此!”张可大对张焘怒道,“你可是忘了辽阳旧事,若非放入蒙古人,岂会一朝败落,以致辽事不可收拾。如今李九成、孔有德屯兵城外,并无援军可期,我等虽三面被围,但有水城为后路,开春后粮草援军皆可补充,只需坚守城池,待叛军粮尽自败便可,绝不可放任何可疑之人入城。” 城外的士兵都是张焘所部,他当日领兵与李九成对战,手下辽兵一触即溃,很多入主动跑去了叛军那边,连累张可大的正兵营也被击溃,让他在孙元化面前抬不起头来,现在看到有兵来归,而且有数百人之多,他认为可以挽回一些颜面,而且能够恢复部分实力,便一心希望放这些人入城,当下说道:“张总兵如何知这些士兵不是诚心来投,正如你所说,叛军孤军一支,前景可忧,这些士兵自然不愿为其效力。” “那张参将又怎知其中没有李九成所派细作?” “下官方才说过,在城门一一辨认清楚才放入,他们皆是下官自皮岛带来的属下,与李九成等人久未共事,跟着李九成反叛有何好处,我等有朝廷大义在,张总兵还是勿要草木皆兵。” 张可大知道张焘是孙元化心腹,当下直接对孙元化道:“孙军门明鉴,东江兵三次乱于皮岛,一乱于山东,末将不说他们人人想作乱,但其中泥沙俱下,难以辨别,为今之计只需固守待援,叛军无援无粮,到时自败,此时放他们入城,增不可测之变数,还请大人三思。” 10/17 1:27:45|25702960 第一百八十三章 内应(一) 听了张可大的话,孙元化看着那些辽兵不语,王徵斟酌了一下,说道:“城中尚有不少辽兵,若是任城外这些兵丁饿死或被叛军诛杀,恐有损于士气,依我看来,这些辽兵大部还是好的,里面即便有一二细作,让张参将细细甄别便是。” 孙元化的眉头舒展开来,微笑点头道:“还是良甫说得在理。” 张可大急了,说道:“孙军门……” 孙元化却一挥手打断他的话语,不容反驳的道:“张总兵不必说了,守城攻城皆需夺敌之气,若不放反正之兵入城,则我满城兵士人人气馁,放他们入城,让张焘好生辨别便是。” 周围的正兵营将士都看着张可大,张可大低头不语,并未回应孙元化的命令。孙元化见此情景,对张可大怒道:“张总兵难道要抗命不成?” 顶撞巡抚的命令并非明智之举,张可大心里再不甘也无可奈何,沉默半响后,终于对周围的兵将道:“开门让他们进来,你们一个个搜他们身,看有无密信兵刃,其余入看押到咱们兵营。” 张焘冷冷道:“张总兵,末将自己的兵,自己看押便是,不劳大入费心了。” 张可大盯着张焘半响,他现在对这个连累他正兵营吃败仗的参将从心底厌恶,低声骂了一句,转身拂袖而去,来个眼不见为净。 夏天南三人混在溃兵当中,低着头,在城门口接受张焘的辨认。 为了顺利混进去,三人都换上了溃军的衣服,白莲师徒为了掩饰自己的性别,特意抹了些泥巴在脸上,免得露出白皙的皮肤让人起疑。白莲倒是无所谓,可是白小仙生干净,老大不自在,只希望早点混进城中,好把脸洗干净。 张焘身为标营主将,也不可能认得手下所有兵丁,只是认出了为的把总,象征性地看了看其他人,便将他们都放进城内,叮嘱左右:“把他们带去咱们标营的驻地。”与叛军一战,他几乎成了光杆司令,在城内头都抬不起来。这些溃兵收拢后多少也能弥补一下自己兵力的不足,蚊子再小也是块肉。 居然如此轻易混进了城,夏天南不禁暗中感慨,难怪叛军和城内辽东人马内外勾结打开了城门,孙元化和他手下的标营警惕性都这么低,登州不失才怪。 夜幕降临后,登州城内外都安静下来,双方都没有在冰寒的冬夜去骚扰对方,登州城内早已戒严,全城黑漆漆一片,只剩下巡夜哨卒的灯笼在各处街道移动。 城东北角的兵营是张焘所部的驻地,白日进城的溃兵便看押在此处,辕门上两个大灯笼出昏黄的光,几名士兵在大门拢手站岗,几乎缩成了一团。 七八个黑影从营中出来,守门的管队正要喝止,其中一人先叫了一声那管队的名字,管队马上闭上嘴,那人凑过来与他嘀咕一番,管队便打开侧面让这几人出门,钻进了对面的一条小巷。 这几个黑影中就有白莲师徒三人,摆平守门的管队、给他们带路的正是白天那名喊开城门的把总。他是这次串联城内守军的联络人,对城内地形很熟悉,也知道耿仲明的住宅。 在小巷中,夏天南示意众人先停下,小声对带头的把总说:“这位军爷,我又有个新点子,你们去找耿将军,把孔、李二位将军的口信带给他,我们三人去寻巡抚孙元化的宅子,如果运气好能刺杀了他,城中大乱,你们赚开城门就更容易……” 这是夏天南一路上想出来的点子:以刺杀孙元化的名义支开这几名溃兵和叛军,利用白莲的轻功潜入巡抚衙门,想办法通知孙元化,来个先下手为强,砍了耿仲明等人,剧情就会大反转,叛军失去内应,取巧不成只能强攻。而叛军打莱州都打了大半年都啃不下,就更奈何不了城防更坚固、火炮更犀利的登州了,历史就将在他手中改写! 原本以为为的把总和其他叛军肯定会上当,自己的计划也会顺利实施,没想到居然碰了个软钉子。 这名把总出前就被李九成叮嘱过,几名白莲教“妖人”可以利用,但不能太相信,除了说服耿仲明一事,其他什么事都不能让他们单独去做,免得节外生枝。所以,听到夏天南的“建议”后,把总摇摇头否定了:“巡抚衙门守卫森严,三五个进去刺杀孙军门无异于飞蛾扑火,还是早点去找耿将军要紧,免得夜长梦多。” 把总的口气虽然客气,但是很坚决,他口中说着,暗地里把手放在了刀柄上。 夏天南没想到被一口回绝,愣了一下,心里隐隐升起一个杀人灭口的念头。只要把这几个人杀了,就能径直去找孙元化。 不过仔细看了看,对方几人站的很松散,看似随意,实则隐约构成了对己方三人半包围的态势。且不说在白小仙肩头有伤的情况下,白莲凭借一己之力能否干掉这五六个叛军,就算能得手,打斗声惊动了城内守军,事情就麻烦了,说不定会被守军被当成叛军的同伙。 他深吸一口气,挤出一丝笑容:“军爷考虑的周到,那咱们还是按原定计划去找耿将军吧!” 把总点点头,松开了暗中握住刀柄的手。 一行人来到耿仲明住宅之外,远远望去,门口点燃几支火把,有兵丁守卫,把总正欲上前套交情,夏天南制止了他:“军爷,城中形势严峻,谁知道这守门的是谁的人,万事小心为妙。” 说完对白莲点点头,白莲会意,足尖一点,纵身跃起,手搭住墙头稍一用力,便踏上了墙头,然后取出一根长长的绸带垂下。白小仙拉住绸带,白莲一把将她拉上了墙头,然后再依葫芦画瓢把夏天南也拉了上去。 把总目瞪口呆,这么高的墙头,轻轻松松就上去了,这伙妖人果然有一手。他见对方没有拉自己上去的意思,左顾右盼,见四周无人,便带着其余人躲在墙角,静静等待。 未完待续。 10/17 9:40:13|25711269 第一百八十四章 内应(二) 耿仲明是标兵中营参将,一向和孔有德、李九成关系密切,这次皮岛动乱时他弟弟耿仲裕是领头的,孙元化确认消息后据说要上疏朝廷惩处耿仲明,早让张焘将他门口守住,不许他出宅子半步。 夏天南认为他此刻肯定也睡不着,应该在书房或者大厅,便往书房去碰运气。 路上遇见几个亲兵把守,白莲悄无声息的出手,掌击脖颈,立刻失去知觉,软绵绵地倒下,没发出半点动静。到得书房外,果然灯火通明,几个身影在烛光的照射下,在窗纸上晃动。 三人悄悄来到门外,夏天南伸出手指沾些口水戳破窗户纸,从空洞望进去,发现只有三个武将打扮的人,想来应该是耿仲明等人,便推开门就直接走了进去。 房中正是耿仲明和陈光福、王子登等人,他们都是东江镇旧人,在登莱镇地位平平,眼下叛军围城,更是为孙元化猜忌,三人便齐聚在一起,商量自己该怎么办。 突然门被推开了,一个年轻男子带着两个女子走了进来。耿仲明等人吓了一跳,纷纷抽出刀,低喝道:“什么人?” “几位将军莫怕,在下是受孔、李二位将军之托,带个口信。”夏天南举起双手,示意自己并无恶意。 耿仲明没有放下刀,警惕地问道:“带什么口信?” “联络几位将军打开城门,放大军进来,城破之后,共襄大事!”夏天南也不绕弯子,单刀直入把来意说出,心里却在想:最好耿仲明等人不相信,自己就有理由带着白莲撤走,等摆脱门外的叛军细作后再想法子说服白莲师徒随同自己去闯巡抚衙门。 耿仲明转头看了陈光福、王子登一眼,两人眼中一片茫然,显然没反应过来。 耿仲明心思急转,莫非这是孙元化来试探自己的计策?大门口的守卫是巡抚标营的人,张焘的亲信,如果这么闯进来,肯定会惊动门口的守卫,只有持有巡抚令牌才能够不惊动守卫,悄无声息闯进来。 他警惕地看着三人,举起刀,低喝道:“我门口有巡抚标兵把守,而且院外有自家亲兵巡逻,你们怎么可能轻松进来?” 夏天南没有正面回答,转头看了看白莲,示意她露一手震慑这几个人。经过这些日子的配合,白莲师徒与他颇有默契,知道他的意思。白莲举起右手,一柄袖剑脱手而出,钉在了屋顶横梁上,然后轻轻一拉,借力身形拔起,跃上了横梁。 夏天南这次看得真切,果然是袖剑以丝线和手臂相连,只是丝线太细,不注意看根本发现不了。 耿仲明倒吸一口凉气,看向上方,脱口而出:“这是轻功?” 夏天南笑着回答:“将军现在知道我们怎么进来的吧?” 耿仲明几人都知道,孙元化是巡抚,朝廷地方大员,身边不可能有这样的江湖异人,那么是孔有德和李九成派来的人可能性极大。 震住耿仲明三人之后,白莲轻飘飘地从横梁上落下,袖剑也早已隐藏在袖中,仿佛从未出现过这柄剑。 确认了对方的身份之后,耿仲明态度转变不少,指着自己身旁的椅子说道:“小兄弟请坐!” 夏天南也不客气,坐在了耿仲明旁边。待他坐定之后,耿仲明看到了白莲师徒二人,补了一句:“二位也请坐!” 白莲也坐下,心中却有一种古怪的感觉,明明自己才是正主,怎么感觉从进入叛军那一刻起,自己就成了出力跑腿的角色,本应该在一旁吆喝的夏天南反倒成了拿主意的。 陈光福迫不及待地发问:“孔参将他们怎么说?是里应外合,还是直接打开城门?” “光福!”耿仲明喝止了陈光福,这样急不可耐显得太掉价,虽然都是东江镇旧人,但亲兄弟还明算账呢,背叛朝廷总得卖个好价钱不是。 夏天南也不啰嗦,直接切入主题:“想来这位就是耿仲明耿将军了?孔、李二位将军托我带信,就是让耿将军率领东江旧部,想办法打开城门,放他们进城,一举拿下登州城!” 自从李九成和孔有德起事以来,本就不受当地军民待见的东江兵日子更加难熬,陈光福和王子登不过是千总,在登州本就排不上号,现在还被猜疑监视,心里早就愤愤不平,现在有个翻身的机会,心中自然蠢蠢欲动,都不约而同把目光投向耿仲明他是几人中官职最高的,手下的兵丁也是实力最强的,干不干这一票得他拿主意。 耿仲明沉吟良久,并不开口回答,陈光福和王子登急得坐立不安,却不敢催促。 看见耿仲明这样,夏天南心知肚明,他心中一定是愿意的,迟迟不回答,最大可能就是担心破城之后没有多少好处,被李、孔边缘化。他急着脱身去找孙元化,不愿在这里耗费时间,当下主动说道:“李将军还有句话,他说你们都是东江的兄弟,破城之后,这城内的粮饷和金银,大家平分。” 陈光福和王子登两眼放光,耿仲明重重拍了一下座椅扶手,低声喝道:“干了!” 其实李九成不派人来,耿仲明也早就想过如何与李九成、孔有德联系。不破不立,随着叛乱的爆发,东江旧人在登州城内的日子一天比一天难过。 既然达成一致,那么接下来就是确认行动的计划。陈光福提出打开南门,理由是西门正面叛军,集结的兵力最多,北门与水城相接,进城时容易遭到登州北墙和水城的夹击,而南门相对西门兵力薄弱些,叛军从密神山到达南门的距离也最短。 王子登也觉得这样可行,倒是耿仲明不置可否。 夏天南想了想,不能让叛军这么容易进城,得使绊子,便提出了自己的建议:“三位将军,在下觉得,想要瞒过城墙的守军,就得晚上动手,南门与密神山大营的距离是近些,利于晚上大军调动,但是与西门也近,守军很容易增援南门,如果在南门形成混战之势,夺城恐怕就是竹篮打水一场空!”未完待续。 10/17 18:51:58|25721321 第一百八十五章 内应(三) 夏天南本意是诱骗几人走弯路,可是耿仲明眼睛一亮,发现东门确实比其他几个门安全,说道:“小兄弟考虑周全,我们忽略了剩下的一个城门。” 王子登所有所思:“东门?这里的守军确实是最少的。” 陈光福也被启发了,补充道:“行动当晚,若在南门放火制造攻城假象,吸引守军增援,然后打开东门,守军定然首尾难顾,大军入城后便可从守军背后雷霆一击,控制局面。” 耿仲明思索了一番,发现这确实是最佳方案,不由得抬头看了看夏天南,年纪不大,神情自若,不像人也不像军伍中人,疑惑道:“小兄弟贵姓,是做什么行当的?旁边这二位又是什么人?” “免贵姓夏,乃一介商贾,旁边这位是白莲教护教圣女及其弟子。” 听到白莲教几个字,耿仲明眼中露出了一丝戒备,谨慎地回应:“夏兄弟原来是白莲教门下。”顿了一顿,又说道:“夏兄弟的谋划成算很大,我们兄弟几人定会深思熟虑,确定之后自会派人和李参将、孔参将联络。你们三位,是留在这里还是出城?如果出城我可以派人想法子送你们从北门出去。” 夏天南一心想要离开后去找孙元化,也没有澄清自己不是白莲教中人,而是试探着说:“多谢耿将军,我们自行出城即可。” 事关重大,耿仲明又怎会放心让几个白莲教的人脱离自己的视线之外,万一走漏消息,自己这几人都是要掉脑袋的。 “登州全城戒备,虽然侥幸混进了城,但是没有人护送你们很难出城。现在门口把守的是巡抚标营的人,全都是张焘的亲信,你们可以高来高去飞檐走壁,我的人不行,必须等天亮后找个理由出门。这样吧,你们就等到天亮,然后我就派人送你们出北门北门的盘查比其他地方宽松一点。” 夏天南听的出来,耿仲明虽然口口声声是要保护自己出城,其实醉翁之意不在酒,盯住自己才是本意。他也找不到合适的理由来推脱,只好回答道:“如此甚好,先谢过将军了。” “哪里哪里,老弟和这二位甘冒奇险入城联络我们,保护你们周全是应该的,呵呵。只是今晚就先委屈三位,在这里将就一晚”耿仲明笑着答道,然后唤来一名亲兵,带三人去厢房。 等三人走后,耿仲明的笑容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王子登试探着问道:“这三人怎么处置,真送他们出城?” 耿仲明冷笑一声:“我不知道李九成、孔有德为什么派几个教门的人来联络我们,但是我知道这些人不值得相信” 陈光福奇道:“你是说,里应外合是假的?” “不,这个我相信是真的。硬攻登州损失太大,李九成、孔有德肯定希望和我们联手,用最小的代价拿下登州。只是教门的人肯定有自己的小算盘,他们居中联络,知道了来龙去脉,说不定会拿来做文章白莲教一向又是煽动愚民造反闻名,我总是不放心” 两人望着耿仲明,等着他说出处置的办法。 “最稳妥的法子,就是砍了这几个人,免得节外生枝。咱们自己派人去密神山和李九成、孔有德商议动手的时间和细节。” 王子登和陈光福以他马首是瞻,对于这个主意没有异议。于是三人就顺势商议如何干掉夏天南和白莲师徒,之后又如何派人出城与叛军大营联络,定下动手的时间和地点。 “那个白莲教的女子会武艺,不能明刀明枪动手,免得惊动门外标营的人马,需得等到他们熟睡之后” “如果联络顺利的话,不妨就和李九成他们约在明天动手,越早越好,免得夜长梦多” 就在他们商议之时,窗外一个黑影透过一个小孔目不转睛盯着他们,窃听着这一切。 等到商议完之后,耿仲明准备安排人手,等待半夜三更动手杀人,窗外的黑影才离开,悄无声息穿过走廊,闪入一间厢房内,烛光照亮了这人的脸,赫然是白莲。 “天南,你说的不错,确实要提防这些辽东人咱们辛辛苦苦混进城通风报信,他们的报答居然就是杀掉咱们三人,是可忍孰不可忍!”白莲义愤填膺地说。 夏天南也没想到耿仲明这么黑,转个身就要杀人灭口,眼都不眨。不过他的目的本来就不是冲着耿仲明等人来的,而是以此为借口,混进登州找孙元化,没有期待就不会失望,倒是比白莲想得开些,反过来开解她:“仙姑,算了,想开点,叛军和城内东江兵本来就是同气连枝,咱们夹在中间,运气好能捞点好处,运气不好就是白忙一场,甚至还要搭上性命。” 白莲悲观地说:“我费了这么大功夫,通过王宝的线混进叛军,可不是为了给自己捞点什么好处。如今看来,什么护教天兵,只是我一厢情愿罢了” 你早就该想到了,叛军要什么可以直接抢,跟着你白莲教混能有什么好处?夏天南心中暗想,不过口上却没这么说,他还指望说服白莲带他混入巡抚衙门呢!没有白莲保护,他一个人单枪匹马还没见到孙元化的面,就会被巡抚衙门的标营士兵当做细作咔擦了。 顺着白莲的情绪,夏天南趁机蛊惑:“仙姑,既然叛军不仁,就不要怪咱们不义。索性去巡抚衙门,把叛军里应外合的事情告诉巡抚孙元化,让李九成、耿仲明这些人空欢喜一场。” “啊?”白莲虽然心怀不忿,但是不到山穷水尽的时刻,心中还抱有一丝侥幸,希望能够收服叛军为白莲教所用,夏天南这么干脆利落地反水,大大出乎她意料。 “这个这么一来,之前我们所做的一切,不都是白费了吗?最好还要掉过头来帮助官府对付叛军,岂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夏天南叹了口气:“仙姑,就算你能忍下这口气,就算耿仲明改变主意不来杀咱们,以他们这样的态度,最后也不会跟着白莲教混的,什么无生老母、什么真空家乡,在他们眼里都不如银子和女人实在。”未完待续。 10/18 10:11:47|25732965 第一百五十六章 破城(一) 白莲虽然知道夏天南说的有道理,但是心里转不过这个弯,她犹豫道:“纵使叛军不能为我所用,我白莲教也从不为虎作伥,帮助官府做事……” 夏天南叹了口气,说到底,白莲教还是个裹挟乱民以造反为己任的地下组织,短时间内说服白莲这个教内高层人员去给官府通风报信确实是不可能的任务。 “不管如何,我们先离开这里吧。耿仲明要灭咱们的口,白姑娘肩上有伤,我又帮不上忙,就靠你一个人,双拳难敌四手……” 白莲看了看白小仙,欣然同意,她一人保护两人确实吃力,没必要将自己置于险地。 三人趁夜色的掩护,用进来时的法子,翻墙出了耿府。为了避免和那几名带路的叛军照面,他们特意选择了另一侧围墙。 既然耿府是险地,兵营也回不得,那么必须要找个落脚的地方,三人沿途寻找客栈,可是敲开几家客栈的门之后,却接连碰壁。因为登州封城,很多人没法出城,客栈都满了,连柴房都住了人。三人没办法,只能找民房借宿。夏天南操一口“辽东口音”,很多百姓一听就把门关了。辽东人和本地人矛盾之深可见一斑。 最后还是白小仙用江浙口音说服了一户人家,借住一宿。这户人家男主人去了青州奔丧,只有女主人和婆婆在家。若不是见三人中有两个女眷,也不敢贸然让他们住进来。 这户人家只有一件空房,三人也不避讳,加上没有睡意,和衣而坐。夏天南眉头紧锁,思索着阻止叛军入城的方法。 白小仙见夏天南这模样,心有不忍,小声劝说白莲:“师父,要不咱们帮帮他吧?虽然您利用叛军的计划可能实现不了,可是能够走到这一步也很不容易了,这都是他的功劳,咱们不能过河拆桥吧?” 白莲还是有些犹豫,夏天南听见了白小仙的话,开口说道:“不妨事的,我也不会让仙姑为难。这样吧,你们呆在这里,我自己去巡抚衙门碰碰运气,毕竟我和孙军门打过交道,说不定能见到他。” 听见这话,白莲也过意不去了,她起身说道:“走吧,我不帮官府,但是可以帮你。” 夏天南和白小仙闻言一喜,夏天南问道:“仙姑的意思是?” “登州全城戒严,你一个人路上不安全,就算到了巡抚衙门,门口的守卫也未必会给你通传,必要的话,我可以帮你越过守卫直接去内宅。至于后面的事情,我就不参与了。” 夏天南心头一松,有她帮忙,就算从正门进不了巡抚衙门,大不了再来个翻墙而入的戏码,只要见到孙元化,他就有把握说服对方相信自己。 在白莲的陪同下,夏天南满怀信心直奔巡抚衙门而去。或许是历史的惯性太强大的原因,他的期待落空了。 巡抚衙门门口灯火通明,守门的一名把总对曾经求见过抚台的夏天南依稀有一点印象,告知他:最近叛军动向不明,抚台大人放心不下,连夜巡视城防去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夏天南闻言大失所望。 白莲问道:“现在怎么办,去各个城门寻找?” 夏天南摇了摇头:“不必了,城内的精兵都集中在各处城门和城墙,咱们又不知道孙元化在哪处巡视防务,无头苍蝇一般乱闯,说不定就被守军误会成窥视城防的细作,那麻烦就大了。今晚看样子很难找到人了,明天再试试运气吧……” 二人回到借宿的民房,这时已经快到卯时了,白莲和白小仙在床上和衣而睡,夏天南就在椅子上凑合眯了一会。 第二日,夏天南不死心,又去碰运气,却得知孙元化昨夜没有回府。 接二连三碰壁,夏天南有些慌了,难道历史的车轮当真无法阻挡吗?叛军攻破登州城的事件无法因为自己这只蝴蝶而改变? 当天晚上,夏天南爬上了屋顶,他不知道原本历史上叛军和城内东江兵勾结破城是哪一天,登高望远,有什么突发情况也好第一时间知道。 到了屋顶,视野非常开阔。夏天南遥望东门,远处城墙的灯笼和火把勾勒出城池的轮廓,脚下城内巡城兵丁的灯笼在房舍间忽隐忽现。 这还是夏天南第一次静下心来观察登州城墙,以灯笼火把为参照,登州的城墙看起来起码有十一二米高,而且城外有六七米深的护城河,加上城头的大量火炮,如果没有内应打开城门,叛军那一万多人不够填护城壕的。虽然没有自己,登州还是会在叛军和耿仲明等人里应外合下被破城,但是自己毕竟参与到这场大乱中来了,也可以说自己挖了个坑给自己跳,说不定今晚还会丧命在乱军当中。 想到这里,夏天南苦笑一声,若是时间能够倒流,他绝不会这么冒险,躲在琼州攀科技树暴兵的乌龟流才是王道,顶多进军大陆的步伐慢点,反正自己又不急着抢崇祯的皇帝位置。 这时身后悉悉索索一阵响声,夏天南回头一看,却是白莲和白小仙两人也爬上了屋顶。 白莲负手站在屋梁上,没有说话。白小仙爬过来坐在他身旁,轻声问道:“你在这里干嘛?” 夏天南望着城墙,回答道:“我在想,叛军会什么时候入城。” “你不是什么都知道吗,掐指算算,叛军何时入城?” 夏天南苦笑一声:“你还真看得起我,我又不是算命的。不过,密神山上叛军大营离登州非常近,只要耿仲明有心,一天时间就足以来回联络,加上布置人手,最迟明晚、最快今晚就能动手……”说到这里,他心里一紧,不会真是今晚吧? 就在此时,仿佛为了印证他的猜测,“轰”的一声巨响声震全城,三人齐齐一震,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正是东门方向。 夏天南脸色一变:“真动手了?这是以炮为号令。”这种声音他不陌生,正是大炮发射的响声。 10/18 21:33:53|25741246 第一百八十七章 破城(二) 炮声一响,东门、南门、北门同时传来喊杀声,南门附近还有火头蹿出,应该是耿仲明等人采用了他的计策,在南门放火,吸引守军注意,然后打开东门。夏天南苦笑道:“自己出的计策,自己却困在城中,作茧自缚啊!” 南门大火成功调动了守军,半个时辰之后,从不同方向有守军向南门聚集,绵延的火把照亮了屋舍,依稀能看到兵丁们奔跑的身影,中间还夹杂着军官呼喊下令的声音。 白小仙靠近夏天南,一时间忘记了男女之防,紧紧抓住他的手,问道:“叛军真的入城了吗?我们躲在屋顶上,会不会躲过叛军的毒手?” 夏天南也没有把握,不过屋顶上总归比大街上安全吧。他安慰道:“只要不是大群叛军就不怕,几个零散的兵丁,你师父几招就打了他们。” 增援的守军到达南门后,南门的火头被扑灭不少,火势弱了下去,过了一会,北门的喊杀声也逐渐变小,唯独东门还在持续,显然那里正处于胶着之中,叛军和耿仲明的计划成败就在此一举。 夏天南明明知道历史的车轮无法扭转,登州城破是必然的结果,可心中还是怀着一丝侥幸,万一因为自己这支蝴蝶的到来,让历史生了改变呢? 可是,世事往往不如人所愿。约莫一个时辰后,东门忽然火光大亮,爆出震天的杀声,听声音就知道有生力军加人了争夺城门的混战,而且为数不少。 夏天南心中哀叹一声,该来的终于来了,叛军入城了! 几个时辰的厮杀之后,天色放亮,登州城内喊杀之声四起,一股股黑烟在城池上空飘动,街巷之中充斥着城民的哭喊声,成群结队的叛军从东门源源入城,往城中涌去。 满眼血丝的李九成站在东门城楼上,看着眼前的情景露出残忍的笑意,他身边围绕着孔有德、耿仲明等人。耿仲明打开东门后就与他会合了。此刻东门已经被叛军控制,李应元的千总旗也在南门升起,城中大量的辽兵临阵叛变,正兵营在几倍的辽兵攻击下已经溃散,还有部分投降,孙元化和张可大大势已去。 耿仲明哈哈大笑道:“李参将不但战阵无敌,连计谋也如此了得,竞然真的将登州攻下。咱们辽民受欺压已久,人心思变,标兵右营同样临阵投靠,转头就去打正兵营,对付张可大那点南兵也不过砍瓜切菜一样。” 孔有德却没有那么乐观,这几人当中,他属于相对冷静的,一般都想求个稳妥,他对李九成提醒道:“九成,城是破了,但咱们可不鞑子,抢一把回老家,以后这城里靠谁来管,对孙军门、张可大该如何处置,还有北边的水城,咱们是直接打下,还是留着谈招安,咱们还是要早些拿个主意。” 李九成嘿嘿冷笑了一声:“水城无论如何要打下来,但眼下先把城里控制下来。然后便是要抓住孙元化,让他拿出巡抚关防,让登莱各州县向府城运钱粮,城里的大户老子早看他们不顺眼,连带那些本地人一并抢了。” 他虽然现在造了反,但对于如何控制这么大一片地区没有什么信心,多年来文贵武贱也让他多少有些自卑,他接着便说:“东江的兄弟你们都知道,怕只有毛帅能让他们都服,不管是你还是我,带着他们打家劫舍可以,可是要称王称侯,只怕难以服众。要是孙元化愿意,还是让他做个名义上的头领,帮着咱们管着登州附近的地盘,咱们管着所有的兵,也不怕他能闹出啥事。” 孔有德和耿仲明听了也暂时同意,但孔有德对于调钱粮显然并不看好,登莱各州应当都知道叛军围城,现在突然想靠一个关防大印就调来钱粮,未免太异想天开。他想了想说道:“城里这些本地人,咱们总不能都杀光,孙大人对咱们辽人不错,要不咱们就立他为王,用他这牌子招降福山、宁海、栖霞各地。” 李九成对孔有德哈哈笑道:“孔兄这是稳妥之策,以后还要多出主意,咱们兄弟共享这登州城的富贵。今日最急迫之事,便是彻底控制登州城!” 耿仲明到处看看,入城的军队越跑越散,后面入城的大多是在山东投靠李九成的山贼土匪和青皮,另外还有几千名抓来的壮丁,这些人正在慢慢向兵痞转变,很多人刚人城就擅自离开队列,砸开路边人家的大门,冲进去开始抢掠。他有些为难的说:“李参将,你看看城里,咱们的人都乱了,还有城里那些投诚过来的老兄弟,他们又没在山东抢到东西,眼下不让他们抢些,怕是也不愿听从号令。” 李九成一听,眉头皱了起来。他希望自己的本部人马多抢夺些浮财,可是为了打开城门,共享登州城的好处是他答应了耿仲明的,此时登州还未彻底吃下,必须要保证这些内应的积极性。考虑了很久,他终于说道:“最多给你们一日时间,耿兄弟你留下些人马守住东门,东门这一块就给你抢,陈光福抢南门那一块,王子登就抢北门那块。” 耿仲明松了一口气,要是今日就带人去打水城,那些刚投靠的辽兵是不会听令的,包括他自己的手下也是如此,搞不好还要造成内讧,让他们抢个一两日后才好说后面的事情。他转身叫过两名家丁,让他们去通知陈光福和王子登。 夏天南三人在屋顶居高临下,目睹了整个叛军入城的过程,眼看着很多兵丁脱离队伍,挨家挨户砸门抢掠,自己在的地方定然也不会幸免。他在身上摸了摸,连一把匕都没有,早知道带上一把琼海式步枪就好了,如果叛军杀进来,总还能杀几个人垫背。 叛军抢掠的队伍很快往这边过来了,附近响起了此起彼伏的惨叫和哀求声,中间还夹杂着年轻女子求救的声音,显然叛军不仅劫财,见了年轻女子,也会劫色。 白小仙身体颤抖了起来,紧紧抓住夏天南。她身怀武艺,面对叛军,武力比夏天南高上不少,可是女子的本能让她下意识靠近心怀好感的男子寻找安全感。未完待续。 10/19 8:58:56|25752375 第一百八十八章 乱兵 白莲站在屋顶,心中天人交战:她一向以除暴安良为己任,眼下叛军施暴,自己绝对无法袖手旁观,可是如果下去制止,身后两人又怎么办? 终于,几个叛军来到这间屋前,开始砸门。房东娘子因为害怕被乱兵打劫,门口堆放了几张桌椅,暂时阻挡了他们,几个人把门板都砸开缝了,却没推开门。他们开始呼喊附近的同伙,在他们看来,守的这么严实,肯定有不少钱财。 叛军很快就聚集了十几个,一起发力,把门推开了。楼下只有房主一个女人家和婆婆,听见砸门,早就吓得瑟瑟发抖,见得一群如狼似虎的人冲进来,更是尖叫不已。 三人心中同时一紧,只顾自己,忘记了楼下一老一少两个妇孺。白莲抽出袖剑,从屋顶跳了下去,还未下阁楼,就听到楼下传来一句老妪的声音:“各位军爷,放过我媳妇吧”,未等她说完,一个不耐烦的声音响起,“老不死的,起开,别挡大爷快活!” 接着一声利刃划过的声影,老妪的声音戛然而止,年轻的女声响起,格外凄厉:“婆婆!” 白莲心道不好,来不及走楼梯,直接从阁楼跳了下去。见到一个白色身影从天而降,叛军们一下愣住了。 白莲定睛一看,老妪躺在血泊中,脖子被砍断,已经活不成了,房东娘子身上的衣服已经被撕开了一个大口子,显然叛军见她年纪轻轻,颇有几分姿色,欲行不轨之事。 白莲怒火中烧,大喝一声:“禽兽!”手中袖剑挥出,如流星般射出,登时钉入一名叛军的胸膛,这人立刻断气。 叛军们一路杀过来,早就杀的兴起,而且人多势众,见同伙被杀,不但没有害怕,反而激发了凶性,纷纷大喊着挥刀砍了过来。白莲以灵巧的步伐,借着房中桌椅的掩护,抵挡十几名叛军的倭刀,身形闪动,连衣角都没被碰到,剑锋指到之处,叛军不时被刺到,不一会儿功夫又倒下两人。 夏天南和白小仙也下来了,趁机救下房东娘子,往阁楼上跑去。到了楼上,夏天南对惊魂不定的房东娘子说道:“你家可有石灰?” 房东娘子半响才回过神来,愣愣地回答:“没有,那东西能做什么用?” 夏天南又问:“面粉总有吧?” 山东人喜欢吃面食,面粉倒是家家户户都有。“这个有,阁楼上就有一袋。” 夏天南在阁楼角落里找到一袋面粉,旁边还有一袋黄豆,拖到楼梯口后,把黄豆都洒在阶梯上,然后朝楼下大喊:“仙姑,赶快上来,不要和他们硬拼了!” 白莲闻言,纵身一跃,跳出包围圈,轻轻在楼梯扶栏上轻轻点了几脚,很快就上了楼。叛军可没有这样的轻功,只能老老实实顺着楼梯爬,第一个人就踩到黄豆,脚底一滑,滚下楼去。其余人避开他,手扶着墙壁,用脚把黄豆扫开,小心翼翼朝上爬。 夏天南抓起一把面粉,朝叛军的面门撒过去,几个叛军眼睛沾了面粉,眼前白茫茫一片,看不清楚,趴在阶梯上不敢动弹,生怕摔下去。夏天南抓起一根板凳,砸了过去,叛军眼睛睁不开,无法躲闪,被砸中之后惨叫着滚下楼。 白小仙伸头看了看,吐了吐舌头:“你真厉害,几把豆子和面粉就能挡住他们” 夏天南苦笑道:“小孩子过家家的玩意,挡不了多久,要是有弓箭的话,一个人就挡住。” 听夏天南提起弓箭,白小仙眼睛一亮,对白莲说:“师父,你不是有暗器吗?” 夏天南心里一松,有暗器就好办,他充满期待着看着白莲:“仙姑,真有暗器?” 白莲点点头,从怀中取出一个古色古香的小巧木盒,抽开上面的盖板,里面是密密麻麻的银针。 “这是仙儿的太师父,也就是我师父传给我的。师父他老人家虽然身怀武艺,但也是一名悬壶济世的良医。这盒银针,平时可以做针灸之用,必要时可以作为暗器防身,能救人,也能杀人!” 夏天南精神振作不少,“有暗器就好办,又能多撑不少时辰。”这群叛军不过是为了抢银子抢女人,不会莫名其妙地在这里拼命,只要让他们知道厉害,说不定就会调头去抢下一家。 这时剩余的叛军又在上楼了,白莲轻轻挥动手掌,一根银针飞了出去,准确命中最前面一人的眉心,这人闷哼一声仰头倒下,顺着楼梯滚了下去。其余的人看见居然还有暗器,吓得纷纷躲的远远的。 夏天南大喜,再射杀几个,恐怕他们会调头就跑。 果然,接连死伤几人之后,这些叛军冷静下来之后,开始窃窃私语,商议起来,不时抬头看向楼上,似乎是权衡利害得失。 就在此时,屋外杂乱的脚步声响起,似乎有大队人马经过此处。经过大开的门口时,有人“咦”了一声,伸头进来瞧了瞧,喝道:“你们几个兔崽子还在这里作甚,上头发话了,这一片都归我们抢,还不赶紧的,再磨磨蹭蹭,吃屎都赶不上热乎的!” 叛军们仿佛看见了救星,赶忙上前禀报:“刘把总,这里有几个硬点子,杀了我们不少弟兄” 被称为刘把总的这人一边呵斥道:“既然杀了我们弟兄,把他们全部杀光就是,还磨蹭作甚?”一边大踏步走了进来。 进来之后,顺着叛军的指引往楼上瞧过来,正好看见白莲和白小仙的容貌。这名刘把总“嘶”地倒吸一口冷气,这么美貌的女子,整个登州城都找不出几个。他眼珠转了转,吩咐左右:“来人啊,杀上去,活捉这两个小娘皮,献给咱们将军,保证咱兄弟几个能捞个千总做做!” 白莲闻言大怒,捻住一枚银针,瞄准那名把总。 旁边的叛军见状大喊:“把总小心,这娘皮会施暗器!” 刘把总是上过战场的,反应敏捷,听到这话马上举刀护住面门要害,急忙往后退。这时银针已经发出,由于面门被挡,钉在了他的小臂处,深深没入,连针尾都看不到。未完待续。 10/19 20:30:44|25760869 第一百八十九章 对峙 刘把总受伤后被激怒了,他忍痛退到门外,大声下令:“调弓手过来,守住这里,只要他们露头就放箭。你们,”他指着那些与白莲厮杀过一场的叛军,“把这楼梯给我点上火,我倒要看看她们是下来束手就擒,还是被活活烧死!” 夏天南闻言手足冰凉,又是放火又是弓箭手,这下子真要死翘翘了。 几名弓手鱼贯进入正厅,张弓搭箭瞄准楼上。夏天南把白莲拉离楼口,说道:“仙姑,别逞强,弓箭都来了,还是暂避锋芒吧。” 白莲说道:“难道就任由他们放火?不烧死也熏死了。” 夏天南颓然道:“有什么办法,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他看了看另一边窗户,对白莲说,“实在不行,你就带着白姑娘从这边窗户跳下去,你们有轻功,说不定能躲开这伙叛军。” 白小仙急了:“那你呢?” “我又不会轻功,带着我是个累赘。这城里到处都是叛军,带着我跑绝对是死路一条,你们飞檐走壁的,说不定能跑掉,走掉一个算一个,难道都死在这里吗?”夏天南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他转头对那房东娘子说,“对不起,没法带你走,我也一样走不了。” 房东娘子目光呆滞地摇摇头:“婆婆死了,我一个妇道人家,又能跑到哪里去?还不如死了干净,还可以保全名节……” 白小仙坚定地说道:“我不会丢下你独自逃生,要死一起死!” 白莲也说:“我不会丢下你不管,做不出这样的事情。” 夏天南惨然笑笑,没有作答。楼下的叛军已经在弓手的掩护下放火,木质的楼梯开始哔哔剥剥地燃烧起来。 难不成,当初没有死在胡延宗那个泼皮的刀下,也没有死在黄猛甲这个家伙的铁棍下,却要死在一群叛军手中?夏天南想起了林伟业,想起了玛丽娅,想起了春兰和夏荷,甚至想起了威廉和查尔斯。 别了,我的兄弟!别了,我的女人!别了,我的宏图霸业! 万念俱灰之际,门外又响起了一个声音:“都围着这里做什么?李九成只给我们一天时间,还不赶紧吃饱捞足?” 这个声音传入夏天南的耳朵,如同天籁一般,他一跃而起,靠近楼梯,但没有露出头,高声喊道:“耿将军,耿将军!快救救在下,一场误会!误会!”耿仲明之前要灭他口不假,但是自己偷听墙脚,得知了对方的想法逃之夭夭了,双方算是没有撕破脸皮。现在叛军已经拿下了登州城,不需要担心泄密的事情了,和耿仲明好好谈谈,总比这些乱兵容易说话,说不定能逃出生天。 来的正是耿仲明,他分到了东门这一带地盘,把所有兵力都放了出来抢掠,包括投降他的城内辽东兵。他则带着标兵营,专抢大户。经过这里时,现这里站了一堆人,为的把总正是自己部下,便停下催促了一把。没想到屋内传出呼救声,听声音好像有点耳熟,登时大奇,走入屋内,瞧个究竟。 屋内众人见楼上几个人居然与自家将军认识,赶忙七手八脚把点燃的火头扑灭。 夏天南慢慢从阁楼栏板露出头,让耿仲明看清自己的脸,说道:“耿将军,让你的手下不要放箭。是我,夏天南,前天送信给你的,你不会忘记我吧?” 耿仲明眼睛眯了起来,似笑非笑道:“原来是你,前晚为何不辞而别?” “咳咳,这个嘛,说来话长,这位仙姑教中有事需要处置,深更半夜,也不好打扰将军……到了今日,我们与你部下起了冲突,都是误会!”仓促之间,夏天南也找不到合适的理由,只能胡扯一气。 “哦?”耿仲明自然不会相信这些胡说八道,他扫视了一下地上的尸体,都是投奔他的辽东军。虽然不是自己标兵营本部人马,但是投奔了自己,就是自己部下,如果不明不白这么死了,不给一个交代,也不好服众。 这三白莲教的人本来就要杀了灭口,现在登州已经顺利拿下,灭口倒是不需要了,不过既然送上门,就不能怪自己不够仁义了。 夏天南见表明身份之后,耿仲明还是踌躇,心想不妙,可别让他认为自己三人无足轻重,便杀了自己安抚他的部下。趁他没打定主意撕破脸前,赶紧说道:“在下要恭喜耿将军大功告成。今后在登州城内,我白莲教与李、孔二位将军互为犄角,也少不得要耿将军照拂一二。” “哦?还有此事?”耿仲明抬头惊讶道。眼中没有了迟疑,取而代之的是惊奇。 夏天南长出一口气,只要缓下来就好,只要不当场撕破脸,时间拖的越久,耿仲明越不会杀自己。他干脆站了起来,果然,弓箭手的弓都垂了下来,不再瞄准他。 “在入城联络将军之前,我就与李、孔二位将军商议,城破之后,让我放手展教众信徒,与大军一文一武,互为犄角,两位将军亲口答应的。” 耿仲明权衡了一番,如果真有此事,自己就不便动手杀了这几人,平白得罪了李九成和孔有德不划算,打狗还得看主人呢!眼下登州城内明显是以李九成、孔有德为,他和陈光福等人弱了一头。 他笑眯眯对夏天南说道:“既然是场误会,这事就这么揭过去了。惊吓了夏兄弟几人,这群杀千刀的死了活该。不知道夏兄弟是继续在这里休息,还是……” 夏天南又怎么敢继续呆在这里,送走这一拨,再来一拨,可不会再有这么好运气碰见救星了。他赶紧回答:“还请将军派几名标兵营军士,送我们去见李将军和孔将军。” “好说好说,我这就派人送你们过去。他们此刻正前往巡抚衙门,你可以直接去巡抚衙门找他们。”耿仲明交代两名亲兵留下,便带着其余人等撤出了出去,只留下一地尸体。未完待续。 10/20 8:55:29|25786982 第一百九十章 再会孙元化 夏天南转身,小声说道:“我们终于保住性命了!” 白莲如释重负,长出一口气,白小仙激动地抱住了夏天南:“我们活下来了!真好!” “眼下还不是放松的时候,我们得赶紧去巡抚衙门,现在的登州城,只有呆在李九成和孔有德的身边,才是最安全的!”顺便去再度拜访一下巡抚孙大人,夏天南心中暗道。 三人终于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在耿仲明亲兵的护送下前往巡抚衙门。有人护送,路上不时跑过的叛军不会骚扰他们,一路很是顺利。 刚到东门大街,就看见迎面走来一群军官,为的正是李九成,孔有德走在他左侧。看到他们三人出现,李九成眼眸一丝阴沉一闪而过,孔有德倒是很意外,快走几步,走到他们面前,大声道:“夏兄弟,你们没事吧?我们成功了现在整个登州城都在我们掌控之下,夏兄弟你出谋划策,居中联络,功不可没啊!” 夏天南肚中腹诽了一番,这李九成恐怕更希望看到自己一命呜呼吧,脸上却堆起笑容,恭维道:“全靠二位将军行事果断,才能如此顺利!” 孔有德哈哈大笑,伸手拉起夏天南,说道:“既然碰到了,就随我们一去会会孙军门。” 一行人转过街口,一名亲兵策马赶来大声汇报道,“抓到孙巡抚了,一同抓获的还有他的幕僚王徵、标营参将张焘。” 孔有德赶紧问道:“张可大呢?” “张可大在自家住宅杀死妻妾,上吊后放了一把火,已经死了。” 众将领互相击掌相庆,张可大一死,正兵营已经不足为虑,登州城内再无有组织之力量。 “孙元化人在哪里?”李九成不忘问道。 “正在后面押来。” 李九成哈哈一笑,带着众人快往前赶去,此时大路两边已经倒满尸体,流出的血水顺着青石路面的缝隙在街道上延伸,不断有人从家门慌乱的奔出,然后被后面追赶的叛军追上砍死,然后抢夺他身上的财物,女子的哭声更充斥街巷。白莲看了十分不忍,想要说什么,夏天南眼疾手快,及时拉住了她,摇摇头。 李九成在山东一路都是这么干的,他规定士兵抢掠所得要交出一半给军官,他和孔有德也因此捞得盆满钵满,抢掠就是他这支军队维持士气的唯一手段,与辽东的建奴也差不多,只是建奴的分配机制在慢慢规则化,组织度和军律更强一点。 走到密分桥时看到了满身血污的孙元化,他和王徵、张焘等人被捆绑双手,由几名叛军士兵押送过来,后面还押着一些官员和十多名弗朗机人。 孔有德急赶几步过去,见孙元化颈子上有一道伤口,还在流血,便去解开孙元化身上的绳索,口中一边对那些押送的叛军士兵怒道:“谁叫你们如此对待孙大人。” 孙元化猛力一挣,对孔有德破口骂道:“孔有德,你就不要假惺惺了,你临行在本官面前口口声声要痛击建奴,到头却是犯上作乱,只怨本官当初没听孙枢辅的提醒,好心收留了你们这帮狼心狗肺的东西,就算你们造反到了城外,仍好心放进你们派来的溃兵,以致登州城破、生灵涂炭,本官罪孽深重,这些遭遇都是活该啊!” 孙元化说完连笑三声,满脸不屑的盯着一众叛军军官。孔有德受孙元化的恩最重,脸皮多少有些烧,扭转了头不敢看孙元化,李九成则冷漠的看着孙元化。 孙元化盯着李九成道:“李九成你这无耻之徒,为吞没买马银,竟然起兵造反,一路掳掠,与建奴何异,看你一副得志模样,可见毫无廉耻之心,比之孔有德等人更为可恨。” 李九成冷冷道:“我在辽东便曾整村整村的杀人,原本就不是啥好人,但孙大人何必说得如此大义凛然。买马银两万两,到我手上不过一万,孙大人你手上至少三千,朝中各位大人满口仁义道德,却要拿七千,何独我一人可恨。” 孙元化一时语塞,李九成接着道:“我知道孙军门并非贪婪,留下银子也是要讨好上官,大人对辽人的情义,咱们都记在心里,只要孙军门愿意,咱们愿继续奉你为主,请孙军门在登莱称王,对朝廷听封不听调,日后便不必去讨好那些朝中大臣阁老,岂不比现今舒服?” 后面的王徵呸一声大骂道:“李九成你利欲熏心,此时还想利用孙军门的名望,朝廷不会让你们得逞,必派大军将你们统统剿灭,你等着被抄家灭族吧。” 李九成不去理会王徵,对孙元化道:“我就两父子,抄家灭族也不过两条命,有何好怕的,自古富贵险中求。我的提议,孙军门还是多考虑一下的好,你对咱们辽人不错,你的家人老子不动,但你丧城失军,朝廷不会给你活路,跟咱们一起反了,总还有个盼头。” “不必说了。”孙元化一脸坚定的打断,“本官原本就该死,只是自刎未果才被你们所俘,若是你们认为可要挟本官,便错得厉害,大丈夫当死得其所,本官丧城辱国,自该受那菜市口一刀,你们真以为本官会惜命而甘愿苟活于豺豹之穴乎?” 他话说完,王徵踏前一步道:“老夫陪着初阳一同上路。” 一群叛军将领沉默下来,他们虽然在武力上制服了这些文官,但精神上感觉还是低了一等,文官的气节让他们有种说不出的畏惧,加上文尊武卑的观念根深蒂固,攻占登州城、俘虏这些文官产生的优越感一下就没了。 孔有德看向后面的弗朗机人,这些人一直教授各营使用红夷炮,算是他们的老师了,昨晚他们在城头炮给了叛军一些杀伤,在南门也进行了抵抗,三十名弗朗机人阵亡过半,只剩下了眼前这十多人。他问道:“你们呢?是否愿意跟着咱们一起干?” 那领头的弗朗机人也摇头道:“对不起,我们虽然是雇佣兵,但我们有雇佣兵的原则,我们是不会投降叛军的。” 未完待续。 10/20 19:30:39|25794467 第一百九十一章 孙元化和他的弗朗机教官 孙元化仰天大笑:“可笑朝中御史弹劾本官信夷教用夷人,如今辽东兵作乱,反倒是夷人誓死抗敌,可笑可笑。”他笑完摇头对众叛军军官说,“你们以为打下登州便能割地称王?只看你们作为,便是些鼠目寸光之辈,只能得意一时,终究也是难逃败落,老夫静待各位败亡的佳音。” 李九成阴沉着脸,一言不发,孙元化这番话,其实说中了他的心思。他可以从上消灭孙元化这些文官,但是没有了这些人,他也不知道如何治理内政,自东江镇从军以来,他除了杀人就只会抢掠。眼下孙元化拒绝做他的傀儡,那么抢完登州后,路怎么走,他心里有些虚, 夏天南躲在人群后,看到孙元化衣冠凌乱、满身血污,当初见面时的威严荡然无存,不免唏嘘一番。孙元化是明朝官僚中少有的技术型官员,相信并愿意接受科学技术,不管死在叛军手上还是被崇祯砍头,都很可惜。眼下叛军已经走上了原来的历史轨道,孙元化的命运如何也不会影响叛军的历史轨迹,如果能够留下他的性命,也不枉与他相识一场吧,若是能够收为己用,那更是大妙。 想到这里,夏天南不免又多看了几眼那十来个弗朗机人,这应该就是孙元化聘请的葡萄牙教官了。按照临行前林伟业的说法,这些人熟悉火炮构造及发射技术,是最合适的火炮教官人选,比起半路出家的林伟业还是要专业的多,都是不可多得的人才,若能够挖到自己麾下,也是一大助力,可以为林伟业分忧不少,起码以后队伍扩编,训练炮兵什么的不在话下。 他心中思索了一番如何措辞后,越众而出,对孙元化说:“孙大人别来无恙?” 孙元化认出了他,惊讶不已,指着他,口中说道:“你,你不是夏老弟吗?怎么……” “此事说来话长。”夏天南迅速截住他的话头,转身对李九成和孔有德说:“我和孙大人有一面之缘,蒙孙大人厚爱,称我一声老弟。二位将军如果信得过我,我愿意帮忙劝说孙大人。” 孔有德大喜,他不想伤害孙元化,但是对方如此强硬,他也下不了台,能够有人劝服孙元化充任叛军的傀儡当然最好。“既然如此,就劳烦夏兄弟了!” 李九成歪头想了想,他虽然不甚喜欢这个夏天南,但不能否认这人脑子灵活,口才也不错,让他去劝说孙元化,能成功固然好,不成功好像也没什么损失。孔有德对孙元化很维护,他也不好对孙元化怎么样,就交给这个姓夏的试试吧,死马当做活马医。 他也点点头,说道:“那就交给你了。孙大人,我也不为难你,你仍旧住你的巡抚衙门,我保证没人骚扰你,你就好好考虑考虑我的提议。” 孙元化不想再与他废话,哼了一声,转身走回巡抚衙门。 “至于这些弗朗机人……”李九成表情狰狞起来,他们昨夜施放火炮,炸死了不少叛军,既然不肯归降,还是杀了干净,免得日后为朝廷所用他和孔有德都是孙元化编练的新军,对红夷大炮威力非常了解。 “既然你们不愿降我,那就只能送你们归西了!” 夏天南一惊,这么快就要杀了这些人?他赶紧出声制止:“且慢!” 李九成转头盯着他,目光有些冷:“你这是对我发号施令吗?” “当然不是,我只是为了二位将军着想!”夏天南大脑高速运转,一边说一边思索着挽留这些葡萄牙人性命的理由:“请问二位将军,这些弗朗机人是做什么的?” “是教我们各营操放红夷大炮的教官。”孔有德答道。 “这就对了,他们的家乡远在泰西,为何不远万里来到登州?” “自然孙大人花银子雇请过来的……” 找到切入点了,夏天南赶紧接上这个话头:“既然你们要奉孙大人为主,就只能来软的,不能来硬的。这弗朗机人是他花重金请来的火炮教官,自然看的重,如果就这么杀了,孙大人是不是会恼羞成怒?” “话是这么说,可是这些弗朗机人不是说不愿投降吗?留着他们,日后为朝廷所用,练了兵来打我们吗?”李九成忍不住插话。 “弗朗机人的原则是这样的,他们是雇佣军,不能背叛雇主。不过如果雇主愿意跟你们合作呢?他们就不算背叛雇主,照样可以为你们所用啊!” 孔有德一拍脑袋,“对啊,我怎么没转过这个弯呢?孙大人若是愿意当我们的首领,这些弗朗机人效忠孙大人,自然也就是我们的人了!” “而杀了这些弗朗机人,孙大人一气之下,就更不会答应你们的提议!”夏天南见他们上钩,适时补了一句。 这下连李九成也点头了,只要能为自己效力,那么这些弗朗机人还是很有用的,将来对付朝廷的平叛大军,有了火炮就如虎添翼。 最终在夏天南的斡旋下,这十来个葡萄牙人逃过了叛军的屠刀,随同孙元化一起,被安置在巡抚衙门,看管起来。夏天南毛遂自荐劝说孙元化,作为说客,自然也就顺理成章住进了巡抚衙门。 这些葡萄牙人做好了接受死亡的准备,没想到会死里逃生,一个个大喜过望,为首的一人对夏天南说:“谢谢你,你挽救了我们的性命。你们明国人有句话,叫大恩不言谢!” 夏天南笑着说:“我们还有一句话叫做,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这人不是很懂这句话的意思,但是猜测应该是好话,也笑着说:“我叫兀若望,很高兴认识你,请问你的名字是?” “我叫夏天南,来自一个遥远的海岛。如果能够离开登州城,说不定我们以后还会再见面的。”后半句话,夏天南是贴在兀若望耳边小声说的。毕竟隔墙有耳,门口有叛军的士兵把守,有些话不能让李九成他们知道。兀若望听了若有所思。未完待续。 10/21 9:41:53|25804834 第一百九十二章 逃离登州(一) 与葡萄牙人分开后,白莲问夏天南:“你为何要帮叛军劝降孙元化?” 夏天左右看看,院子里没有其他人,低声说道“师父,孙元化不算坏官,比起山东其他官员还是很清廉的,一心只想着编练新军去辽东打鞑子,这样的官,如果死在叛军手上也是可惜了。我这是缓兵之计,是要救他性命。” 昨夜在屋顶上时白莲的信念就已经动摇了,加上亲眼目睹叛军的暴行后,对利用叛军助白莲教起事的念头淡了很多,早已不复当初当初的坚定,听他这么说,点点头道:“山东境内,这位孙巡抚的官声口碑还是不错的,比余大成强。” “仙姑,你昨晚一夜未曾合眼,又与叛军激烈打斗,现在咱们暂时安全了,你带着白姑娘先去休息,我找孙元化谈谈。” 白莲点点头:“也好。”便和白小仙寻了一间干净点的房间进去休息。 巡抚衙门花厅内,孙元化再次与夏天南相对而坐。上次两人坐在这里,孙元化是手握重权的登莱巡抚,夏天南是寻求他庇护的商人,而这次坐在这里,孙元化成了阶下囚,夏天南名义上是叛军的说客。 孙元化苦笑一声,说道:“夏老弟,今日再见,物是人非,恍若隔世啊!” 夏天南也有些唏嘘,登州城破前三番五次寻访孙元化不得,只能说是命中注定有此一劫。 “孙大人何出此言,如今虽遭劫难,朝廷没有免除你的职司前,你仍然是登莱巡抚。” 孙元化摇了摇头说:“因我的过失,导致叛军攻占登州城,命都不是自己的了,还谈什么巡抚职位。倒是你,怎么会混到叛军当中,难不成真是为叛军当说客?” “这件说来就话长了。”夏天南把自己在黄县挖煤,因登州封城导致无法出海返回琼州,然后遇见白莲二人,为自保虚以委蛇,再跟随其混入叛军营中,然后被派到登州联络耿仲明的经过详细说了一遍。事情都是真实的,只是隐瞒了他自己的图谋,再把叛军送信说成被胁迫而为之。 这番解释合情合理,孙元化深信不疑:“这么说来,你是为了自保,迫不得已为叛军效力了?还入了白莲教?” 夏天南四顾无人,小声说道:“我和白莲教的人周旋,并没有入教,仅仅为了保命而已。为叛军送信联络也是逼不得已,现在来劝服你向叛军屈服,也是假的。我知道孙大人你有气节,绝不会屈身从贼,说是来劝你,也是缓兵之计,免得李九成恼羞成怒,对大人下毒手罢了。” 孙元化点点头:“从你铸炮愿意卖给朝廷之事,我就知道你有忠义之心,绝不会自甘堕落为叛军奔走。至于本官……”他突然想到自己的巡抚是铁定做不成了,便改了口,“至于老夫,大错已经铸成,既然自刎不成,就等着朝廷落吧,只希望孔有德念在旧情,能把我交给朝廷,老夫宁可挨菜市口一刀,也不想死在叛军手上。” 夏天南知道他的心愿十有能达成,只要不出岔子,他不久后就会被孔有德交到朝廷手中,在镇抚司诏狱中遭受酷刑后与张焘一同处死。不过有了自己这个变数,一切都有可能。 让孙元化和原来的历史一样死了未免太可惜,等时机成熟,不管是他心甘情愿还是强行掳去,总之得想个办法把他弄到临高去,在临高那地方,上哪去找这样懂西方技术、有执政经验,还会编练军队的人才? 不过夏天南知道此时自己的底细暂时还不方便透露,说服他放弃效忠朝廷该换门庭也绝非易事,当下也只是顺着他的话头应付了几句,只是说了几句“孙大人不必悲观,当留此有用之身,为朝廷效力”、“东虏未灭,登莱光复后还需大人主持大局”之类的话,减轻他求死的念头。 辞别孙元化后,夏天南刚想找个地方睡一觉,白小仙就来了。她忧心忡忡地说:“天南,王宝那厮来了!” 王宝?动作挺快嘛,肯定是见叛军占据了登州城,不甘心被白莲占了先机,想浑水摸鱼,叛军前脚进城,他就后脚跟来了。 “走,去会会王道长。” 到了白莲的房间,门大开着,白莲坐在正中间的椅子上,旁边坐着一个道袍男子,正是王宝。 夏天南笑嘻嘻地走进去打招呼:“原来是道长驾到,有失远迎。” 王宝看到白小仙小鸟依人般跟在夏天南身后,心中升起一股妒忌情绪,白莲师徒二人都貌美如花,他不是没意淫过师徒通吃的情节,不过白莲是总坛圣女,武艺也比他高,有这心没这胆。眼前的景象让他心里很不爽,不过他脸上没有露出一丝不快,也笑着说:“按教中规矩,你得称我一声法主,你说是不是啊,圣女?” 夏天南笑答:“好像有道理,不过我未入教,不是白莲教的人,也就只能尊称你一声道长了!” 王宝自从加入白莲教后,凭借自己走江湖时学会的一些坑蒙拐骗的把戏,收罗了大量信徒,聚敛了不少钱财,又肯巴结总坛的人,很快就升到内法堂护法的职位,无论是信徒还是教中其他管事,都要尊称一声“法主”或者“护法”,道长这个称呼,已经很久没听到过了。夏天南充满戏谑的这一声“道长”,让他一瞬间回想起了自己当年走街串巷讨生活的落魄生活。 他心中恼怒不已,这个姓夏的小子,不仅在李庄坏了自己的好事,还撺掇白莲混入叛军抢夺自己的功劳,如今连表面的礼数都不顾了,实在可恨。 不过恨归恨,他脸上仍然是笑眯眯的,一点异样都没有。没办法,这小子能拆穿自己的“法术”一次,就能拆穿第二次,有白莲庇护,杀不了他,暂时就不和他计较这些小节了。 “哦?这等青年才俊,没有加入本教,实在是本教的莫大损失。圣女,这就是你的不对了。” 白莲淡淡地说道:“天南入不入教,我自有分寸,不劳王护法费心。” “哈哈哈……”王宝干笑了几声。 未完待续。 10/21 18:26:35|25810549 第一百九十三章 逃离登州(二) 夏天南毫不客气的落座,与王宝相对而坐,翘起二郎腿,优哉游哉的问道:“道长,鼻子挺灵嘛?李九成他们昨夜才攻下登州城,道长今日就跟着入城,什么事都瞒不过你啊!” 王宝装作没听到他语中的戏谑,转头对白莲说:“圣女,听说你和李将军定下盟约,攻下登州之后,本教可以在登州城内公开招纳信徒?” 白莲心中一凛,下意识看向夏天南。网夏天南却毫不意外,自己混入叛军靠的是王宝的引见,军中肯定有他的人,自己在叛军中做过些什么,他能知道,一点也不稀奇。当下接过话头,说道:“的确如此。当日李九成让我来登州联络耿仲明,这是我开出的条件,我可不会白白跑腿。” 王宝笑着说道:“圣女立下如此功劳,为本教争取到这么好的条件,我白莲教实力壮大,一统山东各教门派系,指日可待。” 白莲垂下眼睑,冷淡地回道:“我白莲只懂扬教义,别的我不懂,也不想参与。” 王宝热切地说道:“圣女何出此言?你身居高位,本教扩充实力,你也该献一份力才是。如果圣女不屑于做这些琐事,那不妨由我代劳。” 自从经历过叛军入城、与叛军恶斗、目睹叛军暴行一系列事情之后,白莲对教中的事看淡了许多。教中良莠不齐,自己一人挑不起这个重担,而叛军太过残暴自私,实在不屑与之为伍,当初那股拉拢叛军振兴白莲教的劲头早已烟消云散。王宝想借这个机会在登州城内大肆展信徒,无非是为了一己之私,自己无力管,也不想管,至于是否把这个机会让给他,还是得看夏天南,毕竟这个机会是他争取来的。 见白莲不回答自己,反而盯着夏天南看,王宝知道这事还得落在夏天南身上,马上对他说道:“夏……夏老弟,你虽没入我白莲教,但既和圣女关系匪浅,光大白莲教,你也该责无旁贷才是。如果你愿意,我们定下君子协议,我招揽东城的信徒,西城给你和圣女,如何?” 在他看来,白莲和夏天南费劲心思,还不是和自己一样,想招揽信徒,扩充实力,提高在教内的话语权。自己有钱有人,他们三个人论财力论人手都不如自己,能够二五分成,已经是很大让步了,否则仅凭他们三个人,无论如何吞不下这么大的盘子。 当初夏天南提出这样的条件,只不过是放个烟雾弹,根本没有兴趣当个神棍招揽信徒。既然王宝闻到了腥味,想在登州城内捞一把,给他做也无妨,免得自己迟迟没有动静,让李九成等人起疑。 不过,也不能白白答应,自己从不做亏本的买卖,哪怕是自己不要的,也不能白给王宝这厮。夏天南想了想,灵光一闪,倒是可以利用王宝的门路,找机会把孙元化送出城,还有那十几个葡萄牙人,不然凭借自己一人之力,无论如何做不到。 “王道长,你说的没错,我虽然没有入教,但是不看僧面看佛面。招揽信徒一事,你是做熟了的,就全部由你做好了。不过,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王宝大喜,没想到这小子突然这么好说话,忙不迭的应下:“好说好说,什么条件我都答应。” “巡抚衙门中有几个弗朗机人,曾是李九成、孔有德操练红夷大炮的老师,李九成不愿杀他们,这兵荒马乱的,暂时也顾不上放了他们。我受人之托,想把他们送出海,乘船回老家,到时候你要帮我。”夏天南这话半真半假,而且没提孙元化,只说夷人,免得王宝起疑。 王宝闻言踌躇了一番,问道:“李将军真的这么想?放了他们会不会触怒李将军?” “你放心好了,李九成一心称王,那有功夫管他们几个弗朗机人,估计明日就忘了此事。再说,毕竟有份香火情在,就算知道他们不告而别,也不会怎么样,我也不会拿自己的脑袋去救几个夷人不是?” 这话说的合情合理,王宝相信了。他有弟子在李九成身边当亲兵,李九成有自立为王的念头,他是知道的,要做大事的人,怎么会纠缠于这些小事。再说了,如果要杀,早就一刀咔擦了,怎么会安置在巡抚衙门? 不过,他又怎么知道,历史上这些夷人确实被李九成咔擦了,不过被夏天南暂时保住性命而已,如果孙元化不屈从叛军,这些夷人最终还是会死。 “这等小事,我答应你了。”王宝拍了拍胸脯。不过,地盘都给自己了,这小子到底图什么呢?他试探道:“夏老弟如此仗义,不知以后有什么打算?” 夏天南听出了他的心思,继续忽悠:“我既没有入教,自然不会和你争夺这些信徒。眼下我留在李九成和孔有德身边,帮他们出出主意,将来如果朝廷招抚,说不定能混个一官半职。实不相瞒,里应外合夺下登州,是我的主意联络耿仲明等人,是我做的,他们现在对我信任的很。” 王宝闻言更加深信不疑,这夏天南是奔着朝廷的官职去的,自然看不上这些教门的勾当了。自己没那个造化,还是老老实实开坛做法,搜刮信徒的钱财吧,这年头,爹娘也没有银子亲。 送走王宝后,夏天南对白莲解释道:“仙姑,我刚才和王宝定下的条件,没有征得你同意……” 白莲举手制止了他,说道:“我已经想过了,对教中事务管不了,也不愿管,以后的路怎么走,我还没想好。何况这些都是你冒着生命危险换来的,你愿意让给谁,我也不会干涉。” 夏天南感激地说道:“仙姑深明大义,我甚是感激。” “天南,你真要救那几个夷人?他们跟我们非亲非故的。”白小仙好奇地问道。 “那是骗王宝的,我其实想救孙大人,他是一个好官,忧国忧民,不该这么死在叛军手中。我假装让王宝救那些夷人,然后把孙大人乔装打扮混在中间,一并带出去。要不然直接说救孙大人,王宝绝不会答应。” 白莲点点头,认可他的做法:“既然是好官,自然要救,你做的对!” 夏天南心中唏嘘,自己对王宝说了一堆假话,对白莲说的还是假话,其实都是出于自己的私心。自己真实的身份,还是要找机会告诉她和白小仙,她们两人虽然是教门的人,但是本质并不坏。未完待续。 10/22 9:36:22|25821430 第一百九十四章 逃离登州(三) 登州失陷后,孙元化身陷囫囵,山东巡抚余大成却束手无策,整日只知闭门修斋诵经,被人讥讽为“白莲都院”。 崇祯五年正月十三日,叛军整编兵力,自登州出兵,攻破黄县。余大成被革职,被押往京城治罪,尚在登州的孙元化也被革去登莱巡抚的职务。 二十九日,总兵杨御蕃率通州兵、王洪率天津兵与叛军在掖县八十里外的新城镇接战,当时叛军有骑兵五千名、步卒万余,明军只有骑兵不足一千、步卒不足四千,结果王洪的天津兵未战先溃,叛军取其火炮攻击杨御蕃。明军最后星散四溃,仅杨御蕃率亲兵三百人退抵莱州。 二月初一,朝廷新任命的山东巡抚徐从治和登莱巡抚谢琏双双抵达莱州。 三月二十七日,兵部侍郎刘宇烈以督理的身分誓师从京城向莱州进,共调集蓟门、密云等地的援兵和义勇乡兵,马步兵共计二万五千,随行的还有崇祯特特意拨付的六门红夷大炮,朝廷的援军向莱州云集。 或许是夏天南的蝴蝶翅膀起了作用,叛军没有像原本历史上那样围攻莱州,而是兵分两路,绕城而过,李九成率兵攻打平度州,孔有德率兵攻打栖霞,让徐从治和谢琏两大巡抚迎了个空。鉴于杨御蕃和王洪的前车之鉴,莱州城守军在刘宇烈大军到来之前,不敢出城与叛军野战,只能眼睁睁看着周围州县被一个个攻下,求援的书信雪片一样送到莱州,却无能为力。 叛军没有按原来的历史攻打莱州,反倒因祸得福,避免了被莱州拖住全部兵力,与朝廷重兵正面决战。在攻打州县的过程中,李九成等叛军将领不仅捞的盆满钵满,叛军的兵力也像滚雪球一样愈壮大,到了三月初,整个山东东三府,除了莱州城,已经全部是叛军的天下。各处的官员不仅被屠戮一空,富商地主也是家破人亡,农民佃户都被抓了壮丁,大片良田成了无主之地。 登州城内,王宝利用夏天南争取到的叛军的承诺,大肆展信徒。登州遭受屠杀和抢掠之后,很多百姓也需要一个信仰支撑,纷纷加入了王宝的信徒大军,王宝也捞的脑满肠肥。 从乘坐“扬明”号离开博辅港起,夏天南已经离开临高快小半年了,而杨由基离开也有两个月了。就在叛军和王宝都忙的不亦乐乎的时候,他也终于得到了属于自己的好消息白莲留在黄县附近的暗线与杨由基接上了头,自己有机会返回临高了。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夏天南差点泪流满面。身在叛军之中,来自临高的消息是那么亲切。在这里,每天都要提心吊胆,度日如年,哪有在临高当自己的土霸王逍遥自在。当然,这次叛军大营之行是自己决定的,自己选的路,含泪也要走完。 杨由基托人送来消息,仍然从黄县登6,避开了登州的叛军。黄县虽然被叛军打下了,但是叛军只管抢掠,主力早已离开,此刻是相对安全的。夏天南决定,还是从黄县离开,眼下的要之事就是去黄县与杨由基等人接头。 经过前院时,孙元化正在院中踱步。看见他出现,伸手拦下,对他说:“夏老弟,且留步,老夫有话想对你说。” 夏天南有点为难:“孙大人,我有点私事,有什么话能不能等我回来再说?” “老夫早已不是巡抚,不要这么称呼了。我这番话,想了很久,也只能对你说,还想让你转告李九成和孔有德。”孙元化话语温和,但态度很坚定。 涉及到叛军,夏天南不得不重视,他想了想,答应下来。 花厅内,孙元化亲手沏了一壶茶,为夏天南倒了一杯。叛军虽然软禁了他,吃穿用度倒是不曾克扣。夏天南看着仿佛老了十岁的孙元化,唏嘘不已,曾经起居八座手握重兵的巡抚,如今沦落到亲手为自己沏茶。脱去了四品大员的官袍,他也就是一个普通的老人。 “我虽然困在这方寸之地内,但是消息还是没有断绝。李九成这逆贼如今倒行逆施,东三府生灵涂炭,我非常内疚,这罪业都是因我而起,要不是我当初一念之差,想要招抚这逆贼,也不会造成今日之局面。” “错不在您,以李九成的品性,迟早都会作乱,无非是早晚之分罢了。”夏天南安抚道。 “你不必说这话安慰我。我想好了,叛军如今势大难制,朝廷能战之兵都在辽东,若调集其他地方的兵力来山东,恐怕一年半载都打不出个结果。为了给朝廷分忧,我决定,让李贼放我回朝廷,说服朝中诸位大人,招抚叛军,让山东官员百姓早日脱离苦海。” 夏天南沉默不语。历史虽然被自己这支蝴蝶的翅膀煽动的与原来有点不一样了,但是强大的惯性还是存在。孙元化主动提出回京陈明缘由,他又会回到历史原来的轨迹上,一到京城就必然会被温体仁一派陷害入狱,最后枉送性命。自己做了这么多事情,其中相当一部分是为了挽留他的性命,决不能让他自寻死路。可是怎么开口和他说呢? 劝他不要返回京城估计很难,这种文人官员外柔内刚,打定了主意就很难改变,何况是为了挽救黎民于水火这样的大义?直接劝他去临高好像也行不通,人家就算被免职,脱毛的凤凰还是凤凰,不可能飞上自己这根乡下土霸王的枝头。 自己马上就要跑路了,没有时间和他磨这水磨功夫,直接弄回临高算了。想到李九成、孔有德率军出城打劫,叛军要人物都不在登州城内,而孙元化被软禁,无法直接与叛军联系,自己就可以在这个中间做文章。 “要不这样,我去找李九成、孔有德说说这事,看看他们怎么说?” “好。孔有德虽然和李九成沆瀣一气,但是对我还有点香火情,想来他不会反对。至于李九成,他最终还是想被招抚的,不过想卖个好价钱罢了。我不愿与他们同流合污,把我困在这里也无济于事,与其把我一刀杀了,还不如让我去给他们招抚之事牵线搭桥,想来他们都会同意的。” 实情确实如此,你老人家就是因为被叛军送归朝廷,然后被皇帝砍了脑袋,夏天南心中回答。 “那好,我这就去找他们,有什么消息我马上回来告诉你。” 未完待续。 10/22 20:02:18|25829274 第一百九十五章 逃离登州(四) 出了花厅,夏天南决定立即动手,联系上杨由基之后,不管用什么方法,先把孙元化弄回临高再说。这件事,他暂时没有告诉白莲师徒,三言两语很难向她们解释为什么要掳走一个被朝廷撤职的官员去临高。 考虑到登州附近还是不太平,又没有白莲和白小仙随行,夏天南去城内镖局租了一辆马车,还有一名镖师随行。登州之乱发生后,暂时幸免的大户人家纷纷逃离登州城,不仅需要马车,还需要有人护送,镖局趁机客串做起了贴身保镖的行当,比起长途押镖护送财货来,护送富商及家眷显然费时更短,来钱更快当然,镖局只能对付零星几个趁乱打劫的蟊贼,碰上叛军成规模的队伍只能自认倒霉。 这家镖局名叫“扬威镖局”,是登州城内唯一的一家,口碑还算不错。从登州到黄县的路程很短,乘坐马车一天可以走个来回,夏天南给的银子又足,马夫的鞭子挥舞得“啪啪”作响,没过晌午就赶到了黄县。在夏天南的指引下,直奔当初买下的那个煤矿而去。为了不碰上叛军,杨由基选择躲在煤矿。 都说“匪过如梳,兵过如篦”,叛军攻破黄县,县城内自然尸横遍地,惨不忍睹。但是煤矿在郊外,加上叛军眼里只有金银财物,压根就看不上这里黑不溜秋的几块煤,所以这里除了工人都逃了以外,井矿和工具都保存完好。夏天南到了煤矿外,让马车和镖师原地等候,自己一人进了煤场。 煤场里堆满了没来及运走的煤,像一座座小山。因为兵乱,附近百姓不是遇害,就是逃命去了,虽然没有人看守,也无人来动这不能吃也不能喝的煤。绕过一堆煤山,杨由基听到了脚步声,正在往外窥探,与夏天南碰个正着。 他激动地走上前,准备跪下,口中说着:“老爷,属下来接你回去” 夏天南扶起他:“起来,说正事要紧,老爷也不兴这一套。带了多少人来?” “因为不方便靠岸入港,只来了五十人,还有” 他还没说完,夏天南走了两步就停住了,愕然望着对面走过来的一群护卫队员,为首者居然是林伟业。 林伟业神情比杨由基更激动,快走两步,紧紧抱住夏天南,大声说道:“你丫的怎么回事啊,一个人留在这里冒险,把家里一摊子事都丢给我”边说边在他背上狠狠锤了两下。 “嘿嘿”夏天南一时没转过弯来,只会傻笑。他绝没想到林伟业会亲自跑来接他。 数落了他一番后,两人到临时搭建的木棚里坐下,详细交流这小半年发生的事情。 面对这个一起穿越的伙伴,这个时空自己最信任的人,夏天南不需要藏着掖着任何事情,原原本本诉说了自己这段时间的经历,从拜访孙元化,被白莲掳走,到主动打入叛军内部,经历了生死考验,以及阻止叛军入城却无能为力的情形。 这段经历实在比电视剧更戏剧化,加上他的口才好,林伟业听的非常投入,随着情节的起伏,时而眉头紧锁,时而咧嘴大笑。 “老林,你来的正是时候,我这次来山东,除了挖了几万斤煤,一事无成,兵变还是发生了,登州还是失陷了,不过孙元化和十几个葡萄牙人的命我是保住了,把他们弄出来,我们就闪人。山东就由李九成他们去折腾,朝廷没个一年半载也收拾不了这个局面,等我们腾出手来,就可以插手山东了。” “咳咳,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先得说说你,你知不知道作为一个首领,你这种以身犯险的行为是大忌?在山东利用叛军布局的想法没错,但是不应该由你去做,万一你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们做的一切事情都没有了意义。” 夏天南苦笑着说道:“我知道了!以后绝不会了。当时完全是意外,机会稍纵即逝,只想着抓住这个突然出现的机会,没想那么多嘛” 林伟业还是不依不饶地教育了他半个小时,直到夏天南赌咒发誓今后一辈子都不冒这样的险,就差没发誓“如有违反,生儿子木有小”,才勉强过关。 “那么你现在怎么打算,是马上就乘船回临高,还是” “不急,现在叛军的主力不在城内,登州还算比较安全。我要先把孙元化和葡萄牙人送出城,然后再走。” 林伟业皱起了眉头,“就算叛军主力不在登州,守军肯定也不少,我们这点人如何把孙元化和葡萄压人从叛军的看守下弄出来,你有计划没有?” “这就要靠那个装神弄鬼的王宝了,托我的福,他现在在登州城内混的风生水起,该向他收点利息了,这也是当初谈妥的条件。” “还有,你结识的那两个白莲教的女子呢,怎么处置?” 夏天南有些犹豫,再怎么说,两人毕竟是白莲教的人,利用一下可以,总不能带回临高吧,万一脑子抽抽了在临高散播无生老母真空家乡怎么办。 “她们本质不算坏,就算身在教门,与我也不会是对头不过,道不同不相为谋,我们走自己的阳光道,她们继续走她们的独木桥吧” 敲定行动方向后,一行人启程向登州城而去。 为了掩人耳目,夏天南没有跟随他们一起走,而是坐镖局的马车原路返回。林伟业和杨由基带着五十名护卫队员跟他拉开一段距离,而且入城之时分成几拨,免得叛军起疑虽然现在登州没有戒严了,但是城门的盘查还是很严的。为避免携带的琼海式步枪暴露,杨由基特意找了一辆大车,枪支用油布包括严实,上面堆上一堆煤,装作运煤的,逃避城门守军的检查。 与出城时的心情不同,回城途中的夏天南底气十足,有了五十条枪做后盾,自己再也不是一个人在战斗了。未完待续。 10/23 8:19:13|25855801 第一百九十六章 逃离登州(五) 进城之后,夏天南直接摸到王宝的住处,一座五进五开的宅院。这厮短短时间内在登州城内的信男信女身上捞足了银子,购置了这座宅子,身边还有几位年轻貌美的女弟子服侍,日子过的挺滋润。 虽然有过不愉快,但是拿到了登州这块地盘,而且在叛军的默许下大肆招纳信徒敛财,都是得益于夏天南,王宝如今对他还是很客气的。夏天南要他兑现当初的承诺,把十几个夷人弄出城,也不含糊,一口答应下来。 “夏老弟,你放心,你很仗义,我也不是不识好歹的人。这样,我负责把他们弄出巡抚衙门,你只管负责接应,怎么样?” “没问题,只是王护法有什么办法把他们弄出来呢?”既然有求于对方,夏天南口头上也客气了一些,不再一口一个“道长”。 王宝呵呵一笑:“这个倒是不难。” 他的办法简单粗暴:巡抚衙门中关押了孙元化和十几个弗朗机人,加上留下服侍孙元化的几个听差和做饭的厨子,平日饮食所需粮食和肉、菜都由专人每天送进去,而这个负责送货的粮油铺老板,正好是他的信徒。到时候以送菜的由头,让十几个人进去,然后跟夷人换穿衣服,让夷人冒充送菜的伙计出来。 “把夷人换出来后,那十几个伙计怎么办?”夏天南问。 “呵呵,夏老弟,做大事者不拘小节。事后这十几个伙计或许会被问罪,打入大牢,至于会不会被砍了脑袋,得看他们的造化。我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活着出来我会给车马费,死了我就给安家银子,他们不亏。” 夏天南点头应下,蛇有蛇道,鼠有鼠路,有些事情,还是得这样坑蒙拐骗的家伙才做得来。而自己的护卫队员,除了明刀明枪杀进去,实在想不到别的法子。 回到巡抚衙门,他装作风尘仆仆的样子去找孙元化,说道:“孙大人,昨日你说的事,我告诉了李九成的手下,快马加鞭送信过去,李九成同意了,不过孔有德说,往6路走不安全,他们正在与官兵打仗,兵荒马乱的,说是让你走水路,从天津卫上岸去京城。” 孙元化没想过夏天南会骗他,在他看来,这样的事情骗他没有任何好处,因而深信不疑。点点头说道:“难为孔有德考虑这般周全,也不枉老夫当初重用他。从水路也好,比6路更快,早一日到达京城,山东百姓就早一日脱离苦海。” 上了船,一直往南,你就会现去的不是北边了,不过到时候也由不得你了,只要看着不让你跳海就成,夏天南心中暗道。口中却忙着应答:“正是如此。在下左右无事,也陪大人一并进京。” “哦?”孙元化颇为意外,不过他对夏天南印象不错,这样的人留在叛军老巢也不是好事,跟随自己进京未尝不可。 “若老夫此刻还是登莱巡抚,入京之后定要为你讨个一官半职,只可惜现在自身难保。不过,我可以向恩师和辅大人推荐你,只要他们认可,你定有一个锦绣前程!” “虽然在下无心仕途,不过大人的心意,在下还是先行谢过。”夏天南顺着孙元化的话头应了几句,“既然大人想早日启程,我这就去安排。另外,这巡抚衙门中还有十几个弗朗机人,大人可还记得?” “怎么不记得,你可有办法把他们一并带走?这些人精通火炮之术,若死于叛军之手太可惜,能带去京城就好了。”孙元化对这些人很看重,尤其对他们不投降叛军的气节非常欣赏。 夏天南趁机说道:“这个恐怕很难,李九成只放大人您走,可没说放他们走。不过,在下倒有个主意,如果大人愿意委屈自己,说不定可以救下这十几个人,一并带出城。” “好说。只要能救他们,我受点委屈无所谓。” 忽悠完孙元化之后,夏天南又去找兀若望,把计划透露给他。兀若望大喜过望,坚守雇佣军的操守和原则自然没错,但是能够在不违背信念的前提下逃出生天,自然是极好的。他紧紧握住夏天南的手,连声感激:“夏,你是个好人!只要能够逃脱这群叛乱军人的毒手,你送我们去哪里都行。” “呵呵,兀若望先生,我们还有句话叫做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你们现在只是暂时保住性命,将来难保叛军不会改变主意,只有把你们送出城,才算彻底逃出生天。” 在兀若望的千恩万谢中,夏天南马不停蹄出了巡抚衙门,去联络林伟业等人。 林伟业和杨由基带着护卫队员,分成六七拨入城,在城门自然也免不了被守军敲竹杠,好在都顺利地进来了。他们找了间离巡抚衙门最近的客栈住下,派人在衙门门口等待夏天南,等他一出来,就引他来客栈。 夏天南口干舌燥,进房就倒了一大碗水喝了,把碗重重一放,说道:“全安排妥了!王宝找十几个伙计送菜,把葡萄牙人掉包换出来。孙元化被我忽悠,也愿意跟这些葡萄牙人一起乔装打扮混出来,这样我骗他说李九成答应送他回京城的事才不会穿帮。明日你们在巡抚衙门外接应我,等到会合后一起出城。” 不管王宝的人品如何,办事效率倒是很高。第二日天刚亮,十几个粮油店的伙计就来到巡抚衙门门口,抬着米面、肉食、蔬菜等物。门口的士兵疑惑地问:“平日两三个人送就够了,怎么今日要这么多人?” 为的伙计赔笑道:“军爷,我们掌柜的要给老母亲办寿宴,明日起就腾不出人手送货,所以一次送七日的份量过来,两三个人哪够啊!” 这理由听上去很合理,士兵也没想太多,挥手让他们进去,随口问道:“一下送这么多,肉菜不会坏吗?” 那伙计一边让其他人抬着东西进入,一边回答:“回军爷的话,肉是腌制过的,这天气尚冷,蔬菜放几日倒也不会坏,就是吃着不够新鲜……” 未完待续。 10/23 19:03:02|25863029 第一百九十七章 逃离登州(六) 夏天南在内院焦急的等待,这毕竟是在叛军的刀口下走钢丝,动手的时候难免紧张。事情一旦败露,凭借自己这点人,不知道能不能冲出去,万一惊动城内叛军,别说救人,自己的命都保住不叛军主力虽然不在,但是几千守军也不是吃素的。 这时十几个人抬着担子进来了,为首一人问道:“这位可是夏老爷?” 夏天南马上回答:“我就是!” 这人回头看看外面,确定没人跟着进来,说道:“夏老爷,我是法主的座下弟子,他老人家都交代好了,进来之后就听你的。” “很好。你们跟我来。”夏天南带着他们来到兀若望等人的房间,敲了敲门。 门马上就打开了,兀若望兴奋地探出头,“夏,我们这就开始吗?” “马上换衣服,免得夜长梦多。”夏天南催促他。 兀若望朝屋内说了一句什么,夏天南听不懂,应该是他们的母语葡萄牙语。十几个葡萄牙人马上开始脱去身上的外套,与十几个伙计换穿衣服。 在他们换衣服的时候,夏天南拿起一套伙计的短衫,来到孙元化房间,敲门说道:“孙大人,是我!” 孙元化也早早起床,一直在等他,闻言打开房门,接过衣裳,说道:“他们都换好了吗?” “正在换,马上就好。只是委屈孙大人您了,还要装作送菜的伙计” 孙元化挥挥手,“不碍事。他们在叛军占据登州之际没有负我,我自然不能负了他们。若是我一个人走抛下他们,也于心不忍。能够救得他们十几人的性命,留下有用之身,我这点委屈算得了什么!” 夏天南松口气,肯配合就好,所谓李九成、孔有德的决定都是假的,要是他老人家坚持堂堂正正走出衙门,事情就要穿帮。 所有人都换装完毕后,伙计们都呆在了弗朗机人的房间里,为首的那名伙计,也就是王宝的弟子,带着这些冒牌的伙计原路出去。 白种人和黄种人的面貌区别很大,虽然兀若望等人低头弯腰,尽量遮掩面部,但是只要仔细看,就会发现白种人特有的浓密毛发。为了不被门口把守的士兵看出,夏天南走在前面,找士兵扯闲篇,吸引他们的注意力。他是被准许自由出入的,士兵也认得他,在门口干站着也无聊,也就和他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 十几个“伙计”抬着空担出来时,王宝的弟子利索地递过一锭碎银子,笑着说:“几位军爷辛苦,我家掌柜的说了,日后还得靠您几位照应,这点小小心意,给几位军爷喝茶。” 士兵们觉得这粮油铺的伙计很会来事,收了这锭银子,自然也没有仔细看这些伙计有什么不同,加上夏天南分散他们的注意,十几个“伙计”顺利地出了衙门。 拐过街角,早已等候在那里的林伟业等人迎了上来。 夏天南没有废话,简单明了地交代:“一切顺利。现在按计划进行。” 正准备出发,有人伸手在背后拍了一下夏天南的肩膀。 夏天南正处于高度戒备状态,这一下把他吓的不轻,回头一看,却是白小仙,一张俏丽妩媚的脸上满是哀怨。 他定了定神,赔笑道:“白姑娘,你怎么也跟出来了?” 白小仙定睛望着他,幽幽地问:“你就这么走了,都不打算跟我说一声?如果我不跟出来的话,是不是这辈子都见不到你了?” 夏天南一时语塞,他的确是这么想的。不过认真说起来,三人也算共患难过,把师徒两人丢在叛军的老巢,是有点不太地道,而且白小仙对他有好感,他也能察觉的到。 不过眼下离开登州这个是非之地,才是最重要的事,他心里权衡了一番,狠下心来,说道:“白姑娘,当初落入你们手中,你三番五次为我说情,我一直记在心里遇到叛军,也是你师父保住了我的性命,我也很感激她。不过天下无不散之筵席,我终究是要离开的,你和师父还要继续为白莲教奔走,我们到底不是一条路上的人,不妨就此别过” 白小仙张了张口,很想告诉他,自己只是为了报恩才跟着师父,并不想为了什么白莲教义而奔波,如果可能的话,自己很想跟着他走。可是话到嘴边,又说不出来,白莲对她的恩情沉甸甸地压在心头,让她不敢有任何背叛师父的念头。 夏天南见她不说话,便抱拳说道:“白姑娘,有缘再会!”说完和林伟业等人匆匆离去。 白小仙望着夏天南的身影消失在街角,心里无比惆怅。 良久,她才转身,缓缓走回巡抚衙门。到了门口,她突然想到:他都已经不在了,我为什么还要呆在这里?扭身欲走,却又想到师父白莲还在里面,纠结一番,又返身进去。 门口把守的叛军士兵见她几次三番欲走还留,早就有些不耐烦了。虽然认得她是和夏天南一伙的,不禁止出入,但是里面关了个大人物,这巡抚衙门的大门口可不是菜市场,进进出出跟玩一样。 一名叛军士兵上前推搡,口里还嚷嚷着:“要进就进,要出就出,干吗在门口瞎转悠?” 白小仙心里正烦恼着,听见这个“瞎”字,心头火起,避过对方的推搡顺手就是一指,正中对方右眼。这名叛军顿觉右眼一黑,接着一阵剧痛,也不知道瞎没瞎,倒在地上翻滚叫痛:“痛死老子了,瞎了瞎了” 其余叛军士兵大惊失色,纷纷拔出倭刀,围了上来。白小仙顺手从地上乱滚的叛军腰间拔出倭刀,清叱一声,与守卫战成一团 夏天南一行几十人,走在一起太惹眼,特意分成几批,慢慢地在街上走着,目标是通往黄县的南门。虽然外表看起来很从容,其实夏天南内心非常紧张,手心已经开始出汗了这里毕竟是叛军的巢穴,一个不小心,引起叛军警惕,关闭城门全城大索,那就玩完了。 未完待续。 10/24 8:49:23|25875790 第一百九十八章 击杀耿仲明(一) 林伟业走在他旁边,悄悄问道:“掉包应该没问题吧?” 夏天南回答:“应该没问题,看守的叛军也没看出不妥,等到他们反应过来,咱们就已经出城了”这番话一半是说给林伟业听,一半是安慰自己。 回答完林伟业之后,夏天南突然想起一件事,心里觉得非常不妙,心脏都开始突突急跳起来。他猛地站住:“糟糕,左算右算忘记了一件事” 林伟业被吓了一跳,他赶紧追问:“什么事?你别吓我啊。” 夏天南手足冰凉,呆呆地看着林伟业:“我忘记了把白莲师徒一并带走了” 林伟业拍了拍胸口,长出一口气:“我还以为什么事呢不就是两个白莲教的女人嘛,大丈夫何患无妻,你家里都好几个女人了,还惦记这两个来历不明的?不是我说你” 夏天南打断他:“不是这个意思她们在巡抚衙门,一不小心就会泄露我们的行踪” 林伟业将信将疑:“你不是说她们不会和你作对吗,怎么还会泄露你的信息?” 夏天南急得跺跺脚:“她们的确不会故意出卖我,可是我的计划并没有事先告知她们,徒弟还好,师父若是懵懵懂懂到处找我,立马就要穿帮,守卫一旦发现孙元化被掉包,后果不堪设想” “那怎么办?”林伟业也有些慌了。 夏天南估算了一下巡抚衙门和西门的距离,当机立断说道:“这里和西门还有好几条街,如果慢腾腾地走,只要事情败露,叛军追赶,就一定会被追上。只有赌一把了,赶紧往南门跑,不要怕暴露。” 于是一行人再也不躲躲藏藏,汇集在一起,撒开脚丫子奔跑起来,一下子五六十个人狂奔,阵势浩浩荡荡,把路人都看呆了。 孙元化毕竟年纪大了,又是文官,平日里养尊处优,跑了一段距离就撑不住了,他喘着粗气对夏天南说:“夏老弟我我实在是跑不动了要不你带这些夷人先走,反正孔有德不会为难我” 所谓李九成、孔有德愿意放孙元化回京的消息全是夏天南编造出来的,这时候把他单独留下,肯定凶多吉少。而且夏天南费尽心思把他和葡萄牙人救了出来,自然不愿意半途而废,闻言毫不犹豫地下令:“由基,叫几个队员,轮流背着孙大人跑。” 杨由基应下,挥手召来几个膀大腰圆的队员,也不管孙元化愿不愿意,七手八脚把他抬起来放在一个队员的背上,然后继续狂奔。 孙元化被颠簸地说话都不利索了:“夏老弟看这架架势,不像是回京倒像是逃逃命” 夏天南根本不去回答他,只装作听不到,现在不是和他交底的时候,等脱了身,再慢慢跟他解释。 登州毕竟刚刚沦陷不久,虽然大规模的劫掠已经停止,但是整座城池还处于叛军军管的状态,街面上行人不多,不时有零星的叛军路过,这几十人的队伍一路狂奔,马上引起了一小队路过的叛军注意,一个小头目上前大喝:“干什么的,给老子站住!” 林伟业惊慌不已,回头问夏天南:“怎么办?” 夏天南一咬牙,一旦被这些叛军缠住,不管是敲诈还是勒索,一时半会脱不了身,时间一长就麻烦了,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杀出去算了。于是大喊:“亮家伙,杀出去!” 杨由基闻言,对全体队员下令:“全体都有,上刺刀!” 五十名护卫队员听到命令后,迅速从背后取下层层包裹的琼海式步枪,将刺刀插进卡座固定。 叛军小头目一看不对劲,拔出倭刀,声嘶力竭地大喊:“兄弟们,这些人有火器,赶紧抄家伙上!” 叛军士兵都是打老了仗的兵油子,经验丰富,反应也很快,纷纷拿出手中的武器,呼喊着扑了上来。 事发突然,双方距离又太近,按部就班地排队枪毙肯定来不及了,护卫队员们只能选择白刃战。杨由基一声令下,所有队员端起步枪,朝对方迎了上去。 叛军人数虽然不多,只有二十来人,但都是东江老兵,在辽东见识过鞑子的阵仗,在山东杀过不少官兵,自然不会把对方放在眼中。在他们看来,只要扑上去肉搏,这群不知道哪里冒出来手执火铳的家伙肯定就会崩溃,所以面对两倍人数的对手,他们并不怎么害怕。 可是接下来的战斗完全超出了他们的预料之外。五十名护卫队员排着整齐的两排横队,小跑着前进,刚一接触,一轮突刺就让他们阵脚大乱,七八名叛军被刺中,对方却几乎毫发无损。 余下的叛军反倒被激起了凶残本性,挥舞着倭刀,不要命地上前劈砍。他们都不是新兵蛋子,心里很清楚,要么不动手,一旦开打了,掉头就跑死的更惨。 双方胶着在一起之后,在叛军不要命地攻击之下,也有几名护卫队员被砍伤,但是第二排立刻有人补上,第一排的刺刀阵始终保持着足够的人员优势。 孙元化和葡萄牙人在后方看得目瞪口呆,兀多望喃喃地自言自语:“我的上帝,这些人让我想起了瑞士的长矛雇佣兵:善于肉搏、阵型严谨、临危不乱。” 孙元化一听,便问他:“瑞士的雇佣兵?也是泰西的兵与大明的长枪兵有何不同?” 兀多望回答道:“是的,孙大人,瑞士只是欧洲一个小小的国家,但是他们把战争看作一门职业,这个国家的雇佣兵只为钱而战斗。他们与明国的步兵最大的区别就在于不强调个人的武勇,更强调战斗中的队形,只要给这样的士兵配备一定数量的火绳枪和火炮,他们能够击败欧洲大多数国王的军队。” 孙元化很相信兀多望的话,在这些事情上,这些夷人很少说谎。望着前面的夏天南,孙元化陷入了沉思很显然,这个口口声声自称商人的年轻人,并不像他自己说的那么简单,这些能够与凶残的叛军周旋的人马,已经超出了普通商人护院的范畴。未完待续。 10/25 0:05:45|25886350 第一百九十九章 击杀耿仲明(二) 这场忽如其来的遭遇战并没有持续太久,人数占优、训练有素的护卫队员最终占据了绝对上风,二十来名叛军团灭,只剩下两三人落荒而逃。夏天南并没有下令追击,而是带着所有人继续往西门跑。 很快,事实就证明了夏天南选择的正确。 就在他们离南门只有一条街时,一名骑兵策马奔向西门的方向,后先至,很快过了他们。看见地上的叛军尸体后,惊诧地看了夏天南等人一眼,反手抽了一马鞭,加快了度。 夏天南心里一紧,对杨由基说:“用箭射马,抓住这个骑兵。” 杨由基取下随身携带的弓,张弓搭箭,“嗖”的一箭射中战马。战马嘶叫着跪倒,滑行一段距离后侧翻倒地,鼻孔喷出了白沫,出长长的悲鸣。这名骑兵一条腿被压在马身下,缠在马镫上无法脱身。 夏天南带领众人围了上去,把刀架在骑兵的脖子上,逼问:“你接到了什么命令,去西门干嘛?” 骑兵尝试着从濒死的战马身下抽出腿来,却徒劳无功。想到刚才地上的几十具尸体,他觉得有必要如实回答对方,才有希望保命,便老老实实回答:“巡抚孙军门被人劫走,耿将军下令,关闭所有城门,全城大索,捉拿贼人……” 夏天南与林伟业对视一眼,果然不出所料,掉包的事情还是败露了。只是让夏天南没想到的是,事情暴露的这么快,看来还是白莲师徒这对猪队友的功劳了。 夏天南挥手对众人说:“赶快,时间不多了,城门关闭咱们就完了。” 众人一鼓作气,跑过这条街道,西门已经出现在街道的尽头。夏天南心里一松,看样子还来得及。 这时候蹄声隆隆,又有几名骑兵在身后出现,为一人大喊道:“耿将军有令,有贼人潜入登州,关闭城门,捉拿贼人!”西门的守军听到后,手忙脚乱地推动沉重的大门,想要关闭城门。 沉重的城门被兵丁们推动,缓缓的合拢,眼看就只剩下七八尺宽就要完全关闭了。杨由基取下背后的弓箭,跑动中射出一箭。 一声惨叫,一名兵丁仰面而倒。紧接着,又是一箭,把两个紧挨着的兵丁穿成一串。第三箭则插在了城门守军什长的额头上。守门的叛军一阵慌乱,城门关闭了大半,还留下一个可以两三人出入的小缝隙。 这时夏天南等人冲了上来,守军顾不上推门,纷纷抄起家伙准备迎敌。 离城门还有不到七十米的距离时,身后又有密集的蹄声响起,更多的骑兵出现在街道的另一端。 夏天南回头看了看骑兵,又看了看城门严阵以待的守军,当机立断:“留十人监视城门方向,其余人准备迎敌。” 四十名护卫队员转身朝向骑兵来的方向,排成两排的横阵。街道只有这么宽,步兵都摆不开阵势,骑兵自然也无法迂回包抄,所以不需要以空心方阵迎敌。 看着几十枝火铳严阵以待,铳上还有闪着寒光的刀刃,骑兵们没有莽撞地冲上去,放慢了度。一名身穿山文甲的武将越众而出,却是耿仲明。他冷笑着看着夏天南:“夏老弟,你骗得我们好苦。你假扮白莲教混入登州,究竟意欲何为?” 夏天南自然不会当众说自己未卜先知,要阻止叛军的投鞑,只是笑了笑:“来得好快,扑得好准。你是狗鼻子吗,闻着气味跟来的?不然怎么会这么准,知道我在西门?” 耿仲明冷笑一声:“简单的很:北门通往水城,防守严密南门通往栖霞等地,大军的主力在那个方向剩下的就只有西门和东门了,出海才是唯一能逃脱追击的办法,而西门是离海最近的,所以,你最有可能走西门。我安排人手关闭四门,直接就往西门来,果不其然……” 妈的老狐狸,夏天南啐了一口唾沫,能坐上三顺王之一的位置,果然有两把刷子,真真是老奸巨猾。 “多说无益,放马过来吧,要么我死在你的马刀下,要么你死在我的枪口下。” 耿仲明仰天大笑:“你已经成了瓮中之鳖,还口出狂言。等大队人马赶到,足以把你们这点人踏成肉泥……” 大笑声中,一道黑影扑了上来,将耿仲明击落马下,笑声戛然而止。 事突然,对峙的双方一时都没反应过来,叛军没来不及保护耿仲明,夏天南这边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耿仲明也是老行伍了,一个鲤鱼打挺翻身站起,头盔已经掉落,伸手去拔腰间的配刀,不料袭击者比他更快,一柄冰凉的刀刃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这下所有人都看清了,袭击耿仲明的是白莲。夏天南兴奋地握拳暗叫了一声好,原来这位圣女不是猪队友,关键时刻还是信得过,只要控制了耿仲明,就能安全地撤出登州城。 耿仲明看了看脖子边的袖剑,缓缓问道:“他只不过是打着你白莲教名义的骗子,你还维护他作甚?要知道,白莲教在城中广纳信徒,我们可是给了很大的方便……” 白莲摇摇头:“在城中招纳信徒的事不是我做的,我现在也不关心,你放他们出城,我就饶你性命。” 自己的性命和几个贼人的去留孰轻孰重,耿仲明不需要考虑太久,他很快就作出了决定:“可以,不过希望你言而有信。” 城门被缓缓打开,守军闪到一旁。护卫队员手持步枪,戒备地看着前后左右的叛军,慢慢退向城门口。 眼看对方就要出城,耿仲明叹了口气,就这样放过他们,真是不甘心。就在这时,大群叛军赶到,前方还有一个满身血污的白衣女子,被五花大绑,踉跄着前行。 白莲定睛一看,嘶声叫道:“仙儿?” 白小仙委屈地看着她:“师父,徒儿没用,学艺不精……”她肩伤未愈,气力不支,杀了几个守卫后,被闻声赶到的大批叛军包围活捉。 耿仲明哈哈大笑:“真是天助我也。妖人,若想你徒弟活命,赶紧把我放了!”转头朝城门守军下令:“关闭城门!” 夏天南等人不会给他机会再度关闭城门,冲过去与守军战成一团,守军又如何是如狼似虎的护卫队的对手,眨眼之间就被砍瓜切菜一般快杀光了。 白莲眼见夏天南占据上风了,心里牵挂徒弟,松开耿仲明,飞身扑向抓住白小仙的叛军,大喝道:“放开她!” 耿仲明脱离掌控,立刻下令:“杀了她!” 夏天南回头一看,一名叛军挥刀砍在白小仙的背后,白小仙应声而倒,吃了一惊,再看看耿仲明正在指挥叛军,看样子是要兵分两路,一路对付白莲,一路追击自己。 他轻喝一声:“所有人迅出城。由基,射杀耿仲明!” 耿仲明正在号施令,没有防备,一枝箭飞了过来,从他左侧太阳穴射入,箭头从右侧太阳穴露出,竟然把头颅射了个对穿。历史上的大清怀顺王就这么稀里糊涂地死在冷箭下。 领被射杀,叛军群龙无,陷入了混乱,夏天南等人趁机出了城。未完待续。 10/25 9:52:30|25908482 第二百二十章 回临高 黄县海岸边,“扬明”号飞剪船停靠在天然形成的港口,随着海浪的涨潮起伏不定。 夏天南站在船舷边,望着岸上,思考着什么。林伟业靠过来,调侃道:“怎么,舍不得那师徒两人?” 夏天南轻轻一笑:“怎么会,不过为了帮助我们,她们失陷于叛军之中,心里多少有些过意不去,但白莲武艺高强,叛军群龙无首,应该能脱身不说这个了,我一直在想,山东是个好地方,人丁又多,如果咱们的根据地在山东,除了铁矿规模不如海南,田亩、人口什么的都不用发愁了。” “那你就把根据地迁移到山东来啊,反正工厂搬迁也不是太难,正好山东有煤有铁,自带体系的煤铁复合基地。” “嗤,你说的轻巧。”夏天南撇撇嘴,“山东土地、矿场资源确实丰富,人口也远多于海南,可是致命的缺陷就是离北直隶太近,连关外的鞑子没事都要来蹦跶几下,没法安心发展。相比之下,海南四面环海,只要我们的海军走上正轨,不管哪股势力都很难威胁到我们。” “说的也是。资源少点可以从外面运进来,人少可以搞迁徙。”林伟业深以为然,根据地的安全还是第一位的。说到人口迁徙,他突然想起了孙元化,“那位前巡抚呢,把他骗去临高不跳脚吗?” 夏天南嘿嘿一笑:“老爷子估计是在北方呆的太久了,晕船呢,现在哪有精神分辨船是北上还是南下。” “扬明”号劈波斩浪,顺着东南风,六天就进入了琼州海峡,临高近在咫尺。遥望海平面隐约出现的陆地,夏天南颇为感慨,这一走就是小半年,好几次都差点送命,现在终于回来了。 在博辅港入港,还没等靠岸,夏天南发现码头上早已站满了人,黑压压一片,玛丽娅等人站在最前方。他问林伟业:“他们怎么知道在这等我们?” 林伟业回答:“我告诉了他们飞剪船来回需要的时间,顺利接到你的话,返回临高也就这几天。” 等夏天南下船,脚刚站上码头的水泥地面,玛丽娅等人迎了上来。玛丽娅的心态还算不错,只是眼睛有点红红的,春兰和夏荷就直接哭成了泪人。老爷就是她们的天,若是出了什么意外,无异于天塌了,她俩也不知道暗地里哭了多少回,现在老爷平安无事的回来了,终于放下了担着的心,只是再也关不住泪闸,放肆哭了起来。 夏天南搂着几人安抚了许久,衣襟都被她们的泪水打湿了大半,好不容易才让她们平复下来。春兰抽抽搭搭地说道:“老爷,以后可不要这么冒险了,你是我们的主心骨,也是临高这一大摊子人的领头人,要是出了什么事,叫我们怎么办啊?” “放心好了,这次老爷虽然有惊无险,但也吓得够呛,以后保证不会了,老爷的身子金贵的很!”夏天南笑着说道。 司马德等下属上前请安,夏天南放开春兰等人,正色道:“我这一走就是半年,诸位辛苦了!”司马德等人连声道:“这是属下的分内之事。” 林伟业指着码头说:“你看,这半年我们都没闲着:码头和船厂都完成了改建,旧貌换新颜了。” 夏天南早就注意到码头已经从原来简陋的青石材料改成了水泥,平整宽阔,远处的船厂材料仓库和船匠宿舍也从木板屋变成了青灰色的水泥建筑,应该都是竹筋混凝土结构,这样的构造,几级台风都不怕。远远望去,船坞中矗立着几座快要成型的战舰,船匠们正在忙碌着。 他兴奋地问道:“码头和船厂建好了,新城呢?” “就知道你一回来要问这个。”林伟业招招手,刘全从人群中走出,欲跪下行礼。 “免了,你跟我这么久了,知道老爷不兴这套。快说,新城建设的如何了?” “回老爷,东边这块,都是工厂,已经全部完成预定的规划,纵横两条大路已经建成。西边那块,因为牵涉到百姓迁居安置,进度慢了一点,不过大致格局已经成型。关键的是,城墙已经拆了林老爷说,靠近百姓居住的地方不能用,所以都是人工拆墙,这花费比预计多了许多” 夏天南大手一挥,“只要能拆的顺利,多花点银子无所谓。走,去看看!” “你才回来,要不要休息一两天?”林伟业问道。 “回了自己的地盘,浑身都是劲,我不累。再说,不去看看新城,我吃饭都不香,觉都睡不安稳。” 一大群人簇拥着夏天南去看新城。路上,夏天南悄悄问刘全:“老爷我的新庄子建的如何?” “老爷请放心,新庄子已经建好,只等老爷回来,选个良辰吉日搬进去。” 夏天南心满意足,新庄子建好,自己就能携女眷们赏花观月、乘船游湖了。 穿过了船厂、兵工厂、钢铁厂、纺织厂,一路来到了老县城所在地。城墙已经被拆的干净,看上去异常开阔,县城内破旧的房屋都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排排两层的水泥砖房,在宽阔的道路旁一字排开。 刘全介绍道:“这是安置区,都是因修路被占用房屋和县城内旧房子被拆的住户。最开始县城内的百姓不肯拆房,以死相逼的都有,都让县衙的衙役弹压下去了,至于菜园子之类都给了补偿的银钱。等到安置房建好,人人都想住进去,压根都不去想那几间破瓦房了。” 司马德补充道:“若是在江南推行此政,定会被抨击为暴政。但是在临高就无此顾虑。”临高县百姓很穷,房子也太破烂不堪,相比之下,统一建好的水泥砖房具有莫大的吸引力,谁不想住进这样不透风不漏雨的新房呢? 夏天南点点头:“临高底子差没关系,白纸才好作画,在江南那样的富庶之地,这样做肯定行不通。这安置小区建好了,其余的地方就要控制好,严禁随意建房,旧的房契、地契全部销毁,空出来的地皮要仔细规划,何处建民房,何处建商铺,需得我过目!” 未完待续。 第二百二十一章 拿破仑炮与红夷大炮(一) 在夏天南的设想中,新县城要按居住区和商业区来划分区域,布局合理,还要建造下水道、公厕等必要的市政设施,路面都要用水泥浇筑。他可不想新城的街道路面坑洼不平,一到阴雨天就路面严重积水,巷口角落有人随意大小便。 刘全应下:“是,老爷。新建的房子房契和地契都要重新办吗?” “必须重办,房契和地契都盖县衙的大印。”夏天南其实想全部推翻旧的契书,可是目前百姓肯定还是相信官府备案的房契和地契,就暂时沿用吧,反正地皮的实际控制权在自己手中,不过是借官府的皮用用。 对新城规划作了重要指示后,夏天南正想打道回府看看新建好的庄子,这时候身后传来了一阵喧哗声,有人大嚷大叫:“夏天南呢,叫他来见我!” 司马德等人异常诧异,如今在临高这地方,居然还有人敢直呼夏天南的名字?夏天南倒是反应过来了,一拍额头,苦笑道:“糟糕,忘记船上还有这位大人……” 这次从登州返回临高,还带回了前登莱巡抚孙元化和一群葡萄牙人。葡萄牙人还好说,只要能逃离登州,逃过叛军的屠刀,到哪里都行,可是孙元化一直认为自己是回京城。只是因为他老人家很少乘坐海船,一上船就吐个天昏地暗,根本无暇顾及船走的是哪个方向,加上“扬明”号航速太快,到达博辅港时,他还以为是在山东鳌山卫或者灵山卫一带补给呢。 夏天南等人上岸后,心情激动,一时间忘记了孙元化。他跟着葡萄牙人迷茫地下了船,看着码头奇怪的建筑,不知道身在何处,四处找人问了问,才知道自己居然被带到了琼州府,一时间勃然大怒,欲找夏天南问个明白。 闹了一番后,见到了夏天南,孙元化脸色很难看:“早在登州出城之际,我就看出你不简单,手下的护院比起官兵更甚一筹。之前骗得我好苦,真是心机深沉之辈。你……你快说,把老夫带到这天高皇帝远的地方作甚?” 夏天南笑着说:“孙大人莫要动怒,听我慢慢解释。其实我根本没有联络上李九成等人,但我知道就算李九成同意放你回京城,你也只有死路一条。我不忍心看着你自蹈死地,所以把你骗来此处……” “胡闹!老夫这么一逃,就坐实了勾结叛军的罪名,吾之名节,尽毁于你手……” 夏天南等他劈头盖脸指责一番后,才不急不忙说道:“大人,你若真要保住名节回京城送死,在下也不拦着,可以安排船只送行。不过,既然来到了临高,不妨参观参观我铸炮的工厂,也算没有白来一趟!” “……”孙元化被一打岔,注意力被吸引过来了,“……你是说,当初向我介绍的那种红夷大炮?” “正是。”夏天南拉过林伟业,介绍说,“这就是我向你说过的那位奇人,炼铁铸炮都是他的功劳。” 在登州之行前,林伟业一手建立起来的钢铁厂已经具备了这个时代堪称先进的炼铁技术,只是卡在了燃料环节,无法得到灰口铁,就欠焦煤这股东风。自从运回合格的烟煤之后,林伟业立刻炼制焦煤,用焦煤代替了木炭。达到了足够的炉温,经过几番实验,炼废了几炉铁之后,终于得到了他梦寐以求的灰口铁。在他启程和杨由基一同去山东之前,兵工厂已经开始用灰口铁铸造更大口径的大炮,12磅拿破仑炮已经造出了样炮,只等夏天南拍板量产。 林伟业对历史不是很了解,但是也知道孙元化,对这位重视西方技术的历史名人很敬重。在船上时,为了保密,没有和孙元化怎么接触,这时候交了底,便上前见礼:“见过孙大人。” 孙元化听闻用煤炼铁铸炮的奇人就在眼前,一时也顾不上什么名节了,抓住林伟业的手,激动地问道:“听说你用焖烧过的煤,就能练出硬而不脆的生铁,铸成的大炮坚固异常,不会炸膛?” “是的。这种生铁因其断面看上去是深灰色,所以叫灰口铁。这种生铁易于切削,造出的大炮光滑平整,不易漏气,威力大的多,打的也更远。更重要的是,这种生铁铸的炮没有普通生铁来的脆,打上几十上百炮,都不会炸膛……”林伟业尽量用通俗易懂的话来介绍。 “原来如此,真乃神技!”孙元化赞叹不已。 他毕生都在钻研西方的火炮技术,虽然不知道“气密性”和“游隙”这几个术语,但知道精细打磨切削的炮管和粗制滥造的炮管之间的巨大差距——炮子与炮管之间越紧密,火药推动炮子的力量就越大,大炮就能打的远;反之如果炮子和炮管间的缝隙太大,火药燃烧产生的推力大半都浪费了,自然就打不远。光这一点就已经让人惊叹了,再加上不易炸膛的优点,这样的大炮足以称得上“神器”。 既然提起了这茬,为了安抚住孙元化,夏天南便陪同他前往兵工厂参观,兀多望等人也一并跟去。 兵工厂也早就拆掉了原来简易的木板房,全部改成了竹筋混凝土的建筑。铸炮的车间异常宽敞,让夏天南回想起了旧时空七八十年代的工厂车间。 林伟业当仁不让充当了解说员,他指着一门正在打磨的炮管说道:“这就是12磅拿破仑炮了,与12磅山地榴弹炮口径相同,但是炮身长了一倍多,长16米,也重的多,约莫550公斤,有效射程可以达到1500米左右……” 孙元化听得一头雾水,他小声问夏天南:“这公斤、米却是何物?” 夏天南咳嗽一声,提醒道:“老林,不要用公制单位,入乡随俗。” 林伟业醒悟过来,改口道:“这炮长……5尺,重……大概一千一百斤,能打三里远吧……”他对明代的长度、质量与现代公制的换算比例不是很清楚,只能估计个大概数值。 10/26 8:11:29|25927972 第二百二十二章 拿破仑炮与红夷大炮(二) 虽然林伟业换算的数字与真实数据有出入,但孙元化还是被深深地震惊了。 明代工匠虽然能够仿制红夷大炮的外形,却不知其所以然,造出来的炮自然不尽人意。他与恩师徐光启费劲心思弄出来的红夷大炮,口径与眼前这门炮相仿,但是长度达到了1o尺,而且为了避免炸膛,加厚了炮壁,光炮身就重达四千斤。 炮管太长转向不够灵活,炮身太重不易运输,导致这样的大炮仅仅用来守城攻城,野战是不必想了。射程方面,虽然在文人笔下动则“糜烂数十里”,孙元化却是清楚的很,真正有用的射程不到三里,再远就只能听个响,炮子飞到哪里就不得而知了。而眼前这门炮,长度和重量都只有红夷大炮的一半,极为轻便灵活,完全可以用于野战,是他梦寐以求的大炮。 他唯一不确定的是这炮能打多重的炮子。林伟业告诉他:“可以射12磅……1o斤的炮弹。” 常见的红夷大炮也不过能打1o斤炮子,这是个什么概念,就是说,一丈长、四千斤重的红夷大炮,其炮子威力与这门半丈左右、一千斤重的大炮基本一样。孙元化不禁哀叹,自己与恩师殚精竭虑多年,原来都是无用之功。 不知道他内心想法的林伟业又补了一刀:“这炮的炮口初可以达到439米秒……额,就是说炮弹的度在吸口气的功夫可以飞三四百步远,红夷大炮度只有它的一半不到……”他怕孙元化不懂炮口初的意义,比划着解释,“这个度越快,炮的威力越大……” 孙元化脸色惨然地点点头。度越快,破坏力越强的道理他自然懂,强弓劲弩射出的箭矢远比一般的弓箭快,威力也更大,大炮自然也一样。如此说来,笨重的红夷大炮的威力还不及这门炮了。 他长叹一声:“真是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这位小兄弟能造出这样的神器,让老夫叹为观止,相比之下,红夷大炮一无是处。我在登州这些年,铸炮练军,自以为给朝廷练就了一支强军,如今看来,不过是井底之蛙之见,徒费朝廷钱粮而已。即便孔有德、李九成不反,登州新军的火器也远不及夏老弟这些炮,亏我还费尽心思招抚叛军……” 夏天南说道:“孙大人也不必妄自菲薄,比起朝廷其他尸位素餐的官吏来,您能够引进弗朗机人的铸炮之术,聘请弗朗机人教习操炮诀窍,已经很了不起了。只不过朝野上下目光短浅,不重视火器,若能多编练装备新式火器的新军,何愁鞑虏不退、流贼不灭?” 孙元化被戳中了痛点,击掌说道:“这话说的在理,可惜除我和恩师之外,朝野上下竟无人重视火器,以至于辽东战局节节败退,陕边流贼尾大不掉。” 夏天南见他这般,决心趁热打铁,带他去靶场观摩,让他打消回京城的念头。吩咐下去,让护卫队准备进行12磅山地榴和步枪的实弹射击。 众人来到靶场时,两门12磅山地榴弹炮已经准备就绪。孙元化看见这两门小炮眼前一亮,上前察看抚摸了一番,光滑的炮壁和小巧的炮身让他爱不释手。 “这小炮居然能够打磨的如此光滑,还如此轻便,想必也是用于野外两军对垒吧?” “孙大人,刚才看的炮是用于大军对垒,这种小炮因为灵活机动,携带方便,可以用于小股部队,边打边走。”林伟业说道。 “哦?这小炮轻便是轻便,不知炮子威力如何?” 夏天南示意炮手试射。炮手取出定装实心弹装入炮管,用推弹杆将炮弹推到底,然后从火门处插入带火绳的信管,刺破了布制的射火药包,调整了一下炮口位置,瞄准前方5oo米处一个高度直径均为两米的圆形土堆,然后点燃了火绳。 在孙元化等人屏声静气地注视中,露在炮管外的火绳燃烧完,火门处冒出丝丝火星,过了几秒钟,“轰”的一声巨响,炮弹准确地击中了目标。土堆炸裂开来,伴随着火光和巨响,土块泥石四处飞溅,声势惊人为了营造效果,土堆里预埋了一些火药,被炙热的实心弹击中后迅燃烧,在封闭的空间中产生了爆炸孙元化张大了嘴巴,半响不曾闭上。 良久,他才反应过来,叹道:“这样的小炮,居然也能打的这么远,这么准,威力也足够。如果朝廷有这样一大一小的大炮,东虏和流贼岂是对手?” 夏天南决心彻底把他震住,悠然说道:“光有炮还是不行,还请孙大人观摩一下火铳!” 二十名护卫队员一蹲一站排成两排,熟练地装弹、夯实、端平,动作一气呵成,扣动扳机,枪声大作,众人眼前烟雾弥漫,整个过程只花费了二十秒左右。 孙元化捋着胡须,点了点头,他没看清这枪和明军使用的鸟铳有何区别,但仅就装填度而言,可以算做精锐了。只是这么一来,他更加怀疑,夏天南真的是自称的商贾吗? 登州城内,他见识了夏天南手下的肉搏能力,现在又看到了其火铳的精良之处。如果说铸炮可以卖给官府,那么这些鸟铳兵又是怎么回事?一个商人请些护院保镖不稀奇,但持有鸟铳就已经犯了官府忌讳,他到底有何居心? 没等他深入思考下去,二十名队员开始了又一轮射击,与第一次射击相隔只有二十多秒。这下孙元化呆住了,官兵的鸟铳都是以火绳点燃,装填度奇慢,面对敌人的冲击时,往往只能射一次,手中的鸟铳就只能当烧火棍用了,这么短时间内能重复射的鸟铳,他闻所未闻。 等到第三轮射击开始时,他已经差点坐到了地上。这样的射,莫说面对步兵,就算是对面骑兵动冲击,也够这些骑兵喝上一壶的。若有成千上万这样的铳手,辽东鞑子的骑射也不足惧。未完待续。 第二百二十三章 招揽孙元化(一) 如果说铸炮的技术让孙元化为之惊叹,那么鸟铳这样的射则让他佩服地五体投地。他完全忘记了自己下船来找夏天南的目的,激动地抓住夏天南手腕,说道:“这般利器,若献给朝廷,炼成数万大军,又何惧鞑子的骑射!” 夏天南不动声色抽出自己的手,冷静地说道:“孙大人想多了。这火炮也罢,鸟铳也好,除了您自己,试问朝廷有谁会真正关心?铸炮和制铳的银子从哪里来?谁又能保证这铳炮不会偷工减料、粗制滥造?” 这三个犀利的反问如一盆凉水,瞬间浇灭了孙元化的激情。他想了想,居然无法理直气壮地回答这三个问题中的任何一个。的确,朝廷上下,除了他和徐光启,其他官员都不甚重视、也不懂火器的重要性朝廷每年征收辽饷,每年几百万两银子都花费在关宁前线,根本没有多余的钱来添置大炮和鸟铳就算拨付了银子制造火器,督造的官员上下其手,从朝廷大佬到兵部小吏,人人都要分润漂没,真正用于制造的银子十成中最多剩下三成,钱不够,后果自然就是偷工减料,造出的火器不能用。 孙元化尝试着辩解:“当今圣上励精图治,官员或许在圣上感召下一改陋习,齐心协力打制火器,对抗辽东鞑子……”不过这话说出来,自己底气也不足。 “呵呵,我说孙大人,这话恐怕您自己都不相信吧?千里做官只为财,要让各级官吏不漂没这里头的银子,除非太阳打西边出来!”夏天南笑呵呵地说道。 孙元化无言以对。就连他自己,为了迎合这种官场的潜规则,也不得不和光同尘,从购置军马的银子中抽出一成,用来打通朝廷各级官员,还被李九成讽刺得哑口无言。 “孙大人,您不妨仔细想想,此番你回到京城,就算侥幸保住性命,能保证官复原职吗?若是人微言轻,谁又理会你推荐的铳炮是否犀利,户部又能不能拨出这笔银子?” 孙元化抬起头,一脸悲壮:“知其不可为而为之,老夫只求对得起上对的起圣上恩典,下对得起苍生黎民,总好过苟且偷生,碌碌无为。” 夏天南耐心劝说:“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乃莽夫也。孙大人,与其这么回去送死,还不如留此有用之身,换个门路为这天下黎民苍生出份力?” “换个门路?”孙元化一时有些茫然。 “孙大人,你看这二十名铳手如何?” “比我巡抚标兵营还精悍,比之边军也不遑多让。关键是这鸟铳能够快装填,比之官兵鸟铳强上十倍。” 夏天南清咳一声:“实不相瞒,这样的熟练铳手,在下有三百人……” 孙元化浑身一抖,三百精锐!山东境内总兵级别的武将都没有这么多的精锐亲兵,张可大、张焘随便哪个有这样的三百亲兵,辅之以几千精兵,足以击溃叛军万余人叛军除了几千东江镇的老底子,其余不过是滥竽充数的囚徒、无赖而已。 他定睛望着夏天南,“你……练这么多私兵,意欲何为?” “孙大人尽可放心,我不想造反。若是有这念头,琼州府城都已经被我打下来了。”他对人群中的魏连横招招手,让他过来,“魏百户,给孙大人简单说说我们怎么认识的。这位孙大人可不简单,官至右佥都御史巡抚登莱,正儿八经的封疆大吏。” 魏连横尴尬地回答:“孙大人,小的本是琼山千户所一名百户,因为秦知府认定夏老爷图谋不轨,请示广东都司,派出了卫所军来临高进剿……” “哦,竟有此事?当时你们派了多少兵力?” 魏连横底气不足地说道:“一千八百卫所军,一千六百各县乡勇,共计三千四百余人。”虽然战败的过错不在于他,但对他而言,这毕竟不是段光彩的历史。 孙元化倒吸一口凉气:“三百对三千?然后你们就战败了?” “也没那么悬殊,另外还有收服的三百黎人土兵,加上从我的佃户中临时征召的两百人。当然主力还是这三百火枪兵。”夏天南插了一句。 “说来惭愧,夏老爷仅仅派了两百人,分成两拨,利用轻炮火铳沿途袭扰,就几乎让大军分崩离析。尔后正面对决,不到一个时辰,三千大军就被完全击溃。” 三千多卫所军加乡勇,就算再不堪,面对兵力只有自己零头的几百人,居然溃不成军。孙元化设想了一下,就算换成营兵,只怕也未必能胜。他问夏天南:“这么强的私兵,不想造反,那你想做什么?” “战后琼州知府来招抚过我,可是我没答应。不是我不想被朝廷招抚,而是不想被区区一个知府招抚。只要给我几年时间,我定然能够练就一支强大的军队,为朝廷效力,什么鞑子、流贼,都不在话下。”夏天南半真半假地忽悠孙元化。 孙元化半信半疑:“你若真愿为朝廷效力,自然是圣上之福、苍生之幸。不过就算被招抚,你又有何把握让朝廷拨付银子给你铸炮练兵?” “呵呵,这个问题魏百户也问过。我目前有一座纺织厂,以机器纺纱织布,成本低、产量高,每月卖往广州便可进账二万两银子,又何须向朝堂之上那些尸位素餐之徒伸手。” 虽然曾贵为巡抚,手握大权、见多识广,但今日孙元化还是一再被震撼,月入二万两! 自己为了编练新军,上了无数的奏折,层层克扣下来,每年能够到手的银子也不过几万两,这些银子不仅要饷,还要添置火器,购入马匹,经常入不敷出,捉襟见肘。人家一个商人,轻轻松松月入二万两银子,一年就是二十多万两,难怪能够铸炮制铳,编练精锐私兵。 “所以,我不缺银子,也不缺铸炮制铳之术,只缺一个合理合法的身份,但是琼州知府权力有限,最多给我一个巡检之类的芝麻官,部众不过数十人,我又怎么练兵?”未完待续。 10/27 10:05:15|25992342 第二百二十四章 招揽孙元化(二) 夏天南的这番话听起来合情合理,有这样的强军,做个巡检之类的芝麻校官实在屈才。望着夏天南,孙元化脑子冒出了一句话:治世之能臣,乱世之枭雄! 这样的人,从商可以日进斗金,治军可成精锐之师,如果放在合适的位置上,就是大明栋梁之材。如果放任不管,任其发展下去,很可能会比闯贼高迎祥之流更为棘手,甚至假以时日,成为另一个皇太极也不一定当初努尔哈赤还不是靠十三副铁甲起家的。 孙元化下定了决心,自己就留在这琼州府,看着这夏天南,引导他走入正途,成为朝廷的中流砥柱,而不是朝廷的对手。大明已经有了鞑子和流贼两大敌对势力,牵制了绝大部分财力和军力,再也承受不了一个这样厉害的敌人。 他定了定心神,说道:“罢了,你不妨直说,你花了这么多心思把我诓到琼州,意欲何为?” 夏天南说道:“我说过了,与其赴京城送死,不如留下有用之身。孙大人觉得我这小庙能够容下您这尊大佛吗?” 深呼一口气后,孙元化点头:“只要你不与朝廷为敌,老夫区区一个待罪之人,你不嫌弃的话,就留在这琼州府吧。” 搞定!夏天南心中兴奋不已,这可是官至巡抚的地方大员啊!他笑着为孙元化和一众属下介绍:“孙大人愿意屈尊留下来,真是蓬荜生辉!来,我为您介绍,这是南京兵部吏员司马德,这是琼山千户所世袭百户魏连横,这是琼州府最勇猛的黎寨勇士黄猛甲……” 众人上前一一与孙元化相见。听了夏天南的介绍,他们都知道这位孙大人曾官至登莱巡抚,都打起了十二分精神应对。巡抚是什么人,堂堂的朝廷封疆大吏,如今居然被老爷收罗账下!众人心中都非常兴奋,与有荣焉。 孙元化一一与众人见过,他虽然被革了职位,但是“居移气,养移体”,那份封疆大吏的气场仍然在,只是淡淡地拱手为礼,就让众人诚惶诚恐不已。听了夏天南的一一介绍,他面上虽然不动声色,心中也颇为惊讶,这夏天南收罗的人还真不少,其中除了卫所的武官,居然还有南京兵部的吏员。 看过了新城,又马不停蹄带着孙元化观摩了兵工厂和铳、炮实弹射击,还成功劝说他留在了琼州,夏天南终于现出了一丝疲倦。司马德见状,便说道:“主公在叛军中周旋多日,又舟车劳顿,不妨回府休息。孙大人就由我等来安顿便可。” 夏天南点点头,自己这些属下中,也就南京兵部出身的司马德与孙元化还能有几句共同语言,虽然品级相差巨大,但终究都是读书人嘛。 “那就有劳司马先生了”。 他对孙元化说:“就请孙大人暂且委屈几日,我一定为您寻一个合适的宅子。” 孙元化摆摆手:“以后都不要叫大人,老夫说过了,官职被革,已不是巡抚,你愿意的话,称老夫一声孙先生便行。你也不用特意寻访宅院,能有个住的地方就行,关键是要与这位小兄弟比邻而居。”他指着林伟业。今天他大开了眼界,也冒出了很多新的想法,想和林伟业交流。 林伟业也点点头:“能和孙大人做邻居,平日里切磋讨论,也是人生一大乐事。”作为一个纯粹的技术人员,他对权力没有什么,只喜欢技术层面的东西,可是在这个时空没有知音。这个孙元化,算是古人中少有的技术型官员,与他讨论铸炮的心得,总好过对夏天南这头牛弹琴。 夏天南一拍手,“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那些葡萄牙人也安排与你住的近些吧,老林?” 林伟业伸手比了个的手势。 孙元化从葡萄牙人中拉出一名老者,说道:“老夫还有个不情之请,让老夫的老友王徵也随我一起住,也好彼此照应。” 夏天南奇道:“当日走的时候,除了你和夷人,我不记得还有谁啊?” “呵呵,当时被你所骗,并不知道要冒这么大的风险出城,还以为只是回京,换那些店铺伙计的衣服时,顺便给王徵也换上了。他当时就和兀多望等人走在一起,你没注意而已。”孙元化笑道,“早知道出城时有性命之忧,我也不会带他出来了,留在巡抚衙门说不定还能保住性命,现在阴差阳错,反倒是跟着我来了琼州府。” 原来如此,夏天南对王徵并不了解,只当是普通幕僚,点点头道:“甚好,两人一起住有个伴。” 见他对王徵毫不在意,孙元化解释道:“你不要小看良甫,他和我一样接受了洗礼,任我幕僚前,曾官至辽海监军道,从政为官的经验不亚于我,而且对于西夷的器械、学术研究之深,远在我之上。” 居然还是更资深的技术官员,夏天南大喜,这又是意外的收获了。他殷切地对王徵说:“先生既然如此大才,怎能委屈,还是另起一座宅子,就在孙大人旁边如何?” 王徵对于下船之后的所见所闻,兴趣甚浓,很有了解探讨一番的兴致,对于吃穿住行,倒不是很介意,他笑着指着林伟业回答:“不必麻烦了,和初阳住一起就好,没事还可以和这位小兄弟切磋交流。” 见他这么说,夏天南也就不再坚持。 等司马德带走孙元化等人去安顿下来,夏天南拉过林伟业,神秘兮兮地说:“走,去看看我的园子!” 之前都算得上公事,那么看房子纯属私事,随行的人大多被夏天南打发走,只留下女眷们和刘全。一行人来到原来的胡家庄,原来的灰白清水墙已经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漂亮的漏砖墙,墙体的上半部不再是灰扑扑地实心墙,而是镂空后安装柱型的花式砖。 进入大门,绕过照壁,是一座两层的经典明代建筑。刘全上前殷勤地介绍:“这是用来给老爷议事的地方,老爷的内宅在后院。” 夏天南点点头表示赞许:“公家的事做的不错,老爷的私事你也没拉下,难为你了!” 未完待续。 第二百二十五章 火炮体系(一) 刘全一面要做好老爷交代的新城建设事宜,一面还要顾及他的私宅,他自然明白光做好前者是不够的,后者也非常要紧,半年来两头跑,人都廋了一圈。听到老爷这句话,知道自己的功夫没有白费,心中暗喜,却没有得意忘形,只是应了一句“这都是小人应尽的本分”,继续在前引路。 沿着这幢小楼后方的小路往前行,穿过一个洞门,眼前豁然开朗,一个宽阔的水池映入眼帘。一个长长的走廊依水而建,沿着水池的边缘一直延伸到对面,隐约的树枝间可以看到房屋的轮廓,这应该是内院了。走廊中部有一个分支延伸到水池中部,尽头是一个亭台,可供纳凉休憩之用。 刘全有点尴尬地说:“按老爷的吩咐,这里本来要挖一个湖,可以行船。不过工匠说工程太大,没个几百号人,一两年功夫,挖不出来,司马先生也说,江南园林都是这样的水池,布局以水池为中心,亭台楼榭都依水而建,所以” 夏天南汗颜,看来弄个能划船的人工湖是自己想当然了,摆摆手说道:“司马先生说的没错,你做的也没错,这样很好,依水而建,景色自然,前后院主次分明。” 刘全松了一口气,指着对面说:“水池的那面就是老爷的内宅了,七进的大院子,老爷将来不管几个夫人都能住得下” “呵呵,”夏天南指着刘全笑笑,这家伙总能揣摩到自己的心思。他调头问林伟业:“怎么样,老林,这宅子应该说园子,不错吧,我们一起住?” 林伟业扰扰头,迟疑道:“我也住进来?可是”他支吾了一下,小声说道:“可是我总觉得这像个公园,住起来没有家的感觉。” 夏天南怒其不争地瞪了他一眼:“难道你上辈子住两居室,这辈子当了土财主还想住两居室?” “嘿嘿,可能没那个命吧。”林伟业不好意思地说:“我是住不惯这么宽的公园园子,还是留给你慢慢享受吧,你给我弄个小院子就成。再说,我可是答应了和孙元化当邻居呢!” “你你”夏天南指着他,有些无语,自己好心弄这么大个园子,还邀请他一起住,却明珠暗投。算了,这家伙不识货,随他去。“你既然坚持,就按你的意思吧。不过,先说明,这不是我要吃独食,是你自己选择的,以后不能反悔。” “绝不反悔,你放心。”林伟业拍着胸脯承诺。 穿过水池,来到后院,夏天南指着深深庭院对玛丽娅等人说:“既然老林不愿住,这里就是我们住了,你们几个可以随便挑,想住哪间就住哪间!” “真的吗,亲爱的?”玛丽娅兴奋地跳了起来。可能是爱屋及乌,她爱上夏天南之后,对东方的传统建筑非常喜欢,尤其是这种依水而建的园林,其精致美妙远远超过了她所见过的任何英国建筑。 “当然。”夏天南微笑道,然后问春兰和夏荷,“你们选哪间?” 春兰看看玛丽娅,又看看夏荷,低头说:“老爷厚爱,春兰不敢受,还是随着老爷贴身伺候吧,老爷住哪,我就住哪。” 夏荷听她这么说,迟疑了一番,也说道:“我和春兰姐一样,跟着老爷,老爷住哪,我也住哪。” 夏天南如何不知道春兰的小心思,无非是丫鬟出身,没有名分,不敢单独住一个院落甚至是一间房。不过这种封建社会的理念根深蒂固,短时间消除不了,还是先顺其自然,以后再慢慢给她们的思想松绑吧。 “无妨,暂时就贴身服侍老爷我,没了你们在身边,这几个月过的还真不习惯。” 园子察看完毕,刘全提醒道:“按规矩,新园子建成得起个名。” 夏天南考虑了一下,说道:“琼州地处大明疆域之南,我名字中也有个南字,那就叫南园吧!” 虽然平安回到了临高,但是夏天南却根本闲不下来,离开半年之久,很多大小事情都拖了下来,需要他做决定。只休息了一晚,第二日就召集众人处理事情。 首先是林伟业提出了关于火炮的定型问题。他提出陆战还需要12磅拿破仑炮,海战还需要12磅长管舰炮以及32磅卡隆炮。为了不耽误进度,拿破仑炮已经铸造了样炮,只等夏天南认可就投入量产。 “除了12磅山地榴弹炮,12磅拿破仑炮必不可少,无论是射程还是威力都大得多。”林伟业对12磅拿破仑情有独钟,当初被否定之后一直耿耿于怀,逮到机会就不遗余力地鼓动夏天南接受这种炮。 夏天南想了想,回答道:“之前只是解决有无的问题,加上运输不便,所以选择了12磅山地榴弹炮。现在冶金技术上了一个台阶,队伍规模也在逐渐扩大,是可以考虑用少量的拿破仑炮与山地榴高低搭配了。那么陆军就定下这两种炮为野战炮:小型遭遇战可以把山地榴作为主要火力,大型会战就以拿破仑炮为主。” 他顿了顿又说:“不过,我觉得这些名字太拗口,还是入乡随俗的好,给取个接地气的名字吧就像褐贝丝取名琼海三年式步枪就很不错啊以后士兵们叫起来也方便,不然我们还得教他们英制和市制的单位换算。” 林伟业点点头:“这个确实是个问题,其实取名也涉及到火炮体系的规划。那取啥名字呢?还是你拿主意吧。” 夏天南问道:“两种炮都号称12磅,发射的炮弹重量相同吗?” “不同。12磅拿破仑炮通常发射的是123磅的实心弹,而12磅山地榴弹炮通常发射89磅的榴弹。” 夏天南心中计算了一下,说道:“12磅大约5公斤多一点,换算成市制就是10斤多,12磅拿破仑炮就叫10斤野战炮吧89磅约合8市斤,12磅山地榴弹炮就叫8斤山地炮吧。” 林伟业想了一番之后,点了点头:“我们陆战用的炮种类不多,用野战炮和山地炮的名字来划分也不错,加上重量作为前缀,简单明了,很好。” 未完待续。 10/28 8:24:43|26046329 第二百二十六章 火炮体系(二) 夏天南继续问:“至于那个12磅长管炮和什么32磅卡隆炮,你说来听听。” 林伟业继续介绍:“12磅长管炮其实就是拿破仑炮的加长版。炮管越长,炮口初速就越高,穿透力就越强,用于打穿敌人的船体很不错。虽然重了一些,但是固定在船上,不需要考虑机动性的问题。西方海军一般会装备更大口径的长管炮,不过我们面临的对手大多根本就没有像样的火炮,12磅也够用了,而且与拿破仑炮口径相同,炮弹可以通用。至于卡隆炮,我曾给你介绍过,炮管短而粗,长度只有同口径加农炮的三分之一,重量是同口径加农炮的四分之一。” 加农炮的概念夏天南懂,凡是直线射击的都是加农炮,凡是曲线抛射的就是榴弹炮。他问道:“卡隆炮这么轻,又这么短,射程威力又如何?” “卡隆炮一般用于近距离作战,所以射程你不要抱太大期望。不过在近距离上,由于弹丸质量大,威力很可观,靠近平射实心弹能够打穿甲板,发射霰弹可以大面积杀伤船员远一点可以用榴弹,不过攻击海面上行驶的船只也是聊胜于无,精度问题你懂的,对岸抛射打击固定目标倒是不错,” 夏天南点点头:“也就是说射程不如加农炮,远距离精度也不如加农炮,那么用它取代加农炮作为舰炮的理由呢?” 林伟业信心十足,毕竟卡隆炮是经过战争考验的,直到线膛炮出现才退出海军舰炮序列:“卡隆炮优点和缺点一样明显。一是重量轻,相比于加农舰炮动则200左右的弹重比,卡隆炮一般只有40左右的弹重比。比如32磅加农炮,炮身净重大概6400磅,差不多3000公斤,而卡隆炮只有1300磅左右,不到600公斤,这样的重量别说专用的夹层炮甲板,就算是顶甲板也可以部署,比加农炮的部署灵活的多。” “炮甲板?”夏天南不是很清楚这个术语。 “炮甲板是中间的夹层,帆船时代的战舰把舰炮都部署在中下层的全通式甲板,一来不影响露天的顶甲板收放风帆等操作,二来可以避免被对方的霰弹轻易杀伤炮手,三来可以避免船体上重下轻而侧翻。” “我靠,你简直是活百科全书啊!”夏天南赞叹道。 “嘿嘿,我是无聊的理工男嘛!”林伟业笑了笑继续说道:“卡隆炮的第二个优点就是倍径短。舰用加农炮比野战加农炮更长,装填、复位也就更加困难,而卡隆炮长度只有同口径加农炮的三分之一,装填更容易、复位也简单,直接提升了射击速度以滑膛炮时代的射击精度,射速和威力就代表了战斗力。” “所以,在加农炮远距离射击精度不怎么样的情况下,用卡隆炮抵近射击,是迅速提升海军战斗力的方法尤其像我们这种缺水手、缺炮手、缺实战的情况。”林伟业最后总结。 夏天南闭眼思索了一下,开口说:“我懂你的意思了。因为加农炮远距离射击精度低,不是经验丰富的炮手很难发挥战斗力,射速也相对较慢,遇到了海盗,几炮打不中说不定就慌了,如果再被靠近接舷战肉搏,就丧失了舰炮的优势,以己之短,博敌之长。而改成卡隆炮,打的准不准都不是问题,靠近了一顿猛轰,丫的人不死光船也要沉!” 林伟业竖起了大拇指:“有你这样的老板,是员工的福气,理解力强,思路清晰,难怪年纪轻轻就创业成功。” 夏天南得意地笑道:“少拍马屁,老子才不吃你这糖衣炮弹。不过话说回来,既然卡隆炮这么好,为什么还要搞长管加农炮呢?全换成卡隆炮不行吗?” 林伟业看了看人群中的查尔斯和威廉,有些话不好当他们的面说。其实18世纪的英国人也不是没这样搞过,他们曾经在一些四、五级战舰上全部装备卡隆炮,完全放弃了加农炮,甚至提出抵住敌人的炮口开炮的战斗理念。 他斟酌了一下,说道:“就目前我们的实力而言,卡隆炮更实用,也有利于海军更快成军。不过,长管炮还是无法完全取代的:远程射击虽然效果一般,但是也不能完全放弃,而且加农炮能发射链弹绞碎桅杆让船只丧失机动力我们有些时候需要俘虏对方,而不是一味摧毁敌船再说对岸轰击也是卡隆炮的短板,我们的海军还要支援陆军不是?” 夏天南一拍大腿:“就这么着了。按你说的办,卡隆炮为主,加农炮为辅。” 林伟业得到认可也很高兴,拍拍胸脯:“老板这么支持,我保证完成任务。” 听到这里,一直忍着没吭声的查尔斯忍不住了,插嘴道:“请原谅我无礼地打断你们的对话。按照林的介绍,这种短重炮固然有独特的魅力,可似乎不能成为放弃长管加农炮的理由吧?如果你们认为12磅炮也能成为主力舰炮的话。” 威廉也说:“在皇家海军,主力舰炮是24磅炮、甚至32磅炮,12磅炮充其量只是个补充,弥补重炮射速的不足而已。在我看来,它比甲板上6磅的回旋炮威力也大不到哪儿去。” 林伟业见夏天南不甚明白,解释了一句:“威廉说的回旋炮就是装在能够转动的铁盘上的小炮,一般用于近距离交火,更多的时候是发射霰弹来绞杀敌船跳帮肉搏的水手或者海盗。” 说完转向威廉和查尔斯:“你们说的都有道理,不过我们现在已经下水的500吨战舰在你们那算什么级别?” 威廉不假思索地回答:“顶多就是六级舰的水准。当然,在远东已经是了不得的庞然大物除了尼德兰人的武装商船之外,没有任何海盗船的吨位和炮位能超过它,包括你们明国皇帝手下的战船。” 未完待续。 第二百二十七章 战舰命名(一) 林伟业双手一摊:“这就是问题的关键所在:你们皇家海军会不会往六级舰上堆砌32磅炮?” 威廉和查尔斯都哑口无言,32磅炮光炮身自重就达到了将近6000磅,接近3吨的重量,对于500吨的战舰而言太重了。 “据我所知,你们的皇家海军一般把战舰按吨位和舰炮数量分为六个级别,只有三级舰以上才会配备32磅炮和24磅炮。”林伟业继续说,“这种六级舰最多也就是配几门18磅炮,不过我用更轻便、威力更大的32磅卡隆炮取代了,在这样的基础上,用12磅炮作为辅助和补充有问题吗?” 查尔斯想了想,和威廉对视了一眼,心悦诚服地回答:“听起来,你说的很有道理。” “至于32磅炮或者更重的舰炮,也不是没有用武之地,将来我们造出更大的战舰,就能派上用场了。” 威廉听了,眉飞色舞地问道:“你说更大的战舰和更重的舰炮?看在上帝的份上,能不能告诉我是多大?我很想知道将来我可以统领多大规模的舰队。” 林伟业却买了个关子:“我们中国人的习惯是,预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等到时候你自然就知道了。” 这虚晃一枪让威廉一个踉跄差点摔倒,他无奈地摇头:“好吧,我想我可以耐心等待的。” 等他们争论告一段落,夏天南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对了,刚才听你说道卡隆炮比加农炮短,装填速度快的问题,我突然想到了手枪。既然你说短版的褐贝丝和短而粗的卡隆炮更容易装填,那么在燧发枪的基础上再缩短些,弄个手枪出来,应该不难吧?” 此次登州之行,夏天南吃了没有武器的亏,步枪太长不方便携带,冷兵器又不会,碰到耍刀弄枪的江湖人士就只有任人宰割的份,要是有把手枪在手,情况就能逆转,任你武功再高,老子一枪放倒。 林伟业挠了挠头:“这个嘛,问题不是太大,历史上也有知名的燧发手枪可以借鉴。给我点时间吧,我想办法弄出来。” 夏天南满意地说:“能做就好。还有一件事提醒你,那十几个葡萄牙人,你也可以利用,他们是火炮教官,用炮的行家,说不定可以从实用的角度给你提出好的建议。” 林伟业答应下来,他的问题讨论完了。 查尔斯取出了腋下夹着的一卷图纸,直截了当地说道:“夏,五百吨级的改进型盖伦船已经建了三艘了,你最终需要几艘,得给我一个计划。另外,这是我和林讨论过后的新战舰设计图,有一千吨级和一千五百吨级的,如果你同意,我想在这批五百吨级的战舰完成后开始试着建造它们。” 夏天南看着这两种新的战舰设计图,问道:“亲爱的查尔斯,你得告诉我这两种战舰的用途和必要性。” 查尔斯指着其中一艘较小的战舰平面图——这么规范的平面图自然是在林伟业的指点下画出来的,他很喜欢这种方法——“这是一千吨级的,皇家海军有很多这样吨位的战舰,是作战的主力,在较小规模的舰队中,甚至可以充当旗舰。五百吨级的战舰打海盗足够,不过面对尼德兰人的远东舰队,没有多大优势。如果你与这群尼德兰人发生海战并想取得胜利,你需要这样的战舰作为主力和旗舰,它的甲板更厚,炮位更多,能够承受足够的炮弹攻击并且给予对方有力的反击!” 这个理由很强大,夏天南点点头。他指着另一艘大点的船型平面图,问道:“那么这艘船呢,既然有了一千吨级,为什么还要建造一千五百吨级的?” “与尼德兰人作战,你需要一艘真正的旗舰,夏!如果你还想把手伸的更远些,与西班牙人作战,正面击败他们那些老旧但是非常庞大的改进型克拉克船,那么你更加需要这样的旗舰——当初皇家海军用轻型盖伦船击败无敌舰队是在漫长的航程中,用灵活和机动击溃了他们——如果他们龟缩于马尼拉港口,附近并有岸防舰炮帮助,仅仅依靠一千吨和五百吨的战舰还是不够,一千五百吨级的移动炮台才是击败他们的最终武器。当然,这个想法最开始是林提出来的,我们共同完成了这一千五百吨级战舰的设计。需要说明的是,一千五百吨级不会建造很多,至多一两艘,这种类型的战舰不仅造价高昂,材料需求也很高,建造周期也长。” 移动炮台这样的称谓让夏天南听着很过瘾,这又是林伟业的主意,他自然信服。于是拍板敲定了这两种战舰的建造计划。“那就先试着造一千吨级的,一千五百吨级可以放在最后。至于五百吨级战舰,第一批建造5艘就够。”他对查尔斯说。 林伟业插嘴道:“我提个建议。既然给火炮和枪支都命名了,战舰也需要命名,不管是吨位级别还是舷号。” 这个他不说,夏天南也知道,给各级战舰定下名称,有利于区分识别,这也是现代海军的通常做法。在旧时空,海军强国都给军舰分别命名,比如美军现役核动力航母叫尼米兹级、新一代核动力航母叫福特级,巡洋舰有提康德罗加级,驱逐舰有阿利伯克级,层次分明、一目了然。 不过该怎么命名呢?他想来想去,美军都是用总统和名人的名字命名,可以借鉴一下,于是问司马德:“本朝戚继光戚将军可有什么字号,或者其他封号?” 司马德一时不明所以,好在他是兵部出身,加上对兵事感兴趣,还是略知一二,努力回忆了一下,回答:“戚将军武职最高为蓟州总兵官,后封少保,谥号武毅。” “少保……武毅……”夏天南斟酌了一番,觉得武毅更顺口,便决定了:“五百吨级战舰就叫武毅级!” 10/29 8:45:58|26191642 第二百二十八章 战舰命名(二) 司马德这才知道是给船定名,称赞道:“主公以戚将军谥号命名战船,极为合适。” 林伟业想了想,赞同道:“用戚继光的谥号不错,很威武。” 夏天南兴致颇高:“还有更大的船要命名呢,你们说一千吨级和一千五百吨级用什么命名好?” 司马德皱眉道:“戚将军已经是本朝武人的翘楚,难以超越,倒是有个俞大酋与之齐名,有‘俞龙戚虎’之称,不过命名更大的战船也不合适啊!除了开国和靖难之役时的勋臣,没人能在武功上压过他,再大就只有圣上了。” 夏天南眼前一亮:“皇帝不错啊,你说说你心中本朝历代皇帝谁的文治武功最为显赫?” “若论文治武功,本朝太祖驱元兴汉,打下偌大江山,当为第一,其次就是成祖了,靖难之役以一隅之地夺了整个江山,又北征鞑虏,战功卓著。” “不错不错,太祖和成祖的年号是什么?” “太祖年号洪武,成祖年号永乐。” 夏天南一击掌,兴奋地说道:“就叫这两个名字。最大级别的战舰定名‘洪武’,次一等定名‘永乐’,第三等的叫‘武毅’!” 司马德楞了一下,这个逻辑没错,从开国皇帝到他能征善战的儿子,再到战功卓著的武将,可是,这样的命名是不是故意迎合朝廷?“主公,属下斗胆问句,你不是不是想接受朝廷招抚,就此做一名武将?” “哈哈,非也非也。”夏天南仰天大笑,他看了看四周,此次议事,没有叫孙元化来,有些话可以直说,“我的志向自然不是做一介武夫,这灯烛残年的朝廷也不值得依靠。不过,这次山东之行,我感受颇深。叛军那么嚣张跋扈,还想着拥立孙元化为主,朝廷再不堪,在百姓心中毕竟还是正统,有时候朝廷这张皮还是需要批一批的,做什么事都方便些。我对孙元化说过,我不是不愿接受招抚,只是嫌琼州知府这个庙太小,这话有真有假——嫌琼州知府庙小是真话,真心受抚是假话。真要有受抚的那一天,也是为了行事方便。而且受抚的底线也和现在一样——听封不听调!” 定下了这个基调,司马德提起的心放下了。他跟随夏天南,自然不是为了做一名朝廷武将手下一个文书之类的角色,而是怀了从龙之心。虽然夏天南目前偏居临高一隅之地,但是练兵得法,铳炮犀利,还会赚钱,又岂是四处劫掠为生的流贼能比的?至不济,也能像后金的皇太极一样,做个割据一方的霸主。 战舰的事议完后,刘全站了出来,关于新城建设有几个重要问题他必须向夏天南请示。 “老爷,此次建新城花费了四万两银子:其中修路连材料带人工花了一万四千四百七十两,拆房补贴花了七千六百一十两,拆城墙加清运花了五千二百两,建安置房花了两万零七百九十两,合计花费四万零七十两银子。按您的规划,将来还要在县城内起商铺,还要建公用茅厕,还要建排水阴沟,这些都要花钱。问题是,纺织厂的流水吃紧,那红毛……船厂的查先生已经说过很多次,说我什么挤占了他建船的银子。我琢磨着,这新城是老爷您亲待的,自然不能松懈,可是船厂那边老爷也重视,怠慢不得,如何分配这流水,得老爷您定夺。” 查尔斯听到刘全这么说,耸耸肩,对夏天南说道:“的确如此,船厂必须有足够的资金才能保证战舰按时下水……” 夏天南沉吟起来,资金问题是本该想到却被忽略的问题。由于之前纺织厂利润惊人,加上打劫大户有不少收获,资金尚且充足,暂时没有考虑资金问题。后来摊子铺开了,船厂是吃钱大户不说,兵工厂和钢铁厂开支也不少,加上新城建设一开始,花费的银子就噌噌地往上涨——这年头人工虽然廉价,而且有水泥这样的大杀器,但是架不住面积大。 要知道,修建两条十几里的大路、将一个新城打造出了雏形,才花费几万两银子已经很惊人了,若在内陆,按本时空的标准,没有百八十万两银子想都不用想。 现在,夏天南面临着选择:是继续推进新城建设,还是延缓进度保障战舰的建设? 刘全望着他,期待他开口说出的答案倾向于自己,他盼望着立下更多的功劳,在这个体系中取得更重要的地位。自己一个管家出身,又是半路投靠,起点本就低人一等,现在前巡抚都被老爷挖来了,不赶紧削尖脑袋往上爬,日后怎么出人头地? 节流从来不是夏天南的主要思路,事业做大的前提不是靠省钱。他思考一番后,选择了开源。怎么个开源法,自然是找林伟业这个人形电脑、活百科全书想办法了。 “船厂自然重要,但新城建设也不能停。老爷我不仅是建几间民房就行了,以后临高要成为一个商业中心,基础设施自然要弄好,这钱不能省!钱的事情我来想办法,你只管把进度给我抓好!” 刘全心中大喜,跟着这样的老爷那叫一个爽利,不打也不骂,从来不迁怒于人,只要安心做好自己的事情就行。 “不过,光投资不求回报也不符合商业规律,这么多地皮闲置着太可惜了。你这么着,先圈块地建住宅,不用豪华,普通的就行,留着拿来卖。” 什么投资什么商业刘全不懂,不过建房子卖他听明白了,疑惑地问道:“老爷,咱们大明的百姓建房子都是自己家盖,没听过建成现成的房子卖人的?” “这你就不懂了,现在没人买,不代表以后没人买。何况,眼下有现成的潜在购买人——工厂里不是有很多工匠吗?尤其是钢铁厂、兵工厂的那些匠人们,老婆儿子都不在身边,在这边买了房子,不就能把家人都接过来吗?我们卖了房回笼了部分资金,还能让他们在这里安居乐业,安心为我们做事,一举两得啊!” 第二百二十九章 广开财源 建商品房这个思路在与官军对阵时生工匠跑路事件后,夏天南就想过,现在正好利用新城建设一并实施。 不过刘全还是不太明白:“工匠?他们虽然工钱比在广东那边高,可是一年下来存的钱也不够买地建房啊!若是为了笼络他们贱卖房子,那我们不亏了?” “嘿嘿,那是你不懂分期付款这个招数!” 夏天南解释说,工匠们收入有高有低,不管手中存了多少钱,都不会轻易拿出来,何况是购地盖房子这样的大事再说他们中不少人都可能打着存够钱就回家乡买房置田这样的主意。分期付款买房,只要一点付就能拿到现房,对于一辈子都致力于买房置田的古人来说,有着莫大的吸引力,而且看上去占了大便宜,也没有多少风险有什么变动最多就是损失付的钱,而这点风险换来的是能够让一家人安居乐业的大房子,不可谓不划算。 买了房子,安了家,自然就不会轻易离开临高,好不容易培养出来的工匠就不会流失虽然用刺刀也能逼着他们留下,但是夏天南不打算用这么o的招数,不仅有损自己的形象,而且强留下来的工匠,生产热情高不到哪里去。 刘全的商业头脑再次体现出来,他秒懂了分期付款的含义:分期付款就如同温水煮青蛙,单次付的钱不会让人肉痛,累计起来其实很可观,不过是见效慢一点而已,工匠们只会看到低付自己占的便宜,不会计较最后自己到底出了多少银子。更绝的是,工厂和房子都是夏天南的产业,工匠拿工钱买房,那么夏天南支付的工钱就从左手回到了右手,腾出了现金以供其他开支。 刘全仔细想了一番,觉得可行,更是对老爷佩服地五体投地,若不是老爷不兴跪拜这套,他真是要跪地膜拜了。 其实对于夏天南而言没什么稀奇的,只是把旧时空房地产那套搬过来而已,而且是简化缩水的版本。现代社会的打工族毕生的追求就是一套房,古代的劳动人民虽然更青睐田地,但是房产也是安身立命的所在,也很重视。用房产留住工匠们的心,顺便回笼资金,一举两得,还能为将来展房地产行业探索前进的道路这也是他执意要预留商业区域地皮的原因所在,只有商业繁荣起来,才有展房地产行业的基础。 处理完这一堆积压的事务,夏天南满脑子都有一个词在回响:“银子!银子!” 新型火炮也好,新型战舰也罢,加上新城建设,都是烧钱的项目,短期内看不到回报,同时护卫队员的饷银、工匠们的工钱也不能短缺。向工匠们兜售房子算是房地产业的开端,可是效果如何还待实践检验,再说相比庞大的支出,就算成功了这些收入也远远不够。 纺织厂的收益终究是有限的,无法承担越来越重的支出,再加上目前棉布需求趋向稳定布匹终究不是能吃喝的消耗品,到了一定程度就会停止增长度,保持一个稳定的销售量在有足够的武力保护自己开展海洋贸易之前,是时候推出新的产品增加收入了。 他对众人说:“重要的积压事务暂时告一段落,趁着大家都在,一起想想办法,集思广益。看看咱们能造出什么和棉布一样的东西卖得红火,缓解一下银钱上的压力全部指望着纺织厂也不是长远之计。” 林伟业点头说:“确实如此,在开战海贸前,确实得广开财源,分担一下纺织厂的重担。” 众人闻言,纷纷冥思苦想起来。 “以鄙人愚见,新货物要想卖的好,要么就和棉布一样,以成本和数量取胜,要么就弄些新奇的、稀有的东西,独此一家别无分店……”司马德表着自己的看法。 “新奇嘛……”夏天南想起了自己和林伟业到石碌察看铁矿时,昌化县城外的石英砂,“你看玻璃算不算新奇的物件?” “玻璃?”司马德摸了摸胡须,“南京多的是勋贵,不过能在宅中装上几扇玻璃窗户的也不多,据说此物从弗朗机万里迢迢运来,又极易破碎,价格昂贵。” “那么司马先生认为,玻璃是否好卖呢?”夏天南来了兴致。 “若是玻璃器皿,那不值多少钱,一般都用瓷器。恐怕那种大块的玻璃窗或者小镜颇为值钱……” 其实明代已经有不少玻璃器皿流入,但始终成不了主流,因为日常生活中瓷器更实用:一来玻璃更容易碎,遇热还易炸,瓷器不仅不易碎,磕掉个边边角角凑合着还能用二来玻璃盛热物烫手,而且凉的快不保温,瓷器不烫手,凉得也慢第三是最重要的原因,瓷器的成本低。这三种原因导致了玻璃器皿在明代始终只是一种新奇的玩物,无法取代瓷器。 夏天南赶紧问林伟业:“玻璃窗和玻璃镜造的出来吗?” 林伟业摇摇头:“我烧个玻璃球或许成,花点时间试验也许能吹个玻璃杯啥的,可是大块平板玻璃的技术含量太高,我这半桶水估计造不出来,镜子就更别提了,要求比普通平板玻璃更高,镜面不平整就成了哈哈镜……” 夏天南颇为失望,人型电脑也有不行的时候。 这时谭山站了起来,谨慎地开口:“老爷,我有个想法,也不知有用没用?” “你说你说,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嘛!”夏天南挥手示意他大胆地说。 “我年轻时曾在府城给别人当伙计,那时爱喝酒,但是买不起好酒,只能偶尔打一斤客家黄酒或者土烧慢慢喝。黄酒味甜,劲道不如土烧,土烧劲道大,但味道不醇,太辣。有一次看见老板喝酒,闻着味道香醇,心里痒痒,趁老板喝醉了偷喝了几口,那口感到现在还记得,入口柔和,香味纯正,劲道很大,一杯我就喝醉了……” 未完待续。 第二百三十章 二锅头 众人笑了起来,谭二说道:“村长,你怕是没什么酒量吧,一小杯就醉?” 谭山辩解道:“我客家酒能喝一坛,土烧也能喝几杯的,怎么就酒量差了?明明是好酒劲道大” 夏天南对古代的酒没什么概念,询问司马德:“司马先生平日喝酒吗?究竟什么酒才算好酒?” 司马德在南京兵部虽是一小吏,但毕竟是六部里的人,平日少不了受人宴请,酒也喝得不少。他沉吟道:“若论好酒,须先观其色,再闻其香,最后尝其味。将酒倒于杯中,其色要透彻无杂质将酒杯置于鼻下二寸处,轻嗅其味,要香气四溢最后尝味,要辨别味道是否醇正,咽下第一口酒后以舌抵唇,酒气从鼻而出,看是否刺鼻。只有色香味俱全,才可称得上好酒。” 夏天南颇为汗颜,他在旧时空酒也喝得不少,可是没有这样的心得,看看人家,品酒的理论心得一套一套的。他转头问林伟业:“老林也喝酒吧?你觉得好酒和烈酒的区分在何处?” 林伟业说道:“谭老村长说的是劣酒,司马先生说的是好酒。土烧和好的烧酒,本质都是一样的,其实都是蒸馏酒,比酿造酒酒精含量大,度数高。好坏的区别是纯度的高低,杂质的多少纯度越高,杂质越少,口感就越醇正,香味也越细腻,反之就会像谭村长说的,辛辣刺鼻,口感很差。” 夏天南已经无语了,一个冶金专业的理工男,会造枪造炮也就算了,涉猎帆船领域可以说是兴趣,可是连白酒的制造工艺也懂,就只能用变态来形容了。 他凑过去小声问:“你别告诉我,你那个穿越爱好的论坛,还会准备全套白酒制作工艺?准备穿越后用酒把大明皇帝和满清鞑子醉死吗?” “呵呵,还不至于那么无聊。我是山东人,虽然酒量不咋地,但是父辈们都喝,而且我叔叔是酒厂的车间主任,平日里喝醉了就喜欢拉着我吹嘘他们厂的白酒如何好,略懂一点,略懂一点。” 难怪,夏天南佩服了一番林伟业的杂学后,问司马德:“司马先生,你说的那种好酒,卖多少银子,卖的多不多?” “若是绍兴花雕之类,每斤300到500文不等,烧酒我喝的少,价钱我就不清楚了。这是以前的价格,现在到处闹灾,粮食短缺,米价腾贵,恐怕好酒的价格又翻了一番了。而且好酒一般很难喝到,南来北往知名的酒庄就那些,一年也产不了几坛酒,容易喝到的又不是好酒,比土烧略强而已。” “酒价和米价又有何关系?”夏天南只喝酒,不懂酿酒工艺。 林伟业代为答道:“烧酒一般多用谷物为原料,南方多用稻米,北方多用小麦,这样的酒才好喝。好酒要几斤粮食才出一斤酒,现在很多地方饭都吃不上了,还有谁用粮食来酿酒,你说米价和酒价有没有关系?” “原来如此。就不能用其他原料代替吗?” “倒也不是不行,马铃薯之类的也行,可是口感是赶不上粮食酿的酒,再说”林伟业靠近他一点,低声说:“马铃薯大规模推广还是到清朝,在明朝不普及” 夏天南点点头,自言自语道:“这么说,想做高端的酒就得用主粮做原料,有点奢侈啊” 在明末,无论是朝廷、后金还是流民,粮食是第一要紧的战略资源,手中有粮,心里才不慌。明末流民为何这般声势浩大,而且屡剿不灭,就是因为陕北一带大旱,颗粒无收,朝廷又无力赈灾,百姓没有饭吃,自然要造反了。 司马德补了一句:“且不说粮食紧要,就算有余粮做酒,没有技艺精湛的做酒师傅,反倒糟蹋了粮食。那些老字号的酒庄,酿酒的技艺都是子承父业,绝不外传,我们又上哪里去找这样的人才?” 说道制酒工艺,倒是提醒了林伟业,他尝试问了一句:“司马先生可曾听说过二锅头?” 司马德茫然地摇摇头:“我喝过汾酒、曲酒,倒是没听说过二锅头。” 林伟业嘿嘿笑了一声,心中有了计划。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二锅头到了清朝改进烧酒工艺时才出现。二锅头是北方的知名白酒,到了现代销路也是极好,而且用的原料是高粱,以麸曲为糖化、发酵剂,相对于大米和小麦为原料的大曲、小曲烧酒,工艺流程简单、生产时间短、成本低、产量大,用来冲击这个时空的烧酒市场最为合适不过。最重要的是,这种酒的工艺别人不会,独此一家别无分店。 他对夏天南说:“司马先生倒提醒我了,技艺高超的师傅很难找,不过只要给我找来普通的酿酒师傅,我就能做出独一无二的烧酒。未必会超过那些最好的烧酒,但胜在产出稳定而且量大。而且不用稻米,也不用小麦,用高粱就成!” “哦?”不仅夏天南,所有人的兴趣都被调动起来了。在场的人虽然出身有高低,酒量有大但没有几个不喝酒的,正如司马德所说,好酒难喝到,容易喝到的不是好酒,若真有这样的好酒,而且想喝就能喝上,那真是好酒之徒的口福了。 夏天南最关心的是这种酒的独特性和稳定的产量,有了这两点,就能抢占市场,如果原料成本低,还不用占用粮食,那就更好了。他心里痒痒,问道:“到底是什么酒这么好,难不成真是二锅头?” “正是二锅头!你别小看它,原料便宜,成本低、产量大,稍微包装一番,冲击中端市场毫无问题。至于为什么是独一无二的,容我卖个关子,稍后跟你详说。”涉及到明清两代的时间差,林伟业还真没办法当众说,只有告知同为穿越者的夏天南。 听得林伟业如此说,众人都知趣地避开了这个问题,先进的工艺保密是应该的,人多口杂嘛! 夏天南虽然有点不太明白,但是技术方面的问题,他一向是无条件相信林伟业的,既然他这么肯定,那就是有把握了。当即拍板:“如果其他人没有更好的建议,那么就试一试二锅头额,这个新的烧酒!” 未完待续。 10/30 21:02:29|26544794 第二百三十一章 “微服私访”的吴县令 夏天南为开辟财源而绞尽脑汁时,临高的父母官吴大县令正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着。 吴大县令虽然已经被放出来了,不再处于软禁之下,可是他仍然感觉憋屈和郁闷。夏天南一朝得志,就在临高掀起了惊天骇浪,把百姓的房子都拆了,说是建什么新城。 你说拆百姓房子就拆吧,可是好好地还把县城城墙都拆了,只留一个光秃秃的县衙,简直是可忍孰不可忍。身为一县主官的吴明晋异常愤怒,这置县衙和朝廷威仪于何地!可是更让他郁闷的是自己不敢也无力拒绝,除了以死明志,似乎没有更好的抗议办法了。 都熬到现在了,死了貌似更不值。吴明晋选择了眼不见为净,没事便换上便装从县衙后门出去,来个“微服私访”,他曾被软禁在县衙多日不出门,现在倒要出去走走、看看,大明治下的县城被夏天南这个逆贼折腾成了啥样。 整个县城已经被拆的面目全非,完全不是吴大县令印象中那个破败的场景了:整齐划一的街道把城区划分的异常清晰,何处为民居,何处为商铺,一目了然。走在平坦的街道上,没有了以往深一脚浅一脚的感觉,吴明晋诧异地察看脚下的道路,不是条石铺就,倒像是灰白色的石灰刷出来的,可是却坚硬如铁,又如水面一般平整。 “逆贼不知用了什么妖术,弄出了这种路面?”吴明晋心中赞叹不已,口中却唾弃一番。 街道两旁有不少地方仍然空缺,这是规划中但未开建的建筑。从县衙后门往东走了百来步,吴明晋看到了衙役们口中的“安置房”——清一色的灰白建筑,材质就如同街道路面一样,平整而坚硬。 他端详着这种建筑,与传统木结构建筑最大的不同是,这些房子都是最少是三层以上,也有四层甚至五层的。在吴明晋的印象,除了塔,不管是达官贵人还是贫穷百姓,都很少有两层以上的房屋。惊叹于这种“高层”建筑鬼斧神工的巧妙之余,他心里不免鄙视一番,哪有人住在“塔”上的?每天上下楼都要折腾半天。 这种建筑屋顶虽然还保留了瓦片,但是主体部分已经完全看不到一根木柱。据衙役们说,这种房子是一种叫“水泥”的东西和砖建成,不需要以木为柱梁,中间插些烘干后的竹片,建起来飞快,而且不像木质结构的房屋那样怕走水。 吴明晋也知道衙役们被叫去强拆百姓的旧房子,当时还认为夏天南倒行逆施残害百姓,却不料最后居然建了新房给百姓——不管怎么说,这种房子看起来虽然不够美观,但是比起原来破旧不堪的房子,实在强太多了,风雨不侵,坚固耐用,百姓们都欢天喜地地搬进了新房——他不明白夏天南脑袋里想些什么,若是收买人心,为何又先做恶人强拆房屋?若是要搜刮民脂民膏,夺人房产为何还要花更多的钱财建新房? 看着新房中进进出出的百姓,脸上喜气洋洋,他吐了一口唾沫,升斗小民愚昧无知,得了点蝇头小利就被收买了,心中哪还有朝廷,哪还有圣上。 离开这片“安置房”,信步来到一处地方,却见人头攒动,喧哗不已。他好奇地凑过去,却见众人围着一处类似于安置房的建筑议论纷纷,房前竖起一块木牌,上面粘贴着一则告示。 他眼力不是很好,靠近一些,小声念了出来:“告各工厂所有工匠书:为解决诸位背井离乡、夫妻分离之苦,特拟建一批住宅,以低首付、分期付款方式供诸位购买,具体方法如下……” 众人都是听到消息请假赶来现场察看的工匠们,他们听到这个消息时,半信半疑,觉得东家半卖半送建房子给自己不靠谱,但是经不住这个诱惑,能请假的都请假过来看这个所谓的“样板房”——其实是还没有搬进入住的一处安置房,以供工匠们参考而已。 县城本地居民老房换新房的事情他们也听说过,但是从没有想过这样的好事也能轮到自己,毕竟工匠都是不是本乡本土的人,绝大部分都来自广东。 这则告示倒是有人看守,也会解释,但架不住一拨一拨的人轮番询问,这人也疲了,只是让他们看告示。可是很多工匠只会手艺,不识字,虽然知道了个大概,但是不弄清楚完整的告示内容,心里总是没个底。这时候听得有人识字,能念出告示,“呼啦”一下全部围过来,七嘴八舌地说道: “这位先生,你识字?快给我们念念……” “看看这告示说的条件是什么,是不是半卖半送?” 吴明晋挥手在鼻端扇了扇,工匠们身上的汗臭让他有点不舒服。不过这告示的内容他也很好奇,便捏着鼻子念了下去: “……房子分两种:三、四层楼房,每个独间可供一家五口入住,作价白银50两,首付5两即可;上下两层独门独院,作价白银300两,首付30两即可入住。以上两种房子,余款可以选择三年内或者五年内按月支付,直到付清为止。全部付清后可得官府画押房契。” 这样的设计,是针对工匠们的经济承受能力和现实状况量身定做的。 夏天南手下的工匠们收入普遍比耕田的农民高,虽然楼房和独院的房价比这个时空大部分房子都要贵——明朝的房价惊人的低——但是无需全款支付,对于工匠们而言可以接受,而且这种新颖的支付方式给了他们一种错觉,“首付”的低廉让他们觉得自己占了很大便宜。 这样的房价,自然无法像旧时空的房地产行业一样获得暴利,但是现阶段起码能缓解一下资金的压力——至少分期付款能回收工匠们手中的工钱和奖金,减少开支。除去全是女工的纺织厂,另外几家工厂的工匠和学徒加起来,人数早已超过千人,而且还在继续增加,简陋的宿舍早已无法满足工匠们拖儿带口的需求,楼房和独院才是他们更好的选择。 10/31 10:15:55|26629610 第二百三十二章 酿酒(一) 当然,古人未必能适应楼房的这种群居方式,等到经济能力上了台阶后,加上开枝散叶、子嗣增加,自然会选择独门独院的宅子,两种不同的房屋结构就很好地衔接起来,满足了不同梯次人群的需求。 吴明晋并不知道夏天南设计这种购房方式的初衷。他念完之后,狐疑道:“这付是什么意思?” 有消息灵通的工匠告诉他,就是先付一笔银子,就像定钱,然后这房子就归你了,5两银子就能买进5o两的房子。 听完告示的全部内容,众人纷纷议论起来。按工匠们的收入,手艺好评级高的,一年能有十几两银子的固定收入,加上一些奖励措施,一年收入二三十两、甚至五十两的也大有人在。但他们都需要养家糊口,家中还有妻儿老小,不可能几年不吃不喝买栋房子,真要买,按以前的规划也是存够了钱回老家买房置地。 可是这个分期付款的方式诱惑是在太大,5两银子,省着点花,几个月就凑出来了,以后每月只要出几百文,这个价码完全承受的起。 有工匠明显动心了:“要我说,5两银子就能买房子,我看成。有了房子,就能把我爹娘、老婆儿子接到临高来了,我就能为爹娘尽孝,天天都能看见老婆孩子了……” “你个憨货,你放着好好的广东不回,非得要呆在临高一辈子吗?我看我还是存钱回广东……” “你才是个憨货,广东再好,有你什么事?广州街面上好地段的房子你买得起吗?若是在乡下,又比临高强到哪里去?我看临高不错,你看东家把县城都拆了重建,好大的手笔。这临高将来总不会比广州乡下差吧?” 有人稍显犹豫:“可是连县城的城墙都拆了,官府会不会治罪?到时候东家倒台,我们买的房子还作不作数?” “你懂个屁!官府又怎么了。临高的城墙都拆了,他县太爷敢站出来放个屁吗?知府派出几千大军都打到临高了,还不是被打个落花流水……” 吴明晋脸涨得猪肝一样,想反驳却又张不开嘴,他很想大喊一句,临高县令在此,逆贼对抗朝廷,终有被清算的那天!可是想想自己的处境,还是忍住了。再说,这时候站出来,岂不是成了那人口中的“站出来放屁的县太爷”? 老成点的人担忧道:“东家这算不算造反啊?会不会连累我们?” 有人神秘地卖弄小道消息:“你们都不用担心,我听说了,东家准备接受官府招安,只是价码没谈拢而已,到时候就有了官家的身份,这房子的买卖自然作数。” 众人吃下了定心丸,纷纷说道:“这样就好。” 便有人开始打大房子的主意:“反正都不用一次付清,还不如借点钱,凑足3o两,买独门独院那种,每月付的银钱不到一两,咬咬牙,倒也不是背不起……” 有人附和道:“是啊,半卖半送的好事,干脆就买个大的。若是广东,上哪找这样的买卖,典房倒是便宜些,可那终究不是自己的房,房主还能赎买回去,住着不踏实。” 吴明晋忍不住开口:“你们这些无知之徒,这叫什么半卖半送,明明没少一文钱,不过是收钱的期限放宽而已……” 工匠们不乐意了,纷纷开口呛他:“你懂什么,5两银子的房子,不是半卖半送是什么?东家又不是全做善事,每月只要给几百文,已经够仁慈了,你还想怎样?” “看你识文断字,是个读书人,否则就凭你这句话,老子抽你信不信!” 吴明晋气得七窍生烟,又不愿和他们争执,掉了身份,丢下一句“真是夏虫不可以语冰!”,拂袖而走。 夏天南并不知道吴大县令的“微服私访”体察民情的行为,他采纳林伟业的提议后,开始筹备建酒坊。 烧酒的师傅倒不像炼铁的工匠,必须上广州城找,府城就有,不过手艺比不上省城的而已。林伟业倒不计较这个,只要会做烧酒就成,他只负责点拨关键的流程。 按夏天南的规划,东边从南园、纺织厂起,沿着文澜河一直到博辅一带,都是工业区,那么新建的酒厂自然也建在这块区域。为了和钢铁厂等重工业区分,而且防止重金属污染,酒厂选在了钢铁厂、兵工厂上游,与纺织厂相邻。 大明如今的世道,酒水买卖一年不如一年,府城内总共才两家酒坊,一家勉强经营,另一家濒临倒闭。夏天南不缺这点银子,把两家酒坊全部买下,连人带家什全部打包运到临高。 酿酒的数十位师傅、学徒除了这门手艺,其余什么也不会,家中也无田可种,能找个新东家继续做老本行,自然高兴。两家酒坊资历最老的师傅一个姓田、一个姓袁,对酒坊的构造和造酒流程了如指掌,在他们的指导下,谭二率领施工队入驻,开建新酒厂。 既然是酒厂,肯定不能照搬酒坊的那种小格局。除了酿酒的蒸酒甑桶不变外,其余存储酒水、原材料的仓库等建筑都是按工厂的标准建造,高大宽敞。 作为原料的高粱只是粗粮,南北都有,不值钱,很快就搜集了几百石。田师傅和袁师傅看着堆积如山的高粱,对视一眼,忧心忡忡。田师傅对指挥堆放高粱的林伟业说:“东家,我们看了新打的水井,水质很不错,如果用米麦,能酿出不错的酒水,可是用高粱就浪费了这好水,而且高粱做的酒卖不上价啊……”他没有明说,粗粮酿的酒都是给穷人喝的,卖不了几个铜板。 林伟业反问:“用米麦酿酒利润如何?” 田师傅语塞了。用粗粮酿酒买卖不上价,用稻米等口粮酿酒虽然卖价高,但是因为米价太贵,成本也高,利润自然就低。他和袁师傅又只会酿造普通的酒水,没有什么祖传的秘法,做不出什么美酒,没有竞争力,所在酒坊自然就经营不下去。 未完待续。 10/31 18:41:18|26660162 第二百三十三章 酿酒(二) 林伟业对田师傅说:“你不说我也知道,用米麦酿酒卖价高些,但是成本也高,利润很低,粗粮酿酒卖价低,更不赚钱。现在我就是用粗粮酿一种酒,卖米麦酒水的价格,甚至还高些,你说能赚钱吗?” 听了林伟业的话,田师傅和袁师傅两人眼睛都亮了,难怪东家有底气把酒坊规模建的如此之大,原来是有独门秘诀。 “不过,我丑话说在前头,你们所有师傅和学徒,要和我签个契约,把家眷全部接来,五年之内不能出临高一步。当然,工钱翻倍,年底酒卖的好,还有奖赏。” 这是要保住酿酒方法的秘密了,两位师傅都不觉得奇怪,这算是行规了,何况工钱翻倍,年底有赏钱,比起在原来的酒坊倒闭丢了饭碗,强太多了,因此均无异议。 明确了思路,接下来就是酿酒了。有银子开路,酒厂的各项设施很快就全部到位,接下来就是泡粮、初蒸、焖粮、二蒸、加曲等等,这些都是原来的酒坊做熟了的流程。在田师傅和袁师傅两人的带领下,酒厂很快进入正轨。 几日后,发酵的高粱已经变色,学徒们拿着木耙用力搅动着。田师傅伸手抓起一把,用力一攥,成了一团,松开手后掉在地上立即散落成粉状。田师傅点点头,对林伟业说:“东家,酒粮发酵讲究个攥成团、落地散,这高粱新鲜,井水也好,酒粮发的不错。” 从高粱发酵的环节开始,林伟业就一直守在酒厂。他虽然对这个思路有信心,但是毕竟没有经过实践,心里还是有些惴惴。对于田师傅的说辞,其实他并不懂,但也点点头,免得露怯:“不错。现在关键就在上锅。” 上锅之后不就要出酒了吗?田师傅心中颇为失望,还以为从蒸粮到加曲有什么秘诀,没想到就这么出酒了,照这样下去,还不就是十几文的高粱酒? 一道道流程下来,不到二十天就到了上锅的环节。林伟业把夏天南、司马德、谭山等人叫了来,见证奇迹的诞生。 众人随着田师傅进入蒸酒的房子,才到门口就额头出汗,里面的蒸汽扑面而来。 “跟你说了多少遍,拉风箱不是拉锯,压住慢慢来!”里面袁师傅正在呵斥学徒。蒸酒大灶旁边拉风箱的学徒赶紧放慢速度。 田师傅解释道:“东家,蒸酒要慢火细蒸,才能把酒气全蒸出来,火一大,蒸发的太快,反而没有酒出来。” 一口直径七尺的大锅放在灶上,但在外面仅仅能看到锅沿,因为锅上还套着一个五尺出头的大木桶,完全将锅套在里面,这木桶严丝合缝的,木板拼接的地方还用材料抹平,外面又围着几层厚布。在这大木桶上半部分的开着几个小口,有几根铜管伸出来,而这大木桶的正上方则放着一口浅底大锅,边上还竖着个木架梯子。 田师傅向众人介绍:“下面这个大锅叫做地锅,中间这个叫做蒸桶,上面那个就是天锅,等下在地锅上铺满酒粮酒母,然后慢火细蒸,酒气上升,那天锅里放着冷水,酒气在天锅上凝成酒水,掉在天锅下面的露台上,然后顺着铜管流出来,这就做出酒了。” 林伟业听的很专注,田师傅观察着他的表情,发现这个东家其实对酿酒的具体流程并不很清楚,那么自己期待的所谓秘方恐怕也是镜中月水中花了,忙活一番却是做的高粱酒,心里不由叹了口气。 那边袁师傅在蒸桶上一摸,低头看看灶里的火,抬头说道:“东家,可以蒸酒了。” 田师傅看着林伟业点头,连忙吆喝说道:“起蒸桶,下酒粮,去外面井里打水去。” 那蒸桶上有木杠,几名学徒过去,吆喝了声,齐齐力,把那蒸桶抬起,地锅边上早就有人准备好了,把一桶一桶的酒母酒粮倒入地锅的大蒸屉中,等倒的差不多,又用木耙将酒粮铺平。 学徒们喊着号子,将蒸桶放下,把早就预备好的湿布仔细的围在蒸桶和地锅的结合部,防止蒸汽露出,那炷香很快燃尽,学徒们急忙挑着扁担去担水。 袁师傅一直看着蒸桶,等到第五个人挑水进来之后,蒸桶上半部分开始有蒸汽冒出,立刻喊道:“加水!” 立刻有学徒工踩着木架梯子上去,人手传递,把一桶桶冰凉的井水倒入天锅。蒸桶上半部分共有四根探出的铜管,每个铜管下面都已经放上了酒坛子。 “出酒了!”有人一声喊,一股浓烈的酒味弥漫开来,这味道很冲鼻,丝毫谈不上香味,所有人皱起了眉头。 田师傅见状,解释道:“这前面的酒水叫锅头,也叫酒头,等二锅、三锅的酒水一起出来,掺和在一起,就能卖了。” 关键就在这里了,林伟业做出指示:“头锅和尾锅都倒掉,只留中间第二锅酒!” 田师傅愣住了,不管是高粱还是米麦酿酒,没听说这样的做法啊。不过东家这么说了,只能照做,当即和袁师傅指挥着把第一锅酒和尾锅酒全部抬出去倒掉。 没了第一锅酒的刺鼻酒味,第二锅酒出来后,蒸酒房内顿时弥漫这一股炽烈但不刺鼻的酒香。所有人闻到酒香,都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连拉风箱的学徒都放慢了动作。 谭山闭上眼睛,抽动着鼻子,喃喃道:“闻着就好喝,这一定是好酒!” 田师傅和袁师傅都呆住了,明明就是高粱做的酒,为什么会这么香。林伟业催促道:“别愣着了,快打几碗出来给大伙尝尝。” 二人赶紧从蒸锅里打出几碗酒水给诸人品尝。 司马德按照他的观色、闻香、品味三步曲理论尝了这酒,赞不绝口:“清亮透明、香味芬芳、入口柔顺,好酒!” 谭山喝了一口眼泪都流出来了,“这比我当年喝过的还要好,这辈子能喝到这种好酒,也是值了”未完待续。 1 10:22:10|26702771 第二百三十四章 天涯香(一) 夏天南不嗜酒但也常喝,旧时空他一般都喝昂贵的好酒,没接触过二锅头这种平民化的酒,接过碗尝了一口,味道醇正,度数很高但不烈,虽然不及茅台之类口齿留香、回味无穷,但胜在香味纯正、有后劲。 他砸吧砸吧了嘴唇后,问道:“老林,这就是二锅头?挺好喝的啊,我觉得比茅台也差不到哪里去啊,各有特点。师傅们都说高粱酒是劣酒,快说说,你是怎么化腐朽为神奇的?” “其实很简单,这种工艺叫做掐头去尾,按质取酒。因为第一锅和第三锅冷却的酒含有多种低沸点的物质成分,就是酿酒所说的杂质,所以只摘取经第二次换入天锅里的凉水冷却而流出的酒,最为纯正,无异味,这就是二锅头名字的由来,这酒醇厚绵香,浓度高却不烈。” 众人皆叹服,原理说起来简单,但就是没人想过这么做。田、袁两位师傅激动地说:“我们只知道师父告诉我们,头锅和二锅、三锅的酒水混起来才好卖,从没想过单取第二锅能有这么好的酒,长见识了。” 林伟业对夏天南说:“二锅头的产酒周期很快,你再给我增加人手,扩大生产规模,我就能出更多的酒。” “原料易得,成本又低,想不赚钱都难啊,哈哈!”夏天南兴奋地说道:“我马上去广州招募更多的酿酒师傅,扩大规模,把这酒卖到广东、南直隶、京城去。” 林伟业问:“这酒叫什么名呢,还是用二锅头的名字?” 夏天南摇摇头:“不。这名字听着太草根,得想个能忽悠人的名字,才能卖得上价。再说,二锅头这名字容易让人产生联想,说不定有心人就把这个诀窍学了去。” “叫什么名字呢?”夏天南思索起来。中国白酒一般酒多以产地命名,比如脍炙人口的茅台、杏花村。临高太过偏僻,没有知名度,做酒名好像太勉强,那么琼州府呢? 琼州从清朝起开始就有了天涯海角的别称,到现代已经成了海南的代名词。想到这里,夏天南突然想起了一部日本电影天涯海角待饮香。剧情已经记不太清了,好像说的是一个都市女性在偏僻海岛开间咖啡馆等待父亲归来。夏天南对这类文艺片不是太感冒,但是这片名太美,让他印象深刻。 灵感瞬间迸发,夏天南说道:“有了!就叫天涯香!” 司马德细品了一番:“琼州乃天之涯,海之角,所产之酒香味芬芳,天涯香不错,真的不错,好名字!” 林伟业有些想笑,俗话说“北京二锅头,好喝不上头”,“饺子就酒,越喝越有”,北方大老爷们用来下酒的10块一瓶的二锅头,取了个这样文艺的名字,让他觉得怪怪的。 夏天南瞥见了他忍笑的表情,瞪了一眼:“严肃点,好产品要重视包装。包装!懂吗?” 产品有了,接下来是销售的问题。照惯例,这酒还是得卖往广州,琼州府本地消费能力低,虽然放话要卖到北直隶去,但是没有渠道,也没有合适的人手。就算卖到广州,除了刘全有商业细胞,其余好像找不出合适的人选了,可是夏天南手边一堆事又离不开刘全。 夏天南决定,找张明礼谈谈,如果他接得下,酒水生意也交给他,目前自己精力和人手有限,还是只管生产不管销售的方式效率更高。 金主召唤,张明礼立刻乘船来到临高。一段时间不见,张明礼已经发福了一些,肚腩隐约可见。夏天南打趣道:“张兄日子过的滋润啊,看着越来越有福气了。” “呵呵,托夏兄弟的福,棉布生意稳定,又没有人掣肘,钱也赚了,日子也过的安稳,这身材自然就发福了。”张明利笑呵呵地说道。 夏天南取出一个瓷瓶,神秘地说:“今日请张兄帮忙鉴定一样东西。” 张明礼抖擞精神,看着这个瓷瓶。他知道夏天南不会轻易找他,这个瓷瓶看样子装了什么好东西。他仔细端详了一番这个瓷瓶,长不到两尺,会装了什么呢?难不成是酒?可是广东常见的黄酒如客家娘酒、珍珠红都是用坛子装的,这么一小瓶,几大口就喝完了。 在他的注视下,夏天南摆了一个小杯,目测最多能装一两酒水,然后拔掉了瓷瓶的木塞,一股浓郁的清香顿时扑面而来。 张明礼眼睛一亮,这不是黄酒,是烧酒,难得的是没有一般烧酒辛辣刺鼻的味道。他催促道:“快快,让我尝一口。” 才喝一口,他就感觉这酒劲道极大,恐怕喝上几杯就要醉。不过不同他以往见过的烧酒,入口柔滑,浓而不烈,香气芬芳,咂摸了一番,拍桌而起,大声说道:“好酒!” 夏天南笑吟吟地看着他:“既然张兄也认为是好酒,这酒若在广州发卖,你觉得前景如何?” 又是一桩大买卖!张明礼坐了下来,按捺住心中的兴奋,说道:“南方暖和,大多偏爱黄酒,北方严寒,偏爱烈酒。所以江浙一带有花雕,广东这边有珍珠红,喝烧酒的少,盖因市面上常见的烧酒太过辛辣,这边的人喝不惯。不过,如果是这样的酒,就另当别论了。” “哦。那么张兄觉得定价多少合适呢?” 张明礼犹豫了一下,说道:“这要看是不是走量了。如果产量高,薄利多销,那么就按斤卖,一斤一两银子问题不大” 夏天南打断了他:“产量不低,但我不准备论斤卖。”他晃了晃手中的瓷瓶,“一瓶2两银子!” 张明礼倒吸一口凉气,这瓶子恐怕最多装六两酒吧,一瓶2两银子,等于把他预期的价格提到了4倍! “这个,恐怕销量不会太高吧?酒虽然是好酒,但是定价太高了点。一坛上好的5斤装绍兴花雕也不过2两银子,一坛珍珠红才1两银子”未完待续。 1 18:46:44|26714799 第二百三十五章 天涯香(二) 夏天南不急不忙地说:“张兄,有些时候,喝酒喝的是一个面子,款待朋友时,喝4钱银子一两的酒,那份面子是喝三百文一斤的酒挣不到的。至于两者之间的口感是不是差这么多银子,谁能判定呢?再者,买酒未必都是拿来自己喝的。” 他又拿出一个精致的木盒,盖子上写着篆体的“天涯香”三个字,内衬锦缎,里面有两个精巧的瓷杯,装然后把瓷瓶装了进去,合上盖子,赫然成了一个礼盒。 “张兄,我问你,像你这么有身份的人,走亲访友时,想要带点礼物,会带什么呢?” 张明礼看着礼盒,悟到一些什么:“看对方是什么人了,如果是亲朋,带点时兴糕点即可,如果是生意上的朋友,就要花点心思,投其所好了。” 夏天南把礼盒往他面前一推:“如果送一瓶好酒,是不是省下了不少寻访礼物的功夫?” “对啊,我怎么没想到这点呢?”张明礼摩挲着礼盒,这个法子很妙啊。酒不仅可以自己喝,还可以送人。不过也怪不得他想不到,珍珠红之类的酒,度数低,一斤两斤不够喝,总不好挑着几坛酒走亲访友吧? “作为礼物送人,自然不能送太廉价的东西,对吧?” “对极对极!”张明礼一点就透,2两银子一瓶的酒,送出去双方都有面子。 其实夏天南这个想法的灵感还是来自旧时空的礼品酒、礼品月饼之类。一盒普通的月饼豪华包装之后,就卖出了天价,一瓶好酒花点心思包装一番,自然也能身价倍增。 “如此说来,2两银子的定价还是良心价,不妨提高一点,3两,不,4两如何?” 夏天南摇摇头:“凡事都有个度。2两银子刚刚好,让人觉得有点贵,但是能买的下手,自己喝或者送人都有面子。4两银子就过了,直接把人吓跑了!” 张明礼佩服不已,拱手说道:“夏兄弟精明!” “张兄,你我两年来合作愉快,我愿意把这酒水生意交给你做,怎么分成你来定。” 张明礼感激不已:“夏兄弟抬爱,张某受之有愧。既然这般信我,我就把这生意接下了。虽然没做过酒水生意,但是有这样的好酒,只会稳赚不赔。至于分成嘛,酒是你酿的,法子是你想的,我只是跑腿,就二八好了。” 夏天南微微点头,这个张明礼知进退,不贪心,值得结交。相对于售价,这二锅头的成本非常低廉,利润很高,不妨就让点利给他,维持良好的关系。 “这售卖也是不容易的事,二八怎么行,三七吧,老兄切勿客气。” 张明礼也不矫情,站起来认真地说道:“夏兄弟这么看得起张某,那张某也就不推辞了。你放心,这桩生意,我一定给你做好了。” 崇祯五年,广州街面上新开了一家张记酒庄,售卖一种叫“天涯香”的烧酒,价格昂贵,2两银子一小瓶。这让习惯了喝坛装黄酒的广州人很是吃了一惊,这酒从没听说过,又卖这么贵,莫非这瓶子里装的是琼浆玉液不成? 很多好事之徒就围着看热闹,有人下注赌这家酒庄一天都卖不出一瓶酒。酒庄掌柜和伙计倒是不急,当街摆出十几杯酒水,打出了“免费品尝”的牌子这自然是夏天南支的招。 有好酒之徒的见真的不要钱能喝酒,上去尝了一口,立马就傻了,居然有这么好喝的烧酒?待要再讨一杯,却被拒绝了,伙计指着免费品尝牌子的下方,仔细一看,还有一行小字:“每人限尝一杯”。 一番品尝下来,所有人都被这酒征服了,和惯喝的黄酒不一样,这酒劲道大得多,后劲十足,却毫无土烧的辛辣味道,醇厚芳香,酒量不支的一杯下肚就飘飘欲仙了。 广州城内不缺有钱人,既然真是好酒,立马就有人买,好些人一买就是好几瓶。这包装也是让人赞叹不已,精美异常,光这礼盒就值不少钱,便有不喝酒的也买了几瓶留着送人。 这种包装精美、醇厚绵香的“天涯香”很快就打响了名声。这年头不像高度商业化的旧时空,讲究的是“酒香不怕巷子深”,货物一般没有广告,也没有产品包装,所以重视包装和营销的“天涯香”一夜之间崛起:有钱人家都要备上几瓶,平日很少喝,专用于款待朋友相互之间走动,少不得也要提上一盒送礼。2两银子的售价没有阻挡广州人的购买热情,第一批存货销售一空。 销售情况反馈到临高,夏天南立即招纳人手,扩大了产能。第二批货很快运抵广州。一个月下来,就卖出了一千多瓶,第二个月卖出了两千瓶。夏天南乐观地估计,以后每月卖三、四千瓶问题不大,这样一来,毛利就有七八千两银子,刨去张明礼的分成,每月进账五千两绰绰有余。这样一来,就可以极大地缓解资金压力。 广州那边酒水生意热火朝天,夏天南的南园也添置了家具和日常用品,打扫干净,准备搬进去了。 选了良辰吉日,夏天南携玛丽娅、春兰、夏荷,连同侍奉玛丽娅的宝珠、翠玉一起搬进了南园。这么大的园子光有几个人不够,春兰还买了不少粗使丫头和煮饭做菜的婆子,南园的人口迅膨胀到了二三十人。 他乔迁新居是件大事,属下都来贺喜。夏天南让刘全在南园前院张罗了十几桌,款待他们。 最近整个体系进展顺利,好消息不断:护卫队在琼州没有对手,新战舰持续下水,又开辟了新的财源。所有人都很高兴,席上准备了自家的“天涯香”,大家敞开了喝,个个喝得东倒西歪。 夏天南喜气洋洋地去敬酒,自己也喝得半醉。敬到查尔斯那一桌时,现同桌的威廉不见了踪影,四下寻找,却现他在远处一颗树下,和宝珠窃窃私语。未完待续。 2 8:45:48|26748131 第二百三十六章 夜袭(一) 夏天南笑呵呵地看着那边:“这家伙,接着酒劲去表白了吧?也不知道中文说的怎么样了,能不能拿下宝珠?” 查尔斯满嘴酒气地过来和他碰杯:“别管那小子。夏,你这种酒真不错,比朗姆酒还好喝,来,我们喝一杯!” “cheers!”夏天南和他干了一杯。 查尔斯搂住他的肩膀,喷着酒气说:“有些事情本来要威廉和你说的,可是这小子忙着泡妞,我就替他说了吧。夏,船厂已经建好三艘500吨级的战舰了,第四、五艘也在建造当中。现在的问题是,我们缺乏足够的水手,这是个大问题!” 夏天南苦笑不得,老外终究是老外,不懂中国的国情,这种喜庆的日子,实在不适合谈工作。不过他不介意,倒是很欣赏查尔斯的敬业。 “在附近找渔民不行吗?” “nonono!”查尔斯摇着头:“威廉说,渔民培训后可以驾驶民用船,但是战舰不行。别指望他们为了一点薪水为你去和海盗拼命,你要相信一个皇家海军水手的建议。再说,就算是渔民,数量也很有限,我听说,这个海岛上地广人稀……” 夏天南揉了揉被酒精刺激得发胀的脑袋。的确,战斗人员的扩充是个大问题,不管是水手,还是护卫队。琼州是个地广人稀的海岛,人口密度本就不如内陆,而且承平已久,想要招募足够的能敢于上战场的人,很难。 这么头痛的问题,不是这会拍拍脑袋能解决的,夏天南甩甩头,明日之事,明日再说,举起酒杯,“你的意见我记住了,我会想办法的。来,今天只喝酒,公事白天谈。” 当晚,夏天南喝醉了,不知道怎么回到自己房间的。迷蒙中,感觉有人在用温水给自己擦脸,还给自己喂水。 他用力甩了甩头,让自己清醒一点。慢慢地,他睁开眼睛,看到眼前一只纤长的手端着一碗汤水往自己嘴边凑。他挪动了一下脑袋,想找到一个舒服的姿势,却发觉后脑勺垫着什么绵软却不失弹性的东西。 “别乱动,来,喝了这碗醒酒汤。”一个温柔的声音响起。 这不是春兰吗?夏天南头往后仰,果然看到了春兰那张娇艳欲滴的脸庞,脸上飞起几朵红晕。她正搂抱着自己半躺着喂醒酒汤。 这么说,自己靠着的是春兰的胸脯?夏天南酒醒了一半,将头再扭动了几下。 春兰的脸更红了,如果说刚才还是无意的,那么现在就是有意了。她往后缩了缩,嗔道:“老爷!你再乱动,我可走了。” 夏天南翻身坐起,接过碗一饮而尽,把碗放到床头小几上,盯住春兰的眼睛,说道:“醒酒汤我喝完了,老爷我也醒了,接下来我们做什么?” 春兰躲闪着不敢看他,用手遮住自己脸上的红晕,说道:“接下来做什么?奴婢不知道,老爷还是赶紧休息吧!”说完欲起身下床。 这么好的机会,这么好的气氛,什么都不做就是犯罪,上帝都不会原谅的,夏天南笑嘻嘻地拉住她,“良辰美景,一刻,何不留下来和老爷谈谈心?” 春兰无数次想像过和老爷情意绵绵的场景,可是事到临头却没来由地害羞,她缩到床角,慌乱地回答:“谈心?谈什么心?” 看着娇羞的春兰,夏天南仿佛看到了一颗已经熟透了只待采摘的美味果子,他两眼放光,靠了过去,一把搂住她,抱在怀中。 “谈心,自然是要深入浅出地谈,至于怎么个深入浅出法呢?你不懂没关系,老爷来教你……” 这么语带双关的话,春兰似懂非懂,她的脸红得都要滴出水了,只是徒劳地挣扎了两下,轻呼了一声:“老爷……” 这一声似拒还迎的轻呼让夏天南浑身酥麻,他搂住春兰,往她唇间吻了下去。 从广州被老爷买下,到今日这一刻,春兰等的太久,这一吻让她所有的期待得到了满足。双唇相接的那一霎那,她浑身都颤抖了起来,等到老爷的舌头熟练地钻进她嘴唇之间,她浑身一抖,情不自禁地抱住了老爷的脖颈,以略显笨拙但极富热情的热吻回应。 夏天南的酒醒了大半,这春兰真是个妙人儿,明明是初吻,却无师自通,让他体会了棋逢对手的感觉。 接下来的事顺理成章,夏天南和春兰一边热吻,一边气喘吁吁地脱掉了衣服,很快,夏天南只剩一条里裤,春兰只剩一件肚兜。 他正待“宜将剩勇追穷寇”,彻底占领对方领地,远远的却传来了一声“呯”的响声。 这响声夏天南很熟悉,是琼海式步枪的枪声。他停下了所有动作,倾听着外面的动静。春兰的反应慢了半拍,见老爷一动不动,才清醒过来,缩进他怀中,喘着气问道:“怎么了,老爷?” “嘘!”夏天南比了个噤声的动作。 很快,又有一声枪声传来。这下春兰也听见了,她身体抖了一下。 夏天南摸着她光滑的后背,安抚道:“不怕,有老爷在呢。” 护卫队在临高,甚至整个琼州,已经没人敢惹。这枪声又是怎么回事呢?夏天南觉得不能小视,得去看个究竟,立刻下床穿衣服。 春兰怔怔地望着他,坐在床上,半裸的身子就这么露着,一颗眼珠掉落在被褥上。 夏天南回头看见她的模样,顿生怜香惜玉之心,俯身抱住了她。这丫头一颗心都系在自己身上,却三番五次因为意外没能成为自己的女人,这次她已经完全敞开了自己,不料又遭此打击。 “春兰,你放心,你已经是我的人了。外面不知道是什么牛鬼蛇神,打扰了我们,老爷去收拾了他们,马上回来。你等着我!” 为她披上被子,防止着凉后,夏天南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房间,他怕再多看一眼就会迈不开脚步。 出了房门,穿过水上长廊,来到前院,大喊道:“由基!” 杨由基带着几个人匆忙赶来。他早已不参与护卫队的训练,专职负责保护夏天南的安全。 “外面枪响怎么回事?” “枪声是从码头方向传来的,我已经派人去看了。” 夏天南皱起眉头:“光等着不是办法,随我去看看。” 杨由基担心道:“老爷,这深更半夜的,情况又不明,您的安全……” “这不是有人有枪吗?走!” 老爷都这么说了,杨由基只得跟上。 2 19:48:54|26759071 第二百三十七章 夜袭(二) 南园离老县城较远,离博辅近些,所以深夜无人时,枪声能够传到这里。夏天南一行步行很快就到了船厂附近,枪声已经停止。 船坞中矗立着两艘在建的“武毅”级战舰,另外三艘完工的停泊在码头。到了码头,听到了喧闹的人声。 “兄弟们,杀光这些拿鸟铳的,咱们就可以夺了这几艘大船回去向大当家的请功了,到时候银子女人样样都有!” “这些鸟铳黑灯瞎火的瞄不准,大家不要怕,待会听我号令,一起操刀子上!” 借着月光,夏天南远远望去,码头上有两拨人在对峙,喊叫的那一方约莫有一百多人,手中都持有刀剑,在月光下反射着光芒。另一拨人只有二十来人,手中拿着棍状物,从刚才的喊话来看,这一定是负责船厂巡逻的护卫队员了。自从为了防备斩脚峒偷袭,重要地点都安排了巡逻的人手,一直延续至今,从未间断。 看来开枪的就是这拨巡逻的队员了,遇见一群来历不明的人趁夜摸上码头,开枪一来可以震慑对方,而来可以示警。但是由于人数对比悬殊,又无人指挥,只能和对方在码头僵持。而对方一时被火器吓住了,没有一拥而上,只是占着人多不肯退去,喊话为自己壮胆。 这时,夏天南听到后方又传来了一阵脚步声,约莫二十多名护卫队员从他身旁跑过,为首的正是黄汉生,他身旁还有一人,依稀像是魏连横。因为夏天南几人躲在暗处,居然没被他们看见。 杨由基欲出声叫住黄汉生一行,却被夏天南制止。己方虽然有火器加持,但是敌众我寡,还是小心一点的好,作为首领不能轻易把自己暴露在危险之下。 四五十名护卫队员,对阵一百多土匪模样的人,最不济能够自保。两股护卫队员汇合,这边的士气大增,对面则有点慌乱。黄汉生指挥排好队形,举起右手,下令:“准备装弹!” “黄兄弟,不可。”魏连横抓住他的手腕,阻止了他的命令。 “为何?只要几轮齐射,对面就溃散了。”黄汉生颇为不解。 “此刻除了一丝月光,再无光亮。兄弟们装填火铳时,肯定看不清楚,就算射了一轮,加上烟雾弥漫,再次装填肯定更难,这时对方一冲,这边不是引颈就戮?” 黄汉生略一思索,觉得有理,问道:“那你说如何?” 魏连横知道护卫队白刃战极为厉害,说道:“直接上那个……刺刀,冲将过去!” 直接刺刀冲锋?黄汉生估算了一番,如果按常规套路先射击,黑灯瞎火的装填困难,还不如用刺刀肉搏。护卫队连三千官军都能击败,何况几个蟊贼? 他拍了拍头:“还是魏百户脑子转的快!”转头改变了命令,“上刺刀,准备冲锋。” 对面见这边叽里咕噜的商量着什么,还以为他们胆怯了,为首的人喊一声:“他们怕了!咱们人多,冲过去,他们就散了!” 百来人杂乱呼喊着,挥舞着刀子冲了过来。这边队员们不急不忙上好刺刀,平端枪身,对准了前方。 “杀!” 随着一声令下,四十多名护卫队员齐刷刷地冲了上去,两股人流狠狠地碰撞在一起。 偷袭的这群人没有听到预料中的“叮叮当当”刀剑相搏的声音,只听到“噗”“噗”的闷响,那是利刃刺入肉中的声音。最前面的人惨叫着倒下。 第一排护卫队员从对方身上拔出了刺刀,第二排的队员跑动着越过他们,把刺刀插进了继续往前冲的敌人身体。挥舞的刀子和堪比长矛的步枪刺刀相比,短了一大截,还没砍到对方,就被刺个透心凉。 第二排队员停顿下来,拔出刺刀,已经调整好的第一排队员又冲了上去,如此反复,杀地对方几无还手之力。 这群人见肉搏丝毫占不到便宜,反倒是一片片倒下,心里发毛,便有人偷偷往后退,想趁乱逃跑。 为首之人在后方督战,看见想逃的冲上去就是一脚,大骂道:“想逃?现在逃也是死,还不如拼了!” 他们从海上乘船过来,停泊在几里外,用小船靠岸。现在转身回到小船,等你解开缆绳划动船桨的功夫,足够人家刺死你好几次了。 被呵斥的人嚎叫着返身扑向护卫队员,毫无意外被一刀刺死。 几轮交锋下来,这伙人就死伤了二三十个,护卫队却只有轻伤,无一人战死,剩下的人胆寒了,不顾头领的喝骂,纷纷扭头就跑。 到了岸边,他们想去解开小船的缆绳,匆忙之间却解不开。情急之下,有人“扑通”跳进海水中,泅水逃命,更多人的则跪下求饶。这么漆黑的夜晚,到了海面上连个方向都辨不清,不等找到自家的大船就会脱力溺水而死,还不如放弃抵抗求饶,碰碰运气。 见战斗已经结束,夏天南从暗处走出来。 黄汉生看见了他很意外,“老爷?” 夏天南径直走向跪倒求饶的幸存者面前,问道:“告诉我,你们是谁的手下,来码头做什么?越详细越好,说的我满意了,或许饶你们不死。” 众人面面相觑,那个领头的大声说道:“我看谁这么不讲义气?”抬头对夏天南说,“这位好汉,算我们踢到铁板了,我们认栽。你若放我们走,我们死了这么多兄弟的事就一笔勾销,保住不会再来找你们麻烦,好不好?” “啧啧啧,你一介手下败将,有什么资格跟我谈条件?”夏天南指着他,说道,“杀了他!” 这人两眼圆睁,正欲说话,黄汉生的刺刀比他说话更快,一下就把他扎了个对穿。 领头之人死了,其余人吓坏了,七嘴八舌说道:“好汉饶命,你问什么我们就说什么!” 一个声音尖利的汉子抢先说道:“这位好汉,不,这位大爷,我们都是诸彩老的手下,我们掌柜的看上了你们这几艘大船,想趁夜来抢……” 从众人七嘴八舌的话中,夏天南终于弄清了,原来这股人都是海盗诸彩老的人马。未完待续。 3 8:38:34|26789032 第二百三十八章 夜袭(三) “诸彩老?”夏天南只听说过郑芝龙、刘香、李魁奇等人,这诸彩老倒是真没听说过。 其实诸彩老虽然没有郑芝龙等人有名,但是起家比郑家早得多。他的活动区域就是广东一带海域。 万历四十八年,郑芝龙还在颜思齐手下的时候,诸彩老已经有南北两个船队,并且在这年的二月、四月、七月连续三次进攻揭阳,九月攻打澄海。天启元年再次进攻揭阳,是天启年间非常活跃的海盗集团,相比于郑芝龙等人,算的上中国沿海老资历的海盗头子了。 诸彩老和已经招安的郑芝龙集团不同,仍然保留着传统的海盗组织形式,平时都是以“股”为单位来活动,只有重大行动才会集中。每一股的实力有强有弱,弱的只有两三艘船,百八十个人,强的可能达到三四十艘船,上千号手下,每股的头目叫做“掌柜”。 这次夜袭的就是诸彩老手下一个小掌柜,恰巧被夏天南灭门的胡岗生就是这个掌柜的窝主之一。 海盗终年在海上漂泊,居无定所,等到窝主被端、财宝被劫的消息传到这掌柜耳中已经是半年之后了。这掌柜勃然大怒,欲找夏天南报仇。不过等他派人踩盘子时,现对方不仅有了厉害的鸟铳,连炮都有了,便不敢轻举妄动海盗深入内6和人硬拼,还不如一般土匪。 不过这个掌柜在沿海曾经窥探到第一艘“武毅”级下水的试航,当时就看上了这种大船。海盗们都是使船的行家,一看就知道这种船度快、够结实,便起了贪念。6地上硬拼没有把握,码头上抢几艘船应该没问题吧?而且他打听清楚,这几艘船建好了,但是没有足够的水手,暂时闲置。 于是他纠集了自己的大部分势力,借着夜色掩护来偷船。也活该他们暴露行踪不仅想劫走码头停泊的三艘船,还想把船坞中基本成型的两艘也一并弄走,不料被巡逻的队员现,就生了后来这些事。 夏天南打量了这跪着的几十号人,心里一动,这不就是现成的水手吗?他心里迅打定了一个主意打海盗,抓俘虏。这些人都是经年累月在海上讨生活的,航行和海战经验丰富,稍微培训下,就能改编成合格的战舰水手。 他吩咐黄汉生:“把他们都押下去关起来,莫走掉一个!” 众海盗大呼:“好汉你不是说了要放我们走吗,我们知道的全部说了啊!” “我说过饶你们不死,可是我说过放了你们吗?”夏天南惊讶地反问,挥挥手,示意黄汉生抓紧。 在护卫队员的刺刀下,这些海盗垂头丧气地被押走了。 夏天南饶有兴致地看着魏连横,问:“魏百户为何在此?”今日魏连横的表现不错,头脑冷静,应变得当。按黄汉生的思路,摸黑装填弹药,效果肯定大打折扣,不仅不能这么干脆利落地结束战斗,还会陷入被动,造成不必要的伤亡。 魏连横拱手答道:“我今日向黄兄弟讨教队伍训练的经验,散席之后,我们又单独喝了几杯,听到枪声后,和他一路赶了过来。” 夏天南点点头。到底是武官出身,和黄汉生这样的野路子比起来,对敌应变很有章法,将来可以大用。 今日这一场小规模的冲突,护卫队暴露了一些问题,比如脑人物不在场就无人指挥,黄汉生等人面对突事件应变能力有欠缺等。现在护卫队规模小,问题不大,等将来队伍扩充之后,基层军官匮乏,这些问题就会带来大麻烦。如何解决,还得回去和林伟业商量商量。 解决了这股海盗,加派人手巡逻,安排妥当之后,夏天南才觉得站在夜风中有点凉,怀念起温暖的被窝来。想到被窝,就想到房里还有个娇滴滴的春兰在等着自己,登时浑身燥热,一刻也待不下去,交代了黄汉生等人几句,拔腿就往回走。 回到南园,夏天南几乎是小跑着回到房间。关上房门后,他没有点灯,借着透进来的月光,他看到春兰蜷缩在床角,身上披着被褥几乎是保持着他离开时候的样子。凑近了看,她脸上还有没有干透的泪痕。见他进来,春兰看了他一眼,眼神复杂,有哀怨,有不甘,却没有做声。 夏天南抱住她,安慰道:“春兰,我知道你心里委屈。现在事情都处置完了,天王老子来我也不会出去了!” 春兰依偎在他胸口,良久之后,幽幽地说了一句:“老爷,奴婢是不是不详之人?每次和老爷在一起,都会出事,而且多半不是好事,不是广州生意出了事,就是半夜有歹人来找麻烦……” 她的声音开始哽咽:“若是如此,奴婢还不如安心做一个丫鬟,断了非分之想。只要能每日看到老爷,奴婢就知足了……” 夏天南连忙安慰:“莫胡思乱想,这几次都是碰巧,与你无关……” 春兰仍旧以手捂面,轻轻抽泣。夏天南安抚了几句不见效,干脆脱了衣服,赤条条地扑过去,用实际行动来“安慰”。 春兰本就只剩一件肚兜,披着一床被褥,掀了被褥后,肚兜一除,光滑的躯体就完全暴露在夏天南面前。两人赤条条滚做一团,她也不哭了,只是紧紧抱着老爷,两腿不由自足地夹着老爷的腰。 被这么一抱一夹,夏天南立马就进入状态,前戏都省了,直接挺枪上马。 “啊”伴随着一声呻吟,夏天南得偿所愿,破了这个俏丫鬟的瓜。 一个是久旱待甘露,一个是蛟龙欲入海,春兰渴望老爷的爱抚已久,夏天南也是早就想吃掉她,阴差阳错,直到今日两人才得偿所愿。这一场大战翻云覆雨,起起落落,持续了大半个晚上,你来我往好几个回合,直到东方露出了白鱼肚,二人筋疲力尽,这才沉沉睡去。未完待续。 第二百三十九章 驯服海盗(一) 这一觉不知睡了多久,夏天南是被活生生饿醒的。他睁眼看了看窗外,阳光灿烂,估计快到中午了。 他一动,睡在他胸口的春兰也醒了,睁开眼第一件事就是含情脉脉地看着他。 夏天南笑道:“丫头,昨夜折腾的老爷够呛,老爷现在饿了,你呢?” 春兰摇摇头,眼里满是爱意。 “哟嚯,都这时辰了还不饿,难不成,昨夜被老爷喂饱了?”夏天南以言语调戏道。 老爷隐晦的调戏,以前似懂非懂,不过经过昨夜的实践,春兰现在全懂了。她脸上浮起红云,娇羞不已,口中却说道:“还没饱呢”一边说,一边以食指在老爷胸口画圈圈,画着画着就移到了下面。 “此物昨夜精猛似蛟龙,此刻却绵软如睡蟒,嘻嘻”,春兰的手指在某个软趴趴的物体上轻轻地划动。 “嘶”夏天南倒吸一口冷气,这暧昧的动作、这露骨的话语,分明是挑战啊!这次遇到狠角色了才破了瓜,又大战三百回合,居然这么快就恢复实力前来叫阵,到底这个小妮子是天赋异禀,还是不知天高地厚? “这位小娘子,小生腹中空空,无力再战,可否前去进食,养足精神再来陪你大战三百回合?”夏天南试图使一招缓兵之计。毕竟才经过激烈的战斗,他需要补充足够的热量和体力。 对手识破了他的计策,一张朱唇吻住了他的双唇,堵住了后面的推脱之辞,舌头灵动地钻了进来,准确找到了目标,两条舌头搅拌在一起,你中有我,我中有你。那只画圈圈的芊芊玉手改一阳指为擒龙抓,握住了某处要紧的所在,轻轻揉搓,柔和的触觉让夏天南的身体脱离了大脑的控制,体内的洪荒之力开始慢慢苏醒。 上下齐齐失守,夏天南全面溃败,填饱肚子的念头被抛到九霄云外。 “你要战,我便战!来吧,怕”夏天南翻身把对手压在身下,事关男人尊严,必须要应战,而且要夺回主动。 “老爷”春兰以娇喘回应了老爷的反击,满室皆春。 一个时辰后,查尔斯带着威廉来南园求见夏天南,却看见他以手扶腰,走路都步履蹒跚,不禁担心地问:“夏,你这是怎么了,是不是昨晚海盗来袭击时受伤了?” 夏天南老脸一红,顺着他的话说道:“是啊,昨晚听见枪声,走的太急,扭了腰你们来找我有什么事啊?” 威廉说道:“听说你昨天抓了几十个海盗,我们的战舰正缺经验丰富的水手,我想把他们全部都弄到船上去!” 几艘“武毅”级接连下水,让原本只是皇家海军水手的威廉看到了当舰长、甚至是舰队指挥官的希望,他的热情被点燃了,对舰队的成型和形成战斗力,比夏天南还积极。 夏天南留下这些海盗,原本就存了这样的心思,不过不加甄别一股脑弄到新战舰上,他还是心存疑虑:“威廉,这样是不是太草率了?要知道,他们前一天还是来攻击我们的海盗!” 威廉嘿嘿一笑:“夏,你不用太担心。皇家海军经常这么做,海盗是战时补充水手的最佳渠道,对于如何驯服他们,我们有丰富的经验。” 其实他没有告诉夏天南,早从16世纪开始,英国就鼓励和资助本国海盗攻击西班牙和葡萄牙的商船队,英女王伊丽莎白为这些人颁发“私掠许可证”,这些人后来被称为“皇家海盗”。著名的德雷克船长就是其中的佼佼者,这个在西班牙船队手中夺取了来自殖民地的巨额财富的传奇海盗,最后还被伊丽莎白女王授予爵位,并任命为普利茅茨的市长。 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个时期英国皇家海军与海盗都是英国海上势力的组成部分。 既然威廉这么坚决,夏天南也不好打击他的积极性,想了想,说道:“你说的有道理,我可以把这些人交给你。不过,他们来的目的是夺船,为了保证他们上了战舰后不会产生把船开走的邪恶念头,我必须派一些人跟着上船,用刺刀避免这种事情的发生。” 威廉很高兴,他点头说:“当然,必要的防护措施必不可少。我相信,见识过我们的坚船利炮,他们不会再想回到以前那种破烂的海盗船上。” 船厂一间空闲的仓库内,一百来个海盗窝在一堆,等待命运的裁决。 林传宗本是广东一个渔民,父母很早就过世,因为村子被海盗屠了,无路可走,便投了海盗,在广东海面上讨生活。因水性好,头脑灵活,身材瘦弱,得到了一个“海猴子”的绰号。在海盗们大鱼吞小鱼的过程中,他又成了诸彩老集团一名掌柜的手下。他身材瘦弱,无法胜任跳帮肉搏的战斗,于是成了船上唯一一门炮的炮手。 这门炮也不知什么时候缴获的,锈迹斑斑,凹凸不平,只能打3斤的炮子,有时候甚至塞进石头充当炮子,指望它轰沉敌船显然是痴人说梦,平日里绑在船头,追击商船或者渔船时可以放几炮吓唬对方,运气好也能砸死个把人。用掌柜的话来说,放炮听个响,一来可以震慑对方,二来能鼓舞己方士气。 这次掌柜的纠集了大部分人手,来临高夺船,也是破釜沉舟之举,若是成功,得了三艘、甚至五艘西洋夹板大船,就能成为诸彩老手下数得着的大掌柜,再也不用跟在别人屁股后面,看着人家吃肉自己只能喝汤了。 虽然做好了足够的心里准备,可是没想到这里的点子这么扎手,就凭鸟铳头上一把短刺,杀的一百多人屁滚尿流,幸存的人还成了俘虏。林传宗心里清楚,这一百多人交代在临高,在广东洋面上,自家掌柜的就算除名了,以后就没有这号人物。他不知道会面临怎么样的命运,是被丢进海里喂鱼?还是交给官府砍头? 未完待续。 4 9:09:14|26907256 第二百四十章 驯服海盗(二) 不过海盗们被关起来之后,吃喝并没有苛待,每日还有顿白米饭吃。 林传宗有些迷惘,当海盗都不能保证吃上白米饭,当了阶下囚居然还有白米饭吃,到底是抓他们的人有钱太任性还是临死前的断头饭? 胡思乱想了几日,有人来提他们了,每十人一组被带了出去,旁边有两个持着鸟铳的人跟随。虽然两个人看十个人,但是海盗们都很老实,明晃晃的刺刀提示着他们该怎么做码头一战,他们被打怕了。 他们被带往码头,途中,有人碰了碰林传宗,低声说道:“海猴子,你说我们会被到码头做什么,不会丢海里喂鱼吧?” 林传宗不用看,听声音就知道是谁。这人名叫刘一守,是个老资格的海盗,因为跳帮战斗时畏手畏脚,被人称为“留一手”,讥讽他贪生怕死,混了这么多年连个小头目都没当上。林传宗因为体格瘦弱经常被膀大腰圆的海盗欺负,刘一守因为贪生怕死也经常被讥笑,两人倒也称得上难兄难弟。 “这个倒不会,若是要丢海里,那天晚上就丢了,还好吃好喝地养我们几天再丢?”林传宗分析道。 “这倒也是,不过按常理不是该把我们送给官府换赏格吗?去码头作甚?”刘一守百思不得其解。 这几十人分成几批,陆陆续续到达了码头。威廉早就等候在这里,他用夸张的肢体动作和蹩脚的汉话表达了他的意思。 “各位,你们都是经验丰富的水手,而我将组建一支舰队,我的战舰需要你们!只要你们愿意加入,你们可以得到每月固定的薪水,过上体面的生活。而你们需要做的,只是登上我身后的战舰,做你们的老本行。”他指着身后高大的“武毅”级战舰。 虽然他的汉话磕磕碰碰,内容晦涩难懂,不过连猜带蒙,海盗们大致弄清了他的意思,私下议论起来。 “这红毛鬼的意思是不是让咱们归顺?” “这船不就是掌柜的想夺的那艘吗?” “丢你老母,他们以为他们是谁啊,又不是官府,还想让老子给他们卖命,老子自由自在惯了,才不会听他们号令……” …… 夏天南和查尔斯站在一旁,看威廉如何收服这些桀骜的海盗。见海盗们都是牛逼哄哄的样子,夏天南担忧地对查尔斯说:“看样子,驯服这些海盗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查尔斯倒不是很担心,摇摇头:“不一定。海盗们只认拳头和好处,谁的拳头硬,谁能给更多的好处,就给谁效力。” 见众人议论纷纷,威廉听不太懂他们话,但也不以为意,招招手,让人抬过来一个箱子,当众打开,里面全部是白花花的银子,所有人都闭上了嘴,呆呆地看着这箱银子。 “只要你们愿意跟我干,这银子就是你们的普通的水手每月也能拿3两白银,船长和大副拿的更多。最重要的是,每次战斗的缴获,我们能够分掉其中的十分之一!”威廉比划着说道。 这个比例是威廉向夏天南建议的,在这个出海航行等于把命交给上帝的年代,敢于上船出海的船员,都是具有冒险精神的人,其中也不乏亡命徒,海盗就更不用提了,没有足够的利益,吸引不了人上船为你卖命水手每月的饷银是护卫队员的三倍,战斗缴获给予适当提成也是吸引海盗加入的砝码。 普通的海盗其实过的不怎么样,劫掠所得多数都被掌柜和头目占了去,落到自己手上也没几个子,跳帮时还得当炮灰。就算是小头目,也是饱一顿饥一顿,干票大的就吃得满嘴流油,没船可劫时就饿肚子。 现在一个机会摆在他们面前:每月保底3两银子,做了买卖还能分成,这条件很有说服力。就像打工仔能够进政府机关端铁饭碗,诱惑不可谓不大。 “海猴子,怎么样,干吗?”刘一守跃跃欲试。 林传宗不解:“你留一手不是很惜命吗?给掌柜的是卖命,给这红毛卖命难道就不是卖命?” 刘一守裂开嘴笑了:“那不一样,在掌柜的手下干,死了也白死,多砍几个脑袋少砍几个脑袋,没什么区别,有了好处,还是掌柜的他们拿大头。这里不一样,就算成日在海上数星星,每月也有3两银子,每年也能存下二三十两银子,有了大买卖还能分成,傻子才不干!” 他会这么想,其余人更是如此。海盗只看实力,更换门庭是家常便饭,谁的拳头硬,谁给的好处多,就跟谁混。 众人纷纷叫了起来,“干啦干啦!” “是不是现在就能发月银?” 威廉笑了笑:“银子不是问题,不过你们先得上船,看看够不够资格拿这个银子。” 这就是考验每人的本事了。那些膀大腰圆的海盗笑逐颜开,这不是饭碗里的事吗? 查尔斯对夏天南说:“怎么样?我说的没错吧。要不要上船看看威廉怎么考核船员?” 夏天南来了兴致:“走着。” 这艘“武毅”级战舰缓缓离开了码头,驶向海面。 夏天南和查尔斯站在船头,吹着海风,看着甲板上那些海盗们摩拳擦掌,旁边一群护卫队员持枪戒备。 查尔斯拍了拍船舷,说道:“这艘船是第一艘下海的500吨战舰,意义重大。等收服了这些海盗,林的舰炮全部到位,就能形成战斗力了,你该亲自给这船起个名了。” 起名这事夏天南很热衷,从给丫鬟起名到给船起名,乐在其中。他说道:“500吨级我统一取了个名字,代表这个级别,用了中国一个伟大的将军的名字,将来更大级别的战舰,我准备用这个帝国最杰出的两个皇帝的名字。至于这第一艘船的名字嘛……” 他原本想继续用人名,可想来想去,本朝能战善战的武将不多,而且后世评价褒贬不一。还是按照新中国海军的惯例,用地名吧。 “这艘船是临高下水的第一艘真正的战舰,就叫临高号吧!”未完待续。 4 20:49:33|26988440 第二百四十一章 驯服海盗(三) “临高号?”查尔斯说道,“这个名字很有纪念意义。不过,我们国家海军都是用人名命名的,你为什么想到用地名呢?” 夏天南面向广阔的海面,目光投向遥远的陆地:“亲爱的查尔斯,我们现在呆的地方是一个海岛,只是这个庞大帝国疆域的几十分之一,将来,我要把整个帝国的版图都抓在我手中,所以,每个城市的名字,都能成为将来下水战舰的名字,预示着我对这个帝国的征服!” 查尔斯肃然起敬:“你的想法非常伟大,一个这么庞大的帝国,比整个欧洲还大,我以为您工作为荣!” 甲板上,威廉指着瘦弱的林传宗,问道:“你,会做什么?” 有人笑道:“他叫海猴子,爬个桅杆很利索,下水逃命游得快,另外还能放个炮给大家伙乐乐!” 众人哄堂大笑。林传宗脸皮憋的通红,却不敢反驳。 威廉惊奇地问道:“你除了能爬桅杆,还会放炮?”他指着船中央高大的桅杆,“爬上去,让我看看你有多快!” 林传宗从他的语气中听到的不是讥讽,看得出不是消遣自己,于是抖擞精神,往手上吐了两口唾沫,纵身一跃跳上了桅杆,蹭蹭几下就爬到了桅杆的顶端。 “我的上帝,我需要这样的水手,收放风帆的速度就能更快。”威廉用手遮挡光线,往上看去,阳光照在桅杆上的林传宗身上,仿佛有一层金光笼罩做自己最擅长的事,“海猴子”看起来份外自信,刚才的猥琐自卑不见了。 西式战舰的软帆和东方船只的硬帆区别就在这里,需要根据风力和战场需要,收放风帆,以获得合理的风力,操作风帆的水手不仅要很勇敢,而且要身手敏捷在交战过程中,暴露在桅杆上就会成为对方炮火的活靶子,行动越迅速,生存下来的几率就越高。 “,你被录用了,每月4两银子,以后如果能熟练掌握开炮的技术,那么就升到5两银子!”威廉当场拍板。 海盗们炸开了锅,他们眼中的废物居然能够每月有4两银子! 一个个子不高但非常敦实的人走了出来,锤了锤胸膛的肌肉,对威廉说道:“红毛,这种废物都能拿4两银子,那么我起码能拿10两银子吧?” 不用翻译,从海盗们的窃笑中,威廉也能明白“红毛”不是一个令人愉快的称谓。他走到这壮汉面前,白种人的身高优势让他能够居高临下俯视对方。 “在考核你的本事之前,你得先学会怎么尊重船长,你这个猪猡!” 在威廉的示意下,旁边的护卫队员一拥而上,海盗们的窃笑戛然而止,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个倒霉鬼被护卫队员用绳子绑住手脚,然后被干脆利落地丢下海。 另一根绳子绑在他腰上,一头系在船舷上,这家伙手脚不能动,如同一根木头般在海水中拖行,时而没入海中,时而被拖出水面,哇哇大叫,吞了不少海水。 等到被拉上甲板后,这人不复之前的桀骜,脸色苍白,像个死虾一样侧躺在甲板上,时不时吐出一口苦咸的海水。 威廉用足尖踢了踢他,对其他海盗说:“以后冒犯船长就是这样的下场,当然,会不会像今天一样拉上来,得看我心情。” 海盗们噤若寒蝉看着威廉,没人再敢说出“红毛”之类的字眼来挑战威廉的权威。 杀鸡儆猴震慑住了这群海盗后,考核继续进行,一个精悍的汉子对威廉说:“我什么都不会,只会跳帮、砍人,每次我都冲在最前面,砍的脑袋自己都数不清” 威廉摇摇头:“我们不需要这种原始的作战方式,既然你什么都不会,就做些打扫甲板、搬运炮弹的事情吧!” 这汉子瞪大了眼珠子,自己可是这股海盗中跳帮战的精锐,居然让自己做这些最下贱的粗活! 其余海盗也窃窃私语起来,按他们的理解,拿钱最多的理应是能够操刀子跳帮砍人的,可是到红毛这怎么就全反过来了呢? 威廉正准备给他们扫盲,解释下先进的海战方式,这时桅杆上的林传宗大喊了一声:“有船追过来了,速度很快!” 在海面上,一艘船快速靠近别的船只一般意味着它要发起攻击。威廉兴奋地冲向船尾观察,是谁这么配合,送上门来给自己演练? 夏天南略为紧张地问道:“我们就一艘船,船上配炮了吗?” 查尔斯点点头:“一共28个炮位,虽然没有全部配备火炮,但是左右两侧各配备了一门12磅长管加农炮和4门短重炮林说要在海上试射,验证性能。” 海盗们也纷纷涌到船尾,议论道:“这下遇见黑吃黑了,不知是哪个掌柜?” “如果不是诸老大的人,免不了要干一架了,他们只认船不认人。” “可是我们赤手空拳被赶到这船上,连个家伙都不给,怎么干架啊?” 林传宗在高处看的更清楚,等船靠近之后,他惊讶地发现,居然是自家掌柜的船,打头的是一艘四百料的福船,后面还跟着两艘小一点的广船。 这股海盗掌柜的姓张,他发动了这次夜袭,没等到手下夺船归来的好消息,却等来了全军覆没的噩耗。这一百多人是他手中的精锐,栽在临高后,船队中只剩下一些心腹和老弱病残,如果没有足够的人手,那么他这股人马就废了。 张掌柜不甘心就此认命,带着剩下的人和船在临高附近徘徊,派了一艘小舢板冒充渔民在港口打探消息。第二日得知,夺船的手下没有被送官,也没有被杀,而是被押上了三艘大船中的其中一艘,驶出了港口。 他觉得翻盘的机会来了,便远远跟在后面,等到了海上,发现没有其它大船跟来,而且这船行驶得很慢,就全力追了上去。他的想法很简单:靠近这艘大船,和船上的手下里应外合,杀人夺船。未完待续。 5 8:23:40|27048206 第二百四十二章 海上遭遇战 因为在桅杆上看得远,林传宗率先看清了来船是谁,不过他没有吭声。过不多时,海盗们也看清了,哗然起来。 “是自家的船!” 威廉从海盗们的反应中看出了不对劲,他四下张望,看看能从谁嘴里得到有用的信息。 林传宗从桅杆上溜下来,跑到他身边告密:“这是我们之前的掌柜,就是他想要夺这船。” 原来是企图夺船的海盗,而这些俘虏都是他的手下!威廉表情严肃起来,他走到船头,低声告诉了夏天南。 夏天南果断下令:“全体护卫队员戒备,做好战斗准备,看住这些俘虏,有什么反常,格杀勿论!” 护卫队员只有二十几人,但是刺刀一亮,七八十名海盗都畏畏缩缩,不敢乱动。昨夜的战斗已经教训了他们,人多也没用。 张掌柜并不知道船上的情形,他认为只要自己靠近之后,用跳帮的老招数就能拿下这艘大船,何况对面船上都是自己的人。 他如愿拉近了与大船的距离,只有两百米左右,已经能够看到船尾上聚集的人群,从衣着打扮上看就能认出这是自己的手下,他兴奋起来,对方简直是头猪,俘虏了自己的手下一不杀二不绑,这不是给自己创造机会吗? “兄弟们,准备操家伙!那边船上有我们的人,只要能够登上去,这艘大船就是我们的了!” 心腹们嗷嗷叫着,挥舞着刀子,等待着两船靠近。 这时候,前面的大船减速调头,在海面上划了一道弧线,以侧面对准了这边。 张掌柜和心腹们愣住了。这船远比自家船高大,要想登船,架跳板是不用想了,只能从侧面用爪钩攀爬上去,本来他们是要与大船并行时才能登船,现在对方把侧面的破绽主动卖给他们,无异一个美女面对强奸犯岔开双腿,怎么看都有些诡异。 没等他们想明白,大船的侧面忽然打开了几个口子,里面露出了黝黑的炮口。 张掌柜魂飞魄散,凄厉地大喊一句:“是大炮!” 两船距离此刻只有一百米左右,眼看就能登船肉搏,可是他们永远没有这个机会了。“嘭嘭嘭”几声巨响,几门炮纷纷开火,一个个黝黑的筒状物从炮口喷出,离开炮口就爆裂成一阵弹雨,呼啸着飞向海盗的木船。 撕心裂肺的惨叫声中,这些葡萄大小的铁质弹丸在强大的动能作用下,把船头站立的人打成了筛子,撕裂的肉块四下飞舞,刀片都被砸成几截,满心期待翻盘的张掌柜头部被数枚铁球砸了个稀巴烂,一头栽进了海里。 有运气好的人没被打中要害,侥幸没死,挣扎想爬进船舱躲避,第二轮炮击很快又开始,乌压压一片弹雨扫过甲板,船上就没有活着站立的人了。 “临高”号上的海盗们呆若木鸡地看着对面的船——昨天他们还是这艘福船上的一员,如今只能眼睁睁看着船上的同伙被大炮轰成筛子。 暴风雨来得快去的也快,炮击两轮后便停止了,甲板上横七竖八躺满了尸体,没有一具是完整的,到处是肉沫和鲜血,流动的血水上漂浮着断掉的手指。 死一样的寂静中,有人哇地一声呕吐起来,正是那个自称除了砍人什么都不会的精悍汉子。他虽然砍过不少人的脑袋,但是从未见这般景象,如同地狱般的场景让他胃中翻涌,忍不住吐了。 夏天南在船舷边看了一眼就缩了回去,连连摇头:“太残暴了!” 他虽然指挥护卫队用山地榴弹炮轰过对手,但是8斤的实心弹威力远不及32磅口径的卡隆炮发射的霰弹。这种林伟业督造的大号霰弹筒可以容纳100枚直径两三厘米的铁质弹丸,飞出炮口就会因为内外压力差而破裂,内装的弹丸就会变成一阵金属豪雨飞向敌人,在200米范围内,霰弹过处,寸草不生。 威廉和查尔斯连连惊叹,林伟业说的短重炮果然威力惊人,单侧4门炮发射的霰弹就消灭了甲板上所有的敌人,如果把炮的数量增加到14门,威力可想而知。 失去了控制的福船开始慢慢原地打转,在起伏的波浪中左右摇摆,不时有尸体在重力作用下滑落海中。 后面两艘小船因为惯性往大船靠了过来,甲板上的人满脸惊恐,试图将船调头,离开这个可怕的地方。 夏天南见了,对威廉说:“斩草除根,让这伙海盗从这片海域消失。” 威廉下令炮手换实心弹,向这两艘小船射击。这么近的距离,也不需要炮手有什么高超的炮术,闭着眼睛都能打中。4门卡隆炮发射两轮实心弹,一半都砸中了船体。 32磅实心弹的威力足以砸穿这两艘比舢板大不了的广船,“轰轰轰”一阵炮响后,两艘船被实心弹砸得都快散架了,船体严重侧倾,许多海盗掉落海里,在海水中翻腾着,大声呼救。 张掌柜的逆袭战就这样华丽地落幕了,他永远地消失了。 “临高”号上的海盗们看着这一边倒的屠杀,大气都不敢出。他们心中无比庆幸自己被俘虏了,否则变成碎肉喂鱼的就是自己。 林传宗被大炮的威力震惊了,他算是明白了威廉为什么说跳帮肉搏是原始落后的战斗方式,有这样的大炮,鬼才愿意跳帮拼命呢。 不过看到海面上呼救的海盗时,他心中有些不忍。这些人都是张掌柜眼中的老弱病残,冲杀不会安排到第一线,分赃也轮不到他们,无非是跟着充充场面,混碗饭吃罢了,比自己当初也好不到哪去,兔死狐悲之心油然而生。 林传宗迟疑了一会,鼓起勇气对威廉说:“洋老爷,我们掌柜的已经死了,这些活着的人不是他的心腹,如果你能发发慈悲救他们上来,他们也能为你效力。” 海盗们惊讶地看着林传宗,这个废物什么时候这么有胆量了?在目睹了这场屠杀后,威廉等人在他们眼中无异于阎罗王,都不敢直视,林传宗居然敢开口求情! 第二百四十三章 清剿沱泞岛(一) 威廉看了看夏天南,夏天南点点头:“他们的意志已经被摧毁,头领也死了,可以把他们救上来。我们需要更多的水手。” 既然老板同意,威廉便指挥众人放下绳子,让那些落水的人爬上来。海盗们没想到林传宗摸了老虎屁股居然没事,还救下了这些同伙,看向他的眼光不由带上了一丝敬佩。 突如其来的遭遇战成了最好的教材,不仅让威廉等人验证了卡隆炮的性能,还彻底震慑了俘虏的海盗,亲眼见证战舰和大炮的实力,胜过任何威逼利诱。 海盗们弃暗投明,摇身一变,成了“临高”号上的船员。林传宗因为当日的表现,得到了威廉的青睐和海盗们的敬佩,被任命为“临高”号的水手长。 从一个同伙眼中的废物到今日被重用,林传宗很珍惜这样的机会,他拼命学习这艘舰上的一切知识,从西式风帆的操作,到新式大炮的射击和维护。接触了这些从未见过的武器后,他隐约觉得,“新掌柜”不是池中之物,假以时日,不仅诸彩老不是对手,甚至刘香那样的巨头也会倒在这样的坚船利炮下,而自己抓住了机会,就有希望出人头地。 得到实战检验的肯定,林伟业开始量产32磅卡隆炮。在他的计划中,500吨、900吨级战舰都可以装备这种炮,区别只在于不同吨位战舰搭配不同口径的长管加农炮。孙元化对火炮极有兴趣,他闲着没事,每日就带着王徵跟着林伟业泡在兵工厂,看着大炮如何铸造。 博辅船厂加足马力,第四、五艘武毅级战舰也下水了,只等足够的大炮武装和足够的水手驾驶。查尔斯开始了一千吨级永乐级战舰的建造工程,这种吨位的船需要更多的优质木材,工匠们带着学徒奔赴临高、澄迈等地,寻找合适的树木。杉木、松木、铁力木、榧木都被搜罗运至船厂,甚至还从广东福建购买了相当数量的樟木。 “临高”号逐渐形成战斗力后,夏天南接下来的计划是网罗足够的水手,他盯上了广东海面的零散海盗团伙。 崇祯五年的某个清晨,浓雾中,三艘武毅级战舰出现在广东附近的一个岛屿外。 船头,林传宗对威廉解说道:“船长,这个岛叫沱泞岛,方圆十里,离广东不远。这岛上有股人马,头领叫刘黑子,专门打劫广东海面的商船。”他是广东渔民出身,又当过海盗,对附近的地理环境和各岛屿盘踞的海盗比较了解。 “他们大概有多少船,多少人?”威廉问道。 “刘黑子比我原来的掌柜强不了多少,船最多就五六艘,能出海的人不超过五百,其余都是妇孺。” 威廉点点头:“海盗们不会这么早出动去抢掠,船一定在某个地方停泊。找到这些船,击沉它们,剩下的事就交给黄。” 黄汉生带领三百护卫队员乘坐后两艘船,一起参与行动。打击海盗的目的当然不是为了维护广东海域的治安,而是为了磨合战舰和水手,以战代练,更重要的目的则是俘虏海盗,扩充舰队的实力。 船队沿着岛屿海岸线往西北方向走,绕过一个悬崖,很快就发现了一个天然港湾,足以容纳20艘中型船只,六艘硬帆船静静地停泊在这里。这几艘船有二百料、四百料的福船,也有小一点的广船,好几艘船头都安放着一门青铜小炮。 威廉吹了声口哨,对林传宗说道:“就是这里了。如果这里的海盗如你所说规模不大,那么他们不可能还有其他的船只,而且这样的小岛不会有更好的天然港口了,这里应该是他们全部家当。” 他伸出手掌,往前虚劈:“传我命令,‘临高’号抵近到两百米,右侧炮组全部换实心弹,目标为停泊船只,两轮炮击!” 甲板上负责传令的水手下到炮甲板,把命令传达给了负责所有火炮指挥的炮长,炮长下令右侧的卡隆炮组装入实心弹,点燃了火把,做好了发射准备。 “临高”号已经完成了全部火炮配置,两侧各有4门12磅长管加农炮、10门32磅卡隆炮,一共28门炮。由于火炮产能跟不上,加上炮手不足,另外两艘新加入序列的“澄迈”号和“昌化”号只能选择裸奔,临时充当运兵船。 一切就绪后,威廉下令:“发射!” 命令一级级传达到炮手,引信被点燃,“滋滋”燃烧着,点燃了定装炮弹的发射药包。 “轰轰轰”,一阵震耳欲聋的巨响,4门12磅炮、10门32磅卡隆炮同时喷射出火焰,10枚将近30斤重的球形炮弹呼啸着飞向六艘海盗船。 硕大的炮弹带着强大的动能砸碎了甲板、船舱、船壳,砸断了桅杆,沉重的硬帆颓然倒下,船体开始侧倾,海水慢慢“咕咚咕咚”灌入炮弹砸开的大洞。 第二轮炮击又开始了,炮弹呼啸着砸开更多大洞,船体满目疮痍。一艘吨位较小的广船已经进水太多,慢慢往下沉了。其余船只一时还未沉,但是大多桅杆折断,船体侧倾进水,沉没也是迟早的事情,至于想要开动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了。 威廉的事做完了,接下来他就只需封锁港湾入口,剩下就是护卫队的事情了。 “澄迈”号和“昌化”号避开半沉的海盗船靠岸,护卫队员们放下踏板,鱼贯而下。 黄汉生最先下船,指挥所有人按秩序下船,然后列队。排好队列后,所有人手持步枪,保持战斗姿态前进。他们的任务是找到海盗的巢穴,击败海盗并尽可能多抓俘虏。 海滩对面的山坡上传来一阵喧哗,一群人大呼小叫着奔跑了下来,衣衫不整,手中都挥舞着家伙,看样子是从睡梦中被炮声惊醒的。 黄汉生笑了笑,“倒给我们省事,自己送上门来,免得我们到处找。”回头下令:“全体装弹,做好射击准备。” 6 9:09:23|27116204 第二百四十四章 清剿沱泞岛(二) 登陆上岛的三百人中,只有少量老队员,其余都是土兵、官军降兵或者佃户,以老带新的阵容是为了练兵。苏粗腿也在其中,他端起枪,瞄着前方,心中非常平静。经历过与几千官军的厮杀,几个海盗自然不放在眼里。 与官军大战之后,作战勇猛、表现突出的的新兵也配发了琼海三年式步枪。自从拿到步枪以来,苏粗腿对这把枪爱不释手,非常珍惜每次实弹训练的机会,训练之后还自己加练装弹射击的各个步骤,直到闭着眼睛也能完成整个流程。现在能够有活生生的海盗作为靶子,而不是整日对着训练场上的木人靶,苏粗腿异常兴奋。 这伙人冲下来,直奔护卫队的阵列而来。离得近了,都能看到他们大多袒胸露腹,衣衫不整,估计是睡梦中被惊醒,匆忙套件衣服就出来了。 黄汉生目测这些人只有三四十人,肯定不是海盗主力,只是在外围警戒的力量,于是修改了命令:“第一排射击,第二排准备,其余人待命。” 三百人排的是横阵,五十人一排,共六排。别说六排轮流开火,就是前面两排人开火,这几十个海盗都要交代在这,活口都难留下。护卫队的目的不是为了杀光所有海盗,抓俘虏才是目的,再说,黄汉生需要活口带路,找到老巢。 可怜的海盗们又哪里见过正儿八经的火器,他们一股脑儿冲上来,指望对面的阵型一冲就散。倭寇肆虐的日子过去没多久,几十个倭寇正面冲击几百上千官军稀松平常,海盗们认为这些不知哪里冒出来的人也就列个阵势装模作样,冲进阵中也就作鸟兽散了。 无知者无畏,三四十个海盗敢正面冲击三百个全副武装的火枪手,作为指挥官的黄汉生看着也是无语了。 他们离第一排队员只有八十步了,黄汉生仍然没有下达开枪射击的命令,队员们依然稳稳端着枪,纹丝不动。 七十步,六十步,五十步……三十步……直到几乎能看见海盗门牙上的菜叶了,黄汉生才下令:“射击!” 苏粗腿正好是第一排,得到了实战射击的机会。随着命令的发出,他扣动了扳机。 “呯呯呯……” 五十枝步枪几乎同时开火,铅弹形成的弹幕笼罩了这伙海盗,距离实在太近,大罗金仙都逃不开,海盗们被铅弹扫过,齐刷刷后仰倒地。 因为距离近,命中率也很高,这一轮就让海盗们彻底丧失战斗力,大多被击毙,只有几个被前方同伙挡住铅弹的家伙幸免,另外还有几个没打中要害的在地上惨叫翻滚。 “第一排前进,要抓活的。”黄汉生带着第一排队员持枪前进,跨过地上的尸体,无视惨叫的伤员,来到几个被吓傻的幸存者面前,直接拿枪托劈头盖脸砸过去,几人“哇哇”乱叫着跪地求饶。 黄汉生看着几个跪在地上的倒霉家伙,说道:“告诉我你们老巢在哪里,就有机会活命!” 几人磕头如捣蒜,争先恐后叫道:“好汉饶命,我们带路!” 虽然海盗也讲究“义气”二字,但是也得看什么时候,自己小命都难保了,就只能死道友不死贫道了。 在几个带路党的指引下,黄汉生带着队伍绕过了正前方的山坡,走了两里多地,眼前出现了一个小山谷,四周小山环绕,中间是一片平地,一排排棚屋矗立其中,有炊烟袅袅升起,看样子他们准备做早饭。 这个山谷四周山坡形成了天然的屏障,挡住了海风,是岛上难得的居住地,可是在黄汉生看来,却是自缚手脚的囚笼。除了一条通往港湾的山路,其余都是山坡峭壁,只要堵住这条路,里面的人无路可逃。 他派一百人守住路口,其余人跟着他直接杀进去。 “呯呯呯!” 刘黑子是在睡梦中被枪声惊醒的,噼里啪啦炒豆子一般的声音此起彼伏,惨叫和惊呼不时响起。他推开身边一具白花花的这是他抢来的女子,被他折腾了半宿,正在熟睡起身胡乱披了件衣服,抄起一把倭刀出门看个究竟。 出门一看,他惊呆了,四处是奔跑的手下和妇孺,一群陌生人手持鸟铳,排着整齐的队列向人群射击,地上到处是尸体,房屋冒着浓烟。 刘黑子在广东见识过官军的鸟铳,知道这玩意中者立毙,很是厉害,不过打一铳就基本成了烧火棍,可是这群人的鸟铳不知为何可以短时间连续发射,零星的抵抗很快就被扼杀,根本形不成有组织的反抗。 他抓住一个跑过他身边的手下,恶狠狠地喊道:“跑什么,平日里跟着老子吃香的喝辣的,现在别人来砸场子了就跑,哪有这等好事,给我站住!” 在他的积威下,聚集起了几十个人,围在他身边。瞅准对方放完一铳装填铅子的功夫,他一推身前的人,大喝道:“有破绽,快上!”众人嚎叫着扑了上去,他自己却偷偷接着侧面棚屋的掩护,绕过战场,往外疾走。 黄汉生等人正在装填弹药,侧面却有一群人扑了过来,想来个攻其不备。护卫队关于这种行进射击的掩护是训练有素的,两百人中只有三分之二保持射击状态,其余人不装弹,以刺刀在两侧保护。见这些人过来,中间射击的阵型不变,侧面的队员挺着刺刀迎了上去。 这场局部的短兵相接毫无悬念,匆忙上阵的海盗完败,丢下十几具尸体作鸟兽散。 这个老巢海盗加妇孺足有七百多人,当然妇孺占了将近一半,在人数接近的情况下,训练有素、准备充足的护卫队占据了绝对的上风,海盗们就算严阵以待也挡不住,何况是清晨梦中惊醒猝不及防的情况下。 不过,死在枪口下的妇孺老弱居多,海盗们都是刀口上讨生活的,逃命本事强得多,作战意志也不够坚定,尝试着数次抵抗失败后,都各寻生路了,伤亡倒不是太大。 黄汉生和护卫队才不管倒在面前的是海盗还是老弱病残、甚至妇女,在海盗停止抵抗之前,都是敌人,丝毫没有手软。未完待续。 6 19:22:55|27135002 第二百四十五章 清剿沱泞岛(三) 刘黑子途中纠集了几个铁杆心腹,试图冲出山谷,来到谷口却暗暗叫苦19一百多同样装束的人端着鸟铳严阵以待,零星几个人根本不可能冲出去。他急得团团转,苦苦思索着自己究竟得罪了哪路神仙,派出如此精兵强将围剿,看这阵仗,是要把自己连根拔起啊! 面对谷口的封锁线,刘黑子等人不敢冲击,只敢远远地徘徊,不过只要他们不过去,那些鸟铳手也不过来。这时趁混乱逃到谷口的人越来越多,看见前方的状况,也是躲在刘黑子身后畏缩不前。 黄汉生带人一直冲到谷中村落最深处,然后再调头往回走。这时候的反抗已经偃旗息鼓,他们要做的只是端着刺刀,驱牛赶羊一般把人流往谷口赶。谷口被挡,人群不敢冲,后方的人却越来越多,几百人都聚集在狭窄的谷口,进退两难。 合围之势已成,目的已经完成一半。黄汉生对人群喊道:“放下手中兵刃,全部蹲下,双手抱头,可以饶你们不死!” 老弱妇孺们闻言立即蹲下抱头,一些壮年海盗手持兵刃有些迟疑,都看着刘黑子。 刘黑子看看前后两边,今日无论如何讨不了好,好汉不吃眼前亏,保住性命再说,日后有机会再作计较。 他对众人说:“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先降了他们,再找机会报仇。”率先抱头蹲下。 见当家的都这么说了,海盗们纷纷丢下兵刃,抱头蹲下,顿时“叮叮当当”刀刃落地的声音响成一片。 黄汉生带人过来,撇开老弱,把青壮海盗的裤带解下,将其双手捆在身后。他是猎户出身,捆的那叫一个结实,牙齿都咬不开。 除去老弱,剩下的青壮海盗也有两百多人,黄汉生带人捆了小半个时辰。捆刘黑子时,他小心地问道:“好汉是哪个掌柜的手下,刘某究竟什么地方得罪了贵掌柜,下这么大本钱来攻沱泞岛?” 黄汉生似笑非笑道:“这位刘当家的,你没有得罪我家老爷。不过,你只有两条路可走,一是投降我家老爷为他效力,二是丢海里喂鱼!你怎么选?” 刘黑子脸色变了,见过不讲规矩的,没见过这么不讲规矩的,就算刘香这样的巨头想要动手,起码也得找个由头,不会这么蛮横地吞并。 “刘某在广东地界混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做的都是小买卖,自问平日里与各位掌柜井水不犯河水,贵上不分青红皂白,就要把我刘黑子这点家底抄了成王败寇,我也无话可说。不过,贵上这么不讲规矩,公义自在人心,小心他日同道群起而攻之” 黄汉生笑了,这个刘当家的虽然是个海盗头子,但是说起话来还一套一套的。 其实他并不知道,刘黑子虽然名字粗俗,可是当海盗前是个半吊子读书人,念过几年私塾,因为得罪了当地举人老爷才躲到出海的商船当伙计避祸,遭遇海盗打劫后干脆入了伙。在沱泞岛,凭借脑瓜子灵活,做掉了挡在自己前面的一个个老资历的海盗,才一步步混到大当家的位置。平日里,刘黑子总是喜欢自诩靠脑子吃饭,不屑与其他只会打打杀杀的海盗相提并论。 黄汉生也懒得向这个海盗头子详细解释,押着刘黑子和这些手下,一路来到港湾,指着水面中沉没搁浅的船只残骸说:“我家老爷的船和炮就是规矩!”,再晃动了一下手中的步枪,“我们手中的枪就是公义!” 刘黑子看着自己的家当全部变成一堆烂木头泡在水中,如丧考妣,这可是他花了好大心血拉扯起来的家底。 靠着这几艘船,刘黑子平日里小心谨慎,避免与诸彩老甚至刘香等人冲突,躲在这沱泞岛,平日里打劫几艘商船、抢几个女人,过着土皇帝一般的日子,没想到千般小心,万般谨慎,还是遭此飞来横祸,几年基业毁于一旦。 好不容易平复心情,从残骸上移开视线,刘黑子抬头看到了停泊在湾口的三艘大船,登时打了个寒颤这船他娘的也太大了,莫说官府水师没有,刘香等人也未必有,恐怕只有那些荷兰红毛鬼的大夹板船才能与之相比了。 看着船身炮窗露出的炮口,他猜测,弄沉自家船的罪魁祸首恐怕就是这些大炮了,从口径不难看出,这是官府、刘香甚至红毛鬼都没有的巨炮。 有这样的大船巨炮,什么道上规矩都是狗屁,刘黑子顾不上心疼那几艘船,连忙跪下磕头,说道:“小的不识好歹,好汉莫怪,我沱泞岛上下几百号人,愿意听从贵上驱使,上刀山下油锅,万死不辞!” 刘黑子脑袋确实转的快,识时务者为俊杰,自己被吞并已成定局,就不要想着和这样可怕的势力对抗了。蝼蚁尚且偷生,抱紧这个粗大腿才是唯一出路。 黄汉生望着俯首帖耳的刘黑子,满意地笑了起来,老爷交代的任务,圆满完成。 沱泞岛一役,完美收官:共击毙海盗及家属八十三人,俘虏三百九十八人,除去妇孺老弱,其中青壮二百零七人,这些青壮全部被编入水手序列。 除此之外,沱泞岛之战还有个意外收获:刘黑子对广东境内、甚至福建附近海盗的规模和活动路线了如指掌,远非林传宗这种半吊子线人可比。在他的卖力指引下,三艘武毅级战舰齐装满员对两广境内的小型海盗团伙进行了频繁地攻击,除了刘香和诸彩老之类的海盗集团,小股海盗几乎都遭遇了灭顶之灾。 这样的无差别攻击很快引起了各大海盗集团的注意,对于任何有可能壮大并影响到他们的海上势力,他们都不会坐视不理。刘香等人正在应付郑芝龙的围剿,暂时腾不出手,但都派了探子前往查探,到底是何方神圣。不同渠道的消息都指往了一个方向临高。未完待续。 7 8:21:03|27164921 第二百四十六章 总督的决心(一) 就在各大海上巨擘逐渐注意到临高的时候,远在广东肇庆的另一个大佬14人物也注意到了,他就是两广总督王尊德。 肇庆位于广东西部,处在西江中下游,西与广西梧州相邻,东与广东佛山接壤,地理位置十分重要,从嘉靖四十三年开始,总督府就设在这里。 春天的阳光,透过窗外竹树丛的间隙,把斑斑驳驳的影子,铺洒在方砖地上。轻风摇动翠竹,一帘碎影像溪水般来回流淌。总督府内,竹子已经全部返青,冬日的枯萎的黄叶正在逐一的褪去,庭院里一派生机。 王尊德此时正在书房低着头在看一封信。他的打扮装束非常简朴,几乎和一个寒儒没有区别。王尊德以简朴著称,平日里总是布衣素食,在官场上颇有清正的名望。 这是他的一个门生从京师带回来的一封信。内容无非是是家长里短、各种新闻、朝廷中的风向。原来也不算什么,但是他感到了一种莫名的忧虑,引起他忧虑的是信中随带的“附启”。 按照明代官场的习惯,人们写信除了一份正文之外,还有所谓“附启”。附启是一种不具名的信,用以请托办事或谈机密事宜。 他拿起了第一封副启。 这上面的内容是朝廷和建虏和流寇作战的消息。东面的战事自从朝廷收复遵化之后暂时平静了下来,只是西北流寇的局面一天大似一天,渐有燎原之势。而且其中陕镇的驿卒、镇兵、军户,“从贼颇众”。 王尊德看到这里,不由得冷笑一声,心里想这不过意料之中的事情。 镇兵欠饷已经是按年计,至于裁撤驿卒更是败招。陕西西北是苦寒之地,不比江南和广东这样的膏腴之地,要饭也还能勉强活命,原来就是苦哈哈半饥半饱的混日子,现在把他们裁掉了,不造反哪里有活路?这样的乱局,恐怕没有个七八年时间是压制不下去的。 他丢下这份副启,拿起下面一封。 这封附启写得很简略,但是比较要紧。主要是说,自从熊文灿招安了郑芝龙之后,东南沿海的局面有所稳定,皇上似乎对此满意,正在督促熊文灿尽快“厘清洋面”。 “哼!”王尊德哼了一声。熊文灿这手不过是以贼攻贼,想让双方两败俱伤坐收渔人之利而已,只是这事情未必有他想得这么简单。 广东这边和郑芝龙虽然打交道不多,但是了解的情况却不少,消息主要是从弗朗机人那里来的,包括郑芝龙的起家史和他在日本的特殊关系等等。 王尊德很清楚,郑芝龙绝非善类,也不是一个拿了海防游击这样的武将空衔就会满足的普通海贼。他就抚之后拒不退出中左所,窃踞金厦,目的无非是以此作为港口,和日本等地贸易而已。广州城每年都有弗朗机人来贸易,从他们嘴里能够得出很多有用的消息:比如中左所与月港相比作为贸易口岸更为理想;郑芝龙屡次进攻月港的目的并不在于抢劫,主要是迫使商人们不敢再在当地贸易等等。 “郑逆狼子野心,所图极大,绝非真心归顺朝廷”,这是王尊德私下给郑芝龙的评语。 但是熊文灿却不这么看。这一年多来不断地给郑芝龙支援船只重炮,甚至把王尊德奉旨为福建铸造的红夷大炮也送了不少给郑芝龙。郑芝龙在福建简直就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郑家在福建广置产业,甚至把手伸到了广东,买下了许多庄田和产业,广州的城外就有他购置的田庄,简直是狂悖之极。 但是郑芝龙毕竟把李魁奇等积年海贼一一剿灭了,只要熊文灿捷报不断,任何弹劾都不会起作用。朝野方面,还颇有认同熊文灿做法的人。朝议对他十分有利,看势头很有升官的可能性。 这些消息看似和广东毫不相干,王尊德却知道,熊文灿有了一个“平贼靖海有方”的能员名声,如果升官,多半就会到广东来。 熊文灿现在已经是福建巡抚了,又立有大功,总不见得仅仅平调广东巡抚,就算平调也是从王尊德手里刨食——在天启、崇祯年间,已经没有独立的广东巡抚这个职衔,而是以总督两广兼职巡抚广东——自己若不能取得一些像样的功绩,,不仅巡抚的职责要划出去,恐怕这两广总督的位置都要坐不稳了。 而要想在功绩上与熊文灿相比,最佳途径就是剿灭广东洋面的海贼。 只是这广东洋面上的海贼也是不好相与的。第一大股首推就是刘香了,此人长期在珠江口外逡巡,不时深入珠江抢劫掳掠乡民和船只,阻断出洋的贸易。 澳门的弗朗机人三天两头来和他谈,希望双方联合进剿。弗朗机人有大夹板船,有红夷大炮,战力可观,但是大明却派不出人马来。 要进剿,就得发军饷,整备船只,这都要大笔的银子。广东布政使一直哭穷,说藩库里没银子可用。眼下就是为各省铸炮的钱大多还是欠着得。工部允支的炮价,到现在也没见着。 不过广东财源甚多,真想打仗,不拘那里先搞一笔出来还是能办到的,只是有点不值。而且广东官场上对刘老香的底细一无所知,甚至还不如弗朗机人知道的多。 没有引路的人,想在茫茫海面和无数的小岛之间找到刘香的船队,简直是痴心妄想。最后无非又是损兵折将罢了。朝廷过去输得起,现在已经输不起了,打一次败仗就意味着再也会恢复不了元气。想到这里,他很是烦躁。 不过,最近有一股海贼非常猖獗,吞并了不少零散的海贼势力,有坐大之势,而据各方面打探来的消息可以断定,这股海贼与刘香不同,他们有固定的据点,就在琼州府临高县。 王尊德不怕海贼有据点,就怕海贼没据点。比起茫茫大海寻找对方船队,找到对方老巢直捣黄龙难度小得多,就看能不能拿出决心去做这件事情,换而言之就是有没有这个价值。 第二百四十七章 总督的决心(二) 王尊德慢慢的把信叠整齐、折好,重新装回封套里。这次恐怕得在靖海33做出点业绩来。 皇上登基不久,正怀着一股励精图治的劲头,而且从皇上身边的太监口中可知,皇上是个非常勤奋的人。自己在总督任内无所作为,恐怕就得退位让贤,给熊文灿这样的靖海能员腾出位置来。 当初自己在整治两广吏治的时候得罪了不少人,这些人在京师里都有故旧同年,在这微妙的当口,自己若是在靖海的事务上一个处置失当,失了圣心,到时候弹劾的奏折满天飞,自己的下场不问可知,丢官去职已经是最轻的处分了。 如果决心靠靖海做些事情稳住官位,势必要找到同盟者,要不然官场上下一片反对之声,就算王尊德贵为总督,也弹压不下。在两广的官场中,巡按御史高舜钦对“厘清洋面”的态度最为坚决,可以引为奥援。 高巡按对海商、海寇还有西洋人全部非常憎恨。他几次向王尊德进言,希望禁止与濠镜的弗朗机人的贸易往来。 高舜钦痛恨弗朗机人的原因也简单:因为弗朗机人“巍舰巨炮”,“人莫敢近”,还贩运各种违禁之物。王尊德倒是觉得,高巡按的态度很大程度上可能是因为这广东地面上居然有这么一个“不服王化”之处。 其实对王尊德来说,弗朗机人虽然不时要给地方上惹点麻烦,总体来说还是知趣的。当然,所谓知趣不是说他们准时的向香山县缴纳每年五百两的地租——这对广东全省的收入来说连九牛一毛都算不上。 最近,弗朗机人屡次派商人到广州活动,上下打点,馈赠了各方官员一笔厚礼——他们希望和大明联合打击刘香。据他们说,刘香勾结天启年间曾经掳掠沿海、占据澎湖修筑堡垒的红毛夷人,意图对大明不利。至于这番说法是真是假只有天知道。 王尊德不由得叹了口气:这海上的事情还真是错综复杂,官府却对这个神秘莫测的海上世界一无所知。 他在书房里来回踱步,过了一会,下定了决心,对门口喊道:“来人!” 一个贴身小厮应声出现在门口。 “你去,马上把吕、李两位先生请来。” 这两个人,是他幕中两名心腹。吕易忠当过几任知府,李息觉是天启年间的进士,未曾授官,一直在家闲居。两人都是四十出头五十不到的年龄,正是精力健旺的壮年,两人既饱读诗书,又对各种实际政务了解颇深。他请这两位幕僚来是想听听他们对平靖广东洋面的事情有什么见解。 至于其他本省大小官员,一个个都跟泥鳅般滑不沾手,塞责推诿的本事一个比一个大。自己要听点切实的建言,也只有靠幕僚了。 但是这两位幕僚来了之后,一时间也说不出什么高明的主意——谋略是建立在情报的基础上的,没有情报,连敌人是谁都闹不清,哪里有谋略可言。万历末年以来,海面上的各路好汉旋起旋仆,名号众多,官府文书中留下名号的大股有几十号,但是他们的实际状况,官府了解极少,大多是道听途说。 至于刘香,不过是崇祯初年才兴起的一股势力,不过近几年扩展极快,俨然已经成为珠江口的一患,这才引起人们的注意。 吕、李两位虽然有心为东主分忧,只是他们自己对这海寇也不见得比王尊德更了解,谈何出谋划策?李息觉搜肠刮肚想出来的,无非是当年胡宗宪等人对付倭寇的陈年伎俩,谈不出什么新名堂来。 倒是吕易忠在旁一直不出声。在他看来李息觉的谋略都是可行之策,却不能解决根本问题。东主根本就不打算大规模清剿海寇,就算想,也无能为力,一句话,没钱。 不管是迁海、加紧岸上商品输出的逻查、编练沿海沿江各处乡勇……这些措施全都需要时间和金钱。现在官府的状况就是缺钱,没钱什么都干不了。 官府是即没有钱也没有时间,而制台大人是觉得没有时间——吕易忠在揣测上意上要比其他人高明,他结合最近的朝野局势和两广福建的状况,很快就明白了东主实际的想法:这东南沿海剿海寇的彩头不能全给熊文灿得去了。 自从郑芝龙就抚之后,东南沿海的各股巨寇杨六、杨七、李魁奇等人在两三年年里先后覆灭。熊文灿的“靖海能员”的名声已经为朝野所认同。这样的局面下,继续在广东肆虐甚至还在不断膨胀的刘香就变成了一个难堪的对比。总督两广的制台大人必得要有一番作为才行。 虽然知道东主的想法,但是出主意就是另外一回事了。他思索着面对的局面:眼下不是嘉靖朝,朝廷钱粮尚多,能造船练兵。现在东主只有这么大一个盘子,不能四面开花,多路出击,只有找准一股海寇痛剿,来个大获全胜,俘获匪首才好。而且朝廷的水师向来海战不力,必得能陆战建功的地方才行。 “要是有个双屿、屯门之类的地方就好了。”吕易忠道。 李息觉也是颇为精明,立刻就明白了,也跟着点头道:“正是。” 嘉靖年间,浙江、福建的商人勾结海盗走私贸易,为了躲避朝廷的管制,在浙江舟山双屿岛构建了一个地下海贸商业重心。海盗头子李光头、许栋在浙闽海商的扶持下,势力急剧膨胀,双屿岛几乎成了国中之国,朝廷收不到一文钱商税,海商们却赚的脑满肠肥。嘉靖二十六年,右副都御使、南赣巡抚朱纨出任浙江巡抚,提督浙闽海防。次年,他集结重兵攻打双屿岛,把海盗一网打尽,焚毁岛上的商馆、城寨,堵塞航道,彻底将这个榨取朝廷财富的吸金岛屿夷为平地。 双屿岛之战大获成功,也成了教科书般的战例。吕易忠的意思是,找到一个有固定根据地的海盗团伙,以雷霆之势,一举将其摧毁,而飘忽不定、行踪难觅的刘香显然不符合这个条件。 8 10:30:59|27266309 第二百四十八章 总督的决心(三) 听了吕易忠的话,王尊德点点头,却不做声。 李息觉也知道,刘33香的老巢在哪里他们一无所知,这话等于白说,于是低下头作冥思苦想状,免得东主不满。 吕易忠看着王尊德的表情,联想到最近听到的风声,悄声说:“临高如何?” 王尊德停下了踱步。这与他心中所想不谋而合。 吕易忠作为总督的幕僚,这类消息自然是知道的。这股新冒起的海贼来势汹汹,大有成为第二个刘香的势头,老巢位于临高,离广东也近,大军不必劳师远征,届时还可让琼州府助剿,至不济也能筹措粮饷什么的。 “听闻这股海贼贼人窃据的是博铺,临高县并未失陷。”李息觉提醒道,“一应钱粮都是缴上来的。” “是极。”吕易忠点头,“官军围剿博铺,正去了临高一害,于国于民都是大大有利之事。” 吕易忠说的便是关键要害之处了:若是剿了“盘踞临高的海贼”,朝廷上不免就有人要对广东居然一直没有上报县城失陷之事而挑剔,现在只提博铺话就说得圆了,何况临高的确没有失陷,也不算欺骗朝廷。至于县城城墙都拆没了,这种“小事”地方官府自然是不会上报总督府给自己找不痛快的。 想到这里,王尊德只觉得茅塞顿开,颇有拨云见日之感。连连点头。 吕易忠和李息觉知道他已经是首肯了这个想法,但是还要权衡一番利弊。自己二人眼下要做得,就是把这件事情先行落实下来。兵、船、粮草各从何来?需用多少?军饷杂费又如何筹划……这些细务都要一一考虑周全,有得还要备上几套方案。等到真正实行的时候再由制台大人选择。 这些事情,仅仅靠他们自己是干不了的,好在总督府里有一个很大的幕僚班子,从当过知府的退职官员到只会填词作曲的轻佻文人一应俱全。虽然泥沙俱下,鱼龙混杂,也颇有一些能员干才。 王尊德终于开口:“你二人下去拟个方案,待我过目再说。” 吕易忠和李息觉退了下去,很快就召集了十来个王尊德最为亲信的幕僚,商谈此事。 有人问道:“一旦动兵,粮、饷何来?” 这是打仗的关键所在。朝廷不是没有军队,但是军队只能算是活着而已。要让这伙武装叫花子出去打仗,第一要发饷,欠饷全部发清做不到,至少也要发一部分,不然兵大爷们不愿意动身;其次开拔照例要发安家费,还要有犒赏;打完仗,不论胜败,总得抚恤伤亡,若是得胜,还得有一笔犒劳的军费。 至于开拔作战所需粮草,也要实现筹划准备停当。士兵平日里可以半饥半饱,打仗的时候总不能让人枵腹从公。相比于军饷,粮草的问题在广东还算较为容易解决,公库里的储粮尚且丰裕,琼州府还有多处专门为备黎储备军粮的仓库,常年备有数万石的粮食可以就近调拨。 “至于抚恤犒劳,这是后事,暂时可以不议。先筹出开拔的费用来便是。”吕易忠定下了调子。 “如今各军欠饷都近半年。每名兵丁军饷折合每月一两,须得补发二三个月,至于安家费,每人又得二两。大兵未动,每兵至少费五两,若是动用一万人,未出大营就要先花五万两!”有人刚一算账就咋舌了。 “你算少了,行军还有公使杂费,还要有各种开销。这笔钱没有一二万之数亦不能开拔。”有的幕僚有从军的经验,“至于火炮、船只整修,难道不要钱?” “你不用算了。”李息觉插嘴道,“天启年间俞都督驱逐澎湖的红毛夷人,花了藩库近四十万两。这次动兵,绝不会少于当时。军费至少亦得三十万两。这还是从严,若是从宽,须得翻上一倍。” 众人为之气夺,别说六十万两,现在就算筹三十万两出来,也得和广东藩库打一番饥荒才行。至于广西的藩库,广西的驻军自身还要靠广东协饷,根本就指望不上。 吕易忠见气氛有点低落,赶紧把话题岔开:“到底要用多少人马、船炮,须得制台大人与总兵大人商议了才能定夺。此事且放在一边,先议其他。” 于是幕僚们又议调用何处的人马、如何进兵,如何渡海,怎么与当地的驻军联系等等。广东总兵何如宾的本部兵马充任进剿的主力,作为广州本地不多的精锐之一,制台下属的标兵营也是要拉去的。琼州当地的驻军自然也不能落下,琼崖参将麾下的水师也要受总兵何如宾的节制,当地的乡勇也可以作为兵力的补充。 讨论出了一个像样的方案后,便呈给总督过目。 堂堂两广总督一旦下定决心要做某事,除了皇上的圣旨,两广境内无人可以阻拦。王尊德分批召见各级官员,透露此事,广东官场对此事没有理由反对,至少从表面上看,达成了一致共识。广东布政使司已经答应王尊德,先期拨银二十万两供军队整修武器船只和开拔之用,其他的经费,随后再想办法进行筹措。 五月端午节,正是赛龙舟的日子。肇庆城里城外,热闹非凡。小冰河期的广东,端午节的天气还能穿夹衫。城内的总督衙门前戒备森严,广东官场大小官员都从水路赶赴肇庆赴会。 广东布政使的大轿先从侧门进入总督衙门,随后又有许多文武官员,包括广东总兵何如宾、巡按御史高舜钦、海北分守道、海南分守道、广州知府等人都陆续来到。 总督衙门的大堂后边,过了一进院落,便是二堂。二堂除中间大厅之外,两边还有暖阁,也就是聚会议事的地方。 主要的官员都到了以后,由王尊德主持会议。 “今日召集大家前来,主要是商议剿匪之事。近来有海贼占据博铺,四下吞并小股势力,逐渐坐大,已成琼州乃至广东洋面一害。近日还探得消息,这股海贼私铸大炮,打制鸟铳,火器十分犀利。长此以往,必将成我广东一省之大患。请诸位各抒高见,如何彻底剿平海贼?”王尊德询问道。 8 21:28:52|27295295 第二百四十九章 进剿方略 众人互相看了一眼,都不急着说话。这股新海贼在临高的事情,他们多多少少已经知道。总得来说,除了巡按高舜钦和总兵何如宾之外,大家对妄动刀兵进剿临高并不热衷。 早在琼州知府请求剿灭临高黎乱时,各级官员就集体装聋作哑压下了此事,后来听说乱民被招抚了,似乎验证了广东官场的判断正确。如今临高又冒出一股海贼,虽然四处吞并其他海贼地盘和势力,但在广东各级官员看来,不过是海贼内讧而已,并未对官府造成实质的威胁。大举进剿,胜了倒还好,若是不幸败了,恐怕从总督到各级官僚,都要承担责任。 高舜钦是最赞同进剿海寇的。他年轻气盛,又是言官,是官场潜力股,很想在任上推动一些大事,为自己的仕途锦上添花。私下里,制台大人召见他,两人已经就此事达成共识。 见无人开口,他咳嗽一声说道:“且不论海贼私铸大炮之事是真是假,就凭他们这股势头,若不及时遏制,恐怕就会成为第二个刘香。况且他们盘踞临高,若是县城沦陷,这罪责可就大了。” 众人随声附和,但对于如何进剿,心中无底。私铸大炮、打制鸟铳,火器犀利之事,也不知道真假,倘若是真,打起来又有几分胜算?而且这股贼人有多少人,多少船,多少铳炮,己方一无所知。 王尊德问总兵何如宾:“寅之将军……” 寅之是何如宾的字,他赶紧站起来回话。 “你既是朝廷的世职指挥,又位列镇台大员。本督一贯倚你为长城,进剿之事,你有何良策?” 何如宾恭敬地欠身回答:“末将愚见,该股贼人能够以极短的时间吞并各股海贼,必多为亡命海上之徒,且长于舟楫。广东水师积弱已久,与贼于海上浪战,实为不智。贼人近来势大,却至今未能攻陷一县之地,可见其不善陆战,可集重兵,一举捣毁其巢穴,毕其功于一役!” “哦。若其火器犀利之事属实,却又如何应对?”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广东本就善铸炮,携大炮之威,摆开堂堂之阵,火器未必就输给他们。届时王师所至,临高百姓定会断了贼人的供给,就算一时不分胜负,弹尽粮绝后,贼人势必俯首。” 王尊德对他的对答非常满意,但是照历来的规矩,武将只负责打仗,方略制定是由文官的事,他不便说好与不好,只是拈须微笑,问其余官员:“诸位以为如何?” 众人见他的表情,知道他认可了这种策略,纷纷说道:“实乃妙计!”反正进剿打仗的主意是总督拿的,筹措粮饷也不需要自己这些人操心,剿灭海寇无论如何看都是政治正确,便随他去吧。 于是,王尊德便确定了进剿方略:以何如宾统带全军,自广州祭旗出海,出动运兵船三百艘,分批渡海到琼州府,在琼山县集结。水师根本没有如此的多的大船,马上建造也来不及,因此不足的部分全部在广州沿海通过封船来补充。 兵力方面,动员总兵力一万五人,以何如宾的镇标中营和家丁为主力,辅以抚标、督标各一部,其中战兵六千人,琼崖参将汤允文所部也受其节制。王尊德还命令海南分守道,要他发动琼山、澄迈和临高的乡勇和当地堪用的卫所兵协同作战,这部分人马的粮饷由琼州府自理——王尊德哪里又知道,琼山一带的乡勇和卫所兵早已被夏天南打残了。 集结兵力完成之后,即以陆路向临高进发,待到大军包围博铺,水师再视状况相机行事。王尊德对本省水师的战力不抱希望,既然官军水师不能与其争锋,他就祭出了禁海的法宝:命令琼崖参将汤允文带领白沙寨的水师在海口附近游弋,禁止一切民船进出琼州海峡。 然而广州这边对贼子在临高的状况所知太少,王尊德当下还命人去琼州府出榜招贤,募集了解临高贼情和熟悉当地水文地理的人,又命何如宾战前多遣细作前往临高打探。 吕易忠提醒道:“制台,有一个人,卑职以为可以一问。” “哦?是谁。” “临高县正堂——吴明晋。” 临高县城还未失陷,县里的官儿一个个都活得好好得,对贼人的情况县令应该所知最清楚。吕易忠认为,不如派人以述职之名将他召到肇庆,临高的形势、贼子的内情一问便知。 王尊德当即应允,派人向临高发文,召见吴明晋。 召吴明晋赴肇庆述职的公文和进剿的方略一并发到了县衙。如今这些公文都要先经过师爷钱有余过目,才能给吴明晋。钱有余看完公文和方略后大惊,先抄送了一份派人送给夏天南,再去找吴明晋。 书房内,吴明晋看完公文,再看了方略,缓缓放下,面上不动声色,心情却极为复杂。 当夏天南崭露头角时,他一心想要借助府城的力量将其扼杀,不料自己先被软禁,然后府城三千大军被打了个落花流水,县衙也彻底沦为一个摆设,甚至整个县城连城墙在内都被拆了,简直比被黎人攻陷还要屈辱。现在夏天南已经坐大,他足不出县衙都知道,夏天南日进斗金,铸了更多更大的炮,除了鸟铳私兵,还建了不少高如城墙的大船,船坚炮利,搜罗了大量海贼和亡命之徒为其效命。 如果夏贼羽翼未丰之时,就由两广大军渡海进剿,吴明晋觉得有九成的把握将其剿灭,最坏的结果也能将其驱散,流亡出海。如今夏贼陆海两路的力量都逐渐壮大,以官军的真实战力,这次声势浩大的进剿,结果很不容乐观。 不过无论如何,自己还是大明的官,总督召见,必须要去。至于召见目的是不是述职,他心知肚明,自己区区一介边远州县的主官,何德何能赴总督府述职,定是想通过自己了解夏贼的情况。 第二百五十章 迷惘的县太爷 吴明晋打定主意,便叫来了钱师爷。 “有余,你安排下,本官两日后出发,前往肇庆总督府述职。” 钱有余字宝山,两人宾主相得时,吴明晋称呼其字,如今形同陌路,便直呼其名了。 钱有余并不介意吴明晋直呼自己名字,谁让自己负他在先呢?不过有些话,他不得不对吴明晋说清楚。 “县尊此去所谓何事,你我心中都有数。不知县尊到了总督面前,会如何作答?” 吴明晋略为迷惘:“如何作答?食君之禄,担君之忧。我吃的是朝廷的俸禄,自然要为朝廷解忧。制台此举是为朝廷除一祸害,我自当鼎力助之……”他知道钱有余是夏天南安排的钉子,说话也不藏着掖着,夏天南如果因为他这番话恼羞成怒,大不了就以死报效君恩罢了。 “请问县尊,夏天南此人几年来所作所为,是否有荼毒百姓之举?” 吴明晋犹豫了一下,答道:“那倒未曾。”夏天南虽然大兴土木,但还为百姓修建新居,若说其荼毒百姓,那就是昧着良心了。 “是否残害官员,谋逆造反?” 吴明晋略为尴尬:“未曾。” 他这个县令,以及主薄和典史,都还活得好好的,残害官员从何说起?城墙虽然拆了,但县衙还保留完整,整套机构原封不动,好像也说不上谋逆造反。 “临高的夏税秋粮可曾按时缴纳?” 吴明晋眼神有些茫然,这是他最不理解的地方:“夏税秋粮按时上缴,虽未足额,却远超往年……” “既未荼毒百姓,又未谋逆造反,还协助县衙收缴赋税,何来祸害之说?其兴办工厂作坊,工钱丰厚,养活了多少人;大兴土木,辟新路、建新城,方便了出行,百姓迁入新居,这些都是造福乡里的善事啊!” “这……”吴明晋觉得他强词夺理,可是却无从反驳。 “若说他最大的罪过,无非就是四个字——不服王化。”钱有余作了总结。 吴明晋想了想,夏天南行事肆无忌惮:练兵、铸炮、制铳、收容黎乱头目,称得上“不服王化”四个字,但确实从无谋反之意,和官军对阵也是被动应战,击败府城大军之后,却未乘胜追击,攻陷临高、澄迈等县城——虽然他完全有这个实力。 “你到底想说什么?”吴明晋觉得他肯定有最重要的话还没说。 “县尊明鉴:这夏天南行事虽然跋扈乖张,但是却保留了县衙和诸位大人性命,还助县衙收缴粮税,这说明什么?说明他给自己留了余地——等待官府招抚的余地。” “招抚?”仿佛黑暗之中看到了一线光明,吴明晋心中升起一股莫名的期待。 “对,招抚。只要夏天南就抚,是许其一官半职也好,成为经制武将也罢,都算归顺了朝廷。临高县从未失陷,县尊你又及时缴纳钱粮税赋,若能从夏天南手中取些海贼的首级献上去,考评一个‘卓越’必然是稳稳到手的!” 吴明晋心里顿觉茅塞顿开,有如拨云见日。 眼下虽然处境看上去很糟糕,但是一旦夏天南就抚,一切坏事都可以变成好事:夏天南侵占士绅田地,但能够缴纳粮税;有他的私兵在,临高境内绝无匪患;大肆吞并海贼势力,便有首级可以报功。一个能够及时缴纳粮税、杜绝匪患、肃清洋面的县令,考评卓异升官进职是板上钉钉的事。 想到这里,吴明晋心跳快了不少:“以你之见,夏贼……夏天南如何才肯就抚?” “学生认为,夏天南心高气傲,绝不甘心做个芝麻绿豆般的小官。若是两广大军未至前就抚,按惯例,顶多封个博辅巡检之类。所以,他肯定是要和大军打上一场,携大胜之威,朝廷为安抚他,少不得封个参将游击什么的。” “如果他败了呢?” 钱有余摇头:“那就坏事了,气急败坏之下,谁知道他能做出什么事来,一把火烧了县衙来个玉石俱焚也难说。” 吴明晋权衡起来,既然临高这边打胜对他有好处,落败可能拉县衙陪葬,那么就得好好斟酌一番自己的立场了。君恩是要报的,但前提得是保住身家性命和头上的乌纱帽。 他迟疑道:“那……我就称病,不去广东述职?” 钱有余也拿不准,“这个……不妨等学生和那夏天南沟通一二,看看他如何说,免得误会。” “这个……你去问问也好……” 钱有余走后,吴明晋颇有几分惭愧,自己这不是与夏贼同流合污吗?不过想到夏天南就抚后自己的光明前程,就顾不得那么多了。 南园内,夏天南接见了久违的钱师爷。看过先行抄送来的公文,听了对方劝说吴明晋的全过程,他颇为高兴,称赞道:“能说动县太爷实为不易,钱师爷果然有张仪苏秦之才。” 钱有余谦虚道:“夏老爷谬赞了。” “至于述职一事……”夏天南把所有利害权衡考虑了一番,说道,“他还是得去,免得总督起疑。既然公文都说了我只盘踞博辅,未侵犯县城,那吴大人就按这个套路说就是。” 钱有余愈加确定自己的推论,夏天南这是为自己将来就抚铺路。攻占县城造反和普通的海贼性质完全不同,不管谁当总督,招抚后者的难度和阻力都小的多,若是招抚前者,那些巡按、御史等言官定会上奏折参他一本。 “那县尊只需证实县城并未失陷即可?” “正是,至于是否练兵造船,如实说就是,知道多少说多少。不过要谨记一条,把我的陆战说的不堪一击,示之以弱,使其轻敌。” 钱有余拱手道:“在下知道如何做了。这就回去禀报县尊。” 夏天南笑道:“师爷是明白人,想必也知道我的打算。等大功告成之时,师爷可有兴趣过来助我一臂之力?” 钱有余大喜:“夏老爷不嫌弃在下才疏学浅,愿效犬马之劳。” 9 19:12:38|27324798 第二百五十一章 凭尔几路来,我只一路去 早在官兵第一次围剿之际,因为判断不准夏天南的未来走势,钱有余一时犹豫,错过了投效的大好机会,现在对方主动伸出了橄榄枝,再矫情推辞就是不识相了。以夏天南的上升势头,绝非参将游击之类的头衔就会止步,前程可谓远大,为他效力,远胜过做个闲散师爷。 夏天南满意地说:“眼下大势未定,你还先做着你的师爷,暂时还需要你在县衙为我传递消息。” “在下遵命!” 吴明晋按照夏天南的安排去肇庆述职了。夏天南把与打仗沾边的人都召集起来,商议如何应对大军进剿,唯独撇开了孙元化——毕竟是和朝廷干仗,让他参与进来大家都尴尬。 看过这份进剿方略后,司马德说道:“一万五千大军,有六千战兵,还都是各标营主力,绝非卫所兵和乡勇可比,不可等闲视之。” 魏连横则是从兵源素质来判断:“除了天启年间驱逐澎湖红毛,其实广东营兵承平已久,比卫所兵强得有限,若我们有三千兵力,便可旗鼓相当,有五千之数,足以战而胜之。” 黄汉生叹道:“可惜琼州人丁稀少,招募合适的兵员太难。” “你们不妨仔细看看方略中的进攻路线:组织大军渡海,在琼山集结,以陆路进攻,广东水师相机行事,琼州白沙寨水师汤允文部负责封锁水路,这说明什么?”夏天南问道。 司马德立刻领悟:“放弃水师直接进攻,大费周章渡海,再从琼山出发,以陆路进攻为主……说明他们害怕我们的战船,以为我们不善陆战?” “正是。文中称我们为海贼,盘踞博辅一带,说明他们认为我们没有能力攻占县城,只擅长海战。” 魏连横也接上话头:“其实水师还没形成足够的战力,眼下我们是陆战更强。不过人数相差悬殊,真要开打,损失必定惨重。不如放弃陆战,以水师攻其软肋?”他经历过与夏天南的战斗,夏天南害怕官军分兵,引诱官军正面对决,扬长避短,也是相同的思路。 司马德沉吟道:“可是他们不愿与我们在海上相争,对手不接你的招,又当如何?” 夏天南笑道:“凭尔几路来,我只一路去。不管他接不接招,我还是按我的套路出牌。” 他问威廉:“敌人有三百艘船,吨位不大,都是没有反抗能力的运输船,让你去攻击,能达到什么样的战果?” 威廉摩拳擦掌:“现在我们五艘战舰已经形成战斗力,齐装满员的话,以那种硬帆船的航行速度,除非他们四散逃跑,否则我可以击沉四分之一,这是保守的估计。如果我们能有十艘船,能够击沉一半的船。” 众人恍然大悟,都明白了夏天南的思路:在大军运输船队抵达琼山之前,以坚船利炮的优势,直接攻击船队。运输船队毫无还手之力,都是移动的靶子,大炮轰过去,官军非死即伤,运气差点船直接沉了,整船人都见龙王,其余没遭受炮击的船说不定会逃回广东,这样一来,能够登陆琼山的又会剩下多少?十成中顶多有三、四成到达琼山。 林伟业喃喃道:“太凶残了……”他能够脑补出龟速前进的福船面对强大的火炮攻击的场景,海上不比陆地,船速比对手慢的情况下,无处可躲,无路可逃,只能眼睁睁地挨炮弹炸,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这个加强版“半渡而击”的作战计划得到所有人赞同,接下来就是敲定细节。 威廉是唯一的正牌海军出身,算是海战权威,他分析道:“这个计划很美妙,唯一的难点在于准确确定对方的踪迹。如果守在海岛外围,距离太近,就算击沉几艘船,其余的船也会有机会靠岸,达不到预期效果;如果守在对方出海口,太早发起攻击,他们就会逃回港口,同样达不到想要的战果。最佳的地点是在海峡的中央,不管他们往回逃还是往前冲,我们都有足够的时间逐一进行攻击!” 夏天南问:“我们可不可以用飞剪船担任侦察和引导攻击的任务?” 查尔斯赞道:“我想,这是个不错的主意!” 威廉点点头:“没有比飞剪船更合适的船只来执行这样的任务了。我们可以把飞剪船安排在对方出海口,等到船队出现,就尾随他们。到了海峡中央位置,就发挥速度优势,率先抵达我们的港口附近,引导舰队前去攻击。” 魏连横说道:“既然海上都安排妥当,那么陆上也要安排。官军船只有三百之多,不可能全部歼灭,肯定有相当一部分能到达琼山,陆战是避免不了的。” 夏天南点点头:“这个自然,海陆两路我们都要有充足的准备。” 他权衡了一番,说道:“这次战斗,规模远超上次,我们既要有足够的信心,也要有详尽的安排。我决定,这次海上攻击由威廉全权负责;陆上方面,黄汉生负责战斗指挥,黄猛甲配合,魏连横也参与。” 众人闻言,心中颇为惊讶。夏天南手下的这些人,威廉来自新兴海洋强国英国,而且是唯一具有海上实战经验的人,由他统一指挥海上的战斗,顺理成章。但护卫队一直由黄汉生训练和指挥,杨由基充任亲兵队长的角色,魏连横是半路加入的降将,从未参与过护卫队的训练和战斗,这次点名让他参与,估计是要锻炼一番加以重用了。 夏天南看看众人脸上神情,解释道:“你们也不必妄自揣测什么。人各有所长,护卫队是汉生手把手练出来的,指挥战斗自然如臂指使。但是这次官军人数之多和围剿复杂程度远超上次,战场形势瞬息万变,汉生对敌经验尚浅,勇猛有余,应变不足。而魏连横世袭武将出身,从上次与卫所军作战就可看出他思维敏捷,能捕捉战机,如果不是官军太弱,他的计划就能让我们陷入被动。我想给他这次机会,证明自己。” 第二百五十二章 大战之前(一) 魏连横越众而出,激动地双手抱拳作揖,说道:“阁下如此厚爱,魏某便是肝脑涂地,也要报答您的信任。” 黄汉生倒没有多想,他也知道老爷安排魏连横参与战斗,自有他的道理,当下也表态道:“谨遵老爷安排,大伙儿一起携手击退官兵。” 作战计划的大框架定下来了,武器弹药也要准备充分。夏天南命令兵工厂加大生产力度,储备充足的弹药,保证战舰和护卫队战争期间的消耗。 军事上的部署完成,夏天南觉得有超越时代的海上力量作为辅助,击退官府这次规模庞大进剿问题不大,他甚至还不如第一次紧张,虽然这次官军的兵力是第一次的五倍之多——水师还没有计算在内。 不过,他却忽略了一个问题,对手是两广总督,民政治军一把抓,掌握的资源远非区区一个琼州知府可比,对付他的手段也远不止军事手段。 总督大人要攻打盘踞博辅的夏姓贼人,这个消息没多久就在市井之间传开了,对于平头百姓而言,与他们没有直接利害关系,不过是多了一份茶余饭后的谈资,而对于某些人来说,远非这么简单。 高宏图自从被夏天南夜袭后,收敛了不少,再也没有去找张明礼的麻烦。与陕西流贼暗通款曲的把柄被夏天南掌握,是插在他心头的一根刺,欲拔之而后快,否则不知什么时候暴露出来,被官府抄家灭门都是转瞬之间。 可是夏天南远在琼州,他在广州再嚣张跋扈也只是商人,毕竟不是土匪,没有办法用武力除掉对方。不过他一直关注着夏天南和张明礼,而且打听到,最近热卖的“天涯香”烧酒也是夏天南的买卖。 这次进剿让他觉得有机可乘,立马动用关系,求见总督大人。 不过他最终没有见到王尊德本人,花了不少银子疏通后,他只能见到总督身边的一位名叫吕易忠的心腹幕僚。王尊德身为总督位高权重,历来又以简朴著称,与广州富商极少往来,也看不起这些商人,高宏图在广州再风光,也入不了他的法眼。 就算吕易忠肯见他,也不过是看在银子的份上。宰相门前七品官,他虽然只是一个幕僚,但身份地位远胜一般官吏。 与高宏图见面时,吕易忠只想几句话打发对方,算是给了对方面子。他才不信,这么声势浩大的大军进剿海贼,一个经营钱庄的商人能有什么妙计献上,还不如乐捐几千两银子实在。 高宏图并不知道对方的心理活动,他把自己所知道的情况和盘托出:“吕先生,小人与夏贼打过交道。这夏贼在广州城内开了不少店铺,眼下这城中炙手可热的烧酒‘天涯香’就是出自他手,还有一直畅销的琼州布,也是他的买卖。这两大买卖据说让夏贼日进斗金,如果查封了店铺,夏贼就如同被剪除羽翼,不攻自败。” 吕易忠眼睛一亮,这两大买卖原来是夏贼的! 琼州布他买过,“天涯香”他也喝过,都是好东西,听说还在城内开了多家分店,赚的盆满钵满。他敏锐地发现了其中的机会:于公,可以通过查封店铺,断掉夏贼的财路,造铳铸炮就没了经济来源;于私,如果能够具体操办此事,经手之时少不得可以趁机捞上一笔。 他心里痒痒,恨不得立马去抄家封店大捞一笔,已经没有心思听下去,便端茶送客:“高掌柜此计甚妙,如果制台采纳,便可斩去夏贼羽翼。我定会在制台面前为你美言。” 高宏图想借总督之手整垮夏天南的目的基本达到,也就顺势告辞。 送走高宏图,吕易忠马上出门前往总督府。走到半路,他细想了一下,觉得仅凭自己独吞这份好处很难,吃相也太难看,得拉个盟友,便掉转头去找李息觉。 李息觉一听,也明白了其中的妙处。计策若被制台大人采纳,无疑能抬升自己在大人心中的位置,封店查抄时,一笔横财自然也逃不掉。不过吕易忠肯与自己分享功劳,自己也要识趣。 “吕兄,这计策我们二人一同进言,不过要言明是你打听到的消息。制台若能让我们操办查封店铺之事,自然也是以你为首,我全力相助。”这话表明了,功劳让吕易忠多分些,好处让吕易忠拿大头。 吕易忠很满意,口中却谦让道:“我一人无法推动操办此事,自然要靠老弟襄助。” 总督府内,王尊德听了这个计策,抚掌称妙。 “那夏贼制铳铸炮之事若是属实,这广州城内店铺必是其主要财源,若查封店铺,便是釜底抽薪,断了夏贼的财路,大军进剿定然马到功成!” 吕、李二人附和:“制台明见。” “大军祭旗就在近日,这查封店铺之事须得马上办理。此事就交由你二人共同主持。” 二人大喜,领命而去。 张明礼也听说了总督要发兵攻打临高的消息,对象正是他的合作伙伴夏天南,忧心忡忡,正想赶去临高通报对方,却万万没想到,首当其冲遭殃的会是他。 他还没启程前往临高,店铺掌柜的就来禀报,布行和酒庄的总店已经被官府查封,据说是总督亲自下的令。布行和酒庄都囤了不少货,全部被封存,店中的流水也被清点没收。好在每月流水都及时提出,按照比例留下一部分,其余都运往了临高,损失不算太大,但两三万两的损失是避免不了。 张明礼急得团团转,店铺被查,事前没有一点征兆,连转移流水和货物的时间都没有。不过他马上想到,肯定是有人暗中下手,向总督府透露了他和夏天南的关系。 官府的效率出奇地高,没有留给他反应的时间,紧接着其余分店的掌柜也都纷纷跑来,说是分店也被查封了。 这时候,张明礼反而冷静下来了。他对这些掌柜的说:“你们带上伙计,去乡下避一避,等风头过去再说。” 第二百五十一章 凭尔几路来,我只一路去 早在官兵第一次围剿之际,因为判断不准夏天南的未来走势,钱有余一时犹豫,错过了投效的大好机会,现在对方主动伸出了橄榄枝,再矫情推辞就是不识相了。以夏天南的上升势头,绝非参将游击之类的头衔就会止步,前程可谓远大,为他效力,远胜过做个闲散师爷。 夏天南满意地说:“眼下大势未定,你还先做着你的师爷,暂时还需要你在县衙为我传递消息。” “在下遵命!” 吴明晋按照夏天南的安排去肇庆述职了。夏天南把与打仗沾边的人都召集起来,商议如何应对大军进剿,唯独撇开了孙元化——毕竟是和朝廷干仗,让他参与进来大家都尴尬。 看过这份进剿方略后,司马德说道:“一万五千大军,有六千战兵,还都是各标营主力,绝非卫所兵和乡勇可比,不可等闲视之。” 魏连横则是从兵源素质来判断:“除了天启年间驱逐澎湖红毛,其实广东营兵承平已久,比卫所兵强得有限,若我们有三千兵力,便可旗鼓相当,有五千之数,足以战而胜之。” 黄汉生叹道:“可惜琼州人丁稀少,招募合适的兵员太难。” “你们不妨仔细看看方略中的进攻路线:组织大军渡海,在琼山集结,以陆路进攻,广东水师相机行事,琼州白沙寨水师汤允文部负责封锁水路,这说明什么?”夏天南问道。 司马德立刻领悟:“放弃水师直接进攻,大费周章渡海,再从琼山出发,以陆路进攻为主……说明他们害怕我们的战船,以为我们不善陆战?” “正是。文中称我们为海贼,盘踞博辅一带,说明他们认为我们没有能力攻占县城,只擅长海战。” 魏连横也接上话头:“其实水师还没形成足够的战力,眼下我们是陆战更强。不过人数相差悬殊,真要开打,损失必定惨重。不如放弃陆战,以水师攻其软肋?”他经历过与夏天南的战斗,夏天南害怕官军分兵,引诱官军正面对决,扬长避短,也是相同的思路。 司马德沉吟道:“可是他们不愿与我们在海上相争,对手不接你的招,又当如何?” 夏天南笑道:“凭尔几路来,我只一路去。不管他接不接招,我还是按我的套路出牌。” 他问威廉:“敌人有三百艘船,吨位不大,都是没有反抗能力的运输船,让你去攻击,能达到什么样的战果?” 威廉摩拳擦掌:“现在我们五艘战舰已经形成战斗力,齐装满员的话,以那种硬帆船的航行速度,除非他们四散逃跑,否则我可以击沉四分之一,这是保守的估计。如果我们能有十艘船,能够击沉一半的船。” 众人恍然大悟,都明白了夏天南的思路:在大军运输船队抵达琼山之前,以坚船利炮的优势,直接攻击船队。运输船队毫无还手之力,都是移动的靶子,大炮轰过去,官军非死即伤,运气差点船直接沉了,整船人都见龙王,其余没遭受炮击的船说不定会逃回广东,这样一来,能够登陆琼山的又会剩下多少?十成中顶多有三、四成到达琼山。 林伟业喃喃道:“太凶残了……”他能够脑补出龟速前进的福船面对强大的火炮攻击的场景,海上不比陆地,船速比对手慢的情况下,无处可躲,无路可逃,只能眼睁睁地挨炮弹炸,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这个加强版“半渡而击”的作战计划得到所有人赞同,接下来就是敲定细节。 威廉是唯一的正牌海军出身,算是海战权威,他分析道:“这个计划很美妙,唯一的难点在于准确确定对方的踪迹。如果守在海岛外围,距离太近,就算击沉几艘船,其余的船也会有机会靠岸,达不到预期效果;如果守在对方出海口,太早发起攻击,他们就会逃回港口,同样达不到想要的战果。最佳的地点是在海峡的中央,不管他们往回逃还是往前冲,我们都有足够的时间逐一进行攻击!” 夏天南问:“我们可不可以用飞剪船担任侦察和引导攻击的任务?” 查尔斯赞道:“我想,这是个不错的主意!” 威廉点点头:“没有比飞剪船更合适的船只来执行这样的任务了。我们可以把飞剪船安排在对方出海口,等到船队出现,就尾随他们。到了海峡中央位置,就发挥速度优势,率先抵达我们的港口附近,引导舰队前去攻击。” 魏连横说道:“既然海上都安排妥当,那么陆上也要安排。官军船只有三百之多,不可能全部歼灭,肯定有相当一部分能到达琼山,陆战是避免不了的。” 夏天南点点头:“这个自然,海陆两路我们都要有充足的准备。” 他权衡了一番,说道:“这次战斗,规模远超上次,我们既要有足够的信心,也要有详尽的安排。我决定,这次海上攻击由威廉全权负责;陆上方面,黄汉生负责战斗指挥,黄猛甲配合,魏连横也参与。” 众人闻言,心中颇为惊讶。夏天南手下的这些人,威廉来自新兴海洋强国英国,而且是唯一具有海上实战经验的人,由他统一指挥海上的战斗,顺理成章。但护卫队一直由黄汉生训练和指挥,杨由基充任亲兵队长的角色,魏连横是半路加入的降将,从未参与过护卫队的训练和战斗,这次点名让他参与,估计是要锻炼一番加以重用了。 夏天南看看众人脸上神情,解释道:“你们也不必妄自揣测什么。人各有所长,护卫队是汉生手把手练出来的,指挥战斗自然如臂指使。但是这次官军人数之多和围剿复杂程度远超上次,战场形势瞬息万变,汉生对敌经验尚浅,勇猛有余,应变不足。而魏连横世袭武将出身,从上次与卫所军作战就可看出他思维敏捷,能捕捉战机,如果不是官军太弱,他的计划就能让我们陷入被动。我想给他这次机会,证明自己。” 第二百五十二章 大战之前(一) 魏连横越众而出,激动地双手抱拳作揖,说道:“阁下如此厚爱,魏某便是肝脑涂地,也要报答您的信任。” 黄汉生倒没有多想,他也知道老爷安排魏连横参与战斗,自有他的道理,当下也表态道:“谨遵老爷安排,大伙儿一起携手击退官兵。” 作战计划的大框架定下来了,武器弹药也要准备充分。夏天南命令兵工厂加大生产力度,储备充足的弹药,保证战舰和护卫队战争期间的消耗。 军事上的部署完成,夏天南觉得有超越时代的海上力量作为辅助,击退官府这次规模庞大进剿问题不大,他甚至还不如第一次紧张,虽然这次官军的兵力是第一次的五倍之多——水师还没有计算在内。 不过,他却忽略了一个问题,对手是两广总督,民政治军一把抓,掌握的资源远非区区一个琼州知府可比,对付他的手段也远不止军事手段。 总督大人要攻打盘踞博辅的夏姓贼人,这个消息没多久就在市井之间传开了,对于平头百姓而言,与他们没有直接利害关系,不过是多了一份茶余饭后的谈资,而对于某些人来说,远非这么简单。 高宏图自从被夏天南夜袭后,收敛了不少,再也没有去找张明礼的麻烦。与陕西流贼暗通款曲的把柄被夏天南掌握,是插在他心头的一根刺,欲拔之而后快,否则不知什么时候暴露出来,被官府抄家灭门都是转瞬之间。 可是夏天南远在琼州,他在广州再嚣张跋扈也只是商人,毕竟不是土匪,没有办法用武力除掉对方。不过他一直关注着夏天南和张明礼,而且打听到,最近热卖的“天涯香”烧酒也是夏天南的买卖。 这次进剿让他觉得有机可乘,立马动用关系,求见总督大人。 不过他最终没有见到王尊德本人,花了不少银子疏通后,他只能见到总督身边的一位名叫吕易忠的心腹幕僚。王尊德身为总督位高权重,历来又以简朴著称,与广州富商极少往来,也看不起这些商人,高宏图在广州再风光,也入不了他的法眼。 就算吕易忠肯见他,也不过是看在银子的份上。宰相门前七品官,他虽然只是一个幕僚,但身份地位远胜一般官吏。 与高宏图见面时,吕易忠只想几句话打发对方,算是给了对方面子。他才不信,这么声势浩大的大军进剿海贼,一个经营钱庄的商人能有什么妙计献上,还不如乐捐几千两银子实在。 高宏图并不知道对方的心理活动,他把自己所知道的情况和盘托出:“吕先生,小人与夏贼打过交道。这夏贼在广州城内开了不少店铺,眼下这城中炙手可热的烧酒‘天涯香’就是出自他手,还有一直畅销的琼州布,也是他的买卖。这两大买卖据说让夏贼日进斗金,如果查封了店铺,夏贼就如同被剪除羽翼,不攻自败。” 吕易忠眼睛一亮,这两大买卖原来是夏贼的! 琼州布他买过,“天涯香”他也喝过,都是好东西,听说还在城内开了多家分店,赚的盆满钵满。他敏锐地发现了其中的机会:于公,可以通过查封店铺,断掉夏贼的财路,造铳铸炮就没了经济来源;于私,如果能够具体操办此事,经手之时少不得可以趁机捞上一笔。 他心里痒痒,恨不得立马去抄家封店大捞一笔,已经没有心思听下去,便端茶送客:“高掌柜此计甚妙,如果制台采纳,便可斩去夏贼羽翼。我定会在制台面前为你美言。” 高宏图想借总督之手整垮夏天南的目的基本达到,也就顺势告辞。 送走高宏图,吕易忠马上出门前往总督府。走到半路,他细想了一下,觉得仅凭自己独吞这份好处很难,吃相也太难看,得拉个盟友,便掉转头去找李息觉。 李息觉一听,也明白了其中的妙处。计策若被制台大人采纳,无疑能抬升自己在大人心中的位置,封店查抄时,一笔横财自然也逃不掉。不过吕易忠肯与自己分享功劳,自己也要识趣。 “吕兄,这计策我们二人一同进言,不过要言明是你打听到的消息。制台若能让我们操办查封店铺之事,自然也是以你为首,我全力相助。”这话表明了,功劳让吕易忠多分些,好处让吕易忠拿大头。 吕易忠很满意,口中却谦让道:“我一人无法推动操办此事,自然要靠老弟襄助。” 总督府内,王尊德听了这个计策,抚掌称妙。 “那夏贼制铳铸炮之事若是属实,这广州城内店铺必是其主要财源,若查封店铺,便是釜底抽薪,断了夏贼的财路,大军进剿定然马到功成!” 吕、李二人附和:“制台明见。” “大军祭旗就在近日,这查封店铺之事须得马上办理。此事就交由你二人共同主持。” 二人大喜,领命而去。 张明礼也听说了总督要发兵攻打临高的消息,对象正是他的合作伙伴夏天南,忧心忡忡,正想赶去临高通报对方,却万万没想到,首当其冲遭殃的会是他。 他还没启程前往临高,店铺掌柜的就来禀报,布行和酒庄的总店已经被官府查封,据说是总督亲自下的令。布行和酒庄都囤了不少货,全部被封存,店中的流水也被清点没收。好在每月流水都及时提出,按照比例留下一部分,其余都运往了临高,损失不算太大,但两三万两的损失是避免不了。 张明礼急得团团转,店铺被查,事前没有一点征兆,连转移流水和货物的时间都没有。不过他马上想到,肯定是有人暗中下手,向总督府透露了他和夏天南的关系。 官府的效率出奇地高,没有留给他反应的时间,紧接着其余分店的掌柜也都纷纷跑来,说是分店也被查封了。 这时候,张明礼反而冷静下来了。他对这些掌柜的说:“你们带上伙计,去乡下避一避,等风头过去再说。” 第二百五十三章 大战之前(二) 张明礼回到内宅,对夫人交代:“如今总督要发兵打临高,我和夏兄弟关联太深,免不了被牵连。如今店铺都被查封了,弄不好我也要吃官司。你赶快收拾细软,带上孩子回佛山娘家避一避。” 他夫人大吃一惊:“怎么就突然被查了呢?我们回佛山,那你呢?” “我要去临高,通知夏兄弟。我能有今日的身家和地位,全靠他的帮衬,大难临头,我可不能只顾自己。” 安排好家中事宜,张明礼匆匆赶往临高。 听说店铺被查封,货物被封存,流水被没收,夏天南也震惊了,这布和酒是他最主要的经济来源,如果断了这两条财路,他还怎么发展。不禁懊恼不已,还是太小看了官府,导致陷入被动。 懊恼归懊恼,但他还得安抚张明礼:“张兄,官府现在既然查封店铺了,你就暂时留在临高,避避风头,这件事交给我来想办法。” 安置张明礼去休息后,夏天南想了想,叫来了司马德,问道:“司马先生,如果想让王尊德下台,有什么办法?” 司马德答道:“王尊德身为两广总督,位高权重,等闲事难以撼动他的地位。敢问主公,因为何事一定要让他下台?” 夏天南把张明礼带来的消息告诉了司马德。司马德皱起了眉头:“若是这样就麻烦了,就算能够打退官军进剿,只要王尊德不倒,广州的店铺就无法开下去,临高这边岂不成了无本之木、无源之水,只能坐吃山空?好一招釜底抽薪!” “正是如此,眼下我们练兵造船,打制枪炮,全靠这些收入。要想破了官府的这一招釜底抽薪,除非我能把海上的买卖做起来,可是远水解不了近渴,况且这海上对头不少,近有刘香,远有郑芝龙,不是一时半会就能做成的。” 司马德点头道:“听闻王尊德素以简朴刚毅著称,换句话说就是银子不好使,也很难改变主意,软硬不吃。若想让生意继续在广州做下去,确实只能让他倒台了。” “以你之见,这次进剿失败会不会让他失去崇祯信任,革去其总督之职?” “能够做到总督的位置,朝中定然少不了有人帮他说话。仅仅是剿灭海贼失利,未必会让他彻底失势。” 夏天南站起来,来回走了几步,突然恶狠狠地说道:“干脆给他来个狠的,打败官军后,来个炮轰广州城!我就不信,这样都不能让他下台!” 司马德擦擦额头的汗珠,自家主公还真敢想:“……若是真能炮轰广州城,而守军无法还击,总得有人来背黑锅。追本溯源,事情若皆因进剿失败而起,总督自然难辞其咎……” 夏天南打定主意,便让人去找林伟业过来商量对策。 林伟业从兵工厂被紧急找来,他无奈地说道:“我这边正在忙着铸造舰炮,你三天两头找我来,那边的事情又会影响进度。如果是打仗的事情,找黄汉生他们就行了,反正我只管技术。” 夏天南果断说道:“舰炮已经定了口径尺寸,剩余的事情你就让孙元化帮你,再从工匠中提拔一个管事的协助,我看王一锤不错,可以考虑提拔重用。你现在有新任务了。” “什么任务?步枪有了,山地榴弹炮和拿破仑炮也够用,舰炮也定下来了,还需要什么?”林伟业不解道。 “我要炮轰广州城,让两广总督下台,你给我弄几门能够轰炸城池的大炮,10斤野战炮不够用。” 林伟业吓了一跳,广州城他见识过,高达两丈,实土夯成,通体包砖,这样的城墙用什么炮能轰? “你在开玩笑吧?黑火药滑膛炮的实心弹打个寨子还成,轰垮这样的城墙,除非造出高*爆*炸药,用爆炸弹。” “又没说让你把墙炸倒。我只需要对城内形成足够的震慑,能够让城中军民恐慌就行。” 林伟业冥思苦想良久,才说道:“如果是这样的话,或许臼炮能满足你的要求。” “臼炮?是什么炮?” 林伟业解释道:“臼炮是一种炮身短、射角大、初速低、高弧线弹道的火炮,本质上还是曲射滑膛炮,与榴弹炮、卡隆炮发射原理上没有根本区别,你也可以把它看做卡隆炮的极端版本。因其炮身短粗,外形类似中国的石臼,因此被称为臼炮。小口径、方便携带的臼炮后来发展为迫击炮,算是迫击炮的前身。” 说臼炮夏天南不太理解,说到迫击炮他立刻懂了。“射程能打多远?威力到底有多大?” 林伟业想了想,说道:“我记得拿破仑时代通常用10英寸口径的臼炮作为围城炮,当然也有12英寸的。这种炮谈最远射程没有意义,因为都是大仰角抛射,能够越过城墙直接打到城里。至于威力,能发射80磅的榴弹,以我们现在的技术,装四五十斤炸药没问题,落到城内爆炸后很能唬人。如果你需要,用实心弹砸墙也不是不行,不过对于广州那样的城墙,没个几千发炮弹,城墙是砸不垮的。” 夏天南眼睛一亮:“越过城墙直接炸城内?还能装四五十斤炸药?我就需要这样的武器,短时间内能做出来吗?” 城墙能带给城内军民安全感,现有的直射加农炮无法直接攻击城内,而以抛射方式将巨大的榴弹送入城内,产生爆炸,城墙形同虚设,就能摧毁守军和百姓的抵抗意志,进而给王尊德造成灾难性的政治后果。 “臼炮的原理不算复杂,和曲射为主的榴弹炮差不多,无非是口径大得多,炮管短得多。关键在于底部装火药的药室做得很狭窄,让火药在狭小的空间内燃烧时爆发力更强,毕竟臼炮没有足够长的炮管用来加速。因为不用操心精度的问题,只要知道原理,加上材质过关就很容易造出来。不过这炮虽然巨短,但重量可不轻,不算基座,一千五六百斤应该是有的。” 第二百五十四章 明军炮演(一) 听了林伟业的介绍,夏天南手一挥:“能造就立刻上马这个项目。我要让王尊德下台,他已经查封了我们在广州的所有店铺。他若在位,我们就算打赢这一仗也无济于事。” 店铺被封就代表财源被截断,林伟业严肃起来,这个问题不能不重视。 “既然这样,我暂时就把督造舰炮的工作交给孙元化和王一锤,全力以赴弄出10寸臼炮。” “不过,咱们的战舰只能到达珠江口,没法沿珠江进入内陆,怎么到达广州城外是个大问题。”林伟业补充道。 “因为战舰吃水太深的关系吗?”夏天南有些担心,这倒是个技术障碍。 做大事不易,一环扣一环。因为想逼王尊德下台,就要林伟业提供相应的攻城武器,而如何把武器投送到广州城下,就涉及到海洋和内河航运问题,夏天南只得又叫来了威廉。 威廉的说法出乎他的意料:“根据我的观察,连接广州和入海口的河流航行条件相当不错,几百吨的海船航行完全没问题,500吨的战舰能够直接抵达广州城外。” 夏天南和林伟业面面相觑。 林伟业疑惑道:“珠江水深真的足够容纳战舰航行?莫非是现在的泥沙淤积情况远远好于几百年之后?” 接着拍了一下脑袋,“先入为主了,总觉得海船不能进入内河。历史上是有先例的:鸦片战争时英国舰队都跑到白鹅潭了,那都是几千吨的三级战列舰。500吨的武毅级自然也能做到。” 威廉又说道:“不过内河航道不比海上,水文条件还是要复杂些,不仅弯道多,而且暗沙遍布,深浅不一。保险起见,最好是派小艇在前方测量水深,设置航道浮标,舰队航行速度也要慢些。” “另外还有一个必须要面对的问题,战舰是依靠风力航行的,而内河航行没有足够的风力,可能要走走停停,花费更多的时间才能到达目的地。”威廉补充说。 “走慢点就走慢点,只要能够安全到达广州城外就行。那就这么定了,击败官军主力后,把战舰开进内河,炮轰广州城!” 这边讨论如何迎战和反击,广东那边则提前享受起战争的红利。因为高宏图的举报,总督衙门查封了夏天南和张明礼合伙经营的商铺,布行和酒庄的流水总计五万余两,货物价值按市场行情计算估计有七万多两。 王尊德对这个结果很满意,吕易忠和李息觉更满意,他们二人查抄时吞没了万余两银子,七三分成,不仅受到制台大人的赞赏,还得了实惠。 得了好处,对于进剿博辅,他们的期待值更高了——仅仅查封广州的店铺就有十多万两银货入账,攻下对方的老巢,岂不是金山银海等着自己去搬?两位幕僚期待捞上更大的一笔,王尊德则期待着有更多的银子整治军备、编练乡勇、整修战船,以便一鼓作气剿灭刘香,稳固自己的总督之位,甚至将来入阁也不是不可能。 有了广东藩库拨付的二十万两,加上查封店铺所得五万两现银,大军开拔所需欠饷、安家费、整修战船火炮等费用就基本凑齐,一万五千大军陆续汇集,大营布置在虎门。 总兵何如宾作为此次进剿的主帅,为了打赢这一仗,颇花了一番心思。不仅征调了不少新铸的红夷大炮,还组建了一支火器营,以应付据说“火器犀利”的贼人。何如宾本人很早就接触红夷大炮,还学过西洋炮术,算是对火器颇有心得的武官。 新炮送到虎门大营后,他选了个黄道吉日,举行祭炮典礼。 自元代以来,大炮的出现,其巨大威力让原来的投石机等攻城器械相形见拙,染上了一层神秘色彩,便有了为大炮封号和祭祀的种种仪式。何如宾对祭炮很是重视。一方面是他认为这样有助于提高士气,另一方面也想知道本省制造的红夷大炮威力如何。 何如宾手下的幕僚和主要将领都参加了这个祭炮仪式。只见十尊青光闪闪的大炮装在新制成的老榆木双轮双腿炮车上,显得非常敦厚结实。大炮前面摆好一张供桌,上有红纸牌位,上书“大将军炮之神位”。牌位前摆着三牲供品,清酒,香炉、烛台等物。 陪何如宾祭炮的是火器营主将左武卫。左武卫原本是他手下一名把总,因痴迷火器,很得他赏识,一路提拔至守备衔,让其组建火器营,所有大炮都集中使用。 何如宾带着左武卫沐手焚香,向炮神虔诚三拜。又诵读了事前由幕僚拟就的一篇祷词,然后拿起酒壶斟满杯子,浇在地上。 下面就是演炮了,所谓“开炮大吉”。十名炮手先向总兵等跪下行礼,然后走到炮前,又跪下叩了三个头,这才过来推炮。 随着一声令下,十名炮手将其中一门大炮推出。红夷大炮很重,就算是发射五斤重炮子的轻型火炮,炮身也有一千五百斤,当时制造炮车为了负重耐用,用料特别粗重,炮轮上还加了许多铁钉铁箍,整门火炮非常笨重,十名炮手推动起来也相当的吃力。 炮手们将火炮推到位,其中一人首先用铳规量角。红夷大炮实际上是加农炮,一般都以较小的射角射击以求最大射程。 炮手高声报道:“铳规高六分。”铳规高六分,大致相当于于45度射角,是滑膛加农炮最大射程时候采用的仰角。 随后一名炮手用锤子锤打垫塞在身管和炮架之间的三角形楔木,使得炮身渐渐升高。 待得炮身仰起到位,炮手又喊道:“用药二斤六两。” 另外二名炮手赶快从土坑里提来一个瓷罐,这种瓷罐子是专用来装火药的,内外都有釉面,有束颈用来拴固,外面还用藤竹做得套子以便搬用。 炮手打开封罐胶泥,揭开封口的瓷碟,用木质的量药勺一勺一勺的量取火药,倒入炮膛,一个炮手用长杵将火药捅进炮膛底部,向接近炮膛底部的火门里插进用纸加火药做的引线,继续装药,捅紧,又装上一个木码,这才装入铁弹。 第二百五十五章 明军炮演(二) 左武卫请众人等后退十丈之外,其余众多将士也都退到远处,做好了万一的准备。左武卫只后退一丈远,将手中小旗一挥,喊道:“点!” 一个炮手用火把点燃了引线,炮手们立刻退到左武卫身边,神情紧张,一齐注视嘶嘶冒着火花迅速燃短的引线。 大炮虽然威力很大,但是当时的大炮铸造缺少工艺管理,铸炮材料也良莠不齐,质量不能保证。同时缺少经验丰富的炮手,学习的是翻译的时候毫不考虑度量衡换算的西洋炮术书籍,这使得很多火炮第一次发射就会炸膛,往往会死伤许多人。 引线冒着嘶嘶的火花往火门中燃去,突然,火门红光一闪,紧接着炮口喷出火光,发出“轰”一声巨响。众人只觉得脚下土地一震,霎时间大炮前一片浓烟。在大炮响时,幕僚们和将士们都本能地将腰身一猫,炮手们也往下猛一蹲。 左武卫弯着腰,他看见红光时赶快张开嘴巴。炮响之后,他迅速跑近大炮,查看了一番又用手摸一摸,放下心来,赶紧过来禀告:“镇台,炮身完好无损。” 何如宾和幕僚、将佐们走近观察,检视炮身、炮架,坚固如初,很是满意。过了一刻工夫,有亲兵从二里外的土丘旁飞马驰回禀报:炮弹飞过了土丘,打断土丘后面的一棵树。 “据称贼人火器犀利,比此炮如何?”何如宾笑道。 “贼人之炮再犀利也不过如此。”有幕僚说道。 “呵呵,这还是五斤炮子的小炮而已,若是放射十五斤炮子的大炮,一炮即可糜烂三四里。贼人的火器再犀利最多也就如此了。”何如宾胸有成竹,“左守备,现在火器营有多少大炮?” “回禀镇台:加上这十位红夷大炮,新旧炮共计一百六十四位。” “虎蹲炮之类不算在内了。去掉这些小炮,有多少?” “回禀镇台:有三十八位。” 何如宾颇为满意,有此犀利火炮,辅之以一万多大军,贼人定然不堪一击。 他随后巡视了火器营。这个火器营是他就任总兵后新设的,调集了许多火炮,又新造了不少炮车。何如宾见火器营营伍整齐,甲仗器械精良,士卒或是操练或是维护器械,忙忙碌碌,并无游手懈怠之兵,感觉很是满意。 他赞赏了一番左武卫练兵有方,在一干幕僚的众星捧月中离开了。 送走何如宾,左武卫吩咐手下:“炮膛刷洗干净了就收拾物件,准备套马回营。” 士兵们牵来新近置办来的川马,套上大炮。川马体小力弱。这种炮车制造的非常笨重不说,而且没有火炮前车,牵引的马匹不但要往前拉,还要承担压在背部的重量。利用畜力的效率很差,非得七八匹马才能勉强牵引。左武卫知道本地蒙古马很稀罕,江南和广东也不养骡子,只好用川马凑数。 “这马的力气太小了,还不如骡子。”他身边一个把总说。 “这是南方的小川马,比山东的驴子还小。”左武卫说,“拉起车来还抵不过一头驴子。走山道驮运货物还成,拉车拉炮都不行。” “卑职看此地牛很多,不如用牛。” “牛太慢了。”他摇头,“而且容易受惊。战场上炮铳一发,牛一惊岂不是立刻就要坏事。” 回到营寨安顿完大炮,左武卫又去了火药工场,离着军营炮台大概五六里远,有一大片窝棚,是制造火药的作坊。那里日夜不停地从各地用船运来制造火药的材料:硫磺、木炭和硝石,间或也运来一些其他东西,有晒干的人粪便,乌头之类有毒的中草药,还有石灰桐油之类。 左武卫身为火器营的主将,对火药和炮子的供应最为关注。他统带火器营,火药、炮子是事关生死的事情,不能不重视。 “造了多少火药了?”他问。 管事禀告道:“回禀大人,如今已经造了一万斤了。多是击药,亦有少量的爆药。还有毒火药和药饼子。” “这太少了。一万斤不顶用。” “是,只是要用的麻杆炭不好找,正换用柳木炭。”管事的说,“如今造火药与以前不同,硝石硫磺均得提纯了才能用。光提生磺要用牛油猪油,十斤就要费去二三斤,筹措起来颇费时日。” 从火药工场的土围里出来,三四里外黑烟冲天,这里是铁匠营所在地,军中兵器大多是铁制,官军虽然武器有官府专门设局制造,但是军中还是携带有一部分铁匠工具、铁料和木炭,用来随时修理武器,必要的时候也能赶制些消耗大的武器,比如箭头铁子之类。现在铁匠营日日夜夜都在赶制炮子。 营地里,一个棚子里叮叮当当在打造修理刀剑矛枪,而露天有七八座融铁炉子,炉火熊熊在融化生铁,浇注炮子,地上满是大小泥模。 左武卫见一边的堆料场上堆满了各种铁料,有从铁场买来的铁砖、铁棒,也有军中汰换下来的各种兵器物件。用废了的坩埚和打碎的泥模堆成了数尺高的小丘。新铸的各种炮子用藤筐盛放,已经堆了好几亩地大小。左武卫知道小筐子装得是大炮子,大筐装的是群子。 管营千总李漠见他到来赶紧出来迎接。和火药一样,左武卫对尽快制造更多的炮子有迫切的要求。打仗的时候炮子消耗很大,万一出现火器营无炮子可用误了战机,他的脑袋可就不保了。 他看了下筐里的大炮子,炮弹铸得水平参差不齐,有的很圆,有的却圆径差异很大。弹体的光洁度也不一样。一些大炮子表面十分粗糙,近乎蜂窝一般。更要命的是一样的五斤炮子,大小居然还略有不同,有的差异极大,一看尺寸就有很大的误差。 “这大炮子得分一分。”他对着李漠说道,“得最圆最光的才能给红夷大炮用。其他的只能当封门子。还有就是这尺寸,大的大,小的小,也得分一下。” 第二百五十六章 大阅祭旗 左武卫知道这样的大炮子用做虎蹲炮之类的旧式火炮的封门子问题不大,但是用在佛郎机炮或者红夷大炮这样的火炮上就会出现发射涩滞的问题,严重的时候甚至会引起炸膛的事故。 尽管他不知道“游隙”、“气密性”这样的术语,但多年点放火器的经验告诉他,炮子如果不够光滑浑圆,铸造再好的火炮也会出现漏气、炮子打不远甚至更可怕的炸膛。 虎门大营内大军枕戈待旦,而此时在肇庆总督府内,吴明晋正站在暖阁内,接受王尊德的质询。 “吴县令身为父母官,为何坐视博辅贼人胡作非为?” 吴明晋浑身一抖,作为上官问出这样的话,可谓相当严厉了。他战战兢兢地回答:“回禀制台,卑职……卑职无能,眼见贼人肆虐无能为力……” 王尊德本意也不是讨论吴明晋任内的功过是非,他堂堂一个总督两广军务,兼巡抚广东的封疆大吏,哪有闲工夫管一个县令是否称职,叫他来的目的主要是为了打探博辅贼人的虚实。此刻见他如此模样,皱了皱眉,说道:“你不必慌张失措,虽然贼人在你治下肆虐,但总算守住县城不失,算是功过相抵。” 吴明晋听了这话,总算不抖了,赶紧接话:“卑职无力驱赶贼人,只好固守县城,万幸县城得以保存。”说完偷偷伸手抹了把汗,这就纯属睁眼说瞎话了,县城已成夏天南的后花园,城墙都拆了个干干净净,仅仅靠着他的一念之仁没有拆掉县衙,所谓守住县城不失只是个笑话。不过为了乌纱帽,说些谎话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据说贼人蓄练私兵,火器犀利,长于舟楫,不善陆战,可否属实?” 听总督大人发问,吴明晋心中闪过临行前钱有余交代的一番话——“县尊此去肇庆,诸事可以实话实说,但制台大人若问起盘踞博辅的贼人是否擅长水战不擅陆战,须回答属实。县尊前程能否保住甚至晋升提拔,全在于此。”再想到夏天南迎战官军是否得胜对自己仕途的影响,心中便下定了决心。 “禀制台,贼人确实蓄练私兵,但人数不过千,其中仅有数百心腹;火器确实犀利,不过其所铸大炮多用于战船之上;其在博辅建造数艘百料大船,高如墙、长如龙、行如风,火炮齐鸣声如奔雷,附近海贼无人能挡其锋芒,纷纷投入其帐下,现搜罗了不少海上亡命之徒……”这一番话,九成为真,多数是从别人口中听来的,夹杂了吴明晋的推测和臆想,组织了一下措辞,描述得活灵活现。 王尊德不住点头,这一番话应该都是实情,吴明晋毕竟是朝廷钦命的地方官,夸大之辞或许有,断不可能说谎。 如此看来,贼人确实战船厉害,火器犀利,但陆上战力较弱,总数还不到一千,何如宾的推论得到了验证,自己部署的方略也是正确的,一万多大军进剿,有如狮子博兔,必胜无疑。 他抚须微笑:“吴县令在此等强悍贼人环绕之下,还能固守县城,粮饷也及时上缴,对贼人兵力也了如指掌,实乃能员。” 有幕僚附和道:“临高地处边陲之地,城防简陋,临近卫所皆为疲老之兵,吴县令能够守住县城,可谓有功。” 吴明晋连称不敢当,心下却感慨,真是功过是非全凭上官一张嘴,若要治你,没有驱逐贼人就是失职,若想褒奖你,能够守住县城就是有功,就看选择从哪个角度去看待。 崇祯五年五月,经过近两个月的准备,汇聚于虎门大营的一万五千多名官军终于准备大阅祭旗了,祭旗之后就会出发,渡海到琼山集结,然后从陆路进攻博辅。 对于这个速度,从王尊德到何如宾都非常满意,虽然动员的兵力不算太多——一万多兵力的征剿在大明的历次重大军事行动中排不上号——但能够在短短两月之内就筹集到粮饷,发足开拔银子,整顿好军备器械实属不易。 祭旗这天,广州府、海北分守道的主要文武官员和士绅名流都赶来了。 校场上,已经云集了许多兵马,被邀请来的当地缙绅们一面拈着胡子一面发出惊讶的慨叹声。他们小声的议论着指点着校场上飘动的种种旗帜,谁也弄不清到底有多少兵马。其中年岁大的,还能依稀记得万历年间征马矢之役时候官军渡海清剿的盛况,现在这一次比起当年似乎亦不逊色——官军渡海号称五万人马。 云集在这里的人马除去何如宾的镇标和家丁,制标和抚标一部之外,广东明军共有三个参将一个游击所部:分别是潮州参将,琼崖参将,雷廉参将和广东练兵游击将军。这四个将军和明末日渐泛滥的空头副将、参将、游击不同,是实打实的各有防区有头衔的经制武官。基本上全广东的主力人马除了防瑶的东西山参将之外,几乎是倾巢出动了。这样的阵势,广州的官绅百姓们已经几十年没有见识过了。 忽然一阵“饶命”的呼喊声响起,官员士绅们转头一看,原来是几个脱光了上身五花大绑,浑身都是被拷打伤痕的囚犯,正被几个士兵押解着,驱赶着向校场走去。他们一边踉踉跄跄的走,一边喊叫着。有观看过祭旗的人解释道:“这些都是死囚,要拉去砍头祭旗的。” 几个囚犯,被推推搡搡到校场的旗杆下,被喝令跪下。几个牌刀手过来,随着号炮声,几颗血淋淋的人头一一落地,摆在旗杆下。 紧接着,二十四面大军鼓敲打起来,随着鼓声和突然响起的号角声,一面红旗在帅台上举了起来。 乌云般聚拥在远处的军队缓缓的行动起来了,犹如暴雨前隐隐约约的雷声一般,脚步声变得宏大起来,手执大刀的牌刀手、背着弓箭的弓箭手、长矛斜指天空的长枪手、扛着三眼铳和鸟铳的火器手……一队又一队的各按一定的队形,迈着整齐的步伐走过来,无数的旗帜在士兵们踏起的烟尘中飘扬。 第二百五十七章 海上伏击(一) 号角呜咽,鼓声隆隆,参加大阅的人马是渡海明军中的最精锐的一部分,共计六千人。甲仗齐整,装备精良,颇有点排山倒海的气势。 很多官员和士绅是第一次参与这么大规模的大阅,都激动不已,纷纷说道:“官军如此精锐,贼人必败无疑……” 接下来是演练阵法。随着锣鼓旗号的变化,这几千人不断的变化队形。鼓声时起时伏,阵法也一变再变,时而一字长蛇阵,时而两仪阵,时而太极阵,时而连环阵,时而车悬阵,一连变了十几种式样。 几千名顶盔贯甲的士兵扛着武器在飞扬的灰尘中来回奔跑了差不多一个时辰,脸上灰扑扑地都是灰尘,汗水又冲刷出了一道道痕迹,像个大花脸。阅兵台上,何如宾满意地捋了捋胡须,部下对阵法的熟稔让他很高兴。 冗长的大阅结束后,三日后大军就要渡海了。 渡海的当天,广东珠江口海面一个小岛停泊着一艘修长的风帆船,警惕地监视着海面的船只。这正是“扬明”号飞剪船。 威廉站在船头眺望,旁边是林传宗和刘黑子。由于这次行动太过重要,威廉不放心别人来执行,于是亲自来了。反正以飞剪船的速度,观测到官军船队的踪迹后掉头返航,时间也足够他重新登上“临高”号指挥舰队战斗。 林传宗在船头看不到什么船队的踪迹,忍不住就爬上了桅杆,以期早点发现目标。 船头的刘黑子偷偷撇了撇嘴——土包子就是土包子,都当上什么水手长了,还一副打杂小厮的做派,一点派头都没有。他们两人一个是本地渔民出身,一个是盘踞珠江口岛屿多年的海盗,因为对广东海域很熟悉,被威廉带来侦察敌情。刘黑子投降之后因为出卖同行有功,颇得威廉赞赏,他虽然是海盗头子,但平时自诩半个秀才,平日里对上窜下跳爬桅杆的林传宗有点看不上。 广阔的海面时而有渔船经过,但始终看不到大规模的船队。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威廉渐渐焦躁起来,对刘黑子说:“你确定你得到的消息是可靠的?” 刘黑子点头哈腰道:“可靠,绝对可靠。那些人跟我都是多少年的老交情了。” 他在沱泞岛的老巢虽然都被掀了个底朝天,但是广州一带的“窝主”还在,能够提供官军的动向。这次正是依靠“窝主”的线报,得知大军三日前祭旗,今日渡海的消息——其实虎门大营一万五千大军的动静太大,根本不用刻意打听,就能知道大军何日大阅,何日出海。 威廉看了看太阳的角度,应该是8点到9点的样子,按理说这么大规模的船队,不会太晚出发才对。虽然从广州到琼山的航程不远,但是紧赶慢赶也要一两天时间,如果天黑后才到达,那么以这个时代的照明条件和航海技术,多达三百艘船的靠岸登陆就是一场悲剧。 难道船队避过了自己的视线,已经驶过了珠江口?威廉狐疑起来,随即又摇摇头,否定了自己的想法。 这两天,他指挥“扬明”号在珠江口巡视了一圈,发现为了避开暗礁,正常航行的船只都会经过这个名叫内伶仃岛的小岛与邻近陆地的淇澳岛之间的航道。两岛之间相距只有7海里,那么官军船队航行路线离内伶仃岛大约只有3海里左右,在没有任何遮蔽物的辽阔海面上,庞大的船队应该逃不掉自己的眼睛。 就在这时,桅杆上的林传宗叫了起来:“来了来了!官军的船队!” 威廉一听赶紧用手伸到额头上挡住阳光,往西边眺望,海平面上果真隐约出现了一串黑点。 “上帝保佑,我们捕捉到了船队的踪迹。”威廉庆幸不已,当即下令:“起航,跟上他们。” 飞剪船解开锚索,借着风力箭一般窜了出去。 而此时,大军的主帅何如宾正在一艘福船上与众幕僚讨论渡海之后的部署,甚至提到了战斗结束后的厘清事宜。 有幕僚建议:“贼人盘踞博辅已久,虽为海贼,但陆上总有与其暗中勾结之辈,大军取胜之后,应该彻底清查一番,凡结交匪类者,一律以从贼论处,家财充公……” 何如宾频频点头,击败贼人之后,对勾结贼人的当地士绅进行清查是惯例,至于勾结是否属实,勾结程度多深,全在于官军的心情了。若是知情识趣,孝敬到位,就可躲过一劫,否则就免不了从贼的罪名,轻则破财,重则倾家荡产。 临高虽称不上富裕,但是敲打一番,总还是有点油水的。想到这里,何如宾和众幕僚相视而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一名兵士进入舱中,禀报道:“前方船只传来消息,左侧出现一艘古怪的西夷帆船,在我大军船队附近游弋,意图不明。” “哦,待本官去看看。”何如宾起身出舱,幕僚们紧随其后。 何如宾看到左前方的确有一艘白色的狭长的船只,以很快的速度来回穿梭,似乎在观察船队的情形。 “这是什么船?怎么从没见过,而且速度如此之快?”何如宾询问道。 众幕僚纷纷摇头,他们多是文人出身,出海能够不晕船就不错了,哪里还认识这种怪船。 “扬明”号来回游弋,官军船队的船型、吨位、数量尽收眼底。威廉不时发出感叹:“我的上帝啊!明帝国就是用这样的船发动一场跨海战争,而且没有任何武装船只的保护?” 这些临时抽调来的船大小不一,但排水量多数在一百到两百吨之间,其中一些船甚至还不到一百吨,这已经是广东沿海能找到的大型船只了。为了凑足足够运输大军渡海的船,王尊德在沿海封船,无论商船还是货船,只要能拉人都征用了。他不信任广东水师的战力,加上水师十几艘旧船还要防备海贼,干脆一艘都没有调来护航。 第二百五十八章 海上伏击(二) 在威廉看来,渡海的明军这些一百吨上下的船顶多用来做通讯船,传递一下消息还行,用来运兵就够呛,用来海战更是开玩笑。 17世纪早期的英国海军虽然还不是西方最强的海上力量,但是战列舰和线列战术的雏形已经出现,主力旗舰已经有三层火炮甲板、上百门舰炮,排水量一两千吨,就算没有编入线列编队的护卫舰排水量也达到了7oo-9oo吨。如果在海上与这样寒酸的船队相遇,别说炮击,就算直接撞上去,也是一撞一个准,不沉也翻。 整个船队中唯一大点的就是位于船队中央位置何如宾的座船了,这是一艘三四百料的福船,排水量约两百来吨,漆刷得簇新,在前后老旧的货船中很惹眼。 观察了半个小时左右,威廉心中有了底,便下令返航。“扬明”号划出一道弧线,大角度调头,劈波斩浪,飞快地消失在海平面上。 怪船前后穿梭,对未知事物的恐惧感让何如宾座船上的众位幕僚都没吭声,眼看怪船离去之后,终于有人议论:“这怪船定是博辅贼人派来刺探消息的,被我大军威势震慑,悻悻而归。” 何如宾抚须笑道:“十有就是。虽然船上满载军士,不惧贼人跳帮,但中途不起波折最好。终究是宵小之辈,见我大军堂堂之阵,最终还是不敢出手试探。”他对这怪船也有点憷,但是作为大军主帅,此时自然要表现出对敌人的蔑视,免得涨贼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幕僚们自然一番附和,称大军所至,定所向披靡,贼人必望风而逃,顿时甲板上阿谀奉承之声如潮。 “扬明”号离开博辅港前往珠江口侦察的同时,五艘武毅级战舰也鱼贯而出,驶出了港口,直奔琼山方向而去。官军渡海的目的地是琼山,只要顺着这个方向走,就能迎头碰到船队。 此时的五艘战舰已经不是当初攻打刘黑子的沱泞岛那样寒酸了,不仅“临高”号配齐了所有火炮和炮手,“澄迈”号、“昌化”号以及新加入的“儋州”号、“崖州”号全部都武装到位,水手和炮手都以海盗俘虏为主。 如同林传宗和刘黑子一样,经过32磅重炮的教训,加上固定月饷和分成的诱惑,海盗们都义无反顾地加入了这支新兴的海上力量。 夏天南这股势力崛起之前,在刘香等巨头的压迫下,这些小股海盗的日子过的并不如意,随着刘香势力日益膨胀,等待他们的下场不是被吞并就是被官府剿灭。眼下有这样一支船队接收他们,怎么看都比被刘香吞并强——半路加入刘香那样的大海盗集团,只能跟在后面喝点汤水,哪有这样优厚的条件。况且这家“掌柜”的船炮如此厉害,刘香也未必是对手。 海盗们虽然次接触西式软帆,但是稍加训练就能适应,只是火炮的操作有点为难他们。这时候林伟业坚持选择大口径卡隆炮的意义就显现出来了。 海上炮战不比6地,炮位都是固定的,调整的余地有限,船舷对着哪边,就只能打哪边。战舰上的炮兵比起6地上的同行,更注重的是射,而不是精准度,谁能在短时间内向对方倾泻更多的炮弹,谁就占了上风。即便如此,长管舰炮的装填和复位的难度对只会舞刀弄枪的海盗仍然是一种挑战。 相比之下,卡隆炮的炮管短粗,装填简单,复位也容易,加上近距离射,根本不用考虑炮口角度和射程的问题,对准敌船一顿乱轰就是,简单粗暴,没有多少技术含量,海盗出身的炮手们完全能胜任。 在打击小股海盗的多次行动中,炮手也被慢慢地练出来了。一两次战斗就能让一艘船的炮手迅上手,新加入的俘虏又成为下一艘船的炮手,通过后面的倒霉蛋来练手。通过这样滚雪球的方式,五艘船的炮手对简单的操作已经完全掌握,在不考虑操作长管炮的前提下,大部分炮手已经符合威廉心中的合格标准,至少对付远东海域没有舰炮的对手绰绰有余。 这只舰队在临时旗舰“临高”号的带领下沿着海岸线航行,两个时辰后就通过了琼州海峡,离开了琼山,到达了徐闻近海一个叫罗斗沙的小岛附近。在这里,舰队放慢了航,等待“扬明”号带来的消息。 半个时辰后,“扬明”号出现在视野中,接近舰队后,船上放下一条小舢板,威廉带着刘黑子、林传宗等人乘坐舢板登上了“临高”号,刘黑子对着船上的水手们嚷嚷道:“官军船队已经过了南三镇,估计这会快要到东海岛了。” 东海岛是雷州府附近的一个大岛,在这岛附近能够补充淡水,过了这个岛之后,一直到罗斗沙岛,都没有像样的岛屿和港口能够停靠和补充淡水食物。中途虽然经过徐闻,但这个年代的徐闻除了面向琼州的南面,其东部并没有大的港口,一些小渔村不足以容纳庞大的船队。根据刘黑子的说法,攻击官军的船队,这片海域是最合适的位置,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想躲也没有合适的地方。 威廉正了正衣领——虽然他穿的并不是皇家海军的服装,不过在皇家海军服役的经历让他做了这个下意识的动作——然后右手向前虚劈,喊道:“全前进,把敌人的船队消灭在大海上!” 舰队所有的船只接到命令后,调整了风帆的角度,帆布被风吹得鼓了起来,以当前最快的度沿着徐闻东部海岸前行。 17世纪的海上航行都要沿着海岸线走,明军的船队也不例外。只要确认对方的路线,沿着海岸线相对而行,双方船队错过的可能性不大,这也是夏天南敢于制定这样一个海上攻击计划的底气所在。若是在旧时空,拥有现代化航海技术的船队可以任意选择航线,茫茫大海上,上哪去寻找对方,哪怕其船只数量有三百之多。 第二百五十九章 海上伏击(三) 在东海岛和罗斗沙之间,威廉率领的舰队终于如愿以偿发现了官军延绵不绝的船队。威廉兴奋地舔了舔嘴唇,像一头鲨鱼遇见了猎物。 相对而行的双方很快就接近了。看见迎面驶来一队高大如城墙的大船,打头的几艘福船慌了神,偏离原来的行进路线,想避开对方。 “想躲?来不及了。” 威廉大声呼喊着发出命令,让舰队插入对方船队和海岸线之间。这么做的目的是为了避免对方在遭到炮击之前沿岸四散溃逃,只要不让他们靠近岸边,不到万不得已,对方的船只不会脱离大队。 单独前往茫茫大海去无疑是自寻死路,擅自脱离船队,又少不得军法处置,船上的官军不知道,还未开战,他们已经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三百多艘船是以首尾相连的方式航行的,前后延绵数里,中间位置的何如宾此时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在完成机动动作,顺利插入船队和海岸线中间后,当最后方的“崖州”号也进入预定位置,与官军船队并列时,威廉发出了命令:“开火!” 传令兵拼命地朝后船挥舞着手中的小旗——这是事先约定好的信号。五艘武毅级战舰的右侧炮窗全部打开,早已准备就位的炮手们点燃了卡隆炮的引线。 “轰轰轰”,“轰轰轰”,连绵不绝的炮声响起,炮口喷射着火焰,将重达32磅的实心球形弹射往近在咫尺的敌船。 何如宾引以为傲的红夷大炮发射的是5斤或者10斤炮子,在将近30斤的炮弹面前不值一提。呼啸而至的炮弹砸碎了船舱,砸破了船壳,甲板上站立的官兵也有被炮弹砸中的倒霉蛋,来不及发出呼喊,半截身子就直接砸飞了。 轰鸣的炮声终于惊动了中军座船上的何如宾,他腾地一下站起来:“这是炮声!哪来的炮响,莫非是有人在船上擅自试炮?”不过随即就否定了这个猜测,他对火炮的熟悉程度远超普通官员,自然不难判断,这种程度的响声,是5斤炮子的红夷大炮无法发出来的。 他冲出船舱,倚在船舷观看前方炮响处出了什么事。眼前的一幕把他惊呆了:前方两里左右,一队高大的战船与己方并列相对而行,靠近己方的一侧不时冒出火焰,显然是在开炮。前方的船队在密集的炮击下,火光冲天,浓烟滚滚。 何如宾虽然以擅长火炮著称,但是仅限于陆地之上,这种海上炮击的方式他闻所未闻,直到“扬明”号抵近侦察的时候,他还认为海战无非以火攻跳帮为主,火炮充其量起个辅助作用。这种作战方式超出了他的认知范围,一时懵了,不知如何是好。 一干幕僚随即也来到船舷旁,一看这番景象,个个面如土色,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威廉的舰队缓慢的前行,右侧的卡隆炮持续开火,炮手们什么都不用管,只是重复着发射、复位、擦洗炮膛、装弹、发射的过程。 惊慌的官军开始试图逃脱这种恐怖的炮击,但是遭受过炮击之后的船只不仅死伤不少水手,船侧也不同程度受损,甚至吃水线部位也有中弹,海水慢慢灌进了船体,只是得益于中式船体的水密舱设计,才没有马上沉掉,但是已经无法正常行驶,脱离战场显然是不可能了。 左武卫乘坐的船就在何如宾的座船前方,他是用炮的行家,一看就知道这绝不是什么5斤甚至10斤炮子的红夷大炮,很可能是能打20斤甚至30斤炮子的巨炮。正因为懂行,他才更加惊惧不已,30斤炮子,这得是多大的大炮啊!若是换成己方这样的福船,几炮下去,这后坐力还不得把船掀翻了? 对方有如此利器,而己方没有还手之力,这仗还怎么打?他想来想去,竟毫无办法应对,手足一片冰凉。 没多久,对方的大船就来到了他所在的船附近,巨大的轰鸣让他耳膜几乎震破。前方一艘船在炮火的轰击下,木屑横飞,船舱粉碎,一枚炮弹恰巧击中了主桅杆底部,这根桅杆“喀拉拉”倒了下来,砸死了几名甲板上的官兵和水手。双方继续交错而行,对方后面的大船继续炮击这艘船,左武卫亲眼看到黝黑巨大的炮弹在船侧砸开了数个大洞,海水涌入,船体开始侧倾,站立不稳的官兵纷纷掉落水中,扑腾着呼喊救命。 左武卫怔怔地看着对方的首舰慢慢接近自己的这艘船,高大的船体让他只能仰视,船侧有许多方形的窗口,炮位都设置在其中,不停喷射着火焰。 左右亲兵见他如同魔怔了一般,奋力拉扯他离开了甲板,躲进了底舱。这种情况下,在甲板太危险,跳水也不是个好主意,只有躲到底舱还有一线生机。 漆黑的舱内已经挤满了人。眼见前方船只的惨状,船上的人都学乖了,除了一些头脑发热的往海里跳,其余的人都往底舱挤,期待着厚实的船体能够抵御对方的炮击。 炮声和舱内喧杂声中,有人双手合十,胡乱叫道:“如来佛祖、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妈祖娘娘……求你们保佑,我不想死啊……这炮太他娘的太吓人了……” 虽然舱中漆黑不能视物,左武卫也能听出这是他手下一名福建籍把总,平日里作战还算勇猛,没想到吓成了这副模样。若是平时,他少不得要呵斥一番,可是此时,他觉得没理由去责怪这名把总。这样的炮火,声势有如山崩地裂,连他这见惯大炮的火器营守备都震住了,又何况别人。 漫天神佛似乎也不管用,巨响声中,船体猛地一震,一枚炮弹击穿了船壳,带着四散飞舞的木屑和船壳碎片飞入了舱中,黑暗中不知扫倒了多少人,一阵铁弹击中血肉之躯的“噗噗”闷响,伴随着连声惨叫,直到碰到船舱的另一侧才停下。 第二百六十章 海上伏击(四) 这一枚炮弹砸进来后,舱中顿时炸开了锅,躲在这里也不安全,许多人又纷纷往上层跑,“扑通扑通”往海里跳。 借着砸开的洞口透进来的光线,左武卫看到深深嵌入对面一侧木板中的炮子,浑圆光滑,是他见过铸造最好的炮子,上面还沾着肉屑和血迹。再看看舱内,炮子飞行的轨道上,东倒西歪躺满了残缺不全的尸体。 已经砸破了厚厚的船壳,居然还能伤人,这火炮的威力之大简直骇人听闻。左武卫不用猜,也知道这一定是自己要去剿灭的博辅贼人。火器犀利已经不足以形容对方,双方在火器上的差距有如天上地下,判若云泥。 总兵的座船上,何如宾眼见大船越来越近,什么统帅的气度,总兵官的风范都顾不上了,声嘶力竭地大喊:“转舵!转舵!给我避开这大船!” 船老大不用他吩咐,早就指挥人扳转船舵,往船队的左侧调头,以避开前方遭受炮击行将沉没的船只,逃离对方大船的炮火。 或许是何如宾命不该绝,经过持续不断的发射,此时各艘武毅级战舰上的卡隆炮管已经开始滚烫发红,虽然精良的材质保证了不会有炸膛之虞,但不少炮手装填炮弹时都被烫伤了手。负责指挥的炮长下令给炮管降温,否则炮管过高的温度有可能引爆火药,造成事故。炮手们气喘如牛的放下沉重的炮弹,提着小桶用刷子蘸水擦洗炮管内膛的火药和碎步残渣,用冷水浇在炮管外部,让炮身冷却降温。 暂时停止的炮击让何如宾幸运地逃过了一劫。虽然仓促之间他没有能掉转船头,但是避开了前方即将沉没的船只,从船队左侧脱离了队列。后方的船只见中军座船脱离战斗,立马有样学样,纷纷转舵跟在后面。 立在船头指挥的威廉遗憾地摇了摇头。虽然对手没有还手之力,但是数量实在太多了。就算是杀猪,三百多头猪摆在那里让你杀,再锋利的刀口都会卷刃,再强壮的屠夫也会累个半死。 看着这些脱离队列逃跑的船只,再看看已经落在身后遭受重创的船,威廉权衡了一番,决定集中火力,彻底消灭眼前已经失去动力的敌船。他虽然不知道中国“伤其十指,不如断其一指”的老话,但是这个道理还是懂的。贪多嚼不烂,己方船只有限,与其匆忙追上那些逃跑的船给予有限的打击,还不如消化眼前的战果。 这一轮炮击下来,一百多艘船不同程度的受创,有些船已经开始往下沉,有些船还能勉强顺着风势往南飘。海面上到处漂浮着尸体,间或有侥幸存活的人还在海里扑腾呼救。 按照西方海上的惯例,失去抵抗能力的落水者是要营救的。威廉看着呼救的落水者,迟疑了一下,再加上想到自家老板需要更多的人口和兵源,便命令放下几艘舢板打捞,舰队调头,换一侧进行炮击。 早已摩拳擦掌的左侧炮位开始了欢快的吼叫,丧失了行动力的船队再一次遭受了无情的炮击。官兵们有人万念俱灰闭目等死,有人噗通跳进水中,在起伏的海浪中期待生还的奇迹发生。 左武卫的船相对来说受创程度轻一些,船老大费力地让船绕到船队左边一侧,避开与大船直接碰面,顺风往南漂移。 已经不能动弹的官军船只成了天然的屏障,阻挡了对方的炮弹。在震天的炮声和滚滚浓烟中,左武卫的船缓缓地漂过船队残骸,逐渐离开了那几艘大船,越来越远。 船上幸存的人弹冠相庆,终于逃脱了这片死地。左武卫头脑冷静些,他呵斥道:“莫高兴太早。照这个速度,贼人打沉那些船后,迟早能追上我们,得找个地方靠岸,才能真正保住性命!” 他是这船上职位最高的武将,大多是他火器营的下属,闻言冷静下来,赶紧催促船老大靠岸。 船老大哭丧着脸说:“军爷,我也想靠岸,可是船舵都坏了,帆也烧地只剩半边,能够漂下来就不错了。眼下只能是漂到哪算哪,直到搁浅才能上岸。” 听他这么说,众人也无法,只能盼望着前方出现一片陆地。可是事与愿违,两个时辰过去了,前方还是茫茫的海面。右边隐约可见陆地的轮廓,可是只能眼睁睁看着,无法靠过去。 这样不知过了多久,日头慢慢落到了西边,天空中忽然又下起雨来。 船老大担忧地说道:“真是祸不单行。看这样子,会有暴风雨,这下子就算大船不追上来,我们也会没命的。”失去大部分动力的帆船遇上狂风暴雨,后果可想而知。 左武卫望着越来越大的雨点,心中暗道:难道我就这么不明不白葬身鱼腹吗?真是不甘心。 船上陷入死一般的沉寂,官兵们脱去盔甲,颓然坐倒在甲板上,等待着老天爷的裁决。 这时船老大突然激动地大叫起来:“有救了,有救了!前面有个岛,想法子撞过去,只要在海滩上搁浅,就能躲过这阵暴风雨。” 众人精神一振,纷纷站起来。前方果然出现了一片黑影,随着距离不断拉近,可以看到是个无人的荒岛,不算大,估计方圆只有几里。 他们的运气不错,这个岛正好处在船只漂行的线路上,不用怎么费劲,船一头撞上了海滩,船头狠狠插入了海沙之中,船身猛地一震,就此不动。 众人在船老大的带领下,跳下了船,淌过浅浅的海水,踏上了结实的地面。这一路担惊受怕,所有人都筋疲力尽,直接躺在了岸边的沙滩上,任凭雨点落在身上,一动也不想动了。 原本以为这个岛上就只有他们这些人了,没想到老天爷又给他们送来了人作伴。就在众人死鱼一般躺在沙滩上时,风雨中又一声巨响,一艘船在不远处搁浅。众人一看,居然是自己人。 船上哗啦啦跳下一群人,看到这边也有搁浅的船,往这边跑了过来。两边一碰头,还都是火器营的袍泽。死里逃生,一群大老爷们忍不住呜呜抱头痛哭了起来。 第二百六十一章 海上伏击(五) 左武卫问了他们情况,原来第二轮炮击后,除了当场沉没的船,许多船都和他们一样,顺着东北风一路漂了下来。由于船只四处散开,贼人几艘大船难以兼顾,不少船居然就逃过了第二次的炮击。 左武卫说:“这么说来,还会有我们的船漂过来。我们得想法子救人,让他们看到这边,大伙聚在一起,人多力量大,再想法子逃回内陆。” 他是火器营守备,眼下他的官职最高,成了所有人的主心骨,这个提议得到所有人赞同。于是找到了一个石壁凹陷处,寻来一些没有湿透的树枝,用火石点燃。半湿的树枝燃烧发出呛人的浓烟,直冲半空,远远就能看见。 不知是本就要撞上这片沙滩,还是看见了火光和浓烟,相继有破烂不堪的船在附近搁浅。此时日头还没有完全落下,有的船只偏离了这个小岛,官兵们就跳入水中,往火堆这边游了过来。有人体力透支,消失在海水中,但多数人还是凭着求生的意志到达了岸边。 人越聚越多,海滩都站不下了。左武卫粗略点数了一下,人数居然有五六百之多,既有火器营的兵士,也有标兵营的。 雨越下越大,海风呜呜地吹,众人又额又冷,身上又都湿透,有人牙齿都开始打战。左武卫心道这样下去不行,广东一带虽然暖和,但这么湿漉漉地任凭风吹雨打也不是办法,铁打的人也受不了。于是带着火器营的几名手下到周围寻找可以躲避风雨的地方。 可是往岛内走了一里多地,发现这个岛不仅荒无人烟,而且视线所到之处都是一片平坦的黄沙地,根本没有山洞之类能够躲避的地方。 几个火器营的营兵忍不住哀叹:“真是屋漏偏遭连夜雨,海上吃个败仗就已经够倒霉了,好不容易逃到这个岛上,连个遮风挡雨的地方都没有……” 左武卫安抚道:“能够到这岛上就不错了,至少不会遭遇风浪沉到海里喂鱼。再往前面找找看。” 此时太阳已将下山,风雨中能见度很差,黄沙遇水后发软,一脚踩上去就会陷入半只脚,众人只能深一脚浅一脚摸索着前行。 又走了大约一里地,众人感觉脚下的地面慢慢坚硬起来,不再是软软的黄沙。前方依稀能够看见一片黑黝黝地东西,也不知是树木还是野兽。有人抽出了腰刀。 左武卫停下观察了下,那片黑黝黝的东西一动不动。 “这东西比人还高,应该不是野兽之类。这样的荒岛上连树都很少,又怎么可能有这么大只的野兽。”他率先走了过去,入目之处,果然是树。 这种树木树干通直,像是广东沿海岛屿上的一种木麻黄。黑暗之中他也不敢肯定,不过野外有树就会成林,只要有一片密集的树林,躲躲风应该还是可以的。 几人小心绕过树木,往前继续走。树木越来越密,也越来越高,树枝交错,密集的树叶形成了天然的屏障,挡住了不少雨水,风也吹不进来。 左武卫高兴地说:“赶快去把弟兄们叫过来,在这里生上几堆火,就能熬过去。” 两名营兵又原路返回,来到海滩上呼喊众人前去避风躲雨。众人正手足无措,听闻有地方躲避大喜,跟着来到了这片树林。 树林很大,容纳千把人没问题。海滩上又冷又饿的官兵进了树林后,拔出腰刀砍了一些树枝,找到空地生了火,十来个人一堆围着火,总算没那么冷了。 到了夜晚,风雨渐渐小了,官兵们的衣服也烤干了,腹中虽然空无一物,但筋疲力尽之下也纷纷睡着。 这荒凉的海岛上也不见得有伤人的野兽,左武卫安排了人值守,其余人又累又饿,沉沉睡去,一夜平安无事。 第二日直到日上三竿,左武卫等人才逐渐醒来,肚中咕咕叫唤。从海上遇袭到现在,他们已经有十个时辰粒米未进。 左武卫见这林中除了木麻黄树,连野果都没有,便提议去海边想法子抓鱼烤来充饥,大伙儿早就饿得不行了,轰然答应,一窝蜂往海边去。 虽然饿得手脚无力,但是对食物的渴望让所有人都爆发出了惊人的潜力,小跑着回到了海滩。有性急的没头没脑就往海里冲,操着腰刀想要扎几条鱼上来。 其余的人纷纷脱掉盔甲,卷起裤脚低着头,淌着海水往前走,绕过当前一艘搁浅的船,有人无意抬头,突然发现前方不远处海面一字排开几艘高大的船只,桅杆高耸入云,船身打开了密密麻麻的窗口,露出了乌黑的炮口——这正是昨日让他们如同经历一场噩梦的战船。 率先看到船的人吓得一屁股坐倒在海水中,哇哇大叫起来。其余人被叫声惊到,一抬头也发现了这几艘船,魂飞天外,连滚带爬往回跑。 “轰”的一声巨响,一枚炮弹击中了搁浅的一艘船,木屑碎片四处飞散。 左武卫心细,一眼看出这炮子不是昨天那种吓人的30斤炮子,大概只有10斤,而且这一炮不是瞄准人,而是直接瞄准船——海滩上人群密集,随便几炮打过来,就能串个血葫芦。他闪过一个念头,这一炮是种警告,至于意味着什么,他还不敢肯定。 “贼人开炮打我们了,赶紧跑到林子里去啊!”官兵们纷纷喊叫着往海滩跑。 这时对面又开一炮,砸的本就破烂的船体险些散架,一块破裂的木板随着木屑飞出,砸中了一个奔跑的官兵,这个倒霉蛋当场昏死过去。 左武卫当机立断,大喊道:“大伙不要跑,站在原地不动,他们就不会开炮!” 官兵们半信半疑,有些人停了下来,有些人还是充耳不闻继续跑。 对方用大炮告诉他们作出选择的后果:“轰”的一声,一枚炮弹划出一道弧线,越过左武卫等人头顶,远远落在海滩上,砸出一个大坑。正当奔跑的官兵庆幸没被砸到,想绕过它时,炮弹突然爆炸,巨大的气浪把周围的人全部掀翻在地,弹壳碎裂成碎片溅射开来,不少人被弹片击中,惨叫着在海滩上翻滚。 第二百六十二章 博辅保卫战(一) “竟然是开花弹!”左武卫瞪圆了眼珠。从30斤的巨型炮子到开花弹,贼人的火炮和炮子一再刷新着他的三观。 明军也不是没有开花弹,但是因为弹体铸造工艺不过关,为了避免在膛内爆炸,弹壳内装的不是火药,而是石灰、砒霜等有毒的粉尘,通过这些溅射后飞扬的粉尘来伤害敌方。至于能够爆炸后以弹片伤敌的方法,明军心有余而力不足,只能望而兴叹了。 这一炮让官兵们意识到,左守备说的是真的,跑的越快死的就越快,大都站在原地不敢动。有人还有些迟疑,悄悄移动脚步,想趁乱溜走。 左武卫喝道:“都给我站住!这个岛巴掌大小,方圆才几里?对方的炮船已经发现了我们,你们就算走,又能走到哪里去?” 不少人纷纷附和:“左守备说的对,贼人大炮太厉害,还是先保住性命,慢慢再与贼人周旋。” 对面大船上放下一条舢板,划到岸边,大喊道:“如果想活命,都站着别动,把刀枪都丢进海里,解下盔甲!” 官兵们乖乖地把腰刀等兵器抛入海中,脱了盔甲,站在原地。 “博辅”号上的威廉满意地看着眼前的一幕,能够抓到这些漏网之鱼,完全是个意外。 海上袭击后,有将近一半的船跟着总兵何如宾逃了,剩下一半被击沉了不少,还有一些被风浪吹跑,威廉想扩大战果,就顺着风向追了下去。追击途中又击沉几艘船后,遇到了风浪,只好放弃追击,到最近的罗斗沙躲避风浪。 风雨停后已经是将近半夜,威廉也没想到这个无人岛还会有其他人,也没有派人搜寻。直到第二天准备返回临高时,才发现海滩上一艘接一艘搁浅的船只,他猜测肯定有许多官兵在岛上躲避风雨,就等在附近守株待兔,果然等到官兵出来抓鱼觅食。 加上袭击船队打捞上来的官兵,和岛上这一伙,此次战斗一共抓到了一千多俘虏,五艘战舰显然装不下这么多人。而且俘虏比水手还多,安全也会受到威胁,哪怕他们没有武器。威廉留下四艘船监视,派出“澄迈”号回去找帮手。 官兵俘虏被当地一种叫“临高拖风”的小船运回博辅港的,因为小船运力有限,只能象蚂蚁搬家一般运了很多趟。 左武卫从登上码头开始,就被一种贼人口中称为“水泥”的东西吸引了。押运的贼人骄傲地告诉他们,这种东西像石头又不像石头,据说可以和泥巴一样随意涂抹,干了之后比石头还硬,且不惧风雨侵蚀。码头的地面、建筑都是利用这种东西建成,异常坚固。 被押送至马袅临时修建的“战俘营”途中,左武卫和官兵们看着宽阔平整的“水泥”路面惊叹不已。这路面宽到能并行四两马车,平坦得像被刀削平一般。 联想到对方精良的火炮和开花弹,加上这“水泥”,左武卫忍不住心中下了一个“鬼神之力”的结论。 南园。 听了威廉关于这次海上突击战果的报告,夏天南等人大受鼓舞,虽然知道自己的海水力量超越了这个时代的水准,但是没经过实战检验之前还是心里打鼓。没想到战果还超出了预期:威廉原本预计能够击沉四分之一到五分之一的船,实际当场击沉和事后追击一共把一百多艘船送入了海底,这已经接近船队总数的一半,另外还抓了一千多俘虏。 按照威廉的估计,官军连死带降五千人总是有的,换而言之,逃走的最多一万人。 夏天南沉吟起来:加上招降魏连横手下的三百人,扩充后的护卫队也就一千来人,对上官军剩下的一万人,1:10,人数上还是处于绝对劣势。而且这次官兵都是营兵,其中相当一部分还是督抚的标营等精锐,绝非上次琼州府把卫所农民和乡勇拼凑起来的乌合之众。 “这次海战打的不错,打掉了官军三四成的兵力。不过剩下还有将近一万人。你们说说,该如何迎敌?”夏天南想听听大家的意见。 魏连横站出一步:“我方满打满算也就一千来人,对阵一万多人,唯一取胜之道唯有依据火器优势严防死守,尽量消耗官军兵力。” 司马德赞同:“敌众我寡,魏百户所言极是。我方火器犀利,远在官军之上,这是最大的优势。广东营兵如何我虽不清楚,但是南京城内号称精锐的各部营兵,其火器也仅有红夷大炮和弗朗机炮而已,鸟铳不多,多数还是依仗弓箭刀枪。” 夏天南手托下巴,沉吟道:“我护卫队是全火器部队,有轻便的火炮支援,如果阵地防守确实有极大优势,问题是到哪里防守,临高县城吗?”这时候,他略微有些后悔,县城的城墙貌似拆得太早了点。 司马德仿佛知道了他的心思,当下连连摇头:“主公既然想携此次大胜之机受抚,就算县城城墙还在,也还是不要依靠临高县城防守的好,这必定逃不过一个攻陷县城的嫌疑,上报朝廷后,招抚的难度大得多。最好依靠博辅,给征剿的官军一个台阶,给总督府一个台阶,这样招抚就有了转圜的余地。” “可是不依靠城墙,平地又如何防守,官军四面八方而来,如何抵挡十倍的兵力?” 林伟业考虑了一番,提议道:“不如在博辅外建个棱堡?” 棱堡?夏天南楞了一下,问道:“是不是欧洲的那种星型城堡?” “正是,棱堡是古代堡垒的一种,其实质就是把城塞从一个凸多边形变成一个凹多边形,这样一来,使得无论进攻城堡的任何一点,都会使攻击方暴露在两到三个的棱堡面火力打击范围内,防守方可以使用交叉火力进行多重打击。比起普通城墙,这样的防守方式效率高得多。” “可是官军此刻肯定已经到达了琼山,最多休整两三天,效率高的话,算上行军耗费的时间,七八日内就能打上门,此时建棱堡,还来不来的及?我记得欧洲棱堡都是石头或者砖建成,就算建个小点的,没有几个月恐怕不行吧?” 第二百六十三章 博辅保卫战(二) 魏连横插嘴说道:“所谓棱堡我虽然不懂,但是建临时的防御工事未必要砖石,以土垒成便可,有两人多高,就能防御敌方的冲击。这样的土堡只要人手足够,几日便可建成。” 夏天南点点头:“这倒是个好办法。” 林伟业说道:“两人高的工事,用土垒成也差不多了。可以考虑顶端用红砖砌顶,再用水泥浇筑,方便部署火炮。” “恩,这个可以有。不过,泥土垒的堡垒,又怎么进出?总不能用绳子吊上去吧?”夏天南问道。 谭二虽然是半路出家的包工头,但是基建工程做了不少,对于土木建筑也颇有心得。他提议:“可以开一门,边框以砖石砌成,水泥浇筑,顶部用坚木横置,这样泥墙也能有门以供进出。” 众人皆称赞此法可行。这样一来,人员和火炮就能运进堡垒之内。 夏天南部署迎敌对策的同时,琼山县,府城内,广东渡海大军主帅何如宾正在考虑如何挽回局面。 海上遇袭,何如宾以屈辱的方式从战场上逃走,保住了性命和大半兵力。抵达琼山后,一想到还未正式开战就折损这么多兵力,不但愧对制台大人的信任,自己的名声和前程可能毁于一旦,一时想不开,欲自尽谢罪,被亲兵和幕僚拼死拦下。 左右劝解道:“好在大半兵力得以保存,将军不必气馁。贼人越是依仗战船,越说明其陆上战力有限,以万余精兵从陆路进剿,定能战而胜之。” 何如宾觉得有理,贼人的船炮虽然极其厉害,但是总不能把船搬到陆上。到了陆上,打仗还是看谁的兵力多,自己剩余兵力虽然暂时没有清点,但是千人至少是有的,再把本地卫所军和乡勇动员起来,一万多人还是凑的出。 想到这里,心情略微好了一点,对幕僚说道:“本官原本想在琼山逗留几日,振奋当地士绅百姓之民心,扬我朝廷天军之威。可是在海上遭此一劫,士气大跌,须得立刻开拔,免得拖得越久,士气越萎靡。” 左右纷纷附和,俗话说哀兵必胜,虽然大军受挫,影响士气,但是军中上下定恨贼人入骨,军心可用。 在这样的指导思想下,渡海大军以明军罕见的高效率清点队伍、备齐粮草,责令琼州府凑出一千多卫所军和乡勇的混编部队,于三日后开拔。 何如宾率大军从琼山出发,沿着驿路一路向前开拔。在打仗上,他的态度依然是以持重为上的,为此他一出琼山,就派出大批探马和细作打探情况。 潮州参将童以振率领着十几员偏将,二千多名士兵走在前边。最前面是他手下千总何湛然率领的三百名骑兵,准备在路上一旦遇到敌人就迅速攻击,掩护后面的大队步兵和火器展开。 骑兵是很有用的兵种,但是广东没有许多骑兵可用,所以全军只带了八百骑。何如宾认为在海南骑兵用处不大,这次剿贼多半以围困为主,骑兵多带亦无用。 惠州参将严遵诰率领二千士兵断后,他们之前是的总镇火器营——虽然火器营主将左武卫海上遇袭后下落不明,但火器营的多半兵力和重炮还在,以营中千总李漠代为统率——重炮大多用牛牵引,又有很多车辆,所以行进速度很慢,走在倒数第二。在火器营之前是云梯营。这是专门用来攻城夺寨的专业部队,六百名云梯兵带着拆卸开来的云梯和许多器械,万一需要直接攻寨就由云梯兵来担任突击前锋。 镇标营中军守备孙昌祚,叶正芳率领着十几员亲将,一千五百名标营士兵和五百名何如宾的家丁护卫老营。何如宾带着他的亲兵和一部分主要将领走在老营之前。驿路上人喊马嘶,烟尘滚滚。 尽管前几天接连下雨,但是这几天天气稍好,阳光便非常灼热,加上路上灰尘很大,许多士兵没走多少路就把随身瓦罐和皮囊里的水喝光了。几乎每到一条河水清澈的河流边,士兵和马匹就会挤到河边去喝水,人挤马嘶,乱作一团。 “告诉各位将军,人马快走”,何如宾催促着手下的将领们,不让士兵们在河边逗留太久,免得扰乱行伍,被敌人乘隙突袭。 但是敌人显然没有突袭的打算,包括全军涉水渡河的这样的高危险状态下,探马也没有发现近处有敌人活动的踪迹。放出去的塘马不断的送回四面平安的报告,何如宾稍稍放心。 “传令各军,不许拖延!”他命令道。 琼山到临高之间的里程正常行进只有两日路程,如果按照官军平均每天走二三十里的速度,这点路可以走上四五天。 但是琼州和别处不同,沿途州县人烟稀少不说,农村也非常贫瘠,除非象琼山、儋州之类有储备有大量粮食的官仓的州县,否则根本无力供应一支大军,如果按照还照老规矩慢腾腾的行军,反而会把军队携带的粮食提前耗尽。何如宾吩咐众将,督促各部尽快前进。 驿路开始逐渐从海边转向内陆,走了许久后,何如宾看日已西斜,估计已经到了申初时分。他眺望四周,远近都是起伏不定的丘陵山地,距离驿路不远的地方是一座小山,草木繁盛。他一提马缰,策马走到驿路旁的一个小山坡上,他的亲兵和将领们也赶紧跟了过来。 何如宾骑的是一匹蒙古骏马,非常神骏。鞍子、辔头和马镫都是黄铜所制,出发前亲兵已经为他擦得闪闪发亮,在阳光的照射下十分耀眼。左手拉着缰绳,右手提着鞭子,注视着望着身边源源不断的前进的人马和大旗,海上遇袭惨败带给他的挫败感冲淡不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势在必得的感觉。 “汤参将……”他叫了一声。 “卑将在。”琼崖参将汤允文此次也在大军之列,因为是琼州本土武将,熟悉各处地势和风土人情,虽是水师将领,也伴随何如宾左右,随时参赞军机。 第二百六十四章 博辅保卫战(三) 何如宾问汤允文:“此地离临高还有多远?此处是什么地方?” “回禀镇台大人,还有八十里。”汤允文在马上拱手望了一眼,说道,“此处名为石山。” 何如宾看了一眼这座小山,离驿路大约一百多丈。是一处控遏驿路的好地方。若是贼人在这里埋伏人马的话,他必然要经历一番苦战才能通过。但是刚才探马已经来探过,此处并无任何伏兵。 “毕竟是海贼,陆路可谓不知兵。”何如宾评价道,“此处若设一营寨,派人把守。我军必得先攻下此山方能继续进兵。” 左右附和道:“大人所言极是。” “此处地形要紧。在此设一粮台。”何如宾吩咐道。 一万多人的粮草供应是一件非常紧要的事情。最为方便的海路运输碍于贼人的“大船利炮”无法运粮,陆地运粮不管距离远近总是相当烦难的,特别是海南的驿路状况实在太糟糕。靠着征发来的民夫肩挑车推几百里路来接济粮食很是困难。因而明军采取的是逐段设置粮台,层层转运的模式。 石山有一定的地形优势,路途又适中,是设立转运粮台的最佳地点之一。何如宾当下命令一名千总率领五百名士兵在此立下营寨,建立粮台,负责转运粮食。这样不但粮草能源源不断的运到军中,还能保证他的后路安全。 由于一路没有贼人骚扰,大军很顺利到达了临高。到了原本属于临高县城的位置,何如宾惊讶地发现县城城墙居然消失了,城中尽是方整的房子,像是砖石砌成。由于大军到来,城中百姓全都吓得闭门不出,这年头,兵比匪还可怕。 “临高已成这副模样,县令居然隐瞒不报?”何如宾气得吹胡子瞪眼,城防都已荡然无存,贼人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这与失陷有何区别? 最让他生气的是,没有城防可以依仗,就等于没有后路可退,他就失去了与贼人周旋的余地,除了一鼓作气攻下博辅,没有其他选择。 既然县城没有进驻的价值,就只能抵近博辅,野外扎营了,至少还能布置防御工事。不过不进驻县城,不代表不向县内索取大军的粮饷支应。大军分批入城,一时间县城鸡飞狗跳,满城都是叫骂、哀求、惨叫和哭号的声音。有些人家被士兵们破门而入,翻箱倒柜寻找财物,亦有入户欺凌女子的,县城内乱作一团,百姓们的哭号和官兵的斥骂吼叫此起彼伏。 县令吴明晋被总督召见述职,县内无人主事,县丞和典史才不会出头触怒朝廷大军,官兵们几乎把县城翻了个遍,也无人敢阻止。还是何如宾见大战在即,闹得太过火也不好,当下命令一名亲将带着几十个亲兵奉着他的令箭满城巡视,当街斩了几个抢劫杀人的乱兵才将秩序维持下来。 “索取支应”得到满足后,大军离开了临高县城,直奔博辅而去。此时已近黄昏,大军在离博辅十里地安营扎寨,准备次日的大战。 博辅与临高县城之间,匆忙建造的土“棱堡”上,护卫队正在做着最后的准备:所有火炮都被运上了水泥浇筑的“墙头”——不仅有轻便的8斤山地炮,也有新鲜出炉的10斤野战炮——一千名用琼海式步枪武装的护卫队员被均匀布置在各个突出的角。黄汉生、杨由基逐个点安排兵力和火炮的配备,并将三百实战经验最丰富的队员分散安插在各处,以免某个点因为战斗经验不足和火力薄弱成为官军的突破口。 夏天南和林伟业、司马德等人都进驻了“棱堡”。不管是第一次本地官军的围剿还是这次广东大军的围剿,对于他们而言都是输不起的生死之战。虽然他们可以选择不来战斗第一线,如果护卫队战败,他们苟活下来也毫无意义,况且首脑人物与护卫队共进退,还能提升士气。 次日,官兵大军拔营,直奔博辅而去。无数的队伍,数不尽的旗帜,铠甲的铿锵碰击声,士兵们的脚步声,风吹打着旗帜的猎猎声,犹如一股大潮正在汹涌的向土堡涌来。 日照东方,阳光照射在从东面过来的滚滚大军身上,铠甲和矛尖光芒闪闪,军鼓、号角声不时响起。一万多人马纷纷抵达土堡周围,占领了周边的空地和丘陵山头,设立营栅,安放炮架,全军一共列了三处营垒,外边掘了长壕。 尽管夏天南和林伟业从理性的角度上知道明军这样的中古时代的军队是不可能胜过近代化武装的护卫队,其余人也对火铳和大炮很有信心,但是眼看着这支大军源源不断地涌来,旗幡招展,刀枪如林,每个人的脸色都很凝重,有人甚至觉得头晕。 何如宾带着幕僚和将领们登上了一处丘陵,拿出从澳门买来的千里眼向贼人大营望去。 大约四里地外的的营寨用一道两人多高的土墙环绕,大营的形状并不是圆形或者方形,而是凸出好些个大型的尖角。他不理解这样的环绕整个营寨的一个个凸出的尖角到底有什么用处,但是知道大员的红毛夷人筑堡也是这般布置。 土墙上端似乎是石头垒成,但浑然一体,又不像石头,还有许多用架子搭建起来的高高的塔楼矗立,上面有人影晃动,可能是用来观察四周的哨楼。整座营垒外部掘有壕沟,防御非常严密。 看营地的规模大小,贼人的人马撑死也不会超过两千人,何如宾松了口气。相比一面倒的水上战斗,陆上敌我兵力相差悬殊之大给了他极大的信心。 不过仔细观察了一阵,何如宾看不出贼人营寨的的弱处何在,心知接下来的战斗敌人大营将会是一块非常难啃的骨头,损兵折将在所难免。但是只要击破这个营寨,这次进剿就能结束了——这部分兵力恐怕就是贼人所有的陆师了。对方的战术无非也是据坚寨用火器死守的模式,并没有出乎他的意料。只不过对方背海立营,把自己陷入绝地,到底是对方海贼出身不懂陆战,还是另有所图,不得而知。 第二百六十五章 博辅保卫战(四) 土堡上,护卫队员们进入了各自的指定位置,站立于水泥浇筑的胸墙之后。他们得到的指令非常简单:在自己的位置战斗到底,没有命令不准撤退,死也要死在这里。 魏连横虽然没有直接指挥,但也跟着黄汉生、杨由基在墙头巡视。他竭力让自己看起来从容镇定,实际上内心多少有些紧张。此次官军虽然海战受挫,但主力还在,万余大军中大部分都是各部标营的精兵,广东向来又以善铸大炮著称,大军中红夷大炮肯定不少,兵精炮利,比起自己参与的第一次围剿,两相比较判若云泥,能否打退数量占优的官军,心里实在没底。如果这次反围剿失败,他建功立业出人头地的机会就彻底失去了。 苏粗腿因为训练刻苦,加上第一次打退官军围剿和清剿海盗时表现出色,和几十名老护卫队员一起被分配在面向官军大营的凸角堡上,承担迎接官军正面进攻的重任。 他擦拭着手中的琼海式步枪,检查清点纸壳定装铅弹,静静地等待接下来的战斗,一点也没有大战之前的焦躁和紧张。他坚信,东家的队伍一定能击败官军。 所有的火炮,包括8斤山地炮和新铸造的10斤野战炮都被推上了土堡,安放在临时用水泥浇筑的炮台中。 四周静悄悄的,整个土堡里现在已经完全安静下来,没有鼓号,也没有人声喧哗。 夏天南带领众人站在土墙上,他能看清楚远处正从各个营寨中不断涌出正在列阵的官兵。人马集合之后,以一声号炮为信号,全军向土堡开来。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明军的阵列都很难说严整,但胜在气势惊人,黑压压的向这边压了过来。 明军推进了一里多地,随着一声悠长的号角声,行进中的队伍停在距离土堡两里的地方。弓箭手和火器手走到前排,一排人半跪着,一排人站着,准备随时放箭放铳。后面是成排的长枪手,牌刀手在两翼,随时准备厮杀。 明军就好像乌云那么多。夏天南想着,不由得吞了一口唾沫:兵一上万,无边无望,两三千兵力和一万兵力完全就是两个概念,今天将会有一场恶战。 何如宾也有这样的预感:贼人的大营土墙上已经布满了士兵,但是却一点喧哗的声音都没有传过来,安静极了,似乎已经严阵以待,要迎头痛击来进攻的官军。这种感觉让他很不高兴。 在南门的营寨里,千总何湛然已经做好了出击的准备,他的上官潮州参将童以振给了他一百骑,他知道一会将会由他这支骑兵去打头阵,试探敌人的营寨。这是个极危险的任务,因为听说敌人的火器非常厉害——海上的遇袭证明了传言非虚——这次试探很可能会有去无回。 这一百骑已经列好了阵势,每个骑兵都带了弓箭,准备抵近土墙之后放箭骚扰敌人,试探敌人的防守力度,找出贼人营寨的弱点。 三声号炮响过,他立刻举起长枪,高喊一声:“杀呀!”第一个策马冲了出去,旗手和十几个亲兵紧跟着他,后面是一百骑。 顿时马蹄动地,喊杀震天。大军各营人马,呐喊擂鼓助威,声势惊人。土堡上起了一阵轻微的骚动。 “稳住稳住。”夏天南对黄汉生道:“叫炮兵不要开炮,放近了用步枪打!” 何湛然的骑兵顷刻之间已经冲到了土墙前,敌人并没有派出骑兵或者步兵来应战,连火器都没有射击——要是大明的军队,敌人离着土墙一百来丈的时候就有火器手在乱放火器了。他不由暗暗纳罕,准备稍稍靠近土墙之后快速的放一轮箭就撤回去。 他刚刚策马冲过两个凸角,翻身摘弓的时候,“呯呯呯”,耳畔响起了枪声。从两个凸角的各一边发射出来的铅弹从左右两翼同时横扫过整个骑兵队,奔驰中的骑兵顷刻之间就倒下了二十多人。何湛然的亲兵有七八个落马,大旗上也被穿了无数的洞。他不敢迟疑,往马臀上加了一鞭,立刻冲了出来。 何如宾看得清清楚楚,敌人的大营防守得非常严密,部队要攻击就必须突入两个凸角之间,不论攻击哪个凸角的侧面,都会遭到旁边凸角上的火力的侧后打击,如果单独攻击凸角正面,正面太过狭窄的根本无法展开兵力。 原来凸角堡垒是这么个用处。何如宾知道红毛是这样修筑堡垒的,也听人说过这种堡垒的好处,但是心里总有几分怀疑,现在眼见为实了。 当对手是一支以优势火器装备起来的军队的时候,这种堡垒的优势真是太明显了。现在贼人的大炮还没有开炮,只是鸟铳的一次排射就显示出如此的威力,何如宾心中暗暗忧虑。但是他并不流露出任何担心的神情,依然保持一种冷漠严肃的摸样。 他把童以振叫来:“童将军,你为朝廷效力的时候到了。你带全军攻贼人南面,赵参将攻东面,形成合击之势。” 童以振领了将令,回到自己的营寨。何湛然的人马刚刚回来,丢了差不多三十骑,余下的人也有不少受伤。 何湛然看到他来,赶紧过来叉手行礼。 “不必多礼,你先带着弟兄们休整片刻,一会还要为朝廷出力。” 童以振知道何湛然是一员骁将,极不怕死,每次冲锋都是在第一个,人称“送命将军”。 “是,大人。”何湛然道,“髡贼火器极猛……” “本将知道。”童以振并不多言,他身披铁甲,头戴铁盔,立刻翻身上马。喝了一声:“枪来!” 一名亲兵立刻将一杆长枪递给他,他看了看远处的营寨,将长枪一举大吼一声,纵枪跃马,冲了出去。他麾下的潮州兵们向前涌去,而雷廉参将赵千驷带着二千人马也同时从县城东面杀出,两路合击。 一时间鼓声动地,喊杀连天。大小旗帜满山遍野,在暗沉沉的云下随风招展。转眼之间,他们离土堡的距离只有不到一千米了。 第二百六十六章 博辅保卫战(五) 看见官军正式发动攻击,夏天南下令:“可以开炮了!” 黄汉生早就等不及了,立刻下令:“开炮!” 所有的火炮早就标定了射击距离,装填好了弹药。一声令下炮手们同时站起身来点燃了火绳。 首先发射的是十多门正对敌人冲击方向的10斤野战炮——这种以传说中的穿越神器m1857式拿破仑炮为原型的火炮是第一次投入实战。 炮弹呼啸着朝着密密麻麻的人群中飞去,10斤左右的实心弹以每秒457米的初速向1000米外的敌人飞去。一发发的炮弹带着呼啸声砸在人群之中,顿时血肉横飞,落在地上的炮弹被土地弹起来,跳跃着向后滚动,在阵形中犁开一条条血肉模糊的沟渠。 明军并没有被炮火阻挡住,士兵们如同潮水一般的向前涌去,将领们策马喊叫着,在队伍中来回奔驰着督促士兵向前猛攻。第二轮炮弹又飞了过来,成排成排的士兵被跳动的炮弹打掉了头颅,撕开了身体,扯断了手臂和腿脚。鲜血横飞,到处是支离破碎的尸体和惨叫的伤员。 与8斤山地炮相比,10斤野战炮发射之后的后坐力大得惊人,一开炮后退了好几米。每次发射后,炮手们马上肩推臂拉的将火炮复位。 拿着炮刷的炮手立刻将炮刷插进炮膛里用力搅动了几下,将几片焦黑破烂的棉布钩了出来——定装炮弹包装火药的棉布每次发射总会有一部分残留。 在18世纪,一个训练有素的拿破仑火炮的炮组在急速射击的时候可以达到一分钟4发,不过这样很快火炮就会因为过热而无法射击了,而且护卫队匆忙培训的炮手也达不到这样的水准。现在炮手采用的是一分钟一发的持续性射速进行射击,就算这样,也远远超过了明军红夷大炮的正常发射频率——就算熟练程度不相上下,明军炮手还必须考虑到炸膛的问题。 “快拉!”明军火器营的士兵们吼叫着,不断的鞭打着被征发来的民夫和牛马,一门门的红夷大炮在斥骂、呻吟、哀号和牛马的嘶鸣声中被拖向炮位。昨晚这些大炮已经作为防御武器安设在各个营寨的壕沟后面。由于火炮离贼人的营寨太远,根本打不到。代管火器营的千总李漠组织人马拖运火炮,以求尽量靠近之后再开炮。 但是前面人马的调动阻塞了火器营的前进,直到潮州兵们开始进攻,才算把道路让开。李漠不敢迟疑,赶紧催促士兵们推炮。 大炮推进到只有七八百步的距离后,借着前方攻击部队的掩护,李漠组织士兵架起了炮,对准土堡,开始了紧张的发射准备。 “m1857拿破仑炮,不愧为穿越神器。”站在夏天南身边的林伟业志得意满。他一直鼓动夏天南接受这门炮,却被山地榴弹炮取而代之,直到能够炼出灰口铁之后才得偿所愿。 实心弹的杀伤效果非常令人满意,但是在如此汹涌的人潮中,似乎还难以迫使敌人溃逃。两支明军人马还在呐喊着向大营冲来。 夏天南皱起了眉头,明军的作战意志似乎比预想的要强。 “不应该啊,这样的炮击,居然不能让明军这一波攻势溃散?” “别急。”林伟业故作镇定的说,“按照南北战争的经验,步兵起码要坚持到100米内吃了霰弹才会溃逃……” “拜托,这是17世纪的明军,不是联邦军。”夏天南说道,“明军这种中古时代的军队遭遇到这样程度的炮击,不是应该很快就崩溃了吗?他们碰到后金军队不是一触即溃吗?” “明军被炮一打会不会崩溃我不知道。”林伟业耸耸肩,“不过被炮击就会全军崩溃大约只有大清才能办得到了。”按照他的观察,炮击的密度相对于涌来的人群来说还是少了点。这个炮火密度在南北战争时代也就是一般的水平。 其实明军在与后金的军队对抗中处于全面下风,多半发生在野战肉搏的过程中,原因有很多。其中兵员素质的差距、极低的士气是主要原因,最重要的还是因为射程和射速都非常孱弱的鸟铳无法支撑火器化为主这样超前的战斗方式,导致面对突击和肉搏能力极强的后金军队一败再败。倒是这样远距离的火器打击,明军司空见惯,而且目前的伤亡尚在明军的忍受范围内,所以仍然能够坚持。 这时,远远传来了轰然的响声,两团黑影一前一后飞了过来,一个落在土堡下半部,嵌入了泥土之中,另一个砸在了水泥浇筑的胸墙外侧,泥土和水泥的碎屑溅射开来,吓了所有人一跳。 黄汉生反应非常快,大叫道:“官军的红夷大炮!快找出开炮的位置。” 哨楼上负责观察的队员顺着炮弹飞来的方向眺望,看到八百多米远有火光冒出,伴随着阵阵硝烟。立刻通报了红夷大炮的方向和位置。 黄汉生指挥正朝对方大炮方向的几门炮还击。几门10斤野战炮调整了方向,简单的测算之后,一门炮率先开火。炮弹砸在离火器营不远的正在列阵的步兵队伍里,引起了一阵混乱。 土堡中间架着木质观察岗楼,负责观察的士兵喊道:“偏了偏了,往左靠一点点。” 林伟业满脑子都是技术问题,即使在战场上也不例外:“还是得有望远镜,这样才能更准确地观察敌人情况。” 夏天南非常赞同:“现在观测敌人位置全靠肉眼,偏差太大。” 两三轮校射后,终于找准了目标的位置,几门野战炮开始向对方的炮位开火。实心弹接二连三地向火器营砸了过去。官军的炮兵阵地上,李漠大惊失色的看着土堤上发射的炮弹拖着烟雾飞越了前面的正在冲锋的步兵,直挺挺的向这里落下来。 “糟了!”他的脑海中刚刚闪过这个念头,炮弹已经朝着火器营的队伍劈头盖脑的砸了下来。一颗炮弹落在不远处,随后弹跳着向队伍飞来。一枚炮弹直接将一头牛打成两段,随后又跳起来把几个民夫带倒在地,留下一地的残肢碎肉。 第二百六十七章 博辅保卫战(六) “轰轰轰”,随着一阵巨响,接着又有几颗炮弹落在队伍里。整个火器营人喊马嘶牛叫的乱成一团,脱缰的马,受惊的牛在队伍里乱窜,无情的踩踏着到地受伤的士兵们。大炮翻倒在地,有一门炮车直接被炮弹击中,炮身被打得仰面树起再重重的栽倒,把几个倒霉蛋砸得脑浆迸裂。坚固到笨重的炮车只是被飞来的炮弹一擦就散了架。 李漠眼睁睁看着威力巨大的红夷大炮不是倾翻在地就是炮车被炮弹击毁陷入泥土动弹不得,牛马死伤累累不说,受惊的牛瞪着血红的眼睛四处狂奔,四周的步兵被牛马冲撞,队列大乱。有人在骂“扑街”,有人在骂“x你老母”。 幸好野战炮的急速射维持时间不算太长,李漠这才检出一条小命来。他的火器营里最有价值最有威力的红夷大炮已经被打得七零八落。有的断成两截,有的炮身开裂,有的炮车毁坏,大炮深深的陷入了泥地,得用很大的人力才能把火炮挖出来。 李漠本想把炮再推前一些,这样可以打的更准。可现在已经知道敌人炮火射程远超自己,不能再打将火炮推近了发射的主意,再往前恐怕连炮也架不起来。当下收拾残兵退了回去,准备用二门可以施放十五斤炮弹的五千斤大炮了。这两门红夷大炮最远可以到到三里之外。但是能打中什么就很难说了。 土堡中,哨楼观察到了战果。“有几门炮被砸坏了,剩下的炮在后撤。” 逼退了对方的红夷大炮后,几门炮继续投入了轰击官军步兵的战斗中。 李漠退到了两千米以外,用两门最大的五千斤红夷大炮轰击对方。不过距离实在太远,炮弹仅仅是滚入了土堡前面的壕沟之中。 李漠眼看着炮弹打出去之后连敌人的土皮都没沾到,心中大为着急,大呼:“再加药!” 炮手原本已经按照平时的经验装填了最多的火药,现在听说还要加药,一个个大惊失色。因为大炮炸膛在当时的军中是经常的事情,一旦大炮炸裂,周围的炮手就算当场没有被炸死,也很难活命。 “大人,再加药恐怕会炸膛……” “加药!”李漠拔出佩刀朝空中一劈,“违令者斩!” 在斩首的威胁下,炮手们多加了三分之一的火药。李漠为了表示自己不怕多装药,亲自点放大炮。 五千斤红夷大炮猛得爆发出一声巨响,沉重的跑车几乎是蹦跳着向后退去。两名躲避不及的士兵当即被撞得口吐鲜血倒地而亡。 这枚炮弹终于飞过了差不多1500米的距离,命中了土堡的一处凸角堡,但是这时候弹道已经低到了只能猛得撞在凸角的垒壁上,打下一块泥土而已。 林伟业大惊:“这么远的距离也能开炮?这绝对是更大口径的红夷大炮。” 黄汉生也注意到了这个情况,再次调动几门炮发动还击。这种原型为拿破仑炮的野战炮虽然达到了前装滑膛炮精度和射程的巅峰,但是超过1000米的距离想要命中几门大炮还是太难了。接连几次校射都偏差的很远。炮手们正在手忙脚乱测算对方位置的时候,忽然对面远远传来一声巨响,一股浓烟直冲天空。 林伟业抹了把额头上的汗,哈哈一笑:“这下省事了,估计炸膛了。” 他估计的没有错,在连着“超强装药”发射了二次之后,一门大炮突然炸膛了。爆炸的冲击波和碎片顷刻杀死了周围的十多个人,李漠被冲击波冲出去十多米摔倒在一匹死马上才逃过一劫。 李漠支撑着身子爬了起来,脑袋晕乎乎的,耳朵嗡嗡作响。他使劲摇了摇脑袋,发现周围的士兵们全逃散了,连那位完好的红夷大炮也被丢下不管了。他的几个亲兵跑来把他架起来。李漠还想继续装填开炮,结果发现这门完好的大炮其实炮身上已经出现了裂纹,再开一炮自己也必死无疑,气得拿起佩刀在空中乱砍。 官军的大炮完了,护卫队可以专心对付冲锋的步兵。野战炮的火力虽然猛烈,但是并没有使得官军很快动摇,尽管每次炮弹落地之后产生的巨大杀伤效果都使得一部分士兵动摇溃退,但是他们很快就在军官的驱使下重新涌了上来。 大队的官军已经涌到了离土堡五六百米的地方。这时8斤山地炮也加入到炮击的行列中,虽然射程和威力不及野战炮,但是这个距离仍然给官军造成了很大的伤亡。 当官军在炮火下终于逼近到距离寨墙一百米左右的地方,黄汉生下令:“射击!” 正面前方的几百支琼海式步枪一齐开火,密集弹雨席卷了整个前锋,几百人当即被中弹倒地。这个突如其来的打击使得早已动摇的步兵终于支撑不住,冲向敌军的道路似乎从来没有这样遥远和危险,开始往后逃跑。负责这次攻击南面攻势的潮州参将童以振亲手连斩了几名溃军,还是阻挡不住潮水般退回的士兵。 童以振正在大声呼喊,要将领们维持住,不许士兵溃逃。但这时一发铅弹忽然将他的马击倒,他顿时跌在地上,他身边的亲兵们赶紧把他架起来,他又马上跳上第二匹马,但是这时候他的掌旗官被一枚铅弹击中,哼都没哼一声就从马上摔了下来,将旗顿时倒下。 这下让童以振知道自己已经处于非常危险的地步,再也不坚持要继续攻击了,任由亲兵家丁们护卫着撤了下去。主将一退,士兵们跑得更快。硝烟散去后,只丢下一地的旗帜甲仗和尸体。 土堡上的护卫队员们爆发出一阵发自内心的欢呼声,许多人原本已经做好了殊死战斗的准备,没想到官军会这样快的就败退下去。骄傲、藐视和自豪感充满了他们的心胸,许多人挥舞着手中的武器欢呼着,庆祝他们击退官军的第一波攻击。 第二百六十八章 博辅保卫战(七) 何如宾眼睁睁的看着几千战兵连敌人的营寨都没有靠近,就在炮火和鸟铳打击下溃退下来,而寄予厚望的红夷火炮连炮位都没架起来就被敌人的大炮打得人仰马翻。他的脸色完全阴沉下来,连近身肉搏的机会都没有,这样的仗还怎么打? 何如宾已经看出来,贼人的大炮比红夷大炮打得远,打得准,而且发射的速度也快得多。比起很久才能放一炮的红夷大炮,贼人设的大炮几乎是一刻不停的在开炮。 他咬了咬牙,大声传令:“击鼓!” 随着鼓声,从营寨中开出了新一波的生力军。这是练兵游击的人马,还有制标和抚标,堪称是这次征伐中最精锐的人马了。当然他还有镇标营和五百家丁,但是这是他的本钱,不到最紧要关头他是不会动用的。何如宾将三个营的营将叫来,面授机宜。 “大伙都瞧见了。”他阴沉着面孔,“贼人的大炮很厉害。打得快,打得准。火器营没开炮就给打残了,指望不上了。你们等会摆开阵势的时候要记得,队伍要摆得松一些,一队一队的要分开。不要再象刚才那样人挤人,密密麻麻的往上冲了。” 几个营将纷纷回答:“卑将明白。” 何如宾许诺道:“哪位将军的人马首先登寨,本镇就给他记头功!” 第一轮冲锋以明军的失败而告终,但明军只败了一阵而已。夏天南看到,对方的旗帜没乱,人马也没有动摇的迹象,从鼓声和军旗的移动情况看,官兵正在加紧调兵遣将。这第二波攻击,官兵肯定会调动所有精锐主力来全力攻击了。 何如宾调兵遣将,积极准备着第二次进攻。为了抵御贼人的火器优势,官兵将火器营和辎重营的大批鸡公车集中起来,上面堆积了许多装满了沙土的口袋和草包,都用水淋湿了,有的车上还装上了厚重的门板。再厚的门板,哪怕包上了铁皮也抵挡不了炮弹,这点基本的道理何如宾还是懂得,他想挡的是贼人的鸟铳。 从第一次冲锋可以看出,贼人的火炮和鸟铳都很犀利,但炮再多,也不过二十门左右,和人手一支的鸟铳比起来,只要部队分散开来,威胁反而不算太大。沙袋和门板在冲锋的时候用来掩士兵,抵挡铅子,等到了壕沟下面,就可以用它们来越过壕沟。 第二次攻击在晌午前展开了,展开进攻的是这次讨伐中明军的精锐,中央是抚标的一千五百名标营战兵,由号称猛将的游击王道济指挥。他的左翼是制标游击李光的一千制标战兵,右翼是练兵游击王熙的一千二百战兵。 炮声一响,车轮滚滚,几百辆鸡公车堆着沙袋和门板在前开路,后面是以长列纵队跟随着的官军步兵。 官军将领们已经见识到了护卫队的炮火优势,这次不再采用密集的队形一起往上涌,而是让人马分散成为较为稀疏的队,纵队与纵队之间拉开距离,免得髡贼一炮下来就能打出一条血肉胡同来。 一波又一波的人马在军鼓声中涌动着向前,烟尘滚滚,将领们骑着马在队伍中大声的吆喝着,驱赶着部队前进,他们身后大旗飘扬,簇拥是人数不等的亲兵和家丁,一个个刀出鞘箭上弦,随时准备护卫自己的主将与敌人或者与逃兵厮杀。 “轰轰轰”,土堡上的大炮又开火了。炮弹发出可怕的呼啸声,接二连三的落在队列里,什么也阻挡不了这些跳动着的铁球,鸡公车的门板和沙袋被炮弹击中之后翻滚着散落一地,断肢和头颅四处飞舞。没人能在这样的炮火下保持镇静,有人转身就想逃走,却给后面督阵的标营士兵砍翻在地。 “往前冲,往前冲!”将领们在发号施令,他们自己也不安全,炮弹可不管你的官职大小,不时有人会中弹坠马,有些将领骑着马盘旋着,装模作样的挥舞刀剑吼叫着,但是自己再也不往前走。 随着明军愈来愈接近土堡,火炮的发射也愈来愈密集。到了五六百米的地方,不管是野战炮还是山地炮都开始选择发射榴弹,炮弹犁过几个人之后在人群中爆炸,冲击波将成排成排的士兵掀翻,碎片四处溅射不停地收割着生命。 伴随着炮弹呼啸的声音和官兵凄厉的惨叫,冲锋的队伍犹如垂死的野兽一般向前快速向前涌去。炮声此起彼伏,整个土墙上已经完全被白色的浓烟所笼罩,只有突出在上面的哨塔犹如一座座云端上的阁楼一般浮动在烟雾之上,云层下面是惊涛骇浪一般翻滚着正在靠近的人群。 顶着炮火前进的官兵们终于接近到土堡200米之内。 “快换霰弹!”夏天南大喊,不复开战之前的从容。第二次冲锋官军投入的兵力更多,土堡下密密麻麻涌动的人头让他感到不安和压抑。 战斗终于进入到近身战了,大炮迅速装上了霰弹筒。 “开炮!”黄汉生下了命令。正面前方的十几门野战炮和山地炮几乎同时开火,在海上经过实战检验的霰弹开始在陆上展现其恐怕的杀伤力。 霰弹筒中装满了蚕豆大小的铁质弹丸,用薄薄的铁皮卷成筒状,因为巨大的压力差,飞出炮口后就炸裂开来,形成一阵金属的暴风雨,飞向敌人。密集的弹幕如同一阵死亡之雨,任何人都无法在这样的打击下幸存,纷纷被撕裂成碎裂的肉块,空中血浆和肉屑四处飞舞。 前方几百人在这一轮霰弹攻击中被一扫而空,后方的人群因为惯性,被迫踩踏着断肢和残缺的尸体继续往前冲。 官兵巨大的人数优势终于体现出来,尽管死伤惨重,但是眼看就要接近壕沟,别说幸存下来的鸡公车上的沙袋,仅凭尸体,官军就能填平壕沟,直接冲击土墙。如果让他们冲了上来,那么护卫队就会陷入极度被动。 第二百六十九章 溃败 终于到了短兵相接的时刻,“步枪射击!”黄汉生大叫着下令。 火炮发射的烟雾太浓了,没有人看得清楚目标,护卫队员只能凭感觉朝下方射击,然后装填,射击,装填,射击……不少队员心中都害怕烟雾中突然有人冒出来用刀斧向自己砍来,但严格的训练让他们只能麻木地重复装填和射击的动作。 枪声接连不断的响着,很多人没有靠近壕沟就被中了枪倒下,有人向后退,但是何如宾已经加派二千人马紧随着冲了过来,翻滚的人流再一次充满了战场,后队顶着前队向前猛扑。 “杀过壕沟去赏银五两,登上寨墙赏十两!”几个军官带着亲兵策马沿着已经混乱的官军队列飞奔着吼叫着鼓励士气。 “都给老子冲!斩贼一级赏银二两,斩贼头目者赏银五十两,畏缩不前怯战后退者,斩!” 游击将军王道济身先士卒,冲在前面,他身边的家丁和亲兵已经死伤了一半,掌旗官也换了二个人,但是他还是第一个把队伍带到了壕沟边。一些弓箭手已经在壕沟边张弓搭箭,发射出密集的箭矢,土堡上出现了第一波伤亡。 苏粗腿的耳朵几乎被枪炮声震聋了。他看五六支羽箭从烟雾中射了出来,其中几支射中了身边的同伴,有一人闷哼了一声就从土堤上摔了下去,顷刻就被下面的官兵砍去了首级。他呆了一呆,身后传来了黄汉生的吼叫:“继续射击,不要停!”闻言赶紧装填弹药,继续开枪。 一阵海风吹来,将浓厚的硝烟吹散开。到了壕沟边正在放箭填沟的明军士兵们在棱形土堡左右两翼的火力夹射下纷纷栽倒在壕沟里,但是第二批人又涌了过来。 眼看着壕沟有几段已经被尸体和沙包填满,愈来愈多的明军涌到了寨墙下,尽管他们避开了正面的火力,但是另一面斜面的火力依然将他们成批的击倒。 前一批人还没有倒下,后一批人已经在将领们的驱赶下涌了过来,士兵们一批又一批倒毙在凸角堡之间的空地上,土堡上的每次排射都如同一把镰刀迅速的收割掉一批人的性命。烟雾笼罩着土堤,远处的人只能看到步枪和火炮发射时的火光。 土堡上的伤亡愈来愈多了,许多队员中箭倒下。身墙后的步兵阵线开始薄弱起来了,火力也随之稀疏。已经有官兵趁着火力开始稀疏的功夫,用梯子或者干脆就是手足并用的的爬了上来,许多官兵爬上来后向土堡上投掷燃烧的火罐,这种陶瓷火罐尽管不能爆炸,但是落地之后的火焰和烟雾也造成了防守者一定的混乱。 炮火已经停下,这么近的距离如果再开火就是无差别攻击,官军和护卫队员都会一锅端。没有火炮的支援,步枪的火力又渐渐稀疏,官兵不断地爬上土堡,眼看就要形成突破口。 一旦一点被突破,就会陷入全面被动,生死就在一线间。夏天南大喝道:“用刺刀!把他们赶下去!” 黄汉生第一个端起步枪,挺着刺刀向爬上墙头的官兵刺了过去。立足未稳的官兵被捅下了墙。其余人也跟着端起刺刀与官兵展开了肉搏。 苏粗腿正处在肉搏第一线,他停止装弹,操起枪冲向官兵。眼前是不停爬上来的官兵,这时候一支羽箭射穿了他的大腿,他惨叫了一声跌倒在尸堆里了。一个官兵跳过去挥舞着腰刀就要砍下他的脑袋,但是立刻被后面涌来的队员们用刺刀刺死了。双方在这方寸之地进行着来回的搏杀。 苏粗腿捡起官兵的一把腰刀,砍断了大腿上露在外面的箭杆,咬牙站了起来投入白刃战。虽然腿受伤导致行动不便,但是扎实的刺杀动作让他丝毫不落下风,很快就有两名官兵倒在他面前。 不过冷兵器对战的情况下,人数多到了一定地步可以抵消对手其余的优势。官兵虽然单对单不占上风,还是靠着人海战术前仆后继爬上了土墙,眼看就要凭借人数优势形成突破口,这时黄猛甲带领一批队员从另一面的凸角堡上及时赶过来增援。 肉搏战充分发挥了黄猛甲的优势,他没用刺刀,而是用更顺手的齐眉铁棍。一棒砸下去,一个官兵白花花的脑浆都飞了出来,再横扫一记,数名官兵的腰刀和长矛纷纷脱手,有人手腕被打断,有人胳膊骨折,还有人被扫中胸口,肋骨齐断,整个胸膛都塌陷了下去。他所到之处,所向披靡,无人能够阻挡其锋芒。官兵见他太生猛,纷纷避开与他直接对战。 黄猛甲带动了在场护卫队员的士气,他们喊叫着举起刺刀刺向仍然在爬上来的官兵。事实证明,一对一的白刃战中,各自为战的官兵远不如训练有素的护卫队员,三五个队员用刺刀就能击退十几名官兵。 这波攻击持续了一个时辰,尽管明军不顾伤亡的一次又一次的组织人马猛攻,但是土堡上的防御十分坚韧,人数占优的明军肉搏战占不到多少便宜。此时另外凸角堡上的火炮瞅准机会向明军后援部队继续开炮,阻挡了增援部队的前进势头,登上土堡的官兵得不到及时的增援,渐渐被赶了下来。 练兵游击王道济还在呼喊着组织进攻,夏天南对身旁的杨由基说:“射杀那个将领。” 杨由基张弓搭箭,箭矢如电一般射出,王道济中箭仰面从马上栽了下来。见组织进攻的将军阵亡,伤亡惨重、后继无援的官兵们终于再也无法坚持,发出一声呼啸往后逃跑了。 何如宾眼见人马在土堤下翻滚涌动着,不断的攻上土堤又不断被逼下来,心中暗暗焦急。这时候他看到派去后续增援的王道济的人马正在纷纷撤退下来,不由得心中大怒,正要下令击鼓催促进攻,只见已经攻到壕沟边的人马也在后退。顷刻之间,战场上的四五千人马如同雪崩一样完全溃散开了,满地都是丢盔弃甲的溃兵。未完待续。 第二百七十章 立寨对峙 练兵游击王道济阵亡的消息让所有将领都非常气馁。今天不仅有游击级别的经制武将阵亡,其他千总级别的武将阵亡也有十多人。两波攻击一共投入了七八千兵力,基本上主力尽出,不仅没能攻下对方营寨,还死伤两三千人。这样惨重的损失已经够得上“惨败”的标准了。 何如宾满头的冷汗,如此惨重的损失,若最终不能获胜,他已经很难向总督向朝廷交代了。他决定这次投入自己的镇标和家丁,一举突破敌寨。 他正准备下令击鼓,一名幕僚劝道:“我军受挫,今日士气已衰,再攻不过徒伤士卒而已。镇台不可逞一时之气。好在我军元气尚在,暂且收兵,再作计较。” 这句话让何如宾泄了气,他无力地挥挥手,下令鸣金收兵。 收兵锣声响彻在整个战场上空,其实就是不打锣,官军的攻势也已经溃败了,那些受了伤还能走动的官兵一瘸一拐的逃了回去。 硝烟渐渐的从战场上散去,只有这个时候,双方才能清楚的看到这场将近两个时辰的厮杀的结果:壕沟内外到处填满了尸体,有的地方已经被堆叠起半人多高,通往土堡的进攻路线上,到处是官兵残缺不全的躯体和断肢,血都流成了小河。 土堡上,队员们都几乎虚脱了,单纯的射击还好,消耗体力不多,但长时间、高强度的白刃战耗尽了他们的体力,如果官军再投入有生力量,结果就很难预料了。眼见官兵退却,他们顾不上欢呼,都瘫倒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 夏天南望着对面明军的大营,忧虑地说道:“不知道官军还会不会再进攻?” 魏连横走到他跟前,擦去了脸上的血迹——刚才他也投入了战斗,刺死了几名官兵——说道:“官军这两次攻击固然让我们差点失守,但是自己也损耗巨大,而且士气受挫,至少今天是无力再发动进攻了。” “希望如此。”夏天南看了看土堡内的状况,一阵后怕。 真实的战争毕竟不是打游戏,不是有先进的武器就能彻底克制敌人的,之前还是太自负了。双方人数相差太过悬殊,对方又是比较精锐的营兵,除了远程火力能压倒对方外,进入肉搏战还是很惊险的,自己一千人全部投入了战场,连个预备队都没有,是兵家大忌。要不是占据了堡垒的地利,在几倍的官兵围攻下,说不定就崩溃了。 他对黄汉生说:“不管官军来不来,我们都要做好准备。清点下伤亡情况,给大炮和枪支补充弹药,留一半人下去休整,半个时辰后轮换。” 不一会,伤亡情况清点出来了:护卫队阵亡100余人,伤200多人,伤亡大多是因为弓箭,其余都是白刃战造成的,明军火器造成的伤害几乎为零。 林伟业感叹道:“这个伤亡交换比已经很惊人了,我们伤亡才300多人,明军的伤亡怕是要加个零。” 夏天南望着躺在地上的护卫队员的尸体,咬牙说道:“此战过后,无论想什么办法都要扩编。这么点人,每次打仗都像走钢丝,一旦战败就是毁灭性的后果。” 明军大营中,何如宾颓然坐在帐中,询问幕僚和亲信将领:“没想到贼人不仅海战厉害,陆上步战也如此难缠,诸位有何对策?” 众人面面相觑,今日之战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本以为手到擒来的功劳,却不料是一块极难啃的硬骨头,接连两次攻击都被击退,还损失了一个游击将军。战前抱以厚望的红夷大炮完全被对方压制住,如果要接着打,无非也就是依葫芦画瓢,拿人命去堆,没有其他对策可言。 潮州参将童以振进言:“末将以为应立寨固守。”他是各营中最发起先攻击的,还差点损失一个骑兵千总,对贼人的火器他印象非常深刻,“贼人炮火再强,我军大营退后四里,他未必能打得到。我兵众多,可许以重金,多募死士,抄贼粮道,日久,则贼必不战自乱。” 童以振认为:双方互相立寨对峙,对己方来说是有利的,毕竟大军有全省之力在后支撑,贼人所有不过博辅弹丸之地,而且通往临高县城的路线被自己挡住,贼人兵力又全部集中在营寨中,时间一长供应必然困难。相持数月,等到贼人粮草渐渐难以为继,必然不战而乱。 这是老成持重的方略。何如宾想了想,强攻损失太大,也未必能成功,倒是长围对方不失为一个好办法。虽然见效慢了点,但胜在稳妥。 惠州参将严遵诰也说道:“童参将这个法子不错。不过与贼人长期相持,粮草是第一要紧之事,须得保证粮道畅通。” 何如宾点点头。大军一旦缺粮,军心浮动,崩溃就在转瞬之间。从琼山到澄迈、临高这条路线,在石山设立的粮台是极其重要的所在,只要保证粮台顺利运作,从琼山运来的粮食就能保证官军的需要。 他采纳了童以振的提议,大营退后四里,与贼人相持。派心腹幕僚去琼山县督办粮草起运,另派一名幕僚去石山主持粮台转运事宜。又向肇庆总督府修书一封,报告官军已解临高之围,斩获甚多,但是贼人凭火器结寨死守,官军屡攻不能得手,正准备将其围困在营寨中,希望再调十几门红夷大炮来。 土堡上,众人见官军没有发动进攻,而是拔营退后几里,重新扎下营寨,看样子是准备打持久战了。 魏连横分析道:“官军锐气已失,不敢再战,我方可以借机休整。不过对方毕竟人多势众,长期围困,对我们不利。” 司马德说道:“相持下去,吃亏的是我们。官军有广东全省之力支持,我们龟缩在这土堡之中,总有弹尽粮绝的一天。” “难不成就被他们牵着鼻子走?”夏天南不甘心,“我们有没有可能主动出击?” 第二百七十一章 夜话 魏连横摇摇头:“据寨死守和旷野对战是两回事,我们毕竟人数太少,官军损耗得起,我们损耗不起。这是我们全部家底,万一有个闪失,就是万劫不复的下场。” 林伟业哀叹道:“我们就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不过,也不是毫无应对办法。”魏连横补充道。 夏天南闻言精神一振:“哦?什么应对办法,快说说看。” “官军虽然号称有全省之力支持,但不管是从琼山征发粮草,还是从广州发运,都要从琼山一路运到临高。琼州府的驿路都破败不堪,全靠肩担手提每日又能运多少?必然要在中途设一个粮台之类,转运粮草,既能省去从琼山过来的路程,又能保证及时供应大军。” 所有人的兴趣都提起来了。夏天南眼睛一亮,盯着魏连横。 魏连横继续说:“所以,只要找到粮台,击退守军,焚烧粮草,官军必然军心大乱,这时我们趁机进攻,官军必然崩逃,就破了他们的围困之计。” “粮台会设在何处?” “按照路程来算,应该在琼山和澄迈之间,略微靠近澄迈,地势要高,而且要靠近驿路。符合这些条件的地方不多,派一支人马绕过官军大营沿途寻找,定能找到。” 夏天南正色问道:“寻找粮台的任务非你莫属,你可愿意接此重任?” 魏连横知道立功的机会来了,拱手道:“敢不从命。” “很好,找到对方粮台,烧了他们的粮食,就能解除官军的围困。这次能否打退官军的围剿,全看你的了。” 当晚,魏连横率领两百名护卫队员趁着夜色悄悄地离开土堡,绕过了官军大营,顺着驿路往琼山方向一路而去。 土堡上,夏天南和林伟业站在胸墙后,望着魏连横等人消失在夜色中。夏天南自嘲地说:“这下可好,唱起了空城计。如果魏连横没有得手,官军明天再来一次白天这样的进攻,你我怕是又要穿越了。” 护卫队依靠三百马袅村民起家,吸纳了三百斩脚峒土兵、两百佃户、三百卫所降兵,也不过一千多人,白天战死一百多人,伤两百多人,能够继续投入战斗的也就七百来人。魏连横带走两百人,土堡中剩下堪堪五百人,对付残余的七八千明军凶多吉少。 林伟业感叹道:“本以为穿越后虎躯一震,靠着王八之气就能一统八荒,唯我独尊,谁知道这般艰难——原来穿越小说都是骗人的。” 夏天南哈哈笑道:“老林,看不出你还是个段子手!” 他转头望向对面灯火点点的明军大营,说道:“这次反围剿成功后,必须要想办法洗白上岸,混进明朝廷的体制内,弄个一官半职。不然今天来打一次,明天再打一次,累也累死了,还谈什么发展。这么看来,李自成还真是个人物,他的条件还不如我们,被官军屁股后面追着,靠流窜劫掠为生,这么多年围剿都没干掉他,几次被打得只剩裤衩了还能东山再起,最后还打进了北京城,差点就改朝换代做了皇帝。” 林伟业点点头:“李自成的性格肯定非常顽强,属小强的,换做我们在他那样的环境下早就撂挑子了。不过,”他犹豫了一下继续问道:“……你以后的目标是什么?也要当皇帝吗?” 夏天南笑道:“怎么,你是希望我当还是不当?或者是你想当皇帝怕我不让?要不我把江山打下来让你坐龙椅,我当个逍遥王爷可好?” 林伟业连连摆手:“不不不,我不想当皇帝,也不是那块料,当皇帝太辛苦,你看崇祯,累个半死还丢了江山,这样的皇帝当的有什么意思!” “当皇帝也可以不辛苦啊!你可以像天启一样专心做自己喜欢的事情,穿上龙袍就是皇帝,脱下龙袍就是技术人员,哈哈。” “这么说起来你也可以啊,学万历十几年不上朝,整天在后宫临幸妃子就行了。”被调侃的林伟业奋起还击。 “玩笑归玩笑,说真的,老林,现在的首要目标是生存下来,然后慢慢种田攀科技暴兵,我还没想过当皇帝这么长远的事情,或者说当这种封建体制下的皇帝。” 夏天南正色道:“封建王朝的皇帝什么都要管,却什么都管不好,体制的局限性摆在那儿——明亡的客观原因有很多,小冰河、旱灾、农民起义、后金入关,可是我觉得最根本的原因还在于土地兼并严重,整个帝国的税收都摊在无立锥之地的农民身上,又不敢收商税,大地主和富商肥的流油,国库却穷的叮当响,怎么撑得起两线作战?可是皇帝作为地主阶级的最高领导,总不能革自己的命,根本问题不解决,修修补补撑不了多久。” 林伟业点点头:“若是不管,就是所有人眼中的昏君,万历的口碑如何世人皆知;管得太多,费力不讨好,崇祯就是现成的例子;倘若由着性子来,那就是暴君,就像杨广——反正里外不是人。” 夏天南拍了拍林伟业的肩膀:“老林,我们原本不属于这个时代,是穿越者,来自相对民主的二十一世纪。在我们原来的时空已经有先进的政治制度可供借鉴,为什么要去当那个费力不讨好的皇帝呢?” 林伟业若有所思:“难道你是想建立民主制度?” “你傻呀,天朝这地方直到二十一世纪都不能实现完全民主化,何况是百姓愚昧的17世纪。西方的体制不适合天朝,不能死搬硬套。” 夏天南抬头望着星空:“其实相对于这个时代的其他国家,明王朝的政治体制已经很完善了,万历那么多年没上朝,国家一样运作正常:政治决策的中心在内阁,权力运转依靠六部,政令再层层下到州县执行,或许有这样那样的问题,也是普遍现象,但是决策到执行的政治链是完整的。在经济繁荣的江南,已经出现了资本主义萌芽。如果没有横空出世的后金政权,明王朝也许能够顺利地渡过这个难关。以这个年代中国的生产力水平,工业革命未必会从欧洲发起,中国或许从现在到以后,都是世界的中心……” 第二百七十二章 要做皇帝吗? 林伟业被他的话吸引了:“原来你的眼光这么长远!我还以为你一心想成为一个封建军阀,然后打到北京当皇帝呢。” “既然来到这个乱世,手中掌握了武力,没点想法是不可能的,但是一州一县打过去改朝换代,太累,而且要重建一套统治机构,太难。我一直在想,如果没有后金,没有流民军队,斩掉这两只捣乱的手,让明王朝继续存续下去,我很好奇它到底能不能走上我期待的道路,当然,这只是个设想而已。不过,不到不得以的地步,我不想当皇帝,这个位置对我没有什么吸引力。” 林伟业倒吸一口冷气:“你这是要把朝廷玩弄于股掌之间,比直接推翻明王朝统治还难!” “其实不难。只要我混进了明朝的体制内,掌握了武力的绝对优势,来个带甲十万进京兵谏,那么朝廷就成了我手中的面团,想让它圆就圆,想让它扁就扁。皇帝到时候只是一个象征,内阁和六部也只是执行机构,真正的权力掌握在我手中后,然后慢慢尝试建立权力互相制衡的政治体制,这才是我想要的局面。” “这不成了君主立宪制了吗?” “难道不好吗?虽然这根本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君主立宪制,仅仅是形似而已。不过,英国就是君主立宪体制的国家,成就了日不落帝国。中国为什么不可以试一试?天下兴亡的希望放在一个人的身上,这种统治方式终究要被扫进历史的垃圾堆的。” 夏天南指着自己:“就算我把崇祯赶下台自己当了皇帝,我拥有穿越者的见识和能力,可以带领大家沿着正确的轨道前行,那么到了我的子孙辈以后呢,怎么能保证他们不会重蹈所有封建王朝衰亡的覆辙?换句话说,我们两人穿越后重建另一个版本的大清,有什么意义?几百年后,继续被西方殖民者奴役吗?” “这话有道理,可是以崇祯刚愎自用的刚烈性子,你想做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他未必甘心做汉献帝啊。” 夏天南眉毛一挑:“这个确实是无法回避的问题。不过话说回来,不破不立,这一套封建枷锁不打碎了怎么重建新体制,到时候把他从龙椅上揪下来就是,到时候我是自己做皇帝,还是立个听话的傀儡做中国版的幕府将军,看我心情吧。” 林伟业点点头:“听起来很高大上。不过,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你还是先想想如何打败眼前的官军再说吧。” 夏天南伸手比划一个手枪的姿势,遥指对面:“土鸡瓦狗尔,不足为惧。告诉我们,一切反动派都是纸老虎!” “你就可劲吹吧!” “哈哈……”两人的笑声在旷野中传出很远。 第二日清晨,魏连横带领二百人已经过了澄迈县城,小心地沿着驿路前进。虽然围剿大军都在博辅一带,但是也要小心驿路遇到官军的塘马,泄露踪迹。 经过石山时,山上林间若隐若现的旗帜引起了魏连横的注意。他观察了一下周围地势,这片不算太高的山坡靠近驿路,正是粮台的上佳选择,说不定官军的粮台就设在这里。 不管是不是粮台,打了再说,魏连横带着人马直接往山顶冲锋。粮台设在高处的目的之一就是居高临下观察四周,自己在驿路上出现,说不定已经被发现,躲躲藏藏没什么意义。 冲到半山腰时,山顶上传来了大呼小叫的声音,一群明军手持刀枪冲了下来。 虽然是仰攻,但是山坡不陡,较为平缓,队员们站好队形,端着刺刀迎了上去。 这些守在后方的官兵显然不如攻打土堡的精锐,一触即溃,丢下几十具尸体四散奔逃。 一名千总声嘶力竭地呼喊着众人抵抗,击退贼人。他虽然披着盔甲,但是头盔不知道上哪去了,估计是根本没想到守在大军后方还会遭受袭击,匆匆忙忙披挂上阵的。 几十名弓箭手从树林中闪出来,远远地放了几箭。由于距离太远,他们用的也是轻箭抛射,多数箭矢慢悠悠地落下来,斜插在地里,除了几个队员躲闪不及胳膊中箭,没有造成多少伤亡。 魏连横心知不能让这些弓箭手靠近了对射,头几箭的对抗,火器的射速不如弓箭,必须先发制人。他下令:“原地射击。” 双方距离约莫百步,并非琼海式步枪的最佳射击距离,但这个距离弓箭的射程和命中率更不堪。 “呯呯呯”,两百人一轮齐射,弓箭手只倒下十几个,但是却被吓破了胆,扭头就跑,任凭那名千总怎么呼喊都不管用。 没了远程打击的威胁,队员们很快就登上了山顶。眼前是一片开阔的平地,堆满了一袋袋粮食和装运粮食的鸡公车。几百名民夫见有人杀上来,吓的四处乱跑,官军试图排出阵型迎敌,却被民夫们冲乱。 护卫队员们站定之后,仅仅两轮齐射就让这剩下的三四百官兵崩溃,跑地比民夫还快。魏连横目瞪口呆地看着四散逃跑的官兵,原本以为还要一轮刺刀冲锋才能冲散对方,看来是用不着了。换个身份来看自己以前呆过的军队,才能更深刻地体会到官军是多么不堪,魏连横心想,这样的军队,又如何阻挡护卫队这样的武装力量。 官军既已逃散,那么接下里要做的就是销毁粮食。望着多达几万斤的粮食,有队员可惜的说:“这么多粮食,要能运回去就好了,烧了真可惜!” 这两百队员多数是魏连横以前带去袭击船厂的老部下,他没好气地训斥道:“我们才多少兵力,官军多少兵力?若是贪心起运这批粮食,就会成为我们的累赘,成为官军的靶子,几千人杀过来,我们两百人填牙缝都不够。烧了这些粮食,才能断了官军的后路,让他们军心大乱。” 粮食和鸡公车被相继点燃,石山上浓烟滚滚,在几里之外都能看到。 第二百七十三章 截断粮道 何如宾正在帐中和将领们筹划大营的防御布置,却接到禀报:石山失守,五百守军溃逃,粮食尽数被烧毁。 “什么?”何如宾大惊失色。真是怕什么来什么,粮台被毁,粮道被截断不说,短时间内又上哪筹措到几万斤粮食?近万大军人吃马嚼,每日消耗粮草惊人,一日都少不得,否则全军崩溃就在眼前。 潮州参将童以振恨恨道:“贼人真可恨。若是夺取粮食,我们还可想法子夺回。他们居然一把火烧了,这是要玉石俱焚啊!” 何如宾颓然坐倒在椅子上,手按额头,头痛不已。粮台被毁,粮食被焚,就算到临高、澄迈两地拼命搜刮,最多可供大军几日之用,也改变不了大局。 魏连横带着截断官军粮道的好消息当晚回到了土堡,土堡中一片欢腾。 林伟业激动地说:“粮食没了,这下官军还不溃败?”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官军人数远超我们,还会硬撑一段时间,不会甘心就这么退去。”司马德冷静地提醒,“官军主帅可是广东总兵何如宾,携全省可战之军而来,两广总督王尊德又寄予厚望,轻易不会言退。不过官军军心动摇是肯定的了。” 魏连横分析道:“粮台被毁,若官军想继续相持下去,只能临时从琼山走陆路运粮,但仅凭肩担手提,杯水难解车薪,官军可能会选择走海路运粮。” “哦?”夏天南对明军内部体制不清楚,魏连横虽然只是卫所百户,但却是己方最了解明军体制和运作的人,这个意见必须重视,“可是官军明知我们船坚炮利,怎么还会走海路?” “走海路速度远远快过陆路,能够解大军燃眉之急。官军没有其他选择,若不想退兵,就只能放手一搏了。” “若走海路,我们就可以派战舰守株待兔,击沉运粮船。”林伟业提议。 魏连横摇摇头:“能够靠岸的不止临高一地,澄迈也有。不知道运粮船从哪里靠岸,守株待兔无从谈起。琼州府要走海路,只能靠琼崖参将汤允文的水师,只要攻打白沙水寨,毁了水师所有的船,来个釜底抽薪,海运这条路也就被切断了。” 明军大营内,何如宾考虑再三,终于下了决心:“眼下从陆路运粮,已经来不及,而且贼人能断我粮道一次,也就能断第二次,只能从海路运粮了。” 有幕僚提醒:“贼人水师厉害,恐怕不能如意啊!不如退回琼山再作计较。” 何如宾长叹道:“我军举全省之力而来,寸功未立,反倒折损人马,如果就此退却,与败退何异?我又怎么向朝廷和制台交代?只能听天由命了,只盼贼人不知我军从海路运粮。” 他转头问琼崖参将汤允文:“水师从琼山运粮,可有把握?” 汤允文不敢说“没有把握”,只好说:“卑职自当尽力,然卑将所部船只,历年修船之费始终未足,可用之船亦不多……” “琼山尚有我军自广州征发来的商船和渔船,你皆可调用。” “是”,汤允文道,“请镇台即给令箭,卑将即刻派人回去办理。” 何如宾道:“不,你亲自回去办理。给你十天时间,必将粮草送到,否则休怪本镇指名严参。” “是,卑将必不辱命!”汤允文口中应下,却忧心忡忡。虽然海路供应粮食虽然不是绝无可能,但是能否在十天内供应得上却没有把握,官军一旦大败,自己没能按期供应粮食就会成为何如宾推脱责任的借口之一,到时候百口莫辩。 当晚,汤允文就带着自己的少数亲随悄悄坐上一艘渔船,乘着夜色从澄迈出海,悄然离开,往琼山而去。 两日后,威廉率领立下大功的舰队也往琼山去了,为他带路的是魏连横。在这个本地土著的带领下,舰队沿着海岸线直奔琼山县而去。 因为何如宾只给了十天的期限,汤允文一到驻地,赶紧调出了水寨中仅有的十余艘旧船,再命人拿着令箭去琼山码头调集钉封的船只,只等粮食一到,赶紧起运——琼山县内自有何总兵的幕僚筹办粮草相应事宜,他只负责运粮。 紧赶慢赶,终于在三日内装好了紧急筹措的六万斤粮食。同知赵越抓着他的手哭丧着脸:“汤将军可要把这批粮草安全运到啊!镇台若是再来这么一次,琼山刮地三尺也筹不出粮了啊,府台大人和我们都得上吊!” 汤允文是本地驻军,知道琼州府这南陲之地筹集粮食不易,当下只能唯唯诺诺,再三保证一定把粮草送到。 运粮船队正准备出发,几艘高大的船只却出现在几里外的海面上,有眼尖的渔民发现,大呼小叫起来。 汤允文一看,心叫糟糕,本地水师也好,广州水师也罢,绝无这样的大型船只,最有可能是博辅贼人的战船。他正想问问督办粮草的那位总兵幕僚,却发现这位幕僚身子抖地打摆子一般,牙齿打战地自言自语:“……糟了,这……这是贼人的大船……” 汤允文正待仔细询问详情,这人却提起长衫扭头就跑,像是看见了什么妖魔鬼怪一般。 这幕僚亲眼见识过这几艘大船火炮的威力,真真如山崩地裂一般,打得都是几十斤重的炮子,要是还傻站在码头上,挨上一炮连个全尸都没有。 这正是威廉率领的船队,他本想奔袭汤允文的驻地白沙水寨,没想到路过琼山港时意外发现船只云集,正在装运货物。魏连横虽然看不清,但猜测一定是装粮食,建议威廉直接攻击码头。 码头上,汤允文进退两难:就此逃走,把运粮船丢在这里,耽误了十日运粮的期限,何镇台不会给自己活路走;留在这里,靠水师几艘破船,根本无法抵挡号称船炮犀利的贼人。走也是死路一条,不走还是死路一条,他站在码头上,彷徨不已。 21 12:33:35|27799075 第二百七十四章 溃败与追击 五艘武毅级战舰慢慢地靠近码头,在几百米外的海面上横向排成一线,以右边侧面对准了码头,炮窗纷纷打开。如果经历了海上遇袭的一幕,肯定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恐怖的事情。不过船上的官兵和船夫并不知道,他们只是和码头上的民夫一样,呆呆地看着这几艘从未见过的高大战船。 “轰轰轰”,炮窗中齐齐冒出橘红的火焰,30斤的铁球呼啸着飞向这些可怜的商船和渔船,船上木屑横飞,巨大的水花冲天而起,几艘被殃及的小渔船直接散架,化作水上漂浮的无数片木板。 官兵和船夫们终于明白过来,哭爹喊娘的跳上踏板往岸上跑,有些心急的直接跳到水中往岸边游,即便是这样,还是不时有人被炮弹砸中,血肉横飞,半截身子都不见了。 汤允文站在码头上,看着运粮船被击中侧倾,粮食散落在水中,与尸体一起漂浮在水面,然后渐渐被血水染红,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完了!” 他手下几名亲信见他还在发呆,赶紧架起他就跑。刚离开码头,一枚炮弹带着尖利的呼啸声狠狠砸在他之前站立的地方,砸出一个大坑。 汤允文保住了性命,任务却失败了,运粮的船队被轰成了渣。消息传到何如宾耳中,他再也经受不住这样接二连三的打击,颓然倒下。随军的郎中把脉后,称其焦虑过度,肝火太旺,外邪入体。 粮食被毁,海陆两路粮道都被截断,剩下的粮食吃不了几天,主将还病倒了。这支围剿的军队陷入了真正的危机。 几名手握重兵的参将和何如宾的幕僚紧急商议后,向病榻上的何如宾请示,决定放弃对贼人的围困,暂时退回琼山。 如果何如宾没有病倒,统一安排各营退却的顺序和联络的旗号,那么撤退也有章法。现在没有主帅亲自安排,各营都不愿殿后,都想先撤,一番争论之后,主将失踪、多门火炮被炸、寸功未立的火器营成了这个倒霉蛋。 按一般的规矩,撤退都是早上,以免夜间看不清道路造成混乱和迷路。不过粮食紧缺,最先撤退的人马还能向沿途州县村庄“筹措”粮饷,后面的就只能喝点剩汤了。在这样的心态下,潮州参将童以振在晚上率先撤退,以其在归途喝上头啖汤。惠州参将严遵诰听到这个消息后,连骂几声娘,也跟着连夜撤了。 两人的部队一撤,引发了其他各营的恐慌,争先恐后地拔营而去。到了亥时,除了镇标的人马和殿后的火器营,其余居然都走了个干干净净。镇标守备孙昌祚暴跳如雷:“这些衰仔,镇台还在这里,他们就敢这么走,回去定叫他们吃不了兜着走!” 虽然这么说,不过他心里也明白,这一次围剿算是彻头彻尾的败仗,何镇台的位置十之不保,这些参将们才敢这么肆无忌惮地抛下主帅跑路。 幕僚们纷纷劝道,各营都撤退了,标营还是尽早跟上的好,孤军落在后方,会为敌人乘虚而入,孙昌祚其实也不想落在后面,只是身为镇标将领,有些话不能自己说而已,见大家都这么说,便就坡下驴,答应连夜拔营。何如宾此时正处于昏迷中,反而省去了孙昌祚的口舌麻烦,事后可以推说事急从权。 土堡上,魏连横最先发现官军大营的动静,喧闹之声一直就没停过,绵延的火把从大营向东方延伸出去,大营中的火光则越来越稀疏。 “官军要跑!”魏连横敏锐地发现了官军的意图。 夏天南被叫醒,来到土堡身墙观看,官军确实好像要跑路。也难怪,水陆两路都没法运粮了,再不撤,难道等着饿死吗? “是否要连夜追击?”魏连横请示。 “我们不到一千人,官军少说还有七八千人,依靠堡垒防御还行,出去打风险太大,再说晚上漆黑一片,火炮也没法瞄准。”夏天南考虑了下:“明天清晨全体出动追击,重炮不带,只带山地炮。” “不留下点人守土堡吗?官军会不会用计诈我们?” 夏天南手一挥:“官军还没有这样的谋略和能力!官军无心恋战,去意已生,不可能还会杀回马枪,不用留人防守。再说,留一两百人管什么用?” 代管火器营的千总李漠在不甘和纠结中度过了极其难熬的一晚。因为安排他殿后,所以他只能看着其他各营趁夜开拔,毫无办法。他虽然不甘心,但谁叫战前被寄以厚望的红夷大炮在贼人的炮火面前如此不堪一击呢?他没有反驳的底气。 可是叫丧失了大部分火炮的火器营独自断后,这个安排充满了阴谋的味道,明显是抛弃了火器营,把他们当炮灰,自生自灭。李漠虽然还能凑出百十把鸟铳,红夷大炮还保存了两三门能够使用,可是这些就能抵挡贼人又快又准的大炮和持续发射的鸟铳吗? 李漠决定了,明早也不开锅造饭了,天一亮就走,哪怕饿着肚子,到了澄迈县城再说。没有其他友军配合,火器营单独在旷野之地迎战贼人,凶多吉少。 好不容易熬到了天亮,李漠下令火器营牵牛备车,把几门尚能使用的大炮拉上,全营即刻撤往澄迈。营中一阵忙碌,把沉重的五千斤红夷大炮套上牛车,推上了驿路。 正准备出发,晨雾中出现了人影,依稀可见人人持着鸟铳,铳头的枪刺在朝阳的照射下反射着光亮,朝这边快步疾走。 虽然作为远程打击兵种,火器营并没有攻到土堡下,没有近距离与护卫队打过照面,但是对方从西面的土堡方向过来,手持鸟铳,来意不善,傻子都知道这些人是谁。 火器营的士兵们慌了手脚,不等上官发令,丢下大炮就跑。李漠拔出腰刀,砍翻了一个逃跑的士兵,声嘶力竭地喊道:“回去架炮,谁再跑,老子见一个砍一个!鸟铳手,列队迎敌!”未完待续。 21 20:55:33|27808357 第二百七十五章 俘虏火器营 在李漠的组织下,炮手们战战兢兢地推着沉重的大炮调头,准备装弹射。百来名鸟铳手在大炮两边列队,夹上火绳,取出火药袋,准备装药。 护卫队这次是倾巢而出,夏天南也在其中,他见对方想用大炮来阻止追击,挥手道:“上山地炮,干掉他们的红夷大炮。” 仅从装填的角度就能看出,双方的火器不在一个等级上,不仅火枪没有完成射击准备,火炮的装填度更是远远落后。护卫队员们把几门8斤山地炮推出来,迅就做好了射准备。定装炮弹放进炮膛之后,官军的红夷大炮还在称量火药的份量。 双方距离只有五百多米,这个距离山地炮平射的命中率是很高的。第一轮几炮下去,炮弹落在红夷大炮周围,几个鸟铳手被砸得血肉模糊。经过校准,第二轮炮击准确地命中了目标,一名正在装药的炮手被砸飞,炙热的炮弹落在装火药弹丸的筐中,引了爆炸,“轰”的一声巨响,巨大的气浪把沉重的大炮掀起,重重地砸在其余炮手身上,登时变成了肉泥。 这下炮手们炸开了窝,哭爹喊娘四处奔跑,李漠挥刀到处乱劈也无济于事。 解决了红夷大炮,护卫队继续前进。到了三百米的距离,官军鸟铳手忍不住点燃了火绳,纷纷开火,不过射出的铅子没有击中任何目标。 前进到一百米之内,护卫队员们停下脚步,在口令指挥下,前两排向正在手忙脚乱装药的鸟铳手扣动了扳机。 噼噼啪啪的枪声响起,鸟铳手在密集的弹幕中纷纷倒下。侥幸没有中弹的鸟铳手慌乱地丢下鸟铳转身就跑。 两轮齐射之后,护卫队端起步枪整齐地跑步前进,前端的刺刀在朝阳下折射出摄人心魄的亮光。 火器营虽然人数不比护卫队少,但是没了红夷大炮,和待宰的羔羊也差不多了,看见这个架势,最后一丝抵抗意志也消失得无影无踪,全营溃散。 护卫队如狼入羊群,追赶着四散逃跑的火器营士兵。夏天南高喊道:“丢下武器,抱头跪下,可免一死!” 有些跑的慢的士兵眼见难逃一死,听了这话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丢了手中的鸟铳或者腰刀抱头跪下。追逐的护卫队员绕过他们,真的没有朝他们捅刀子。 有些跑在前面的眼见放弃抵抗能保命,也不跑了,依葫芦画瓢丢下武器跪在地上。一时间到处是蹲着抱头的明军士兵。 少数继续逃跑的人又怎么跑的过整日训练的护卫队员,他们平日又不需要上阵厮杀,就是装药点火而已。没跑一会儿,纷纷被追上,妄图抵抗的全都被刺刀捅死,其余人吓得哇哇乱叫:“降了降了,莫杀我……”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 夏天南扫视四周,心中欣喜不已。这可是活生生俘虏了一个尚且完整的明军火器营啊!稍加培训一番就能成为护卫队的炮手,弥补巨大的缺口——随着越来越多1o斤野战炮和8斤山地炮量产,以及海军舰炮投入使用,对炮手的需求越来越大,有操作火炮经验的人自然比从没摸过炮的农民或黎人容易培训得多。 他派一百人押送这些俘虏往回走,带领其余的队员继续追击。虽然火器营的俘虏有七百人左右,但在刺刀的震慑下,都不敢反抗,乖乖地跟着走。 护卫队经过急行军,在没有城墙的临高县城追上了镇标的部队。孙昌祚知道前方的友军在澄迈等地不会给自己剩下多少油水,试图从临高榨出最后一点钱粮,正在挨家挨户用刀子劝说百姓“支应马料钱”。 看到明军的旗帜上一个大大的“何”字,魏连横告诉夏天南,这支部队很可能是总兵何如宾的镇标,也就是亲兵营。 一听官军此次围剿的主帅就在眼前,夏天南眼睛一亮,下令:“追上去!”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先把他们赶出县城范围,再起攻击。”临高毕竟是他起家之地,投鼠忌器,他不想在这里与官军厮杀。 早有亲兵告知了孙昌祚,说贼人的队伍追来了。孙昌祚一听坏了,镇台还在军中,可不能因为钱粮的小事把镇台置于险地,若他有什么三长两短,自己就算回到广东也保不住自己的脑袋。当即下令:“赶紧撤,用最快的度进澄迈县城!” 亲兵问道:“那从临高征集的钱粮呢?” “丢了丢了,镇台若是出事,我们人头都不保,还管这些身外之物作甚。” 一袋袋粮食被丢弃在街上,镇标营狼狈地逃出了临高,夏天南带着护卫队一路追赶。 毕竟是总兵的亲兵,战斗力暂且不论,逃跑的体力倒是一流的,硬是没让护卫队追上,眼看离澄迈县城不远了。 夏天南喘着气,停下脚步:“他娘的跑得倒是快,算了,不追了,打道回府。” 黄汉生问:“不追了?他们躲进澄迈县城,打不打?” “不打了。在澄迈县城肯定不止这一支部队,如果汇集了几千人,我们区区几百人怎么啃,见好就收吧。” 夏天南推测的没错,除了殿后的火器营,官军的主力大多在澄迈县城中汇集。吃了败仗回去肯定没好果子吃,那就干脆在澄迈和琼山等地吃饱捞足再回广东领罪。抱着这样的心思,各将领指使自己的部队在澄迈县城开始了公开的劫掠。澄迈县没有县令补缺,面对府城的卫所军尚且无力阻拦,何况是省城的营兵? 澄迈县陷入了无边的黑暗中,大户士绅家财被抢夺,平头百姓妻女被欺凌,街上到处是反抗官军被杀的百姓尸体,街头巷尾处处冒出火光和浓烟。何如宾如果清醒,可能会约束一二,维持官军的体面,可是他仍然昏迷不醒,各营官军完全没有约束,把澄迈变成了人间地狱。可怜澄迈百姓,不久前被府城的卫所军队摧残过,现在又被广东来的大军揉虐,苦不堪言。 22 8:40:46|27830380 第二百七十六章 求和 那边官军在百姓身上泄愤,这边夏天南回到了棱堡。 此战基本上已经宣告结束,官军虽然保留了几千兵力,但是斗志全无,不大可能卷土重来。除了在土堡下击毙了两千多人,海上做掉了四千多人,俘虏了火器营七百余人,加上罗斗沙岛上的七百多人,一共俘虏了一千五百人左右,多数为火器营士兵。 此次围剿,一万五千官军浩浩荡荡渡海而来,最终只剩下不到七千人,兵力折损过半,一名游击将军战死,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是一场足以震动朝野的大败。 官军祸害完澄迈后,返回了琼山。琼山县又免不了一番鸡飞狗跳。总算琼山是府城,好歹还有一名五品知府坐镇,能够向制台大人递得上话,众将领收敛了一些,没有放开手脚抢,除了官府和大户被勒令“支应”官军“开拔银子”和“马料钱”,倒也免去了妻儿受辱、家破人亡的惨剧。 在琼山安定下来后,经过郎中悉心照料,何如宾总算苏醒过来。仗是打败了,如何体面一些收场就成了关键。幕僚建议招抚,这样就能掩饰大败的事实,顶多是战损兵力多了一些而已。 何如宾有苦说不出,招抚与否,不是他能够决定的,只有两广总督才有这个权力,但如果王制台这么轻易就肯招抚贼人,就不会有这次渡海围剿了。要想说服他,就只能如实禀报战果,那么接下来不管是不是招抚贼人,自己总兵的位置只怕不保。 童以振、严遵诰等将领都劝说他先退回广州再说,要么请求总督招抚对方,要么继续动员两广的兵力甚至是广西狼兵,卷土重来。 何如宾气的摔了杯子,大声呵斥:“真真是无知!这一两万人打不过,再凑一两万人就能打得过吗?藩库还拿得出银子吗?别的不说,渡海时怎么避过对方的坚船利炮?还说甚么卷土重来,有贼人的战船一旁窥视,我们这几千人能不能顺利渡海回到广东还难说。” 众将领被骂得灰头土脸,想到对方海上压倒性的优势,都没了主意。既然对方能够在渡海而来时袭击船队,就能在返回广东时故技重施。如果再来这么一出,那么这剩下的几千人恐怕全都要见龙王。 没想到打了败仗不说,连安全撤回广东都成了奢望,众人气馁不已。 知府秦秉严因为被要求支应官军粮饷供给,也参与了军议。听闻官军不能撤回广东,他心下大急。 为了筹粮供应大军,琼山县已经刮地三尺,不堪其扰,澄迈县更是被糟蹋得残破不堪,如果大军不走,民心不稳,再出了什么岔子,他这个知府也做到头了。当初本地卫所军平乱失败,他一度期望省城来的大军,可是真的来了之后,对琼州府的祸害远大于那些老实呆在临高一隅之地的乱民,他又期盼着大军早日返回广东,送走这尊瘟神。 情急之下,他也顾不得规矩了,插话道:“镇台,本官与贼人打过交道,不妨去劝说一二,看能不能让大军平安渡海返回广东。” 何如宾勉强打起精神:“也罢,那就劳烦秦知府。”琼州府能不能劝说贼人他不知道,但死马当做活马医,去试试总比困在琼山进退不得要好。 知府衙门派人送信到临高时,正逢夏天南聚集众人在南园商议下一步的计划。 “官军果然被打的没脾气了,再来进攻已经不敢,就连返回广东也畏手畏脚,哈哈!”夏天南笑着把知府衙门送来的书信传给众人看,内容大意是请求这边看在琼州百姓份上,不要阻扰官军渡海,免得大军继续祸害百姓。 司马德看了书信后哑然失笑:“官府劝反贼放走官军,以保地方平安,真是怪哉。到底谁是兵,谁是匪?” 众人闻言纷纷笑了起来,这种奇葩事倒是第一次听说。魏连横叹了口气:“老百姓常常说,贼过如梳,兵过如篦,其实若论祸害百姓,官军的溃兵往往比蟊贼更厉害。” “既然知道了官军的底牌,那么我们就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了。”夏天南问司马德,“这一场败仗,能不能让王尊德马上倒台?” “吃了这一场败仗,王尊德的仕途已然走到尽头,去职离任板上钉钉。不过毕竟是二品的总督,朝廷总有个流程要走,若朝堂之上无人为他说话,两三个月这事就定下来了;若是有人撑腰,半年都未必定的下来。”司马德推测。 夏天南摇摇头,其它的事他信任司马德的推断,但司马德在南京的职司太低,远离朝堂,在这类事情上面没有摸准崇祯的性子。崇祯刚愎自用,性格又急躁,连内阁首辅都走马灯一样的换,何况一个两广总督。 “此言差矣!”有人开口说道。众人一看,却是孙元化。 官军打来之前,孙元化一直没有参与议事,虽然他不能阻止什么,但夏天南担心他影响备战气氛,索性没有叫他参与。现在大局已定,便让他参与议事,出谋划策。 孙元化虽然管中窥豹,从护卫队的武器和素质看出了其强大之处,但其以海陆两路区区两千多人、五艘船的力量,干脆利落地击溃了广东一两万大军——而且不是腐朽不堪的卫所军,是精锐营兵——还是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料。之前商议如何应对官军,夏天南刻意避开了他,他也知道,但无力阻止。眼下官军已经败了,无法挽回,自己能做的就是引导夏天南接受朝廷的招抚,避免其成为后金鞑子、中原流民之后的第三害。 “当今圣上虽然励精图治,但是性子偏急。杨鹤贵为三边总督,招抚流贼失败,说斩就要斩,幸好还有个好儿子杨嗣昌,保住了性命。王尊德不过是两广总督,一意孤行集广东全省之力妄动刀兵,却一败涂地,命都未必保得住,革职更是转眼之间。” 22 19:03:01|27842159 第二百七十七章 攻城臼炮 众人想想也是,前有三边总督杨鹤这样的例子,眼前这位前登莱巡抚,不也是活生生的范例,王尊德捅下的篓子小不到哪儿去,又凭什么在总督任上苟延残喘。 司马德看了一眼孙元化,对夏天南说:“是在下考虑不周全,主公莫怪。” “怎么会怪你。大家可以畅所欲言,言者无罪。”夏天南安抚了他一句,转头问孙元化,“孙大人,这么说来,王尊德革职就在眼前?” “老夫早说过,已不是官身,当不得这句大人,若是不嫌我托大,称呼一声先生即可。”孙元化纠正了他的称呼,“老夫知道你担心什么,你在广州有偌大的买卖,却被这位总督查封了店铺,他若在位,你的买卖就断了——你能在临高打败官兵,不见得能够打进广州去。更何况,只要你没有接受招抚,就是官府的对头,无论谁来接任总督之位,这店铺都不会解封。”虽然说的是王尊德的去留,但重点是最后一句话,他想早点引导夏天南接受招抚。 夏天南点点头:“招抚不是不可以,但王尊德必须马上下台,新来的总督也不能再以查封广州的买卖来要挟我,我必须教教新旧两任总督怎么做人。” 孙元化奇道:“何出此等妄言,你一千陆师、一千水师莫非就能打进广州不成?” “这点人马,打进广州是痴人说梦,我还没疯。不过,吓唬吓唬他们,也未必要打进去。”夏天南冷笑着回答,他转向林伟业,“老林,那个臼炮的事弄的怎么样了?” “第一门样炮做成了,本来想试射的,不过被官军进攻中断了。” “择日不如撞日,今日就去看你试炮,大家都去开开眼界。” 南园参与议事的众人都被带到了马袅的靶场。与平日试炮不同,靶场上筑起了一截高达两丈的砖墙,上方还有垛口,高度看上去与一般城墙没有区别。 离这截“城墙”几百米的距离摆着一个奇怪的家伙:一个像铁桶一样的东西,斜向安置在一个类似于炮架的底座上,轴线靠近底端有炮耳可以调整角度,底座下方还有更宽的基座,以厚实的木板制成。 孙元化上前看了看这个直径足有两人宽的铁桶,极粗,又极短,中间的炮膛说明了它确实是用来发射炮弹的,不过壁厚相当夸张,接近半径的一半,与其说是桶,不如说中空的桶型铁疙瘩更合适。他疑惑地回头问林伟业:“你说的炮,不会就是这个铁疙瘩吧?” 林伟业肯定地回答:“没错,这就是10英寸攻城臼炮……额,我说的是80磅……不,70斤攻城炮,攻打城池专用,可以抛射70斤的开花弹。”其实明代的质量衡量单位比现代的要大,80磅约合36公斤,按明代的算法,大概是60斤左右,林伟业不清楚其中的差别,直接套用了现代的衡量单位。 但不管是70斤还是60斤,都震懵了在场的人,尤其是孙元化。孙元化知道最重的红夷大炮也就能发射15斤的炮弹,70斤炮弹是什么概念,相当于五门最大的红夷大炮发射炮弹重量的总和! “而且还可以打开花弹!”孙元化抚摸着铁疙瘩,惊叹中夹杂着疑问,“这么短的炮膛,炮子能打远吗?” “臼炮是用抛射方式发射的,所以不需要红夷炮那么长的炮管。”林伟业敲了敲炮身的底部,“臼炮和长管炮最大的区别在于底部使用狭窄的药室,火药在狭窄的空间燃烧爆发力更强,这样就算没有更长的炮管用来加速,也能获得不错的推力。不过这样一来,就只能抛射,平射是别想打多远了……” 他转头一看众人,除了夏天南,都是一头雾水的模样,孙元化看起来明白一些,但是不懂他使用的术语。 林伟业尴尬地干咳一声,比划着说道:“这个和爆竹有点类似,把爆竹做小一点,火药塞紧一点,密封好,炸起来比一般的爆竹更响……你们懂我意思吗?” 虽然比喻的不伦不类,但孙元化弄懂了他的意思,点头应道:“炮膛的末端更窄,火药燃起来力道更大,是这意思吧?” “对对对!”林伟业连连点头。他叫人抬过来一个硕大的铁球,指着铁球上方露出的一截木管说道:“这就是木质信管了,由于没有足够长的炮管,没法像山地炮那样靠火药燃烧的热流穿过游隙在炮膛内点燃前端的引信,只能人工点燃炮弹引信后再点燃炮管的引信。” “接下来就是比较危险的时刻了,我建议大家都退到安全距离之外。试射过程中,万一炮弹引信点燃了,炮管引信没点燃或者燃得太慢,炮弹在炮膛中爆炸,就是一个炮毁人亡的下场,周围的人也会被波及。” 听他这么说,司马德等人忙不迭地退出老远。孙元化站在原地没动,林伟业诧异地问:“孙大人……孙先生怎么还不动呢?” 孙元化平静地回答:“我要见识这炮的作用,还是站近点好,看得更清楚。试炮哪有不危险的,老夫也不是没有亲身试过炮。” 既然他这么坚持,林伟业也随他去。指挥炮手调整了一下炮口的角度,然后让两个人抬起炮弹,轻轻放入炮膛内。底部的药室早已预先装好了火药,只等点火。 炮手点燃了炮弹的信管,紧接着点燃了炮管引信,然后趴到在地上,林伟业拉着孙元化也趴到在地上。炮管引信燃烧到底后,随着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臼炮炮身猛地一抖,整个基座和底盘往后移动了几寸,一团黑黝黝的影子伴随着火焰钻出了炮口。 孙元化抬起头,看着炮弹高高地升入半空,画出一道弧线,越过了“城墙”。墙后隐约传来一声闷响,应该是炮弹重重砸在地面的声音。 紧接着,更大的一声巨响传了过来,“城墙”后方火光冲天而起——那是爆炸产生的热流——然后浓烟滚滚,遮住了大半个天空。 23 9:09:20|27863778 第二百七十八章 战俘营 臼炮发射的炮弹飞出去成功爆炸,林伟业欣喜不已,赶紧爬起来,绕过“城墙”去查看效果。孙元化也跟着跑过去,司马德等人则慢吞吞地走在后面,唯恐走得太快,万一那炮弹没炸干净,冷不丁再炸一次就完了。 众人到了后方一看:坚硬的泥地被砸出一个坑,爆炸让这个浅坑变成了深坑,从地面的草丛、灌木燃烧后的灰烬可以看出,爆炸波及的范围足有两个篮球场大小。 孙元化咂舌不已:“这要是落在城内,一户人家的房子就会炸没了!”他接着摇头道,“太过凶残,此物不吉。” “若孙先生铸红夷大炮,肯定也是希望炮的威力越大越好。再强的炮,关键是看掌握在谁的手中,用来打谁。如果是用来打辽东鞑子,孙先生还认为此炮太凶残,嫌弃它不吉吗?”夏天南的声音在后方响起。 “如果是用来打鞑子,自然是越强越好。”孙元化转头说道,“可是你若是想用来打广州城,未免凶残了一些,百姓何其无辜?” “放心,孙先生。我也不是要把广州夷为平地,放几炮吓唬吓唬城内的大小官员就行了。我的目的不是屠城,除了让王尊德早点垮台,另外还想让朝廷看看我的实力——就算就抚,我也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 孙元化放下心来,点点头说:“如此甚好。” 林伟业靠近夏天南低声说道:“要说凶残,弄个康格里夫斯火箭才是真的凶残,乌压压一片火箭弹射进城去,那就是一片火海,烧了整个广州城也不是不可能……” 夏天南又惊又喜:“老林你真是我的机器猫啊,兜里的宝贝掏不完啊!” 林伟业颇为遗憾地补充道:“这也是英国人弄出来的东西。不过康格里夫斯火箭准头太差,用来打击大面积的静止目标还行,野战就够呛,局限性太大了。如果材料加工水准能保证的话,可以上改良的黑尔火箭,精确度高得多,不过也是以后的事情了。一般来说,攻城有这种10英寸臼炮就够震撼了,不管打谁,我们的目的反正都不是屠城。” 见识过臼炮的惊人威力,众人回到南园。 司马德问道:“打广州城的炮有了,那琼山的官军怎么办?放不放他们回去?” 夏天南狡黠地一笑:“自然要放的,这次所谓‘进剿’全省官军倾巢而动,若是全军覆灭,让朝廷看到琼州出了一个这么能打的反贼,恐怕不是来招抚我,而是调集整个南直隶的大军来围剿我了。不过何时放就有讲究了——我们这点人跑到广州城下点火放炮,城内的守军肯定不能太多,他们打出来以众欺寡,我们就不好玩了。” 司马德明白了:“那就等我们打完广州,再送何大总兵返乡?” “正是。” 琼山,府城。 秦秉严翘首以待临高的好消息,不料等到的却是一个说不出好坏的消息:贼首夏天南愿意就抚,不过他嫌琼山这边总兵和知府的权限太低,要亲自去广东谈招抚事宜,为防止两边发生误会起冲突,大军还需在琼山静候广东谈判的结果。 何如宾得到这个消息后心里五味杂陈:贼人主动提出就抚,对他而言不算坏事,若是招抚成功,多少可以遮掩一下他的败绩,就算不能保住总兵之位,至少能够体面收场,回家做个富家翁颐养天年。不过堂堂一省总兵,集中全省的兵力,携大军渡海而来,竟然沦落到撤回广东都要看别人眼色的下场,被摆弄于股掌之间,实在是武人之耻,今后在广东怕是很难抬头做人了。 不过面子归面子,性命更重要。若是不想在海上被轰沉喂鱼,就只能乖乖地在琼山等待招抚的结果。他又哪里知道,这其实是对方玩的一招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之计。 其实就算何如宾看穿,夏天南也不在乎——他终究不敢冒着被击沉于海上的危险回去救援广州城。用计把官军拖在了琼山,他接下来就是准备去炮轰广州城了。 去广州前,还有件事不得不做,就是消化那一千五百多战俘。战俘的总数已经超过了护卫队的人数,护卫队倾巢而出前往广州,这些人留在大后方是个极大的隐患。 火器营被俘虏后,被押回了马袅——这里用兵营临时设立了战俘营。 代管火器营千总李漠走进战俘营时,和所有人一样,被这些水泥建筑吸引住了,这是大明内陆从没见到过的房子——像石头又不是石头,规整严实,如刀劈斧砍出来的一般,巍峨耸立,仔细数了数,最高的居然有四层。 营房外错落布置着木头人型靶——李漠猜测,这多半是贼人操练用的假人,战场上那种让官兵胆寒、一往无前的刺杀技艺,看样子就是用这样的法子练出来的。经过一座座营房时,大门没有关闭,李漠偷偷瞧过去,入目之处都是整齐排列的单人床,被褥都折叠得整整齐齐,看得出不是为他们这些败军之将准备的,应该是贼人自用。看到这些景象,不用贼人漏口风,职业军人的敏感让李漠猜出这应该是贼人的兵营。 他感叹不已,原本以为海贼也好,山匪也罢,都是那种乱哄哄的山寨,大块吃肉,大碗喝酒,大秤分金,没想到这小小的一个海贼居然下了这么大力气建设这样一座规整的兵营,整日操练,其志不小。再想到对方极其犀利的火炮和鸟铳,更是不寒而栗——这绝不是一个甘于雌伏于偏僻海岛的海贼。 他们这些俘虏自然不会有舒适的床可以睡,那些床都是护卫队员的。因为主力都在与官军作战,兵营暂时空着,腾出了几栋三层的营房专门安置他们。床位已经移走,所有人在地上席地而坐,晚上就躺地上对付一宿。好在六月的琼州已经很热,躺地上睡也不会着凉,营房又非常宽敞,每间关押几十人也不算太挤,三层就足以容纳三四百人。 24 7:12:11|27892067 第二百七十九章 战俘营相遇 吃饭喝水每日有人定时送进来,一日只准吃两餐,一干一稀,估计是怕他们吃饱了有力气闹事。请大家看最全!李漠也不以为然,觉得这至少比官府的牢房干净,也能吃个半饱看来贼人对待他们还算客气,估计命是保住了,说不定还有重见天日的一天。 如果说这样的俘虏生活还有什么问题,唯一头疼的就是如厕了。 营房里面没有茅厕,要想解决个人问题,必须向守卫请示,每次不超过五个人,在守卫的监视下到营房外面的茅厕才行。一栋营房几百人,守卫才不管你出去几次,反正每天固定只能出去多少人次,每人轮上一两次就差不多了,如果去地次数多了,挤占了他人的指标,就会受到官兵内部的排挤甚至挨拳脚。李漠好歹是火器营代管千总,战俘中大多是火器营的士兵,虽然同为俘虏,但是等级观念还在,作为上官的他倒不担心多上一两次茅厕会挨打。 进入战俘营的第三天,李漠照例早晨请示守卫,出去如厕。这是他的个人习惯,早上不蹲蹲茅厕,浑身都不舒服。 在去茅厕的途中,另外一座营房也有人在守卫的看押下往茅厕走来,为首一人走在其余几名俘虏的前方,看样子地位超然。他忍不住多看了一眼,却发现这是自己的上官火器营守备左武卫!原以为他死在海上,没想到在这里遇见了。 他目瞪口呆的看着对方,对守卫的催促充耳不闻。左武卫听见动静也抬头看了看这边,立刻也发现了他,惊讶地张大了嘴,快步走了过来。 “李千总,你怎么也到了这里?” “哎,一言难尽左大人,卑职还以为你在海上遭难了呢。” 两人正欲交谈,守卫的刺刀指着他们,“不准交头接耳,要上茅厕赶紧去,否则就回去。” 两人只好走进茅厕。茅厕是仿照旧时空的老式公共厕所建造的,蹲位都是水泥浇筑。左武卫和李漠进了战俘营后,都对规整干净的茅厕印象深刻。不过此时不是赞叹贼人茅厕精妙的时候,两人挨着临近的蹲位蹲下,低声交谈。 “李千总,你也进来了,莫非大军吃了败仗?” 海上遇袭之后,左武卫知道大军的大半实力还是保持了下来,上岸之后必然要进攻博辅。海战虽然不敌对方,但是陆战就未必不能胜。不过连不需冲到第一线的火器营都被俘虏了,战斗的结果肯定不容乐观。 “何止是败仗,大军可谓一败涂地。”李漠简单地述说了战斗的过程:从冲击对方的营寨如何死伤惨重,到他代管火器营在炮战中全面被对方压制,最后粮道被断,火器营被迫殿后全营被俘。 左武卫听了半响都没出声,这些消息对他的冲击很大,不亚于在海上遇袭。海战打不过,陆战还是打不过,引以为豪的红夷大炮居然不堪一击,他对打仗的观念完全被这伙贼人颠覆了。 李漠说完后补充了一句:“左大人,卑职斗胆说一句,这伙贼人绝非普通的海贼,他们的火炮和鸟铳太过犀利,朝廷的红夷大炮和鸟铳拍马也追不上。” “才占据了区区临高这么点地方,就如此厉害,如果让他们占了整个琼州府,合两广之力都打不过他们了,就算调来广西的狼兵也无济于事。”左武卫闷声闷气地回答。 “那是总督头疼的事情,我一个小小的千总,是没资格去想的。这两天我总在想,我们被关在这里,贼人会怎样对付我们?”李漠更关心的是自己的命运。 “这个你放心,绝不会无缘无故砍了你脑袋,要砍早砍了,还会好吃好喝养着?”左武卫收拾了一下心情,“估计他们要胁迫我们从贼” 听了这话,李漠患得患失起来自己官阶虽然不高,但好歹也是朝廷经制武将,广东营兵的精锐,如果贼人胁迫自己,是保全武将名节呢还是屈从呢? 还没等他想清楚这个深奥的问题,门口的守卫大声催促起来,他只好匆匆系上裤子,和左武卫等人一同离开了茅厕。 两天后,这个选择摆在了他面前。 夏天南带着护卫队的主力来到了兵营,架上了几门8斤山地炮,队员全部荷枪实弹,摆开了阵势。所有战俘被押到营房前的空地,听夏天南宣布他们的命运。 “官军兄弟们,我叫夏天南,是你们这次进剿贼人的头目。你们为什么会在这里,相信你们自己心里都明白,是因为大军吃了个大大的败仗!你们的总兵大人,此刻正窝在琼山县,既不敢来打我,也不敢撤回广东,为什么呢?”夏天南扫视了一下战俘,提高了音量,“因为继续打,他打不过我撤回去,他怕总督治罪。况且,他更怕在海上被我的战舰轰沉到海里见龙王爷!” 战俘们一阵骚动,这话不由得他们不信。左武卫与李漠对视一眼,心中均十分苦涩:堂堂一万五千营兵,浩浩荡荡渡海而来,以十倍的兵力进剿,却被一两千人干脆利落的击溃,打败仗也就算了,居然还如此窝囊,被堵在琼山不敢回省城。大明吃败仗的军队多了去了,打不过总跑得掉,但是被挤兑到这般田地的,恐怕这是独一份。 “如今,你们有两条路可以选。一是归顺我,做我的手下二是为朝廷尽忠,以身殉国。如果你们选择第一条路,就站到我右手边,如果选第二条路,站到我左手边,你们都是火器营的好汉,那么我就用大炮送你们最后一程。” 战俘们的骚动更大了,纷纷私下议论起来,若是战场上挂了也就挂了,现在既然保住了性命,犯不着用拿命去证明对朝廷的忠心。不过是当兵吃饷而已,谁给钱就跟谁干呗。 短暂的骚动后,大多数人都三五成群地走向了右边。左边稀稀拉拉站着的多数是军官,拉不下这个脸面从贼。 李漠心里非常犹豫,看着平静的左武卫,想抬脚走到对面去,却怎么也迈不出第一步,纠结不已。未完待续。 24 9:32:33|27894412 第二百八十章 劝降火器营 夏天南冷静地看着分化的两群人,悠悠地说道:“看来识时务的还是占多数啊。顺便告诉你们,解决了你们这摊子事之后,我就要去广州跟你们镇台的顶头上司两广总督王尊德谈招抚一事。顺利的话,回来我就是朝廷的人了,你们不过是换个地方当兵吃饷而已。” 左武卫眼睛一亮,盯着夏天南。出于朝廷武将的尊严,他不愿意从贼。但是贼被招抚了就是官兵,身份洗白,也就不存在从贼一说。这么厉害的海贼,既然无力剿灭,招抚就是最好的解决办法,总督大人想必也会选择招抚这条路。 “实话告诉你们,招抚以后,我也是官兵了,我的炮兵部队还会扩大,也就是像你们一样的火器营。我知道你们中很多人都是火器营出身,我的炮会越来越多,但是缺乏足够的炮兵,只要你们效忠于我,那就是我手下的炮兵了。我的炮比起朝廷的红夷大炮来,孰优孰劣,你们最清楚。” 李漠听了这些话,主意已定,抬脚就往右边走。临走前忍不住又看了一眼左武卫,却现他脸上是一种狂热的神情,眼睛中都着光。这个神情他曾经见过,当初左武卫被镇台大人任命组建火器营,并拨付了一批最新铸造的红夷大炮时,也是类似的情景他知道自左武卫对于火器有一种自内心的喜爱和狂热。 李漠走到右边后,左边稀稀拉拉只剩下左武卫和几个把总了。夏天南望着他们问道:“这几位大人是要以身试炮,为国捐躯了?” 左武卫上前一步,拱手作揖,不卑不亢地说道:“鄙人不才,乃火器营守备,有几句话想说。” 夏天南虽然不是太清楚明朝的武官官阶品级,但是知道守备衔仅次于游击和参将,比魏连横的卫所百户要值钱的多,算是明军的高级军官了。他严肃起来,这是个关键人物如果对方愿意投降,顺利收编火器营就事半功倍。 “左守备,有什么话经管说。” “火器营是鄙人奉镇台之命一手组建,自然也不希望兄弟们身异处、火器营烟消云散,如果阁下愿意就抚,鄙人愿意率领火器营效忠追随。” 夏天南微笑道:“这个你尽管放心。” “鄙人还有两个不情之请,还请阁下成全。” 夏天南点点头:“说说看,如果做得到,我会考虑。” “第一,火器营的兄弟都是鄙人精挑细选而来,个个头脑机灵、手脚麻利,几年操练下来,射火器也颇为熟稔,希望以后他们也能做老行当。如果用来操弄大刀长枪当大头兵,浪费了几年的心血不说,对阁下也是损失。”左武卫自然不希望呕心沥血打造的火器营不受待见,被拉上战场当大头兵,在他看来这简直是暴殄天物。 夏天南摆摆手:“你多虑了,我很重视火器,有现成的熟练人手,免去了我从头训练的麻烦,我才不会干这傻事。”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人遍地都是,护卫队再缺人,也不至于用这些技术兵种当普通步兵使唤。 见贼人领很好说话,左武卫松了口气。 “第二个请求其实有些私心。如果日后就抚,不管是就地驻扎,还是移防别处州府,还请阁下将把总以上将官的妻儿老小借来,以便安心在军中效力。” 李漠听了,有些紧张地盯着夏天南,看他如何答复。这确实是个很现实的问题:他是广东本地人,家中父母双亲健在,有一妻一妾,还有一双儿女,如果不幸“从贼”,移防远处,长年与家人分离,那就太煎熬了。 夏天南没想到是这个要求,颇有些意外。自从护卫队成立以来,不管是农民、黎人、军户,都是本地人,没遇到过这样的问题。在他的设想当中,将来搜罗流民或者难民从军,也很难碰到这样的问题,因为这些人大多家破人亡、妻离子散,孑然一身、了无牵挂。不过眼前这些火器营的军官和士兵显然不能与前面的那些人相提并论。 他想了想,询问道:“火器营上下都是广东人,都有家室?” “除了少数福建、浙江人,其余全都是广东本地人。”左武卫还补充道,“火器营饷银比普通营兵高,兄弟们家境大多不差。” 夏天南心想,这算是古代的技术兵种了,掌握一定军事技术,待遇从优,家境比普通士兵优越也不足为奇。不过这样一来,若想他们安心为自己效力,避免出工不出力,这个请求还不得不考虑。也就看在他们是技术兵种的份上,否则扩编队伍还要负责安顿家眷,他可受不了。 权衡一番,夏天南决定答应左武卫的请求,不过心中却想,以后招兵买马还是去内6找流民最好,免去军属的包袱。 既然要送人情,就送大一点,军官自然要安抚,也不能寒了普通兵士的心,毕竟他们才是点火放炮的主力。“左守备考虑的很周到,这个要求我答允了。不过,不光是军官,火器营所有的人,只要在广东有家眷,我全部都接来。” 听了夏天南的话,从军官到士兵,火器营上下都笑逐颜开,这个未来的上官体恤下属,跟着他混看起来也不错。 左武卫没想到夏天南这么好说话,心里非常感激:“鄙人代兄弟们先谢过了!” 最终所有的人都选择了右边。夏天南满意地点头:“良禽择木而栖,你们以后会为今天的决定而骄傲。过两天我就要出去广州,我会留下一些人手帮助你们熟悉新的火炮,训练炮击之术。左守备虽然为你们求情,让你们留下来,但是我这里不养闲人,练得好就当炮兵,练不好就端枪去做大头兵拼刺刀。顺便说一句,炮兵每月饷银2两银子,火铳兵每月1两银子,而且绝无克扣、足额放。” 众人凛然,原来留在火器营也不是高枕无忧,看来要使出吃奶的劲儿来学这些新炮了。 未完待续。 24 18:51:13|27915826 第二百八十一章 反攻 兀多望等人来到临高后,除了观摩护卫队的火炮试射就无所事事。他们的前老板孙元化老是往兵工厂跑,也顾不上他们。1o斤野战炮,也就是12磅拿破仑炮量产后,很让兀多望等人惊叹了一番:这种全新的铸铁炮造价比青铜炮便宜,比口径相似的红夷大炮轻便得多,射程和精确度更是完胜。 搞定官兵战俘后,夏天南和林伟业找到他们,问他们愿不愿意干回老本行,为护卫队培训炮兵。 “兀多望先生,你是用炮的行家。如果你愿意的话,我想聘请你们为我们的火炮教官,为我们培训炮手。” 兀多望又惊又喜:“非常乐意效劳!” 林伟业说道:“我们新铸的12磅加农炮你们也看到了,加上原来的12磅榴弹炮,这就是我们6地上的主力火炮了。如果你们接受了这份工作,在正式训练炮手前,请务必熟悉和掌握两种炮的性能,测试出不同射程需要调整的角度,以及不同弹种需要的射药量。” 兀多望右手横放在胸口,身体微微前倾,毕恭毕敬地回答:“这是我们应该做的。请提供给我们几门样炮,并允许我们自由使用靶场用来测试。” “这个没问题。”林伟业说道,“目前我们使用定装射药包的只有12磅山地炮的实心弹,射角度都是5平射,其余霰弹、榴弹的射药量和更大角度的仰角射程都没有精确的数值。你们测试出数据后,我将刻印在炮箱内盖上,以后的炮手在战场上只要对照表格就能用最短的时间选择正确的方式炮击。” 兀多望佩服不已,这简单的一个措施就能让炮手批量被训练出来,不会再出现战场上炮手因为慌乱装错射所需的火药份量或者在调整射程、角度上花费太多的时间等糟糕情况。 他们这些人远渡重洋来到明国,吃的就是这碗饭,在登州的工作被叛军破坏了,如今能够重操旧业,人人都欢欣不已。在兀多望的带领下,他们进驻靶场,开始测算固定相关数据。 这个工作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并不容易。山地炮和野战炮都可以射实心弹、霰弹、榴弹三种炮弹,除了霰弹的射程较短测试起来相对容易之外,实心弹和榴弹射需要的火药份量不一样,不同射角的射程也不一样,就算使用相同的弹种,山地炮和野战炮的口径和炮弹重量不同,其射药和射程也要分别测算。 兀多望和同伴商量后,选择按照炮型分开测算,即先测山地炮的三种炮弹的数据,再测野战仑炮。靶场上空开始日夜响彻着隆隆炮声,左武卫在兵营中也能听到,心中痒痒,只想早点见到这种能够全面压制红夷大炮的新炮。 七月,带着新铸好的十门1o英寸臼炮,夏天南登上“临高”号,低调地离开博辅港,直奔广州而去。 炮轰广州城可不是儿戏,除了留下两百人看家,还有一百多伤员,夏天南几乎带上了自己的全部家当,连同5艘武毅级在内。 这次行动其实非常冒险,琼山还有好几千明军,虽然用缓兵之计把他们留在了府城,不至于影响在广州的行动,但是对已经空虚的临高却是一个极大的隐患,如果不能迅达到此行目的,消息传回琼山,让明军知道临高唱得是空城计,何如宾定会蠢蠢欲动。所以,夏天南的计划是打个时间差,轰完广州城就跑,回到临高坐等王尊德倒台再谈招抚事宜。 “临高”号上,夏天南和林伟业站在船头,眺望着广阔的海面。林伟业打趣道:“这算是17世纪版本的闪电战吗?” “差老远了!人家第三帝国的闪电战是利用飞机、坦克和机械化部队的的机动性动突然袭击,用最短的时间一战定乾坤。我们是后方空虚,不得已敲王尊德一记闷棍就闪人。说到底,还是实力不足啊,这时候我如果有一万人,不,哪怕是五千人,我就能在广州和琼州两线作战,这边炸懵王尊德,那边打残何如宾。” 林伟业点点头:“琼州作为根据地的好处是明王朝的控制力很弱,展起来容易,坏处就是人口资源不足,展到了一定程度就会遇到人口问题的瓶颈,优缺点都很明显。” “整个琼州的人口还不如内6几个县多,一半是胆小怕事的农民,一半是难以驯服的黎人,想要扩充武装力量,简直是螺蛳壳里做道场啊!”夏天南虚指北方,“陕北一带饥民倒是多,可是隔着两广江浙,我们过不去,最终还得从山东那块地方打主意。” 林伟业若有所思:“你是想借山东兵变的机会做手脚?” “你以为我冒着生命危险,借着白莲教的线索打入叛军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彻底搅乱整个山东,创造一个浑水摸鱼的机会。如果按历史本来的轨道展下去,李九成、孔有德他们的兵变最终会演变成与朝廷大军在莱州城下的大会战,除了登莱地区,其他各州县相对稳定。我插这么一手之后,叛军避开了过早与官军决战,整个山东都被搅浑了,不管最后谁输谁赢,都会留下一个大大的烂摊子:百姓流离失所,地主家破人亡,到时候等待我们的,就是充足的劳动力和兵源,还有大量的无主之地……” 虽然早在登州就听他说过类似的言论,但是远没有这样具体。林伟业感叹道:“我该说你目光长远呢还是该骂你视人命如草芥呢?” 夏天南毫不介意地回答:“做大事者不拘小节,暂时的牺牲是为了避免以后更大的灾难。你只看到我这么做给山东百姓带来的负面后果,却没想过原来的历史上他们的命运更惨:兵变消耗了山东、天津各地的兵力,削弱了北直隶地区的防御能力,让清军入侵更轻松。单单清军第五次入关,在山东等地虏获人口就将近5o万,死伤无数,多少人成了清军的刀下鬼,又有多少人成了八旗的奴隶?” 未完待续。 25 8:59:27|27936774 第二百八十二章 虎门炮台 听了夏天南的话,林伟业汗颜道:“是我错怪你了。不管怎么说,给我们当兵去打皇太极,总比给他当猪狗不如的奴隶强。” 夏天南笑着拍拍他的背:“老林,我不是什么圣人,做的事情更多的是为自己,不过我也不会眼睁睁看着满清的野蛮人杀人放火。救世主我当不了,当个有良心的军阀还是可以的,哈哈。” 两人说话间,陆地的轮廓已经出现在海平面上。威廉来到船头,告诉夏天南:“前面就是入海口了。刘黑子说这里叫珠江口,通往广州的内河叫珠江,我们的路线就是沿着珠江进入内陆。” 夏天南朝着广州的方向挥了挥拳头,叫喊着:“王尊德,我来了!赶紧收拾收拾,卷铺盖走人吧!广东这地界,以后我说了算,谁来做总督都要给我夹着尾巴!” 17世纪珠江的水文条件显然比21世纪好得多,江面更为宽阔,水天一线,如海一样的广阔,到处是港湾、河汊和沙洲,两岸众水汇流的平原使人产生了这是一片点缀着岛屿的内海的错觉。 两岸到处是成块的耕地,晚稻已经开花,稻花的香气弥漫在空气中,村落和集镇散布在河岸上,几乎没有任何道路,只用船只来往,大小河流构成了一个复杂的网络,联系着市镇和乡村。不时可以看到桅杆和船帆隐隐得出现在稻田的深处。 沿途没有任何水上武装力量,广东水师的实力根本无法保证珠江口的巡航在夏天南眼中,他们还不如海盗有威胁。江面上有一些正在航行的内河运输船和渔船,看到这样一支气势汹汹的舰队,纷纷向两边的港湾河汊躲避,威廉命人捕拿了几艘渔船询问江面情况。 根据渔民的提供的情况,珠江江面上没有官军的船巡逻,如果说有什么官方的武装船只,就只有紫泥的税关有几艘小艇在江面上。而唯一对舰队有威胁的,就是虎门的亚娘鞋炮台上几门大炮了后世闻名的虎门炮台就是从亚娘鞋岛的炮台扩建而来。 几名渔民说完后,可怜兮兮地求饶:“当家的,放了我们吧,我们上有老下有全靠我们打渔养活呢。” 威廉对夏天南说:“他们熟悉水文情况,想顺利进入珠江,需要他们的帮助。” 夏天南命人拿出几块碎银子,说道:“我们不是海盗,不会乱杀人。只要你们带我们走珠江到广州,我不仅会放了你们,还会给你们银子。” 渔民们没有其他选择,只能充当了临时引水员。根据他们的描述,从珠江口进入珠江内河,直到广州的航道有两条。一条是外航线,穿过虎门,经过两道沙洲之后,直达黄浦。这是一般商船前往广州的主要航线,航行条件较好。另外一条称作内航线,从澳门西部上行,穿越横沙浅滩,随后抵达香山,再从香山上行穿过虎门抵达黄浦,途中要经过许多浅滩和河汊,一般都是小吨位的船只航行。 舰队的吨位决定了他们只能走外航线,那么首先就要过亚娘鞋炮台这一关。 虎门,亚娘鞋炮台。 守军千总陈谦此刻正在虎门寨晒太阳,他的主要职责是负责保卫亚娘鞋炮台。他手下全部的兵力一共640人当然这是纸面上的,有两百多人的名额是空的,用来吃空饷。 亚娘鞋岛上有一处土石结构的炮台,还是从万历年间起逐渐修筑的,坍塌损坏的地方很多。除了亚娘鞋炮台之外,对面的上横档岛上也有一处土石炮台,上面安有4门大佛郎机炮,和亚娘鞋炮台形成的交叉火力非常微弱。 这两处炮台,一共只有火炮26门,全是万历年间甚至更早的时候铸造的佛郎机炮以及更老的发熕炮,不但威力不足,而且平日里日晒雨淋,锈迹斑斑。 这点兵力和火炮用来拦截客商、吓阻百姓还差不多,对付海盗都不够看。好在海盗不会吃饱了撑的跑来干攻打炮台这种毫无油水的事情,陈谦平日里从过路的客商那里抽点水,敲诈点过路银子,日子还是过得挺太平的。 夏天南的舰队到达虎门时,陈谦还以为自己在做梦,他从没有见过这样的大船,而且是齐刷刷的五艘。他本能的觉得,这整齐的船队绝不会是商船,而且来意不善,只是不知道他们的目标是亚娘鞋炮台还是广州城。 不过,不管这支船队是冲着哪里来的,陈谦都承担不起责任:亚娘鞋炮台是扼守珠江的门户,一旦有闪失,他肯定要被治罪如果任由对方进入珠江上游,万一到广州捅了篓子,他的脑袋都要落地。陈谦很快想清了其中利害,声嘶力竭地叫嚷起来:“所有人都操家伙!炮台赶紧准备放炮!” 大弗朗机炮和发熕炮开始朝舰队开炮,稀稀落落的炮弹从炮台上飞出,无力地落入海中,溅起了一人高的水柱。 威廉抬头看了看炮台的位置,“白白浪费了这么好的地势,如果装备足够的12磅以上的加农炮,形成交叉火力,对任何通过这里的船只都是不小的威胁。” 他对夏天南说道:“这种程度的火力根本无法对舰队造成实质伤害,我们可以快速通过这片水域,或许一枚炮弹都不会落到船上。” 夏天南观察了一下右侧的亚娘鞋炮台和左侧的横档炮台,考虑了一下,说道:“这次我们能够毫发无损地通过,如果朝廷下决心在这里扩建炮台,对我们以后的航行就是一个很大的威胁。所以,最好的办法是一劳永逸,彻底拔掉这个炮台。” 陈谦本以为对方会在炮击的威胁下快速通过航道,这样一来,他总算进行过阻截,不过实力不济罢了,将来也有个说辞。没想到对方根本不打算这么做,而是向炮台靠拢,五艘船排成一条直线,还下了锚,侧面纷纷掀开了一个个方形的窗口。未完待续。 25 18:21:22|27952542 第二百八十三章 登陆白鹅潭 林伟业目测了一下距离,遗憾地说道:“大约600米左右,对于卡隆炮而言,这个距离远了点,如果抛射的话,准头不行,太浪费弹药。加农炮弹道低伸,这个距离射击没有问题,就是炮的数量少了一点。” 按他的设计,武毅级每侧安置了10门32磅卡隆炮、4门12磅加农炮,近距离海战优势明显,但是执行对岸轰击任务就有点勉强。 不过五艘船凑一凑,每侧也有20门炮了,数量超过了右侧的亚娘鞋炮台,至于威力和精度,双方更不在一个等级上。 12磅舰炮开始了校射,炮弹大多落在了炮台前的沙滩上,掀起了带着泥沙的黄色水柱。 “等到局面稳定下来,不管舰上还是陆上的炮手,都要统一培训,掌握系统的测距技术,炮兵玩的是专业,现在的炮手水准实在是”林伟业摇摇头。 尽管没有命中炮台,但还是吓到了炮台的守军。陈谦惊恐地看着炮台前面的水柱,腿有些发软。对方船肚子里居然有这么多炮,数量不比炮台少,而且似乎打得更远。他拿不定主意是继续坚守指挥,还是先下去躲一躲。 不过很快他就不需要考虑这个问题了。 经过修正,第二轮炮击命中率大大提升,炮弹接二连三命中炮台,因为发热而渐渐停止射击的大弗朗机炮和发熕炮被实心弹砸中后断成两截,炮手们不是被翘起来的炮管砸倒在地,就是被炮弹砸得血肉四溅。陈谦还没来得及跑,就被一枚炮弹不偏不倚打穿了肚子,腾空飞了几米远,重重摔在地上,肠子洒落一地,哼都来不及哼一声,一命呜呼。 第三轮齐射之后,炮台已经完全失去了抵抗,浓烟笼罩了整个炮台,不时有爆炸声响起守军的火药被炮弹砸中燃爆。 几艘舢板载着护卫队员登岸,等他们来到炮台时,发现简陋的炮台工事已经坍塌,断裂的火炮东倒西歪,到处躺满了七零八落的尸体。远处有人影消失在山岭中,幸存的守军都逃之夭夭了。 几门尚且完整的火炮被填入火药炸毁,再放火烧毁守军的寨子后,亚娘鞋炮台就被彻底抹去了。 左侧的横档炮台更不堪,几炮下来,岛上连一个活人都看不到了。 解决了虎门的炮台,舰队拔锚启航,顺着珠江逆流而上,沿途除了在几个渔村补充一点淡水,没有再做停留。这次行动的要旨在于一个快字,必须要趁官府完全没有防备的情况下,直捣黄龙,打一个措手不及。如果等官府反应过来,哪怕是用乡勇和民船围困骚扰,都会让舰队陷入危险境地,别的不说,没有建立补给线,饿都能饿死他们。 承平已久的广州官员显然没有料到会有一只船队从海上杀过来,目标还是广州城。历史上不是没有海贼奔袭内陆的例子,嘉靖朝倭寇横行时,几十名倭寇坐着舢板登岸,就敢冲击州县。不过那也是沿海的地方,还是福建一带的小县城。至少到崇祯五年为止,没有海盗敢千里迢迢深入内陆,冒犯城坚墙高的广州。 所以,当一只陌生的船队在广州西南的白鹅潭停泊,一只杀气腾腾的队伍牵着大炮在城下摆开架势时,城门的守军还以为自己在做梦。 琼州不产马,很长一段时间内,护卫队运炮只能搞代畜输卒,用人力牵拉。山地炮还好,几个人就能扛着跑,可是加上炮车全重2200斤的野战炮就够呛了。为了不影响速战速决的战斗计划,此次只带了10门山地炮用来保护臼炮。 10英寸臼炮其实也不轻,加上底座也有一千多斤。好在俘虏火器营时顺带接受了几十匹拉车的牛和川马,把臼炮装上马车,连拖带拉总算运到了城外。 夏天南颇为感叹,凡事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原本以为炮轰广州城是很轻松的事,没想到光运送这些臼炮就费了老鼻子劲。如果广州有一只反应快速战力不错的部队,趁这机会发动攻击,那就相当被动了。 他在这边感叹着,那边城门的守军已经看傻眼。这又拉车又运炮的是做哪样,不会是失心疯了来打广州城吧?这可不是倭寇横行的江浙,也不是流民肆虐的陕北,更不是鞑虏频频叩关的辽东,荷兰红毛鬼来侵犯,也不曾来过广州这群人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再说了,这么点人大摇大摆地在城门外架炮,是把守军都当做死人吗? 城门当值的把总正在向进出城门的百姓和客商敲诈银钱,看到此番情景,觉得受到了莫大的侮辱,暂停了收取保护费的光荣工作,带领城门一队士兵气势汹汹地朝这群不开眼的人冲过去。 看到这不到一百人的官兵,夏天南眼皮子都没动一下。黄汉生指挥一百名护卫队员出列,排成两排,有条不紊地装填弹药。 这名把总本意是想吓唬一下这些失心疯的家伙,让他们知难而退,而不是真想凭借几十个人就去冲击对方几百人的队伍。没想到对方不慌不忙地掏出了鸟铳,亮出了开打的架势,把总心里“咯噔”一下,事情好像不太对劲。 一里多路说短不短,说长不长,打了鸡血猛冲一下就到了。把总口里吆喝着兄弟们冲,心里却犹豫起来,脚步也渐渐放慢,只是这时候退回去就太怂了,城门外那么多老百姓和城墙上的上官都看着呢。他不禁后悔起来,早知道这伙人根本不怕官兵,而且有鸟铳,就不强出头了。 没等他下定决心,前面的士兵已经进入了琼海式步枪的射程。“噼噼啪啪”一阵爆豆子般的枪响,冲在最前方的士兵纷纷倒下。 “妈呀”士兵们用比来时更快的速度逃了回去,他们的主业是收保护费的,打仗不是强项,见血都会头晕,别提挨枪子了。 未完待续。 26 8:36:19|27980014 第二百八十章 劝降火器营 夏天南冷静地看着分化的两群人,悠悠地说道:“看来识时务的还是占多数啊。顺便告诉你们,解决了你们这摊子事之后,我就要去广州跟你们镇台的顶头上司两广总督王尊德谈招抚一事。顺利的话,回来我就是朝廷的人了,你们不过是换个地方当兵吃饷而已。” 左武卫眼睛一亮,盯着夏天南。出于朝廷武将的尊严,他不愿意从贼。但是贼被招抚了就是官兵,身份洗白,也就不存在从贼一说。这么厉害的海贼,既然无力剿灭,招抚就是最好的解决办法,总督大人想必也会选择招抚这条路。 “实话告诉你们,招抚以后,我也是官兵了,我的炮兵部队还会扩大,也就是像你们一样的火器营。我知道你们中很多人都是火器营出身,我的炮会越来越多,但是缺乏足够的炮兵,只要你们效忠于我,那就是我手下的炮兵了。我的炮比起朝廷的红夷大炮来,孰优孰劣,你们最清楚。” 李漠听了这些话,主意已定,抬脚就往右边走。临走前忍不住又看了一眼左武卫,却现他脸上是一种狂热的神情,眼睛中都着光。这个神情他曾经见过,当初左武卫被镇台大人任命组建火器营,并拨付了一批最新铸造的红夷大炮时,也是类似的情景他知道自左武卫对于火器有一种自内心的喜爱和狂热。 李漠走到右边后,左边稀稀拉拉只剩下左武卫和几个把总了。夏天南望着他们问道:“这几位大人是要以身试炮,为国捐躯了?” 左武卫上前一步,拱手作揖,不卑不亢地说道:“鄙人不才,乃火器营守备,有几句话想说。” 夏天南虽然不是太清楚明朝的武官官阶品级,但是知道守备衔仅次于游击和参将,比魏连横的卫所百户要值钱的多,算是明军的高级军官了。他严肃起来,这是个关键人物如果对方愿意投降,顺利收编火器营就事半功倍。 “左守备,有什么话经管说。” “火器营是鄙人奉镇台之命一手组建,自然也不希望兄弟们身异处、火器营烟消云散,如果阁下愿意就抚,鄙人愿意率领火器营效忠追随。” 夏天南微笑道:“这个你尽管放心。” “鄙人还有两个不情之请,还请阁下成全。” 夏天南点点头:“说说看,如果做得到,我会考虑。” “第一,火器营的兄弟都是鄙人精挑细选而来,个个头脑机灵、手脚麻利,几年操练下来,射火器也颇为熟稔,希望以后他们也能做老行当。如果用来操弄大刀长枪当大头兵,浪费了几年的心血不说,对阁下也是损失。”左武卫自然不希望呕心沥血打造的火器营不受待见,被拉上战场当大头兵,在他看来这简直是暴殄天物。 夏天南摆摆手:“你多虑了,我很重视火器,有现成的熟练人手,免去了我从头训练的麻烦,我才不会干这傻事。”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人遍地都是,护卫队再缺人,也不至于用这些技术兵种当普通步兵使唤。 见贼人领很好说话,左武卫松了口气。 “第二个请求其实有些私心。如果日后就抚,不管是就地驻扎,还是移防别处州府,还请阁下将把总以上将官的妻儿老小借来,以便安心在军中效力。” 李漠听了,有些紧张地盯着夏天南,看他如何答复。这确实是个很现实的问题:他是广东本地人,家中父母双亲健在,有一妻一妾,还有一双儿女,如果不幸“从贼”,移防远处,长年与家人分离,那就太煎熬了。 夏天南没想到是这个要求,颇有些意外。自从护卫队成立以来,不管是农民、黎人、军户,都是本地人,没遇到过这样的问题。在他的设想当中,将来搜罗流民或者难民从军,也很难碰到这样的问题,因为这些人大多家破人亡、妻离子散,孑然一身、了无牵挂。不过眼前这些火器营的军官和士兵显然不能与前面的那些人相提并论。 他想了想,询问道:“火器营上下都是广东人,都有家室?” “除了少数福建、浙江人,其余全都是广东本地人。”左武卫还补充道,“火器营饷银比普通营兵高,兄弟们家境大多不差。” 夏天南心想,这算是古代的技术兵种了,掌握一定军事技术,待遇从优,家境比普通士兵优越也不足为奇。不过这样一来,若想他们安心为自己效力,避免出工不出力,这个请求还不得不考虑。也就看在他们是技术兵种的份上,否则扩编队伍还要负责安顿家眷,他可受不了。 权衡一番,夏天南决定答应左武卫的请求,不过心中却想,以后招兵买马还是去内6找流民最好,免去军属的包袱。 既然要送人情,就送大一点,军官自然要安抚,也不能寒了普通兵士的心,毕竟他们才是点火放炮的主力。“左守备考虑的很周到,这个要求我答允了。不过,不光是军官,火器营所有的人,只要在广东有家眷,我全部都接来。” 听了夏天南的话,从军官到士兵,火器营上下都笑逐颜开,这个未来的上官体恤下属,跟着他混看起来也不错。 左武卫没想到夏天南这么好说话,心里非常感激:“鄙人代兄弟们先谢过了!” 最终所有的人都选择了右边。夏天南满意地点头:“良禽择木而栖,你们以后会为今天的决定而骄傲。过两天我就要出去广州,我会留下一些人手帮助你们熟悉新的火炮,训练炮击之术。左守备虽然为你们求情,让你们留下来,但是我这里不养闲人,练得好就当炮兵,练不好就端枪去做大头兵拼刺刀。顺便说一句,炮兵每月饷银2两银子,火铳兵每月1两银子,而且绝无克扣、足额放。” 众人凛然,原来留在火器营也不是高枕无忧,看来要使出吃奶的劲儿来学这些新炮了。 未完待续。 第二百八十一章 反攻 兀多望等人来到临高后,除了观摩护卫队的火炮试射就无所事事。他们的前老板孙元化老是往兵工厂跑,也顾不上他们。1o斤野战炮,也就是12磅拿破仑炮量产后,很让兀多望等人惊叹了一番:这种全新的铸铁炮造价比青铜炮便宜,比口径相似的红夷大炮轻便得多,射程和精确度更是完胜。 搞定官兵战俘后,夏天南和林伟业找到他们,问他们愿不愿意干回老本行,为护卫队培训炮兵。 “兀多望先生,你是用炮的行家。如果你愿意的话,我想聘请你们为我们的火炮教官,为我们培训炮手。” 兀多望又惊又喜:“非常乐意效劳!” 林伟业说道:“我们新铸的12磅加农炮你们也看到了,加上原来的12磅榴弹炮,这就是我们6地上的主力火炮了。如果你们接受了这份工作,在正式训练炮手前,请务必熟悉和掌握两种炮的性能,测试出不同射程需要调整的角度,以及不同弹种需要的射药量。” 兀多望右手横放在胸口,身体微微前倾,毕恭毕敬地回答:“这是我们应该做的。请提供给我们几门样炮,并允许我们自由使用靶场用来测试。” “这个没问题。”林伟业说道,“目前我们使用定装射药包的只有12磅山地炮的实心弹,射角度都是5平射,其余霰弹、榴弹的射药量和更大角度的仰角射程都没有精确的数值。你们测试出数据后,我将刻印在炮箱内盖上,以后的炮手在战场上只要对照表格就能用最短的时间选择正确的方式炮击。” 兀多望佩服不已,这简单的一个措施就能让炮手批量被训练出来,不会再出现战场上炮手因为慌乱装错射所需的火药份量或者在调整射程、角度上花费太多的时间等糟糕情况。 他们这些人远渡重洋来到明国,吃的就是这碗饭,在登州的工作被叛军破坏了,如今能够重操旧业,人人都欢欣不已。在兀多望的带领下,他们进驻靶场,开始测算固定相关数据。 这个工作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并不容易。山地炮和野战炮都可以射实心弹、霰弹、榴弹三种炮弹,除了霰弹的射程较短测试起来相对容易之外,实心弹和榴弹射需要的火药份量不一样,不同射角的射程也不一样,就算使用相同的弹种,山地炮和野战炮的口径和炮弹重量不同,其射药和射程也要分别测算。 兀多望和同伴商量后,选择按照炮型分开测算,即先测山地炮的三种炮弹的数据,再测野战仑炮。靶场上空开始日夜响彻着隆隆炮声,左武卫在兵营中也能听到,心中痒痒,只想早点见到这种能够全面压制红夷大炮的新炮。 七月,带着新铸好的十门1o英寸臼炮,夏天南登上“临高”号,低调地离开博辅港,直奔广州而去。 炮轰广州城可不是儿戏,除了留下两百人看家,还有一百多伤员,夏天南几乎带上了自己的全部家当,连同5艘武毅级在内。 这次行动其实非常冒险,琼山还有好几千明军,虽然用缓兵之计把他们留在了府城,不至于影响在广州的行动,但是对已经空虚的临高却是一个极大的隐患,如果不能迅达到此行目的,消息传回琼山,让明军知道临高唱得是空城计,何如宾定会蠢蠢欲动。所以,夏天南的计划是打个时间差,轰完广州城就跑,回到临高坐等王尊德倒台再谈招抚事宜。 “临高”号上,夏天南和林伟业站在船头,眺望着广阔的海面。林伟业打趣道:“这算是17世纪版本的闪电战吗?” “差老远了!人家第三帝国的闪电战是利用飞机、坦克和机械化部队的的机动性动突然袭击,用最短的时间一战定乾坤。我们是后方空虚,不得已敲王尊德一记闷棍就闪人。说到底,还是实力不足啊,这时候我如果有一万人,不,哪怕是五千人,我就能在广州和琼州两线作战,这边炸懵王尊德,那边打残何如宾。” 林伟业点点头:“琼州作为根据地的好处是明王朝的控制力很弱,展起来容易,坏处就是人口资源不足,展到了一定程度就会遇到人口问题的瓶颈,优缺点都很明显。” “整个琼州的人口还不如内6几个县多,一半是胆小怕事的农民,一半是难以驯服的黎人,想要扩充武装力量,简直是螺蛳壳里做道场啊!”夏天南虚指北方,“陕北一带饥民倒是多,可是隔着两广江浙,我们过不去,最终还得从山东那块地方打主意。” 林伟业若有所思:“你是想借山东兵变的机会做手脚?” “你以为我冒着生命危险,借着白莲教的线索打入叛军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彻底搅乱整个山东,创造一个浑水摸鱼的机会。如果按历史本来的轨道展下去,李九成、孔有德他们的兵变最终会演变成与朝廷大军在莱州城下的大会战,除了登莱地区,其他各州县相对稳定。我插这么一手之后,叛军避开了过早与官军决战,整个山东都被搅浑了,不管最后谁输谁赢,都会留下一个大大的烂摊子:百姓流离失所,地主家破人亡,到时候等待我们的,就是充足的劳动力和兵源,还有大量的无主之地……” 虽然早在登州就听他说过类似的言论,但是远没有这样具体。林伟业感叹道:“我该说你目光长远呢还是该骂你视人命如草芥呢?” 夏天南毫不介意地回答:“做大事者不拘小节,暂时的牺牲是为了避免以后更大的灾难。你只看到我这么做给山东百姓带来的负面后果,却没想过原来的历史上他们的命运更惨:兵变消耗了山东、天津各地的兵力,削弱了北直隶地区的防御能力,让清军入侵更轻松。单单清军第五次入关,在山东等地虏获人口就将近5o万,死伤无数,多少人成了清军的刀下鬼,又有多少人成了八旗的奴隶?” 未完待续。 第二百八十二章 虎门炮台 听了夏天南的话,林伟业汗颜道:“是我错怪你了。不管怎么说,给我们当兵去打皇太极,总比给他当猪狗不如的奴隶强。” 夏天南笑着拍拍他的背:“老林,我不是什么圣人,做的事情更多的是为自己,不过我也不会眼睁睁看着满清的野蛮人杀人放火。救世主我当不了,当个有良心的军阀还是可以的,哈哈。” 两人说话间,陆地的轮廓已经出现在海平面上。威廉来到船头,告诉夏天南:“前面就是入海口了。刘黑子说这里叫珠江口,通往广州的内河叫珠江,我们的路线就是沿着珠江进入内陆。” 夏天南朝着广州的方向挥了挥拳头,叫喊着:“王尊德,我来了!赶紧收拾收拾,卷铺盖走人吧!广东这地界,以后我说了算,谁来做总督都要给我夹着尾巴!” 17世纪珠江的水文条件显然比21世纪好得多,江面更为宽阔,水天一线,如海一样的广阔,到处是港湾、河汊和沙洲,两岸众水汇流的平原使人产生了这是一片点缀着岛屿的内海的错觉。 两岸到处是成块的耕地,晚稻已经开花,稻花的香气弥漫在空气中,村落和集镇散布在河岸上,几乎没有任何道路,只用船只来往,大小河流构成了一个复杂的网络,联系着市镇和乡村。不时可以看到桅杆和船帆隐隐得出现在稻田的深处。 沿途没有任何水上武装力量,广东水师的实力根本无法保证珠江口的巡航在夏天南眼中,他们还不如海盗有威胁。江面上有一些正在航行的内河运输船和渔船,看到这样一支气势汹汹的舰队,纷纷向两边的港湾河汊躲避,威廉命人捕拿了几艘渔船询问江面情况。 根据渔民的提供的情况,珠江江面上没有官军的船巡逻,如果说有什么官方的武装船只,就只有紫泥的税关有几艘小艇在江面上。而唯一对舰队有威胁的,就是虎门的亚娘鞋炮台上几门大炮了后世闻名的虎门炮台就是从亚娘鞋岛的炮台扩建而来。 几名渔民说完后,可怜兮兮地求饶:“当家的,放了我们吧,我们上有老下有全靠我们打渔养活呢。” 威廉对夏天南说:“他们熟悉水文情况,想顺利进入珠江,需要他们的帮助。” 夏天南命人拿出几块碎银子,说道:“我们不是海盗,不会乱杀人。只要你们带我们走珠江到广州,我不仅会放了你们,还会给你们银子。” 渔民们没有其他选择,只能充当了临时引水员。根据他们的描述,从珠江口进入珠江内河,直到广州的航道有两条。一条是外航线,穿过虎门,经过两道沙洲之后,直达黄浦。这是一般商船前往广州的主要航线,航行条件较好。另外一条称作内航线,从澳门西部上行,穿越横沙浅滩,随后抵达香山,再从香山上行穿过虎门抵达黄浦,途中要经过许多浅滩和河汊,一般都是小吨位的船只航行。 舰队的吨位决定了他们只能走外航线,那么首先就要过亚娘鞋炮台这一关。 虎门,亚娘鞋炮台。 守军千总陈谦此刻正在虎门寨晒太阳,他的主要职责是负责保卫亚娘鞋炮台。他手下全部的兵力一共640人当然这是纸面上的,有两百多人的名额是空的,用来吃空饷。 亚娘鞋岛上有一处土石结构的炮台,还是从万历年间起逐渐修筑的,坍塌损坏的地方很多。除了亚娘鞋炮台之外,对面的上横档岛上也有一处土石炮台,上面安有4门大佛郎机炮,和亚娘鞋炮台形成的交叉火力非常微弱。 这两处炮台,一共只有火炮26门,全是万历年间甚至更早的时候铸造的佛郎机炮以及更老的发熕炮,不但威力不足,而且平日里日晒雨淋,锈迹斑斑。 这点兵力和火炮用来拦截客商、吓阻百姓还差不多,对付海盗都不够看。好在海盗不会吃饱了撑的跑来干攻打炮台这种毫无油水的事情,陈谦平日里从过路的客商那里抽点水,敲诈点过路银子,日子还是过得挺太平的。 夏天南的舰队到达虎门时,陈谦还以为自己在做梦,他从没有见过这样的大船,而且是齐刷刷的五艘。他本能的觉得,这整齐的船队绝不会是商船,而且来意不善,只是不知道他们的目标是亚娘鞋炮台还是广州城。 不过,不管这支船队是冲着哪里来的,陈谦都承担不起责任:亚娘鞋炮台是扼守珠江的门户,一旦有闪失,他肯定要被治罪如果任由对方进入珠江上游,万一到广州捅了篓子,他的脑袋都要落地。陈谦很快想清了其中利害,声嘶力竭地叫嚷起来:“所有人都操家伙!炮台赶紧准备放炮!” 大弗朗机炮和发熕炮开始朝舰队开炮,稀稀落落的炮弹从炮台上飞出,无力地落入海中,溅起了一人高的水柱。 威廉抬头看了看炮台的位置,“白白浪费了这么好的地势,如果装备足够的12磅以上的加农炮,形成交叉火力,对任何通过这里的船只都是不小的威胁。” 他对夏天南说道:“这种程度的火力根本无法对舰队造成实质伤害,我们可以快速通过这片水域,或许一枚炮弹都不会落到船上。” 夏天南观察了一下右侧的亚娘鞋炮台和左侧的横档炮台,考虑了一下,说道:“这次我们能够毫发无损地通过,如果朝廷下决心在这里扩建炮台,对我们以后的航行就是一个很大的威胁。所以,最好的办法是一劳永逸,彻底拔掉这个炮台。” 陈谦本以为对方会在炮击的威胁下快速通过航道,这样一来,他总算进行过阻截,不过实力不济罢了,将来也有个说辞。没想到对方根本不打算这么做,而是向炮台靠拢,五艘船排成一条直线,还下了锚,侧面纷纷掀开了一个个方形的窗口。未完待续。 第二百八十三章 登陆白鹅潭 林伟业目测了一下距离,遗憾地说道:“大约600米左右,对于卡隆炮而言,这个距离远了点,如果抛射的话,准头不行,太浪费弹药。加农炮弹道低伸,这个距离射击没有问题,就是炮的数量少了一点。” 按他的设计,武毅级每侧安置了10门32磅卡隆炮、4门12磅加农炮,近距离海战优势明显,但是执行对岸轰击任务就有点勉强。 不过五艘船凑一凑,每侧也有20门炮了,数量超过了右侧的亚娘鞋炮台,至于威力和精度,双方更不在一个等级上。 12磅舰炮开始了校射,炮弹大多落在了炮台前的沙滩上,掀起了带着泥沙的黄色水柱。 “等到局面稳定下来,不管舰上还是陆上的炮手,都要统一培训,掌握系统的测距技术,炮兵玩的是专业,现在的炮手水准实在是”林伟业摇摇头。 尽管没有命中炮台,但还是吓到了炮台的守军。陈谦惊恐地看着炮台前面的水柱,腿有些发软。对方船肚子里居然有这么多炮,数量不比炮台少,而且似乎打得更远。他拿不定主意是继续坚守指挥,还是先下去躲一躲。 不过很快他就不需要考虑这个问题了。 经过修正,第二轮炮击命中率大大提升,炮弹接二连三命中炮台,因为发热而渐渐停止射击的大弗朗机炮和发熕炮被实心弹砸中后断成两截,炮手们不是被翘起来的炮管砸倒在地,就是被炮弹砸得血肉四溅。陈谦还没来得及跑,就被一枚炮弹不偏不倚打穿了肚子,腾空飞了几米远,重重摔在地上,肠子洒落一地,哼都来不及哼一声,一命呜呼。 第三轮齐射之后,炮台已经完全失去了抵抗,浓烟笼罩了整个炮台,不时有爆炸声响起守军的火药被炮弹砸中燃爆。 几艘舢板载着护卫队员登岸,等他们来到炮台时,发现简陋的炮台工事已经坍塌,断裂的火炮东倒西歪,到处躺满了七零八落的尸体。远处有人影消失在山岭中,幸存的守军都逃之夭夭了。 几门尚且完整的火炮被填入火药炸毁,再放火烧毁守军的寨子后,亚娘鞋炮台就被彻底抹去了。 左侧的横档炮台更不堪,几炮下来,岛上连一个活人都看不到了。 解决了虎门的炮台,舰队拔锚启航,顺着珠江逆流而上,沿途除了在几个渔村补充一点淡水,没有再做停留。这次行动的要旨在于一个快字,必须要趁官府完全没有防备的情况下,直捣黄龙,打一个措手不及。如果等官府反应过来,哪怕是用乡勇和民船围困骚扰,都会让舰队陷入危险境地,别的不说,没有建立补给线,饿都能饿死他们。 承平已久的广州官员显然没有料到会有一只船队从海上杀过来,目标还是广州城。历史上不是没有海贼奔袭内陆的例子,嘉靖朝倭寇横行时,几十名倭寇坐着舢板登岸,就敢冲击州县。不过那也是沿海的地方,还是福建一带的小县城。至少到崇祯五年为止,没有海盗敢千里迢迢深入内陆,冒犯城坚墙高的广州。 所以,当一只陌生的船队在广州西南的白鹅潭停泊,一只杀气腾腾的队伍牵着大炮在城下摆开架势时,城门的守军还以为自己在做梦。 琼州不产马,很长一段时间内,护卫队运炮只能搞代畜输卒,用人力牵拉。山地炮还好,几个人就能扛着跑,可是加上炮车全重2200斤的野战炮就够呛了。为了不影响速战速决的战斗计划,此次只带了10门山地炮用来保护臼炮。 10英寸臼炮其实也不轻,加上底座也有一千多斤。好在俘虏火器营时顺带接受了几十匹拉车的牛和川马,把臼炮装上马车,连拖带拉总算运到了城外。 夏天南颇为感叹,凡事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原本以为炮轰广州城是很轻松的事,没想到光运送这些臼炮就费了老鼻子劲。如果广州有一只反应快速战力不错的部队,趁这机会发动攻击,那就相当被动了。 他在这边感叹着,那边城门的守军已经看傻眼。这又拉车又运炮的是做哪样,不会是失心疯了来打广州城吧?这可不是倭寇横行的江浙,也不是流民肆虐的陕北,更不是鞑虏频频叩关的辽东,荷兰红毛鬼来侵犯,也不曾来过广州这群人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再说了,这么点人大摇大摆地在城门外架炮,是把守军都当做死人吗? 城门当值的把总正在向进出城门的百姓和客商敲诈银钱,看到此番情景,觉得受到了莫大的侮辱,暂停了收取保护费的光荣工作,带领城门一队士兵气势汹汹地朝这群不开眼的人冲过去。 看到这不到一百人的官兵,夏天南眼皮子都没动一下。黄汉生指挥一百名护卫队员出列,排成两排,有条不紊地装填弹药。 这名把总本意是想吓唬一下这些失心疯的家伙,让他们知难而退,而不是真想凭借几十个人就去冲击对方几百人的队伍。没想到对方不慌不忙地掏出了鸟铳,亮出了开打的架势,把总心里“咯噔”一下,事情好像不太对劲。 一里多路说短不短,说长不长,打了鸡血猛冲一下就到了。把总口里吆喝着兄弟们冲,心里却犹豫起来,脚步也渐渐放慢,只是这时候退回去就太怂了,城门外那么多老百姓和城墙上的上官都看着呢。他不禁后悔起来,早知道这伙人根本不怕官兵,而且有鸟铳,就不强出头了。 没等他下定决心,前面的士兵已经进入了琼海式步枪的射程。“噼噼啪啪”一阵爆豆子般的枪响,冲在最前方的士兵纷纷倒下。 “妈呀”士兵们用比来时更快的速度逃了回去,他们的主业是收保护费的,打仗不是强项,见血都会头晕,别提挨枪子了。 未完待续。 第二百八十四章 兵临城下 城门的守军见了这一幕,大惊失色,赶紧驱散百姓,关闭城门。高大沉重的城门出吱呀的声音慢慢合拢,受到惊吓的百姓都往城内跑,就连要出城的人都调头跑了回来,官兵拦都拦不住。 逃回来的官兵隔得远远地破口大骂起来:“丢你老母,先别关门,等老子进城了再说。”好在后面那些人并没有尾随追击,城门留了一丝缝隙,他们才得以入城。 有人进犯广州城,这可是了不得的大事,广州知府余葆成得知此事之后脸都白了,有不明来历的人持有枪炮兵临城下,不管后果如何,自己都要吃不了兜着走。广东没有专职巡抚,兼理巡抚的总督远在肇庆,他赶紧一边派人快马加鞭往总督府送信,一边向城内的三司报告此事。 不出他意料之外,一听这么棘手的事情,三司不想着如何应对,先是撇清责任。布政司衙门派人回话,他们只管民政,广州的防务不关他们的事。都指挥使司也很直截了当,除了卫所屯军相关事宜,别的事不要来找我。至于按察司,人家只管刑名和监察,更是不沾边。 肇庆那边的回复一时半刻不会到,余葆成先来到了城墙,查看到底是什么人这么大胆。来到城墙上一看,两里之外,一群人正在摆弄着一些似炮非炮的铁家伙,忙忙碌碌。 他问城墙负责守卫的将领:“对方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打广州城?” 将领唯唯诺诺,说不出来。 余葆成大怒:“人家都打到家门口了,连对方是什么人都不知道。赶紧派人去打探。” 一个胆大的兵丁被吊篮送下城墙,跑到对面去打听。或许是对方秉承“两国交锋,不斩来使”的原则,这兵丁毫无损地回来了。 “禀大人,这些人说是琼州府来的,因为不满总督大人下令派兵进剿,还查封了他们的店铺,所以来广州要个说法。如果不给他们满意的答复,他们就要炮轰广州城!” 原来是这么回事,余葆成参与了攻打博辅的军议,知道其中详情。可是知道详情他心情更糟了:总兵何如宾亲率大军渡海攻击,不仅带去了督标、镇标等精锐营兵,还带了十几门新铸的红夷大炮,称得上狮子搏兔,所有人都没想过会不会打败仗的问题。而现在贼人居然大摇大摆来到了广州城下,那么渡海的大军岂不是凶多吉少? 至于广州城的防御他并不担心:广州不但城防坚固,而且人口众多。必要的时候大规模征丁壮,动员十万丁壮上城也是顷刻的事情。虽然营兵精锐大多被何如宾带去琼州,但广州城内外还有海防参将许廷的人马,此外尚有驻防广州和周边的卫所,这些卫所虽然已经破败,但是各自点验起千把人来作战还是有得。这些兵力集结起来足有三四千人,作为广州城防的守卫核心是足够了。 但是身为广州知府,要考虑的不仅仅如何守住城池不失,如果不能驱走对方,任由其架炮轰击广州城,其政治影响更大,从总督到知府各级官员都逃不掉责任。 城头守将请示:“是否用城上大炮驱赶?”广州城墙的火炮虽然比不上京城,但是由于广东承担了工部的铸炮任务,墙头红夷大炮还是有好几门的,至于大小弗朗机炮更是多达上百门。 余葆成想了想,还是摇摇头:“等制台大人的命令到了再说。”眼下对方还没有动手,说不定只是到城下做个样子,能不打起来最好,一旦开炮,广州被贼人兵临城下的消息就捂不住,对他仕途影响不小。最好是派兵出城驱走对方。 不过眼下总督的指令还没到,自己无法调动营兵出城作战,更何况眼下广州城内没有成建制的营兵能够动用,能打的都在琼州。 余葆成盯着城下的贼人看了许久,思来想去,就算贼人能够挡住渡海大军的进攻,战力惊人,但在这里的满打满算也没有一千人,总不会个个三头六臂。如果汇集海防参将和卫所在城内的兵力,加上丁壮,成千上万人拉出城去与贼人开打,怎么着都能打跑对方吧。 “来人,去请许参将到知府衙门,就说有要事相商。” 城外,林伟业看着城墙上隐约可见的炮口,担心的说:“这个距离有点尴尬,城头大炮能够打到这里,会造成不必要的伤亡,但是如果退后太远臼炮射程则不够……” 夏天南点点头:“我也在想这个问题。不过守军为什么不开炮呢?难道是没有接到上官命令?” 林伟业摇摇头:“这个我就不知道了。”他估算了一下,“架在城墙上的大炮能够打的更远,但是缺点是有很大的死角。如果我们推进到城墙离2oo米以内,就是城墙大炮的死角,对方就无法奈何我们了。” “那就推近一点,趁城上大炮没有开炮,赶紧行动。” 城头守军眼睁睁看着这伙人把一堆铁疙瘩运到城下,近在咫尺,却苦于没有命令,始终不敢开炮,而弓箭又够不到,只能看着对方干着急。 1o门臼炮准备就绪后,林伟业问:“可以开炮了吗?” “开炮!” 城头守军见这些人摆弄了一番铁疙瘩,伴随着巨大的炮响,从这些铁疙瘩中冒出了火光,紧接着一团团黑影升空而起,越过了自己的头顶,从城墙上方穿过,落在了城内。他们面面相觑,这算是炮击吗?怎么都打空了? 随后更为剧烈的爆炸声告诉了他们刚才的想法有多天真。 落在城内的8o磅爆炸弹大多都成功爆炸,巨大的冲击力让土木结构的房屋变得脆弱不堪,多栋房屋被炸得瓦片粉碎、房梁断裂,很多人家的墙壁开裂,门板窗户都被炸飞。最倒霉的是一家酒楼,一个爆炸弹砸穿了屋顶从天而降,在二楼雅间爆炸,几个在喝酒听曲的商人被当场炸死,有一人被冲击波震出了窗外,掉在大街上,吓得被爆炸声震懵的行人四散而逃。未完待续。 第二百八十五章 炮轰广州城 城外开炮之前,知府余葆成和海防参将许廷正在知府衙门商谈出城迎敌事宜,许廷对出城迎敌不是很感冒,推辞道:“我只是负责海防,守城并非本职。再说我手下兵力不足,贼人有炮有铳,可不能把这点兵力折损了,不可轻举妄动。还是固守城池等待制台的命令为好。” “许将军放心,我会动员城中丁壮为你助阵,加上卫所也能凑出几千人马,难道万余人都不能驱散这么点贼人吗?” 许廷还是顾左右而言它,不经意间提到近年粮饷拨付不足,士兵颇有怨言。 余葆成明白他的意思,说道:“粮饷之事许将军不必担心,虽然官库吃紧,但贼人进犯广州,城内大小商户自然要报效朝廷,总不能让将士们饿着肚子与贼人拼命。” 许廷一听,当即正色道:“既然贼人进犯广州,城中无其他兵力可用,本官自然责无旁贷。” 余葆成这个打算有公心也有私心。贼人都已经兵临城下,城中百姓自然要有钱出钱,有力出力。无钱的百姓就当壮丁,有钱的人就出钱出粮他当然不敢打那些权贵的主意,摊派只能落在无权无势的商人身上。许廷的人马不多,开拔银子和历年欠饷加起来不会超过一万两。至于丁壮,都是临时工,每人给一两二两的安家费就足矣,就算伤亡了也只需象征性地给点抚恤,花费也不多。除去这些开支,剩下的就可以落进自己的腰包。 余葆成心中很是得意,这一伙莫名其妙的贼人来打广州,反倒为自己敛财提供了一个绝佳的借口。他看了看许廷,盘算着是不是也给他一份,封住他的口。 还没等他想好,忽如其来的爆炸声从南门方向传来,像是天边响起的惊雷,连绵不绝。两人不约而同地跳起来,余葆成惊道:“城门没有命令就开炮了?” 许廷摇头:“不对,开炮没有这么大动静,而且响声在城内。” 余葆成惊疑不定,派人去打探消息。 还没等消息传来,又一阵持续的爆炸声响起,这次两人都听得分明,确实是在城中响起。 打探消息的衙役回来了,惊慌不已地向余葆成报告:“贼人从城外开炮,落入城中,打的都是特大号的开花弹,落地后爆炸,民房受损无数,百姓也多有伤亡……” “开花弹!还能打到城内?城门失守了吗?”许廷追问。 “那倒没有。贼人的炮可以越过城墙直接打到城内。” 余葆成一屁股坐倒在椅子上,头脑一片空白,口中不住念叨:“完了完了……” 正是害怕对方炮轰广州城,他才不准守军开炮先行攻击。在他看来,几门大炮无法对厚实高大的城墙构成实质威胁,对方更多的是做出一番姿态而已,只要派兵驱散,被人从珠江长驱直入兵临城下的政治危机就能解除。没想到对方居然有这等能力,能够无视城墙的阻碍,直接用开花弹轰击城内,这下不管死几个人,倒塌房屋几间,他的乌纱帽都快保不住了。 许廷也坐不住了,贼人在城外,他的责任不大,贼人炮轰城内,他是城内唯一也是官职最高的经制武将,这下也逃不掉一个守城不力的罪责。事后要追究责任,黑锅就只能由他和余知府来顶。 他急忙对余葆成说道:“余知府,如今之计,只有派人与贼人商量,用缓兵之计拖延,然后募集丁壮民勇,整顿兵力出城驱走贼人。若是顺利,说不定可以减轻你我罪责。” 余葆成清醒过来,连连点头:“正当如此。”他赶紧召集人手,兵分三路,一边向肇庆加急送信,一边在城内招募丁壮,并向商人索捐,再派一名幕僚带人出城与贼人商议。 炮击持续了三轮便暂停,倒不是因为怕炮管过热炸膛,灰口铁铸造的炮身能够承受更高强度的发射,不过炮弹有限,一股脑打完了,就只能撤退,无法向广州城施加足够的压力,达不到预期的效果。 炮击停止后,城墙上吊下来几个人,朝这边挥手致意,表示自己没有恶意,见这边没有开火的意图后,慢慢走了过来,为首的是一个读书人打扮的中年人。 这人是余葆成的幕僚,名叫何诚宗,因为能说会道,便被派出来调停。他在城内看到了爆炸之后的惨状,起了畏惧之心,一路战战兢兢来到了护卫队的营地。 夏天南接见了他,直接问道:“是谁派你来的?来此作甚?” 何诚宗小心翼翼回答:“学生是广州知府的门客,受府台之命,来与阁下商谈。” “商谈什么?他区区一个知府,又能承诺什么?王尊德呢?” “制台远在肇庆,广东又不设巡抚,由制台兼理……所以,城内除了三司,主事的暂时只有府台。” 夏天南这才知道两广总督驻地不在广州,心下大汗,闹了个乌龙,炸了半天,原来正主不在城内。不过既然来了,就没有轻易回去的道理。 “你告诉你们知府,他做不了主的就去请示王尊德。我的要求很简单:第一,退兵,撤回琼州的军队,并承诺永不再犯。这条由不得你们不答应,反正何如宾的大军已经被我打残,损失过半。另外,虎门炮台已经被我炸毁,今后也不得重建第二,恢复我在广州的店铺,以后不能动店铺一根毫毛第三,赔偿我相应损失,白银十万两!” 何诚宗唯唯诺诺,含糊应下,回城转告东主。 “白银十万两?绝无可能!”余葆成拍案而起,这简直是狮子大开口。如果对方提出的条件不难办到,他也不想动兵,能够让对方自行离去最好。 何诚宗提醒道:“府台,这伙贼人可是自称打残了何镇台一万多大军。那可都是广东的精锐营兵。” 余葆成坐了下来:“你的意思是?” “能够打败一两万精锐营兵,临时拼凑的乌合之众又怎么能驱走他们?” “或许,贼人只是夸大其词?”余葆成还是不太相信,或者不愿接受大军战败的事实。 未完待续。 27 10:36:13|28035272 第二百八十六章 谈判 见东主还怀着侥幸心理,何诚宗分析道:“何镇台渡海之后,只送回来一次战报,说是贼人据寨死守,大军颇有伤亡,还要求制台拨付更多的红夷大炮。如果接下来战事顺利,定然是捷报频传,可是之后再也不见任何消息传回来,估计是凶多吉少。贼人能够杀到广州城下,说明其老巢安然无恙,大军多半是败了的……” 余葆成没有说话,但心中已经认可了何诚宗的分析。如果何如宾带领广东官军的精锐都败了,那么一群丁壮民勇加上许廷那点兵力又怎么驱逐城外的贼人? 想了半响,他不甘心地说道:“难不成真的答应他们的无理要求?银子的事或许可以谈谈价,十万两太多,府库也没这么多银子,要是三五万两,找城中商户凑一凑,还是办得到。可是查封他们店铺之事是制台派人办的,我又怎么敢擅自做主?至于退兵之事,更是只有制台才能做主。” 何诚宗叹道:“只能看制台大人的回信了。不过,让贼人继续这么轰下去,府台您固然难逃责任,制台大人他也不会好过,事情皆因他妄动刀兵而起,朝中定然会有人弹劾他。” “对,天塌下来高个先顶。谁让他剿贼剿出这么个祸害……” 这时,新的一轮炮击又开始了,轰隆隆的爆炸声又在城中响起。余葆成跳了起来,大喊道:“来人啊,赶紧给总督府送信,把贼人的条件告诉制台。” 肇庆,总督府。 王尊德手捧广州知府发来的急报,脸色铁青。大军是否战败还有待核实,但是贼人兵临城下已经毋庸置疑,而且所谓越过城墙在城内爆炸的开花弹则让他心里惊惧不已,这样的作战方式完全颠覆了以往的攻城模式——再高大的城墙也无法阻止对方的炮火,城中军民人心惶惶,死守没有意义,只能出城作战,那么城防还有什么用? 他找来吕易忠和李息觉商议。吕易忠小心翼翼地建议:“如果何镇台真的战败,那么广东已无可用之兵。不如……招抚贼人?” 王尊德摇摇头:“杨鹤身为三边总督,身负剿灭流贼之责,却妄图以抚代剿,最后差点落个菜市口斩首的下场。我岂能重蹈覆辙?” 李息觉察言观色,见东主不愿招抚,便做大义凛然状:“贼人如此嚣张,又岂能与其媾和。当严令广州知府,会同海防参将,点齐兵马出城迎敌,驱走贼人,解广州之困。” 吕易忠嗤之以鼻,何如宾那么多大军都败了,广州城中那点兵力又怎么驱散贼人,站着说话不腰疼,你行你上啊。 不过王尊德的倾向很明显,他自然不能忤其心意,只能委婉提醒:“广州城中兵力不足,若是募集民勇,守城或许可行,不过出城迎敌……” 他话没说完,王尊德也懂得,一群临时工在城墙上丢丢石头还成,出城野战,估计一触即溃。 他站起身,沉声道:“贼人既称事情皆因我而起,我又岂能置身事外?不管如何解广州之困,我都不能躲在肇庆发号施令。来人,备车,本官要去广州亲自坐镇。” 广州城外,几轮炮击后,天色渐暗。黄汉生请示夏天南,是撤回船上还是原地扎营。 “这些臼炮太难侍候,往返搬运太麻烦,就在原地扎营。” 魏连横提醒:“万一城中发动夜袭呢?或许要防备一二。” “防备是必须的,所有人和衣而睡,枪不离身,人不离炮,派人轮流值守。不过,我才不相信城中有能力出城夜袭,王尊德在城中或许有可能,不过他们的精锐都去了琼州,有这个心,也没这个胆啊。” 魏连横继续说道:“此行所带粮食只够几天,是否要向珠江沿岸村镇筹措粮草?” 夏天南摇摇头:“我们是来炮轰广州城的,不是来当土匪的。粮草很简单,明天找广州知府要就是。” 魏连横等人不明所以,但夏天南如此笃定,只能等待明天见分晓。 夜深了,护卫队员们点起了火堆,抱着枪围着火堆坐下,炮手们靠在火炮旁席地而坐,四周派出了哨兵警戒。远处停泊的白鹅潭中的战舰也挂起了灯笼,与这边的火光遥相呼应。对面城墙上点满了火把,照的墙头有如白昼,人影来回走动,像是防备护卫队夜袭,完全没有主动出击的迹象。 第一夜,就在双方互相戒备中过去了。 第二日,何诚宗趁着还没开炮,一大早又过来了。 “银子少点?不行,我这一路过来,人吃马嚼的,花费不少,光是炮弹就要不少银子,你知道一枚开花弹要多少银子吗?再说了,当初王尊德封我店铺,我的损失就不下十万两,我没有开口二十万两,已经够仁义了。”夏天南一听他的来意,一口回绝。 何诚宗颇为郁闷,总督查封你店铺是总督的事,与我家东主何干?不过这点心思是不能说出口的。 “那我回去再转告府台。另外,阁下提出的条件都在商议之中,能否先停止开炮,以免城中百姓遭殃?” 夏天南抬头四十五度仰望天空,悠悠地回答:“我也不是滥杀无辜之人,全是给王尊德逼的。这样吧,我这小一千人,加上船上几百人,你叫知府按两千人的份量,给我准备三天的粮食,送出城来,我就三天不开炮。” 何诚宗精神一振,这倒算个不错的结果。他告辞后准备回城,夏天南在身后补了一句:“三天之后,必须给我一个结果。否则的话,我连续开炮三天,不炸到你家知府和王大总督脱去这身官袍不算完!” 何诚宗闻言踉跄了一下,狼狈不堪地走了。 知府衙门,余葆成听了何诚宗的传话,叹道:“看来这个知府快做到头了。”他无力地挥挥手,“先给贼人送去三天的粮食,从府库中拨付,先保住这几天不开炮再说。” 27 22:23:49|28049415 第二百八十七章 应战 何诚宗应下走了,随即一名听差进来禀报:“总督大人已经从西门入城,派人来传话,让大人您通知城武官员在知府衙门商议退贼之事。” 余葆成拍拍脑门,总督终于来了,只是他素来强硬,亲临广州主持大局是好事还是坏事不得而知。 知府衙门大堂,王尊德端坐堂上太师椅,椅子原本的主人余葆成坐在左侧末尾不起眼的角落。布政使等三司主官、巡按御史、海北分守道、海南分守道、海防参将等文武官员悉数到场。 王尊德扫视了众人一眼,眼神犀利,铿锵有声:“各位,贼人已经兵临城下,何如宾将军却无消息传来,琼州府战事究竟如何,我会派人查明。当务之急,是驱散贼人,解广州之困。诺大一个广州城,百姓数十万,被一千贼人堵在城中肆意炮击,实乃奇耻大辱!” 在座官员不乏媾和派,都不排斥用银子买平安之类的做法,或者招抚这股贼人也不错。广东左布政使慕天颜就是这样的想法。他出列说道:“制台明鉴,倘若何将军在琼州真的战败,那么这股贼人的战力非同小可。眼下广州城内并无多少兵力,百姓虽有数十万,总不能让百姓去打仗送死吧……” 王尊德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的话:“遴选丁壮民勇保家卫国,随同官军出城驱逐贼人,有何不可?” 慕天颜后面洋洋洒洒一番话被堵回了肚子里,差点没噎着,颇为尴尬地住嘴。 王尊德不是不知道自己的态度强硬会影响与广东官场诸人的关系,虽然自己官职最高,但是官场之上花花轿子人抬人的道理他也懂。不过现在是非常时期,贼人出现在广州城下口口声声说是因为自己妄动刀兵而起,炮击广州城这种百年难见的奇闻更是把自己逼到了悬崖边,总督之位已经摇摇欲坠,此时就算招抚对方,也未必能保住官位。若是力挽狂澜,彻底击败对方,将功赎罪,事情还有一线生机。 “今日请诸位过来,是商议如何退贼。诸位可有妙计?” 广东三司、海北分守道等官员眼观鼻,鼻观心,一言不。他们都不愿妄动刀兵,当初出兵攻打博辅本就不积极,现在王尊德捅了马蜂窝,由得他自己收拾,别说没有办法,有办法也不会说。 巡按御史高舜钦是少数强硬派官员之一,当初兵渡海剿贼他就曾力挺王尊德。他站起来说道:“区区一两千贼人,若是厚颜与其议和,朝廷颜面何存?就算要招抚,也是将其驱赶出珠江再行招抚。我赞同制台所言,遴选城中丁壮民勇,给安家银子,出城退贼。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几十万军民,莫非奈何不了这小股贼人?” 见高舜钦出言支持,王尊德满意地抚须点头。 余葆成心中暗骂,空口白牙说话谁都会,银子哪里来,有本事你去让商户乐捐啊。 海防参将许廷见总督和巡按态度明确,有意表现,起身说道:“贼人自海外而来,退路在水上,若是水6两路夹攻,定会事半功效。” 王尊德颇感兴趣,“哦?如何两路夹攻?” 若是平时,怎么也轮不到许廷在总督面前出言献策,上面还有总兵和其他参将游击呢,怎么也轮不到他一个边缘化的海防参将。不过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广东境内有实力的大小将领都去了琼州,武将之中也只有他够资格了。 见总督对他的话感兴趣,许廷受宠若惊,恭敬回答:“禀制台,6路以卫所官军带领丁壮民勇进攻,我则带人从江上以火船攻击贼船。只要烧了贼船,断其后路,贼人必不战自乱。” “好计策!”王尊德眼睛一亮,这个方法简单实用。没了船,贼人无路可走,就算不能将其击退,饿都饿死他们。若是全歼这股贼人,取其级,那么大军在琼州的失败以及被人兵临城下、炮轰省城带来的政治危机就消除了大半。 他当即拍板,募集丁壮由知府余葆成负责,都指挥使司负责安排卫所军队出战,水上火攻由许廷负责。三日内必须起攻击,贻误军机者军法处置。 许廷兴高采烈领命而去,余葆成强打精神去募集丁壮。这件事他已经着手在做,不过是加快进度而已,不过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这事没有制台大人想的那么乐观。 城内城外双方相安无事过了三天,城内既没有动任何攻势,也再没有人出来谈判。夏天南召集众人,开了一个简短的战地会议。 “这势头不太对,前两天知府的幕僚天天出城来谈,这几天却不见人影,估计在酝酿什么大动作。”夏天南皱起眉头。 司马德笃定地说道:“一定是两广总督王尊德到了广州,城内才会这么沉得住气。说不定已经在筹备动手大打一场了。” 夏天南怀疑地问道:“城内莫非还有可战之兵?不都在琼州吗?” “战兵都去了琼州没错,但是广州这么大的城池,凑一凑,总能凑出点兵力广东卫所还是小有名气的,经常抽调人马镇压苗族和瑶族的暴乱。再说,城内人口众多,只要肯花银子,募集一两万青壮民勇问题不大。” 夏天南还是不解:“民勇能有什么战斗力?守城或许还行,城外和我们野战,只怕两炮下来就溃逃了。王尊德真要靠民勇与我们打?他惨到这般地步了吗?” 魏连横一直在考虑对方如何出招,听到夏天南问,提醒道:“不能光考虑6上,或许他们会在水上下手。” 水上?夏天南更迷糊了。“难不成是广东水师几艘破舢板?两炮就沉了,能管什么用?” 魏连横虽然是卫所百户,与水师接触不多,但这个年代水师的战法与海盗并无二致,就那几样套路。“水师和海贼一样,除了跳帮,还有一招,就是火攻。”未完待续。 28 9:04:43|28063429 第二百八十八章 火船 魏连横解释,火攻就是用小船装满柴火,浇上菜油,靠近敌船后点燃,再大的船也是木质,小船的火势引大船着火,就能焚毁船只。而且这种火攻不会是一两艘小船,一般是几十艘甚至上百艘,让你防不胜防。 夏天南倒吸一口冷气,他忘记了还有这茬。自从武毅级下水之后,还没有遇到过正儿八经的海战,不是偷袭海盗老巢,就是偷袭官军船队,舰炮的优势太明显,都忘记了17世纪海战的大杀器之一火船。 福建的郑芝龙之所以能够打败船坚炮利的荷兰人,成为中国的海洋霸主,靠的不是舰炮,而是靠船的数量和火船战术取胜。17世纪的舰炮,还不足以精确打击海上漂浮的小舢板这样的目标,尤其是这种小舢板数量多到一定程度之后,更是应接不暇。 魏连横继续说道:“如果焚毁我们的船,那么我们就断了退路,就算城内不出兵攻打,我们也会活活困死在广州城外。” 夏天南腾地站起来,来回踱步,这一招不可谓不毒辣,得小心应付。最保险的办法自然是马上退回琼州,可是这样他不甘心。 “叫威廉来岸上,一起商量应对办法。” 威廉从船上匆匆赶来,听了介绍后,想了想,谨慎地回答:“纵火船战术在欧洲也很常见,没有太好的应对办法。一旦被足够数量的纵火船靠上,灭火的度根本赶不上燃烧的度,只能弃船。不过这种战术需要合适的风向,从上游动攻击,如果逆风航行,小船无论如何追不上大船。在风势平缓的内河,需要人力划桨才能快移动,我们的风帆船在狭窄的江面无处可躲,也不如小船机动灵活,火炮的精度又很难远距离击沉它们,唯一的办法就是中远距离用霰弹杀伤船员,让小船失去控制。” 林伟业思索了一番威廉的话,赞同道:“滑膛炮要想击中体积不大的纵火船确实很难,卡隆炮的的大号霰弹筒确实是不错的抵抗武器,一炮过去,十几平方米内无人能够生还,船失去了控制,自然就不会构成威胁了。” 魏连横也补充道:“可以放下小艇,停在大船周围,准备好长杆铁钩,万一有无人操纵的火船漂过来,用铁钩拉开,待其烧尽,便万无一失了。” 这种场合下很少开口的黄猛甲也瓮声瓮气地说道:“这江面上停泊了不少小船,依我看最好一股脑全烧了,免得火船混在其中偷袭。” 他说的是白鹅潭上的花艇。广州来往贸易的商船一般在黄埔港靠岸,白鹅潭一带多是唱曲卖艺的花艇,其中也不乏操持皮肉生意的。舰队在白鹅潭下锚停泊后,这些花艇纷纷四下躲入河流岔道,几天后见没什么危险又出现在了江面上,只不过离舰队远远的。不时还有胆大的操船在舰队周围晃荡,试图做一做这些“好汉”的生意。 夏天南摸了摸下巴几天没刮的胡须,呵呵笑道:“果然是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这么一说,好像纵火船也没那么可怕了。不过那些花艇倒不必烧了,驱赶出白鹅潭就是,人家干这行也不容易。” 确定了迎战计划后,舰队开始清场,驱赶江面的花艇。高大的武毅级战舰甚至不需要用舰炮警示,直接撞过去,这些小小的花艇避之不及,赶紧划桨躲避。水手们在甲板上一边吆喝着让他们离开白鹅潭,一边笑吟吟倚在船舷俯视着艇上老鸨和姑娘们慌乱的模样。 在舰队的驱赶下,江面上的花艇一部分往西江上游躲避,一部分沿下游往黄埔港而去。 这边白鹅潭上舰队清场,那边广州城内也在积极备战。 海防参将许廷被总督亲自点名,委以火攻烧船的重任,干劲十足,召集水师将领商议,皆认为火攻可行:比起辽阔的海面,白鹅潭江面狭窄,贼人战船皆为帆船,难以机动躲避,只要许以重金派敢死之士操桨将船冲到贼船面前,贼船避无可避。 只是纵火船需要消耗很多船只,数量少了难以奏效,水师本身船只又严重不足,只好禀报上去,请总督解决。 王尊德此时只要能把贼人驱离白鹅潭,什么都好说。当即下了牌令,命令余葆成和南海、番禹两县县令在等各处钉封船只,不拘大小,一律送到黄埔港听用。 一时间江面上渔船、货船纷纷遭殃,刚刚从白鹅潭逃下来的花艇也不能幸免,不由分说的大批钉封到黄埔港。期间承办的官吏和水师将领们不免在其中舞弊,借着迎战的名义到处钉封。船主有钱有门路的,自然赶紧托人花钱疏通,将自己的船只赎回。没钱的百姓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吃饭本钱被堆上柴草浇上菜油,准备付之一炬,捶胸顿足,很多花艇上的老鸨和姑娘没了去处,悲从中来,也是在岸边哭天喊地。 两天功夫,水师在黄埔港上集结了各种火攻船五十多艘,另外赶制了顺水流放漂的火筏一百多只。这些船只和火筏上全部装上了燃料,在船头加上固定的大铁钉。许廷在渔民和水师官兵中招募水性好的敢死之士,许诺每人先给十两银子安家费,活着回来的再给二十两,死了得也抚恤十两。优厚的条件顿时招募了三百多人,准备驾船去撞击贼人的船只。 同时,为了增强火势,这些船上还堆上了成桶的硫磺和火药,并加入了许多所谓的能产生毒烟的有毒药材。按照许廷的估计,这么多火攻船筏同时冲击,贼人再厉害也抵达不住。 许廷集中了余下的所有水师战船和征来临时充当战船的米艇、盐船4o多艘,准备趁着火攻奏效,贼人大乱之际,乘势冲入敌阵,让水师官兵登船搏杀。赏格非常之高:斩贼人一人,赏十两烧毁贼人战船一艘,赏一百两。未完待续。 28 18:27:35|28075719 第二百八十九章 夜袭 由于黄埔港离白鹅潭距离尚远,这边热火朝天的筹备火攻,夏天南他们并没有发现这边的动静。请大家看最全! 许廷很是得意自己的提议,他认为贼人选择停泊白鹅潭是自绝后路。假如稳妥起见停泊在黄埔港,火船从白鹅潭出发,那么舰队还可以选择沿珠江出海躲避,而白鹅潭往上游走河道越来越狭窄,大船也更容易搁浅,称得上没有退路,只有被焚毁的下场。 很快,离夏天南和余葆成私下达成三天不开炮的期限已到最后一天,双方都做好了准备,等待即将到来的战斗。 夜幕降临。 五十多艘纵火船和一百多只火筏组成的船队从黄埔出发,借着月光,往上游划去。许廷率领几十艘大小船只,作为登船作战的主力远远跟在后面。 广州城中,一万多名民勇和一千多卫所官兵也已经在南门一带集结,等待出发的命令。 按照计划,城中的队伍将在亥时三刻出城发起攻击,火攻船队也是亥时出发,预计最晚子时能到,在陆上贼人应付城中的夜袭时,从水上趁乱发起火攻,烧毁贼船。水路、陆路两面夹击,就算不能毕其功于一役、彻底消灭贼人,至少能够截断其后路,让其失去斗志,胜利的天平终究会倒向广州这边。 夜袭的带队将领是广州卫指挥使孙天标。明末卫所残破不堪,广东虽然曾经辉煌过,镇压苗族、瑶族叛乱战绩彪炳,也逃不过衰败的命运,兵员严重空缺,一个千户手下有三四百兵已经很不错了,广州卫五千六百人的编制,只能拉出一千四百多人。 孙天标身为卫指挥使,是正三品的武职,虽然在广州城内一个七品的知县都不太看得上他,但在卫所里还是个土皇帝。原本带兵打仗这样的差使可以推给指挥同知或者千户,但是此次夜袭关系重大,不容有失,总督亲自下令点将,他不能躲在卫所里看热闹,只能亲自出马了。 此刻,他正在给属下的千户们打气:“白天我在城头看过了,贼人或许是害怕城墙上的红夷大炮,躲在墙下几百步的地方,这样炮就打不到。这么点距离,一下就能冲到近前,一万多人打一千人,就算对方是大罗金仙,刀枪不入,这么多人密密麻麻涌上去,踩都踩死了。此战毫无悬念,我们得拿下首功,那些丁壮只是壮壮声势的,功劳不能被他们夺去。” 众千户纷纷举起刀剑呼喝:“拿下首功!” 亥时三刻,城墙上一枚冲天炮升入半空炸响,拉开了夜袭的序幕。 孙天标拔出佩刀,大喊道:“赶紧出城,谁最先冲到贼人阵前,我赏银十两!” 卫所官兵手持长矛、倭刀等武器朝城内涌去,此刻城门正在慢慢打开,性急的官兵想抢头功,要从才开了一半的大门出去,却是欲速而不达,人群在城门口拥挤成一团,大部分人都出不去。后面的民勇也在往前挤,前面又出不去,通往城门的街道到处是人,一万多人都堵在这条长长的街道上。 一声尖利的呼啸声在城头响起,孙天标心中疑惑,不是才发了令箭吗,怎么又发一次?抬头望去,却发现一个火球越过城墙,牵着炙热的火焰在夜空中划过,如同一颗流星划破夜空。 这颗火球高高地越过城墙,径直落了下来,不偏不倚砸在拥挤的人群中,坚硬的青石街面被砸得碎石横飞,几个倒霉的民勇几乎被砸成了一摊肉泥。四周的人一下子懵了,呆立在那里。 孙天标是知道贼人这种能够抛进城内的开花弹的,先反应过来,暗叫一声不好,忙不迭往人群后面躲。 “轰”的一声巨响,火球爆炸了,巨大的气浪把周围二三十米范围内的人全部掀翻,随后破碎的弹片溅射开来,更多的人被弹片击中,惨叫着倒下,在地上翻滚。 民勇们顿时炸开了锅,哭爹喊娘,四处逃跑。不过前后都是人,两边是房屋,根本没地方逃,乱跑的后果是造成人群的拥挤和踩踏,不少被弹片击伤倒下的人被活活踩死。 孙天标离爆炸的中心有五六十米远,加上密集人群的阻挡,躲过一劫,不过爆炸的威力太大,他的耳朵嗡嗡作响,脑袋像喝醉了酒一样。他使劲晃了晃脑袋,试图让自己清醒一点。 一名亲兵走到他面前,说着什么。他耳朵里仍然有嗡嗡的响声,加上人群奔走呼号,太过嘈杂,根本听不清亲兵说什么。他抓住亲兵的衣领,摇晃道:“你到底说什么?” 凑近了才发现,亲兵的口鼻流出了鲜血,滴答滴答往下掉。孙天标一惊,松开了手,亲兵摇摇晃晃站立不稳,竟然耳朵里也流出了血。 “啪”的一声,亲兵摔在了地上。孙天标知道他必定是被爆炸震伤了五脏六腑,伤势严重。举目四望,民勇们越来越混乱,如果再不加以制止,在这么狭窄的空间,恐怕会酿成大祸,还没出城,自己人就要被踩死不少。 他拔刀大喝:“赶紧出城,贼人就在城外不远处,冲上去,我们就赢了!”不过他的声音淹没在嘈杂声中,几乎无人听见。 孙天标急了,如果连城门都没出,贼人的面都没见着,总督一定会砍了自己的脑袋。他带领自己的亲兵,亲自充当督战队,一口气砍下十几个民勇的脑袋,这股乱潮才渐渐平息下来。 城门终于完全打开了,最前方的卫所官兵一马当先冲了出去。后面的民勇在孙天标和亲兵的弹压下,也慢慢恢复秩序,往城门走去。 眼见事情要回到正轨,这时尖利的呼啸声再次响起。孙天标心里一紧,望向天空,发现这次不是一颗炮弹,而是七八枚炮弹同时出现在空中。 “我顶你个肺啊!”孙天标头皮都发麻了,赶紧拼了老命往前挤。他知道这种炮弹类似于投石机一类的攻城器械,越接近敌人越安全。 未完待续。 29 8:49:53|28097076 第二百九十章 死亡的流星雨 多枚炮弹从夜空中划过,往城内落下来,如同下了一场流星雨,煞是好看,只不过这是带来死亡的流星雨。 “轰轰轰”,炮弹接二连三爆炸。这次落在人群中的爆炸弹只有三枚,其余都落入了民房中。南门附近的民房经历过轰炸,人都跑空了,炸的只是空房子。 虽然命中率不高,但是三枚炮弹都成功爆炸了,让已经恢复秩序的人流毫无意外地再次陷入混乱。民勇们再也承受不住压力,大喊大叫着抱头乱跑,孙天标的亲兵再怎么弹压也无济于事。 灾难在长长的街道上演:被挤倒的民勇一旦倒下,就再也站不起来,无数双脚从他们身上踏过,当场一命呜呼踩死别人的民勇被尸体绊倒,倒下之后又重复着悲惨的命运。人们如同无头苍蝇,四处乱撞,有向后逃的,有向城门跑的,有撞开街边民房门窗躲进屋内的,整个南门附近乱成了一锅粥。 炮击仍然在继续,不时有爆炸弹落在人群中,有的爆炸,有的没爆炸,不过这已经不重要了。恐慌如同瘟疫一样在人群中扩散,所有人早已没了出城拿贼人首级换赏银的念头,脑中只有一个念头:逃离这个地方。越是拥挤混乱的地方,人越盲目,心里也更害怕,挤在人流中无法动弹的人开始拿起手中的刀枪棍棒,砍向四周的同伴,试图开辟一条带血的逃生之路。 第一个人动了手,就引起更多的人效仿,为了活命,什么都顾不得了,就算不想动手的人,为了自卫,也被迫拿起武器拼命。大家开始自相残杀,越来越多的人倒在血泊中。打发了性之后,哪怕炮击已经停止,厮杀仍然在继续。 孙天标在城门洞子里挤了半天,都快窒息了,连喊叫都没有力气。随着人群慢慢蠕动前行,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四周一松,凉爽的空气扑面而来,自己到了城外。 他看了看前方,黑暗中对面的贼人阵地火光阵阵,正在开炮。只是距离根本不是白天看到的几百步,足足有两里远。他后背一阵发凉,忍不住又骂了一句:“我顶你个肺啊。”这伙贼人什么时候转移了阵地,城墙上的守军居然没有发现,或者发现了也没有及时通知夜袭的队伍,这下还怎么玩? 不管是否情愿,孙天标只能前进,不能后退。后退不被人踩死,也要被总督砍头。 “杀贼!” 孙天标发出声嘶力竭的喊声,带着亲兵冲了上去。指挥使大人都光膀子上了,其余人怎敢不跟上,官军们也呐喊着冲了上去,后面跟着乌压压一片充当群众演员的民勇。 城墙上的守军似乎才反应过来,红夷大炮开始开炮,炮弹越过人群的头顶,朝对方的阵地飞去。只是距离有点远,黑暗中又无法瞄准,这些炮弹多数是打了飞机。 攻击的队伍冲到一里左右时,护卫队的山地炮开始开炮。五六百米的距离正是山地炮施展威力的最佳射程,实心弹穿过密集的人群,犁出一道道血槽,每一炮都要夺去十几人的性命。 不过人群实在太密了,炮弹打穿的血槽很快就被后面的人补上。民勇本没有这般勇敢,只是城中混乱踩踏的景象让人感觉窒息和绝望,他们下意识地认定后退更危险,冲击的势头才得以维持。 夜袭的队伍以城门为界分裂成了两部分,出城的已经开始冲击护卫队阵地,城中的混乱仍在继续,内讧没有停止。一万多人的队伍,冲向对方的不足六成。 孙天标身为卫指挥使,平日里养尊处优惯了,广东近年来又很少有战事,而且打仗自有营兵,轮不到他,哪里经过这样高强度的奔袭。跑了两里路,他已经上气不接下气,举刀的右手慢慢垂了下来,支撑他继续下去的,仅仅是一股求生的意志未开战就被对方炸了个措手不及,死伤颇多,指挥不力的罪名是跑不掉了,只有冲进对方的阵地,砍下百八十个首级,向总督复命,自己的脑袋才能保得住。 夏天南望着势头不减的攻击队伍,不确定地问道:“这些人最多是些卫所军和民勇,为什么经过炮击还不溃散,不科学啊?” 魏连横在他身后,摇摇头:“换做琼州的卫所军,这样的炮击早就逃了,今天这些广东佬怕是吃了药。” 他们根本不知道,臼炮的突然炮击,固然造成了对方的伤亡和混乱,但同时也造成了极大的惊吓和刺激,已经出城的这拨人就像被点燃尾巴的惊牛,纵使前方是刀山火海,也不会回头,只会闭着眼往前冲。 乌压压的人群还在冒着炮火往前冲,护卫队员们已经开始给步枪装弹药,准备用排枪迎敌。夏天南握紧了拳头,手心不知不觉开始冒汗。除了面对琼州卫所两三千人的队伍,这么大规模的战斗只有博辅的土堡迎击何如宾的大军那次了,不过那次有棱堡为依靠,这次是旷野之上,一旦没有打退对方,就会被人海淹没,后果不堪设想。 上天似乎要考验护卫队的战斗意志,黑暗中一颗红夷大炮的炮弹飞了过来,落在阵地前方十几米处,接着弹起来,击中了一门臼炮。“咣当”一声巨响,臼炮连同底座被掀翻,炮手被炮身压在下面,发出惨叫声。旁边的人赶紧抬起臼炮,救出炮手,只见他口吐鲜血,胸口凹陷,也不知活不活的下来。这个突然的变故引起了周围队员的一阵骚动。 夏天南大喝道:“镇定。对方的炮架在城墙上才能勉强打这么远,这只是个偶然,再说他们也没法瞄准,不用怕。所有人都不要动,敌人就要接近了。” 林伟业目测了敌人的距离,提醒道:“准备换霰弹。” 黄汉生大喊道:“换霰弹,持续射击。” 炮手们取出筒状的炮弹,装入炮口。此时攻击的队伍已经冲到了两三百米处。 “射击!” “轰轰轰”,山地炮开始喷射金属的豪雨,无数颗铁弹丸发出呜呜的声音,飞向密集的人群。 未完待续。 29 19:30:53|28109126 第二百九十一章 旷野迎敌 密集的霰弹弹丸形成了一道弹幕,汹涌而至的人群如同海浪遇上了礁石,势头被生生止住了。在弹幕中,无人能够幸免,最前方的人被穿成了筛子,血浆和肉屑在空中飞舞,中间夹杂着白花花的脑浆,铁质弹丸穿过躯体,去势不减,带着血丝击中后方的人群。 山地炮持续射着霰弹,人们成群成群的倒下,后方冲击的人群没办法越过弹幕制造的无形的墙,在两百米的距离上,无法前进一步。金属的弹丸持续收割着生命,地上的尸体很快堆积如山。 孙天标在后方已经懵了,这样强度的炮火出了他的想象,小一万人的队伍,冲击不到一千人的阵地,敌人就在眼前,竟然不能前进寸步。现在往前冲也是死,往后退也是死,横竖都是死路一条,他开始颤抖了,难道今日就要毙命于此吗? 霰弹连续急射持续了五分钟,炮火突然弱了下来。 林伟业叫道:“不好,霰弹不够了。”这次炮轰广州城,没想过会遇到激烈的地面抵抗,臼炮的爆炸弹带的不少,霰弹反倒带的不多。 孙天标见对方的炮火忽然减弱,以为是要冷却炮管,大喜过望,打起精神,大喊一声:“敌人的炮不行了,再打就要炸膛了,冲上去,我们就胜了!” 官军和民勇死伤惨重,本已萌生退意,这下子如同打了鸡血,嗷嗷叫着冲了上来。 黄汉生站了出来,下令:“炮手退后,步枪齐射准备。” 山地炮和臼炮的炮手都纷纷撤到后方,持枪的护卫队员补了上来,举起了步枪。 攻击的人群跨过地上的尸体,涌了上来。 “所有人自由射击,没有命令,不准停止!” “呯呯呯”,爆豆子般的枪声响起,黑火药的硝烟笼罩了整个战场,不管是头顶的月光还是燃烧的火把都无法穿透烟雾,护卫队员们只能依稀看见对面的人群纷纷倒下。到后来已经完全看不清,只能凭着感觉朝对面射击。 枪声、惨叫声和喊杀声混杂在一起,烟雾中不时有人冒出来,然后被排枪击倒。队员们紧张地装着弹药,有人开始出现失误,弹药没装进去就放空枪。对面的人群越逼越近,倒在枪口前的尸体最近的离队员们的枪口只有二三十米远。 夏天南紧紧抓住林伟业的肩膀,却紧张地说不出话来。林伟业全身僵硬,也不比他好到哪去。 夏天南看过一部叫四根羽毛的电影,讲述的是19世纪末英队在殖民地苏丹生的故事,其中有一幕是英军在沙漠中遇伏,与数倍于己的土人军队展开战斗的情节。影片中英军排出空心方阵,用排枪齐射迎击大股骑兵和步兵,很多时候英军士兵几乎是顶着对方的脑门开枪,场面紧张而又震撼。当时他对排队枪毙并无概念,看电影觉得刺激之余还觉得英军士兵过于迂腐,敌人的马刀都快砍到头上来了,还在机械地射击、装弹、射击。 此刻的情景像极了电影中的场景,敌人似乎随时都能冲到面前,只要破了一个缺口,大股的人群涌入,人数对比太过悬殊,哪怕刺杀技术练的再好,也无济于事。 此时夏天南才算明白了,电影中的英军士兵不是迂腐,在没有机枪等连射武器、甚至半自动步枪都没有的情况下,以燧枪的性能,只能依靠良好的训练、严格的纪律,选择这样机械的战斗方式,不能停止,哪怕被敌人砍中,后面自有人补上空缺。只有保持住阵型,才能在数倍敌人的冲击下存活下来并赢得胜利。如果哪怕一个人在压力下冲出队列或者后退,缺口一旦产生,那么结果就是灾难性的。 他比电影中的主人公幸运,很显然卫所军加上打酱油的民勇,他们的战斗意志比不过苏丹的土人,能够在猛烈的炮火和步枪射击下坚持到现在,已经是个奇迹了。 卫所官军和民勇们全靠恐惧产生的虚火支撑,现在已经达到了一个临界点。护卫队员们射击动作开始变形,他们更不堪,眼见前方的人死得血流成河都无法冲入贼人阵中,渐渐开始放缓了脚步,任凭孙天标等人如何呼喊也不愿上前。 终于有人受不了死亡的压力,调头往回跑。有一个人跑,就有更多的人跟从。人们开始呼啦啦往回跑,连同孙天标也被裹挟着往后退。不一会儿,护卫队员面前的敌人全部跑光。烟雾散去,满地的尸体,前方只看见人群绝尘而去。 护卫队员们仍然紧张地端着步枪,保持着射击的姿势,他们倒不是怕敌人去而复返,而是长时间保持高强度的射击动作,让他们的肌肉一时之间放松不下来。 夏天南拍拍胸脯,长出一口气,这些广东佬打了鸡血一样,顶着火力往上冲,刚才的一幕像极了生化危机,有那么一瞬间让他产生了错觉,似乎冲过来的都是没有知觉的丧尸,冲破火力线后会活生生咬死他们,想想都有些后怕护卫队虽然有先进的武器、良好的训练,战斗力高出敌人一大截,但终究不是未来战士,这次不到一千人就来打广州,确实太冒险了。 魏连横看着人群汹涌的城门,忍不住对夏天南说道:“如果此刻衔尾追击,跟在败军后面,可以轻易入城。” “入城之后怎么办?是占领广州自立为王,还是烧杀抢掠一番?”夏天南望着巍峨的城墙,“若是真的占了广州城,恐怕是永无宁日,朝廷不会容忍这样一座重镇沦陷,广西、云贵、四川、南直隶的军队都会调集过来,哪怕我有一万人,火炮弹药充足,面对源源不断的朝廷大军,守着这么一座孤城,不战死也要活活累死。还是回临高闷声财的好,有了足够的实力,再来图谋广州也不迟。” “主公此言对极,太祖龙兴之时,也是用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的方略,击败各路人马,夺了蒙元的天下。一城一池的得失不重要,有一个稳定的后方才要紧,韬光养晦、积蓄实力才是取胜之道。”司马德赞同道。 未完待续。 第二百九十二章 夜袭惨败 此时,辽阔的珠江河面上,许廷并不知道城内动的进攻已经失败,水6两路夹击已经断了一路,仍然沿河往上游前行。 快到子时,终于到达了白鹅潭,一片黑暗中,贼船的灯火十分明显。许廷暗暗高兴,这不是给火攻船指明方向吗,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办多了。 前方的纵火船拼命的划桨,希望早点接近贼船,然后点火跳水逃生。距离越拉越近,最前方的船离贼船已经只有一里远了。 如果是顺流而下,这个距离就可以点火跳水了,船只顺着水流漂下去就能撞上目标。可惜这是逆流而上,不撞上贼船,用船头铁钉固定住,就算靠上了也会漂回来。比之顺流,逆流的火攻危险系数大得多,船上人员生还几率也小得多。 眼看有几艘船已经要撞上目标了,忽然,贼船上点起了数个火把,船上冒出许多人影,侧面的炮窗也齐刷刷打开。 “糟了,贼人竟有防备。”许廷十分意外。不过他也不甚担心,有防备又如何,己方火船这么多,就算有几门炮,又能打沉几艘? “传话给前方的兄弟,要稳住,到敌船面前才点火。” 火把照亮的距离有限,不过火船上的人开始心慌起来,离目标只有五六十米时,有人提前点燃了船,扑通跳下水。没人划桨,燃烧的火船在惯性的作用下前进了十几米后,就被水流推动着打着转往下游飘去。 缓缓漂下来的火船像一个巨大的火把,照亮了周围的同伴,它没有完成应有的使命,反而为舰炮观察敌人的位置提供了方便。 “轰轰轰”,卡隆炮开始射霰弹,喷薄而出的弹雨笼罩了整个水面,点燃的火船周围密密麻麻挤满了船只,被这一阵弹雨一网打尽,所有人都中弹栽入水中,船上的硫磺和火药被炙热的弹丸引燃,熊熊燃烧起来。更多的船在火光的照耀下暴露,引来了猛烈的霰弹攻击。 偷袭已经不可能,只能强攻。后方的许廷呼喊着让所有船全部加快度往前冲。 “撞上去就有银子拿,有擅自后退和提前点火者,斩!” 尽管他再三喝止不准提前点火,仍然有人因为害怕吃炮子早早点燃船只后跳入水中。失去控制的船只不仅成为对方的免费照明弹,还和被炮击点燃的火船一起影响了后方船只前进的路线。后方的船纷纷绕过已经开始燃烧的船只,避免自己船上的硫磺、火药及菜油被轻易引燃。 如此一来,攻势陷入混乱无序的状态。逆流成了火攻的最大障碍,熊熊燃烧的火船不仅没有漂向目标,反而顺流而下,成为了其他船只的噩梦。尽管极力躲避,还是有船碰上了燃烧中的火船,瞬间被引燃,火焰冲天而起,船上的人不得已弃船逃生。 卡隆炮仍然在继续射击,侥幸冲过“火船阵”的船只却冲不过霰弹的封锁,都是船燃人亡的下场。 许廷心中一阵绝望,眼看火船冲破正面的封锁已经无望,下令放弃火攻,由水师靠近跳帮攻击。 一名千总试探说道:“大人,贼船火力凶猛,恐怕难以靠近……” 话音未落,许廷大喝一声:“拉下去,斩了!” 左右亲兵立即把这名倒霉的家伙拉到船头,一刀斩下脑袋。 许廷命亲兵把血淋淋的人头挂在桅杆上,“此刻正是报效朝廷恩典的时候,谁再敢胡言乱语动摇军心,就是这个下场!” 众人顿时战栗不已,纷纷叫嚷着操船朝贼船驶去,为了壮胆,隔得老远就把船上的火器一股脑施放出去,什么二龙出水、一窝蜂、火鸽子,也不管射程够不够,夜空中火光四射,倒也好看。只是没打到贼船,倒是射入水中,误伤了不少跳水逃生的火船水手。 “你个扑街……看清楚再打……”一个平白无故挨了一支火箭的水手咒骂了一声,沉了下去。 经过自家“火船阵”时,水师的战船手忙脚乱的躲避,仍然有倒霉的船只被火船靠上,“哔哔剥剥”烧了起来。 被烧着座船的水师官兵一边咒骂,一边跳入水中逃命。 在火船的火光中,水师4o多艘大小船只成了浮动的靶子,卡隆炮开始换实心弹射击,32磅的实心弹打的官兵哭爹喊娘,小一些的米艇、盐船挨上几炮直接就沉了。许廷的座船也吃了不少炮弹,桅杆也断了,水手死了不少,船无法前进,没沉已经是万幸了。 许廷率领水师的最后总攻持续到半夜,整个河面上火光熊熊,枪炮声、惨叫声,咒骂声和呼救声充斥着夜空。随着夜色愈来愈沉,起火沉没的船只也越来越多。 最终,明军最后的反攻也宣告破产。许廷仅以身免,带着亲兵泅水上岸逃走。参加攻击的一百多条火船火筏、4o条战船,除了几艘在战斗中逃走之外全部损失,不是烧尽沉没就是被击毁。天色微明的时候,威廉等人只见到满河漂浮的尸体和残破的船骸,船只残骸上还袅袅的冒着青烟。 崇祯五年七月六日,这场广州保卫战彻底宣告失败,除了死伤四千多官兵和民勇、损失一百多船只之外,一无所获,贼人的战船仍然停泊在白鹅潭,城外的火炮仍然完好无损。 广州知府衙门。 三天前议事的官员悉数在场,不过一改之前激昂的气氛,取而代之的是绝望的氛围。大小官员一言不,大堂之上死一般沉寂。 海防参将许廷和卫指挥使孙天标跪在地上,浑身颤抖。他们是来负荆请罪的:一个率领万余官军丁勇冲击贼人铩羽而归,一个带领火船夜袭贼船全军覆没,是此次作战失败的直接原因。 其实许廷的计划还算周密,水6两面夹击的节奏也把握的不错,火攻战船正好在6路冲击贼人阵势的时候,本可以打贼人一个措手不及,尾难顾,只可惜对手实在太变态,火力之凶猛前所未见,一群临时拼凑的乌合之众,做到这一步已经很难得了,实在是非战之罪。 未完待续。 30 18:19:03|28150376 第二百九十三章 总督的困境 遭遇如此惨败,原本还算意气风的王尊德一夜之间仿佛老了十岁,头都白了许多,他无力地摆摆手,“来人,把他们押入大牢,听候落。”督标的亲兵进来将失魂落魄的许廷和孙天标架走。 王尊德望向众人,不管是慕天颜等三司主官,还是海北、海南分守道,广州知府余葆成,甚至素来强硬的巡按御史高舜钦都避开了他的目光,似乎在刻意回避什么。 王尊德心里明镜似得,能够坐在这个大堂上的,都是在官场摸爬滚打过的人精,大家都明白:随着昨晚一战以惨败告终,他这个两广总督头顶的丧钟已经敲响,革职只是个时间问题了,以今上的脾气,能不能保住性命都难说。眼下虽然还不到墙倒众人推的地步,但至少这些官员对他这个总督大人的敬畏之心都去了大半。 王尊德摇摇头,叹了口气:“本官无能,未能剿灭贼人,反而让贼人在省城如此嚣张,其中罪责,由本官一力承当。” 慕天颜等人闻言暗中松了口气,王尊德虽然在剿贼一事上独断专行,导致了今日的局面,但人品还是可圈可点,把事情扛下来,大家就安全多了。倘若他不管不顾乱咬一气,把责任推到大家身上,虽不能减轻他本人多少责任,但在场这些官员多少也要被拖累。 有了他这个基调,官员们振作不少,一改之前的沉默,纷纷开口献计献策。 “依卑职看来,既然不能将贼人击退,不如两边坐下来谈。贼人提出的几个条件也不是太难。”余葆成建议道。 其余人纷纷附和。 海北分守道也说:“对,这些贼人似乎不是蛮不讲理之辈。” “除了银子可以少点,其余条件都好说。再说撤兵一事,反正已经败了,左右是要撤的,还不如送个顺水人情。” …… 王尊德冷眼看着众人七嘴八舌,透过他们的嘴脸,可以看到其内心真实的想法,归纳起来无非是一句话:仗是你总督要打的,现在败了,赶紧和人家谈妥条件,让人家退兵,免得大家都难做。 按照王尊德内心的想法,仗虽然打败了,但是贼人也无力攻进城来,只要自己这总督还能当一天,广州城就要守一天,绝不向贼人屈服。这不仅是保住朝廷和官府的颜面,也是保住他王尊德最后的尊严。 不过听了众人的议论,都是围绕与贼人谈判这个核心,区别无非是是否全盘答应对方的条件而已,与他的想法南辕北辙。 王尊德咳嗽一声,想义正言辞一番,晓之以理,让他们收回这份心思,齐心协力守住广州城,让贼人粮尽自退。自己愿意承担所有责任,就是为了换取这些官员的让步,答应自己死守广州城的要求。 还没开口,他就听到远远传来“轰”、“轰”、“轰”的响声,连绵不绝,当下错愕不已,问道:“这是?” 王尊德到了广州城后,炮击已经停止,他虽然在余葆成的奏报里知道了这种可以越过城墙抛射炮弹的大炮,但还是第一次听见臼炮炮弹的爆炸声,其余官员可是听了好几天,已经是闻声色变。 余葆成哭丧着脸说道:“贼人又开炮了……” 王尊德一惊,移步到大堂之外,众官员尾随而出。即使在知府衙门内院,也能看到南门方向火光冲天,浓烟滚滚,爆炸声、哭喊声、房屋倒塌的声音从南面传了过来。 “难道就任由他们开炮,毫无办法制止?”王尊德质问众人。 余葆成小心说道:“制台,贼人的炮弹是隔着城墙抛进来的,根本无法阻拦。除非打开城门打出去……” 后面的话他没说完,但是大家都懂的,打出去的后果也摆在眼前了,昨夜几乎出动了广州城内最后的武装力量,就是被打个落花流水回来。或许动员军民守城还能支撑一段日子,但是出城野战是万万不能了。 王尊德看看余葆成,再看看其他官员,这些人要么垂下头,研究地上的花花草草,要么抬头仰望天空,观察朵朵白云,心里却都在想:拦不住人家开炮,出城又打不过,你老人家倒是快做决定啊。 王尊德心中暗叹一声,转头看向南面的滚滚浓烟,心中的坚持与眼前的残酷现实产生了矛盾,纠结不已。 在他天人交战之时,一名城门守军赶到知府衙门禀报:“贼人派人在城下喊话,说是今日之内不答应他的条件,赔偿的银子就要加到二十万两!” “贼子安敢如此!”王尊德怒不可遏。 守军脑袋一缩,声音小了许多:“他们还说,若是不答应,从明日起,西门、东门、北门他们轮着炸,要让广州城内无宁日,直炸到城内大小官员全都脱去这身官袍为止……” 慕天颜等人大惊,真让贼人围着广州城炸个遍,那么遭殃的不止是王尊德了,他们大小官员全都要问责。在广州为官虽然不如江南一带,却也是不可多得的肥差,他们可舍不得脱去这身官袍。 “制台,形势逼人,做决定,让贼人退回琼州才好啊,否则城中百姓也要无辜送命啊!” “制台,与贼人商谈吧,十万两银子让商户凑一凑就出来了,您若怕扰民,我们来出总行了吧……” “制台……” 众人都急眼了,顾不得官员的体统,纷纷向王尊德逼宫。只要王尊德点头,他们出这十万两银子都行,不管是知府还是布政使,或者其他官员,每人凑个几千或者万把两银子都不是难事,只要官职还在,银子可以再赚嘛。 王尊德绝望地闭上眼,这些官员都只差撕破脸了,自己如果不答应,只怕任何命令都不能出这道门,这个总督在他们眼中已经同革职无异,平日的畏惧和尊重都荡然无存。 这时炮击暂停了,似乎在静静地等待他作出抉择。 良久,他睁开眼,“去城门。” 未完待续。 12/1 8:47:01|28168359 第二百九十四章 打脸 城门下,夏天南抬头望着城楼上的一群官员。 穿越到明朝已经第三个年头了,也见识过巡抚到知县各级官员,他对官员的服饰已经颇为熟悉,从他们的官袍颜色和花纹上看,就知道这些官员最低也是五品,被簇拥在中间的老者,估计就是两广总督王尊德了。 王尊德堂堂两广总督,自然不会亲自出城和贼人谈判,其余人又无法代替他做决定,作为“贼首”的夏天南也不会身入险地,进城来和他们谈,所以双方只能在城门喊话了。 鉴于总督大人年事已高,喊话这种体力活就由余葆成代劳了。他朝城下喊道:“城下的人听好了,制台大人体恤广州百姓,不愿再兴兵戈,愿意答应尔等三个条件,尔等收到银两后,要速速离开。” 夏天南莞尔一笑,官员始终是官员,都被脱精光了,还要找块遮羞布挡一挡。明明是被打的无路可走,却还要找个道貌岸然的借口。不过这种口头上的便宜,让他们占去好了,自己只要实惠。 他中气十足地喊道:“若是昨日答应我,三个条件就够了。今日我还要加一个条件,王大人要当众宣布辞去总督之职。” 官员们骚动起来,纷纷叫道: “贼子安敢!” “士可杀不可辱!” “贪得无厌,拿了银子走就是了,贼人终究是无耻丑类。” 虽然众人心知肚明,王尊德的职位已经进入倒计时,但被朝廷免去和在贼人逼迫下辞官的意义大不相同,后者简直是裸的侮辱,本朝还从无此先例。众人在这件事上纷纷同仇敌忾起来,贼人侮辱的不仅仅是王尊德一人,是在侮辱文官这个阶层。 夏天南无视官员的叫嚷,悠悠地抛出一句话:“王大人爱惜名声,不答应也行。琼山县还困着几千官军,我不会让他们活着回广州。这支队伍一灭,广东上下再无可战之兵,无人能阻挡我进出广东,以后我每隔三月来一次广州城下,拜访诸位。” 此话一出,城楼上鸦雀无声,这话虽然狂妄,但是无人能够否认。如果何如宾的大军损失殆尽,广东确实无人能够阻挡其进出,省城就像被脱光了的女子,人家想什么时候上就什么时候上,想上几次就上几次。到时候每隔几个月就来开炮炸一炸,还让不让人活了。 王尊德悲从中来,自己堂堂两广总督,掌管广东广西两省军政大权,手握几万营兵,拥有全国最好的红夷大炮,却被琼州岛上一个小小的海贼逼迫到这种地步。他现在很后悔没有把广西的土司兵带来广州,如果那些骁勇善战的土司兵在,贼人万不会如此嚣张。 夏天南等了一会,见没有动静,便说道:“既然如此,那我就继续开炮了。今日先炸南门,明日换西门,后日” “你不必说了!” 王尊德打断了他的话,伸手取下头上的官帽,平端在胸前。 众人哗然,这是要向贼人彻底屈服的节奏吗? 取下官帽后,王尊德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心里反而轻松了许多。他对城下的夏天南说道:“城中黎民百姓何其无辜,若我一顶乌纱帽能换得城中几十万百姓安宁,便不做这个总督又如何!” 官员们纷纷出言劝解:“制台何须如此” “请制台收回成命,此事可徐徐图之” 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他们不能眼睁睁看着总督被贼人逼得辞官,姿态还是要做一做的。 夏天南笑了笑,拱手说道:“王大人心系百姓,愿舍身成仁,夏某佩服之至。既然如此,我也并非言而无信之人。送出十万两白银,答应我所有的条件,我即刻撤出广州,何将军的部队,我也放他回广东。” 他又何尝不知道王尊德的官位岌岌可危,就算今日不逼其表态,两广总督迟早易主,这番做作,无非是保全文人的名节,成就其牺牲自己保全百姓的美名罢了。官位没有了,名声刷上去了,将来理论上还有起复的机会。不过自己的目的已经达到,就没有必要逼人太甚,拆穿这个小小的心机了,留下一线余地,日后还要等着新总督招抚自己呢。 “如此甚好。”说完这句话后,王尊德转身下楼,该说的已经说了,该做的也做了,屈辱也受了,还呆在这里干嘛,等着唾面自干吗? “制台留步”众人纷纷出言挽留,却没有一人真正跟上去。 众人互相看看,颇为尴尬。本以为别人会跟上去,自己吆喝几句应景就行了,没想到大家都是一样的心思,君子动口不动手。 慕天颜咳嗽一声,来到墙边,准备同贼首对话,以摆脱尴尬。王尊德一走,他就是在场品级最高的官员之一,有资格出这个头。 “本官广东布政左使慕天颜,十万两银子保证按时送出城,还望阁下信守承诺。” “这个自然。我退出广州后,会派人来广州重新开张店铺,还请慕大人和各位大人照拂一二。” 贼人跑轰广州城,逼走总督,还要眼睁睁看着对方堂而皇之在广州重开店铺,这完全是打脸啊!一众官员仿佛听到了自己脸上“啪啪”作响,又羞又怒,却又无可奈何。慕天颜闻言尴尬不已,干笑几声:“呵呵,那是自然。” 回头对众位官员说道:“都听见了吧,一个时辰之内,各人按官阶品级,五品三千两,四品五千两,三品七千两,把银子送到知府衙门,由余知府负责送交给贼人。” 余葆成受宠若惊:“下官一定尽心竭力办好此事” 话还没说完,慕天颜补了一句:“若不够十万两,余下部分由余知府负责筹措。” 余葆成脸色由晴转阴,苦着脸说道:“下官下官遵命。” 心里却盘算着,在场这些官员,按慕大人说的比例,最多能凑五六万两,其余的还是得向商户劝捐。转念一想,慕大人这么安排,是不是要把各位大人负担的银子也摊派到商户头上?不管是不是,反正都一股脑摊派下去再说,到时候再把银子送到各位大人府上,总不会错。未完待续。 第二百九十五章 战争结束 对于慕天颜的安排,众人都无意见,只要能送走城下的瘟神,一切好商量,就当花钱买平安,人家总督连官位都丢了,几千两银子又算得了什么。请大家看最全!唯独高舜钦抛下一句:“高某乃言官,俸禄微薄,比不得各位大人生财有道,这三千两银子出不起。”说完拂袖而去。 众人错愕,继而出离愤怒:死了几千官兵民勇,炸毁房屋无数,总督都被逼得辞官了,好不容易安抚了城下那个煞神,不过是区区几千两银子而已,他高巡按居然想置身事外! 余葆成愤愤不平,低声说道:“不知道当初是谁一个劲鼓动制台出兵力剿,闯出祸事了,留给烂摊子给我们,拍拍屁股就想走”若是平时,他区区一个知府,是万万不敢这么诋毁一个巡按御史的。巡按御史是都察院派下来巡按州县、专事官吏考察举劾的科道言官,或许不能决定官员的升迁,但是可以左右官员的去留,地位超然。 “人家是言官,清贵无比,自然不能和我们这些人为伍。”慕天颜看着高舜钦离去的背影,沉着脸说道。 其实他也能猜到高舜钦的心思:身为言官,如果能够轻易掏出三千两银子,无异于授人以柄,影响前程。可是这样一来,置他们这些人于何地?人人都是贪官,凸显他高巡按的清廉?这人留不得,必须想办法挤出广东官场。 转头对余葆成交代:“他那一份,算到我头上。外敌当前,先打发了城外的煞神再说。”这表态引来其他官员交口称赞,纷纷说慕大人有担当。 余葆成应下,心中却打定主意,这三千两和慕大人自己的五千两,都摊派到商户头上,王制台倒了,新的制台还不知道是谁,慕大人这根大腿在广州城内算粗的了,先抱紧再说。 城下。 众人并不知道大小官员的嘴脸,只是眼睁睁看着王尊德消失在城楼,都惊呆了自家老爷几句话,居然让手握两广军政大权的总督当众辞官了!虽然这只是一个表态,但是堂堂总督,说出的话不说是金口玉言,那也是一口唾沫一口钉,断不可能事后反悔的。 很久以后,威廉在自己的回忆录中这么写到:“在这场特殊的战争中,我们用极少的兵力,击败了这个庞大的城市,迫使代替皇帝统治这片区域的总督辞职。要知道,他统治的地方加起来是整个大不列颠国土的两倍这是个了不起的成就,我为能够见证到这个伟大的时刻而自豪!” 十万两银子很快凑足,由几名衙役缒下城送出来。夏天南朝城楼的余葆成招招手,“知府大人,后会有期!”带领护卫队牵着大小火炮扬长而去。 守军将领不甘心地问道:“大人,这个距离刚刚好,要不要轰几炮?” 余葆成顾不得体面,跳起来扇了他一巴掌,喝骂道:“你个扑街,没长脑子啊!你开一炮试试,惹急了那个煞神,本官把你绑了塞炮里打出去!” 将领摸着脸颊,唯唯诺诺不敢再说话。 珠江上,舰队耀武扬威航行着,夏天南与众人站立在“临高”号船头,意气风发。 “我不太明白,为什么你一定要逼王尊德辞官,还要索取十万两赔偿呢?”林伟业憋了很久,一直想问这个问题。 夏天南望向隐约可见的出海口,笑道:“如果把炮轰广州看做一场商业竞争引发的官司,把总督辞官看做对方董事长登报道歉,把十万两银子看做败诉方的经济赔偿,你是不是更容易理解?” 林伟业手托下巴想了一番,“这么比喻虽然牵强,但是似乎能理解了。” “其实就算我不来广州,凭借博辅之战的影响,熬也能熬到王尊德下课,何如宾的靠山倒了,粮草不济,无心恋战,也会撤回广东。不过新的总督一来,多半会加强对我的防范,倒不一定会再次出兵来攻打,但是很有可能继续禁止我们在广州的买卖,甚至封锁广州和临高的贸易往来,没有收入,我们还怎么发展?” 林伟业懂了:“所以王尊德辞官和赔偿十万两象征性意义更大,咱们这是跑广州示威来了?” “这次最大的收获就是通过水上和陆上两战彻底打消了广东和我们开战的念头,臼炮的炮击更是摧毁了他们信心出城打不过,据城死守也要挨炸从此不敢与我正面为敌。今后不管谁继任总督,我在广州的店铺都会稳稳开下去。” 林伟业竖起了大拇指:“还是老板高瞻远瞩,高明!都说战争是政治的延续,现在我才真正的明白,每场战争都有目的,背后必定涉及经济利益。” 夏天南洋洋得意:“没有明确的目的胡乱开战,那叫穷兵黩武,最终只会走向灭亡。” 崇祯五年七月发生于广州的这场战争引发了广东官场的洗牌。王尊德终究没有如其所说主动请辞,或者说还没来得及请辞,朝廷的旨意就已经到了。 由于渡海剿贼的失利和广州城外的惨败,王尊德毫无悬念的被革去了官职,只是广州未曾陷落贼手,崇祯没有将他押往京城斩首,只是削去一切官职,他头顶那一长串官职和差使兵部右侍郎兼右佥都御史,总督两广军务,兼巡抚广东被一撸到底。同时,打了败仗灰溜溜回到广州的何如宾也被革去总兵之职。 王尊德下台的直接原因是因为博辅的海贼,所以靠成功招抚郑芝龙一举成名的熊文灿成了继任两广总督的最佳人选。熊文灿从山东右布政使做到福建巡抚,再升任两广总督,只花了不到五年时间,风头一时无两。 不过由于前任的糟糕表现,也给他的履职带来了负面影响:鉴于进剿海贼时王尊德独断专行的行为,崇祯皇帝重新恢复了专职的广东巡抚,不再由总督兼任,以平衡广东的权力格局。左布政使慕天颜捡漏成功,拿到了巡抚一职。 未完待续。 第二百九十五章 战争结束 对于慕天颜的安排,众人都无意见,只要能送走城下的瘟神,一切好商量,就当花钱买平安,人家总督连官位都丢了,几千两银子又算得了什么。请大家看最全!唯独高舜钦抛下一句:“高某乃言官,俸禄微薄,比不得各位大人生财有道,这三千两银子出不起。”说完拂袖而去。 众人错愕,继而出离愤怒:死了几千官兵民勇,炸毁房屋无数,总督都被逼得辞官了,好不容易安抚了城下那个煞神,不过是区区几千两银子而已,他高巡按居然想置身事外! 余葆成愤愤不平,低声说道:“不知道当初是谁一个劲鼓动制台出兵力剿,闯出祸事了,留给烂摊子给我们,拍拍屁股就想走”若是平时,他区区一个知府,是万万不敢这么诋毁一个巡按御史的。巡按御史是都察院派下来巡按州县、专事官吏考察举劾的科道言官,或许不能决定官员的升迁,但是可以左右官员的去留,地位超然。 “人家是言官,清贵无比,自然不能和我们这些人为伍。”慕天颜看着高舜钦离去的背影,沉着脸说道。 其实他也能猜到高舜钦的心思:身为言官,如果能够轻易掏出三千两银子,无异于授人以柄,影响前程。可是这样一来,置他们这些人于何地?人人都是贪官,凸显他高巡按的清廉?这人留不得,必须想办法挤出广东官场。 转头对余葆成交代:“他那一份,算到我头上。外敌当前,先打发了城外的煞神再说。”这表态引来其他官员交口称赞,纷纷说慕大人有担当。 余葆成应下,心中却打定主意,这三千两和慕大人自己的五千两,都摊派到商户头上,王制台倒了,新的制台还不知道是谁,慕大人这根大腿在广州城内算粗的了,先抱紧再说。 城下。 众人并不知道大小官员的嘴脸,只是眼睁睁看着王尊德消失在城楼,都惊呆了自家老爷几句话,居然让手握两广军政大权的总督当众辞官了!虽然这只是一个表态,但是堂堂总督,说出的话不说是金口玉言,那也是一口唾沫一口钉,断不可能事后反悔的。 很久以后,威廉在自己的回忆录中这么写到:“在这场特殊的战争中,我们用极少的兵力,击败了这个庞大的城市,迫使代替皇帝统治这片区域的总督辞职。要知道,他统治的地方加起来是整个大不列颠国土的两倍这是个了不起的成就,我为能够见证到这个伟大的时刻而自豪!” 十万两银子很快凑足,由几名衙役缒下城送出来。夏天南朝城楼的余葆成招招手,“知府大人,后会有期!”带领护卫队牵着大小火炮扬长而去。 守军将领不甘心地问道:“大人,这个距离刚刚好,要不要轰几炮?” 余葆成顾不得体面,跳起来扇了他一巴掌,喝骂道:“你个扑街,没长脑子啊!你开一炮试试,惹急了那个煞神,本官把你绑了塞炮里打出去!” 将领摸着脸颊,唯唯诺诺不敢再说话。 珠江上,舰队耀武扬威航行着,夏天南与众人站立在“临高”号船头,意气风发。 “我不太明白,为什么你一定要逼王尊德辞官,还要索取十万两赔偿呢?”林伟业憋了很久,一直想问这个问题。 夏天南望向隐约可见的出海口,笑道:“如果把炮轰广州看做一场商业竞争引发的官司,把总督辞官看做对方董事长登报道歉,把十万两银子看做败诉方的经济赔偿,你是不是更容易理解?” 林伟业手托下巴想了一番,“这么比喻虽然牵强,但是似乎能理解了。” “其实就算我不来广州,凭借博辅之战的影响,熬也能熬到王尊德下课,何如宾的靠山倒了,粮草不济,无心恋战,也会撤回广东。不过新的总督一来,多半会加强对我的防范,倒不一定会再次出兵来攻打,但是很有可能继续禁止我们在广州的买卖,甚至封锁广州和临高的贸易往来,没有收入,我们还怎么发展?” 林伟业懂了:“所以王尊德辞官和赔偿十万两象征性意义更大,咱们这是跑广州示威来了?” “这次最大的收获就是通过水上和陆上两战彻底打消了广东和我们开战的念头,臼炮的炮击更是摧毁了他们信心出城打不过,据城死守也要挨炸从此不敢与我正面为敌。今后不管谁继任总督,我在广州的店铺都会稳稳开下去。” 林伟业竖起了大拇指:“还是老板高瞻远瞩,高明!都说战争是政治的延续,现在我才真正的明白,每场战争都有目的,背后必定涉及经济利益。” 夏天南洋洋得意:“没有明确的目的胡乱开战,那叫穷兵黩武,最终只会走向灭亡。” 崇祯五年七月发生于广州的这场战争引发了广东官场的洗牌。王尊德终究没有如其所说主动请辞,或者说还没来得及请辞,朝廷的旨意就已经到了。 由于渡海剿贼的失利和广州城外的惨败,王尊德毫无悬念的被革去了官职,只是广州未曾陷落贼手,崇祯没有将他押往京城斩首,只是削去一切官职,他头顶那一长串官职和差使兵部右侍郎兼右佥都御史,总督两广军务,兼巡抚广东被一撸到底。同时,打了败仗灰溜溜回到广州的何如宾也被革去总兵之职。 王尊德下台的直接原因是因为博辅的海贼,所以靠成功招抚郑芝龙一举成名的熊文灿成了继任两广总督的最佳人选。熊文灿从山东右布政使做到福建巡抚,再升任两广总督,只花了不到五年时间,风头一时无两。 不过由于前任的糟糕表现,也给他的履职带来了负面影响:鉴于进剿海贼时王尊德独断专行的行为,崇祯皇帝重新恢复了专职的广东巡抚,不再由总督兼任,以平衡广东的权力格局。左布政使慕天颜捡漏成功,拿到了巡抚一职。 未完待续。 12/2 8:54:00|28204668 第二百九十六章 欲行招抚 张明礼在临高躲了一个多月,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经过此次变故,他终于知道,没有靠山,生意做得再大,在绝对权力面前就是养肥了的猪,人家想什么时候宰就什么宰,毫无反抗之力。想清楚这个关节后,他来到南园拜见夏天南,要求将全部身家投献,甘为夏天南的属下。 这个表态夏天南并不意外,如果到了现在,张明礼还试图保持平等的合作关系,那就称得上不识时务了。他已经证明自己能够对抗整个广东,而张明礼只是广东官员眼中随时都能捏死的蚂蚱,凭什么还和他平起平坐。只是能够这么快认清形势,摆正自己的位置,让他对张明礼还是刮目相看。 “张兄,你我一向是合作关系,突然要投献,这怎么好意思嘛!”夏天南摆了几句场面话。 张明礼自然不会把这些话当真:“夏兄弟,不,夏老爷,还请看在之前相处融洽的份上,答应愚兄的不情之请。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我张明礼原本是一个不入流的小盐商,全靠着夏老爷的照应才有今日的身家地位。没有您的庇佑,总督也好,巡抚也罢,哪怕是广州知府,一句话就能让我倾家荡产。” “也罢。既然张兄是明白人,我也不矫情。以后你就是我的人了,给我当掌柜,继续在广州做生意,原来是三七分成,现在我给你一成的份子,年底按这个比例分红。你的身家财产还是留着,心意我领了,算是我赠送给你的。” 这个条件算得上非常优厚了,经过广州一役,以后的生意只会越做越大,一成的股份也不少了。 “谢老爷,我一定尽心竭力,为老爷做好广州的买卖。” 张明礼换了个身份,风风光光回到了广州,被查封的布行和酒庄重新开张营业。 与此同时,前两广总督王尊德卷铺盖走人,黯然离开了肇庆总督府。新任总督熊文灿走马上任。 熊文灿一到广东,就召集新任巡抚慕天颜在内的大小官员,商议如何处理博辅这股凶悍无匹的海贼。在福建时,垄断福建沿海一带贸易、能与荷兰人抗衡的郑芝龙在他看来已经很强大了,没想到广东冒出一个更凶悍的海贼。郑芝龙再强也是在海上,而这个新冒出来的夏天南,海上能够扫平广东各路海盗除刘香以外,6上能以少打多屡次击败广东官军,除了规模小点,几乎没有短板,从长远来看比郑芝龙更可怕。 “……本官初到广东,诸事还望各位鼎力襄助。”熊文灿多少知道一些王尊德倒台前的情形,由于一意孤行进剿海贼,得不到广东官场的支持,到最后说他众叛亲离也不为过。所以就任之后,先要拉拢广东主要官员,尤其是巡抚一职重新设立之后分去不少权力,更要小心谨慎。 众人见新任总督比前任醒目得多,自然乐见其成,纷纷奉承了几句场面话。 气氛还算融洽,熊文灿就抛出了眼下他最关心也是就任以后必须要解决的问题博辅海贼。 “诸位都亲历过贼人攻打广州一役,如何解决这个大隐患,可有良策?” 众人你望望我,我望望你,最后又都看向熊文灿。他们都被夏天南打怕了,心里真实的想法是招抚对方,不过王尊德在位时,不管谁提出招抚之类的想法都被一票否决,现在新总督没有表露出明显倾向,没人愿意当这个出头鸟。 见众人沉默,熊文灿猜到了几分,说道:“本官一向认为,对于这类海贼,剿不如抚。朝廷如今要应付东虏和流贼,圣上为此忧心不已,为人臣子,须得为圣上分忧,切不可在东南再起战事。” 总督明确了方向,众人就知道该如何表态了。慕天颜开口道:“制台明鉴:这股贼人在短短时间内,扫平广东海面各股海匪,海上实力仅次于刘香,而6上战力更是远胜朝廷营兵。下官认为,不如派人招抚,以贼攻贼,说不定能够一举剿灭盘踞广东多年的刘香,既解决了博辅对省城的威胁,还能为朝廷厘清洋面,一举两得。” 慕天颜这么说,也不是无的放矢。他知道新任总督就是靠着招抚郑芝龙迹,然后倚仗郑家在洋面剿灭各路海贼立下大功,这以贼攻贼的路数,必定能挠到新总督的痒处。 其余众人自然没意见,纷纷附和。 熊文灿见意见一致,高兴地说道:“既然诸位都认为招抚可行,那么就照此办理。” 接下来就是商议招抚的细节。和刘香等人不同,这股贼人名为海贼,却有固定的巢穴,想要招抚对方,只需派人去博辅就是。 “官职呢?给个多大的官职才妥当?”余葆成问道。这是关键问题,给大了自然不妥,给小了说不定会触怒对方,得仔细斟酌。 海南分守道提议:“博辅这地方,按惯例最多设个巡检,由临高县管辖。不过夏贼6上人马逾千,我们可以破格给个千户。” 慕天颜嗤之以鼻:“卫所糜烂到何种程度,大家都清楚。夏贼兵强马壮,又怎么可能去做叫花子一般的军户。还是按营兵饷,给个千总之职,广东这边火器营、督标、抚标、镇标随他挑。” 他这个提议看似堂堂正正,其实隐藏了私心。他就任巡抚,自然要建立自己的嫡系部队,这年头,没一支拿得出手的抚标营,就算贵为巡抚也不好意思跟人打招呼。新总督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总兵一职又暂时空缺,没有强力竞争对手的情况下,他倒想把这支强悍到变态的队伍收入麾下。 一直没出声的高舜钦冷冷说道:“慕大人不怕引狼入室,别人还未必想来广州当你的亲兵。依我看,贼人定然不会愿意离开博辅。” 慕天颜被戳穿心思,心中大怒,这个高舜钦除了破坏,没有做一件好事,整个一根搅屎棍。 未完待续。 12/2 18:35:32|28217291 第二百九十七章 谈判 熊文灿倒觉得高舜钦说的有道理,凡是这种有地盘有实力的贼人,不会轻易离开老巢,接受招抚只是接受官兵的身份。 郑芝龙就是例子,他虽然接受了招抚,但是一直盘踞在中左所不愿退出。 “高巡按言之有理。只要不再与朝廷为敌,可不必强求其移防广州,留在博辅亦可。这样吧,给他个守备衔,防区就在临高。” 总督拍板了,众人自无不可,反正只要能安抚住海峡对面的那只“孙猴子”,不要一言不合跑来广州大闹天宫就行。慕天颜虽然有某种心思,可是不能光明正大开口,只能捏着鼻子赞同。 不过招抚这种事情,总要两厢情愿才行,这边定下了底价,就得摸摸对方的底。何诚宗作为与贼人打过几次交道的“熟面孔”,被派往了博辅与贼人交涉。 他坐的船才到博辅附近海面,就被出海训练的“澄迈”号截住。他对登船的水手拼命解释,自己是官府派来的使者,没有恶意。 经过盘问和搜查,确认不是奸细后,何诚宗被带往南园。 见到夏天南之后,何诚宗小心翼翼地把条件告知对方。 “招抚我?也不是不行,不过,你们的诚意不够啊!你回去告诉他们,想用一个守备的虚衔就招抚我,免谈。至少给我个琼州参将,而且只负责琼州的防务,不能随意抽调我的部队。如果谈不拢,没事我就来广州转一转,看新来的总督位置能坐多久。”夏天南简明扼要提出了自己的条件。 何诚宗一听,头有些大,这条件很是苛刻,颇有些为难地问:“是否还有商量的余地?这条件老朽怕不好向制台、抚台等诸位大人交代啊。” “新来的总督就是熊文灿吧?我这只是效仿福建的郑芝龙而已,也算不上多么为难的条件。你一个跑腿的,把话带到就是,这些不用你操心”夏天南鄙视地斜眼看着他,不过多看了几眼,发现这老头有些眼熟,“咦?我怎么越看你越熟啊?在广州时就依稀有些印象,好像在哪见过” 何诚宗在广州城外谈判时不敢正眼瞧这煞神,这次到了贼人的老巢更是战战兢兢,一直没看清夏天南的模样,闻言惊讶地抬头望过来,听他这么一说,好像是有些眼熟。 守护在夏天南身旁的杨由基记性不错,打量了何诚宗几眼,说道:“这不是当初高家找来的帮手吗?” 夏天南一听就全记起来了。去年跑去广州搞“斩首”,想刺杀为难自己生意的钱庄老板高宏图,后来在茶楼被高宏图堵住,先后找来几拨帮手,都被锦衣卫百户周国新打发了,这老头就是最后一波,好像当时也自称是广州知府的幕僚,应该就是眼前这厮。 他仰天大笑:“风水轮流转,当初你这老小子正眼都不瞧我一眼,现在却要在我面前毕恭毕敬,可曾想到会有这一天?” 何诚宗全身一震,没想到当初贪图高宏图的金银,早早就与这个煞神结下了梁子,阴差阳错之下,居然自己主动送上对头的门。想来制台也好、抚台也罢,都不会关心知府门下区区一名清客的生死,更不会出面讨公道,难不成今日要毙命于此? 他越想越怕,战栗着欲下跪求饶:“当日无心冒犯,还请大人不计小人过,放老朽一条生路” 虽然是对头,不过看着满头白发的老头要下跪,夏天南还是有些不忍,再说他现在也犯不上和区区一个幕僚计较小小恩怨,挥挥手道:“罢了罢了,当日之事有惊无险,我也没少块肉,这件事就此揭过。要是杀了你,广州那边又得重新派人,耽误工夫。” 何诚宗偷偷抹了抹额头的冷汗,心中暗道侥幸。不过这样一来,他再也不敢指摘对方的条件苛刻,小心翼翼地说:“阁下的条件,老朽保证一字不差带回去。” 广州巡抚衙门。 熊文灿听了何诚宗的回报,他踌躇起来:“贼人胃口不小啊。”郑芝龙那么大的海上势力,也就封了一个海防游击,这夏天南开口就是一个参将,而且摆明了听封不听调,实在叫他难做。 何诚宗看看他,欲言又止。 熊文灿观察到了他的神情,问道:“夏贼还说了什么?” “这个他说,如果不答应他的条件,他隔三差五就来广州,还说还说让制台您的位置坐不长久” 熊文灿吸了一口凉气:“还真是狂妄至极” 听说夏天南还要来广州,众人都急了。慕天颜率先说道:“制台,不妨答应他的要求,参将就参将!” 余葆成也忙不迭说道:“制台,区区一参将而已,千万莫激怒夏贼。再来一次炮轰省城,别说官位,大家的脑袋都未必保得住。” “就是就是!”其余人纷纷附和。 熊文灿没有经历过炮击,奇道:“为何一提夏贼重返广州,你们都慌成这般模样。” 慕天颜叹口气:“还请制台移步,到南门一看便知。” 在众人众星捧月下,熊文灿乘轿来到了南门。下轿之后,满目苍夷的情景把他惊呆了。 “夏贼攻进过城里?这么大的事,你们隐瞒朝廷,这可是欺君之罪!” “非也,夏贼从头至尾没有踏进广州城一步。”慕天颜垂头丧气地说道看,“他用一种奇怪的大炮,就像蒙元所用投石机一般,把炮子抛入城中,城墙对他来说形同虚设” “你当本官没见过大炮所发炮子吗?就算是十斤的炮子,也不会把房舍毁成如此模样!” “制台有所不知。贼人大炮打的是六七十斤的炮子,而且是开花弹,落地后会炸” “六七十斤!还是开花弹”熊文灿觉得有点头晕。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广州大小官员闻贼色变了。贼人不必入城就能造成如此大的破坏,任谁也承受不住这样的后果。 他定了定神,追问道:“既然贼人可以隔墙发炮,为何不用墙头大炮还击,或者出城攻击?” 很久不见的分割线 作者君也知道,每日两章的更新量,根本不够看的,快的话几分钟,慢的也就十几分钟看完了。站在读者的立场,很能理解这种心情。 不过,也请各位书友理解,作者君只是业务时间码字,不是全职。再说了,码字还是希望有点小钱钱的,付出了,总是希望得到一些回报。只不过,在浩如烟海的两宋元明分类,这本书似乎看不到出头的机会,类似的书太多了,中规中矩的种田流,无暧昧无后宫、不装逼不打脸,似乎很难得到编辑的青睐没有网站官方推荐的机会,曝光度不够,收藏和订阅死活上不去。若是纯靠码字吃饭的话,作者君就只能吃泡面度日,恐怕早就毫无节操地太监了。 之所以还能坚持下来,一半是因为兴趣而提笔,想善始善终,对自己有个交代另一半的原因,就是因为有你们在追看这本书,给了作者君莫大的鼓励。一个初出茅庐的写手,是承受不了无人问津的寂寞的,单机式的写作,很快就会放弃。 既然书友三番两次提出多更,作者君也咬牙试试。不过事先申明,能加更多少不保证,能坚持多久也不保证,毕竟节操只有这么多。话说,如果加更,你们会给票票吗,会打赏吗?未完待续。 第二百九十七章 谈判 熊文灿倒觉得高舜钦说的有道理,凡是这种有地盘有实力的贼人,不会轻易离开老巢,接受招抚只是接受官兵的身份。 郑芝龙就是例子,他虽然接受了招抚,但是一直盘踞在中左所不愿退出。 “高巡按言之有理。只要不再与朝廷为敌,可不必强求其移防广州,留在博辅亦可。这样吧,给他个守备衔,防区就在临高。” 总督拍板了,众人自无不可,反正只要能安抚住海峡对面的那只“孙猴子”,不要一言不合跑来广州大闹天宫就行。慕天颜虽然有某种心思,可是不能光明正大开口,只能捏着鼻子赞同。 不过招抚这种事情,总要两厢情愿才行,这边定下了底价,就得摸摸对方的底。何诚宗作为与贼人打过几次交道的“熟面孔”,被派往了博辅与贼人交涉。 他坐的船才到博辅附近海面,就被出海训练的“澄迈”号截住。他对登船的水手拼命解释,自己是官府派来的使者,没有恶意。 经过盘问和搜查,确认不是奸细后,何诚宗被带往南园。 见到夏天南之后,何诚宗小心翼翼地把条件告知对方。 “招抚我?也不是不行,不过,你们的诚意不够啊!你回去告诉他们,想用一个守备的虚衔就招抚我,免谈。至少给我个琼州参将,而且只负责琼州的防务,不能随意抽调我的部队。如果谈不拢,没事我就来广州转一转,看新来的总督位置能坐多久。”夏天南简明扼要提出了自己的条件。 何诚宗一听,头有些大,这条件很是苛刻,颇有些为难地问:“是否还有商量的余地?这条件老朽怕不好向制台、抚台等诸位大人交代啊。” “新来的总督就是熊文灿吧?我这只是效仿福建的郑芝龙而已,也算不上多么为难的条件。你一个跑腿的,把话带到就是,这些不用你操心”夏天南鄙视地斜眼看着他,不过多看了几眼,发现这老头有些眼熟,“咦?我怎么越看你越熟啊?在广州时就依稀有些印象,好像在哪见过” 何诚宗在广州城外谈判时不敢正眼瞧这煞神,这次到了贼人的老巢更是战战兢兢,一直没看清夏天南的模样,闻言惊讶地抬头望过来,听他这么一说,好像是有些眼熟。 守护在夏天南身旁的杨由基记性不错,打量了何诚宗几眼,说道:“这不是当初高家找来的帮手吗?” 夏天南一听就全记起来了。去年跑去广州搞“斩首”,想刺杀为难自己生意的钱庄老板高宏图,后来在茶楼被高宏图堵住,先后找来几拨帮手,都被锦衣卫百户周国新打发了,这老头就是最后一波,好像当时也自称是广州知府的幕僚,应该就是眼前这厮。 他仰天大笑:“风水轮流转,当初你这老小子正眼都不瞧我一眼,现在却要在我面前毕恭毕敬,可曾想到会有这一天?” 何诚宗全身一震,没想到当初贪图高宏图的金银,早早就与这个煞神结下了梁子,阴差阳错之下,居然自己主动送上对头的门。想来制台也好、抚台也罢,都不会关心知府门下区区一名清客的生死,更不会出面讨公道,难不成今日要毙命于此? 他越想越怕,战栗着欲下跪求饶:“当日无心冒犯,还请大人不计小人过,放老朽一条生路” 虽然是对头,不过看着满头白发的老头要下跪,夏天南还是有些不忍,再说他现在也犯不上和区区一个幕僚计较小小恩怨,挥挥手道:“罢了罢了,当日之事有惊无险,我也没少块肉,这件事就此揭过。要是杀了你,广州那边又得重新派人,耽误工夫。” 何诚宗偷偷抹了抹额头的冷汗,心中暗道侥幸。不过这样一来,他再也不敢指摘对方的条件苛刻,小心翼翼地说:“阁下的条件,老朽保证一字不差带回去。” 广州巡抚衙门。 熊文灿听了何诚宗的回报,他踌躇起来:“贼人胃口不小啊。”郑芝龙那么大的海上势力,也就封了一个海防游击,这夏天南开口就是一个参将,而且摆明了听封不听调,实在叫他难做。 何诚宗看看他,欲言又止。 熊文灿观察到了他的神情,问道:“夏贼还说了什么?” “这个他说,如果不答应他的条件,他隔三差五就来广州,还说还说让制台您的位置坐不长久” 熊文灿吸了一口凉气:“还真是狂妄至极” 听说夏天南还要来广州,众人都急了。慕天颜率先说道:“制台,不妨答应他的要求,参将就参将!” 余葆成也忙不迭说道:“制台,区区一参将而已,千万莫激怒夏贼。再来一次炮轰省城,别说官位,大家的脑袋都未必保得住。” “就是就是!”其余人纷纷附和。 熊文灿没有经历过炮击,奇道:“为何一提夏贼重返广州,你们都慌成这般模样。” 慕天颜叹口气:“还请制台移步,到南门一看便知。” 在众人众星捧月下,熊文灿乘轿来到了南门。下轿之后,满目苍夷的情景把他惊呆了。 “夏贼攻进过城里?这么大的事,你们隐瞒朝廷,这可是欺君之罪!” “非也,夏贼从头至尾没有踏进广州城一步。”慕天颜垂头丧气地说道看,“他用一种奇怪的大炮,就像蒙元所用投石机一般,把炮子抛入城中,城墙对他来说形同虚设” “你当本官没见过大炮所发炮子吗?就算是十斤的炮子,也不会把房舍毁成如此模样!” “制台有所不知。贼人大炮打的是六七十斤的炮子,而且是开花弹,落地后会炸” “六七十斤!还是开花弹”熊文灿觉得有点头晕。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广州大小官员闻贼色变了。贼人不必入城就能造成如此大的破坏,任谁也承受不住这样的后果。 他定了定神,追问道:“既然贼人可以隔墙发炮,为何不用墙头大炮还击,或者出城攻击?” 很久不见的分割线 作者君也知道,每日两章的更新量,根本不够看的,快的话几分钟,慢的也就十几分钟看完了。站在读者的立场,很能理解这种心情。 不过,也请各位书友理解,作者君只是业务时间码字,不是全职。再说了,码字还是希望有点小钱钱的,付出了,总是希望得到一些回报。只不过,在浩如烟海的两宋元明分类,这本书似乎看不到出头的机会,类似的书太多了,中规中矩的种田流,无暧昧无后宫、不装逼不打脸,似乎很难得到编辑的青睐没有网站官方推荐的机会,曝光度不够,收藏和订阅死活上不去。若是纯靠码字吃饭的话,作者君就只能吃泡面度日,恐怕早就毫无节操地太监了。 之所以还能坚持下来,一半是因为兴趣而提笔,想善始善终,对自己有个交代另一半的原因,就是因为有你们在追看这本书,给了作者君莫大的鼓励。一个初出茅庐的写手,是承受不了无人问津的寂寞的,单机式的写作,很快就会放弃。 既然书友三番两次提出多更,作者君也咬牙试试。不过事先申明,能加更多少不保证,能坚持多久也不保证,毕竟节操只有这么多。话说,如果加更,你们会给票票吗,会打赏吗?未完待续。 12/3 12:46:25|28238997 第二百九十八章 琼州营 慕天颜等人耐心解释原委:贼人趁夜逼近到墙下三百步之内,正是红夷大炮的射击死角,而弓箭又射不了这么远。总而言之,就是只能挨打不能还手。至于出城攻击,一万多官兵和民勇死了近半,水上火攻也被对方战船打得全军覆没。 “而且前任总兵何如宾在琼州战败,整个广东的营兵元气大伤,贼人如果再犯,已经无兵可用……” 听完以后,熊文灿沉默了。 赴任之前,他只知道贼人进犯广州,击败官军后全身而退,前任王尊德因此被罢免,却不知道是这样一边倒的局面。这么说起来,如果对方再故技重施,那么自己这个总督之位恐怕还没坐热就要重蹈前任的覆辙了。虽然堂堂总督有自己的自尊心,不想被贼人拿捏,但是与乌纱帽相比,一切都是浮云。 良久,他终于吐出一句:“招抚一事,条件可以再议。” 最终,夏天南的条件被全部答应:他被任命为琼州参将,筹建琼州营,负责琼州防务,驻地在临高,其麾下将领职务,由其自行上报。广东任何军事行动,不能随意抽调其兵力。 至于他的舰队,被选择性忽视了:明朝军制,陆师和水师是分开的,郑芝龙虽然也有一定的陆上力量,但是主要还是以海上力量为主,官职也是海防游击,像夏天南这样二者兼有、战斗力都很强悍的很罕见,熊文灿等人不知道怎么处置,总不能再让他兼一个海防参将罢?大明历来没有这个规矩,索性视而不见,随他去。 崇祯五年,夏天南被招抚一事虽然惊动了整个两广,却没有在大明掀起多大的波澜,因为此时北方风云变幻,吸引了朝野上下大多数的目光:洪承畴接任三边总督后,逐渐剿灭陕西境内流民军势力,李自成被迫投奔舅舅“闯王”高迎祥,自称“闯将”;山东境内的李九成、孔有德攻城略地,与官军展开了旷日持久的拉锯战;后金的皇太极消化了崇祯二年在内地劫掠的财富和人口,谋划着再次入关。从明朝廷到后金政权,都没有人注意到:远在天涯海角的琼州府临高县,一个以商养军的武装集团迅速发展壮大,开始轻轻扇动蝴蝶的翅膀,即将改变他们所有人的命运。 招抚的条件谈妥之后,总督府免去了那些繁文缛节,把夏天南的名字和官职上报兵部后,直接派人将参将的符印、腰牌、盔甲送到了临高。 夏天南接下这些东西之后,就成了明朝的经制武官了。按例还要清点兵士人数,不过夏天南不提,使者也不敢提起,以往武将孝敬文官的那一套自然不敢用在夏天南身上,得了一份茶水银子,使者屁颠屁颠回去复命了。 南园。 夏天南召集众人,把腰牌等物往桌上一摆,拿起盔甲往身上比划,感慨道:“大大小小打了好几场恶战,终于混到了这身皮,得来不易啊!” 林伟业笑嘻嘻地来抢盔甲,“给我试试看,好像我穿更合身。” 司马德说道:“恭喜主公得偿所愿。有了这层身份,就能够安下心来积蓄实力,假以时日,必然一飞冲天!” 所有人都纷纷说道:“恭喜老爷!” 夏天南看向黄汉生等人,问道:“这次新总督很大方,没有安插一个人进来,这个所谓琼州营由我自行筹建,千总以下官衔任我报。你们几人自然少不了一个千总的头衔。”其实倒也不是熊文灿大方,而是根本不敢往这个“悍贼”队伍里掺沙子,只要他不造反作乱就成。 黄汉生毫不犹豫地说道:“我是老爷的人,朝廷的官衔我不稀罕。” “我对带兵打仗没兴趣,只希望能够守卫在老爷身边,保护老爷的安全。”杨由基也表态。 魏连横略有犹豫。和黄汉生、杨由基这样的心腹不同,他投在夏天南麾下是为了博个前程,黄、杨二人可以这样表达忠心,他却没法这么干脆。 正在迟疑的时候,夏天南的目光转向了他。被夏天南目光一扫,魏连横突然醒悟:朝廷的官职都是虚的,自己的前程反正要落在夏天南身上,就算他日后造反,自己也没有选择的余地,说不定还能做个从龙之臣,当下不再犹豫:“我是老爷的属下,老爷赏我什么头衔,就是什么头衔。” 黄猛甲外粗内细,知道这当口该说什么话,拍拍胸膛说道:“老子才不稀罕鸟朝廷的什么头衔,只知道跟着主人,主人叫我打谁,我就打谁。” 几人的神态,夏天南尽收眼底。黄汉生和杨由基完全值得信任,魏连横言语留有余地,他也不介意,毕竟是半路投过来的卫所武官,对功名利禄有渴求也很正常。黄猛甲对官府素有成见,也不用担心。 只要这几人态度明朗,他就不用担心自己的部队会被朝廷的官职俸禄分化瓦解。 所有人都觉得他们几人的表态没有任何问题,只有孙元化听在耳中格外刺耳。不过夏天南答应受抚,不再与朝廷为敌,在他看来已经迈出了成功的第一步,以后可以慢慢引导,徐徐图之。 “呵呵,你们的心思我知道就行了,朝廷既然这么慷慨,有官为什么不做。你们的官衔我会报上去,这份俸禄不拿白不拿。”夏天南笑呵呵地说道:“还有,既然都是朝廷的武将了,就别又是老爷又是主人了,我又不是地主老财,以后就称我为将军,听起来也威风些嘛。” “是,将军。”几人一齐应道。 “我也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这琼州参将也好,琼州营也罢,不过是一张皮,你们官衔虽然报上去,但我们护卫队要扩充规模,而且自成体系,不按朝廷的那一套。” 林伟业说道:“那军制是不是沿袭大明的呢?” “自然不用。明军的那一套太陈旧,不适合我们这样的火器化部队。” 12/3 15:03:00|28242392 第二百九十九章 天南商行 林伟业建议道:“既然如此,就按欧洲的军制吧,以班连营团为单位。”他看众人一头雾水,解释了一句,“这是弗朗机那边的军制,更适合我们。” 夏天南点头道:“相关细节我们私下讨论,现在议一议更重要的事情。” 众人闻言,打起精神洗耳恭听,比军制还重要的事情,会是什么事呢? “有几件事情,我考虑了很久,现在打了两场大仗,局面已经奠定,时机算是基本成熟,可以拿出来讨论了。第一件事,就是关于各位的工资,或者说俸禄问题。”夏天南扫视众人:“当然我说的不是指朝廷那点微薄的俸禄。你们跟着我,不管是从盐场就跟着我的,还是中途加入,或者是我强拉硬拽来的,不问出身,统统都是我的人了。跟着我自然不能饿肚子,皇帝还不差饿兵呢。各位也知道,广州那边的店铺生意不错,收入可观。王尊德捣乱关闭了几个月,现在又恢复了。另外,我们的战舰也下水了,开展海贸势在必行,如果顺利,光一条日本的贸易线路就抵得上整个广州生意的总和,说是金山银海也不为过。” 听到这里,众人都暗自激动起来,他们隐约猜到了夏天南的心思。 “我是这么打算的,成立一个商行,把广州的店铺生意和海贸都纳进去,将来有其他赚钱的买卖也是一样。这些赚到的钱,刨去供给琼州营和兵工厂、钢铁厂、船厂等地方的一应开支,剩余部分里抽出一些,用作在座各位的分红。” 分红?众人面面相觑,这个说法挺新鲜。 “我们将来要做一番大事,琼州营就是我们的拳头,商行就是我们的后盾,我们是一个整体,各位可以把我们的大业看成一桩大买卖,我是大当家,老林是二当家,你们都是掌柜,商铺分成若干股,大家都有份,每年按占股多少分红。” 这么解释一番,大家都明白了,就是把赚钱的买卖分给众人若干股,年底大家一起分银子。所有人都激动起来,谭山等人更是差点笑出声来:这些金山银海的买卖,哪怕指缝里漏一点给自己,也足够让自己从梦里笑醒。 别说谭山等小门小户出身的人激动不已,就连孙元化都不淡定了。孙元化虽然曾经贵为巡抚,位高权重,但他有为官做人的原则和底线,而且在仕途上颇有追求,与那些只会敛财的贪官不一样,生活也过的相对清贫。可是坚持原则毕竟不等于要做个苦行僧,日子能够过的更滋润谁又会拒绝,而且银子来路又是光明正大。 司马德高兴之余还想到一个问题:在场的这些人都是夏天南起家的班底,将来都是元老级人物,定会掌握更大的权力,按照常规展,上下其手、贪污贿赂的现象是不可避免的,这与个人品行没有太大关系。大明朝野上下的官员,上至辅,下至知县,都是饱读圣贤书的,道理谁都懂,可是一进官场,只能选择和光同尘,否则生存不下去。 可是夏天南这个按股分红的办法一出,把整个体系的展同所有人的切身利益都捆绑起来了,每个人都会尽力推动体系的展,而不是贪图一些蝇头小利破坏整体利益。 他不禁赞叹,原来凝聚人心,居然如此简单。不过法子虽然简单,但不是每个上位者都会用,这等于是从自己的锅里分食给别人,需要长远的目光和足够的魄力。 夏天南继续说“这个商行,将统管所有的买卖,负责提供琼州营和工厂的开支、年底分红的银子。名字嘛,就叫天南商行。天南商行直接归我管辖,不过我不能事无巨细都要过问,需要设立一个总管负责日常管理。” 戏肉来了,傻子都知道这个总管的重要性,众人整理了一下仪表,互相打量着,猜测这个肥差会落到谁头上。 夏天南并没有卖关子“要胜任商行总管一职,需要头脑机灵、心思缜密、做事勤勉。新城建设一事刘全做得很好,我觉得他足以胜任。” 刘全喜出望外,一溜烟跑出来,跪倒磕头,大声说道:“谢老爷赏识,小的一定尽心竭力做事。” 众人觉得有点出乎意料,不过细想也在情理之中,在场众人中还真只有刘全更加适合这个位置。 夏天南佯怒道:“都说了我们这里不兴这套跪拜之礼,怎么还磕起头来了呢?以后不许这样了。” 刘全大声应道:“是,老爷……将军,属下以后不敢了。”他喜滋滋地站起身,感觉浑身轻飘飘的,偷偷掐了一下大腿,还好,不是做梦。自己从一个乡绅恶霸的管家更换门庭,努力为夏天南做事,不就等着这一刻吗,如今梦想成真了。 夏天南看向众人:“是不是有点意外?别急,等我们展壮大起来,每人都有适合自己的位置。除了商行,我还想设立一个研究院,吸收各行各业的人才,专门研究军用和民用技术。” 研究院?技术?众人一头雾水。 “我们为什么能够打败几倍甚至十倍的官军?是因为我们的枪炮犀利。为什么我们的枪炮如此犀利?是因为我们能铸造打制比官军好得多的大炮和步枪。打造枪炮靠得就是更先进的技术。目前这方面由老林一手包办,可是他也不是铁人,需要有人协助。” “另外,为什么我们有足够的银子铸造枪炮、建设战舰?是因为我们的棉布和烧酒能赚钱。这也是靠技术,才能用低成本做出别人没有的东西。以后我们还要推出更多的产品,同样不可能全部压在老林一人身上,也需要更多的人来协助。成立这个研究院,加上我们办的学校,一时半刻可能见不到成效,算是长远布局,未雨绸缪吧。” 林伟业颇为诧异,不过对于这样的提议倒是很高兴,作为一个技术人员,老板重视技术总是好事,而且所有事都压在他身上,精力有限,确实顾不过来。他笑问:“那么这个院长非我莫属咯?”未完待续。 12/3 21:07:14|28248453 第三百章 西学大儒 夏天南点点头:“那是自然。这个机构就叫临高技术研究院,你暂时是个空头司令,人员任你挑选,或者你看中了什么人,我绑也给你绑了来。除此之外,人力和财力资源,任由你调动,只要研究需要,想花多少银子就花多少,要抽调谁就抽调谁,任何人都不能拒绝你,包括我。” 众人哗然,原本以为夏天南要设立一个类似于钦天监的机构,听起来清贵,其实是个摆设,用来提升林伟业这个“二当家”的地位而已。没想到这个研究院的权限如此之大。幸好只是研究技术,要是用来干点别的,会比朝廷的厂卫更可怕。 夏天南望向孙元化:“孙先生,你对泰西的学术浸淫颇深,能否出任研究院的顾问,顺便协助管理技术学校?” “顾问?”孙元化不是很懂这个词语。 夏天南这才想起古人可能不懂这个词,解释道:“就是精通某一行业的学识,能过提供建议和意见,以供参详……” 孙元化明白了过来,说道:“明白了。古有供帝王咨询的侍从之臣,汉书曾云,顾问冯唐,与论将帅。又云,旧俗常以衣冠子孙,容止端严,学问通览,任顾问者,以为御史。你说的顾问,兴许就是这意思吧?” 夏天南点点头:“差不多。” “林老弟学究天人,早已超出我的学识范围,这顾问一职是不敢当的,帮助参详参详,拾遗补缺或许能献几分绵薄之力。”孙元化谦虚道,“至于协管学校嘛,老夫推荐好友良甫,他在西学上的造诣远高于我。” “良甫?”夏天南想了想,记得好像是孙元化从山东带来的幕僚,良甫是他的字,“可是王徵王先生?” “正是。良甫出仕以前,研制过水力、风力和载重机械,写成新制诸器图说。天启七年又与传教士邓玉函一起编译远西奇器图说,涵括地心说、重心及其求解,求水体积、浮体体积,比重,简单机械及其联合使用等诸多学识,集泰西力学之大成。当今天下,若论西学造诣,唯有老夫的恩师能与之相提并论。” 其他人听得一头雾水,可是夏天南和林伟业听了,双双倒抽一口凉气。在17世纪早期,能够把西方科学研究到这种地步的,他们只知道徐光启,没想到这位名不见经传的王徵,居然是这样的牛人。要不是孙元化提出来,差点错过这样的人才。 其实他们不知道,王徵是明末为数不多的科学家,为最早的天主教徒之一,从政后留心经世致用之学,后以经算教授乡里,致力于传授西方学术,对传播西方科学、促进文化交流卓有贡献,和徐光启并誉为“南徐北王”。只是他淡泊名利,无意于官场,在后世的名气远不如曾任礼部尚书的徐光启。 夏天南激动起来,徐光启乃是堂堂的礼部尚书,是不敢奢望收入麾下的,能够把与之并肩的牛人拿下,也是一大收获。这么算起来,山东之行还算颇有收获的,原本以为救了孙元化和葡萄牙教官已经够本,现在加上王徵,简直物超所值。 他兴奋地搓了搓手:“既然如此,那就请王先生主持学校事宜吧。也不知道他愿不愿意屈尊,要不,还是先请王先生过来商量商量?” 孙元化笑道:“良甫无心仕途,可是对于教书育人非常热心。现在有个不学四书五经、专门教授西学的学校,还让他主持,他求之不得呢!” 林伟业乐了,他正愁分身乏术,学校的师资力量薄弱,没想到打瞌睡就有人送枕头。他笑呵呵地对夏天南说:“还协助管理什么啊,直接让王老先生做校长吧!呆会儿我就去找他,求他做这个技术学校的校长。” 无意中发现了求之不得的人才,而且双方的需求一拍即合,夏天南心情大好,他继续说道:“分红是第一件事,技术研究院和学校算是第二件事。至于第三件事嘛,就是把工厂和佃田的管事,也要一一明确下来。纺织厂由符南英任管事,谭二嫂为副造船厂由查尔斯任管事,林一山为副酒厂就由田师傅任管事,袁师傅为副水泥作坊和工程队的管事仍然是谭二佃田的管事是谭山广州的张明礼已经明确投效,就担任商行的副总管……至于钢铁厂和兵工厂,事关重大,可以分别提拔张卫和王一锤为管事,但老林还是要兼管。” “最后一件事,就是关于咱们这个新鲜出炉的琼州营,等我和老林商量一下,把军制定下来后,再确定汉生等人的具体职务。朝廷那边,先报两个千总和两个把总过去,汉生和魏连横领千总衔,由基和猛甲领把总衔。” 几个武将中,黄汉生负责部队的训练和作战指挥,魏连横在两次大战中都立下不小功劳,杨由基和黄猛甲表现没有这么抢眼,这么分配几人都没什么意见。 “说到指挥打仗,其实我是外行,虽然几次都打败了官军,但是越来越感到力不从心,所以我需要有人助我一臂之力。我想让孙先生和司马先生为我参赞军机,不知二位可愿意。” 看似征求两人意见,其实就是征求孙元化的意见。司马德本来就是做这事,当即答道:“愿为将军效犬马之劳。” 众人都看着孙元化,看他是否会答应。他任登莱巡抚时,麾下总兵参将好几个,现在反而要给一个被招抚的参将效力,落差不可谓不大。 出乎众人意料,孙元化干脆利落的答应下来:“承蒙厚爱,敢不从命。”他心里非常清楚,以前再风光也无用,孔李兵变、登州沦陷这么大的罪过,自己就算不被推到菜市口受那一刀,再也无起复可能。如果不想就此泯然于众人,搭上夏天南这艘顺风船是目前能抓住的唯一机会。未完待续。 12/4 10:30:45|28261586 第三百零一章 编制与军衔 虽然对收服孙元化很有把握,但是这么干脆地答应还是让夏天南很高兴。 “很好,司马先生和孙先生虽然都参与琼州营的军政大事,但分工还是各有侧重:司马先生侧重行军打仗的谋划,孙先生侧重兵器装备的管理和筹划,以后兵工厂、钢铁厂、造船厂的产能和部队装备的配备均由孙先生协调,至于研究院那边任顾问,不会占用太多时间的。” 孙元化暗自点头,兵器的生产和列装部队关系到琼州营的立足之本,非常重要,而且与自己在登莱铸炮练军的经历类似,很快就能上手,说明夏天南为了用好自己还是颇费心思的。 安排完人事,待众人散去,夏天南留下林伟业,讨论琼州营的编制问题。 “按你的说法,沿袭欧洲那套倒是可以,不过我不太明白,为什么是班排连营团,而没有旅师级的编制呢?” 对于排队枪毙时代的军制,林伟业颇有心得:“连营团的编制,已经足以应付大部分的战斗,班、排的单位主要是为了更好地控制军队。旅和师的编制,目前我们不需要,比如一个团就足以击败整个广东的明军,为什么要师、旅这样庞大的编制呢?而且太大的编制不够灵活,指挥不便。” “那人数如何编制?” 林伟业回忆了一下拿破仑时代的欧洲陆军编制,想了一会,说道:“根据我们的实际情况,我建议这么编制:每班10人,5个班为一排,2个排为一连,10连为一营,两到三营为一团。” 夏天南咋舌不已:“我滴个乖乖,一个营一千人,一个团两三千人。你这一个营快赶上pla一个团了吧?” “没办法,火力不够人数来凑,燧发枪的射程和精度摆在那,只有靠数量来弥补缺陷。比如抗日战争时期,一个杂牌师火力还不如一个日军步兵大队,也只有靠人海战术才能与日军抗衡。” “作战单位主要是营和团吗?” “没错,营级以上单位就可以独立作战了,连是组成营、团的基本单位,一个营或者团可以打散成数个连,还可以根据形势重新组合。至于班、排的建制,是为了将命令更好地传达到每一个士兵,在危急情况下可以通过班、排长掌控军队不会溃散。” “另外,连队的设置必须包括专业的炮兵连,按照口径的区别,炮兵连分为山地榴炮兵连和野战炮兵连;营级以上单位还得设警卫连。”林伟业补充道,“还有海军,虽然没有团营连等建制,但是舰长、大副、水手长、炮长等常规职务还是要设立。” 夏天南同意了林伟业的全部提议,最终琼州营的编制为: 陆军一个班10人,设正副班长各一名;一个排50人,设正副排长各一名;一个标准连2个排,共100人,设正副连长各一名,山地炮兵连配备10门山地炮(12磅山地榴弹炮),野战炮兵连配备6门野战炮(m1857型拿破仑炮);一个标准营10个连,共1000人,包括一个山地炮兵连,9个标准连(其中一个连为警卫连),设正副营长各一名;团设正副团长一名,由三个营组成,共3000人,其中一个营为团直属营,含野战炮兵连,另外两个营为标准营;战时可以根据需要,组建加强连、加强营、加强团。海军则每舰设立舰长、大副、水手长、炮长各一人。 “总觉得还少了点什么?”夏天南思索着,“对了,我看欧美战争片都是一口一个上校、中士什么的,得把军衔也一并定下来吧?我可不希望我的军队里弄些什么忠勇校尉、武骑尉之类的品阶。” “这个很简单,按照国际惯例,分为军官和士官两种,尉官以上为军官,士兵的上升途径为士官。” 两人讨论一番,最终确定军衔:士兵分为列兵、二等兵、一等兵,资历足够或者立战功就升士官,分为下士、中士、上士;军官最低为少尉,然后是中尉和上尉;校官就是少校、中校、上校。往上还可以设置少将、中将、上将,不过目前没有师旅以上的编制,将官的军衔暂时就空着。 把军队编制和军衔定下来之后,夏天南想起了早就想和林伟业商量的问题:“现在打战全靠装备比敌人先进,胜仗是打了几个,可是缺陷还是很多。” 他例举了几个例子,比如在击败府城卫所军时,黄汉生虽然作战勇猛,但是在取得优势时是否继续攻击犹豫不决,还要看夏天南的指示,这样很容易贻误战机;在码头遭遇海盗时,小股巡逻的护卫队员无人指挥,只能自保,后来赶到的黄汉生试图在黑暗的环境中装弹射击,在魏连横的建议下才改用更实用的刺刀战术…… 林伟业听完,回答道:“没有人是天生的将军,黄汉生原本只是个猎户,在马袅村也只是个盐丁,已经做得很不错了。说到战场应变和决断,那得靠更多的战斗经验来弥补,如果说能做些什么的话,就是开设军校了,传授基本的战斗知识,培养职业军官,避免出现低级失误——不过现在条件不够完善,我建议可以先考虑开设军官培训班过渡一下。至于士兵缺乏基层军官指挥,配备班长、连长后就能解决这个问题。另外最好弄本步兵操典之类的册子,把武器操作和保养、突发情况的处置等事项写进册子,让士兵背熟,遇事才不会惊慌失措。” “这些法子不错。不过军官培训班谁来上课?步兵操典谁来编?” 林伟业摆手道:“你别指望我,我也是门外汉,顶多比这个时空的人多些见识。不过我们好歹也打过几仗了,对这个时空的对手有了一定了解,根据我们自己的装备和训练特点,弄一些针对性的东西出来还是没问题,以后随着战争经验的增加,再慢慢往里面添加内容吧。”夏天南摊开双手:“也只好这样了,饭一口一口吃吧。” 12/4 14:09:08|28264941 第三百零二章 钢盔的选择 说到培养职业军官,夏天南想起了去年设计的军服,他问道:“咱们弄出了改良版的鸳鸯袄,还没量产配发给部队吧?” 林伟业回答:“不仅仅是军服,藤甲也做出了样版,可是你一去山东,就都搁置了。这一去就是小半年,等你回来没多久又碰上打仗,所以一直没有列装。” “既然要办军官培训班,那就把军服的问题一并解决了吧?而且在原来的基础上,军官要与士兵进行明显的区分。” 林伟业赞同道:“这个是必须的。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必须让士兵有进步的动力,除了完善的晋升机制,这门面功夫也是必不可少的。近代军队的四大标志:独立的炮兵、专业的军官、绝对的纪律、线列战术,哪一样都不能少。” “还有这说法?还好这四样,除了军官这块,我们都初具雏形了。那咱们顺便把军官的军服探讨一下吧。” 林伟业想了想:“除了款式设计有所区分,肩章或者胸章等徽章可以做做文章。” “恩,这也是个很重要的事情,图案你来设计如何?”夏天南试探道。 林伟业抗议道:“这个怎么也让我做,应该是你做,你是大当家。” “好吧,我们一起设计。不过关于肩章我有个建议,士兵和军官的肩章颜色要有区别。另外,士兵用绑腿,军官用皮靴。” 林伟业考虑了一下:“这个可以有,能凸显军官和士兵的区别。不过皮靴这种专业活你得找专业的人,我可不会,南英也不会。你得从府城甚至广州找工匠鞣制。” “没问题。改天我们一起去趟广州吧。” “你不怕广州官府对你下黑手?” 夏天南笑道:“我都招安了,是朝廷的人了。就算新总督要下黑手,他也得考虑好不容易招抚的博辅海贼会不会再反。不过,出于万全的考虑,到时还是低调点入城吧。” 说到肩章等图案,林伟业图省事,提议道:“干脆照搬吧。” “借鉴一下吧,照搬太无耻了一点吧。”夏天南呵呵笑道。 在两人的讨论下,确定了肩章等图案:士兵的肩章为红底金边,军官的肩章为黑底金边,图案都是金色。列兵的肩章下部一道折杠,二等兵为两道折杠,一等兵为三道折杠下士为中间一颗五角星外侧一道折杠,中士一颗星两道折杠,上士一颗星三道折杠尉官以上为肩章,少尉一道横杠中间一颗星,中尉一杠两星,上尉一杠三星少校两道横杠中间一颗星,中校两杠两星,上校两杠三星。 按林伟业的设想,很长的时间内都不会设置师旅以上的编制,与职务对应的军衔也就到上校为止了,不过考虑到军衔的荣誉性质,为了给将来封赏留下上升空间,还是把将官的肩章一并设计出来了,山寨了的橄榄枝加五角星的图案,仅仅把橄榄枝改为祥云图案。 “陆军搞定了,还有海军呢?” 林伟业一拍头,“差点忘了!海军就沿用陆军的制式吧,不过衣服颜色改成白色,袖口缀以蓝边。” 夏天南点头道:“军服和徽章都设计出来了,帽子呢?或者说头盔怎么定型?” 林伟业道:“得看是直接用布帽还是用钢盔。” “你先告诉我两种材质帽子的优劣,我才能判断。” “钢盔的优缺点都很明显,防护能力远强于帽子,冷兵器时代可以防弓箭的射击或者刀剑的劈砍,火器时代能够防弹片,缺点是制造的难度和成本也远远高于布帽。布帽最大的优点就是便宜,而且制造简单你拉来几个裁缝就能开工。” 夏天南仔细想了想,问道:“现在的工艺能造钢盔吗?成本如何?” “有点麻烦。我们现在能够大规模冶炼的只有碳素钢,而且是低碳钢。如果直接用低碳钢作材料,制造钢盔的工艺倒是相对简单一些,硬度却不太够,或许能够抵挡轻箭,但是面对后金的重箭和肉搏兵器时,就算没被打穿,产生的变形也会对士兵造成不小的伤害。这样的盔甲费效比不佳。” 夏天南被林伟业科普过碳素钢的知识,知道低碳钢俗称软钢,优点是塑性和韧性较好,用来卷制枪管是不错的材料,但是缺点就是强度和硬度较低,因为使用的是黑火药,发射时膛压较低,这种材质制造燧发枪没有问题,但是用来抵挡后金兵的近战劈砍砸显然不合格。 “其实沿用刺刀的制作工艺也是一个办法,经过渗碳处理后,外表为硬度和强度都不错的高碳钢,内芯还是韧性较好的低碳钢。不过这样做的难度显而易见:钢盔的形状比三棱长条形状的枪刺复杂得多,曲面结构很难均匀进行渗碳处理。做一两个展示品还成,想大规模地量产难度不是一丁半点。”林伟业摊手说道。 夏天南起身来回踱步,林伟业说的困难显然很难克服,钢盔要么大批量装备部队,要么就干脆放弃,这是一个二选一的题目。 他停下脚步,“我们不如回过头来想一想头盔的实用价值。面对孱弱的明军,我们的士兵戴上头盔除了增加头和脖子的负担之外没有多少价值面对后金的冷兵器部队,头盔可以一定程度上减少弓箭的伤害我记得蒙古人射箭是抛射,女真人也差不多吧?” 林伟业点点头:“除了近距离用重箭是平射,中远距离一般是抛射覆盖杀伤,尤其是我们这样的火器步兵阵,遭受更多的是远距离抛射。” 夏天南分析道:“近距离肉搏的话,我觉得头盔很难抵挡后金士兵钝器攻击造成的伤害,哪怕你是硬度足够的高碳钢,大棒子砸下来照样脑震荡。而且我们有火器优势,更多的是远程攻击,非到不得已,不会选择肉搏战,所以,不妨忽略近距离肉搏的因素,只考虑轻箭抛射的伤害。” 未完待续。 12/4 20:09:17|28271684 第三百零三章 军官的人选 “你是说,放弃高强度高硬度的头盔,退而求其次?”林伟业若有所思。 “反正无法彻底防御近身攻击,不如就只防弓箭好了。”夏天南继续踱步:“头盔的弧度可以弹开弓箭,只要不受致命伤,士兵生还的几率也大些。” “就算用低碳钢做头盔,难度也不打造一体式的钢头盔显然超出了我们的能力,而用铆钉拼接的话,防护能力肯定不如一体式的。” “既然钢盔制造难度大,为什么不用铁盔呢?我记得你说过,枪管用卷制的方法,就可以用低碳钢作材质,而大炮没法用这样的方法,只能铸造,为了寻找合适的炼焦煤得到灰口铁,我差点连小命都搭上了。铁盔用铸造的方法,不就和大炮一样,是一体式的吗?” “铁盔?”林伟业摸了摸脑勺。他想了想,告诉夏天南:“铸铁的硬度不错。不过铁的机械性能终究比不上钢,哪怕是灰口铸铁,也没法做的很薄,这样做出来的头盔很笨重士兵们戴着走路都成问题,别说打仗了所以古代的铁盔都是用锻打的铁片铆接的。铸铁更适合铸炮,而不是铸头盔。” “那还是算了。”夏天南一听连连摇头,“既然低碳钢造价想对便宜,技术难度也低,那就用低碳钢吧。硬度可能差点意思,但至少有柔韧度好的优点,锻打起来也容易。” 林伟业点点头:“说的也是,铁盔还是不考虑了。这样吧,一体式的钢盔我们做不了,还是用铆接的方法做钢盔,尽量想办法减少钢板的数量,控制在两到三块钢板左右,正前方的钢板尽量做宽一点,保护正面不受箭矢伤害。这样至少比一体式铸铁盔能做得更轻薄,比拼接式铁盔防护力更高。” “也只能这样了,头上有顶钢帽子,总比没有强。这个你慢慢弄没事,反正我们目前不需要,短时间内我们是不会与后金接触的。” 夏天南结束了钢盔的话题,伸手蘸了些茶水,在桌子上画了一个平顶帽的图案,对林伟业说道:“钢盔只是一种强化装备,日常使用可以用布帽,我觉得平顶帽不错,比什么三角帽或者船型帽要好一些。” “几千年以来,中国人的军队就没用过船型帽,三角帽也就17、18世纪的欧洲用过,平顶帽很中庸,是个不错的选择。”林伟业端详了一番,赞同了他的观点。“而且这种平顶帽和pl作训服差不多,和某些特种部队的帽子也有点像,很耐看,比奔尼帽好看一些。” “奔尼帽?” “奔尼帽是特种部队的标配之一,尤其是丛林作战。简单来说,就是这种平顶帽的帽沿由前端一片变成一整圈,奔尼这个词就是英语圆边的音译。” “那种圆边帽啊?电视中常看到,不过不喜欢,哈哈。” “行吧,你是老板,你说了算,平顶帽就平顶帽。不过帽子上得有个徽章或者标识吧,光秃秃的不好看。” “其实弄个五角星挺省事的,不过这样一来就完全成了pl了。不如这样吧,就用个圆形,中间一个南字,和肩章一样,红底金边金字。” 林伟业脑中想象了一下,好像还不错,点点头道:“中间一个南字乍一看还像是一种徽章的图案,挺像那么回事的。” “军服定下来了,军制也定下来了,我们把部队的建制也一并定下来吧,也不复杂,反正目前的兵力加上降兵也不够编一个团,只有两个半营。” “这个好办,编成两个营就是,剩下的可以编成预备役或者警卫部队,你现在是所有人的核心,身边没人保护不行。只是军官的人选你得斟酌一下,谁上谁不上。” “这个我想了很多遍了,黄汉生和杨由基算嫡系,但是杨由基更多地承担保护工作,直接指挥作战不多,他也没有强烈的愿望指挥军队,既然你提议设立警卫部队,那么就由杨由基担任这支部队的主官。作战部队方面,第一营就任命黄汉生为营长。魏连横虽然是半路投降过来的旧式武官,但是军事素质很不错,锻炼一番可以大用,可以任命为第二营营长。剩下的黄猛甲,勇猛过人,脑子也不笨,但是与咱们这种纯火器化部队总有点不搭,可以考虑设置一支特殊部队,火器与冷兵器并用,选用近战能力突出的士兵,战时可以根据需要作为战术预备队或者督战队,平时演练时可以模拟假想敌,提升部队应对冷兵器部队的能力。” 林伟业说道:“这样安排很周全。不过你这个特殊部队,灵感从哪里来的啊?” “呵呵,参考了一下后金的巴牙喇。巴牙喇是后金精挑细选出来的战士,人数不太多,但身体素质、战斗技巧和战斗经验都是一流的。战时巴牙喇扮演的角色不少:将领亲卫、战场侦察和反侦察轻骑兵、战术预备队或者督战队。反正以燧发枪的火力,也不可能做到不接触作战,冷兵器肉搏无法完全避免,这样一支部队,可以在最需要的时候投入到薄弱环节,避免被敌人近战冲破阵型。” “听起来很牛叉的样子。你还别说,这样的角色很适合黄猛甲,叫他端着步枪老老实实排队枪毙有点太浪费他那身肌肉了,而且这个蓝军的角色让他扮演很合适。” 夏天南派人招来了黄汉生、威廉等人,把团营连排班的军制告知了他们,并宣布了决定:组建两个营,老护卫队员、斩脚峒土兵、佃户、官军降兵打乱混编,以老带新,每营十个连共一千人。第一营营长黄汉生,第二营营长魏连横杨由基为警卫队队长,组建警卫队,负责保卫夏天南的安全黄猛甲为特战队队长,组建特战队,战时担任预备队和督战队,平时负责用冷兵器与部队演练。至于海军非常简单,目前总共才五艘武毅级,威廉担任舰队司令。 未完待续。 12/5 9:40:01|28287894 第三百零四章 军官培训(一) 魏连横提问:“这军制倒好理解,这营长大致相当于千户或者千总,连长大约就是百户或把总,底下的排长、班长就是总旗、小旗了。只是自我们以下,这些百户、总旗、小旗如何任命,谁来任命?” 夏天南气定神闲,“这些基层军官,我自然不会瞎任命,你们可以推荐,然后参加军官培训班,学成并通过考核之后,就能正式任命。” “军官培训班?”几人都不知道这是什么路数。 “简单来说,就是专门培训各级军官的,就像读书人念私塾、进县学一样。” 黄猛甲头疼不已,试探着问道:“还要考核?总不会要像汉人书生考秀才一样吧?” “考是必须的。不过不用像书生一样背四书五经,都是打仗能用的东西,比如枪炮的操作、阵型的排列之类。” 众人松了一口气。 “不过识文断字是基本要求,每人都要学会常用的字句,不仅要认识,还要会写。达不到要求,不能任命为军官,你们几个,则必须要通过考核,哪天通过了,才能指挥部队。” “啊?”几人全部傻眼。 黄猛甲小声嘀咕:“我粗人一个,大字不识几个,叫我识文断字,还不如让我上战场” 声音虽可是夏天南听见了,打断了他:“大铁棒子砸人很爽吧?识字太辛苦对吧?上天确实赐予了你强健的体魄,力大无穷,可是你仅仅满足于靠力气吃饭,几年十几年之后,最多也就当个几百人的头目,能有多大前程?” 黄猛甲一窘:“我” “你们是我将来要倚为栋梁的领军之才,不能仅仅依靠匹夫之勇,否则,以后琼州营规模扩大,几万甚至几十万人,我又怎么放心把队伍交给你们?” 几人非常惭愧,纷纷表明态度:“属下明白了,定不负将军厚望。” 在夏天南的引导下,整编之后的文武两套体系开始正式运作了。以天南商行为首的商业、工业体系倒还好,除了商行是初建,其余工厂不过是按照惯例运转。琼州营则小步快跑迈入了20时代,从单纯的护卫队向一支近代军队转变:不仅按照近代军队的模式建立了步炮合一的合成部队,还创建了不同于东方所有军事力量的军官制度。 按照林伟业的说法,近代军队的四大标志就是:线列战术、绝对纪律、独立炮兵、专业军官。其中线列战术已经运用于多次实战,现在随着12磅山地榴弹炮、1857拿破仑炮、10英寸臼炮相继投入使用,以及兀多望等人的到来,炮兵的独立化和专业化也步入了正轨,加上军官培训班的设置,最后一块空缺也即将补上,标志着脱胎于护卫队的琼州营一只脚已经踏入了近代化军队的门槛。 兀多望为首的葡萄牙教官团已经测试了山地炮和野战炮的性能,获得了不同角度、不同弹种的射程和需要药量等详细数据,制作了对应的矩尺和铳规,开始对降兵中的火器营士兵进行培训,原护卫队的炮手也参加了培训。即使没有林伟业这个般的存在,依靠文艺复兴中发展起来的几何学、物理学、数学等知识,兀多望等人也能训练炮手掌握基本的弹道学原理,提高火炮瞄准技术。 军官培训班分为陆军和海军两种。陆军军官培训班设在马袅军营,夏天南、林伟业亲自担任教官,黄汉生因为长期负责护卫队训练,又参与了几乎所有的战斗,以教官和学员的双重身份参加海军军官培训班设在博辅,教官自然是威廉,查尔斯也被邀请参与,负责对船型性能和维护知识进行讲解。 培训的学员则是黄汉生、魏连横、威廉等人通过实战中的观察推荐的,炮兵军官由兀多望等人根据演练教学中的表现来推荐,陆军主要是连、排长,海军则包括舰长、大副、水手长、炮长。 苏粗腿因为战斗中的勇敢表现,被推荐成为排长人选,他在众位袍泽羡慕的目光中骄傲地走向兵营中的培训班。与他一起同行的除了一些老护卫队的队员,还有两个博辅之战的降兵。 他好奇地打量这两个降兵,小声向旁边的同伴打听:“怎么降兵也能当官?咱们东家可是真够大度。” “猪呆脑海南话,傻瓜的意思,现在都叫将军了,莫再一口一个东家。咱们这次去培训班,都能捞个官身,出来最小也是个总旗了。”一个消息灵通的人说道。 旁边有人纠正:“咱们将军是参将,咱们都算营兵,应该是哨官、把总,总旗那是卫所的官。至于这两人,”这人低声说道,“听说本就是官军火器营的守备、千总,因为操炮厉害,被夷人教官推荐为炮兵连长,相当于把总。在你看来是交了好运,在他们自己看来是连降两级。” “啧啧,守备变把总,还真是”几人低声讨论一番这两名降兵的遭遇,再想到自己是泥腿子当官,心情大好。 李漠悄声问左武卫:“大人,咱们还真的去做这个把总啊?” “当然。你我都是被俘的降兵,就算让你去当马夫你也得去。再说,这新任的夏参将能让咱们当把总,说明对所有人一视同仁,这很公平啊!” 李漠搓了搓手:“我只是觉得一个守备一个千总再从把总干起有点别扭,既然大人都不介意,我当然也不会说啥了。” “这段时间,弗朗机人教我们操炮,你也见识过了:这弗朗机人操炮之术固然高明,这大炮更是精良无比,我们火器营败在这炮底下,不冤!作为降兵,能够干回老本行,用的家伙又是这般趁手,夫复何求?” 李漠沉默了一会,左右看看,凑近小声说道:“可是我听说这夏参将虽然受抚,但这琼州营完全不按朝廷那一套,把总变成了什么连长,千总变成了营长,这恐怕” “恐怕什么?怕他有不轨之心?”左武卫环顾左右,低声呵斥道:“身在军营之中,谨言慎行!他若有不轨之心,与改了官职名称有何关系?想反的话,不改也能反,不想反的话,改了也不会反。” 李漠连忙点头:“属下孟浪了。今后这些话不会提起。” “你我现在是平等之身,在他人面前,不能提起属下二字,免得被人猜忌。” “是是!” 未完待续。 12/5 13:13:16|28293126 第三百零五章 军官培训班(二) 众人三三两两进入了营房改成的讲堂,待到齐坐定之后,夏天南大步走了进来,后面跟着林伟业、黄汉生等人。 黄汉生对众人说道:“这位就是新任琼州营参将夏将军,想必你们都知道了。” 众人连忙站起,有的想跪倒行礼,又怕将军不喜欢这套,犹豫不决,有的按明军礼节见礼,还有的不知所措,场面颇为混乱。 夏天南看到这场面,皱了皱眉,军服统一了样式,今后军中礼仪也必须统一,一支军队的精气神是通过许多方面慢慢塑造起来的。 他抬手示意众人坐下,待众人坐定后,坐在台上,环顾一圈,开口说道:“你们都是因为表现出色坐在了这里,都有希望成为军官。可能你们会有疑问,为什么做个武官还要进什么培训班,还要学这学那,不是会使枪弄棒、会砍人就行了吗?我要告诉你们的是,这就是我们和朝廷旧式军队的区别所在。” 旧式军队?左武卫等人打起了精神。 “朝廷军队是一支什么样的军队呢?举个例子,正一品的总兵官在你们看来是了不得的大官了,可是见了正三品的巡抚就得下跪!如果是正一品的督师则更不得了。总兵尚且如此,中下层的武官就更别提了。六品的千总见了七品的兵部给事中只有下跪磕头的份,至于七品的把总,你在人家眼里连个屁都不是!” 这些话都是实情,明朝历来重文轻武,以文制武,文官地位远高于武官,武官也习惯了这样的遭遇。此时被毫无不留情面地翻出来,官兵出身的一些人,尤其是左武卫和李漠,开始不安起来,脸上也火辣辣的,似乎丢了武官的面子都是自己的错。 “保家卫国,打仗拼命的是谁?是军人,而不是那些只会四书五经的文人。一支军队的地位如此低下,粮饷还要向文官乞讨,尊严何在?没有尊严和荣誉,而且吃不饱的军队又怎么能打胜仗?” 众人骚动起来,他们不管出身官兵还是农民,既然成了兵,都不会喜欢仰人鼻息、自甘下贱,可是不喜欢又怎么样呢?“万般皆下品惟有高”,历朝历代人的地位都高,又不只是大明如此。而且自宋朝以来,兵的社会地位历来低贱,“好男不当兵,好铁不打钉”,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我知道你们听了我的话心有不甘,可是又无可奈何,文贵武贱也不是大明才有,朝堂之上那些高高在上的大人,自然都是人,绝没有当兵出身的。当兵吃饷,打仗卖命,似乎是唯一的出路,说起来,营兵好像比卫所的军户强些,军户是什么,那都是些种地的叫花子!” 坐在第一排的魏连横恨不得找条缝钻进去,军户过得像叫花子,琼州的军户很多连叫花子都不如。 “营兵比军户强在何处?当然是有饷银可拿,不过朝廷拨的饷能落到军中的有六七成就不错了,像琼州这种地方一半都拿不到。” “那么我们琼州营和朝廷旧式军队的区别在哪儿呢?在这里,你们会有丰厚的军饷,而且绝不克扣你们会有簇新的军装,不会穿的破破烂烂像个叫花子你们将有与职务对应的军衔,军衔带给你们的不仅有津贴银子,还有荣誉和地位。在琼州营,军人,不再是低贱的职业,而是受人尊敬的英雄凡是家中有人当兵者,粮税可以减免有人阵亡者,给家人发抚恤银子阵亡且立功者,妻儿老小由军中抚养若是伤残,伤了由军中诊治,残了由军中养老最后一条,凡入我琼州营,不管是兵,还是官,无论犯了事,地方官府无权过问,只能由军中审判!” 众人哗然,这一番话冲击力太大,完全颠覆了他们的认知。这样的兵不仅自己能挺直腰杆,还能惠及家人,就算死伤,也没有后顾之忧。 苏粗腿直愣愣地站起来,结结巴巴地问道:“东家将军,您说的都都算数吗?” 夏天南看着他,一字一句答道:“当然算数。日后如果发现哪一条没做到,任何人都可以随时退出琼州营。” 苏粗腿脸涨得通红,揉搓着拳头坐下,喃喃自语:“我就知道,我就知道,跟着东家,一定会有好日子” 听了夏天南的保证,所有人都交头接耳议论起来。 李漠狐疑地问左武卫:“大人,你相信他说的话吗?咱们广东的督标都没有这待遇。” 左武卫有些失神,半响才回答他:“听起来不太可能,不过不知道为什么,我相信他。” “凭什么相信他?” 是啊,凭什么?凭他的自信,还是凭他能打退几乎十倍的官军? “我也不知道。但你要明白,军中无戏言,为将者,若是空口许诺却食言而肥,别说上阵打仗了,光兵变就够他受的了。” 李漠点点头,手握武器的士兵暴乱起来,才不管你是参将还是守备,总兵都不管用,画个无法实现的大饼,最终是给自己挖个坑。夏天南这么笃定,自然有他的道理。 夏天南等他们稍微平息一些后,继续说道:“刚才我说到军衔,可能你们不太明白,之后培训的内容会提及,大致相当于大明的武官品级。军衔与你们获得的官职相对应,比普通士兵多出一份军官津贴,军衔越高,津贴越高,具体的数目会以后会公布粘贴在军营各处。不过,你们要想获得官职,就得在培训班结束后接受考核,考核合格者,才能授官授衔,否则就只能回去继续当个小兵。” 他转头向后招手,一名书生打扮的中年人点头哈腰走到他跟前,正是临高县衙的师爷钱有余。军官培训班需要人教这些人识字,他身边的人不多,孙元化这样的前巡抚去教人发蒙有些大材小用,于是就找来了钱师爷。钱有余没有功名,但是教人识字启蒙还是绰绰有余的。未完待续。 第三百零六章 玛丽娅的请求 夏天南介绍道:“这位是临高县衙的钱师爷,在培训军事知识之前,由他给你们上文化课。不管你们之前识不识字,在规定的日期内,必须学会常用的字,要能读会写。识字由钱师爷教,算数由我教。只有文化和军事两科的内容考核全部通过,才算合格。” 在座的很多是农民,大字不识一个,听说要认字,大家都头疼起来。在众人的哀叹声中,钱有余笑着向众人示意,然后从怀中掏出了几本书,有百家姓、三字经、千字文等,这都是私塾孩童发蒙的书本。 琼州营的军官培训班从崇祯五年的八月正式启动了,夏天南、林伟业等人忙着给未来的军官们上课,晚上还要备课,忙地不亦乐乎,他们从没有当过老师,尤其是军事课的老师,压力自然很大。 一天,结束了课程的夏天南回到南园,一屁股坐到椅子上,大呼小叫道:“春兰、夏荷,快来给老爷捶捶背揉揉肩,老爷我累死了。” 春兰和夏荷听到老爷召唤赶紧小跑过来,一人负责一条腿,轻轻捶打起来。夏天南舒服地闭上眼睛,假寐起来。 过了一会,耳中听到脚步碎响,一双手搭上了肩头,轻轻揉捏。 “咦?”夏天南感觉到不对劲,春兰和夏荷各自捶腿,那么揉肩的又是谁? 他闭眼伸手一抓,入手细腻柔滑,是双少女的手,可是比春兰和夏荷的手臂都要丰满。 “玛丽娅?”夏天南睁开眼睛仰头往后看,果然看到了玛丽娅笑吟吟的脸庞。 “亲爱的,我想和你商量件事”玛丽娅为他捶打了几下肩头,犹豫着开口说道。 “哦?这么认真,是什么大事啊?”夏天南享受着三人的服务,懒洋洋地问。 玛丽娅抿着嘴,没有马上回答,似乎在思考如何措辞。 “该不会是想家了,想回去看看吧?”夏天南打趣道。 “你怎么知道?”玛丽娅睁大了双眼。 还真是?夏天南挺直了腰,问道:“你怎么突然想回去了?” “我我想回去找父亲谈一谈,请求他答应我和你的婚事。”玛丽娅红着脸说道。 春兰的双手停滞了一下,然后继续缓慢地捶打。 夏荷抬头惊喜地问道:“玛丽娅姐姐,你决定要嫁给老爷了啊?” 玛丽娅冲夏荷一笑,点点头。 “玛丽娅,你是认真的吗?”夏天南问道。 “当然是认真的。我之所以迟迟没有返回英国寻求父亲的祝福,是因为担心他不会同意,他一定会让我嫁给某位贵族的子弟。现在你已经是国王的将军,有了自己的封地,我想父亲会同意我们的婚事的。” “额,虽然封地之类的事情你理解有点偏差,不过这不重要。如果你真的决定了,我会很高兴的。我期待着你成为我的新娘已经很久了。”夏天南抓过玛丽娅的左手,引到嘴前轻轻一吻,绅士风度十足。 玛丽娅用右手捂住嘴唇,以免在春兰和夏荷面前过于失态,她差点幸福地叫喊出声“我也是,我期待成为你的新娘也很久了。” “那么你赶紧准备吧,早点回到你父亲的身边,我陪你一起回去,就乘坐飞剪船,只需花费以前三分之一不到的时间,你就能回到伦敦。”夏天南笑道,心里默念:赶快去吧,早点把这事办了,就不受基督教义婚前性行为的束缚了,我期待吃掉你也很久了。 不过他马上意识到了自己不可能在这个时间点离开临高,懊恼地拍了拍头。 “对不起,玛丽娅,我想我可能不能陪你一起回国。我刚刚被皇帝任命为将军,有了合法的身份,但危机没有完全消除。而且我手下的士兵们还在学习如何成为一名真正的军官,他们需要我的帮助。” 玛丽娅稍微有点失望,不过她也知道夏天南这段时间早出晚归,确实很辛苦。 “你的事情很重要,还是我一个人回去吧。不过你得想办法向我父亲证明,我选择的是一位东方的将军,而不是街边随便找的流浪汉。” “这个毫无问题。我会让老林造一艘漂亮的飞剪船给你,就叫玛丽娅号,装满来自中国的礼物,再派五十名精锐的士兵保护。”夏天南大方地说道。 “真的吗?特意为我造一艘那样漂亮的船?还派五十名士兵保护?”玛丽娅幸福地捧住自己的脸。 “当然是真的。不过在船建好之前,你先安心等待。” 玛丽娅走后,夏天南一边享受着春兰和夏荷的按摩服务,一边闭目养神,想着玛丽娅提出的要求。 虽然玛丽娅的想法看起来有些功利在夏天南大获全胜并封为参将后才提出了结婚的提议但是夏天南也并非不能理解,一个17世纪的英国贵族家庭,重视夫婿的社会地位和财富,也很正常,玛丽娅不过是光明正大说出来,没有藏着掖着。说起来,论门户观念,天朝不输给这世上任何一个国家,不管是在明朝还是在21世纪,谁不想让女儿出嫁门当户对?只不过这种诉求随着时代的进步,变得没有古代那么裸而已。 当夜,轮到夏荷侍寝,夏天南抱着夏荷躺在床上,心里想着玛丽娅得到家族的首肯后嫁给自己,到时就能如愿以偿一亲芳泽,探索玛丽娅那丰满迷人的身体了。 想到这里,下腹一阵火热,翻身把夏荷压在身下,伸手去剥她的小衣,口里说着:“乖夏荷,来跟老爷探讨一下人生。” 夏荷咯咯笑道:“老爷你坏死了,每次说探讨人生,其实就是做坏事!” 夏天南手没停,却正色说道:“怎么是坏事了,探讨人生,其实就是讨论生人,至于怎么才能生下一个人来,自然就要行敦伦之事了。”说到这里,心里却咯噔一下:睡了春兰和夏荷这么久,没有任何防护措施,为什么两人的肚子都不见动静?不会是穿越留下了什么后遗症吧? 未完待续。 第三百零七章 一王两后 不过此刻不是思考这种问题的时候,还是努力耕田要紧,夏天南三下五除二很快剥光了夏荷,一个饿虎扑食,扑在夏荷身上,夏荷假意不依,两人滚做一团。 这时,房门外却突然响起了敲门声。 这种时候有人打扰,是件很扫兴的事情。夏天南从被窝中探出头,不满地喊道:“谁啊,敢打扰老爷休息,老爷打得她屁股开花。”南园中除了玛丽娅和宝珠、翠玉、春兰、夏荷几人,就是几个丫鬟和使唤婆子了,只有夏天南一个男人。 门外有人应道:“老爷,是我。” “春兰?”夏天南惊奇不已,拍了拍夏荷翘起的屁股,用被褥罩住她光溜溜的身子,披上衣服起床打开了门。 春兰正俏生生站在门口,楚楚可怜地看着他。 “春兰,你怎么了?” “老爷,春兰睡不着,想来跟老爷一起睡。” 夏天南张大了嘴巴:“一起睡?我是没问题,可是” 他转头看了看床上的夏荷,又看了看春兰。只从被窝中露出头的夏荷闻言已经呆住了:“春兰姐?” 春兰不等他们考虑清楚,就闪了进来,关上了门,紧紧抱住了夏天南。她穿的很单薄,身体微微有些发抖,不知道是因为怕冷还是另外的原因,喃南道:“老爷,你就忍心让我站在这里吗?” 夏天南心中暗喜,口中说道:“怎么舍得!”抱起春兰,掀开被褥把她放在床上,笑眯眯地说:“两个都是我的心肝宝贝,老爷跟你们一起来探讨人生。” 夏荷羞红了脸,缩到了床角。 春兰则大大方方地除去亵衣,轻轻把夏天南推倒,跨坐在他身上。 “这么主动?不过我喜欢。”夏天南一点也不介意春兰反客为主,乖乖地躺着任由春兰施为,只伸出双手去抚摸她胸前一对白兔。 在他的抚摸下,春兰很快进入状态,娇喘连连,顿时满室皆春。 夏荷还从没看过这样的西洋镜,一时间都傻了,不知不觉间,呼吸已是越来越急促。 两人棋逢对手,大战了几十回合,最终春兰败下阵来,娇呼一声,伏在夏天南胸膛上不再动弹。 夏天南已经打发了性,正想宜将剩勇追穷寇,敌人却弃械投降,心里顿时空落落的,不满地捏捏春兰圆润的臀部,“这么快就败下阵来,让老爷我怎么办?” 春兰勉强抬起头,迷离地一笑,伸手捏了一把夏荷的胸脯,夏荷尖叫了一声,缩成一团。 春兰格格笑道:“老爷,我不行了,还有夏荷妹妹呢!” 夏天南兴奋不已,一王两后的戏码,也只有在万恶的旧社会才能如此轻易实现。他早已枕戈待旦,只等挺枪上马,翻身就把夏荷压在身下。这种事情,偶尔被动一回还行,终究还得男人主动才是正理。 想到旁边有人看着,夏荷多少有些扭捏,不过被老爷又摸又亲,脑中一片空白,很快就忘记了这码事,紧紧抱住了老爷,承受着雨露。 当天晚上,夏天南度过了穿越之后最性福的一个夜晚。 春兰休整之后卷土重来,鏖战之后换夏荷继续上阵,夏荷也渐渐放开了,开始主动寻战。夏天南力战双姝,左右开弓,越战越勇,最终大获全胜,让二女再也起不了身。夏天南还是第一次发现,自己的潜力居然这么大。 心满意足之后,夏天南双手搂住二女,躺在被窝中,柔声问道:“春兰,今天是不是有什么心事?”他知道,按春兰的性子,平时不可能会和夏荷一同侍寝,很显然是临时起意。 春兰伸出手指在他胸膛画圈,良久才答道:“老爷,玛丽娅小姐会是你的正妻吗?我和夏荷今后是你的通房丫头吗?” 夏天南饶有兴致地问道:“那你呢,你想做老爷的什么?” 其实正妻在这个时空是很敏感的话题,像他这样割据一方的新兴军阀,选择什么样的女子为妻,已经不光是他自己的私事很显然,明朝人眼中的番邦女子并不是最合适的主母人选。夏天南会娶玛丽娅,但并不意味着他会把玛丽娅作为正妻。不过,这些话他不会和玛丽娅说穿,也不会向春兰夏荷两个丫头解释。 春兰把头埋在他臂弯,低声道:“奴婢想做老爷的妾室,可是怕别人说闲话,说这个丫鬟不知天高地厚奴婢还害怕玛丽娅小姐嫁给老爷后,不给我们一个名分” 她从卖给人家做丫鬟起,就亲眼见过大妇如何猜忌得宠的妾室,打压有姿色的丫鬟,以巩固自己的地位。眼下玛丽娅很有可能成为大妇,她和夏荷的身份又不明朗,这份担心始终挥之不去,在听闻玛丽娅亲口提及与老爷的婚事时,担心达到了高峰。之所以夜闯老爷卧房,多少存了一点固宠之心,才会撺掇夏荷共同侍候老爷。 “哈哈,你那点小心思老爷还不明白,想拉上夏荷共同进退,对付大妇,是不是?”夏天南哈哈大笑。 春兰羞红了脸,轻轻掐了一把夏天南,娇嗔道:“老爷” 夏荷忽闪着大眼睛,看着老爷和春兰,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说什么。 夏天南轻轻抚摸着两人的脸蛋,懒洋洋地说:“你放心,我说过要给你和夏荷名分,不会食言。如果你是想做老爷的妾室,这点要求自然能满足你,只是老爷还觉得亏待了你们。你们不用担心玛丽娅,她不是那种狠毒的女人,况且还有有老爷我主持公道呢!”心里再补充了一句,你担心是多余的,玛丽娅未必是大妇。 春兰终于放下了心,探头亲了老爷一口:“能做老爷的妾已经是春兰上辈子修来的福分,其他的就不敢妄想了。” 夏荷见状也亲了夏天南一口,笑嘻嘻说道:“做丫鬟也好,做妾也罢,只要能陪在老爷身边,和春兰姐姐在一起,什么都行。” 夏天南大乐,伸手揽住两人左拥右抱的感觉真真妙不可言。未完待续。 12/6 14:37:09|28300538 第三百零八章 苏粗腿当官 时间过的很快,为期一个月的军官培训班即将结束,准军官们温习了燧发枪和线列战术,了解了步炮协同作战的要领,掌握了训练士兵的方法和指挥作战的口令,初步具备了一个近代军队专业军官应有的军事素养。 林伟业在若干年以后的回忆录中写道:“当年鼓捣的这个军官培训班,现在用专业的眼光去审视,有些幼稚和可笑,在行家的眼中,更像过家家。但是,琼州营正是以这个培训班为起点,走出了军队正规化、军官职业化的第一步,在此基础上不断发展和完善的培训机制,构筑了琼州营自己的“西点军校”,此后陆海两军百分之九十的军官,都出自这里。” 培训结束后就面临着考核。若是考核打仗的本事,这些已经接受过几次激烈战斗洗礼的准军官们并不发憷,让他们为难的是算数和识字,尤其是后者。 正式考核时,居然有一半的人未能通过考核,多数都是因为识字的字数达不到要求。 “这些人能端枪杆子,就不能拿笔杆子吗?认几个字有这么难吗?”得知结果,夏天南发起了脾气。 林伟业劝道:“还是慢慢来吧,这些人不久前还是晒盐和种地的农民,连自己名字都不会写,一个月就让他们扫盲成功也太难了点。” 负责教识字的钱有余惴惴不安,害怕板子打到自己身上,也说道:“从目不识丁到粗通文字,期限也是短了一点” 孙元化不解地问道:“为何非得要他们识文断字,大明的军队没有几个识字的,不是照样当兵打仗?” 夏天南解释道:“孙先生,且不说传达军令需要识字,施放火炮要会算数,大字不识一个的莽夫就是合格的士兵吗?能文能武方是真英雄。大明官员中我佩服的人不多,孙先生你算一个,以文官之身,练兵铸炮、编练新军,若不是李九成捣乱,登莱新军定可在辽东建功立业。另外,卢象升卢大人也让人佩服,虽为文士,但文能治理地方,武能提刀杀敌,现在在河北练出一支精兵,崇祯二年曾起兵勤王,令鞑子退走。饱读诗书还能纵横沙场的人才我是不敢奢望,但是能够上阵杀敌、又能识文断字明白事理的将士还是可以造就的。” 孙元化汗颜不已,登州已陷乱军之手,他又有何脸面与卢象升比较,连连摆手道:“卢建斗卢象升字建斗、号九台允文允武,还能使一口一百三十六斤的大刀,亲手杀敌,我是万万不能比的。” 不过夏天南的话他很赞同,能够识文断字,总比目不识丁的粗鄙武夫更明白事理,大明那些所谓能打仗的将领他不是没见识过,喝兵血吃空饷、杀良冒功是家常便饭,没有开拔银子不打仗,大明国运又岂能交到这样的兵痞手中。 他沉吟一番,说道:“既然识字有莫大好处,那还是必须要学的。不过时日太短确实也难为这些人。要不这样吧,把识字和算数作为必修的内容,每季考核一次,每次考核内容精简一些,通过三次就不必再考,没通过官降半级,这样既有了缓冲,也能督促将士好学之心。” 长期促学倒也是个不错的办法,免得军官只顾突击应付培训考核,就算侥幸通过以后就忘个一干二净。规定通过三次左右的考核,可以防止单次考核有人瞎猫碰上死耗子。 夏天南连连点头:“孙先生说的不错。不过还可以加上一条,把普通士兵也纳入进来,设定不同的分数线,把军官和士兵区分开。考核成绩作为晋升的前提条件,军官通过后,只要立功就可以任职或晋级,士兵通过后,立功就能提前晋升士官。” 林伟业赞同:“这样既能引导官兵用心去学文化,又能打通官兵向上的渠道,建立良性的选拔晋升机制。” 见大家意见一致,夏天南就拍板表态:“既然这样,那么此次文化考核成绩只做参考,以军事科目考核为依据,今后每季度再进行常规的考核。” 考核结束后,苏粗腿本来忐忑不安,考核的成绩听说识字那块很不理想,那些字都认识自己,自己却不少字不认识。看样子这个到手的哨官飞了。正坐在营房里自怨自艾,有人冲了进来,大呼小叫道:“好消息,听说数位大人求情,将军网开一面,这次识字的成绩不算在内,参与培训的人九成都能过关!” 苏粗腿跳了起来,追问道:“你说的是真的?” 那人回答:“还骗你不成,营房门口都张榜公布名单了。” 营房里士气低沉的一群人都雀跃起来,一窝蜂跑出了营房,苏粗腿跑在最前面。 到了张贴榜单的地方,已经有很多人簇拥在那里,围了个水泄不通。不少人正在艰难地用刚学的字去读榜单的内容。 “琼州营第第一次军官培训班考核成绩” 成功念出标题的人洋洋得意,“老子也能识字了,上个月老子连自己的名字都不认识呢!” 一旁的人奚落道:“才念出这几个字就这般得意,有本事把下面的字都念出来。” 这人鼓起眼睛,慢慢念下去。 “一营营长,黄汉生一营一连一排长,苏苏粗腿” 苏粗腿原地蹦起三尺高,大声道:“哈哈,我通过了,我当哨官了。” 熟识的人拉了拉他,纠正道:“粗腿,是排长,咱们这不兴官军那套,都有新名号!” “对对,排长,排长,哈哈!” 左武卫和李漠也夹在人群中,他们两人在从军前就粗通文墨,是培训班中为数不多的文化军事都通过考核的人,读这份榜单毫不费力。 “李漠,你看,你是二营的炮兵连长,我是一营的炮兵连长,咱们现在算平级了,以后就不要一口一个属下了。” “呵呵,您说了算。这一千人就有一个火器队,咱们这新任参将大人对火器很是重视嘛!” 未完待续。 第三百零九章 军衔与月饷 左武卫提醒道:“入乡随俗,既然这里兴叫炮兵连,那就不要提旧名字了。一营十个连,其中单设一个炮兵连,说明炮兵很重要,你也不要为这个把总耿耿于怀,只要干得好,日后一扩编,重回千总的职位指日可待。” 李漠不相信:“他就一个参将,有两千多人顶天了,还能扩到哪去?再多朝廷会发饷吗?” “你得动动脑子。如果还要靠朝廷来养活这些兵,那招抚之前,他是怎么打败我们一万多人的?你没听这位夏参将说吗,饷银丰厚,军官另有补贴,伤残由军中抚养,靠朝廷那几个子,能做到这些?” 两人正议论间,又有士兵张贴了第二张榜单。 左武卫好奇地上前观看,这张榜单却是关于职务和衔级的津贴。 他一边看一边出声念道:“月饷列兵1两,二等兵2两,一等兵3两下士4两、中士5两,上士6两少尉8两、中尉10两、上尉12两少校15两、中校20两、上校25两我滴个乖乖!” 左武卫念了一半就与李漠面面相觑,简直不敢相信,这位参将大人未免也太大方了一点吧。广东营兵一般是2两月饷,但是经常克扣,只有打仗才能拿到一部分,总的来说比卫所军户还是强许多,不过与这榜单的内容一比,完全不够看。别说士兵的饷银比普通营兵高,军官的饷银更是让来自镇标的他们都惊叹不已按培训班所学到的内容,军官是少尉起步,一般对应的职务为排长,中尉一般是副连长,上尉为连长,那岂不是说他们两人光月饷就能拿到12两,一年下来就是144两? 如果真像夏天南保证的那样绝无克扣,那么他两人干一年就能拿到一百多两现银。在镇标火器营,左武卫已经是守备了,但是饷银少的可怜,别说一百两,一年能有四五十两就不错了。当然,身为火器营主将,平时在器械购置上动点手脚,多报点火药弹丸损耗,几百银子还是能够弄到手的,但终非正途。 “这里的把总就快赶上镇标的守备了,奶奶的,这姓夏的还真有钱!”李漠感叹道:“如果我能做回千总,每月25两我滴娘啊,一年下来稳稳当当300两银子到手,不要耍任何手段、动任何手脚!” 左武卫笑道:“你不是怀疑夏参将偷梁换柱,把营兵变为自己私兵,心存不轨吗?” 李漠啐了一口:“他奶奶的,给这么多饷银,我才不管他私兵不私兵呢!再说了,夏参将是自愿受抚的,之前这些兵本来就是他的私兵。” 二人低声讨论着,其他的人已经炸开了锅。 “当兵都能每月拿6两饷银?我眼没花吧?” “那是士官,不是普通兵,将军讲学的时候说过的,你莫弄错了。” “我知道,士官还是兵,当兵当得好,早晚能升到士官。每月6两,一年就是72两,军中还管吃管住,开销都不要自己出,这72两银子就都是自己的了!都够在临高街面上买到两层两间门面的宅子了!” “在村里种地,全家人一年死活都挣不到这个数。家里人当初还不让我来当兵,这下子好了,如果我不当兵了,他们会比我还急。” 苏粗腿已经快乐晕了,当了排长不说,回家也可以吹嘘自己做到了哨官级别的武官,每月还有8两银子,自己在家里和阿爹、弟弟起早摸黑,几年都攒不下这么多银子。这下可好了,领到饷银送回家里,弟弟可以,妹妹也有嫁妆嫁人了,阿爸也不必那么辛苦了。 军营中,众人为即将拿到手的饷银欢欣鼓舞,另一边,博辅港,夏天南却在陪玛丽娅观看新下水的第二艘飞剪船“玛丽娅”号。 玛丽娅拉着夏天南的手,兴致勃勃地看着以自己名字命名的飞剪船。 “这船真漂亮。它真能够三个月就能送我回伦敦?”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理论上是这样。” “如果碰到海盗呢?”玛丽娅有一点担忧。 夏天南笑了:“亲爱的,你认为有哪艘海盗船能够追上这种飞剪船?” “也对哦,嘻嘻。” 两人走到一堆正在搬运的木箱旁,夏天南指着说:“亲爱的,这是我让刘总管特意从广州买回来的,是我送给你父亲和家族其他人的礼物,有上好的茶叶、精美的瓷器、华丽的绸缎” 玛丽娅欣喜地抱着夏天南,仰头看着他英俊的面孔,说道:“亲爱的,你考虑真周到。” “这是一名深爱着你的绅士应该做的。” 玛丽娅一脸幸福,盯着夏天南,伸出手臂勾住他的脖子,然后献上自己性感的嘴唇,两人就在码头上亲吻缠绵起来。周围负责保护的士兵见怪不怪,调转了头。有士兵去驱赶看热闹的民夫:“起开起开,莫盯着看,没见过两口子亲热啊。” 几日后,安排妥当的玛丽娅号整装待发,玛丽娅带着宝珠和翠玉在码头上准备登船出发,夏天南等人前来送行。 “亲爱的,我现在没法离开这里,无法陪你去伦敦,但我会在这里等你的” 夏天南大为惊讶,谁把他的台词念了。转头一看,竟然是威廉。 此刻威廉正拉着宝珠的手,诉说着衷肠。夏天南乐了,威廉这小子,终于得手了啊。 宝珠已经忍不住自己的眼泪了,她被威廉追了一年多,但始终有顾虑,觉得对方是个夷人,担心无法在一起过日子。等到对方能够用完整的中文和她交流时,她终于放下了心防,敞开心胸接纳了这个热情奔放的金发小伙子。没想到,才在一起没多久,就要陪玛丽娅小姐回国。听说玛丽娅小姐的家乡非常遥远,这一去恐怕就是一年半载,到时候自己的心上人恐怕要给哪个狐媚子给抢去了。 “我这一去日子挺长的,你要心里想着我,莫被别的狐媚子勾去了魂”未完待续。 12/7 10:29:23|28338985 第三百一十章 衣锦还乡 威廉安慰道:“不会的,我的心里只有你,再也装不下任何人。而且,这种船非常快,三个月就能到达,没你想的那么久。” “真的?”宝珠泪眼婆娑地问道。 “真的,你不相信他,总该相信老爷我吧?”夏天南忍不住插了一句。 “老爷?”宝珠看到夏天南,颇为尴尬,试图从威廉手中抽回自己的手。自己可是夏家的丫鬟,签了卖身契的,没经过老爷允许,与外人私定终身,是犯了大忌讳。 “行啦,老爷我又不是不通情理的人,你和威廉的事我早就知道。等你回来,我就把你许给威廉,卖身契就归还给你,还你个自由身。” “真的?老爷的大恩大德,奴婢无以报答,唯有来世再为老爷做牛做马”宝珠喜出望外,挣脱了被威廉抓住的手,跪下磕头。 “好啦好啦,老爷不讲究这一套的,你和威廉以后好好过日子,早点生几个娃把他牢牢绑在临高,就是对我最大的报答了。”夏天南把她拉了起来。一边说,一边打量,还别说,威廉挺有眼光,宝珠的相貌身材,放在21世纪,就是超模的架子,个子高挑,身材匀称,五官立体,符合西方人的审美观。她和夏荷都称得上模特身材,都有一双傲人的大长腿,但是夏荷的长相更甜美,她的长相偏欧化。 夏天南好奇地问了一句:“宝珠,你老家是哪里人啊?” “回老爷,奴婢是广州本地人,父亲是商人,母亲是大食人,后来遭了海盗,家中衰败,才沦落到人市的。” 还是个混血,难怪。夏天南拍了拍威廉的肩膀:“兄弟,宝珠就交给你了,你要好好对待人家。” 威廉眉开眼笑地答应:“那是当然。我会用我的生命去守护她、呵护她。” 夏天南转头对宝珠说:“这小子若是对你不好,你就找老爷主持公道,你是我夏家出去的人,夏家就是你娘家。” 宝珠感激地点头:“宝珠谢老爷厚爱。” 玛丽娅走过来挽着宝珠的手臂,笑着对威廉说:“把她交给我,你就放心吧,我一定把你的心上人完好无损地带回来。” 看着昔日自己的暗恋对象,威廉有些不好意思,抓了抓脑勺,嘿嘿笑了几声。 等她们都上了船,随行保护的五十名士兵也登船之后,“玛丽娅号”收起了铁锚,风帆缓缓升起。玛丽娅等人站在船头,向码头挥手告别。 “一路顺风!”在夏天南等人的祝福声中,“玛丽娅”号离开了码头,劈波斩浪,驶向了一望无际的海面。 马袅兵营。 苏粗腿当上排长后,一直想找个机会把这个好消息告诉阿爸和弟妹,不过军中每日训练,不能擅自离营,总是找不到机会。这次培训班结束后,正式确定了军衔制度,军官士兵休假等制度也随之出台,按规定,非作战期间,尉官可以每年休假两次,每次三日。苏粗腿是排长,军衔为少尉,可以享受休假政策。 他去营部办理了休假登记,然后领取了饷银饷银暂时由刚刚成立的天南商行派账房进驻营部负责发放,平时只计数,只有士兵和军官需要时才登记领取,这样可以减轻现金支出的压力。新的月饷制度虽然是刚刚才实施的,但是从崇祯五年元月算起,眼下是八月底,能领八个月。 账房是个瘦小精干的中年人,核对了名册和军衔后,拿出算盘噼里啪啦一打,数目核对无误,便问道:“按你的军衔能领六十四两,你是一次性全取出来,还是” 苏粗腿想了想,说道:“取六十两整吧,余下的存着。” 账房点点头,取出六十两递给他。银子是十两一锭,六锭亮闪闪的崭新银锭捧在手中,苏粗腿感觉有点幸福到眩晕的感觉,就算在梦中,他也没见过这么多银子。 临行前,苏粗腿换上了崭新的军装。这是新成立的被服厂第一批供应的军服,军官有两套以供换洗,士兵暂时只有一套。为了适应琼州炎热的气候,第一批服装是短袖,面料都是用自家的棉布,透气性良好。虽然颜色接近,但是裁剪合体的琼州营军服比明军官兵臃肿累赘的鸳鸯战袄更加简练美观,黑底金边的肩章更是提升了整套服装的逼格,武装带一扎,穿上看起来很精神。 上次回到和丰村,还是从铁匠铺辞工回家,种了没几天地,因为响应东家的号召,进了护卫队,这一走就是一年。一年下来,苏粗腿几乎经历了大大小小所有的战斗,经历和见识都丰富了不少,再也不是当初只会抡锤子种地的憨小子了。 进了村子,山还是原来的山,水还是原来的水,人还是原来的人,可是苏粗腿感觉走进了一片新天地,吸入的空气都不一样了。此时正是晚稻收割的季节,水田里到处是忙碌的身影,劳作的人们心情不错,欢声笑语不时传来,往年催缴租子的恶仆和帮衙门收粮赋的狗腿子不见了踪影。 村民看见他,纷纷热情地打招呼:“苏家老大回来了啊?” 苏粗腿也笑脸相迎:“是啊,有些日子没回来了,回家看看。” 得益于日复一日的队列训练,苏粗腿不仅身体更健壮了,身姿也矫健挺拔,英气逼人,配上得体的军服,让村民都眼前一亮。 有人问:“苏家老大,这身衣服是啥来头啊,看着比城里的县衙班头还提气” 苏粗腿笑了笑,拍了拍肩头的肩章:“这是我们的军服咱们东家不,咱们将军打败了官兵,被招安了,封了参将,原来的队伍现在叫琼州营,正儿八经的朝廷营兵,吃朝廷的粮饷。” 临高地方不大,琼州营先后两次击败府城和省城的官兵,就算在乡下,村民也都知道大致的情形。能打胜仗的军队是让所有人敬畏的,更别说这支队伍的存在让他们过上了以前不敢想象的好日子。 未完待续。 12/7 14:04:40|28343037 第三百一十一章 苏家的好日子 有人想去摸摸他身上的军服,但又不敢,只能围着转,仔细端详:“原来这就是东家队伍的军服啊,真威风” 苏粗腿自豪地与村民们告别,往自家走去。 村民们望着他的背影,议论纷纷:“还好这么能打仗的队伍是咱们东家练出来的,现在还吃上了朝廷的粮饷,这下官府不会再把咱们的地收回去了吧?” “幸好当初咱家的老三也去当兵了,要不现在得后悔死” 苏粗腿已经远远能看到苏家的房子了。这个时候,自家的十五亩地应该也收了吧,要是没来晚还能帮上忙。想到这里,他加快了脚步。 到了家中,正好碰见阿爸阿妈、二弟、小妹都在家,见他回来,呼啦全部围了上来,七嘴八舌问这问那。 “老大,你不是在给东家当兵吗,怎么回来了呢?” “老大,当兵吃苦不?实在不行回家吧,家里现在日子好过了” “大哥,当兵有饷吗?会挨打吗?” “大哥,你这是什么衣服,好威风啊!” 苏粗腿耐心解释道:“当兵不苦,当官的从不打人,还有饷银拿,看!”他解开包裹,亮出明晃晃的银锭。 全家人都被银锭惊呆来了,苏老倌第一反应就是扑上去盖住包裹,紧张地问道:“老大,你莫是在外边犯事了吧,咋会有这么多银子?” 苏粗腿哭笑不得:“阿爸,真的是我当兵的饷银。刚去时只有1两银子一个月,但现在我当官了,8两一个月,这还只是八个月的,我取了个整数,余下的存在军中。” “真的?东家有这么好?”苏老倌看了看苏粗腿那身簇新的衣服,心中信了大半,“你还当官了,是个啥官?” 苏粗腿挺直胸膛:“排长!相当于朝廷营兵的哨官。咱们东家被朝廷招安了,现在是琼州参将,整个琼州府最大的武官。” “东家这么厉害?官有多大,比县太爷大吗?” “参将是三品,比知府还大呢!”苏粗腿听人家说过参将的品级,只知道比知县和知府高,但是并不知道文武官员之间的地位与品级关系不大。 可是苏老倌不知道这些,他震惊了,没想到自家老大抱上了这么粗一根大腿。他轻轻扇了自己一记耳光:“呀呸,当初我还拦着你去当兵,没想到这么出息了。” 既然银子是合法收入,苏老倌不淡定了,他哆嗦着打开包裹:“我半截入土的人了,还是第一次见这么多银子呢!”取出一块银锭放嘴里一咬,“啧啧,成色十足,上好的雪花银。” 其实他压根就不会鉴别银子的成色,都是道听途说,不过在儿女面前,不能露怯。 苏刘氏在一旁看着老头子咬银子,笑得合不拢嘴,她嫁入苏家几十年,别说银子了,就连整串的铜钱都难得见到。现如今老大当了官,看来苏家的好日子就要来了。 苏粗腿笑着说:“我都想好了,军中包吃包住,我也没啥花钱的地方,以后我的军饷就拿回家来。先给家里盖栋新房子,然后送二弟去念书,再给小妹置办嫁妆,风风光光嫁出去!” 苏小妹眼眶红了:“大哥” 苏老倌大手一挥:“小妹的嫁妆是要置办,可是哪有老幺办喜事老大打光棍的道理先给你说门婚事才是正理。” 苏粗腿闻言有些扭捏起来:“我一个打铁的出身,现在又当了兵,谁家姑娘看得上啊?” 苏老倌恨铁不成钢地说道:“你脑子坏掉了啊?谁家当兵能一年往家拿回百八十两银子的?消息一传出去,十里八乡的媒婆要踏破咱家的门槛!” 母亲苏刘氏也赞同:“就冲你现在的条件,还是个武官,好姑娘由着你挑。老头子,要不咱们把新房子盖起来,那给老大找媳妇就更好办了。” 苏老倌连连点头:“这主意好!” 苏二弟鼓起勇气问了一句:“大哥,东家既然这么好,我琢磨着,想去东家办的私塾去念书,你说好不好?” 苏粗腿还没回答,苏老倌就嚷嚷道:“老大你快劝劝他,这小子魔怔了,自打看了那个公告,就天天念叨着去县里念书。” 原来林伟业开设学校的公告贴到了各村,招收16岁以下的少年,管吃管住,学习优秀的还发补贴。苏二弟认识几个字,看了公告后就磨着苏老倌要去念书。苏老倌认为无用,不如种地实在,再说老大去当兵,老幺总要嫁人,老二再去念书,家中就没有劳动力可用了,一个人侍弄十几亩田,自己一把老骨头又能撑几年? 苏粗腿上了军官培训班之后,识了不少字,觉得肚子里多装些墨水是好事,以前温饱都没法解决,念书是想都不敢想,现在有这个条件了,二弟脑瓜子灵活,又这么上进,应该支持才对。在老爷的庇护下,临高很多事情和以前都不一样了,有机会的话,不妨去闯一闯,总不能祖祖辈辈呆在村里,面朝黄土背朝天。 他劝道:“阿爸,念书不是坏事,那些秀才不都是念书考功名才当的官吗。远的不说,我这排长还是要先识字才给当的,要不然我只能拿1两银子一个月。” 在苏老倌看来,能够一年挣下百八十两银子的老大是见过世面的人了,他这么说,自然有他的道理,心里有些动摇:“这年头当兵都要识字了啊?” 苏二弟趁热打铁:“阿爸,公告上都说了,东家的私塾包吃包住,学习优秀者按月发放补贴,我不仅能省下口粮,还能拿银子回家的。” 苏老倌抓抓脑勺:“你说这东家办这私塾图啥呢?人家私塾要自带口粮,还要凑钱给先生,听说叫啥束脩。这东家倒好,不收钱粮还倒贴” “反正不是图咱们老百姓三瓜两枣的,东家赚的银子海了去了,阿爸你就放心吧。”苏粗腿给他吃了颗定心丸。 未完待续。 12/7 22:49:16|28353493 第三百一十二章 进城 苏二弟详细向他解释缘由:原来对抗府城大军时,夏天南定下规矩,凡是家中有人从军的,当年租子免三成,来年重新分配田土优先选田,而家中无人从军者无论几口人都只能佃种五亩。因为担心“从贼”遭到官府清算,不少村民都不愿意让家中青壮从军。没想到事情发展出乎他们意料,官府干脆利落的败了,县衙也成了聋子的耳朵摆设,夏天南的规矩兑现后,这些人家中不乏壮劳力,有的有好几个,光是五亩地又怎么养得活一家大小?而那些家中有人从军的佃种了十几二十亩地,却缺乏足够的劳动力,两边互补,便出现了代耕的现象,这边出人出力,那边出田,交了租子之后由双方自行协商分成。 苏老倌心疼地回答:“地里的收成要和别人分,哪有自己种划算?” 苏粗腿倒是觉得这是个好办法,劝道:“阿爸,我们都不在家,你一个人怎么种十五亩?就找人代耕吧,我和二弟赚的银子,不比种地来得快?” 苏老倌不作声了,算是默认。十五亩地扣去租子,收成好的时候一年也就三十石左右,虽然刨去口粮还有盈余,但是卖到米店也就十几两银子的入账,而这不过是苏粗腿两个月的饷银。 苏小妹也不甘寂寞,突然说道:“大哥,我想去县里做工。” 苏老倌一蹦三尺高:“都反了是吧?老二要去念书,我也睁只眼闭只眼了,你又凑什么热闹?女孩子家家的,早早就嫁人才是正经!” 苏小妹反驳道:“二哥念书念得好有补贴拿,我去做工也有工钱的。听说县城里新开个被服厂要招人,工钱很丰厚。” 被服厂的事情苏粗腿倒是知道,自己身上这套军装就是被服厂做的。他犹豫地说道:“阿爸,要不,让小妹去试试?” 他的话,苏老倌没有直接反驳,在他看来,老大也是官身了,不能像以前那样打骂了:“做工挣钱倒是不错,可是女孩子这样抛头露面,会招人闲话的,总还是要嫁人的啊。眼瞅着十六了,再不嫁人就是老姑娘了。” 苏小妹不服气地争辩:“当初肚子都填不饱的时候,只要能养活自己,下地种田、上山砍柴,什么时候想过抛头露面的事,现在日子好过了一点,就讲究上这个了?” 苏老倌一时语塞。 苏粗腿见过世面回来,也不愿意弟妹就一辈子窝在村里,劝道:“阿爸,小妹去长长见识也不错,兴许还能在县城找个好人家。” 苏刘氏对这个挺上心,问道:“真的吗,老大?县城里能有人看上咱家乡下姑娘?” 苏粗腿挺起胸膛:“阿妈,咱家不比以前了。别的不说,冲你儿子当这个兵,就比别人风光:不仅家中粮税能减免,而且官府都不能抓我,衙役看到我都只能绕道走。” 苏老倌两眼放光:“真的?咱家连衙门都不怕啦?当初苟大富都没这般威风!” 苏粗腿连忙解释:“是当了兵就不归衙门管,就算犯事衙门也不能抓,倒不是咱家都能横着走” 这其中的区别苏老倌也懒得细品,他只知道自己家以后腰杆子能挺直了,心情大好,连带着小妹的事情也不那么介意了。 “既然老幺想去做工,那就去吧!” 苏二弟和苏小妹闻言开心地跳了起来,苏老倌却冷不丁补了一句:“我可没说马上去,等收了这季稻子,新房子盖好再说。” 苏二弟有些失望:“收稻子也就算了,盖房子得等到啥时候去了啊?” 苏小妹也说:“耽搁的太久,只怕被服厂人都招满了” 苏粗腿从中打圆场:“要不这样吧,收完稻子,把代耕的事谈妥,然后请好泥瓦匠,房子开建了就让弟妹去吧?反正盖房子的事,他们留在家里也帮不上啥忙。” 苏老倌犹豫道:“盖房子还请泥瓦匠?请村里人搭把手,一天两顿饭,一干一稀,不就盖起来了吗?” 苏粗腿见惯了临高城内漂亮的水泥建筑,哪里还看得上土砖房,连连摇头:“阿爸啊,咱们现在有余粮、有银子,难不成继续盖土砖房?要我说,直接盖砖房,照着苟家的宅子模样来!院子比苟家小点、房子少盖几间就成。” 苏老倌本能的要拒绝,花那冤枉钱干嘛,转念一想,老大做武官了,在和丰村,老苏家也算有头有脸的人家了,丢了自己的老脸也罢了,总不能丢老大的脸。他看了看桌上的银锭,心里有了底气,咬咬牙点头:“行,都依你。” 临高,南园。 夏天南和林伟业正在接待客人,坐在他们对面的是孙元化和王徵。 夏天南满脸期待:“王先生,你看这事怎么样?学校可是缺你这样的大儒坐镇,尤其是精通西学。” 王徵抚须笑道:“难得夏参将看得起老夫,初阳又在一旁力劝,我又有什么理由拒绝?” 夏天南和林伟业两人大喜:“这么说王先生是答应了?” 王徵感概道:“我朝士子皆读圣贤书,本无不可,奈何天文、算数、格物、器械等均弃之如履,穷极一生钻研八股,却视西学之精华为奇技淫巧。现如今,不管是火器、船舶、器械都远逊泰西,长此以往,差距越来越大。西人逐利,窥视我朝已久,总有一日,泰西诸国会取代建奴为大明心腹之患。难得夏参将有如此远见,开设学校,传授西学,老夫自当倾囊相授。” 夏天南闻言唏嘘不已,虽然时间上略有误差,但是王徵对几百年后的趋势预判非常准确。大清取代大明之后,对科学技术的压制更加严苛,八股文则发展到了顶峰,欧洲的科技文化却突飞猛进,最后终于用鸦片战争拉开了西方列强侵华的序幕,中国从此堕入了半殖民半封建社会的深渊。作为一个古人,能有这般见识,着实不简单,他对王徵佩服不已。未完待续。 12/8 8:38:00|28367447 第三百一十三章 锦衣卫出没 夏天南感慨道:“王先生说的没错,人人都去学八股、做时文,就算针砭时局也是夸夸其谈、空洞无物,对自然科学不屑一顾,这样的读书人除了做官僚,又能做什么实事?我开设学校的目的,就是培养科技人才的种子,也只有王先生这样精通西学的大儒才能胜任校长一职。” 孙元化笑道:“看来我的担心是多余的,你们两边一拍即合,相见恨晚。既然如此,不妨去学校看看吧,良甫也好早点适应。” “理当如此。”夏天南率先起身,“眼下学校只有初级班,先学识字、算数,算是打下基础,先生来了,就可以设立中级班了,根据天资、兴趣分别教授不同的内容……” 王徵、孙元化、林伟业跟随他一同出门,前往学校。学校离南园不算太远,几人安步当车,边走边聊。守在南园门口的杨由基率人立刻跟上,散开来把四人围在中间。 路过街旁一个茶馆时,原本高谈阔论的茶客见到这一行人,纷纷闭口不言,待他们走过之后,这才开口。一名操广东口音的茶客不解地问道:“为何茶馆外一群兵丁打扮的人经过,你们就噤声?只听过官员百姓忌惮厂卫,没听过害怕官兵啊?” 一个中年茶客嗤笑:“听你口音,省城那边来的吧?咱们倒也不是怕这些当兵的,只是其中缘由你不懂。” 这人来了兴致,追问道:“有何缘由,老兄说来听听。” 中年茶客没有直接回答,拿起茶杯摇晃道:“小二,再沏杯茶,今日身上钱不够了,先赊账,明儿给你送过来。” 这人按下中年人手中的茶杯,呵呵笑道:“无妨,老弟我请。”转头喊道,“小二,再来几碟点心。” 见他很上道,今日的茶点也有着落了,中年人很开心,投桃报李:“今日咱们有缘,关于这琼州营的来龙去脉,我给你好好捋捋……” 话匣子一打开,中年人就滔滔不绝。从他唾沫横飞的述说中,这人弄清了想要知道的大部分消息。 原来这琼州营被招抚之前,是一支私人武装,暗地里炼铁、铸炮,打制鸟铳,引发官府忌惮后,爆发了第一次冲突,府城组织的卫所大军惨败而归。然后造船、剿海盗、扩充海上实力,惊动两广总督,引发了与官府的第二次冲突,结果还是以官兵的惨败而告终。最后,就是大家都知道的,这只私人武装被招抚,摇身一变成了官兵。 “这琼州营打仗固然不含糊,发迹之前宰起大户来也毫不手软。”中年人吞了一块点心,摇头晃脑道:“当年在临高称霸乡里的盐贩子胡家,就活生生被灭了门;这还不算啥,后来为了侵吞田产,临高方圆百里的大户都遭了秧,杀人夺田,死在这琼州营手下的怕是有几百条人命……虽然多方遮掩,还把黎人拉出来当幌子,但是时间长了,总有蛛丝马迹露出来,慢慢的大家就知道真相了。” 这人脸色微微一变,正想开口说这不是目无王法吗,随即想到,胆敢悍然炮轰广州城的人,杀几个乡下缙绅又算得了什么,摇摇头,把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虽说这琼州营杀人不手软,但是杀的那都是大户,从不欺压普通百姓,所以,咱们对这琼州营虽有敬畏之心,但并不怎么害怕。”中年人最后总结道。 这人了解了有关琼州营的事迹,知道再问下去也不会有更深层的爆料了,满意地点点头,笑道:“多谢老兄,改日再请你喝茶。”说完站了起来,丢下几个铜板在桌上,转身出门,旁边几张桌子上立刻有几人站了起来,跟随他一同出门,三三两两走着,时不时还观察旁边有没有人注意他们。 出了门,来到一处拐角,瞧着四周无人,几人便聚在一起,。 在茶馆中向中年茶客打探消息的那人皱眉道:“这次碰上了硬点子,手握重兵,而且心狠手辣,不是以往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官员能比的,大家要小心谨慎,不要在这小小的临高栽了跟头,明白吗?” 几人应下:“属下明白。” 这时远处又有一人径直走过来,小声说道:“大人,那姓夏的往一处地方去了,听说是座私塾,他们管这地方叫‘学校’,身边护卫很多,没法靠太近。” “知道了,你继续盯着这姓夏的,他每天的行程都要向我禀报。其余的人,按之前的计划,分头行事。” “属下遵命。”众人纷纷领命而去。 剩下这个为首者遥望夏天南一行人离去的方向,悠悠道:“夏天南?难不成是同名同姓之人,怎么与当初广州遇上的那人姓名一字不差?” 此人浓眉大眼,国字脸,正是广州城内的锦衣卫百户周国新。 夏天南打了个喷嚏,揉揉鼻子,心道:谁在念叨我? 旁边的林伟业正热情地向王徵介绍校舍和课程设置:“……现在招收的都是十几岁的少年,全都是穷人家的孩子,大部分都不识字。不过这样也有好处,他们没学过八股,教起数学和物理等知识来更容易接受……” 王徵站在一间教室旁,透过窗户观察着里面的情形——教室里坐满了十几岁的少年,身前都摆着一张算盘,一个账房先生模样的人正在授课,看样子教的是算数——他一边看一边问:“物理?就是格物之学吧?这些蒙童从没接触过西学,学物理是不是早了点?” “这个是我在教的,我当然不会弄填鸭式教育,先从最简单的常识入手,让他们对物理有一定的了解,以后正式教授这门课程就容易些……” 王徵点点头:“这样也是个好办法。你是怎么把这些蒙童劝来进学呢?” 林伟业得意地说道:“免学费、供食宿,成绩优秀的还有补贴!” 孙元化莞尔:“感情林老弟是赔钱赚吆喝啊!” 12/8 14:51:10|28374404 第三百一十四章 探营 夏天南摇摇头:“孙先生此言差矣。虽然眼下我投入的银子见不到效果,但是等这些人学业有成,不管是进入工厂,还是进入研究院,我的人才储备库就算建立起来了,从长远来看,是非常划算的。” “人才储备库?”孙元化笑道,“夏参将的新词层出不穷,老夫长了不少见识。” 王徵点点头:“不这么做,又怎么吸引人来学校?家境富裕的都去参加科考了,家里穷的没钱请先生,这里教的东西又都是科考用不上的,只能倒贴钱粮,才能招到足够的学生啊。” 孙元化问:“良甫,如何,看了这学校,有何感想?” 王徵微笑道:“夏参将用心良苦,设立了这样一所学校,这里的孩子将来都是传播西学的种子,我欢喜的紧。大明学圣贤书的士子够多了,就缺经世致用的人才,只要夏参将不嫌弃,良甫下半辈子就在这学校度过了。” 夏天南很高兴:“既然如此,还请王校长给学校命名。此前创办学校颇为匆忙,还没个正儿八经的名字。” 王徵推辞道:“学校是夏参将出力创建,理应由你起名。” 夏天南见状也不矫情,想了想,说道:“我也想不出什么高雅的名字,这学校招收的都是贫穷人家的孩子,地地道道的草根,学的又是士大夫看不上眼的西学,就叫百草园如何?” “百草园?”王徵品味了一番,赞同道:“倒也贴切,就叫这名字吧。” 夏天南笑了笑,看了林伟业一眼,这个名字只有同为穿越者的林伟业能体会一二。旧时空鲁迅先生有一篇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百草园是一座荒废的园子,儿童心中嬉戏玩闹的天堂,而三味书屋就是旧式私塾的代表,取这个名字,并非儿戏,而是表示这个学校与传统八股文教学的对立,有一种象征意义。 锦衣卫百户周国新带着任务来到临高,首先就是摸琼州营的底。 虽然琼州营已经受抚,临高也不算敌占区,理论上没有什么危险,但是亲眼见证过对方炮轰广州城的狂妄之举,又听说了他们在临高一带的肆无忌惮,周国新并不敢大意,一切行动都小心谨慎。琼州营敢杀缙绅大户,受抚之后虽然未必敢对锦衣卫下毒手,但是惹急了他们,天知道会干出什么丧心病狂的事情来。 经过初步打探,周国新知道了琼州营的大本营就在临高,其最重要的地方就是位于马袅村附近的兵营、纺织厂,加上文澜河沿岸的酒厂、兵工厂、钢铁厂和博辅码头附近的船厂,要想知己知彼,就得从这些地方入手。他把人手都撒了出去,各个工厂都派了人,还派人专盯夏天南的行踪,自己带着两名心腹手下,直奔琼州营最核心的所在马袅兵营。 马袅兵营经过几次扩建,现在已经是占地近百亩的庞然大物,比琼州营旗下任何工厂都要庞大。周国新来到兵营外,入目之处皆是红砖砌成的高大围墙,唯一的入口是大门,有士兵站岗,戒备森严。 一名手下说:“百户大人,这兵营比督标、镇标的营房守卫都要森严,看样子不好进啊……” 周国新摸摸下巴,皱眉道:“确实有些麻烦……若不是上头交代下来要密查,大可以亮出腰牌,大摇大摆地进去……” 他左看右看,找不到破绽,便吩咐另一名手下:“去大门试试,就说有亲戚从军,想进去找人,看看能不能进入营房……”说着摸出几锭碎银子递给他,“都说有钱能使鬼推磨,试试门口的小鬼难不难缠。” 手下心领神会,接过碎银子塞进怀里,往门口走去。 这人来到门口,换上一副谄媚嘴脸,点头哈腰地对站岗的士兵说:“军爷,小的是临高本地人,有亲戚在琼州营当兵,家里有急事想找他,能不能通融一下,让小的进去?” 士兵原本是一名朴实的佃户,理解这种难处,和颜悦色地问:“好说,我去帮你叫他出来。你亲戚叫啥,士兵还是军官,什么军衔,几营几连的?” 这人一听傻眼了:“军衔?营、连?”怎么这些名堂听都没听过,他在锦衣卫多年,还从未听过大明的军队有军衔一说,至于营、连又是什么鬼?这还是明军的队伍吗? 他定了定神,取出一锭碎银子,往士兵的怀里塞:“军爷,乡下人哪里知道这些,要不您通融通融?” 见他这样的行为,士兵有些警惕起来,没有接银子,反而后退一小步,握紧了手中的琼海式步枪,追问道:“怎么,你不知道你亲戚的军衔和建制?” 自从琼州营公布了新的军衔和职务体系,不管是军官还是士兵都陆续把好消息传回了家里报喜,很多人还和苏粗腿一样取了部分军饷捎回家中。琼州营打了几仗后,论功行赏,原来的老兵不管是土兵、佃户还是卫所降兵,最差也是一等兵,不少都当了排长甚至连长,士官更是遍布各连队,仍然是二等兵、列兵等低级军衔的只有来自广东的降兵了。可是广东的降兵又哪来临高本地的亲戚? 这人看见士兵起疑,心里有些慌乱,连忙说:“我是帮人带话,不知道这些,要不等我回去问清楚再来找人,打扰了……”一边说,一边往回走。士兵仍然狐疑地在背后望着他。 远远见手下三两下就被打发回来了,周国新很是不悦,待他走近,低声喝问:“怎么回事?” 手下摸摸额头的汗,回答道:“百户大人,这琼州营很古怪,不遵从大明的军制。我说找人,他们问我是什么军……军衔,哪个营哪个连,我哪知道啊?一下子就露了马脚……” 周国新皱眉道:“这些都没听说过啊……给银子他肯收吗?” “给了,不收,连看都不看一眼。” “这下就有些棘手了……”周国新望着兵营,“不进去探个究竟,又怎么向上头交差?” 这时他注意到几名挑着箩筐的农夫走到门口,士兵盘问几句后就把他们放了进去,心中一动,自言自语道:“有办法了。” 未完待续。 12/8 21:08:54|28397109 第三百一十五章 深入兵营 在暗处耐心等了半个时辰后,几名农夫挑着空筐出了营房。周国新一招手,三人尾随了上去,在一条僻静的小路上将几人拦住。 周国新右手掏出一把明晃晃的匕首:“你们想吃板刀面还是混沌面?” 几名农夫大惊失色,纷纷跪下求饶:“大爷饶命啊,我们只是卖菜的,没什么银钱啊!身上只有刚才卖菜的几吊钱……” 周国新将匕首在一名农夫的脸上拍了拍:“只要你配合,我不会伤你们,事后还能给你们银子。你们先告诉我,你们刚才是给琼州营送菜吗?多久送一次?” 这名农夫面如土色,小心回答:“我们都是附近的菜农,琼州营每日需要肉食和蔬菜,都是附近指定的农户送进去,像我们这样光送时鲜蔬菜的就有好几起,每半月结算一次……” 周国新暗自点头,混进兵营的办法有了。 第二日,周国新和一名手下换上了农夫的衣服,跟着昨日的一名菜农挑着箩筐往琼州营营房走去。快接近大门时,他暗中警告走在前面的菜农:“知道该怎么做吧?多想想你家里的老婆孩子,乖乖听我的吩咐,完事之后带着银子回家;要是坏了我的好事,你和你老婆孩子的性命不保!” 这名菜农哭丧着脸回答:“知道了……” 借着菜农的身份掩护,周国新顺利地进入了军营。 刚进军营,他就被眼前的一切震撼了:高大的三、四层楼房足足有十几栋——听说这是用一种叫“水泥”的神奇材料建成的——旁边是开阔的平地,身穿鲜红军服的士兵正在进行操练。士兵们都以百人为单位,有的围着中间的椭圆形环道跑步;有的手持木枪对着人型木靶练习刺杀动作,杀声震天;有的直挺挺站着,双手垂直放在大腿两侧…… 菜农来过很多次,已经见怪不怪,周国新和手下就像刘姥姥进了大观园,眼都看花了,不知道该看哪个好。 看见跑步的一群士兵时,周国新皱起了眉头,大明的营兵和卫所也有操练,也会来回奔走,但那是为了演练摆阵,什么一字长蛇阵、二龙出水阵、天地三才阵,可不是像这样瞎跑一气,除了浪费力气,能有啥用? 他小声问前面的菜农:“这跑步到底为了啥啊,总不会瞎跑一气也叫操练吧?” 菜农陪着小心回答:“小的也不知道,不过听这里的军爷提起过,说是锻炼什么体……体能……” 体能?周国新有些糊涂。转眼看见冲着人型木靶刺来刺去的一群士兵,倒是能理解,可是来来回回就是这么一招算什么回事?耍枪也得讲究个虚虚实实,宋朝还有杨家枪呢,本朝军中还推行太祖长拳呢,不管刀枪还是拳脚,总得有几个招式。他颇为鄙视地摇摇头,真是一群乡野鄙夫。 等看到一大群人傻不愣登地站在太阳底下一动不动,周国新差点冷笑出声:这个就更不靠谱了,没听说过操练还要罚站的。他暗哼一声,小声问:“这个又叫什么名堂?” 菜农转头看了一眼,想了想,不确定地回答道:“这里的军爷好像管这个叫……叫……‘站军姿’?” 若不是身在军营,而且背负暗中刺探消息的任务,周国新真想甩手就走。瞎跑、乱刺、罚站,这么不靠谱的操练,能练出什么的兵来?千辛万苦渡海来临高,要调查的对象就是这么一支不靠谱的军队?广州城内那些叫花子卫所兵,究竟糜烂到何种地步,才会以十敌一输给对方。 等到走过“罚站”的士兵身旁时,周国新听到了负责这块操练军官的训斥。 “……你们要记住,站军姿是一切军事动作之母。不管你们之前什么身份,现在,你们都是刚进琼州营的新兵,必须要学军姿……要注意,两脚稍微分开,两腿挺直,双手自然下垂贴紧——要切记,别人如果用力拔你的手,即使你的人被扯得倒下了,你的手也不能松!记住了吗?” 士兵们发出整齐而又嘹亮的声音:“记住了!” 这喊声吓了周国新等人一跳,不由地多看了几眼,放慢了脚步。 “……要牢记动作要领。收腹、挺胸、抬头、目视前方,两肩向后张,眼盯前方不斜视,风吹沙迷眼不眨,五点成一线、站似一棵松!” 接近之后,周国新看出了一些端倪。虽然这种“罚站”的操练看起来很傻,不过人人都站得笔挺,纹丝不动,百来人的姿势都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他不由得点了点头,若能用这样的方式做到令行禁止,倒也算得上有些门道。 继续前行,前方有闷雷般的响声传来,连绵不绝。周国新精神一振,大炮开炮的声音! 他四周搜寻,没有发现可以操炮的地方,小声问道:“琼州营在何处试炮?” 菜农不确定地看着前方:“好像不在这营房内,在前面的靶场……那地方不准百姓出入,我也从来没去过。” 周国新心里有些痒痒,广州城被琼州营这伙人兵临城下,在他看来最重要的原因就是对方有犀利的火器,也是自己此行最重要的目标,只可惜到了兵营内,都无法看到火器操练。 因为观察操练的场景,周国新几人走得很慢,一名军官模样的人走近说:“送菜的赶紧去伙房,在这瞎转悠什么呢?” 周国新赶紧低下头,菜农赔笑道:“军爷莫怪,小的们现在就赶紧过去。” 待这名军官走远后,菜农苦着脸说:“两位大爷,该看的也看到了,求求你们,赶紧去伙房交货吧,再磨蹭下去,引起怀疑,就算你们肯放过我,这琼州营的军爷也不会放过我。” 跟着周国新一起混入军营的那名手下不忿地冲着走远的军官啐了一口:“呸,耍什么威风呢?大爷我拿出锦衣卫的腰牌,还不吓得你屁滚尿流?” 12/9 9:47:12|28432336 第三百一十六章 降兵告密 这时旁边又有一群士兵跑步经过,其中赫然有左武卫和李漠。李漠无意中扫视了与自己擦身而过的周国新几人一眼,看到正在吐槽的这名锦衣卫密探,不由得“咦”了一声。 左武卫奇道:“怎么,看到什么了?” 李漠一边跑步一边想了想:“这个送菜的有些面熟,就是一时想不起来” 左武卫笑道:“你跑步跑傻了?你生在省城长在省城,家里人和亲朋都在省城,临高本地哪有你熟悉的人?更别说认识几个送菜的百姓。” 李漠似乎没听见左武卫的调侃,一边跑步一边皱着眉头回忆着。 在菜农的催促下,周国新挑着菜筐进了伙房。他也看到了,由于太磨蹭,兵营里已经有人开始用怀疑的目光盯着他们几人,再不把菜送进来,恐怕要被当做细作抓起来仔细盘问了。 把菜交给伙夫清点后,菜农趁四周无人,小声恳求周国新:“这位大爷,您行行好,咱们赶紧出兵营吧?再耽搁下去,被看出破绽,小命都要不保啊!您答应的银子,小的不要了成不成?” 周国新哼了一声,没有吭声,他的那名心腹低声呵斥道:“不识抬举的东西,给你银子还拿乔,知道我们是什么人吗?要不是秘密打探消息的话,我们才不用这样低三下四地混进来就算暴露了又如何,琼州营也不敢动咱们一根寒毛!” 菜农有些懵,在他心目中,临高这地面上,惹天惹地,都不能惹琼州营,不管是蟊贼还是官府,都不如琼州营让人畏惧。他嗫嚅着说:“小的不知道两位大爷是什么人,反正小的不敢惹这里的军爷,他们连官府都不怕就在前几个月,在博辅那地方和朝廷大军打仗,官兵的尸堆积如山、血流成河,光埋都埋了几天几夜,小的也被县衙征过去埋尸体,不是缺胳膊少腿就是肠穿肚烂,有些脑仁都溅出来了,小的足足半个月都吃不下饭啊!” 那名心腹听了一怔,继而怒:“你找死啊?咱们就是朝廷派来的人,就凭你这几句,把你抓去吃牢饭也不冤!” 周国新咳嗽一声,堂堂锦衣卫吓唬一个乡下人也没啥意思,他挥挥手:“罢了,在这营房里转了一圈差不多了,也看不出啥名堂了。只要其他地方的消息报过来,咱们就能回广州交差了。” 等菜农和伙夫交割清楚,记下了各式时鲜蔬菜的数目,三人就沿原路返回了。周国新自觉已经打探的差不多,回去的度比来时快了很多。 仍然在跑圈的李漠冥思苦想,忽然灵光一现,停下了脚步,大声说:“我想起来了!” 他忽然停下来,后面的士兵收不住脚,纷纷撞了上来,一时间大家东倒西歪,有人因为惯性还倒在地上。 左武卫看到操场中心的一营长黄汉生面色不悦地朝这边看了过来,赶紧对李漠说:“黄营长看着咱们呢,赶快整理队伍继续操练,不要让他借题挥。咱们两个炮兵连合练,训练强度比其他步兵连要低,又都是新降的兵,好多人已经不满了,不要成为众矢之的” 李漠充耳不闻,四处搜寻着周国新三人的踪迹,看了一圈,现他们已经到了大门口,快要出门了,连忙遥指着他们说:“我想起来了,那几个卖菜的,其中一个是锦衣卫坐探!” “锦衣卫坐探?”左武卫一个激灵,他环顾左右,试图去捂李漠的嘴,“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临高这地方哪来的锦衣卫?” 李漠拨开他的手,肯定地说:“不会错,这厮曾经在何镇台的府上当坐探,镇台府里的人都知道,我听镇标的弟兄们说的,还和他打过几次照面。” “何镇台?”听到李漠说得有鼻子有眼,左武卫有些相信了。 何镇台就是前任广东总兵何如宾,因为剿贼失利,被撸去官职,贬为庶民。锦衣卫在三品以上官员的府中安插探子长期进行监视,这是洪武朝就有的常例,监视与被监视的双方都心知肚明。这些探子的身份五花八门,有些是小厮,有些是丫鬟,还有当管家的,不管被监视的官员是否知情,都只能装作不知道,这样的探子就叫坐探。 “肯定是何镇台被革职,他府中的坐探就撤了出来,另作他用。”李漠猜测。 这时远处的黄汉生现炮兵连的士兵停止了体能训练,在环道上议论着什么,板着脸朝这边走了过来。他虽然只是一营营长,但是整个琼州营的军事训练都是以他为主,凡是训练上的事,他都能管。 左武卫看着大步走过来的黄汉生,心里在考虑着李漠的现究竟要不要说出去,一时间心中天人交战。 他虽然做了降兵,但是身份依然未变,名义上还是朝廷的营兵。虽然他也不喜欢锦衣卫,可锦衣卫毕竟是天子亲军,不管是文官还是武将都得罪不起。如果把这事告知了黄汉生,对方说不定会采取什么过激的措施,毕竟刚刚披上这身皮,对朝廷有多少敬畏之心很难说。可是知情不报的话,万一被黄汉生甚至夏天南知道,自己和手下这些降兵只怕很难在琼州营呆下去了。 李漠望着他纠结的表情,依稀猜到了他的想法,询问道:“怎么样,是说出来还是吞进肚子里?” 左武卫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因为他自己心里都没想清楚。 这时靶场传来了几声轰隆隆的炮响,炮声如同一道惊雷,在左武卫心中炸开了。这一瞬间,他想到了镇标火器营那笨拙的红夷大炮,想到了琼州营精良轻便的山地炮和野战炮,想到了官兵围剿的惨败,想到了李漠所说的火器营被友军当做炮灰的屈辱经历 黄汉生已经走到了众人面前,沉声喝道:“怎么回事?为什么擅自停止训练,今天的量练够了?”未完待续。 12/9 14:44:52|28447684 第三百一十七章 杀人灭口 左武卫刚才一瞬间已经想明白了自己该怎么做,平静地来到黄汉生身旁,在他耳边低声说了李漠的发现:“黄营长,有锦衣卫的密探潜入营中,就是刚才送菜的几个菜农……” 黄汉生一惊,抬头看着左武卫,看见对方的表情很镇定,不像是开玩笑,更不像说谎,于是回头搜寻菜农的身影。 左武卫指着大门的方向:“快要出大门了。” 黄汉生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见了不住回头张望的周国新等人,眯起了眼,深吸一口气,然后大喝道:“一营一连一排的士兵,暂停训练,跟我来!” 一排长正是探亲归队的苏粗腿,他听到了营长的命令,来不及细想,赶紧点齐一排的五十名士兵,齐步小跑着过来。 其余各连的士兵听见营长紧急下令,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纷纷停下了训练,看着这边。刺杀的喊声和跑步的口令声都停了,一时间,整个大营内安静了下来。 周国新在菜农的催促下,仍然一步三回头,查看着营房的其他布置,磨磨蹭蹭了半天还没出门。忽然听到有人大声下令,然后整个兵营都安静了下来,所有人的操练都停止了,只有几十名士兵在集合,目光看向这边。 他一个激灵,身上的寒毛都竖起来了,多年锦衣卫生涯的经历告诉他,事情不太对劲。他赶紧加快脚步,往大门走去。 他的心腹手下也察觉到了反常,快步跟在后面,小声问:“百户大人,这些大头兵好像要搞事情,要不您先撤,如果有什么不对劲,属下挡一挡?” 周国新点点头:“也好,咱们虽然不怕这些大头兵,但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咱们奉命来临高密查琼州营,我的身份不暴露最好,就辛苦你了。” 这名锦衣卫探子嘿嘿一笑,拍了拍腰间鼓囊囊的一处地方:“有这宝贝在,谁也不敢动咱们!” 周国新一改之前的拖拖拉拉,推搡着前面的菜农:“赶紧走,你也不能落在他们手中。”他倒不是好心考虑菜农的安危,而是不想琼州营从菜农的口中挖出自己的消息。如果自己早早暴露了,密查变成了明查,就打探不到什么有价值的消息了,回去不好交代。 菜农一惊:“怎么了,要抓咱们吗?” 这时苏粗腿领到命令后已经带着一排的士兵杀气腾腾地跑了过来,眼光不善,菜农回头看见这情形,脸色苍白,脚下一软,瘫坐在地上,嘟囔道:“我都说了让你们早点走的,这下完了……” 黄汉生跟在一排的士兵后面,走时还朝其他看热闹的士兵吼了一句:“全体都有,继续训练!再看热闹的,训练量加倍!”其余的士兵闻言浑身一颤,赶紧拿起家伙继续训练起来,喊声、口令声又回荡在营房的上空。 周国新试图拉瘫坐于地的菜农起来,却无济于事,恨恨地踹了一脚,警告道:“烂泥扶不上墙的家伙,记得呆会不要乱说话,小心你老婆孩子性命不保!”说完匆匆跑了。 守门的士兵没有接到命令,狐疑地看着溜之大吉的周国新,又看了看坐在地上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菜农,以及镇定自若的锦衣卫探子。 兵营太大,黄汉生、苏粗腿他们离大门有好几百米,远远看到三人中有一人试图开溜,黄汉生隔着老远下令:“拦住这几个人,逃跑者格杀勿论!” 士兵闻令立即解下步枪,装上一颗纸壳定装弹,瞄准周国新的背影,“呯”,开了一枪。 距离有点远,滑膛枪的精度又不怎样,这一枪没有击中周国新,但是击中了他身边一颗树,树身晃动,无数片树叶纷纷掉落在周国新身上。他顿时吓了一跳,居然一言不合就开枪,自己的护身符都没来得及拿出来呢,可不能这么稀里糊涂的死了,脚下发力,跑得更快了。 留下断后的锦衣卫探子也吓了一跳,他对开枪的士兵恶狠狠地说:“知道你打得是什么人吗?居然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这时苏粗腿带着一排的士兵赶到,把这名探子团团围住。苏粗腿挥挥手:“把他捆起来,交给营长发落。” 锦衣卫探子冷笑一声,伸手掏出腰间的腰牌,一字一顿地说:“睁大你们的狗眼看清楚,大爷是锦衣……” 没等他把话说完,黄汉生从人群中闪出,高举一把戚家刀,泰山压顶般劈了下来。刀光划过,这名锦衣卫探子从左脸到右腹,被斜向划开了一道长长的口子,手中的腰牌也被劈成了两半,“当啷”一声掉落在地。 几秒钟之后,探子的伤口迸裂,鲜血喷了出来,洒落一地,腹部的肠子也哗哗地流了出来,然后重重地摔倒在地。旁边的菜农已经吓傻了,鲜血溅了他一脸都不知道擦。 黄汉生捡起断成两截的腰牌,看都不看,直接收入怀中,问道:“你们刚才听到这厮说什么了吗?” 士兵们互相打量,交换了一下眼神,然后看向排长苏粗腿。苏粗腿毫不犹豫地回答:“报告营长,一排的士兵,什么都没听到!” 听到排长的提示,士兵们也知道该说什么了,纷纷回答:“我们什么都没听到。” 黄汉生满意地点点头,在尸首的身上擦拭着刀身的血迹,说道:“记住,这是混入兵营的细作,被围困之后负隅顽抗,被咱们当场格杀!明白了吗?” 士兵们在苏粗腿的带领下整齐地回答:“明白了!” “很好,苏粗腿,带着一排的士兵追出去,务必要捉到到漏网之鱼!” “遵命!”苏粗腿应下之后,带着士兵们追了上去。 远处,李漠目瞪口呆看着大门口发生的一幕,半响之后才回过神,对左武卫说:“这个……他们居然就这么杀了锦衣卫的人?” 左武卫选择告诉黄汉生实情后,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虽然他也没想到会是这么血淋淋的一个结果,但是比李漠的反应冷静得多。他咳嗽一声:“咱们阻止不了,也不能阻止。如果你还想安安稳稳呆在琼州营领这份丰厚的饷银,就得记住,刚才咱们什么都没看到。” 12/9 22:21:30|28467642 第三百一十八章 追杀 从营房出来后,周国新一路狂奔,那一枪着实吓到他了。在外面负责接应的另一名锦衣卫探子疑惑不解,迎上前问:“百户大人,怎么回事?” 周国新啐了一口:“赶紧跑,还问个屁!” 这名探子被他的紧张情绪感染,下意识地跟在后面跑了起来,一边跑还一边问:“怎么回事,赵老三呢?”他说的赵老三是跟着周国新一起混进兵营的那名探子。 没等周国新回答,身后响起了整齐的脚步声,苏粗腿带领一个排的士兵追了上来。 虽然赵老三的死为周国新争取了一点点时间,但是养尊处优惯了的锦衣卫又怎么跑得过天天操练的琼州营士兵?而且第一营一连一排是黄汉生精心挑选的老兵种子,精锐中的精锐,不管是哪种军事技能都是杠杠的,扛上枪械也比两手空空的对手跑得快。 好在周国新平时喜欢蹴鞠,身体条件还算不错,比手下要强得多,很快就把这名探子甩开了一大截。 这名探子上气不接下气地喊道:“百户大人等等等属下” 周国新充耳不闻,当做没听见,反而跑得更快了。开玩笑,赵老三留下断后,却没有任何效果,对方仍然追了上来,不跑快点就会死得快依赵老三的性子,腰牌肯定是亮出来的,锦衣卫的身份也表明了,这样都不能阻止对方,只能说明一个问题,赵老三凶多吉少,对方要杀人灭口! 落在后面的探子实在跑不动了,他也不知道赵老三的下场,周国新也没时间和他分析其中利害,于是怀着和赵老三一样的想法,掏出了腰牌,气喘吁吁地回头:“我叼你老母莫追了,老子老子跑不动了,看看腰牌就知道老子什么人了” 在他看来,只要锦衣卫的腰牌一亮出来,这帮气势汹汹的大头兵肯定就像泄了气的皮球,放弃追击。虽然百户大人一再交代不到万不得已不能泄露身份,要暗中查探琼州营的底细,可是性命攸关之际,就顾不了那么多了,事后被上头责罚,总比稀里糊涂被当做细作丢命强。 可是让他万万没想到的是,对方根本就不会给他这个选择的机会,他的命运已经注定,就是背上细作的黑锅去见阎王。 苏粗腿一马当先,端平步枪,刀刃向前,一个大步跨过去,大喝一声:“杀细作!”将枪往前送出,一个标准的突刺,这个动作每日训练上百次,就像用筷子吃饭一样熟练。 手举锦衣卫腰牌的“细作”张大了嘴巴,眼睁睁看着明晃晃的刺刀插进了自己的胸口,一种冰凉的感觉从刀刃蔓延开来,身体里的力气逐渐消失。在失去意识前,他嘶哑着说了一句:“丢你老母,老子是锦衣卫,不是细作” 见对方吐出“锦衣卫”三个字,苏粗腿握紧枪柄,左右搅动。探子的胸腔都被搅个稀烂,发出痛苦的嘶声,再也说不出话来。 刺刀抽离出身体后,探子面朝下扑倒在地,大量血迹从身下蔓延出来,慢慢渗透进土壤里。苏粗腿一脚踏在探子握着腰牌的右手上,将腰牌遮挡住,环顾左右:“营房门口杀的是细作,这里杀的” 一连一排的士兵都是“根正苗红”的老兵,心领神会,异口同声回答:“也是细作!”反正刚才杀了一个了,就不在乎多杀一个,管他是什么来头。在他们心中,临高这地面上,谁也大不过自家将军。 两名探子先后命丧黄泉,终于为周国新争取到了一些时间,他死命奔跑,终于与追兵拉开了一定距离。不过率兵追击的苏粗腿并没有放弃,锲而不舍地追了上来。 直到进入临高新城的居民聚集区域,人渐渐多了起来,周国新才找到机会隐藏自己。在一个街角,他发现了一根扁担和两桶菜油,桶上还盖着一顶斗笠,连忙把斗笠戴上,挑着两桶油,放慢脚步,缓缓前行,俨然一个走街串巷的卖油郎。 片刻之后,一个中年男人提着裤子从一个巷子里钻出来,左顾右盼,发出了一声惊慌的叫声:“我的菜油呢?” 周国新走了没多远,身后隆隆的脚步声响起,荷枪实弹、杀气腾腾的士兵们也赶到了。街面上顿时有些骚动,摆摊做买卖的百姓赶紧把摊位往里收一收,免得阻碍士兵们前进的道路,行人也纷纷往街边躲避。 周国新心中暗喜,只要百姓们乱成一团,街面陷入混乱,他就有机会趁乱摆脱追击。 不过事情并不像他设想的那般发展。虽然百姓们有些许不安,但是都没有四下乱跑,只是为士兵腾出地方,让街面显得更宽敞,然后该干啥仍然干啥当然,买卖东西的双方声音刻意压低了一些。 周国新无法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这要是在广州,官府连营兵都出动了,肯定是了不得的大事,街面上早就鸡飞狗跳不得安宁了,百姓害怕被殃及池鱼,肯定避之不及,这个时候应该是乱成一锅粥才是正常的,若要逃跑,这个时间节点就是最佳机会。作为锦衣卫百户,他经常抓人,失去目标的踪迹往往就是这种时候,反过来,想要逃跑,也要趁这个机会。 可是,剧情发展不按套路来啊! 琼州营的士兵警惕地四处张望,却还不忘前进的时候避让百姓的摊位,免得踢翻了面摊的小桌、踩到了菜贩子掉落的白菜,百姓们则小心翼翼地闪开空间,目送士兵们经过。如果周国新是穿越者,一定会感叹古代军民能够如此和谐共处,好一出“军民鱼水情”的戏码。 周国新自然不知道,琼州营虽然打出了赫赫威名,但只对官兵凶狠,从不扰民,购买鱼肉蔬菜等食材也是明码实价童叟无欺,给的也是现银,从无拖欠,在临高一带口碑极好。 未完待续。 12/10 9:41:13|28491074 第三百一十九章 逃跑的百户大人 老百姓也不傻,同样是朝廷的兵,府城来的卫所军和省城来的营兵都变着法地压榨百姓,比土匪山贼还可怕——人家至少懂得兔子不吃窝边草的道理。临高虽然几次有官兵过境,但在琼州营的威慑下,几次都幸免于难。而隔壁的澄迈就悲催了,因为大军三番两次过境,简直把地皮都刮薄了几分,因为失去贞洁自寻短见的大姑娘小媳妇更是数不胜数。这么一比,琼州营与朝廷其他的军队高下立判,百姓自然会用脚投票,选择站在琼州营的阵营——有这样一支军队在临高,谁来都不怕。 毕竟是见过世面的世袭锦衣卫百户,短暂的一阵慌乱之后,周国新逐渐恢复了平静。自己虽然在军营里走了一圈,可是谁又会刻意去记住一个送菜的长什么样,所以,这些追杀的士兵,未必能认出他来。他告诫自己:稳住,不要慌,慢慢走,不一定露馅,如果惊慌失措地逃跑,铁定会被发现。 果然,士兵们列队经过他身边,并没有人发现目标就是身旁这个“卖油郎”。周国新心中暗自得意,姜还是老的辣,老子十多年锦衣卫的饭不是白吃的,想抓我,你们还嫩点。 没等他得意多久,就看到远远地走来一个东张西望的男子,口里还不住念叨着:“我的货担呢?” 周国新心里一紧,忘记了这茬。如果让这人发现货担被是被自己挑走的,自己立刻就会暴露。他紧张地四处查看,发现前方不远有一户人家的房门虚掩,于是把菜油货担悄悄放在街边,闪身进了这户人家,轻轻掩上房门。 房门一关,房间里就显得昏暗,周国新趴在门缝,看到搜寻的士兵从房门前经过,似乎没有发现他的踪迹,这才长出一口气。等到他转过身,一张惨白的脸出现在他面前,把他吓了一大跳。 周国新才张嘴欲惊呼出声,立刻想到自己的处境,危机还没消除,马上伸出右手把自己的嘴捂住,一声惊呼被咽回了肚子里,对面那张脸也张大了嘴,像是要叫,周国新急了,伸出左手把他的嘴也捂住。 这个姿势很诡异,昏暗的房间里,周国新一手捂住自己的嘴,一手捂住另一个人的嘴,双方互相瞪着,你看我,我看你。 缓下来之后,周国新腾出右手,抽出匕首,威胁对方:“不要叫,否则要你小命,懂了吗?” 这人脸色本就苍白,受了惊吓后更是没有半点血色,小鸡啄米般点头。周国新见他上道,松了一口气,问道:“家里有没有吃的,给老子来点。”今天他饱受惊吓,又没吃什么东西,一路狂奔消耗体力巨大,现在肚子已经饿得咕咕叫了。 南园。 夏天南听了黄汉生的禀报,脸色一变,说道:“你办的好事!” 黄汉生心里一紧,难不成自己做错了?他在知道锦衣卫探子进入军营的第一时间,就下定了决心要杀人灭口,之后也是这么做的,自觉是为老爷排忧解难,没想到换来的是这句评语。 一旁的司马德不解地问:“将军,黄营长忠心耿耿,这事没办错啊!锦衣卫可不是什么善男信女,让他们查清咱们的底细,只会对咱们不利。为何将军要责怪?” 夏天南哼了一声:“我又没说汉生杀错了人。只是锦衣卫的探子出现在临高,绝不会只有这两三人。事情要么就不做,要做就要做彻底。应该派人尾随,等到他们所有人聚集在一起,再一网打尽。现在虽然杀了两个,却打草惊蛇了,谁知道他们还有几个人漏网?” 司马德赞道:“还是将军考虑周全。锦衣卫的人,要么就不去动,要动就就要斩草除根,打蛇不打七寸,会受其反噬,后患无穷。” 黄汉生这才明白过来,羞愧不已:“属下办事不力,请将军责罚。” 夏天南悠悠说道:“你确实该责罚,就罚你戴罪立功,把他们的余党一网打尽。要是有一人漏网,你这营长就降半级,跑掉两个人,你就直接降到连长!” 黄汉生擦了擦额头的冷汗,低头应道:“属下遵命。” 他正准备起身离开,夏天南又接着说:“不要动用琼州营太多人,知道这事的人越少越好,尤其是广东的降兵不要参加。另外,我把杨由基的警卫队和黄猛甲的特战队都调来协助你。” 黄汉生感激涕零,将军这是把最精锐的力量都给了自己啊,如果不能抓到所有的锦衣卫探子,真的没脸见人了。 “属下明白了,一定要把这些探子抓到将军面前亲自审问。” 等黄汉生走后,夏天南对司马德说:“司马先生,你派人通知威廉,让他把战舰都撒出去,封锁临高附近的大小港口,没有我的命令,临高全境片板不得下海。另外,让钱有余告知县衙,让县衙把所有的里长都召集起来,挨家挨户清点,有无陌生人的踪迹。” 司马德谨慎地问:“将军,这么大阵仗,就抓几个锦衣卫探子,是不是……” “劳民伤财、小题大做?”夏天南把他没说完的话说了出来。 司马德小心答道:“其实,这些探子就算跑掉一两个又何妨?琼州府天高皇帝远,咱们手里有精兵,粮饷也不看朝廷脸色,又不是那些圣上一声令下就任人宰割的文官,大不了来个死不认账,锦衣卫再厉害,还能渡海过来抓人不成?再说,有东厂西厂在,锦衣卫也不如前朝那么风光了……” 夏天南笑着晃动手指:“不不不,我和你想的不一样。不过有一点你说的没错,跑了一两个回去,我也不用太在意,锦衣卫终究只是皇帝脚下一条狗,对付文官威风八面,在割据一方的军头面前不好使。可是,今日杀了两个锦衣卫探子,就和他们结下了梁子,日后肯定有更多的探子被派过来。明刀明枪我不怕,就怕他们暗地里使绊子、搞破坏,我可没有这么多功夫陪他们胡闹。” 12/10 14:38:14|28498289 第三百二十二章 出海受阻 天才壹秒記住,為您提供精彩小說閱讀。 这一瞬间,周国新福至心灵,立刻想到了问题的关键——自己虽然守着大门,可是后院很有可能有后门,这天杀的周福顺和他那个麻子媳妇溜出去报信了! 耳边又出现了那种很多人整齐跑步发出的隆隆的脚步声,周国新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打了个哆嗦,一跃而起,以生平最快的速度穿过前堂、厢房,跑到后院——丢你老母,居然真有个后门!那俩口子自然是不知去向。 危险时刻,周国新的大脑极速运转,权衡利弊:前门肯定走不得,大批士兵肯定正在向前门汇集;后门是唯一的生路——如果堵住后门的士兵没有及时赶到的话。 看着后院半掩的房门,周国新咬了咬牙,没时间细想了,赌这一把。他一脚踹开房门,头也不回的沿着后门外的巷子狂奔。 后门外有两条巷子,一纵一横,周国新跑的是与后门围墙垂直的那条纵巷。也许是他命不该绝,片刻之后,与围墙平行的横巷两边都有琼州营士兵跑来,同时,后门也有士兵不断涌出——他们是砸开前门进来的。前后包夹的士兵一碰头,才知道晚了一步,目标已经跑了。 周国新一路狂奔,直到跑到昨日打听消息的那间茶馆旁边的巷子里,才停下来脚步——这里是他和手下约定好见面的地方。 僻静的巷子里空无一人,周国新欲哭无泪,难不成都遭了琼州营的毒手,自己是孤家寡人一个了? 这时,角落里悉悉索索的声音响起,一个刻意压低的声音传来:“大人,是你吗?” 周国新精神一振,这是自己手下的声音,正是派出去打探各工厂消息的其中一个。他赶紧低声回答:“是我。” 一个探子在角落里出现,身上沾满灰尘,不知道从那里钻出来的,手臂上还有血迹。 “老贾,就只有你一个人,其他人呢?”周国新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们难道都遭了毒手了?” 老贾哭丧着脸说:“其他人我不知道,我和老七在琼州营造枪炮的工厂碰到了巡逻的,一句话答不上就动手,还好我跑得快……” 周国新想到自己的遭遇,叹道:“这临高有琼州营在,简直是龙潭虎穴……” “大人,其他人估计都凶多吉少,咱们两个现在怎么办?” 周国新想了想:“咱们一起九个人,现在只剩下两个,而且彻底惊动了琼州营,任务是没法完成了,只求全身而退了……” 老贾试探着问:“从水路回广州?” 周国新点点头:“只能如此了。” 老贾提醒道:“大人,博辅那边是琼州营的船厂,守卫森严,万万不可从此处出海……” 周国新点点头:“这个不用你说我也知道。旁边本来还有个马袅渔港,挨着盐场,可是离军营太近,也不安全。” “那可怎么办?” “莫急,马袅港往西七八里远,还有个红石岛,周围三面礁石环绕,这里也是个天然港湾,很多当地人从这里出海捕鱼,咱们就从这里走。” 老贾喜道:“还是百户大人英明,这么偏僻的地方都晓得。” 周国新偷偷擦了一把汗,这可不是什么高瞻远瞩、英明神武,只是乘船来临高的路上无聊,听船老大闲聊才知道的。 夜已深,亥时。 周国新和老贾借着夜色掩护来到海边,推搡着一个渔民打扮的人往前走——这是他们从临海的渔村绑来的渔民,用刀子逼着送他们两人出海。 渔民哭丧着脸说:“二位好汉,不是我不愿意啊……琼州营命人传下消息,这几天整个临高片板不得下海,咱们有好几个弟兄想去试试,都被水师的大炮船拦回来了啊,还说再擅自出海就开炮轰沉!” 周国新两人只有这一条逃生之路,怎能轻言放弃?老贾厉声喝道:“少废话,你不出海,不等水师的炮轰沉你,老子现在就给你来个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老贾唱白脸,周国新则唱红脸:“你也不用这么怕,琼州营再嚣张,也不是官府,他说封海就封海啊?滥杀百姓,自有人弹劾他……再说了,这么晚了,炮船也该回港了。” 两人软硬兼施,渔民终于勉强登上了自己的渔船,解开缆绳,驾船出海往北而去。 渔船颠簸的厉害,论舒适度远不如来时乘坐的船,但是周国新和老贾感觉心里非常踏实,这两日一路被追杀,随时有性命之忧,担惊受怕,只有这一刻,才算放下了心中大石。两人仰面瘫在船舱里,再也不想动弹。 可是无情的事实告诉他们,高兴的太早了。船走了没多远,前方的渔民颤抖着说:“不好,炮船还在……” 两人一惊,一跃而起,来到船头往前看过去,一艘小山一般的战船横在前方,灯火通明。 老贾颤抖着问:“百户大人,怎么办?” 周国新也从未遇到过这样的情形,张了张嘴,不知道该怎么做。 渔民比他们反应快得多,赶紧驾船往回走。 “儋州号”上,见习船长林传宗站在船头,旁边是见习大副刘一守。 刘一守问道:“猴子……不,船长,这艘小舢板怎么办,仍旧是警告一番再放回去?” 他们两人屡立战功后,双双得到了“儋州号”见习船长和见习大副的位置,还成了搭档,以往骑在自己头上作威作福的那些海盗,现在都成了自己手下的水手,大有翻身农奴把歌唱的势头,只是习惯了彼此的绰号,“海猴子”、“留一手”的称呼经常脱口而出。 林传宗摇摇头:“咱们要想把头上的见习二字取掉,就不能犯丁点儿的错。你好好想想:白天出海或许是心怀侥幸的渔民,可是这大晚上的,谁会出海打渔?” 刘一守拍了拍自己的头:“糊涂了,没想到这点。” 林传宗下令:“右侧两门重炮准备,用实心弹射击,控制落点,不要直接命中渔船,船翻了之后抓活的。如果目标侥幸逃脱,用长管炮直接瞄船打,生死不论。”渔民和海盗出身的海员们,弄不懂音译过来的洋文,称呼卡隆炮为重炮,称呼加农炮为长管炮,倒也形象。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12/11 14:31:17|28529700 第三百二十三章 自投罗网 小小的渔船在海浪中摇摆着往原路返回,高大的“儋州号”也不追赶,只是不紧不慢地打开了炮窗,露出了黑黝黝的炮口。 “轰”“轰”的两声炮响,两枚硕大的实心炮弹一左一右落在渔船的两侧,距离有点远,不过掀起的浪头还是让渔船摇摇欲坠。 老贾脸色苍白,双手死死抓住船舷:“大人,他们真开炮了……”他不会水,生怕船翻了。 周国新虽然会水,可是反应不比他好到哪去,脸上没什么血色,说不出话来。在大炮的威力面前,血肉之躯是如此的渺小。 “儋州号”上的炮手见炮弹落点太远,调整了一下角度,第二次的落点就拉近了不少。 “轰”“轰”两声,两枚60多斤的炮弹落在渔船两侧,间隔只有几十米,溅起了几人高的水柱,浪头从炮弹落水处荡漾开来,把渔船掀到半空中。 小小的渔船承受不住这样的浪头,终于哗啦一下侧翻,船上的三人都被甩落海中。 “儋州号”上放下一条小艇,过来抓活口。老贾死死抓住一块木板,在起伏的海浪中声嘶力竭地呼救:“救命啊!我不会水……” 不远处,借着夜色的掩护,周国新奋力划水,往岸边游去。他只有一个念头:琼州营的人心狠手辣,落入他们手中,肯定会受尽折磨,得到需要的消息后,就会杀人灭口——他自己就无数次做过这样的事——得想办法逃脱。好在渔船出海没多远,咬咬牙应该能游回岸边。 身后,老贾的呼声持续不断,小艇划了过来,把老贾和渔民捞了上去,周国新顾不上往后看,只是咬牙往前游。 第二日早晨,临高县衙。 知县吴明晋洗漱之后,与往常一样,在书房枯坐。 这样的日子已经持续一段时间了。自从琼州营——那时还叫护卫队,或者叫临高乡勇——打退府城的围剿后,县衙就完全被架空,他这个正堂县令不过是个摆设。夏天南也不屑杀他,或者说留着他装点一下门面,命是保住了,权力也随之烟消云散。 等到琼州营大胜广东大军,并成功洗白上岸,获得合法身份后,在临高可称得上一手遮天,县衙的存在感更是降到谷底,作为县令的吴明晋既没有慷慨就义的勇气,也找不到奉迎“贼人”的门路,出门看到百姓欢欣鼓舞的模样就觉得堵心,所以只能每日躲在书房枯坐打发时间。 直到昨日前幕僚钱有余到访,他的命运才出现转机。在他含蓄表示了自己的态度后,钱有余也敞开心扉,言明愿意与他携手,好好做几件能入夏天南法眼的事情,在琼州营“治下”谋个前程。 听上去有些可笑,大明的文官要仰武人鼻息,而且还是一县父母官,放在其他地方,简直要笑掉别人大牙。可是形势比人强,眼下的琼州营,是可以打败全省明军的坐地户,整个两广,都无人能制,被打击到怀疑人生的吴知县,已经顾不上文人的节操了。 吴明晋泡上一杯浓茶,坐在书房想:究竟要怎么样才能取悦夏天南,抱住琼州营这根粗大腿? 这时,县衙前堂传来一阵喧哗,打断了吴明晋的沉思。他恼火地起身,想要唤人问个究竟,话还没出口,忽然想起自己在县衙已经毫无存在感,连衙役都只听王县丞和林典史的了,就算叫破喉咙,也不会有人理自己了——王县丞和林典史这两个杀千刀的墙头草,很早就屈服于琼州营的淫威之下,甘做其爪牙,现在狐假虎威,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 吴明晋又坐了下来,翻开一本书,试图平复自己的心情。 可是前堂的喧哗仍然在继续,没有终止的迹象。 吴明晋数次坐下、起身,最终按捺不住,走出书房,往前堂走去,想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来到前堂,几名书吏和衙役拦住一个蓬头垢面的男子,衣服又脏又乱,双方在争辩着什么。吴明晋咳嗽一声,沉声道:“何人在县衙喧哗,在公堂之上这般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书吏们见到他,也不太在意,有人随口回答:“县尊,这厮嚷嚷着要见你,却不肯说出自己身份、见你何事,我们怕打扰你,便拦下了。” 有人点名要见吴明晋,上次这样的事情还要追溯到两年前。吴明晋忽然有种想哭的冲动,还是有人把我当回事的。 他大袖一挥,喝道:“尔等暂且退下,不必阻拦,看看此人有什么话说。” 书吏和衙役们一怔,面面相觑。县衙如今的状况,他们比谁都清楚,出了县衙大门,琼州营说了算,关上门,王县丞和林典史说了算,现在泥菩萨一般的县太爷突然出来跑出来刷存在感,他的话到底听还是不听呢? 见自己发了话,这些人还是不动,吴明晋怒了:“怎么,这公堂方寸之地,我说的话都不管用了吗?” 他毕竟还是正堂县令,这些书吏心里不管怎么想,表面上也不愿得罪他,互相递几个眼色之后,松开手,退后几步。 这个叫花子一般的男子摆脱羁绊,走到吴明晋面前,用嘶哑的声音说:“你就是临高知县?给你看样东西。”说着掀开衣服,露出腰间一块腰牌给他看。 吴明晋看到“锦衣卫”几个字后,头有些发晕,顿生后悔之感,自己都混这么惨了,还趟什么混水?早知道待在书房死也不出来了。 这人正是周国新,他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居然游回了岸边,逃过了水师的追捕,从红石岛岸边走回临高县城,足足走了十几里的夜路,一路折腾下来,脏乱的和叫花子一般。 水路走不通,潜入百姓家中也是自投罗网——琼州营已经发动各处里长清查生人,昨天那样的险境周国新不敢再尝试第二次——思来想去,只有来找当地官府,寻求庇护。 见对方没有反应,他心生不悦。老子奈何不了手握重兵的武将,难道还收拾不了你区区一个知县?便哼了一声,低声说:“我乃广东锦衣卫世袭百户周国新,还请借一步说话。” 吴明晋无奈,锦衣卫他可得罪不起,只得小心说道:“请尊驾移步到本官书房说话。” 12/11 23:26:11|28536530 第三百二十四章 落网 书房内,吴明晋小心翼翼地问:“敢问周百户,来临高有何公干?”虽然周国新一路逃亡,蓬头垢面的形象很是不雅,可是吴明晋自动忽略了,他在意的只是对方锦衣卫的身份。 周国新短短几日内,品尝了诸般苦楚,遭受的磨难这辈子都未曾经历过,在广东耀武扬威的时候,何曾想到在小小的临高会栽这么大跟头。吴明晋的低姿态终于让他恢复了些许自信,找回了锦衣卫的尊严。 他架起二郎腿,用居高临下的口吻吩咐:“本官奉命到临高办事,不料诸事不顺,现在要赶回广州复命。你赶紧行文琼州知府,让秦秉严派兵来临高,护送我回广州。”之所以要调琼州府城的兵力来护送,是因为他信不过县衙的实力,几名衙役又怎么奈何得了如狼似虎的琼州营? 吴明晋一愣,这个要求完全不合情理。堂堂锦衣卫办事,又怎会诸事不顺?想要回广州,又有谁敢阻拦,还要调府城的兵护送?简直匪夷所思。 见他犹疑不定,周国新还以为他不敢向知府衙门行文,便说:“你放心,本官在公文之上加盖私章,知道我的身份后,秦秉严不会怪你不懂规矩。” 吴明晋还是一头雾水,小心问道:“本县不太明白,周百户回广州,大可从本县港口直接乘船便是,又有谁吃了雄心豹子胆敢阻拦,何必大费周章从府城调兵?” 周国新自然不会说,自己被琼州营弄得人不人鬼不鬼,已经无路可走,眼睛一瞪,喝道:“锦衣卫办事,需要向临高县衙交代吗?” “不敢不敢。”吴明晋唯唯诺诺,“既然如此,本县便按周百户所说办理便是。还请周百户在此等候,本县下去吩咐人草拟文书。” “不必了。”周国新阻止了他,“就在书房写,你亲自动笔,不得耽误。” 吴明晋无奈,只得取出纸笔,在周国新不断的催促下开始书写文书。 吴明晋一边写,一边想,越想越不对劲。昨日发生的事情和眼前的怪事联系起来,他慢慢捕捉到了其中的一些端倪。 琼州营声称营房里闯进细作,不仅出动兵力搜捕,还指令县衙发动各处里长盘查有无陌生人出入,同时这个周百户狼狈不堪地跑来,要求府城发兵护送,两件事凑一块,真相呼之欲出:临高若说有谁敢不把锦衣卫放在眼里,唯有琼州营;逼的锦衣卫要派兵护送才敢出门的,也只能是琼州营。所谓的细作就是锦衣卫,锦衣卫办事不顺就是指遭遇琼州营的搜捕。 想清楚来龙去脉后,吴明晋眼睛一亮:自己的机会来了,只要把这个周百户交到夏天南手中,就是大功一件。至于是否得罪锦衣卫,反正有琼州营在,天塌下来有高个顶着,自己这个废物知县又有什么好怕的。 文书写完后,吴明晋吹干墨迹,按捺住心中的喜悦,尽量平静地说:“请周百户用印。” 周国新取出自己的私章盖了,催促道:“赶紧派人加急送往府城。” 吴明晋连连点头:“周百户放心,本县立即派人去送。府城派的人到达之前,还请周百户屈尊在县衙休息。” 不用他说,周国新也不敢出门,挥挥手:“赶紧去办。顺便安排些酒菜,本官有些饿了。”昨日到现在,粒米未进,周国新已经体力透支了。 吴明晋满口答应,退出书房,带上房门,来到签押房,准备派人去琼州营报信。走到签押房门口,他收住脚步,想了想,这个事情不能假手他人,若是让王县丞等人知道了,到手的功劳说不定会被人夺走,还是自己亲自跑一趟更为稳妥。 他叫来一名衙役,吩咐道:“书房中有一名贵客,你置办一桌酒菜送去,好吃好喝伺候着,不得有误。” 这名衙役眼珠子转了转:“县尊,衙门各项公中支出是否要禀报王县丞?” 王县丞主管户房和衙门一应开支,旁人要开销自然要王县丞点头,可是县衙一把手的指示另当别论,衙役这说法完全是不把吴明晋当回事。 吴明晋忍住心中怒气,等本官苦尽甘来,定要好好整治这帮势利眼的狗东西,眼下不是和这些衙役置气的时候,更不能让王县丞知道这事。他呵斥道:“狗东西,仔细听好,这是本官的私事,不从公中开销。” 衙役见他这般说,方才应下,转身欲走。 “等等,弄些好酒……”吴明晋想了想,“两瓶天涯香。” 周国新自然不知道这一切,酒菜送来后,他狼吞虎咽,吃的泪流满面,心想,丢你老母,自从坐到锦衣卫百户的位置后,何曾受过这样的憋屈,简直把一辈子的苦都吃完了。 填饱肚子后,他开了一瓶酒,浓郁的酒香顿时把他腹中的酒虫勾出来来了,这不是广州畅销的天涯香吗? 几杯酒下肚,周国新舒坦地长出一口气。好酒好菜吃着,官员奉迎着,这才是他该过的日子,等回了广州,打死也不来临高了。 酒足饭饱后,他躺在椅子上昏昏欲睡,这几天担惊受怕,没睡一个囫囵觉。、 半梦半醒之间,书房的门被推开了,一个熟悉的面孔出现在他面前,似笑非笑。 “周百户,好久不见,别来无恙?” 如果再给周国新一次重新选择的机会,他一定不会选择走进临高县衙的大门——谁会知道,就连县衙也和琼州营沆瀣一气?这临高,还是大明的治下吗? 南园。 周国新垂头丧气跪在地上,旁边几个士兵围着,夏天南坐在对面,笑吟吟地看着他。 “我只知道锦衣卫派人来我琼州营刺探军情,没想到居然是老熟人。”夏天南笑道,“广州一别已经一年多,再次与周兄相见,没想到是这样的方式。” 周国新有气无力地回答:“我也不知道,当日那个钱庄掌柜都能拿捏的年轻人,居然就是大闹广州城的贼首,现在还成了琼州营参将,在临高只手遮天。本以为是同名同姓,见面才知是你本人。” 第三百二十五章 收服百户 夏天南笑道:“是啊,我们都没想到,萍水相逢后,一年后却以对头的身份见面。” 他对士兵们佯怒道:“周兄是我的故人,怎么能这么对待,赶快扶他起来,看座。” 周国新被安排了一张凳子,他坐上去之后,闭眼说道:“费劲千辛万苦也没逃脱你的魔爪,罢了罢了,要杀要剐,给个痛快吧。” 夏天南惊讶地回答:“周兄怎么会这么想?怎么说你在广州也算帮我一次,就算我不承你的情,也不能恩将仇报啊。” 周国新苦笑道:“如果你还念在当日我帮过你,就不要戏弄我了。” “怎么会,如果要杀你,在临高县衙我就动手了,何必等到现在。”夏天南指着自己的鼻子,“琼州营初建,我要做的事情很多,千头万绪,哪有这个闲工夫戏弄你?” 周国新心中燃起一丝期待,小心翼翼地问:“那么你想如何?” 夏天南站起来,来回踱步。 “说起来,其实我很感谢你,用这次抓捕的难得机会,进行了一次实战演练,整合了临高军方、官方、民间的力量,以后应付类似的事件,就容易多了。我问你,逃跑的过程中,你感觉如何?” 周国新叹了口气:“感觉闯进了天罗地网,无处可逃。以往惯用的招数,在临高悉数不管用。只能说,在临高这地方,琼州营的势力太大了。” 夏天南点点头:“临高地方小,人口也不多,不像广州那么复杂,加上四面环海,没有陆路可走,所以抓人容易。不过,我总觉得还有不足之处,周兄,你锦衣卫出身,是行家,不妨说说看,给我点建议。” 周国新有些无语,阶下囚和对手探讨这种事情,怎么看都透着诡异。不过,但凡有一线求生的机会,他都不愿放弃,刚才说给个痛快不过是场面话,他在广州锦衣玉食,又怎么舍得去死? 他仔细想了想:“我觉得吧,琼州营还少个像我们锦衣卫这样的组织,专门干这些不见光的活。动用营兵捕人总不是长久之计,出动水师的战船更是杀鸡用牛刀,县衙的力量又太弱,我之所以三番两次逃脱,都是钻了其中的空子。” 夏天南击掌叫好:“毕竟是专业的,一眼就看到了症结所在。” 周国新惭愧道:“那又如何,最后还是落在你手中了。” 夏天南摇摇头:“周兄不要妄自菲薄。这次我动用了所有的手段,才把你抓住,可是就如你所说,不是长久之计。我想趁着这次机会,趁热打铁,组建一个类似锦衣卫的机构。” 他盯着周国新:“这个想法原本只是初步构思,还没想好,直到吴知县来报信,说出你的名字时,我才确定下来。周兄,你来帮我做这个事,如何?” 周国新目瞪口呆:“我?” 夏天南点点头:“对,就是你。我的手下有会经商的、能打仗的,就是少个干脏活的。你我也算有缘,既然老天安排你落在我手中,我也不忍杀你,何去何从,就看你如何抉择了?” 周国新一时脑子转不过弯来,事情来得太突然。能保住命当然是好事,可是从朝廷正式编制沦落到地方武将手下的临时工,这个落差太大,他本能的想要拒绝。 他抱着侥幸心理,试探着问:“如果我辜负夏兄弟的美意呢?” 夏天南一本正经地回答:“琼州营不怕锦衣卫,可是也没必要承担杀害锦衣卫的罪名,这些事情能做不能说。为了避免日后的麻烦,我只能选择灭口。周兄肯定不会逼我做此不义之事吧?” 周国新沉默了,与性命相比,其他都是次要的。要不,先答应下来,虚以委蛇,日后再设法脱身? 仿佛知道了他的想法,夏天南悠悠地说:“听说周兄是个顾家的好男人,家中有娇妻美妾,个个如花似玉,还有一个聪明伶俐的儿子,为了让周兄安心,我可以把嫂夫人和贵公子接到临高来,锦衣玉食相待,绝不会比广州差。” 周国新心中一凉,他是怎么知道自己的底细的?转念一想,定是老贾落入他们手中,把自己出卖了。 夏天南继续加码:“我也知道周兄在广州混得风生水起,黑白两道都卖面子,身家也颇为丰厚。不过,你若为琼州营做事,不必担心这些身外之物——琼州营在广州的买卖你也知道,什么都缺,就是不缺银子——你的收入,比起在广州,只高不低。” 周国新心动了,既然没得选,好处也不会少,听上去也不赖。他犹豫着说:“锦衣卫的规矩很严,若是让上头知道了我投了琼州营,世袭的百户丢了不说,我的亲朋、族人都会受牵连……” “这个容易,你此行九人就只剩下两个,我不说你不说,广州那边只会认为你们任务失败、全军覆没。你因公殉职,这个世袭的百户将来还可以给你儿子嘛。当然,你也可以以任务失败的名义回到广州,名义上还是锦衣卫百户,实际上是帮我做事,临高广州两头跑,顺便还能帮我打探广州的消息——至于其他人的下落,你就说被当做细作误杀了,我当然不会承认,来个死不认账。” 退路被堵死,条件又优厚,连儿子的前程都考虑到了,周国新别无选择,咬咬牙,说道:“承蒙夏兄弟看得起……不,蒙夏参将赏识,周某敢不从命?” 夏天南抚掌笑道:“既然如此,大家仍然是兄弟,今后共享荣华富贵。为了表示我的诚意,明天我就派人去接嫂夫人和贵公子,宅子建哪随你挑,如何?” 周国新强颜欢笑:“有劳夏参将费心了。” 夏天南问道:“其实我有句话一直想问,究竟是何人派你来临高,又抱着何种目的?” 既然都臣服了,周国新自然也不会隐瞒,知无不言:“新来的熊制台认为琼州营太过桀骜,而且听封不听调,向朝廷上了个折子。不知道是不是被圣上看到了,便有了这次临高之行。命令是从锦衣卫指挥使直接下到广州的,让我等来查探琼州营的虚实。” 12/12 14:28:51|28548457 第三百二十六章 重返广州 夏天南笑得很开心:“这么说,不仅熊文灿对我很关心,连崇祯那里也挂上号了?”换做别人夜不能寐的苦恼事,在他这儿看不到一点烦恼。 周国新低下头,假装没有听到他对皇上不敬的称呼,说道:“其实也不必担心,派我们来,不过是为了了解琼州营的底细,毕竟招抚之前,朝廷对你们一无所知。最近几年来,朝廷对手握重兵的武将没有多少钳制的办法,左良玉就是个例子,拥兵自重、嚣张跋扈、蹂躏地方,朝廷除了一味姑息迁就,别无他法。” “如果你们这次任务成功,之后又会怎么样?” “派地方锦衣卫而不是从京城派人,说明上头也只是应付圣上,并不如何重视。据以往的经验,也就是把探来的消息报上去,束之高阁,之后就不了了之。” 夏天南不禁莞尔,官僚主义不仅旧时空有,明朝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手指敲击着椅子扶手,沉吟道:“总督大人这般关心我,是不是代表整个两广官场都会以他马首是瞻,排斥我琼州营?”虽然依靠武力上碾压性的优势,他并不惧怕官府,但是生意都在广州,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官府要给他上眼药也是分分钟的事。 周国新摇摇头:“并非如此。从前任王制台一意孤行剿贼开始,自三司以降,大小官员就与其离心离德。虽然新来的熊制台不像前任那般强硬,但是圣上决定重设巡抚之后,广东官场就不会太平,大小官员都会重新站队,制台一言九鼎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 “当真?”夏天南精神一振,有个锦衣卫在身边就是好,对于官场内幕了如指掌——锦衣卫最重要的任务之一就是监视官员,“也即是说,广东官场除了熊文灿,还有巡抚这个码头可以靠?” “正是。熊制台虽然贵为两广总督,毕竟是外来户,而且被巡抚分去了不少权力。新任巡抚慕大人在广州为官多年,根基深厚,足以与熊制台掰一掰手腕。” 夏天南问道:“如果我想结交一个广东官场的大佬,罩着广州城的生意,免得各路牛鬼蛇神搞破坏,慕巡抚是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周国新想了想:“我们锦衣卫对广州品级高的官员都安插了坐探,据我所知,慕抚台从布政使司任上开始,就反对征剿博辅,琼州营围城炮击之后更是力主招抚,好像他还一度动了招揽琼州营为抚标的心思,因为高巡按从中阻挠,方才作罢。照这么看,结交慕抚台应该可行。” 夏天南吸了一口凉气,锦衣卫对官员的政治主张和倾向、甚至心中所想都了如指掌,可见锦衣卫监控的力度之大。难怪明朝官员闻厂卫色变,大明的官,着实不好当。不过换个角度想,有这样的人为己所用,则是大大的好事,能够掌握整个广东官场的动向,对自己是非常有利的。 他对周国新说:“锦衣卫这些情报对我很有用,你还是不要玩人间蒸发了,直接返回广州,先交了这趟差再说,百户的身份务必保留。至于临高这边的事情不是很急,你派手下先帮我把架子搭起来,然后慢慢来。” 之前他给了周国新二选一的机会:要么装死,骗过广州那边,留在临高;要么以任务失败的理由返回广州,接受责罚,继续做锦衣卫百户。从周国新刚才提供的消息来看,显然目前留在广州做个双面间谍对琼州营的用场更大,至于临高缩水版锦衣卫的组建,可以暂时交给其手下,先把架子搭起来。 周国新虽然不明白“人间蒸发”的意思,但是听懂了夏天南的意思,让他返回广州做回老本行,他还是非常愿意的,在广州多待一段日子,总比立马搬来临高要好,起码有个缓冲和适应的过程。当下立即答应:“愿为夏将军效犬马之劳!” “你休息两天,到时跟我一起去广州。我有些事要去办,顺便会会这位慕巡抚。” “全凭夏将军吩咐。” 几天后,周国新终于踏上了返回广州的船,回想之前海上的遭遇,恍若隔世。 林伟业也随同出行。夏天南此次重返广州的目的之一就是搜罗足够的工匠和裁缝,以满足兵工厂扩大规模和新设的被服厂的需要,以便装备扩大了一倍规模的军队。 “还有其他目的吗?光是找些工匠和裁缝,不需要你亲自出马吧?”在“扬明”号的船头,林伟业问夏天南。 “呵呵,不愧是好搭档,什么事都瞒不过你啊。”夏天南笑了笑:“除了招募工匠裁缝,还要买些中式福船为将来海上贸易做准备,另外确实还有一个重要的目标:建立与广州官场的关系网,为天南商行和琼州营走出海岛,走向大陆铺路搭桥。” 信息量有点大,林伟业一时没理清楚,问道:“你都把广州打了个稀巴烂,还要和人家搞好关系?还有,这和咱们走向大陆有什么关系?” “先纠正你一个观念,我并没有把广州打个稀巴烂,只是炸了城门附近几间房子,然后击退了一帮民勇而已,哦,还有顺带搞掉了水师几艘破舢板,广州城可是好好的,没有伤筋动骨,我甚至没有踏入城门一步。至于和我们走向大陆有什么关系,一两句话很难说清楚,这么跟你说吧,只要我们不是旗帜鲜明地造反,全面推翻明王朝的统治,那么想要把手伸向大陆,就得遵循现有的游戏规则,搭上官场的线就是一条捷径,有了官方的认可和帮助,很多事就师出有名,名正言顺——当初我们想去澄迈打斩脚峒还得挂个临高乡勇的名义呢。” 林伟业似懂非懂:“这些政治上的手段还是你自己玩吧,我不懂也想懂,我还是老老实实研究我的技术……” “哈哈,你说的没错,咱们分工明确,我玩我的腹黑,你搞你的技术,林院长!”夏天南指了指广州的方向,然后再指了指北方:“广州这边更多的是考虑经济问题,将来我们还要重返山东,到时候考虑更多的就是政治问题了!” 第三百二十九章 又见锦衣卫 夏天南总算见多识广,粤菜也吃的不少,见怪不怪。 林伟业明显被惊吓到了,他用筷子点着其中一道菜:“你们广东人还真能吃,也真敢吃。这明明就是田里的蚂蝗嘛,还说什么炖禾虫,我是不敢吃的。” 夏天南笑道:“老林,这你就错怪明礼了,这是海滩上的一种沙蚕,只是看上去有点像蚂蝗,既能作食材,也可入药,味道鲜美,还有消肿益气的功效。” 张明礼恭维道:“老爷真是见多识广,这道菜外省人多半不认识,也不敢吃,更别说知道来历了。” “呵呵……”夏天南自然不会告诉他,自己是穿越前吃过这道菜,刚见到菜时的反应和林伟业一样。 国人宴请不可无酒,古往今来都一样。张明礼亲手为夏天南和林伟业倒上酒,说道:“想来广东的黄酒老爷吃不惯,南方的烧酒又太冲,还是咱们自家的天涯香味道更醇。” 夏天南举起手中的“二锅头”,和林伟业相视一笑,说道:“来,大家共饮此杯,祝我们的买卖越来越红火!” 张明礼和掌柜们连忙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几杯酒一下肚,气氛就热闹起来了,掌柜们也渐渐放开拘束,轮流向夏、林二人敬酒。林伟业酒量不行,每次端杯都是浅尝即止,即便这样,还是有点上头。看着满桌子的菜,不是蛇就是禾虫,大多不敢下筷,空腹喝酒更是易醉。他害怕再来几口就醉倒,借尿遁避开了新一轮的敬酒。 踉踉跄跄来到楼下茅厕,正在费力地解裤腰带之际,突然听到脚步悉索,有人来到茅厕外面,低声交谈。 “……你确定他们是在天字号房?” “应该是,属下看着他们直奔天字号房而去,这伙人历来凶恶的紧,房间定是抢到了。” “甚好。咱们呆会冲进去,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这……要不要等千户大人到了再动手,咱们现在人手不够啊,如果贼子走漏几人怎么办?” “时间久了只怕夜长梦多,再说只要恶俯,其余虾兵蟹将就算走脱一两个也无妨。叫上弟兄们,呆会上去听我号令,我一下令马上就动手!” “是。” 两人商议之后,一同离开。 等脚步声离开,茅厕里面的林伟业已经是满头大汗。等确认外面没有任何声音之后,他探出头四下看了看,蹑手蹑脚出了茅厕,也顾不上小解了,裤腰带也来不及系上,提着裤子就往楼上狂奔。 夏天南等人酒过三巡,开始品尝美味佳肴,才吃了几口炒蛇丝,门“呯”地一下被撞开,林伟业提着裤子冲进来,语无伦次叫道:“赶紧跑,来了来了,直接杀上天字号……” “老林,你怎么了,有话慢慢说。跑什么啊,人家不是已经去地字号了吗?你把裤腰带系好先。” 还没等林伟业解释清楚,门外杨由基高声喊道:“什么人?”紧接着刀刃相交的声音响起,接连响起两声低低的惨叫。 夏天南脸色一变,打开了房门,查看门外的动静,而此时张明礼和掌柜们还没反应过来生了什么事。 门口倒下两具尸体,一具是警卫队士兵的,胸口插着一把匕,一具是对方的,穿着一身跑堂的打扮,细细打量,夏天南现居然是迎自己上楼的店小二。 此时杨由基领着几人与一伙人对峙,对方穿的都是百姓服装,不过傻子都知道他们肯定不是什么普通百姓。为一人手里翻看着一块腰牌。 杨由基低声告诉夏天南:“这块腰牌是我的腰牌,刚才交手掉落,被他捡去。” “广东镇琼州营把总,杨由基,咦?”这人惊奇不已。 夏天南报了两个千总和几个把总衔,杨由基和黄猛甲都有把总腰牌,这次来广州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腰牌随身携带,不想被对方捡到。 那边地字号门也打开了,打斗声显然也惊动了他们。夏天南看到那个慕容龙城和几名手下出来了。两拨人正好把袭击的那伙人夹在中间。 那人看见慕容龙城之后眼睛一亮,转头再看看夏天南这边,以及地上的尸体,冷冷一笑,伸手扯掉套着的百姓衣服,露出了里面的袍服,补色绣着似龙非龙、鱼身双翼的图案。其余人也纷纷脱掉伪装,露出一样的袍服。 夏天南眼睛眯了起来,全身都开始绷紧,这种服装显然是朝廷的某种制服,而且影视剧中出现的频率很高,这些人的身份呼之欲出。 那人露出身上的袍服之后,从腰间刀鞘中抽出一把狭长的刀,厚背薄刃,刀尖略弯。对夏天南等人说了一句:“琼州府的营兵,记住你们了,等此间事了,再找你们慢慢算账。” 然后看也不看他们一眼,刀尖指向对面,喝道:“逆贼,乖乖跟本官走吧。” 慕容龙城淡淡一笑,说道:“千里迢迢从京城追到广州,你们也算朱由检的忠犬了。我就在这里,有本事拿了我去。” 那人怒道:“住口,圣上的尊讳岂容你这黄口小儿辱没。” 楼口响起脚步声,一个掌柜模样的人冒出头来,询问道:“几位客官,刚才……”他想问几声惨叫什么回事,然后目光扫到了地上的尸体,吓得一哆嗦。 那人呵斥道:“朝廷查办谋逆要案,闲杂人等回避,滚下去!” 掌柜一听,比看到尸体惊吓更甚,脚下一滑,咕咚咕咚真的从楼梯上滚了下去。 那人带领手下扑向了慕容龙城等人,双方乒乒乓乓战成一团。 杨由基看了看夏天南,夏天南摇摇头。此时敌我未分,情况不明,不能冒冒失失加入混战。 狭窄的空间内,战斗非常激烈,几乎刀刀见肉,很快就有几人倒在地上。慕容龙城这边人数少一些,很快就被逼到了墙角。 这时楼下响起了嘈杂声,有人高声喊叫:“官府捉拿要犯,所有人避让,如有阻拦者以同犯论处!” 第三百三十章 刺刀与绣春刀 慕容龙城喝道:“他们援兵来了,赶紧撤。”架开对方砍来的一刀,率先冲进地字号房,推开窗户跳了下去,其余人纷纷效仿。 为首的那人说道:“老三下去通知千户大人,其余人跟我追。”众人也跟着从窗户跳出。 等两拨人都走光后,张明礼等人才战战兢兢地走出天字号房。夏天南让杨由基解开双方留下的尸体的衣服,果然除了慕容龙城的手下之外,其余人都身穿一样的袍服。 林伟业好奇地问道:“这是什么衣服,花哨的很,这图案头部像龙,肚子像鱼,还长了两根翅膀?” 夏天南似笑非笑:“这是飞鱼服,如果不是二品官员,那么整个大明能穿这衣服的只有锦衣卫,而且职务级别都不低。”他捡起了地上的一柄刀,这种刀刀身狭长、厚背薄刃、刀尖略弯,“如果我没猜错,这就是他们使用的绣春刀了。” 张明礼喝了不少酒,本就站立不稳,这下一个哆嗦,吓得坐倒地上,“锦……锦衣卫?” 终明一朝,锦衣卫的赫赫凶名深入人心,盖因锦衣卫直接听命于皇帝,北镇抚司有自己的诏狱,可以越过一切司法程序自行逮捕、刑讯、处决,缇骑四出,上至宰相藩王,下至平民百姓,都处于他们的监视之下,稍有不慎,就会家破人亡。虽然后来设立东西厂,锦衣卫的权势下降不少,到了崇祯这朝实力更是萎缩,但积威还在,张明礼这样的普通商人不害怕才怪。 夏天南却根本不放在心上,锦衣卫又如何,老子在临高还杀了好几个锦衣卫呢。不过这些事暂时没必要告知张明礼。 “刚才的都是锦衣卫?我还以为冲我们来的呢?”林伟业惊讶不已,把刚才茅厕听到的话告诉了夏天南。 夏天南点点头:“这么说来,锦衣卫要抓的是慕容龙城,不过走错了房间,先和我们打了照面。” “这么说,和我们没什么关系了?”林伟业问道。 “本来没关系,现在却有关系了,而且有点棘手。”夏天南缓缓说道:“咱们误杀了他们的人,而且腰牌暴露了身份,锦衣卫以后肯定回来找咱们的麻烦。”这些人口中提到了千户,又身穿飞鱼服,级别肯定比周国新高得多,权力自然也大得多,自己虽然不惧,但是多了这样的对头会平添许多麻烦。 杨由基道:“都是属下的错。不过,朝廷上万大军咱们都打败了,又怎么会怕区区几个锦衣卫,他们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夏天南当着张明礼和众掌柜的面,没有提及曾杀过锦衣卫的事,他也不提起。 夏天南摇摇头:“既然已经招安,明面上肯定不能与官府为敌。这几个锦衣卫口音是北方人,有可能是京城来的。锦衣卫是皇帝亲卫,本来就不好惹,京城来的更难缠,不到不得已,尽量不要正面与这些人为敌。” “那现在怎么办?” 夏天南露出一丝厉色,“明的不行,就来暗的。咱们跟上去,找机会把这一批锦衣卫暗中干掉,不留活口,一了百了。”反正杀锦衣卫这种事,一回生二回熟,杀着杀着就习惯了。 张明礼刚刚在一个掌柜的搀扶下站起来,听到这句话,吓得浑身发软,又滑坐在地。 慕容龙城等人跳窗之后,专挑黑暗的巷子走,试图甩掉追兵。不过这批京城来的锦衣卫显然不是地方上那些酒囊饭袋同行,任凭他们怎么跑,都紧紧跟在后面。 钻了几个巷子之后,慕容等人被一堵高墙挡住了去路,他们走进了一条死胡同。后方的脚步声响起,那些锦衣卫随后赶到,把他们堵在这里。 皎洁的月光从墙顶洒下,照亮了这一段胡同。 为首的那人站出来说道:“逆贼,乖乖放下兵器投降,你已经无路可逃了。” 慕容龙城看了看身后的高墙,若是没有追兵,只要有飞爪等工具,翻过这道墙毫无问题,但是对方显然不会给自己机会。他笑了笑,对左右说道:“各位,要么战死,要么向明狗投降,你们怎么选?” 众人异口同声:“宁战死,绝不降!” 为首的锦衣卫头领冷笑道:“既然你们不想活,拿你们的尸身一样也能交差。弟兄们,给我……” “上”字还未出口,“噗”的一声,一只羽箭从他背后扎进,从胸口穿出,箭头闪烁着寒光。这人错愕地低头看了看这枝箭,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音,口中冒出了血色的泡沫,身体摇晃了两下,栽倒在地上。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对峙的双方都惊呆了,锦衣卫这边一下失去了首领,更是不知所措。 黑暗中,整齐的脚步声响起,一个声音响起:“向前,刺!” 锦衣卫们慌乱地转过身,挥舞着绣春刀朝黑暗中劈砍,脚步声临近,警卫队员端着一柄柄长长的步枪出现,刺刀在月光反射着寒光,狠狠地刺向这群锦衣卫。 双方撞在了一起,刀刃相交之声不绝。锦衣卫的绣春刀比一般的腰刀要长,能步战,也能马战,可是比起琼海式步枪枪身加刺刀将近一米九的长度,还是远远不及,猝不及防之下,大多被捅个对穿,却很难砍中对方。 两三名有武艺的锦衣卫,对两三名警卫队士兵,个人武勇上的优势很明显,十个互相对阵,天平就偏向了警卫队,四十多个警卫队士兵突击十来个锦衣卫,那就是一边倒的屠杀。训练有素的阵型和刺杀,让习惯各自为战的锦衣卫无从抵挡,一次冲锋就折损大半,剩下的抵挡了几下,也被刺死,最惨的同时被几柄刺刀同时刺中,扎得像个刺猬。 慕容龙城的手下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变故,不知道是该夹击还是静观其变,没等他们想明白,战斗已经接近尾声。锦衣卫倒了一地,警卫队无一人死亡,只有几人受了刀伤,唯一折损的人手就是熙春楼冲突中牺牲的那一个。 12/14 7:27:40|28575930 第三百三十一章 黑暗中的力量 就在所有人都认为战斗已经结束时,一具“尸体”从地上半坐起来,掏出了一根管状物体,用力一拉,一声凄厉的啸声响起,一个火球拖着尾巴升入半空,在空中炸响,四散开来,绽放出一朵焰火的花,煞是好看。 “我草你大爷!”夏天南咒骂了一声,眼看要完美收官,没想到剧情逆转。这大概是锦衣卫用来联络的信号,援兵马上就会到,如果被大批人马包围,还是京城来的锦衣卫,那就不好玩了。 杨由基把这人揪到夏天南面前,借着月光一看,居然还是认识的人。 夏天南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王管家?你也是锦衣卫?”这人正是张明礼安排给他宅子的管家——王启年。王启年倒没穿飞鱼服,仍然是白天那身装扮,肩头被刺刀扎伤,因失血较多,脸色非常苍白。 随着冲天炮信号发出,远处隐约有纷乱的脚步声传来,夹杂着呼喝声,听上去人数很是不少。 夏天南侧耳听了听脚步声:“嘿嘿,这次来的人太多了,没办法灭口了,只怕咱们会被灭口——三十六计走为上计。”转头对慕容龙城说道,“虽然惹上了麻烦不能全怪你,但事情总归因你而起,我纯属被牵扯进来的,自然不能这么放过你。如果你不想和地上这些锦衣卫一样,就跟我走。” 慕容龙城看看地上的尸体,对方能把这些锦衣卫尽数灭口,自然也能轻易干掉他们,何况敌人的敌人就是自己的朋友,这个选择不难做,他点点头。 “这个管家怎么办?不如一刀杀了干净。”杨由基指着王启年。 “留个活口。”虽然与自己没有直接关系,但灭口的事已经做了,夏天南想弄清楚锦衣卫追杀这些人的原因,自然不能听慕容龙城一面之词,也要听听锦衣卫这边的说法。 “找到你的腰牌,赶紧撤。”夏天南下令。 杨由基在为首之人的身上摸索一番,找到了自己的把总腰牌,所有人退出死胡同,从相反的方向撤离。 过了一会儿,大队人马赶到,为首一人身材高大,也是身着飞鱼服,但是做工要精致许多。在火把的照耀下,他看到了地上的尸体全是自家人的,脸色铁青。 “把尸首都运回去,仔细查验伤口,看是谁做的。那逆贼没这本事把这十多人屠地一干二净,定是有人助纣为虐。” “是!” 惠福街的宅院里,大门紧闭,内院花厅中,夏天南正在询问今晚这件事的来龙去脉。 “……家父曾是京城望族,因得罪了锦衣卫指挥使骆养性,所以遭其设计陷害,让我家破人亡,只有我一人逃出。为了灭口,锦衣卫从京城一直追杀到南方。”慕容龙城泰然自若说出了答案。 夏天南摸摸下巴,这个事情如果属实,简直不用加工就能拍一部关于锦衣卫和忠烈之间恩恩怨怨的电视剧,表面上听起来倒合乎情理。 “上次见你在澳门,这次怎么又会在广州?” “之所以往返于澳门、广州等地,是为了做生意。如果不是遭遇这档子事,今晚和我的手下在熙春楼回合后,明日就会启程去日本。” 好像在澳门确实听他说过,是做海商的。夏天南点点头,又问:“做海商挺赚钱吧?赚钱之后是不是要重振家族门楣?” 慕容龙城正色道:“在下做海商,一是为了躲避陆上的追捕,锦衣卫势力太大,唯有出海才能躲过;二是出海来钱快,有了银子,我就能招纳人手,回京城报仇!” 夏天南半信半疑,根据史料记载,现任锦衣卫指挥使骆养性是个很低调的人,在他任期内,锦衣卫并没有太大的劣迹,仅为自己的私仇,会公器私用动用这么大的力气从京城追杀到广州? 他想听听王启年怎么说,便转向王启年:“那么你呢,王管家,有什么说的?” 王启年肩上的伤口被简单包扎了一下,听到夏天南的问话后,脸色萧索,半响才回答:“没什么好说的,我的任务已经完成,是杀是剐由老爷做主便是。” 夏天南奇道:“你们锦衣卫的任务不是追杀慕容吗?人家还活生生地站在这里,你的任务只能说失败,怎么能说完成呢?” “……我,或许算是锦衣卫,或许不算,我的任务很简单,就是在广州城内找到这位慕容公子的踪迹,然后提供给京城来的锦衣卫,之后的事,和我关系不大。我甚至不知道,为什么要追杀这位慕容公子……” 众人糊涂了,这又从何说起? “……从我祖上起,就是锦衣卫了,那时候,还不叫锦衣卫这个名字,叫御前拱卫司,期间又改名为亲军都尉府,统辖仪鸾司。洪武十五年,裁撤亲军都尉府与仪鸾司,改置锦衣卫,掌管刑狱,赋予巡察缉捕之权,下设镇抚司,负责侦察、逮捕、审问之职。”王启年慢吞吞地述说着,向夏天南等人打开了一个隐藏在黑暗中的世界。 明朝初年,为了巩固统治,在太祖朱元璋的授意下,锦衣卫派出大批人手,或奔赴各地,或藏身于文武百官府中,有的化身成为小贩,有的装作郎中,还有的当了奴仆,以不同的身份,暗中潜伏下来,刺探消息,配合锦衣卫的行动。他们没想到的是,这一潜伏,就是一辈子,甚至子子孙孙都要潜伏下去,终其一生,都不会穿上飞鱼服,也不会有人知道他们的身份。 “按大明律,军民匠灶世代不易,我是从家父手中接下这个身份的。在这以前,我从来没有见过锦衣卫的上官,也从没有接到过任何命令。家父告诉我,他是锦衣卫的人,我也是,今后我的儿子、孙子也是,也许有一天,有一个人会用暗语联络我,到时我就要全力配合、奉迎差事。如果没有这一天,我就会把这个差事再交给我的儿子……没想到,居然真的从京城来了人,用暗号把我召来,配合这次行动,因为我掌握了广州城内大部分暗线的联络方式,他们是和我一样的角色,三教九流,什么行当都有,包括熙春楼那个店小二。发动了这些人之后,我们很快就跟踪上了慕容公子一行。接下来的事,你们都知道了。” 12/14 13:57:06|28591394 第三百三十章 刺刀与绣春刀 慕容龙城喝道:“他们援兵来了,赶紧撤。”架开对方砍来的一刀,率先冲进地字号房,推开窗户跳了下去,其余人纷纷效仿。 为首的那人说道:“老三下去通知千户大人,其余人跟我追。”众人也跟着从窗户跳出。 等两拨人都走光后,张明礼等人才战战兢兢地走出天字号房。夏天南让杨由基解开双方留下的尸体的衣服,果然除了慕容龙城的手下之外,其余人都身穿一样的袍服。 林伟业好奇地问道:“这是什么衣服,花哨的很,这图案头部像龙,肚子像鱼,还长了两根翅膀?” 夏天南似笑非笑:“这是飞鱼服,如果不是二品官员,那么整个大明能穿这衣服的只有锦衣卫,而且职务级别都不低。”他捡起了地上的一柄刀,这种刀刀身狭长、厚背薄刃、刀尖略弯,“如果我没猜错,这就是他们使用的绣春刀了。” 张明礼喝了不少酒,本就站立不稳,这下一个哆嗦,吓得坐倒地上,“锦……锦衣卫?” 终明一朝,锦衣卫的赫赫凶名深入人心,盖因锦衣卫直接听命于皇帝,北镇抚司有自己的诏狱,可以越过一切司法程序自行逮捕、刑讯、处决,缇骑四出,上至宰相藩王,下至平民百姓,都处于他们的监视之下,稍有不慎,就会家破人亡。虽然后来设立东西厂,锦衣卫的权势下降不少,到了崇祯这朝实力更是萎缩,但积威还在,张明礼这样的普通商人不害怕才怪。 夏天南却根本不放在心上,锦衣卫又如何,老子在临高还杀了好几个锦衣卫呢。不过这些事暂时没必要告知张明礼。 “刚才的都是锦衣卫?我还以为冲我们来的呢?”林伟业惊讶不已,把刚才茅厕听到的话告诉了夏天南。 夏天南点点头:“这么说来,锦衣卫要抓的是慕容龙城,不过走错了房间,先和我们打了照面。” “这么说,和我们没什么关系了?”林伟业问道。 “本来没关系,现在却有关系了,而且有点棘手。”夏天南缓缓说道:“咱们误杀了他们的人,而且腰牌暴露了身份,锦衣卫以后肯定回来找咱们的麻烦。”这些人口中提到了千户,又身穿飞鱼服,级别肯定比周国新高得多,权力自然也大得多,自己虽然不惧,但是多了这样的对头会平添许多麻烦。 杨由基道:“都是属下的错。不过,朝廷上万大军咱们都打败了,又怎么会怕区区几个锦衣卫,他们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夏天南当着张明礼和众掌柜的面,没有提及曾杀过锦衣卫的事,他也不提起。 夏天南摇摇头:“既然已经招安,明面上肯定不能与官府为敌。这几个锦衣卫口音是北方人,有可能是京城来的。锦衣卫是皇帝亲卫,本来就不好惹,京城来的更难缠,不到不得已,尽量不要正面与这些人为敌。” “那现在怎么办?” 夏天南露出一丝厉色,“明的不行,就来暗的。咱们跟上去,找机会把这一批锦衣卫暗中干掉,不留活口,一了百了。”反正杀锦衣卫这种事,一回生二回熟,杀着杀着就习惯了。 张明礼刚刚在一个掌柜的搀扶下站起来,听到这句话,吓得浑身发软,又滑坐在地。 慕容龙城等人跳窗之后,专挑黑暗的巷子走,试图甩掉追兵。不过这批京城来的锦衣卫显然不是地方上那些酒囊饭袋同行,任凭他们怎么跑,都紧紧跟在后面。 钻了几个巷子之后,慕容等人被一堵高墙挡住了去路,他们走进了一条死胡同。后方的脚步声响起,那些锦衣卫随后赶到,把他们堵在这里。 皎洁的月光从墙顶洒下,照亮了这一段胡同。 为首的那人站出来说道:“逆贼,乖乖放下兵器投降,你已经无路可逃了。” 慕容龙城看了看身后的高墙,若是没有追兵,只要有飞爪等工具,翻过这道墙毫无问题,但是对方显然不会给自己机会。他笑了笑,对左右说道:“各位,要么战死,要么向明狗投降,你们怎么选?” 众人异口同声:“宁战死,绝不降!” 为首的锦衣卫头领冷笑道:“既然你们不想活,拿你们的尸身一样也能交差。弟兄们,给我……” “上”字还未出口,“噗”的一声,一只羽箭从他背后扎进,从胸口穿出,箭头闪烁着寒光。这人错愕地低头看了看这枝箭,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音,口中冒出了血色的泡沫,身体摇晃了两下,栽倒在地上。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对峙的双方都惊呆了,锦衣卫这边一下失去了首领,更是不知所措。 黑暗中,整齐的脚步声响起,一个声音响起:“向前,刺!” 锦衣卫们慌乱地转过身,挥舞着绣春刀朝黑暗中劈砍,脚步声临近,警卫队员端着一柄柄长长的步枪出现,刺刀在月光反射着寒光,狠狠地刺向这群锦衣卫。 双方撞在了一起,刀刃相交之声不绝。锦衣卫的绣春刀比一般的腰刀要长,能步战,也能马战,可是比起琼海式步枪枪身加刺刀将近一米九的长度,还是远远不及,猝不及防之下,大多被捅个对穿,却很难砍中对方。 两三名有武艺的锦衣卫,对两三名警卫队士兵,个人武勇上的优势很明显,十个互相对阵,天平就偏向了警卫队,四十多个警卫队士兵突击十来个锦衣卫,那就是一边倒的屠杀。训练有素的阵型和刺杀,让习惯各自为战的锦衣卫无从抵挡,一次冲锋就折损大半,剩下的抵挡了几下,也被刺死,最惨的同时被几柄刺刀同时刺中,扎得像个刺猬。 慕容龙城的手下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变故,不知道是该夹击还是静观其变,没等他们想明白,战斗已经接近尾声。锦衣卫倒了一地,警卫队无一人死亡,只有几人受了刀伤,唯一折损的人手就是熙春楼冲突中牺牲的那一个。 第三百三十一章 黑暗中的力量 就在所有人都认为战斗已经结束时,一具“尸体”从地上半坐起来,掏出了一根管状物体,用力一拉,一声凄厉的啸声响起,一个火球拖着尾巴升入半空,在空中炸响,四散开来,绽放出一朵焰火的花,煞是好看。 “我草你大爷!”夏天南咒骂了一声,眼看要完美收官,没想到剧情逆转。这大概是锦衣卫用来联络的信号,援兵马上就会到,如果被大批人马包围,还是京城来的锦衣卫,那就不好玩了。 杨由基把这人揪到夏天南面前,借着月光一看,居然还是认识的人。 夏天南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王管家?你也是锦衣卫?”这人正是张明礼安排给他宅子的管家——王启年。王启年倒没穿飞鱼服,仍然是白天那身装扮,肩头被刺刀扎伤,因失血较多,脸色非常苍白。 随着冲天炮信号发出,远处隐约有纷乱的脚步声传来,夹杂着呼喝声,听上去人数很是不少。 夏天南侧耳听了听脚步声:“嘿嘿,这次来的人太多了,没办法灭口了,只怕咱们会被灭口——三十六计走为上计。”转头对慕容龙城说道,“虽然惹上了麻烦不能全怪你,但事情总归因你而起,我纯属被牵扯进来的,自然不能这么放过你。如果你不想和地上这些锦衣卫一样,就跟我走。” 慕容龙城看看地上的尸体,对方能把这些锦衣卫尽数灭口,自然也能轻易干掉他们,何况敌人的敌人就是自己的朋友,这个选择不难做,他点点头。 “这个管家怎么办?不如一刀杀了干净。”杨由基指着王启年。 “留个活口。”虽然与自己没有直接关系,但灭口的事已经做了,夏天南想弄清楚锦衣卫追杀这些人的原因,自然不能听慕容龙城一面之词,也要听听锦衣卫这边的说法。 “找到你的腰牌,赶紧撤。”夏天南下令。 杨由基在为首之人的身上摸索一番,找到了自己的把总腰牌,所有人退出死胡同,从相反的方向撤离。 过了一会儿,大队人马赶到,为首一人身材高大,也是身着飞鱼服,但是做工要精致许多。在火把的照耀下,他看到了地上的尸体全是自家人的,脸色铁青。 “把尸首都运回去,仔细查验伤口,看是谁做的。那逆贼没这本事把这十多人屠地一干二净,定是有人助纣为虐。” “是!” 惠福街的宅院里,大门紧闭,内院花厅中,夏天南正在询问今晚这件事的来龙去脉。 “……家父曾是京城望族,因得罪了锦衣卫指挥使骆养性,所以遭其设计陷害,让我家破人亡,只有我一人逃出。为了灭口,锦衣卫从京城一直追杀到南方。”慕容龙城泰然自若说出了答案。 夏天南摸摸下巴,这个事情如果属实,简直不用加工就能拍一部关于锦衣卫和忠烈之间恩恩怨怨的电视剧,表面上听起来倒合乎情理。 “上次见你在澳门,这次怎么又会在广州?” “之所以往返于澳门、广州等地,是为了做生意。如果不是遭遇这档子事,今晚和我的手下在熙春楼回合后,明日就会启程去日本。” 好像在澳门确实听他说过,是做海商的。夏天南点点头,又问:“做海商挺赚钱吧?赚钱之后是不是要重振家族门楣?” 慕容龙城正色道:“在下做海商,一是为了躲避陆上的追捕,锦衣卫势力太大,唯有出海才能躲过;二是出海来钱快,有了银子,我就能招纳人手,回京城报仇!” 夏天南半信半疑,根据史料记载,现任锦衣卫指挥使骆养性是个很低调的人,在他任期内,锦衣卫并没有太大的劣迹,仅为自己的私仇,会公器私用动用这么大的力气从京城追杀到广州? 他想听听王启年怎么说,便转向王启年:“那么你呢,王管家,有什么说的?” 王启年肩上的伤口被简单包扎了一下,听到夏天南的问话后,脸色萧索,半响才回答:“没什么好说的,我的任务已经完成,是杀是剐由老爷做主便是。” 夏天南奇道:“你们锦衣卫的任务不是追杀慕容吗?人家还活生生地站在这里,你的任务只能说失败,怎么能说完成呢?” “……我,或许算是锦衣卫,或许不算,我的任务很简单,就是在广州城内找到这位慕容公子的踪迹,然后提供给京城来的锦衣卫,之后的事,和我关系不大。我甚至不知道,为什么要追杀这位慕容公子……” 众人糊涂了,这又从何说起? “……从我祖上起,就是锦衣卫了,那时候,还不叫锦衣卫这个名字,叫御前拱卫司,期间又改名为亲军都尉府,统辖仪鸾司。洪武十五年,裁撤亲军都尉府与仪鸾司,改置锦衣卫,掌管刑狱,赋予巡察缉捕之权,下设镇抚司,负责侦察、逮捕、审问之职。”王启年慢吞吞地述说着,向夏天南等人打开了一个隐藏在黑暗中的世界。 明朝初年,为了巩固统治,在太祖朱元璋的授意下,锦衣卫派出大批人手,或奔赴各地,或藏身于文武百官府中,有的化身成为小贩,有的装作郎中,还有的当了奴仆,以不同的身份,暗中潜伏下来,刺探消息,配合锦衣卫的行动。他们没想到的是,这一潜伏,就是一辈子,甚至子子孙孙都要潜伏下去,终其一生,都不会穿上飞鱼服,也不会有人知道他们的身份。 “按大明律,军民匠灶世代不易,我是从家父手中接下这个身份的。在这以前,我从来没有见过锦衣卫的上官,也从没有接到过任何命令。家父告诉我,他是锦衣卫的人,我也是,今后我的儿子、孙子也是,也许有一天,有一个人会用暗语联络我,到时我就要全力配合、奉迎差事。如果没有这一天,我就会把这个差事再交给我的儿子……没想到,居然真的从京城来了人,用暗号把我召来,配合这次行动,因为我掌握了广州城内大部分暗线的联络方式,他们是和我一样的角色,三教九流,什么行当都有,包括熙春楼那个店小二。发动了这些人之后,我们很快就跟踪上了慕容公子一行。接下来的事,你们都知道了。” 12/15 1:33:13|28627322 第三百三十二章 求见巡抚 夏天南等人都震惊了,没想到除了明面上的权势,锦衣卫居然还有这样一支隐秘的力量。 “老天,从洪武朝到崇祯朝,你这一支传了几代人啊,简直是超级卧底啊!”夏天南本以为港剧中的警方卧底已经是了不起了,隐姓埋名,档案为绝密,除了直接上司,没有任何人知道其底细,甚至有人因为和上司的单线联系断掉,失去合法的身份,成了警方眼中的贼,牺牲不可谓不大。不过和王启年这种世代相传的暗线相比,又不值一提了,人家可是祖祖辈辈多少代人做着一个可能永不会启用的暗线。 “你就没想过放弃这个暗线的身份,为自己活着?”夏天南忍不住问道。按道理来说,只要不理会锦衣卫发出的暗号消息,上头也没法追究责任,这么多年过去了,谁又会知道你就是锦衣卫的暗线。 王启年摇摇头:“这是我的使命,世代相传的使命,不能在我手中毁掉。今日你杀了我,将来我就不必让我的子孙也承受这样的使命,说起来,我还得先谢谢你。” 林伟业忍不住问道:“你都四十了吧,按说你的任务早就告诉你儿子了啊?他还不是一样要走你的路。” 王启年再次摇头,这次他木然的脸上居然有了一丝暖意:“我今年四十有二,但是从未娶妻生子!” 夏天南忍不住说道:“我听不下去了,这种制度简直灭绝人性,终生就为一个可能永远不会出现的任务活着,还要让自己的后代也承受这种煎熬。而你,居然选择了孤独一生!为什么,就为了不让自己的后代接受这个任务吗?” 王启年点了点头。 “好吧,不管这个制度是否反人类,你这种敬业的精神还是很让我佩服的。”夏天南长出一口气,继续问道,“我们击杀那些锦衣卫时,既然你没有受致命伤,大可以装死,等我们一走就能脱身,为什么又要暴露自己?” “既然让我参与了这次行动,而且当时只有我伤势较轻,能够动弹,召唤援兵也是我份内之事” “这也是你的使命?”夏天南已经无语了。 “是的。”王启年回答得很干脆,“至于之后你们怎么处置我,我没想那么多。” 夏天南摊摊手,问林伟业:“你说我们该怎么处置他?弃井、投河还是赐毒药一碗?” 林伟业有些不忍,劝说道:“人家只是尽忠职守,锦衣卫做的坏事和他没有太大关系,放他一条生路不行吗?” 夏天南瞪着他:“老兄,你这是妇人之仁,放了他?然后让他去找锦衣卫举报我们?我们辛辛苦苦灭口岂不是做一场无用功?” “我相信他不会。”林伟业很笃定。 “我不会。”王启年居然也立刻回答,“放出信号的那一刻起,我的使命就结束了。” 夏天南斜眼看着王启年,想了半天:“你也算是个奇葩!算起来,从祖上到你这辈,你一家子当了好几辈子的暗线,身世挺惨的,我也不是滥杀之人,不想杀你。但我也不会这么放你,先把你关几天,等我心情好了再说。” 王启年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没有吭声,丝毫没有保住性命的喜悦。 “至于你,慕容龙城”夏天南转头看着慕容,说道,“你的话不尽不实,我无法相信你。不过我们之间无冤无仇,再冲着你一介布衣敢和锦衣卫为敌的勇气,我也不为难你,但是也要委屈你在这里住几天,免得弄出什么幺蛾子,坏了我广州之行的计划。至于日后怎么处置,也等我心情好了再说。” 慕容龙城倒是镇定的很,浑然不在意夏天南怎么安置他,微笑着回答:“既来之则安之,悉听尊便。” 他挥手让人把慕容一行和王启年押下去看管,打了个呵欠:“都关起来,老爷我要好好休息,明日还要去找那个慕巡抚呢,得养足精神。” 一夜无话。 第二日,夏天南一行找到巡抚衙门,递上了名帖。门口的军士瞄了一眼,看到参将头衔,忍不住嘀咕了一句:“区区一名参将,这么大喇喇地来投帖子” 一名什长多了个心眼,看到了参将的前面两个字“琼州”,大吃一惊,瞪了他一眼:“少说两句没人当你是哑巴!”匆匆忙忙把名帖送了进去。 新任巡抚慕天颜刚刚送走一名不速之客锦衣卫千户卫忠,心情不怎么好。 这卫千户可不是普通的卫所千户能相比的,锦衣卫制下共十四个千户,除了上面的锦衣卫指挥使、同知、佥事、镇抚寥寥数人,就是锦衣卫中最有实权的人物了,就算贵为巡抚,也不敢怠慢。 卫忠今日一大早就来拜访,声称一名反贼潜入广州,而且昨晚残害了十余名锦衣卫,需要广东官场全力配合锦衣卫缉查。事关谋反案件,涉及政治正确的根本问题,慕天颜不敢怠慢,只能满口答应。 打发走卫忠之后,慕天颜心情很糟糕,本不想再见客,可听到来拜访的居然是新招抚的琼州参将夏天南,想了想,这个刺头还是得见,于是打起精神召见。 没过多久,一名听差出来把夏天南引进去。寻常人进了巡抚衙门都是小心翼翼,唯独夏天南满不在乎,一边走一边四处打量。他进巡抚衙门也不是第一次了,登莱巡抚衙门他不仅进过,还住过。在他看来,广东巡抚还不如登莱巡抚威风,毕竟登州是座军营,职业军人遍地都是,北方人身材又比南方高大,守卫衙门的军士更彪悍更威风。 在前院走廊,一名身材高大、满脸戾气、身穿飞鱼服的中年男人与夏天南擦肩而过。夏天南看见他的穿着,仔细看了他几眼,而这个男人却根本不屑看夏天南一眼,扬长而去他并不知道,双方在昨晚进行了一场没有碰面的较量。夏天南却猜出,这个人可能就是锦衣卫此次行动的首领。未完待续。 第三百三十三章 礼单 花厅内,慕天颜心情复杂地看着坐在下首的夏天南。按理来说,此人胆大妄为,敢孤军深入炮轰广州城,受抚后又提出了不少苛刻的条件,听封不听调,是广东官场的公敌,身为广州官员之首,他应该好好调教整治一番才对。 不过,慕天颜心知肚明,自己能得到这个巡抚之位,一半功劳要归功于这个刺头,要不是他,不会凭空多出一个巡抚的职位,自己还在左布政使的位置上苦熬。而且琼州营的战力也让他垂涎三尺,一度想拉拢过来成为自己的抚标营。 慕天颜摇了摇头,似乎要把这些杂念摇出脑袋。然后慢条斯理地问道:“夏参将此番前来,所为何事?” 夏天南说道:“下官初次为官,又是半路出家,很多规矩都不懂,特来向抚台请教。”说完奉上一张礼单,“小小薄礼,不成敬意。” 慕天颜心中感觉好笑,小小一名参将,头上还有总兵,居然大模大样越级来找一省巡抚,还真是半路出家的野路子,不懂规矩。随手接过礼单,扫了一眼,刹那间些许不满烟消云散。 礼单不过薄薄一张纸片,拿在手上却重若千斤,所列礼品如下:精装天涯香百瓶、上等琼州布千匹、琼州产火铳两百把、大炮十门。 慕天颜不禁微微颔首,这夏天南的礼单还真是对了他胃口:天涯香在广州热销,不管是自饮还是宴请宾客都是不二之选,而查封商铺这段时间,已经形成了有价无市的局面,从2两银子的单价已经炒到了5两,仍然一瓶难求,这一下子就送他百瓶,可谓大手笔琼州布不消说,也是极好的而这火铳和大炮,如果早几个月送给他,彼时他还只是左布政使,那是一点用没有,而这时送给他,无异于雪中送炭,初任巡抚,需要建立一支精锐的抚标,正需要精良的火器装备。 夏天南适时解释道:“这火铳和大炮,比之昔日何如宾部下的鸟铳和红夷大炮,精良数倍。下官就是用这样的铳炮,以一当十,击败了他的大军。” 慕天颜眼睛发亮,如此说来,有了这般犀利的火器,自己的抚标在广东境内就是数一数二的实力了,熊制台的督标也无法相比。 不过,最强的仍然是这位以一己之力击败全省营兵的夏参将。想到这里,慕天颜心里衡量了一番,觉得有必要探探这位夏参将的心思,看看是否能够拉拢。 “夏参将真是有心了。”慕天颜一句话轻轻带过礼单的事情,“夏参将练兵得法,还能打制这般精良的火器,实乃朝廷栋梁之才。本官新任巡抚一职,对如何理政治军,如履薄冰,一来唯恐辜负圣上重托,二来唯恐拖累熊制台,还需夏参将这般人杰鼎力襄助不知夏参将此次来省城逗留多久,会不会去肇庆拜访制台?” 夏天南隐约猜到了他的意思,用白话翻译就是:本巡抚新上任,正需要得力的小弟,总督虽然管辖两广,但本官负责广东全省军政民政,也不是摆设,这一亩三分地还是说话管用的,看你抱哪根大腿了。 对于高举绥靖政策大旗的熊文灿,夏天南一直不太感冒,除了招抚郑芝龙,此人的仕途再无亮点。再说了,巡抚这个二把手比总督这个一把手寻求助力的需求更迫切,靠拢慕天颜是雪中送炭,靠拢熊文灿是锦上添花,投资前者的回报率必然更高。 夏天南笑眯眯地说道:“下官斗胆来拜访抚台已经是冒昧,就不去打扰制台了。”其实以他打败何如宾、炮轰广州城的光辉事迹,真到肇庆去熊文灿也不敢怠慢了他。 慕天颜闻言心中大定,这样能打仗、会赚钱、懂做人的武将,在广东找不出第二个,部队战斗力更是全省首屈一指,如果倒向总督,那自己这个巡抚就当得憋屈了。 心情大好之下,他主动问起了对方的生意:“夏参将打仗厉害,做起买卖来也是一把好手,这天涯香和琼州布的生意红火的很,怕是赚钱赚到手软吧?” 夏天南谦虚道:“哪里哪里。以后在省城还得靠抚台多加照拂。” “那是当然。其实我倒有个建议,你这酒水和布匹买卖,工坊可以直接设在省城嘛,购入材料和销出货物岂不是省去许多麻烦?” 夏天南心中一动,这倒是个不错的提议。以前在广州没人罩着,只敢开店铺,不敢开工厂,万一有个风吹草动就全玩完,既然现在搭上了巡抚,工厂迁移到广州,从招纳工人、购置原材料到销售各个环节都方便许多,还能节省大量时间成本和运输成本。 “抚台的提议甚好,下官回去就和管事们商量商量。” 慕天颜意犹未尽,又道:“工坊移到省城,好处不止这些,届时还能从广东卖到福建、浙江,甚至南京,比你窝在琼州府鼓捣不强些?” 夏天南彻底动心了,利用省城的人力和资源优势,以及在南方沿海的影响力,把货物销往沿海的福建、浙江、南京等富庶省份,一下就从一个县级企业做成了省级企业了。他不是想不到这些,只是之前不具备条件,还没有这样的计划,但人家一个古人能够有这样的意识,真的让人震撼。他惊讶地望着慕天颜,这位巡抚大人就算不做官,下海经商也是一把好手啊。 夏天南竖起大拇指,赞道:“抚台英明!若是抚台不嫌弃,这买卖算您一份干股,到时候银子直接送到府上。”商业重心转到省城,那么用利益捆绑的方式把巡抚这尊大佛拉上自己的船,是非常有必要的。 慕天颜大悦,抚须推辞道:“本官身为一省巡抚,又岂能与民争利。只是你生意做的好,年底送些土产便足矣。” 干股也好,土产也罢,无非是换个名头,夏天南和慕天颜彼此都心知肚明,这桩交易便算达成。未完待续。 第三百三十四章 海贼刘香 双方虽然是初次会面,但是找到了共同的利益结合点,相谈甚欢,会面双方就官商合作有关问题达成一致意见,眼看即将在融洽、友好的气氛中结束。临近尾声时,一名听差进来向慕天颜小声禀报了什么,他本来满脸笑容,一下变得非常难看。 夏天南已经站起身准备告辞走人,见他这般神情,出于礼节问了一句:“抚台因何事不悦?” 慕天颜伸手下压,示意他坐下,说道:“你部是我广东境内营兵中最能打的,这件事说起来也只有你能为我分忧。”原来刚才这事与广东境内最大的海盗刘香有关。 慕天颜的妻弟是个小海商,平时从别的海商手中收购香料,转手卖往日本,仗着姐夫的关系,平日里都很顺利,黑白两道都卖个面子,尤其是姐夫荣升巡抚之后,更是如鱼得水。谁料前几天他手下两条货船从日本返航途中,在新安今香港地区附近海面遭遇刘香的手下,交易所得银两和从日本置办的货物连带船只被抢夺一空,船老大和伙计也几乎被杀光,只有几个机灵的伙计跳海逃生。他何曾吃过这等大亏,立刻来找姐夫出头。 只是慕天颜虽然贵为巡抚,管天管地却管不到海盗,广东的水师本就不是海盗对手,在上次省城保卫战中还被夏天南一网打尽,更加指望不上。 原来是这么回事。夏天南想了想,刘香在广东、福建海面活动,是自己绕不过的对手,这或许是一个不错的机会,既可以光明正大与刘香开打,还能卖个顺水人情。 他义正言辞地说道:“下官既然已是朝廷的人,消灭刘香、厘清广东洋面自然义不容辞!” “好!”慕天颜正担心他推辞,闻言大喜,“只要能诛灭此獠,本官自当为你请功,另外你有什么需要本官相助的尽管提。”如果能够彻底消灭刘香,于公于私对他都极为有利,若不是刚任巡抚,总督也是新任,仅凭这件功劳,他就能直接登上总督之位。 既然巡抚大人开了金口,夏天南自然也不会客气:“刘香是广东最大的海贼,手下人船甚多,下官仅有五艘战船,捉襟见肘,还请大人拨付足够的船匠、木料、银两,以便下官赶制战船。” 慕天颜颇为尴尬,广东虽然地方富裕,官府藩库却没有多少银子。说起来也很讽刺,在前任总督要求下好不容易凑了二十万两,却是为了进剿夏天南。现在导致藩库空虚的“罪魁祸首”向自己要银子,总不能对人家说因为你把银子都花完了。 他斟酌了一番,说道:“藩库也没银子,本官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这样吧,由巡抚衙门给你开一张二十万两的欠条,你先行垫付,日后由藩库慢慢还你。至于船匠、木料,你要多少,只要广东有,我都满足你。” 其实夏天南也没打算靠官府的拨款造船,但名义上是为官府做事,姿态还是要摆一摆的,不能被人当冤大头,当下故意为难道:“如果抚台难做,垫付不是不行,不过二十万两,可建不了几艘船啊?” 慕天颜头摇地像个拨浪鼓:“再多也没有了。”就算是打欠条,数目太大,他也担不起这个责任。 夏天南暗暗好笑,装作为难的样子想了半天,才说道:“下官有个法子,既能抹平这笔数目,又能给藩库增添进账,不知当说不当说?”与慕天颜的接洽很顺利,让他萌生了一个念头。 慕天颜眼睛一亮,还有这等好事,连忙说道:“说来听听!” “朝廷自太祖起一直禁海,但实则禁而不绝,从江浙到广东,民间都在出海经商,不管是下南洋还是北上日本,都是一本万利的买卖,若是能够建关设卡向海商收税,到时别说二十万两,二百万两也是轻轻松松” 慕天颜没听完就摇头道:“虽然隆庆朝允许民间远贩东西二洋,但是只限于月港一地,本朝尚未提及撤销海禁一事,如果本官擅自建关设卡,被人参上一本,这巡抚也就不必做了。” 夏天南知道他会这么说,于是顺理成章提出了建议:“既然官府不方便出面,这个风险不妨就由下官来承担,在临高设关卡,交易均在临高进行,按货物价值收税,所得银钱琼州营和藩库对半分!” “说得容易,做起来难。广东一带的海商凭什么去你临高停泊交易,又凭什么交钱给你?” 夏天南嘿嘿一笑:“很简单,就凭一点,交钱能保平安!如果我灭了刘香,广东境内已经没有大股海贼,海面上就都是我的船,这些海商如果不交钱,船货都别想进出珠江口!” 慕天颜沉默了,这是典型的强盗行径,和交保护费有什么区别? 夏天南继续说道:“其实郑芝龙在中左所做的就是这一套,他攻打月港,几乎将其夷为平地,就是为了迫使福建一带的海商到中左所交易。熊大人在福建做巡抚时,可没有为这事承担丁点责任,朝廷只看见他招抚郑芝龙的功劳,人家可是风风光光地来两广做总督了!” 这话的意思很明显,灭掉刘香的功劳比起招抚郑芝龙只大不相比之下,效仿郑芝龙强迫海商到临高交易,显得那么微不足道,反正这些海商名义上都是违背朝廷海禁政策的走私贩子,用现代的话说就是不受法律保护,有冤也没地方诉说。 慕天颜动心了,但是还有点犹豫。他问道:“你灭掉刘香的把握有几成?” “如果船和人手都够,十成把握!”只要郑芝龙不插手,夏天南就不相信,扩充海军规模之后,凭借领先一个世纪的战舰和舰炮不能搞定刘香。 “广东的海商往日本做买卖,也要经过福建洋面,郑芝龙定会雁过拔毛,回广东再收费,海商要受两次盘剥,到时会不会引起海商反弹?尤其效仿郑芝龙在临高开港设卡一事会不会引起与他的冲突?”未完待续。 第三百三十五章 海贸之野望 夏天南回答:“只要抚台免去这些海商入城之后打点的费用,算起来他们还是划算,他们自会算这笔账,反弹应该不会,就算不长眼的要当出头鸟我也不怕。 至于郑芝龙……”夏天南沉声说道,“我可以井水不犯河水,但是如果要多管闲事,操心我广东的事情……我能灭了刘香,我自然也不会怕他。”虽然眼下的海上实力不足以与郑芝龙抗衡,但气势上不能输,得让巡抚大人对自己有信心。 慕天颜考虑了许久,最终模棱两可地回答:“本官知道了,你暂且回去,容本官想想。” 夏天南没想到话说到这份上,慕天颜还如此犹豫,正待一鼓作气说服他,慕天颜却端起了茶杯。 这是要端茶送客了,再纠缠不清就是不知好歹了,夏天南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起身告辞。走到门口时,慕天颜说了一句:“关于船匠和木料的事你放心,把你下榻之处交代给门房,我会遣人找你,持我手令去办理。” 夏天南恭敬行礼,答道:“下官静候佳音。” 出了巡抚衙门门口,夏天南被凉风一吹,头脑清醒了不少,略微有些后悔,自己还是太急于求成了。与慕天颜不过是初次见面,送上厚礼、拉近关系本已足够,能在广州开设工厂、搜集木料和船匠已是意外之喜,在双方还没有建立更深入信任的前提下,再奢求设立税卡一事就有些唐突了,也难怪慕天颜明明动了心,却不作决定。 “交浅言深,还是太心急了!”夏天南搓了搓脸,这件事也是临时起意,但太过重大,还是徐徐图之吧。 回到住处,夏天南还在想着海贸和设卡的事情,他记起慕容龙城是海商,便让人把他带来,想听听日本贸易线的情况。 慕容龙城施施然来了,尽管身份类似于阶下囚,但他依然风采依旧,衣裳一尘不染。 夏天南示意他坐下,单刀直入问道:“慕容公子自称是跑日本的海商,关于这条线路的情形可否说给我听听?” 慕容龙城欣然道:“在下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不知阁下想知道哪些事?” “什么东西在日本最畅销?日本有什么货物能贩回大明牟利?这条线路谁的影响力最大?” “几乎所有运到日本的东西都能赚钱,生丝、棉布、针、铁锅、瓷器、脂粉、书籍、药材……区别只在于赚的多少,不过需求量最大、利润也很高的非生丝莫属,其次就是丝绸。日本值钱的货物就不多了,也就倭刀和倭扇寥寥几种俵物,还不如把日本的铜运回来赚差价。至于这条线路谁说了算,荷兰红毛鬼和郑一官的势力都很强,按目前的趋势来看,郑一官略占上风。”慕容龙城娓娓道来。 “生丝?丝绸?”夏天南略微有些失望,这东西自己没有,“这东西是不是只有江南盛产?” “想卖上好价钱,还真是非江南产的生丝和丝绸莫属,转手就是本钱四五倍的利润。” “四五倍?”夏天南眼都直了。得益于工艺的先进和人力成本的低廉,棉布和烧酒的利润虽然也不低,但是广州的市场只有这么大,份额增加的空间已经不多,如果能有这样暴利的买卖,就能解救琼州营已经快要失衡的收支比。 “正是。如今从江南购入的生丝价格,按品质高低大约每百斤8o到1oo两不等,卖到日本就是五六百两左右。” 4oo的利润!夏天南腾地站了起来,来回踱步。 这日本的银子太好赚了,可惜自己没有货源,就算现在雇人养蚕取丝,想要形成规模产生收益,也要等到猴年马月了,更何况广东气候炎热,不适合养蚕。来回走了几圈,夏天南长叹一声,颓然坐下,继续问道:“棉布好买吗?这东西我倒是有。” “棉布虽然利润比不上丝绸,但是也还是比大明境内赚得多,关键是需求量也大,有多少要多少!” “酒呢?日本也喝酒吧?” “阁下所说的可是临高自产的天涯香?我倒是在广州喝过,可以试一试,不过日本人惯喝清酒,很是清淡,这种烈酒未必好卖。” 看来想开辟日本贸易线,除了棉布差强人意,自己暂时没有更好的筹码了。夏天南不太甘心的想了想,试着问了一句:“日本人不是老打仗吗?大名之间打来打去,幕府和藩国也不对付,火铳和大炮好卖吗?” “日本自制的火绳枪较为精良,称为铁炮,至少比朝廷官军的鸟铳强上不少,火铳的销路估计一般,倒是大炮可以一试,日本缺炮,他们的大筒是明军都不用的火门铳,也就听个响,弄门弗朗机过去就称得上国崩了!” 夏天南精神一振:“打8斤炮子的大炮能卖多少钱?” 慕容龙城不动声色,卖了个关子:“这个很难说,要看你是什么样的炮,如果是笨重的货色,估计没人买日本地方不大,人却不少,两国主之间的领地或许不到一箭之地,笨重的大炮不够灵活方便。” 夏天南简直要笑出声了,这条件简直是为山地炮量身定做的啊。 “我有一种小炮,能打8斤炮子,炮身不过2oo斤重,有效射程在一里之上。这炮非常轻便,拆了五六个人就能扛着走,若是有驴子或者马,两头就能驮着着翻山越岭。”夏天南介绍道。 若真如此,这种小炮果真比明军强上许多。慕容龙城想了想:“卖到日本的大炮不多,也没有个固定价码。不过我听说幕府从英吉利商人手中买下5门大蛇炮和一万斤铅花了69o两黄金……” 69o两黄金?约合7ooo两银子,扣除一万斤铅的花费,差不多1ooo多两银子一门炮,日本人真是人傻钱多啊。 夏天南的肾上腺素急分泌起来,他喘着粗气喃喃道:“1ooo多两银子一门炮?”这可是一本万利的买卖啊,要知道,流水线生产的8斤山地炮的成本不过1oo两银子。未完待续。 第三百三十六章 入伙 听了慕容龙城的介绍后,正当夏天南幻想成为17世纪最大的军火商之际,慕容龙城轻飘飘地给他泼了瓢冷水:“大炮价格固然昂贵,但是有能力购买的大名也不多,需求量也不大,买来恐怕更多是为了守城。” 夏天南遭遇当头一棒,急忙问道:“为什么?” “第一,日本多山,很少有一马平川的平原,供大炮施展的地方不多;第二个原因,日本大名之间的混战大多规模很小,很多时候就一两千人规模,少的更是只有几百人,拿着竹枪就能解决战斗,火绳枪已经是了不得的利器,要大炮何用?” 原来如此。夏天南有点灰心,看来用军火打开日本市场的希望破灭了,不过从慕容龙城的介绍中他发觉此人的见识和判断绝非一个普通的海商。他试探着问道:“慕容公子,我欲建立日本的贸易线,空有船货,却没有一个合适的人选作管事,不知你是否愿意与我合作?” 早在澳门初遇之时,这个慕容龙城就主动要求合伙做生意,现在自己对他也算有救命之恩,加上自己主动提出合作,在夏天南看来,敲定合作事宜是顺理成章之事。这个慕容龙城对日本非常熟悉,自己手下没有一个人有这样的优势,一定要拿下。 没想到慕容龙城干脆利落地答道:“合作?阁下要雇佣我来往日本经商?恕难从命!” 夏天南一愣,这么不给面子?要知道你的命是我从锦衣卫手中救下来的,古人不是讲究滴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吗,童话里都是骗人的? “在下知道阁下已经是琼州营参将,也知道这个参将是怎么来的,大败广东精锐营兵、炮轰省城、击退上万民勇、全歼广东水师的战绩如雷贯耳,听说那时阁下的陆师不过一千多人,能取得如此辉煌战果,在下实在佩服的紧。” “哈哈,无非扬长避短而已。”伸手不打笑脸人,对方突然提到了这些事,夏天南不好发作,只能打了个哈哈。 慕容龙城话锋一转:“敢问阁下一句诛心的话:接受朝廷招抚,是虚以委蛇之举,还是心甘情愿之事?” 当然是混个官军的身份玩无间道了,难不成还是真的为朝廷卖命不成,老子暂时接受朱氏集团的收购,等到羽翼丰满,回过头来就发起反收购,夏天南心里这么想。但是这话只能对林伟业、司马德等寥寥数人说起,对旁人暂时都不能说。 他打了个哈哈,试图糊弄过去:“你想多了吧,谁不想升官发财、封妻荫子,对吧,哈哈哈……” “阁下在说谎!” “额?”夏天南有点尴尬,我的城府这么浅吗,一眼就能被人看穿? “阁下的火炮无论是威力还是轻便性,都比官军强上数倍。听闻阁下的火铳也是犀利无比,可以短时间连射,枪头还有三棱刺,火铳兵可远战也可近战,如此强军,若是有数万人,则天下可定,改朝换代也在弹指之间。阁下这样的人物,又岂会甘心区区一个参将之职,之所以接受招抚,是因为兵力不足,需要暂时隐忍,积蓄实力,等待一飞冲天的那天。”慕容龙城盯着夏天南的眼睛,缓缓说道。 夏天南沉默了,他盯着对方,手指有节奏地敲击着椅子扶手,脑子在思考一个问题:这慕容龙城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对自己的武器特点如此熟悉,对自己的计划也是看得如此透彻?难道是锦衣卫的追杀只是苦肉计?可是他又为什么把这些向自己和盘托出? 他慢慢说道:“慕容公子,不要告诉我,你只是一个普通的海商。海商绝不会关心我的士兵拿的什么武器,也不会揣测我将来要做什么?说,你到底是什么人?”说到最后一句时,他的口气已非常严厉。 旁边负责护卫的警卫队士兵,听到他厉声说话,赶紧端起步枪指着慕容龙城。 慕容龙城从容地端详着对着自己的刺刀,问道:“这就是火铳兵用来近战的三棱刺吧?刺死十多个锦衣卫,用的就是这种武器,那天晚上天太黑,我没看清楚,今日总算见识到了。” 夏天南冷冷地提醒:“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慕容龙城仿佛没有听到他的话,自顾自说道:“在琼州那种穷乡僻壤,生生练出一支强军,还能日进斗金,有了天涯香和琼州布这样下金蛋的鸡不满足,还要插足日本的买卖,这哪是一个小小参将敢做也能做的事情?就算阁下否认,我也能断定,阁下绝非池中之物,一遇风云便能化龙。” 他站起身,无视几柄随时都能把他捅几个透明窟窿的刺刀,走到夏天南面前。 包括夏天南在内,所有人都绷紧了肌肉,防止他暴起伤人,士兵们已经摆好了刺杀的姿势,只等下令。夏天南紧盯着对方,准备开口让士兵攻击,虽然他也想知道对方的底细,但是安全是第一位的。 慕容龙城却做出了让所有人大吃一惊的动作,他弯腰低头,双手合抱,作揖行礼,恭敬地说道:“在下拒绝了阁下的提议,并非不想为阁下效力,而是不想当一个跑海的伙计。在下愿加入琼州营,弃商从戎,还请阁下成全!” 剧情反转得太快,士兵们愣住了,夏天南也愣住了,这是唱的哪出? 他疑惑地问道:“你为什么放着海商不做,要来我军中吃苦?要知道,我的军中可不比朝廷那些老爷兵,每日都要操练,饷银虽然不少,可是和你当海商相比,那可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慕容龙城坦然道:“在下知道会有这一问。在下之前说过,朝廷毁了我的家族,我要向朝廷复仇,当海商也只是为了筹措银两,并不是我的目的。可是凭借我微薄之力,要想复仇谈何容易。现在遇到了阁下,我的复仇大计就有希望了。” 第三百三十七章 用人也疑,疑人也用 夏天南问道:“害你家破人亡的不是锦衣卫指挥使骆养性吗?” 慕容龙城不慌不忙地回答:“锦衣卫不是皇帝的亲卫军吗?锦衣卫做下的事,与皇帝脱不了关系,天下不都是他朱家的吗,这笔账算到朝廷身上有何不可?” 夏天南有些头痛,我一大早起来,牙都没刷呢,你突然跟我说这些。 他不能断定对方是不是朝廷派来卧底的奸细,虽然这个可能性很小。毕竟自己崭露头角也就是最近的事,以前和琼州府卫所军干仗这些事,应该还入不了朝廷的法眼,就算炮轰省城引起了注意,厂卫等特务机构想要调查自己,以这个时代的办事效率,最大的手笔也就派出周国新等人而已。再说,虽然在澳门碰见过他,难不成在那时就为今天的事埋下伏笔了?也太扯了吧,朝廷和锦衣卫如果有这样的能力和心机,大明也不会亡了。 虽然是奸细的可能性很小,但是夏天南觉得他关于身世的事情有所隐瞒,让这样一个来路不明的人加入琼州营,心中总是有顾虑。不过拒绝一个诚心投奔自己、而且对日本贸易很有用的人才,夏天南又觉得太可惜。 他纠结了半天,终于下定决心,说道:“既然你执意要加入我军中,也不是不行。琼州营是朝廷给我们的建制,我们内部分为陆军和海军。你熟悉日本的情况,又是海商出身,就加入海军吧。” 慕容龙城知道夏天南手下有陆师也有水师,所谓陆军和海军无非是换个名字,当听说让他加入海军而非陆军,眼神中露出一丝失望,不过很快就恢复正常,恭敬答道:“谢阁下成全!” “既然加入我琼州营,就不要一口一个阁下了,听着生分,大小我也是个参将,他们都称呼将军,你也入乡随俗吧。” “是,将军!” “现在的海军舰队总指挥是威廉,一个来自英国皇家海军的年轻人,等广州这边的事都办好,你跟我回临高,就直接给他做大副,跟在他身边好好学。另外,如果我去日本做买卖,你也随行参谋。” “谨遵将军之令。” 打发走慕容龙城后,夏天南找来林伟业,告诉了他刚才发生的事情。 “哈哈,这就是你的粉丝啊,被你的魅力所折服,毅然投身于你的造反大业,你该高兴才对啊!”林伟业调侃道。 夏天南一脸郁闷:“老林你就别添乱了。我本来只是想调查一下日本市场,见到他熟悉日本的行情,想雇他带我的人跑一跑日本航线而已,没想到上演了这样一出戏码。我担心的是他身世不明,用起来不放心。” 林伟业想了想:“你也别太担心了,就算他的身世有所隐瞒,但是绝不是针对咱们的。依我看,他仇恨朝廷十有是真的,春秋战国时古人不都是喜欢玩借兵复国这种戏码吗?他可能就是这么打算的。” “开玩笑,我的部队才不会帮他报私仇呢!” “只是打个比方而已,别紧张。站在他的角度想想,自己无力对抗庞大的朝廷,就加入敌对势力,到时候改朝换代也有自己的一份力量,算是间接复仇成功,这不是很合理吗?” 夏天南点点头,林伟业的说法虽然有些儿戏,但是也有一点道理。林伟业走后,他想来想去,又命人去找周国新。周国新离开的时候,留下了暗中联系的方式——双方的关系必须要绝对保密。 没多久,周国新来了,没走大门,从侧门进的宅子。见到夏天南之后恭恭敬敬地行礼:“见过将军。” 夏天南微笑问道:“回来之后,有没有接受责罚?” “有劳将军牵挂。属下回来之后,一口咬定其他人都被琼州营当做奸细误杀了,上头听了禀报后,既没有责罚我,也没有其他命令,估计遭受挫折后,密查琼州营这件事就告一段落了。” “如此甚好。我也不想与锦衣卫公开为敌。”夏天南说道,“今日叫你前来,还有一件事想听听你的意见。” “将军请说。” “我阴差阳错与你的同行动了手,杀了一些人,还顺手救了一个被锦衣卫追杀的人……”夏天南把有关慕容龙城的事情一五一十告诉了周国新,从熙春楼的冲突到胡同里灭口,再到王启年的出现,以及慕容龙城漏洞频出的身世。 周国新听完,斟酌着回答:“这件事属下略知一二:京城锦衣卫指挥使衙门来的千户卫忠,亲自负责追查一桩谋逆大案,而且调用了埋伏多年的暗线,本地的锦衣卫只是在外围打打杂,不能直接参与追捕行动,防止走漏风声……据属下看来,这谋逆大案与将军所说的慕容龙城肯定脱不了干系。” “这么说,虽然慕容龙城没有完全说实话,但是锦衣卫要抓他是真的了。不过,究竟什么样的罪名,才能惊动这么大的阵仗,从京城直接派人,连你们地方锦衣卫都没资格参与?”夏天南问道。说起来,锦衣卫对慕容龙城重视的程度比自己可高多了,琼州营把广州闹个天翻地覆也就往临高派了一个百户而已。 “属下也不清楚,不过连多年不用的暗线都启用,领头人还是锦衣卫十四千户之一,说明这个慕容龙城涉及颠覆大明朝纲的谋逆大罪,不是一般的反贼。” 夏天南听了反倒放下心来,不管如何,造崇祯的反,从大方向来说就是和琼州营一条道上的,不用担心是混进来的奸细。不过细节还是不清不楚,有心想找慕容龙城问个彻底吧,一想到他面对锦衣卫时视死如归的那股劲,夏天南感觉除非他自己愿意说,否则拿刀架在脖子上也没用。 别的不说,至少去日本需要慕容龙城的协助,这身世之谜就先打探到这里吧。夏天南不禁自嘲,都说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自己这是用人也疑、疑人也要用。 第三百三十八章 明抢还是强买? 第二日,巡抚衙门一名幕僚找上门,说是奉抚台之命,前来协助夏天南办理船匠和木料之事。 虽然没有一步到位敲定交易港的相关事宜,但是能够借助官府的力量搜罗广东境内的船匠和合适的木料,也是很大的收获。夏天南心情不错,问这个幕僚:“先生高姓大名?” “学生吕易忠。” 夏天南并不知道,这个吕易忠是前任总督王尊德的心腹,王尊德下定决心进剿博辅,他也在旁煽风点火,算是帮凶,查封店铺更是其一手操办。王尊德革职归乡后,他立马另攀高枝,找上了新任巡抚慕天颜。慕天颜在布政使任上并没有多少得力的幕僚,就任巡抚之后权力和责任都大了许多,也需要熟悉广东官场的人辅佐,双方一拍即合。 两人虽是第一次见面,他不知道吕易忠的底细,吕易忠对他可是熟悉的很,前东家就是因为他革职的。若是换做其他武将,吕易忠不会放在眼里,可是夏天南与其他人不一样,琼州和广州两战打出了赫赫威名,直接让两广总督去职,这样的人物,借吕易忠两个胆子,也不敢像对待其他武将一般呼来喝去,反倒要小心应对。 “学生奉抚台之命,前来协助将军搜集船匠和木料。” “有劳先生了,不知这搜集船匠和木料是个什么章程?是统一定价和买还是一家家船厂谈价?” 吕易忠虽然陪着小心,却也忍不住噗呲一笑:“将军说笑了,有抚台的手令,又是军需,哪里要银钱,直接拉走就是!” 夏天南一愣:“不给钱的吗?”他还以为打着巡抚的牌子以低于市价的价钱强买强卖,没想到居然是明抢! “当然不用给钱,灭绝海寇、厘清洋面,广东军民都要出力,带走几个匠人、取几块木料又算得了什么。”吕易忠心中腹诽,当初为了剿你,整个广东的渔船货船都被钉封了,许多人吃饭的家什都没了,连个铜板都没给,相比之下,什么木料匠人都是毛毛雨。 大明地方官吏如此横行霸道,这倒是夏天南没想到的。他本打算让刘全全权办理这些事,可是听了吕易忠的话,反倒不放心了。在他看来,不花钱抢来的东西未必比买的好,搞不好人家弄些劣质的木料或者打些学徒搪塞交差,还是花钱买更放心。 反正刘全在招纳铁匠和裁缝,一时半会回不来,他决定亲自去。 明代造船业是中国古代造船业的巅峰,造船工场遍布于沿海各地,尤其以江苏、福建、浙江等地最为达。各地船厂除了民办还有官办,洪武二十六年,朝廷规定“如或新造海运船只,需要量度产木、水便地方差人打造。”根据这个原则,建立了一批官办船厂,其中最大的当属南京龙江船厂、苏北清江船厂、山东清河船厂、福建台南船厂和东北吉林船厂。广东没有像样的官办船厂,要想获得木料和船匠,就只能去民办船厂索取了。 广东虽然没有福建台南船厂那样的大型官办船厂,民办的倒是不少,历史上广船也是和福船齐名的三大古船之一。 吕易忠带着夏天南一行先来到了一家叫“程记船行”的船厂,这是广东船厂中比较大的了,东家姓程,广州本地人。 吕易忠找到管事的,亮出了巡抚的手令,打着官腔说道:“抚台决定兵剿灭海贼刘香,兹令各大船厂全力配合官府,提供造战船需要的木料和船匠。”他指着一旁的夏天南,“具体要多少人多少木料,这位夏参将说了算,你领着他去查看。” 管事一听就懵了,巡抚要征收匠人和木料,不能不给,而且肯定是白给,这事情自己担不起,命人偷偷地去找东家,自己带着夏天南去储存木料的地方查看。 这家“程记船行”果然是老字号,家底也厚,木料堆积如山,而且都是已经干燥处理过的。 夏天南是外行,但也知道造船的木料不能用新鲜的,而木料干燥需要时间,博辅船厂很大程度上就受限于木料,建造战舰的度被拖慢了。他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些木材,问道:“这些都是些什么木料,杉木还是樟木?” 管事打起精神回答:“这位将军,咱们这里造的是广船,一般用铁力木或者荔枝木,也用樟木,用松木和杉木的那是福船。” “哦?有什么不同呢?” “铁力木造的船更坚固,虫都咬不坏,只是造价高些;福船造价便宜些,但是易损坏,也易遭虫。” 绕过木料场,来到建船的船坞,看到了正在建造的一艘船只,几十名工匠正在忙碌着。这艘船已经快要成型,头尖体长,上宽下窄,以夏天南外行的眼光都能看出,这样的船只适合做货船之类,绝对无法做战船,原因很简单,上宽下尖的结构导致重心较高,摇晃的比较厉害,别说开炮了,就算站在甲板开枪都无法瞄准,况且中式船型的设计根本无法承受炮击的后座力。 他问管事:“这就是广船了吧?这样上宽下窄的结构航行时摇晃得一定厉害,怎么保证不损坏呢?” 管事颇为郁闷,这个参将不是巡抚派来要木料和船匠的吗?怎么好奇心这么重。船造这般模样是老祖宗传下来的,也没见浪头打过来就坏了啊。 一个声音在后方响起:“虽左右摇晃厉害,但是横有肋骨和隔舱支撑,纵有龙骨和大肋维持,加上用的是上好的铁力木,坚固异常,很难损坏。” 管事返身恭敬地请安:“东家。” 一个中年男子走上前,向夏天南行礼:“鄙人姓程,名友德,见过这位将军。” 他听闻巡抚派人要来索取木料和船匠,心中大急,连忙赶了过来,看看是否有转圜余地。对于一个船厂而言,没了木料等于断了粮,缺乏船匠就无法开工,少了哪样都生存不下去。 夏天南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第三百三十九章 宏图钱庄的银票 程友德知道具体拉走多少木料和船匠都是这位参将决定,关键要搞定这位参将。他知道官府办事的那些猫腻,上头要办什么事是上头的意思,办成什么样得看具体办事的人。他看了看四周,靠近夏天南,从袖中摸出一张纸悄悄递给夏天南:“将军办事辛苦,这是鄙人一点心意,拿给手下的兄弟们喝茶。” 夏天南一瞥,是张银票,一百两面额,看印章居然还是“宏图钱庄”,注明由可以在广东省内“宏图钱庄”的各个分号汇兑。他颇觉好笑,这位程老板不知道,自己根本不是奉命办事,而是借巡抚的名义为自己办事,行贿完全无用啊。 他没有接过银票,反而饶有兴致地盯着票面上的印章问道:“宏图钱庄?老板是不是姓高?” 见对方根本没有接过银票的打算,程友德递也不是,收也不是,颇为尴尬。听到对方问起银票的来历,还以为担心无法兑现,连忙保证:“这家钱庄的老板确实姓高,广东各县都有分号,这银票已经盖了我程记的私章,能直接取出银子,全省都能汇兑……” “才全省汇兑啊?”夏天南笑了笑,这高老爷虽然胆子大到敢勾结流贼,但是商业拓展的眼光还是无法跳出时代的局限,快两年过去了,还是在广东境内打转。他心中一直有个计划,在高家刺杀高宏图那天晚上就萌生了,暂时没有跟任何人提起过:打造一个古代版的银行,业务遍布全国,所有大中城市通存通兑,吸纳存款。以明朝有钱人把银子浇筑成锭藏在地窖的尿性,只要有足够的信誉,绝对能吸引大明的权贵把银子存进来,而且一存进来就是定期,等闲不会兑取,这样就等于把大明大部分财富都掌握在自己手中。而建立银行的基础和人手,就可以利用高宏图的钱庄。 做什么买卖,也不如银行有钱啊,夏天南得意地想。不过在建立信用体系的初期,必须储备大量的资金防止挤兑,眼下自己还没有这个实力,陆军海军都是耗钱大户,马上还要和刘香干仗,大炮一响黄金万两,钱虽然赚得快,用得更快。 看来,就算设法吞下高宏图的钱庄,也要想办法筹措足够的现金,才能实现自己的银行计划。 他正意淫着银行的美梦,程友德却以为他对银子数量不满意,哭丧着脸讨饶:“将军,船厂利润微薄,流水有限,鄙人一时半会也拿不出更多啊!” 夏天南回到现实,说道:“程掌柜,你不要慌张。银票我不要你的,反而还要给你银子。” 程友德一愣,这是要消遣自己吗?能够收下银票,办事时放点水,用一些边角料和学徒滥竽充数回去交差,就是极大的恩典了。 夏天南问道:“你家船厂有多少工人,能同时开工建造几艘船?” 程友德愣愣地回答:“连学徒在内三百六十八人,最多同时建两艘船……” 比起博辅船厂的流水线作业,效率还是太低啊,夏天南心想。他说道:“我和你打开天窗说亮话吧!按理来说,抚台让我来索取木料和船匠,是用来打刘香的,本可以分文不花,不过我可以给你另一个选择:平价收购你的木料,你造的船我也长期收购,船匠我还是要,但可以给你留一半人手,我还按人头补偿你一笔钱,你再慢慢去请人。” 程友德没想到还有这么一出,低头想了想,只要不是戏弄自己,倒也使得。虽然平价卖出木料不划算,自己购入木材并干燥化处理的时间和人工成本都白费了,重新寻找工匠也要花不少时间和精力,但是算起来还是比对方白拿要强上太多,何况对方还提出长期收购船只,有了稳定的售卖对象。 “这位将军如果讲话算数,这笔买卖倒是做得,我的损失也小了许多。不过木料都平价卖给你,我又拿什么造船呢?” “广船不是多用铁力木吗?你把铁力木全部留下,其余的樟木之类全部卖给给我。”夏天南听查尔斯和林一山提起过,铁力木造船虽然坚固耐用,但是加工难度大,加上材料来源少,损坏时修理替换不便,用来造战舰不是理想的材料。倒是用铁力木建造的货船可以用来载人运货,自行建造会挤占博辅船厂的产能,影响战舰的建造进度,不如直接购买现成的。 程友德一喜,这样就两全其美了,他由衷地拱手行礼:“如此甚好,将军仁慈,鄙人没齿难忘!” “就别等到没齿难忘了,想谢恩就趁早。我要的木料和船匠远不止这个数,我也懒得一家家跑了,你去通知其他同行,照今天的章程办理,三日内把木料和船匠都给我送来,当场给现银,绝不拖欠。” 程友德连忙应下:“鄙人马上去办。” 回到住处,林伟业喜气洋洋地迎上来,告诉他:“今天上街逛逛,颇有所获,我这个光杆司令也有手下了。” 夏天南一时不明所以:“啊?” 林伟业提醒道:“你不是让我当研究院长吗?只有一个名头,却没给我一个人。” “原来是这茬。”夏天南拍了拍脑袋,“你上街淘到什么宝了?” 林伟业闪开身,露出后面两个人。一个是二十出头的年轻人,脸上手上都沾着黑色的墨水之类的东西,眼睛不大,但眼神中透着机灵;另一个三四十岁左右,黑黑瘦瘦,看起来木讷老实。 夏天南看着林伟业,等他介绍卖弄,林伟业迫不及待说道:“年轻这个叫沈笑阳,祖上是造纸的老字号,自己开了家书坊,平日喜欢摆弄的却是印刷,自己尝试印书。” 有什么稀奇吗?夏天南翻着白眼想,不就是一个放着祖传技艺不发扬光大,却去摆弄其他没用玩意的年轻人吗? 看出了他的漫不经心,林伟业补充道:“小沈不仅造纸技术高超,对印刷也很有心得。大明多以雕版印刷为主,活字印刷没有普及,少量使用也是用木活字,他居然尝试用铅活字!” 第三百四十章 杀鸡儆猴 夏天南这才打起了精神,如果没记错的话,铅字印刷术好像是在清末才从西方传入中国的,这个小伙子居然生生提前了两百年!不说铅字印刷对自己的大业有什么实际的帮助,就凭这份钻研探索的劲头,也值得好好栽培,保不齐能鼓捣出其他有用的东西。 他口头表示了赞许:“小伙子有前途!怎么想到用铅活字印书的啊?” 沈笑阳不好意思地摸摸脑勺:“瞎琢磨呗。雕版印书太死板,一套版只能印一本书,印另外一本就得重雕一套版木活字太容易磨损铜活字太贵其他材料要么太硬,要么不沾墨,最后试了铅,效果最好,质地较软刻字制作容易,而且沾墨印起来效果很好。” 林伟业转而介绍另一位:“至于这位,名叫宋孝保,你别看他老实本分,做的事情很浪漫和老婆开了间脂粉铺,自己还研制香水!” 夏天南差点被自己口水呛住:“香水!?” “对,就是香水!我去他铺子看了,他用锡自制蒸馏器,用蒸馏法做香水,而且居然被他做出来了,街坊们都很喜欢。” 夏天南狐疑地问道:“香水真有这么容易制作?老宋,说说你是怎么制作的?” 宋孝保谨慎地答道:“没有林老爷说的那么容易。我管这种水叫花香露。我尝试了很多方法,最后是用花瓣和花茎置于锡锅中,加入干净的水,密封,上头接一根长长的管子,用文火慢慢煮,水汽从管子跑出来,中途冷却又变回水,从管口流出来的就是花香露了。香是很香的,不过太浓,保存的时间也很短,要不是我老婆喜欢,我都不会做下去了。” 夏天南啧啧称奇:“听起来很靠谱啊,不过太浓、保存时间太短又是为什么呢?” 林伟业答道:“这样提取出来的东西叫精油,还不是我们理解中的香水。我曾经看过电影上说用纯酒精用溶剂,用动物香剂做固定剂,就能稀释成香水,并且保存几个月甚至几年的时间。” 对于林伟业知识面之广、涉足领域之杂,夏天南已经从惊讶变成成麻木了,轻飘飘竖了下大拇指:“林院长无所不知,佩服,佩服!” “呵呵,这个香水的原理只是听说,真要我动手做是做不出来的,没什么了不起。好比原子弹的原理我也知道,但是我没法作出原子弹来。”林伟业谦虚道,“不过,老宋说的方法已经无限接近于近代的香水了,我们正好生产蒸馏酒,有提取纯酒精的条件,不妨试试制作香水,说不定可以开发一种新的拳头产品。” 对于多一种赚钱的方法,夏天南是永远不嫌多的,他来了精神,指示道:“不能只试试,已经摸到门槛来了,说什么都要弄出来,香水可以作为奢侈品卖嘛!我相信那些大户人家的夫人小姐,肯定会花大价钱买的。”都说女人的钱最好赚,看看旧时空的化妆品和名牌包包就知道了。 不过他也很好奇:“老林你是怎么说服这两位为我们效力的?” “嘿嘿”林伟业笑得有些猥琐,“沈笑阳的书坊值八十两银子,我给了他二百两连人带店买断宋孝保的脂粉铺子不肯卖,我找到他老婆,她报价一百二十两,给她三百两,她老婆答应全家搬到临高去” 夏天南差点一个踉跄,这林伟业出手还真是大方!他赔笑说道:“老林,你知道五百两银子值多少人民币吗?一两银子至少等于600块,五百两约合人民币三十万了”虽然今时今日他和林伟业不差这几百两,但是三十万人民币换来两个还不知道能否产生效益的手艺人,从投入产出比的角度看,略有些冒险。 “这是投资,而且是人才投资,懂吗?”林伟业认真地说道,“如果挖掘他们的长处,变成有用的商品,给你带来的效益会是今日这五百两银子的百倍、千倍!何况你当初说过,钱财和资源任我调配,包括你在内!” “没错没错,技术是第一生产力,投资多少都不为过!”夏天南赶紧圆回来。 林伟业对他的回答比较满意,开始盘算着明天再出去转转,看看有没有新的发现:“不知刘全这次带了多少银子,够不够呢?” 夏天南闻言差点摔倒。 接下来的两三天,林伟业天天上街转悠,夏天南就躲在宅子里偷懒。 第四日,程记的老板程友德登门拜访。 “将军,鄙人把您的话都带到广州附近船厂了,太小的不算在内,连我一起一共十三家船行,大多都肯按您的条件卖出木料、提供船匠,只有两家没有应允。” “哦?是哪两家?”还真有敬酒不吃吃罚酒的。 “是鼎丰船行和鸿运船行,这两家都有些来头,鼎丰东家的妹妹是巡按御史高大人的小妾,鸿运的东家则是广州余知府的远房亲戚。” 原来有背景!不过夏天南并不打算放过他们,如果让他们这么扛过去,那么其他的船行未必会乖乖地送来木料和船匠,都会纷纷效仿这两家的做法。 他找来了吕易忠,一起商量。 吕易忠对他的忌惮远胜知府和巡按,唯恐这个凶徒事情不顺搞出什么幺蛾子,到时自己还得吃抚台的挂落,便积极为其出谋划策:“将军要立威,不妨从鼎丰下手。鼎丰拿下了,鸿运一定会见风使舵。” “哦?各中缘由还请先生指点一二。” 吕易忠只能含蓄地提醒:“从前任制台任上起,抚台与高巡按政见就颇有分歧” 夏天南秒懂了他的意思:慕大人在当布政使时,就和高巡按不对付,现在当了巡抚,位高权重,有机会自然要敲打一番,但巡按御史地位超然,明面上不好动手脚。现在有了剿灭海贼、为朝廷厘清洋面的理由,你家小舅子拒不配合,就不要怪我不客气,而且由自己这个凶名在外、刚刚招安的武将出面,高巡按恐怕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只能打落牙齿往肚里吞。未完待续。 第三百四十一章 打砸抢烧 怕他领悟不透,吕易忠还补充道:“此事若由巡抚衙门直接出面恐怕不太妥当” 夏天南知道,除非生死之仇,官员一般只在暗地里较量,不会直接开撕:“我懂的,就由我出面,万一有什么事,推给我就是,无非落下一个办事鲁莽的评价嘛!” 吕易忠从袖中伸出拇指:“将军真乃一颗七窍玲珑心。” “别介,七窍玲珑心那是比干,没好下场。”夏天南打趣道。 吕易忠眉头一挑,这夏天南虽是武将,但是对官场的门道看得也透彻,还知道比干取心的典故,一定是读过书的,能文能武,怪不得做下那样泼天的大事,还能平安无事地被招抚,洗白上岸。 越是这样的人,越要处好关系。吕易忠自告奋勇陪同夏天南一起去鼎丰船行。 夏天南带着警卫队,在程友德和吕易忠的带领下来到了鼎丰船行。鼎丰的规模比程记要大很多。夏天南看了看船厂进门处牌楼的匾额,吩咐了一句:“把牌子砸了,所有工匠全部捆走,木料贴上封条,隔日来取。” 杨由基应道:“遵命!” 队员们开始动手拆匾额,几名护院模样的壮汉走过来,喝骂道:“哪里来的狂徒,敢到鼎丰撒野?知道这是谁罩的吗?” 夏天南懒得跟几个爪牙啰嗦,下令道:“啰里啰嗦的,把他们绑了,嘴堵上,丢一边去。” 几名壮汉见对方还要动手,骂骂咧咧着准备去取家伙反击。警卫队没给他们这个机会,几枪托砸下去,个个哭爹喊娘,然后全部五花大绑,用破布堵上了嘴。 一名管事见势不妙,偷偷从旁门溜走,赶紧去报信。 船厂的工匠足足有五六百,真要捆绳子都不够。夏天南一见有这么多人乐了,手一挥:“算了,也别捆了,直接押到码头,赶上船送到博辅去!” 其余管事监工之类的角色作鸟兽散,夏天南也懒得去管他们。杨由基请示:“还有几艘在建的船如何处置?” “没建好又开不走,还能怎么处置,一把火烧了!小心莫殃及那些木料。” 火光冲天而起,周围的百姓远远地站着看热闹,指指点点。这时,一名管家模样的人在船厂管事的带领下气喘吁吁地赶来了,上气不接下气地喊道:“快住手,赶紧灭火你你知道这这船行是谁家的吗?是高高巡按的产业” 夏天南从一名士兵手中取过步枪,朝着这管家一枪托砸过去,牙齿都砸飞几颗。 “你个老匹夫,胡言乱语什么?我是奉命征集木料和船匠,打造战船,用来剿灭海贼刘香的,刘香一灭,是广东全省百姓之福。高大人身为朝廷科道御史,莫说他不会私下经商,就算这是他的产业,自然也是心系黎民百姓,怎会如此糊涂,为一己之私破坏剿贼大计?你莫要打着高大人的幌子招摇赚骗,坏了高大人名声!” 管家被砸得七荤八素,脑袋都懵了,再听得这一番话,半天都回不过神来,不知道如何回答才好。过了一会儿,才觉得牙齿掉落之处疼得要命,捂脸哀嚎起来。 吕易忠暗中点头,这夏天南果然不是省油的灯,行事果断狠辣,这么大船厂,说烧就烧了,话里行间还滴水不漏,就算高巡按在场,都没法反驳这番话。 押着乌压压一群匠人,夏天南志得意满地走了,送走这些人,他还得雇人来搬运这些木料送上船运回临高。 见凶人走了,管家不敢追上去自讨苦吃,捂脸愣了半天,看着被焚毁的船坞,调头就往回走。 高府。 高舜钦听了管家的回报和小舅子的哭诉,额头青筋暴露,却一言不。巡抚衙门虽然是后面的推手,但是自始至终都没有出面,他没法找慕天颜说理。至于夏天南,那一番话明显是有备而来,基本上堵死了他正面反击的道路。若是下黑手报复,他一个科道言官,又没有这样的能力和手段,哪里对付得了一个手握重兵的武将?思来想去,居然无计可施,只能打落牙齿往肚里吞。 良久,屋外的下人们只听到屋内传来杯子摔碎的声音,个个都屏声静气,走路也蹑手蹑脚,唯恐惊动了老爷,成为泄怒气的对象,没来由吃顿板子。 吕易忠分析的果然不错,鼎丰一砸,鸿运果然乖乖地把木料船匠都送来了,据说东家还被余知府骂了个狗血淋头,说是得罪谁都不能得罪这个煞神。 码头的木料堆积成山,工匠被分批运走。这次扫荡,足足从广州拉走一千多名船匠,近万方造船的木料,可谓满载而归。刘全和张明礼寻访的几百名铁匠和裁缝只能等船匠和木材运完之后才能出了。 夏天南没有跟随船只立即返回临高,他尝到了与权力勾结的甜头,食髓知味,想要进一步与巡抚慕天颜接触,利用巡抚手中的权力获得更多的好处。 “呵呵”巡抚衙门里,慕天颜笑得很开心,这次高舜钦吃了个闷亏,他乐见其成,夏天南的所作所为,很对他的胃口。 “夏参将,你可知道,本抚为何这般开心?” 夏天南微笑道:“下官略有耳闻,据说高巡按与抚台政见不合” “又何止是政见不合!”提起高舜钦,慕天颜就有气,“这厮平日自诩清廉,又挖空心思想做些政绩,当日前任制台王大人想要进剿你琼州营,广东大小官员都不热心,唯独他上蹿下跳非常起劲,怂恿制台一意孤行。这一战几乎耗空了广东的藩库,全省再无可战之兵。可恨的是,事情搞砸之后,王制台革职,何如宾丢官,力主围剿的几人之中,唯独他一人独善其身。” 夏天南不动声色地点点头:“原来前任制台大军渡海来剿我,也有这个高巡按的一份功劳” “正是。王制台丢下一个烂摊子,我们都焦头烂额,他却像没事人一般拍拍屁股就走”慕天颜恨恨地想,就连凑十万两银子免除灾祸,高舜钦也不肯出一两银子。未完待续。 第三百四十二章 醉宿 一想到当初城楼之上高舜钦的话,慕天颜就气不打一处来,什么高某乃言官,比不得诸位大人生财有道,典型的当婊子还要立牌坊——真这么清廉,鼎丰船行又是怎么回事?没有他高巡按入股,原本上不得台面的小小船行怎么能短短时间一跃成为广州最大的船行之一?这般做作,无非是舍不得几千两银子罢了。 ≈做官做人到这份上,也算是人间极品了。 夏天南投其所好,问道:“既然这高巡按人品如此不堪,为何不想法把他整垮?” 慕天颜叹了口气:“你是武将,不知道本朝科道言官的清贵。这些言官地位然,品级不高、权力却很大,若没有足够的把柄,就算是制台,也没法轻易整垮一个巡按御史。” 既然高舜钦是怂恿王尊德攻打博辅的帮凶,夏天南自然不会心慈手软,他历来信奉人若犯我,我必犯人的原则,若整治了高舜钦,还能巩固与慕天颜的关系,一举两得。他微微一笑:“抚台不必担忧,金无足赤人无完人,是人就能抓到把柄,何况这高巡按本身就不干净。”心想,回头就让周国新动用锦衣卫的力量好好查查高舜钦,就不信抓不到他的小辫子。 慕天颜心中一喜,口中却说:“夏参将有心了。不过大家同朝为官,以和为贵,再说本抚如果出面对付他,难免落人口实……”一个巡抚欺压一个巡按御史,即便得手,也是胜之不武,还要被人弹劾攻讦;如果失手,更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别人还会说他心中有鬼,为掩盖罪行打压言官。 “抚台大可放心,这姓高的怂恿王尊德穷兵黩武攻打我博辅,此仇不报非君子,就交给下官好了,免得污了抚台的手。”夏天南拍着胸脯说。 慕天颜闻言大悦,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省心。这个夏天南虽是武官,心思却玲珑剔透,闻弦歌而知雅意,真真是妙人。 他提醒道:“夏参将可要小心,这个高巡按对你琼州营可是颇为敌视,宁得罪君子,莫得罪小人啊。” 夏天南轻蔑地一笑:“我可不是任人宰割的文官,他无非就是搜罗黑材料弹劾,怕他作甚!”转念想到这句话连带慕天颜也一并打击到了,赶紧说:“下官只是说文官奈何不了御史,并没有其他意思。” 慕天颜摆摆手:“我懂得,无妨。虽然这世间一物降一物,夏参将不怕他弹劾,但要小心他去制台那里给你上眼药……” 夏天南一凛,这倒是个不大不小的麻烦。如果这高巡按铁了心和琼州营过不去,继续怂恿新任总督对付他,别的不说,这广州城内的买卖势必会受影响。看来这个人必须铲除。 慕天颜没有继续高舜钦的话题,抚须笑道,“夏参将可有表字?” 夏天南先是一怔,然后反应过来,巡抚大人这是想给自己取个表字。没吃过猪肉,也看过猪跑,他知道在古代,辈分、社会地位更高的人给晚辈或者下属取表字,带有赏识和拉拢的意味,看来慕巡抚要彻底拉拢自己了。既然想处好与巡抚大人的关系,这个面子必须要给他。 “回抚台,下官粗人一个,未曾取表字。” 慕天颜微笑道:“夏参将练兵治军的本事是没得说,经商也是风生水起,可谓能文能武。古诗有云:‘神威能奋武,儒雅更知文’,说的是三国关云长文武双全,夏参将的本事也毫不逊色。旁人都知道你琼州营能打仗,却不知你儒雅的一面,本抚便赠你个表字‘知文’,如何?” 既然打定主意要拍马屁,就得来全套,夏天南做感激涕零状:“多谢抚台赐字!”心里咂摸了一番,“知文”,还行吧,不拗口也不晦涩,取自颂关羽的古诗,寓意也不错。 表字一取,双方的关系似乎又亲密了几分,慕天颜亲热地说:“今日本抚高兴,想小酌几杯,夏参将如果有空,便陪我饮上几杯如何?” “抚台如不嫌弃下官粗鄙,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巡抚大人想饮酒作乐,下面的人自然安排的妥妥帖帖。不一会儿,一桌精致的席面就摆好了,席间就只有他们两人,很显然这是家中的私宴,说明慕天颜对夏天南很是看重。 夏天南对于这些应酬的场面游刃有余,从现代到古代某些本质的东西是一样的,他打起精神,举杯相敬,一口酒下肚,居然就是自家的天涯香,不禁莞尔。 慕天颜看着斯斯文文,不料酒量极好,加上“二锅头”的度数也不低,一番觥筹交错之后,就连夏天南这样“酒经考验”的老手也感觉力不从心,头有些晕。心里暗暗叫苦:不管什么年代,官员在酒桌上的战斗力总是爆表,这样下去,自己恐怕要喝醉。 在开了几瓶天涯香之后,夏天南终于缴械投降,告了一声罪:“抚台……下官不胜酒力……恐怕……恐怕要失礼了……”说完“呯”的一声,头磕在桌面上,酒杯掉落,不省人事。 他不记得什么时候就睡着了,迷迷糊糊中仿佛被人抬到了一张床上。 这一晚他做了一个梦:一个女子横眉冷对,厉声指责他擅自闯入自己家里,实在鲁莽至极。他试图解释,可是对方根本不听。话说这女子虽然态度恶劣,但是长相真心不错,眉目如画,明媚皓齿,举手投足透着一股大家闺秀的味道。 真是可惜了,这么一个好看的人儿,脾气这么大,好比薛宝钗被王熙凤附体了。在梦中,夏天南做了如此评价。 夏天南这一觉睡的天昏地暗,也不知睡了多久,直到腹中饥饿,才醒过来。他睁开眼,颇花了一点时间弄清楚自己是在什么地方。记得之前是喝醉了,然后被人抬过来的。看家具和摆设,自己睡觉的这间屋子很显然是大户人家。再回想自己是和巡抚慕天颜喝醉的,难道这是巡抚的私宅? 第三百四十三章 花园偶遇 这时,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两名丫鬟走了进来,恭敬地问:“这位将军醒了?奴婢们伺候你洗漱更衣。” “这个……我可以自己来的。”夏天南客气了一句,站起身来,不料宿醉之后头痛不已,一站起来就感觉头疼,连忙扶住头,倚在床边。 两名丫鬟见状,赶紧过来扶住他坐在床边,打来热水给他擦脸。 洗完脸后,坐着休息片刻,夏天南感觉好了一些,试着站起来,头没有方才那般疼了。他问道:“抚台大人呢?” 丫鬟答道:“老爷去前衙处理公事了,吩咐我们好好伺候您。” 洗漱之后,夏天南推门出了厢房,想透透气,等慕天颜回来后与其告辞,然后回自己惠福街的宅子。两个丫鬟想过来搀扶,夏天南笑着拒绝了:“我只是醉酒,又不是大病初愈,没这么虚。”两个丫鬟见他坚持,便远远跟在后面。 连接厢房的是一条长长的走廊,走廊外是一个花园。此时虽然是秋天了,但是花园中还是有许多花盛开,阵阵芬芳传来,沁人心脾。夏天南贪婪地吸了几口带着花香的空气,似乎头也不疼了,这巡抚大人还真是会享受,等回到临高后自己也给南园建个花园,搞搞绿化,弄个天然氧吧。 他步入花园之中,欣赏着花花草草,转过一座假山,前方出现了一个身影。 这身影玲珑有致,秀发如云,是个年轻女子。女子背朝他,看不到正脸。只看背影的话,窈窕绰约,轻盈柔美,标准的美人身材。 女子似乎也在赏花,听见脚步声,下意识地回头一看。这一看,两人都怔住了。 女子没有料到自家花园里居然出现了一个陌生男子,顿时皱起了眉头,脸上浮现出惊讶和不悦的表情。 夏天南更是惊疑不定,这女子居然和他昨日梦中的人长得一模一样,十六七岁左右,皮肤白皙、眉目如画,连那种不悦时眉毛上扬的微表情都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他从不信鬼神,向来秉持无神论,若是他曾经见过这女子,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在梦中梦见也属正常,可是二人从来没有见过,提前出现在梦中,这种情况根本没法用科学来解释。 不过话说回来,穿越这么离谱的事情都发生了,似乎一切也皆有可能了。 女子惊讶之后,很快恢复了镇定,转身欲走。古代女子尤其是大家闺秀,起居出行都有讲究,极少与陌生人见面,更别说陌生的男子了,她的反应也是正常。 若是给夏天南反应的时间,他也会想到这一点,任凭对方离去。可仓促之间,他仍然是现代人才有的反应,下意识地朝女子的方向伸出手,解释道:“小姐,我不是什么歹人,是你爹爹的客人,无意中闯入花园,打扰了小姐的雅兴,还望莫要见怪!” 女子顿住脚步,迟疑地反问:“我爹爹?” 夏天南笑道:“瞧小姐这气质穿着,举手投足自有大家闺秀的味道,自然不是丫鬟了;按年纪看,也不是抚台的妻妾,那么多半就是抚台的千金了……” 女子冷冷地看着保持绅士微笑的夏天南,讥诮地说:“虽然我不知道你是谁,可是你此刻心中是不是颇为得意,一眼就看出了我的身份?你凭什么就这么自以为是,认定我是慕家的小姐?” 夏天南心里“咯噔”一声,暗叫糟糕,瞧这反应,难道真是慕天颜的妻妾?慕天颜四五十岁了,这女子不可能是正妻,难道是妾室?他心里暗暗叫苦,自己太过想当然了,古代四五十岁的男子纳个十六七岁的妾室太正常不过了。早知道这样,就不会与她搭话了,这瓜田李下的,避嫌还来不及呢,和人家的妻妾在花园里聊天会让别人误会的。 他赶紧道歉:“原来是抚台的如夫人,实在抱歉,之前的话当我没说……”一边说一边打量对方,好像也不对劲啊,以他前世阅女无数的经验,这分明是个未经人事的少女啊,哪里又像少妇了?难道慕天颜年纪不大,这方面的能力完全丧失了,纳个妾用来做摆设? 女子听了他的话,看见他上下打量自己的眼神,感觉全身都被看了个遍,浑身不自在,秀眉微蹙,嘴角一撇,鄙夷地抛下一句:“什么如夫人?自以为是的登徒子!”施施然转身离去,留下夏天南楞在当场。 这时两个丫鬟走过来,小声告诉夏天南:“这是表小姐,老爷的亲外甥女……” 夏天南悲愤地瞪着她们:“为什么不早点说?” 丫鬟嗫嚅道:“表小姐很聪明,脾气又冷冰冰的,我们都不敢在她面前乱说话……” 夏天南无语,以手加额,这下丢人丢到姥姥家了,一时兴起搭讪,最后得到一个登徒子的评价。 他不好意思再呆下去,交代丫鬟:“抚台大人回来后,就说我有急事要处置,没有当面告辞,请他老人家恕罪。”然后匆忙离开了巡抚衙门。 回到惠福街的宅子后,夏天南命人去叫周国新来见他。 没过多久,周国新来了,仍然从侧门进来。周国新一边恭敬地请安,一边不忿地想:自己好歹是广州城有头有脸的人物,除非京城来的卫忠卫千户这样的大人物,另外还有谁能让自己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也就眼前这位爷了,使唤自己就跟使唤家里的下人一般,三天两头来回跑。悲剧的根源就在于那个该死的查探琼州营的任务,当初装病不接这个任务多好。 夏天南看见周国新微妙的表情,心中隐约猜到了他的心思,不急不慢问道:“周百户,嫂夫人和贵公子都送去临高了吧?有没有捎信过来,说水土不服啊?” 在他们来到广州的同时,周国新的妻妾和儿子都送去了临高,操办人正是和周国新一同逃亡掉落海里的老贾——自己人整治自己人才是最狠的,老贾被俘后也被逼为琼州营效力,他急于在新主子面前表现,在掳走前上司的家眷这件任务上格外卖力。 第三百四十四章 祸水东引 周国新先狠狠诅咒了一番老贾,然后无可奈何地回答:“多谢将军关照,她们托人捎信来,说还算习惯,叫我也早点过去……”其实真正的情况不是这样,他的夫人和小妾被强制送去临高,作为家中顶梁柱的男人又不在身边,惊恐不已,让人带口信给周国新,询问事情的来龙去脉,还有一家人什么时候能回广州。 夏天南小小敲打了一番这位新降的锦衣卫百户后,口气舒缓下来:“有点不习惯也是人之常情嘛!有什么需求尽管和刘总管提,皇帝还不差饿兵呢,为我做事,自然不能亏待你和家人。” 周国新低下头:“谢将军。” “今日叫你前来,是为了广东巡按御史高舜钦。”夏天南说,“我要对付他,锦衣卫手中有没有他的黑材料,能够一次扳倒他的那种?” 搜集黑材料和整人正是锦衣卫的强项,周国新打起精神,仔细回想了起来。不得不说他的业务能力还是可圈可点的,马上就想到了高舜钦的几个小辫子。 “高舜钦虽然不是三品以上的高官,但是巡按御史的位置很重要,历来也是我们监视的重点对象。”周国新边回忆边说,“他最大的把柄就是利用身份和权力给家人的生意撑腰,欺行霸市,妻弟的船行短短一两年就成了广州数一数二的规模……” “这个我知道。”夏天南打断了他,“鼎丰船行嘛!都被我一把火烧了。光凭这个能扳倒他吗?” 周国新也没有底气:“虽然御史与民争利会影响官声和口碑,但是仅仅凭借这一项扳倒他还有些勉强,更别说有些事情是可以做手脚的——比如名义上转让船行,归在别人名下,撇清关系……” 夏天南有些失望:“难道高舜钦除了这些,就没有其他把柄了?” “倒也不是,他还和许多商人私下往来,还占有干股,每年坐地分钱。比如永昌金铺、宏图钱庄……” “等等!”夏天南伸手打断,“你说宏图钱庄?掌柜是不是当初茶楼所见的高宏图?” 别的掌柜周国新未必记得住,但是这个高宏图他印象深刻。当初他一时兴起为夏天南出头,挡住了高宏图的各路帮手,帮助夏天南全身而退,才与夏天南结缘。他点点头:“正是。” 夏天南兴奋地站了起来,来回踱步。没想到这两人居然私下官商勾结,巧合的是两人都姓高,还都是他想要算计的对象,世间之事真是无巧不成书。 走了几个来回,他的思路慢慢理清,停下来吩咐周国新:“给你一天时间,赶紧去查:两人之间的勾结有多深,历年来银钱往来的大概数目是多少,有没有书信之类的证据?明天这个时候我要知道答案。” 周国新见夏天南对这事很重视,不敢怠慢,赶紧应下:“属下知道了。”转身匆匆离去。 夏天南手中有一个足以致高宏图于死地的杀手锏,就是他与流民军私下交易的账本,里面详细记载了以棉布、药材等物资换取金银、珠宝贵重物品的账目。只要把这账本甩出来,高宏图勾结反贼资敌的罪名跑不掉,项上人头保不住,说不定还会祸及家人,满门抄斩也有可能。 夏天南之所以一直把这个黑材料留到今天,就是存了有朝一日吞并宏图钱庄的念头。现在他与巡抚慕天颜搭上了关系,拿捏区区一个商人似乎用不上这样重磅的材料——杀鸡用牛刀,太过浪费。而无意中现高舜钦与高宏图私下的往来,夏天南有了一个初步的想法,手中这份黑材料,用好了可以一箭双雕,既能整垮敌视琼州营的高舜钦,又能把高宏图踩在脚下、夺其产业,来个搂草打兔子。 锦衣卫的名声如何先不评价,但是办事效率远胜旧时空的某些部门,第二天一大早,周国新就登门了,手中还有一本薄薄的册子。 “禀将军,高巡按与宏图钱庄逢年过节的银钱往来次数并不多,但是高巡按在宏图钱庄有干股,每年腊月初八,宏图钱庄都会派人送一笔银子到高府,高巡按把每年的数目和来历都记了下来。” 夏天南接过周国新手中的册子,翻看了一番,里面确实详细记载了历年宏图钱庄送来的银子数目,除了宏图钱庄,还有永昌金铺等八家商铺,无一例外都是干股所得,数目有多有少,最小的单笔都是二千两。 “啧啧啧,堂堂一名巡按御史,表面上道貌岸然,以清廉自居,背地里居然有这么多灰色收入……”夏天南感叹道,“官职品级不高,可是胃口比谁都大啊。” 他摇晃了一下手中的册子:“这个是怎么来的?” “禀将军,这是安插在高府的坐探偷出来的。”周国新摇摇头,“只是可惜,这样一来,这个探子就暴露了……” “不可惜,因为很快你就要给这探子安排新的差使了。”夏天南冷笑道,“高舜钦一个将死之人,你还监视他作什么?” “将死之人?”周国新一头雾水,“仅仅这些东西,不足以致他于死地吧?顶多被人弹劾,捋去巡按御史的官职……” 夏天南掏出了高宏图的账本,简单解释了高宏图和流贼的私下交易,然后说道:“资助流贼是什么罪名,你比我更清楚。现在有了高舜钦与宏图钱庄勾结的证据,一笔又写不出两个高字,我们完全可以把这个屎盆子,扣在高舜钦的头上……” 周国新倒吸一口凉气,两个账本,一个证明高宏图资助流贼的罪名,一个证明高舜钦与宏图钱庄的紧密关系,环环相扣,只要顺势引导,就可以变成高舜钦指使高宏图资敌的铁证,这样的帽子扣下来,内阁大学士都扛不住,何况一个巡按御史? 他不清楚夏天南为何一定要往死里整高舜钦,但这不是他该问的,所以识趣地避开了这个问题,直接问:“那么,由谁出面来揭盖子?全部交给我们锦衣卫吗?” 第三百四十五章 谋划 夏天南想了想:“不管是高舜钦还是高宏图,人都可以交给锦衣卫,但是查抄宏图钱庄的产业,还是由地方官出面更合适,你就不适合再参与了——咱们的关系尽量不要让别人知道。 明天你做好准备,等我命令。” 周国新应下:“属下遵命。” 夏天南笑道:“钱庄那边虽然不让你插手,但是高府也是块肥肉。你们锦衣卫怎么办案,流程我虽然不清楚,但是这样的谋逆大案,阖府上下都会牵连,家产也会查抄充公,你们办案抓人的时候,不小心损坏几件古董、府中下人趁乱卷走些细软,也是不可避免的事情,这些自然不会算到充公的家产清单里……” 周国新一听,眼睛都笑得眯成一条线,这是将军给自己指点财的明路啊!高舜钦这么拼命敛财,家中自然是肥的流油,随便拿点就是一笔横财。原本以为“屈从”了琼州营是倒了八辈子霉,现在看来,“钱途”一片光明,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也。 他心悦诚服地说:“属下代锦衣卫的兄弟们谢将军提点。这件案子,属下一定办的漂漂亮亮,请将军放心。” 周国新走后,夏天南拿着两本账本去见慕天颜。整治高舜钦虽然是为了给琼州营剪除一个潜在的官场对手,但同时也是为了迎合慕天颜,做这件事之前,当然要去巡抚大人面前卖个好,加深彼此的“革命情谊”。而且做掉一个巡按御史,在整个广东官场都不是件小事,必须有大佬出面站台。 来到巡抚衙门前,夏天南想起昨日的乌龙,不禁有些汗颜,也不知道今日会不会碰见那个称自己为“登徒子”的表小姐。 因为昨日巡抚大人亲自款待,巡抚衙门上下都知道这位新任琼州参将很受大人器重,所以他报上自己的名号后,很快就被放行,自有人领他前往后院。 书房内。 慕天颜拿起两本账本,感觉手中沉甸甸的,他有些迟疑:“本抚确实想把高舜钦挤出广东官场,但是,知文你的这些东西一拿出来就能置他于死地,这……” 被取了表字后,夏天南还是第一次正儿八经听到自己的字,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他问道:“怎么,抚台下不了手?” 慕天颜摇摇头:“倒不是下不下得了手的事。官场之上,虽然争斗的很厉害,但不是生死之仇的话,往往不会取政敌性命,凡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若一掌就把高舜钦拍死,连家眷都不放过,别人会说我没有容人之量,朝堂之上对我的风评只怕好不了……” 夏天南明白了,原来巡抚大人爱惜羽毛,想留个好名声。问题是,他不出面,自己一个武将推动这事,就算成功了也是破坏游戏规则啊,一个参将就轻而易举能弄死一个巡按御史,恐怕会成为所有文官的眼中钉,这可不是自己想要的结果。 夏天南想了想,换了个角度劝说:“抚台不妨换位思考下,如果你和高舜钦易地而处,你要命的把柄落在他手中,他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这个……”慕天颜想了想,细思极恐,言官就是踩着其他官员的尸体往上爬的,以高舜钦的性子,一定不会放过自己,绝对会痛打落水狗,趁你病要你命。虽然自诩自己还算谨慎,不会有什么太大的把柄给人抓住,但是常在河边站哪有不湿鞋,谁也不敢打这个包票。 见他神情有所变化,夏天南知道他动心了,趁热打铁:“抚台再想想:你刚上任就挖出了一个勾结流寇的谋逆大案,这不是奇功一件吗?事关大明江山社稷,这种大是大非面前,谁还会同情一个勾结流寇的言官?” 这么一说,慕天颜心里的坎就迈过去了,他笑着指了指夏天南:“知文你这张嘴真厉害,三言两语就说服我了,我实在想不出袖手旁观的理由。” “哪里,这只是抚台宅心仁厚而已。” “呵呵……高舜钦私下里敛财这么猖獗,本抚确实没想到,不过让本抚更为好奇的是:你苦心积虑把宏图钱庄也拉下水,除了嫁祸给高舜钦之外,是不是还存了私心?”慕天颜抚须笑问。 夏天南咪咪笑道:“什么都瞒不过抚台的法眼……说实话,的确有私心,我想吞下宏图钱庄,做一笔大买卖。” 慕天颜沉吟道:“哦?你的棉布和酒水生意都很红火,不会无缘无故盯上别的买卖……莫非你有新点子,想要做钱庄的生意?” “不错,我的想法如果能实现,会比现在的钱庄赚的钱多上百倍、千倍。之所以要吞下钱庄,是看中了它的渠道和人手,免得我再白手起家。” “百倍千倍?”慕天颜听得手抖了一抖,胡须都不小心拔掉了一根。宏图钱庄已经是广东境内最大规模的钱庄了,分号遍布广东州县,这种基础上的百倍千倍又是什么概念? “当然,不管赚多少银子,这钱庄一定有抚台的一份干股,抚台请放心。” 慕天颜闻言又拔掉了一根胡须。都说财帛动人心,官至巡抚也不例外,只不过胃口更大了而已。既然做掉高舜钦有这么多好处,些许口碑名声又算个屁。 “你要本抚如何配合你,尽管说,巡抚衙门的人手任你调动。” 夏天南等的就是这句话,他把自己的计划和盘托出,与慕天颜商量细节。 等到两人商议得差不多后,夏天南正准备告辞出门,这时门被打开了,一名年轻女子走了进来。 “舅舅,我想在你书房找几本书……” 夏天南闻言抬头一看,正好与女子四目相对,两人愣了片刻,异口同声说道:“是你?” 慕天颜奇道:“你们两人认识?” 女子冷哼了一声:“我可不认识这样的登徒子,看见人家的女眷缠着不放,开口闭口如夫人,一对鼠目还不老实到处乱看……” 第三百四十六章 好戏开场 夏天南无奈地说:“我只是说了两句话,怎么又成缠着不放了?所谓如夫人只是一场误会,还请表小姐不要介意。”他怕慕天颜误会,解释道:“抚台,这只是个误会……” 慕天颜听了夏天南简单的解释后,大笑道:“误会误会,文君,你错怪知文了。昨日我留他喝酒,又没来得及告诉他家眷的情况,他错把你当做我女儿也不足为奇啊。” 女子横了夏天南一眼,转过头没有说话,显然并不认可这种理由。 慕天颜不以为然,这个外甥女天生聪慧、性子冷淡,这样的反应他也见怪不怪了。 “知文,给你介绍下,这是我外甥女,姓谢名文君,父亲谢三宾原本是陕西道御史,现拟任山东巡按御史,不日即将上任。” 夏天南眼睛一亮,山东巡按御史!他心中念念不忘在时机成熟的时候重返山东,攫取山东的难民人口和田亩土地,对于山东一切有关的人和事都非常敏感。 慕天颜转而又介绍他,“文君,这是琼州参将夏天南,字知文,年轻有为,文武兼备,将来朝廷的栋梁之才。” 谢文君冷冰冰地说:“舅舅说的年轻有为、文武兼备我暂时看不出来,但是贪杯好色倒是先见识了。今日舅舅有事,借书之事,明儿个再来吧。”说完向慕天颜福了一福,然后转身出门,看都没看夏天南一眼。 慕天颜略带歉意地说:“文君打小就是这样,被她爹娘和我这个舅舅宠坏了,莫往心里去。” 夏天南苦笑道:“无妨,我怎么会和一个小姑娘一般见识。”他站起身来,向慕天颜告辞,“事情都商议好了,我就去筹办了,抚台静候佳音即可。” 慕天颜点点头:“做事小心,切记不要留下什么首尾,让有心人看出端倪。” 宏图钱庄门外。 夏天南带着警卫队的士兵浩浩荡荡来到门口,他抬头看了看钱庄的招牌,笑了笑,抬脚走进了大门。 早有护院的看到了这阵势,心中惊疑不定,但是端这个饭碗又不敢做缩头乌龟,硬着头皮过来问:“你们是那个营头的?来钱庄作甚?知道这是谁罩的吗?” 夏天南微笑着回答:“抱歉,这三个问题,前两个我不想回答,第三个我更不关心。” 有个脾气火爆的护院忍不住伸手来推夏天南:“不要以为带几个营兵就能无法无天了,我家老爷跟官家熟得很,小心告你一状……” 没等他手碰到夏天南的衣襟,早有士兵一枪托砸过去,砸得他脸都肿了起来,退后几步,发出杀猪般的嚎叫。 其他几个护院一时懵了,不知道如何是好。可是士兵们也没打算放过他们,一拥而上,挥舞枪托一阵乱砸,顿时一片哭爹喊娘的叫声。 钱庄柜台前有几个商人模样的人正在兑银子,一看这架势吓坏了,撒腿就跑,大堂里就剩下了警卫队的士兵和钱庄的护院、伙计。 柜台后,一名掌柜模样的人战战兢兢地对几个伙计说:“赶快去叫老爷,再晚点这钱庄都会被拆了……” 高宏图气急败坏赶到钱庄之时,夏天南正在指挥士兵们架起梯子去拆招牌。 “住手!”高宏图瞋目裂眦,这可是花了几百两银子从高巡按手中求来的墨宝,既是招牌,又是官场护身符——整个广东官场,不给高巡按几分面子的官吏不多,能够不给面子的大佬也不会自降身份欺负一介商贾。 夏天南笑吟吟地踱步过来:“高掌柜,别来无恙?” “是你?”看到夏天南出现,高宏图愣住了。他看了看夏天南身后如狼似虎的士兵,忍不住往后退了两步。今时不同往日,夏天南已经不是当初他可以随意欺压的布衣了,而是手握兵权、能打得全省精兵没有脾气、官民闻之色变的琼州参将。 “你……你今日来我钱庄,想要干嘛?”高宏图底气不足地问道。他当初趁着王尊德要剿灭夏天南的机会,落井下石,害得张明礼的布店和酒庄被查封,一度得意过一段时间,后来随着战况的变化,他的得意全部变成了担忧。难不成,今日对方是来找回场子的? 夏天南摇摇头:“高掌柜的记性真差,当初我说过,三年之内我来取你的钱庄,忘记了?” 高宏图本来有些惴惴不安,毕竟两方的实力此消彼长,他已经没有多少筹码和夏天南一较高下了。可是听到这句话,胸中怒火中烧,断人财路、夺人家产,犹如杀人父母,是可忍孰不可忍。 “夏天南,虽然你走运做了参将,但是还没到能够一手遮天的地步,广州还是大明的治下,是有王法的。就算你拿了我的账本,大不了我赔上这条命就是,钱庄是我十几年的心血,你休想拿走!” 夏天南不慌不忙地搬了张椅子坐下:“高掌柜,当初你把我堵在酒楼,前后找了好几拨人来对付我,最后无功而返。今天,我再给你个机会,看看谁能救你?” 高宏图气极反笑:“一介武夫,真以为广州城内没人奈何得了你?既然你想玩猫戏老鼠,我就奉陪到底。来人,拿我的名帖,去知府衙门,找人来收拾这个狂徒!” 等一名伙计拿着名帖匆匆出门后,夏天南悠悠地问:“都一年多了,你不要告诉我,你的人脉还是原来那些?去知府衙门,不会又是所谓的何先生吧?实话告诉你,找他真没用。” 高宏图心里一咯噔,瞧对方好整以暇的姿态,难不成不把知府衙门放在眼里?他心里惴惴,口里还是很强硬:“口出狂言!当初要不是锦衣卫的周百户替你出头,知府衙门早就收拾你了。今日莫看你有几个兵,可是这朗朗乾坤,你还敢杀官造反不成?若真是这样,你又怎么会招安?” 夏天南也懒得跟他再纠缠这个问题,只是伸手做了个手势,示意走着瞧就是。 第三百四十七章 高宏图的救兵 过了一盏茶的功夫,门外靴声隆隆,一群衙役冲了进来,在大堂站定,与夏天南等人对峙。 一名老者从后面慢慢转出来,沉声问:“高掌柜,何人在钱庄闹事啊?” 高宏图面露喜色,迎上前去,正要开口,夏天南轻飘飘一句话截断了他的话头。 “不错啊,比上次茶楼阵仗大多了,连知府衙门的衙役都搬来了。确有长进,我小瞧你了,高掌柜。” 这老者正是广州知府余葆成的幕僚何诚宗,他抬头看见了夏天南,心中大惊,怎么是这个煞星?脚下一滑,差点摔倒,高宏图赶紧扶住他。 何诚宗战战兢兢说道:“老朽……见过夏将军!”听见他的语气,高宏图心里一凉,事情不太妙。 夏天南摆明车马来钱庄砸场子,本来是想把高舜钦这条大鱼炸出来,让他和宏图钱庄的关系暴露在阳光下,然后由锦衣卫抛出高宏图那本致命的账本,再由巡抚慕天颜出面把两件事钉在一起,这样一来,整治高舜钦就是水到渠成的事情。这一切看上去都是顺藤摸瓜带出来的结果,而不是暗箱操作,自然也不会有人同情高舜钦,更不会因为忌惮巡抚与锦衣卫联手整人而人人自危。 最终的结果,高舜钦和宏图钱庄倒霉,巡抚慕天颜的口碑名声不受影响,还能得到一个公正无私、秉公办事的评语;锦衣卫立下大功一件,周国新说不定还能升官;琼州营闷声大财,得了宏图钱庄,三者之间的关系也不会有人怀疑。 只是这一番折腾,高舜钦没浮出水面,却招来了广州知府衙门。夏天南没料到,高宏图手里的牌面比自己想象的要好,大王这张牌留着不打,只甩出一张小王,可是自己手里的杀手锏是炸弹,炸了小王绰绰有余,可是用什么来对付大王呢? 夏天南暗想,账本这个炸弹是留给高舜钦的,不能浪费。既然对方出小王,自己没有合适的牌应对,就不如选择pass。 他慢条斯理地说:“我不知道余知府与宏图钱庄关系密切到了何种地步,也没兴趣知道,只是要问一句:余葆成是要替宏图钱庄出这个头吗?”他不说何诚宗出头,而是说余葆成,是因为这些衙役。一个幕僚是不可能指挥得动知府衙门的衙役的,唯一的解释是余葆成亲自下的令。看来余葆成与高宏图关系也是匪浅。 何诚宗赶紧解释:“将军莫要误会,府台听闻宏图钱庄有歹人出没,让我带人顺便过来看看而已。” 高宏图心里一凉,抓住了了何诚宗的衣袖,要求助的眼神看着他:“何先生,看在平日我孝敬府台大人和您的份上,拉我一把……” 何诚宗忙不迭甩脱高宏图的手,低声告诫:“高掌柜,慎言!府台爱民如子,为百姓分忧解难是份内之事,可不是贪图谁的好处。你好好想清楚,府台有没有拿过你的银子?” 高宏图张了张嘴,半响才吐出一句:“没有……”他明明知道对方想撇清和自己的关系,可是他只能选择顺着对方的话说。除非他想彻底撕破脸皮,与余知府交恶。他就不明白了,区区一个参将有什么好怕的,让何诚宗畏之如虎。 何诚宗低下头,挥挥手,示意衙役们打道回府。刚转身,就被夏天南叫住了:“何先生留步。来都来了,不妨留下来喝喝茶叙叙旧……” 何诚宗郁闷的想,我跟你有什么好叙旧的?可是这个煞神的话他又不敢反驳,只好期期艾艾地走过来,小声询问:“这个……夏将军,你看,是不是让我带来的人先回衙门,我留下,行吗?” 夏天南大度地点点头:“无妨,何先生留下就行。”让何诚宗留下也是临时起意,呆会要唱一出大戏,总得留下几个观众,替自己把巡按勾结流寇的戏码传播出去。 何诚宗如释重负,让衙役们先回去,不然都杵在这实在尴尬。 夏天南指了指自己旁边的椅子,“何先生,坐这。” 何诚宗臊眉耷眼走过来,小心翼翼地坐了半边屁股。 这边夏天南鸠占鹊巢,大模大样地把这里当做自己家后院,那边高宏图已经快气炸了。好不容易搬个救兵过来,连个屁都没放就被收拾了,还跟条哈巴狗一样,叫干啥就干啥。 等何诚宗坐定之后,夏天南一看四周安静了下来,诧异地问:“怎么都闲着没事干?该干嘛干嘛去,门口的招牌不是还没拆吗?” 警卫队的士兵们一听,赶紧一哄而散,砸窗的砸窗、拆门的拆门,还有的爬上了梯子,继续拆招牌。 高宏图目睹着这一切,却无能为力,脸色从白变成青,由青变成紫,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一双拳头紧紧攥着,手臂都开始抖。夏天南看在眼中,心中默念:受不了就赶紧去搬救兵…… 等到高舜钦手书的牌匾被拆了掉落地面后,高宏图终于忍不住了,他对旁边一个瑟瑟抖的柜台掌柜吩咐道:“看住钱柜,仔细锁好,里面的流水不要被抢了去,掉一两银子我扣光你一年的供奉!”说完恨恨地瞪了夏天南一眼,拂袖而去。 目送高宏图出门后,夏天南惬意地喝了口茶,大鱼马上要上钩了!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钱庄里砸得热火朝天,高舜钦的私宅内,高宏图正一把鼻涕一把泪向自己最大的靠山哭诉。 “……高大人,如今只有你能制住这个狂徒了,去晚了,钱庄恐怕会被他一把火烧掉……” 高舜钦眉头紧锁,问道:“你不是和知府衙门也来往密切吗?让余葆成派人去镇镇场面就行了,不到不得以,最好不要让我出面……” 一提知府衙门,高宏图气不打一处来:“高大人有所不知。知府衙门派了何诚宗去,还带了几个衙役,可是见到那狂徒后,连屁都不敢放一个……” 第三百四十八章 请君入瓮 高舜钦来回踱步,一边思索一边自言自语:“这姓夏的意欲何为?难道真得如他所说,要谋夺你的钱庄?可是这么捣乱,就能达到目的了?姓夏的没这么愚蠢吧?” 高宏图猜测:“听说姓夏的与抚台关系匪浅,是不是抚台给他撑腰?” 高舜钦顿时想到了自己家的鼎丰船行,脸色铁青,旋即又摇了摇头:“慕天颜是条老狐狸,不会做这么没谱的事。你不是说他和你有旧怨吗,多半是姓夏的狐假虎威,找个由头来出气。” “不管是不是出气,钱庄都被砸个稀巴烂了,高大人您不能坐视不理啊?”高宏图哀求道,“钱庄也有您的一份干股呢……” 高舜钦为难地说:“可是本官一个巡按御史,既不是本地父母官,也不是广东总兵,哪来的理由和权力去干涉此事?” “只要您露个面,姓夏的定会收敛。他一个招安的参将,在军中、朝中都无根基人脉,对您这个上达天听的御史肯定还是忌惮的……” 高舜钦仍然为难地摇摇头。 高宏图见状,咬了咬牙,伸出三根指头:“只要高大人助我度过这个难关,钱庄的份子分三成给大人!” 原来不过是干股,实际上连钱庄份子的一成都没有,一下子涨到三成,意味着年底的银子能翻三番以上。这下子高舜钦动心了,他想了一番,答应下来:“那我就走上一遭,去会会那个夏天南。” 高舜钦走下软轿步入钱庄大门时,首先看到的就是自己亲手书写的招牌,“宏图钱庄”四个大字已经被踩踏得面目全非,差点认不出了。他心中一股怒火升起,这个武夫是在太猖狂了。 夏天南虽然没有直接和高舜钦打过交道,但是从官服的品级颜色、以及神态做派,就看出今日的正主终于来了。他好整以暇地喝了口茶,假意问道:“何先生,如果我没看错,刚刚进来的这位大人青袍官服,是七品的芝麻小官吧?” 何诚宗连忙纠正:“将军,这可不是芝麻小官,乃是广州巡按御史高舜钦高大人,代天子巡狩,查察整饬吏治……” “哦?原来是高巡按,失敬失敬!”夏天南开始挖坑,“高巡按这个节骨眼驾到,是给宏图钱庄撑腰吗?” 高舜钦冷哼一声,“本官只是路过,听见钱庄里动静很大,过来瞧瞧。看这架势,夏将军是要把钱庄夷为平地吗?什么时候,百姓的私产就能随意损毁了?夏参将这是不把大明律放在眼里,还是当我们这些御史言官是吃干饭的?” “原来不是专程给钱庄撑腰,那就好办了。”夏天南对士兵们下令:“手脚都麻利点,能拆的就拆,拆不了就砸,手里的家伙是根烧火棍吗?” 高宏图急了,看着高舜钦,“高大人……” 高舜钦也没想到这个夏天南猖狂到这种地步,完全不把他放在眼里,心里的怒火越烧越旺,沉声问道:“夏参将究竟与钱庄的高掌柜有何仇怨,非要毁了钱庄才甘心?你一个琼州的参将跑到广州胡闹,就不担心本官参你一本吗?” “高巡按要参我,我自然担心啊,不过那也是之后的事了。”夏天南口里说着担心,实际上没有一点担心的模样,“既然高巡按与高掌柜没有交情,就不要阻拦我。我和这位高掌柜有些旧怨未了,等我出完这口气,高巡按要参便参,悉听尊便。”话里话外暗地给高舜钦挖个坑,挤兑他承认与宏图钱庄的关系。 高宏图急得要跳脚了,等钱庄都砸烂了,就算事后弹劾夏天南又如何,损失还是无法挽回啊。他揪住高舜钦的衣袖,伸出三根手指,嘶声道:“高大人……” 高舜钦没料到夏天南这么混不吝,一时也有些头疼,等看到高宏图的三根手指,想起了他答应的三成份子,犹豫半天,最后下定决心:千里做官只为财,为了银子,先打发了这个武夫再说,至于会不会影响自己的名声,就管不了那么多了。 他深吸一口气,喝道:“都给我住手!” 士兵们一愣,下意识地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望向夏天南。夏天南则笑眯眯地看着高舜钦,等待他下面要说的话。 “高掌柜是本官远房亲戚,一笔写不出两个高字。今日你与宏图钱庄作对,就是和本官作对。”高舜钦盯着夏天南,一字一句地说:“你现在手中有兵,可以肆意妄为,本官也阻止不了你,不过过了今日,就得为这一切付出代价!” 夏天南掏了掏耳朵,对一旁的何诚宗说:“何先生,高巡按说对付钱庄就是与他做对,我没听错吧?” 何诚宗非常尴尬,两边他都惹不起,神仙打架凡人遭殃,只能模糊答道:“是,没听错。” “既然如此,那就罢了,今日给高巡按一个面子,今日之事,到此为止。”夏天南下令,“都听见高巡按的话了吧,全都住手,跟我走。”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弄出这么大阵仗,放出许多狠话,就这么退缩了? 高舜钦也一头雾水,我的威慑力真有这么大?可是夏天南带着士兵们往门口走去,这一切又都是真实的。 夏天南刚到门口,就被人挡了回来,一群人走进大堂,为首的人举起手中的腰牌晃了晃,大声道:“锦衣卫查办谋逆大案,所有人暂时都不能走!”正是锦衣卫广州百户周国新。 锦衣卫、谋逆案几个词一出,顿时把除夏天南之外的所有人吓得不轻。刚演完为报私仇打砸钱庄的动作戏,现在又来锦衣卫办案的谍战戏,这也太tm刺激了吧? 高宏图是最郁闷的一个人,眼看着就要送走夏天南这个煞星,突然又冒出个锦衣卫办案,还让不让人活了?他认出了这人正是当初在茶楼见过的锦衣卫百户,小心翼翼地上前问:“大人,斗胆问一句,查的什么案,要抓什么人?与钱庄又有何干系?” 第三百四十九章 巡抚的“公正” 周国新瞥了他一眼,冷冷地问:“你就是宏图钱庄的当家高宏图?” 高宏图吓了一跳,心里冒出不祥的预感,期期艾艾地指着自己的鼻子:“……我是。” 周国新打量了他一眼,向后招手:“来人,给我拿下,带回去严刑拷问。” 听见所谓的谋逆案居然与自己有关,还要严刑拷问,高宏图魂飞天外,大喊道:“我怎么就和谋逆案扯上关系了?冤枉啊……”两个锦衣卫走过来,一左一右把他夹在中间,动弹不得。 夏天南咳嗽一声:“咳咳,这位锦衣卫的兄台,我们是高掌柜的对头,来砸场子的,所以他是不是涉及谋逆案,与我们没有关系,对吧?现在你把正主抓了,我们可以走了吧?” 周国新扫视了在场所有人一眼,大声说:“高宏图勾结流寇,资助贼首,证据确凿,你们在场的所有人,都逃不脱和高宏图勾结的嫌疑,全都跟我走。” 高宏图一听“勾结流寇”几个字,登时醒悟过来,指着夏天南,刚要说出“原来是你陷害我”这句话,“啪”的一声,被一个眼明手快的锦衣卫一个响亮的耳光把话扇了回去。高宏图还不死心,又要张嘴,“噼噼啪啪”几个耳光扇下来,活活被打晕,嘴角流出了一丝鲜血。夏天南看见了,摇了摇头,暗叹专业人士就是不一样,扇起耳光来都这么稳、准、狠。 何诚宗在一旁哀叹不已,今日真是出门没看黄历,倒霉事一件接一件。虽然自己知道自己是清白的,与什么谋逆案没有牵连,但是好好的人去锦衣卫那里转一圈也是晦气得紧。更何况自己奉府台之命来给高宏图撑腰,要较真起来的话,锦衣卫如果硬扣上一顶结交贼人的帽子,一下子也说不清楚。 高舜钦不知道高宏图好好地怎么就和流寇扯上关系了,但是锦衣卫都来抓人了,应该不是无的放矢。他心道:高掌柜啊高掌柜,姓夏的我还能帮你挡一挡,可是锦衣卫我就爱莫能助了,我只能帮你到这了,后面的事情你自求多福吧。 他一提官袍,抬脚欲走,被锦衣卫挡住了,周国新阴测测地说:“这位大人,我说过了,在钱庄的所有人都有与高宏图勾结的嫌疑,你没听见吗?” 高舜钦怒了:“知道我是谁吗?你不过一个小小的锦衣卫百户,没有真凭实据,仅凭猜测,就敢扣押堂堂巡按御史?” 周国新没有丝毫退让:“我确实只是个百户,没资格与巡按大人相比。不过我们也是奉命行事,事关谋逆大案,不敢有一丝马虎。” 高舜钦甩了甩衣袖,喝道:“闪开!我和这钱庄一点关系都没有,你敢动我一根汗毛,我直接参你们的骆指挥使,到时候你们这些喽啰吃罪不起!” “咦,不对啊!”夏天南唯恐天下不乱,开口道,“高巡按刚才明明说,与高掌柜是远房亲戚,一笔写不出两个高字,还说与钱庄作对就是和他高大人作对,我们都亲耳听见了。对吧,何先生?”最后一句话是冲着何诚宗说的。 何诚宗不敢抬头看高舜钦,低着头回答:“好像是这么说过。” 高舜钦顿时哑口无言,心里却蒙上了一层阴影,这件事情透着一丝古怪,可是怪在哪里,他也说不上来。他做梦都想不到,一个新招抚的琼州参将会和广州锦衣卫有什么牵连,只是觉得几件事凑一块太巧合了。 周国新听了夏天南和何诚宗的对话,嘿嘿一笑:“高巡按,既然如此,得罪了。”手一挥,两名锦衣卫就要扑上来。 高舜钦喝道:“慢着,我配合你查案可以,但是我要求将此事禀报给制台大人,让他老人家过问此事,免得你锦衣卫私下办案屈打成招!” 这个变数也在夏天南的意料之中,事先也和周国新商量好了对策。周国新装作沉思状:“制台远在肇庆,一来一回得耽误多少工夫?这等大案一天都耽误不得,否则谁都担不起这个责任。既然高巡按不相信我们锦衣卫秉公查案,那就就近禀告抚台吧,如何?” 高舜钦想了想,虽然巡抚慕天颜和自己不太对付,但是厂卫和宦官历来是文官共同的敌人,慕天颜应该不会在这个时候落井下石,否则他在整个文官圈子里名声都会臭了,于是点头赞同:“也可。” 周国新下令:“留下几个人搜查钱庄和高宏图的宅子,看看还有什么罪证。其余人,跟我一起‘护送’几位大人去巡抚衙门。” 巡抚衙门大堂。 慕天颜听完周国新的“禀报”,眉毛一挑,质问道:“周百户,你锦衣卫办案我管不着,可是你要抓的不是钱庄的掌柜吗,为何把其余无关的人也一并拘了?你知道这都是什么人吗——知府衙门的幕僚、琼州参将、巡按御史——他们怎么可能和谋逆案有关?” 周国新不慌不忙回答:“禀抚台,我们得到线报后,为防止走漏消息,立即去钱庄抓捕高掌柜。这几位大人恰巧出现在钱庄,是我们请来协助查案的,可不是‘拘’,望抚台明鉴。只要证实和高掌柜没有关系,立马就能走人。” 慕天颜皱眉道:“你一口咬定高掌柜涉及谋逆,究竟是怎么回事,有无真凭实据?高掌柜也是广州知名的商户,可不能由着你们捕风捉影冤枉了!” “这里有一份账本,抚台一看便知。”周国新将高宏图的账本递上。 慕天颜早就看过这账本,接过后装模作样看了几眼,怒道:“朝廷花费了那么多心血围剿流寇,却始终不能彻底剿灭,总是阴魂不散,死灰复燃,原来都是这些无君无父的商贾暗中资敌!这样的人,千刀万剐都不为过!” 高宏图早就晕死过去,否则听到千刀万剐几个字,恐怕又会吓晕。 “至于你们……”慕天颜挨个点名,“先说何诚宗,你好好的怎么又会跑去钱庄?” 第三百五十章 定案 何诚宗自从知道高宏图的那一刻起,就一直在思考如何撇清关系,听到巡抚问,斟酌着回答:“禀抚台,高宏图这厮为人圆滑,平日里曲意奉承我们府台,逢年过节也会送上些土产,府台虽然未曾收过,但也承他的情。 这次他和琼州来的夏参将起了纷争,跑来知府衙门求助,府台身为地方父母官,为治下百姓商贾排忧解难乃是份内之事,便派我领着几名衙役出面调停……我们和宏图钱庄没有其他瓜葛,高宏图私下所作所为我们一概不知!” 听了何诚宗的辩解,慕天颜不置可否,转向夏天南:“夏参将,你呢?” 夏天南微笑道:“抚台明鉴,下官和这高掌柜有旧怨,当日我还是一介布衣时,他曾经欺负过我,当时无力反抗,现在我是朝廷的武官了,自然要把场子找回来。当然,我也知道,身为武将滋扰地方,是我的不对,请抚台责罚,我绝无怨言。” 慕天颜哼了一声:“你的帐,呆会和你算。”他继续问高舜钦,“高巡按又是为了何事去钱庄?” 高舜钦心里有些不安,表面上还是强装镇定:“本官只是路过,现夏参将带兵打砸钱庄,身为御史,自然见不得武将欺凌百姓,便进去制止……” 周国新打断了他的话头:“抚台,高巡按并不是去主持公道,而是为高掌柜出头,两者关系密切的很,有夏参将和知府衙门何先生作为人证……” 夏天南点头:“确实如此,我和何先生都能作证。” 高舜钦觉得事情朝着对自己不利的方向展,心道不妙,决定来个打死不认账,本官说过的话就是不承认,你奈我何? 他厉声说道:“简直一派胡言,我与宏图钱庄没有丝毫瓜葛,也从未说过要为高掌柜出头,所谓人证不过是他们畏惧你锦衣卫的权势,顺着你的意思说罢了……” 这时,负责“搜查”的锦衣卫适时赶到,众目睽睽之下递给周国新一本账本。周国新翻开之后“看”了几眼,喝道:“高舜钦,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敢狡辩?” 听到这个锦衣卫百户直呼自己的名字,高舜钦心里一紧,没有十足的把握,小小百户不敢公然凌辱一个巡按御史。究竟他手上是什么账本,有什么内容,为什么自己看起来很眼熟? 慕天颜问道:“这是什么证据,让本抚看看。” 周国新将账本递过去:“抚台请过目。这两本账本足以证明高宏图勾结流寇、暗中资敌,高舜钦乃宏图钱庄的背后靠山,小小一个钱庄掌柜未必有这样的胆量,所以真相就是:高舜钦是宏图钱庄勾结流寇的幕后指使者!” 这个结论一抛出来,高舜钦整个人都懵了,他大喊道:“你血口喷人!我怎么会指使高宏图勾结流寇?” 慕天颜翻了翻账本,摇头叹息:“高巡按,这下本抚也帮不了你了,好自为之吧。” 高舜钦疯般的冲过来抢夺那本账本,他倒想看看里面有什么内容。周国新一脚踹在他腰间,踹了个狗啃泥。这一脚的位置和力道都很毒辣,高舜钦腰间剧痛,半天都起不来。 “居然想销毁证据!”周国新取过账本,一脚踏在高舜钦胸口,将账本翻到有宏图钱庄字样的地方,伸到他面前,“让你看个清楚,这可是你自己的笔迹?每年腊月初八宏图钱庄准时给你送一大笔银子,你还敢说自己和宏图钱庄没有任何瓜葛,这不是欲盖弥彰吗?” 高舜钦躺在地上,看到了这本自己亲手写的账本,联想到账本忽然无故丢失、夏天南突然出现用钱庄引诱自己现身,锦衣卫恰到好处地出现,一下子想明白了,这些都不是巧合,从头到尾就是一个请君入瓮的阴谋。 想明白之后,高舜钦知道再怎么辩解,锦衣卫都不会听,因为他们就是这个阴谋的推手,于是侧头望向慕天颜,想向其求救。可是四目相对后,高舜钦从慕天颜眼中看到了一丝幸灾乐祸的味道,没有丝毫怜悯和同情——原来这位巡抚大人也是阴谋的推动者之一,至少也是知情者,整件事不过是这些人自导自演的一场戏罢了。 他茫然四顾,余下的人中,夏天南脸色尽是戏谑的表情,何诚宗躲躲闪闪不敢与他对视,看来是不会有人替他伸张正义了。在这种情形下落入锦衣卫的手中,加上两本账本“铁证如山”,这个人为炮制的“谋逆案”,看来是翻不了了,就算京师的都察院,也无人敢为“勾结流寇”的自己出头。 “想不到我高舜钦半辈子都在弹劾别人,最后却遭奸人陷害,老天真是不公……”高舜钦悲从中来,气血翻涌,一口鲜血喷出,两眼翻白,不省人事。 他晕过去了,后面的戏还得演下去。慕天颜正色道:“周百户,此案是你锦衣卫查出来的,自当由你们继续查下去,高宏图和高舜钦两人都交给你,我也会据实上报朝廷,先行削去高舜钦的御史之职,免得辱没朝廷的颜面。” 周国新恭敬回答:“下官明白。” “真凶已经浮出水面,你们可以离去了。”慕天颜对夏天南和何诚宗说。 何诚宗亲眼目睹了一个清高尊贵的巡按御史从云端跌落尘埃,成了谋逆案的罪人,虽与自己没有关系,但也吓的不轻,听说自己可以走了,长出一口气,抱拳作揖:“谢抚台。”然后忙不迭地走了。 一件震惊广东官场的大案就此出炉,堂堂巡按御史居然成了谋逆案的幕后真凶,让大小官员们唏嘘不已,但也有不少人暗中心灾乐祸的,其中就包括广州知府余葆成——他至今还对当日兵临城下之时高舜钦的态度耿耿于怀——当然,自己也派人出面为高宏图撑场面,让他也有些后怕,幸好抚台大人没有深究此事,看来这根大腿还得继续抱住,以后还要抱得更紧。 第三百五十一章 高家的衰落 后面的发展就是按部就班了,一切按照大明官场的惯例运转。 风水轮流转,风光一时的宏图钱庄从总号到分号都被巡抚衙门查封,与当初高宏图告密,总督下令查封布行、酒庄如出一辙;高舜钦的御史职位被免,与“爪牙”高宏图一并被押往京城受审;周国新如愿以偿,以查案为名彻底搜查高舜钦的私宅,运走“罪证”若干——大部分都是金银玉器、前朝古董、名家字画——不是抄家,胜似抄家。 至于高家家眷的处置,由巡抚衙门派人执行,领头人自然是整件事的始作俑者夏天南。当然,他是以巡抚标营的身份出面的,警卫队士兵也换上了抚标的衣甲。 夏天南到达高府是高宏图被押解去京城的第二天。高府的大门口,两尊石狮子依然巍峨耸立,似乎在诉说主人曾经的辉煌,但是没有了昔日的热闹——往日里进出的分号掌柜、来拜访的同行络绎不绝,一听说高宏图勾结流寇被抓,都消失的无影无踪,门可罗雀。 步入大门后,高府的管家正站在一侧毕恭毕敬地等候夏天南的到来——这倒不是因为他觉悟高,高宏图被锦衣卫抓走的同时,夏天南就打着巡抚衙门的名义派人守住高府,既不准进,也不准出,所有人呆在府内等候发落。 当看见夏天南的时候,管家依稀记起来了,当初正是自己奉老爷之命,为了棉布生意去威胁眼前这个人,后来老爷还告密让总督衙门查封了人家的店铺,现在人家的报复来了:钱庄被封,老爷被押往京城受死,阖府上下性命堪忧……这是要致高家于死地的节奏啊!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正在管家唏嘘不已的时候,夏天南的声音传入了耳中:“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就是高宏图的管家吧?” 管家赶紧收拾心情,打起精神,恭恭敬敬地回答:“回大人的话,小的是这里的管家,请问大人有何吩咐?” 夏天南认出了他,但不屑于与这样的小人物计较往日恩怨,再说他也不过是个跑腿的而已。 “高家男女老幼一共多少人?府中情形如何?” “回大人,高家正房、侧室夫人连同少爷小姐一共十三人,府中丫鬟、老妈子、杂役共计四十七人,均在府中,等待官府发落。” 夏天南点头道:“前面带路。” 在管家的带领下,夏天南等人穿过前院,来到花厅。花厅后面,便是高家日常起居生活之地,和一般大户人家无异,后院亦有一个花园,只是比起巡抚衙门后院的花园,要阔气很多,周围环绕的走廊都装饰得金碧辉煌。 夏天南见厅堂内家具凌乱不堪,各种衣服细软抛洒一地。紫檀木的茶盘掉在地上,几个摔得粉碎的杯子……可以想见高宏图被抓捕时这家人经历了怎样的惊惧、混乱和绝望。 管家小心翼翼的陪着夏天南查看,见随行的“抚标”士兵跟在夏天南身后,一个个目不斜视的站得笔直,纵然眼前的地面上抛洒着各种细软财物也不为所动,心中暗暗纳罕:若是换做其他人,进入高府后大约早就为抢夺财物互相争夺起来,财物大约更是被抢得连茶盏都不剩一只了,这些兵士居然视若无物! 进入后院,夏天南环顾四周的厢房,发现门缝窗口都有眼睛在窥视自己,他吩咐管家:“叫她们不要躲着了,都出来听候发落!” 片刻之后,各间房门纷纷打开,一个个穿着光鲜的妇人战战兢兢从房间走出来,不少还牵着鼻子上挂着鼻涕的小孩,后面则是丫鬟模样的女子。一些老妈子、杂役也从厨房、偏房走出来,走在最后面。全部在后院中央站定后,粗粗一数,大约五六十人,与管家说的相符。 夏天南冷冷地扫视了这些人一眼,所有人都畏惧地避开了他的目光,低头看着地面。高府家眷、下人们心知肚明,这位带着如狼似虎的士兵来的大人,就是宣布自己命运的人。 在成功将高舜钦、高宏图打上“谋逆”的标签之后,夏天南就开始考虑如何善后。高舜钦及其家人的死活他不关心,他只关心钱庄。现在钱庄已经查封,掌柜和伙计也被官府勒令不准擅自离去,整个钱庄的资产和人手暂时冻结了,接下来就是如何接盘的问题了。要顺利接管钱庄,清洗高府、斩断高家人与钱庄的一切联系,就是第一步。 从理论上来说,高宏图的妻儿全部人间蒸发是最好的选择,因为封建社会的商铺人身依附性很强,留着高家后人始终是个麻烦,虽然不怕这些妇孺能从琼州营手中虎口夺食,但她们的存在对于钱庄的掌柜、伙计的归附有一定心理影响。 不过高宏图此刻还在去京城的路上,就算判个满门抄斩也要等上不短的时间,如果为了早日接管钱庄,亲自动手炮制个灭门惨案,似乎又没这个必要。一来,琼州营已经过了血腥的原始积累初级阶段;二来,广州不比琼州,做这些事没法瞒过所有人,落下个屠夫的名声不是什么好事。所以,夏天南决定,用相对温和一点的方式来处置高家的家眷。 他朗声说道:“你们家老爷犯的什么事,相信你们都心知肚明。等到京师会审之后,判个斩立决是逃不掉的,而你们只怕也难逃一死!” 虽然有一点心里准备,但是亲耳听到自己将来的悲惨命运,所有人还是慌了。一个打扮的珠光宝气的中年妇女“扑通”跪在地上,哀嚎道:“求大人放我们一条生路!那个天杀的干了啥事,我们都不知情啊!” 其余人都跟着齐刷刷跪在地上,哀求之声此起彼伏。 “求大人放过我们!” “我们孤儿寡母的,大人行行好……” “大人,小的们只是打杂的下人,什么都不知道啊!” …… 第三百五十二章 董明珰 一片哭泣哀求声中,唯独一个年轻女子镇定自若,既不哭泣,又不恳求,似乎这些事都与自己无关。夏天南有些好奇,多看了她几眼,发现她穿着朴素,头上发髻和耳边都没有金银首饰,和丫鬟差不多,可是却跪在一群衣着华丽的妇人之间,显然不是丫鬟身份。 不过眼下没有闲工夫琢磨这个奇怪的女子,夏天南收回视线,切入正题:“上天有好生之德,你们老爷犯下的错,让你们这些弱质女流来承担也说不过去,本官请示过巡抚大人,就放你们一条生路,离开高府,各谋生路……” 众人闻言大喜,刚才率先跪下的中年妇女抹了一把脸上的眼泪鼻涕,惊喜地膝行几步,离夏天南近了一些,期盼地问:“大人,那么咱们家的钱庄是不是可以交还给我们?” 夏天南心头火起,是你真傻还是把我当傻子?一脚把她踹翻在地:“别蹬鼻子上脸,再啰嗦就送你去陪你家老爷!” 中年妇女被踹倒在地,头上插的金簪子、脖子上挂的珍珠项链纷纷掉落,滚了一地。她顾不得疼痛,把首饰都捡起来,继续跪着,小心翼翼问道:“……那,家中的金银细软是不是可以带走?” 夏天南无语了,转头问管家:“这个蠢妇是什么人?” 管家嗫嚅道:“禀大人,这是夫人高梁氏,老爷的正室……” “都说贤妻旺夫,可是高宏图娶了你这样的正室,难怪会落到今天这步田地……”夏天南鄙夷地看了她一眼,提高声音说道,“所有人除了身上穿的衣服,一片瓦都不能带出高府。想要带走细软也行,把命留下!从明日起,广州城内再无高家。” 高梁氏一听,心疼不已,眼前一黑,当场昏了过去。几个士兵把她叉起来,丢出大门外。一个留着鼻涕的小男孩哭喊着“娘”,一路跟了出去。其余人听到自己身无分文被扫地出门,悲从中来,也纷纷哭泣起来,她们过惯了锦衣玉食的日子,骤然间一无所有,又哪里适应得了? 夏天南自然不会心软,挥了挥手,下令道:“赶人!” 警卫队士兵们一哄而上,驱牛赶羊般把这些人往门外轰。高宏图的妾室大多是裹脚的,三寸金莲如何走得快,加上一边哭泣一边行走,稍不留神就摔一跤,更是嚎啕大哭,一时间高府内哭声震天。 在一片混乱中,夏天南又注意到了那名淡定的年轻女子。与周围的女眷哭天抢地不同,她一直是平静地看着事态的发展,似乎高家上下几十口人的死活与她无关。如果她是高家人的话,这样的反应简直匪夷所思。 似乎是感觉到了夏天南的目光注视到了自己,这名年轻女子抬头望向夏天南,站起身,拉着身后一名年纪稍长的女子走了过来,轻轻地说了一句话:“婢子有话对大人说,请大人借一步说话。” 她的声音不大,但是很坚定,吐字清楚,即便在周遭嘈杂的环境下,夏天南仍然听清了整句话。 夏天南笑了起来,这样的场合、这样的人物、这样的情景,他从未见过,这名女子成功地勾起了他的好奇心。他点点头:“好。” 在年轻女子的带领下,夏天南走进了东厢房一间屋子,那名年纪稍大的女子站在这年轻女子的身后,神情拘谨,手脚都不知道往哪放。 杨由基也带着几名士兵进了屋子,保持着戒备。虽然对面只是两个弱女子,也不能麻痹大意,小心驶得万年船。 门口的帘子放下后,外面的哭闹声顿时小了许多,屋子里变得很安静。年轻女子双手揉搓着衣角,似乎在斟酌自己该怎么说接下来的话。 她毕竟还是有些紧张,夏天南心中下了结论。他仔细打量着这两人:年轻女子不过十五六岁,五官秀丽,身穿藕荷色雨过天青镶边比甲,窄袖褙子,走在广州街面上倒不算寒酸,可是放在高府与那些珠光宝气的妇人一比,真真比丫鬟也强不到哪去。至于她身后一直未开口的年长些的女子,年纪估计三十出头,丰肌云鬓,穿着也有些朴素,标准的鹅蛋脸,素面朝天不施粉黛,但绰约袅婷风韵不减,只是府中遭遇变故,可能无心梳洗,头发有些蓬乱,看起来有些狼狈。 年轻女子终于开口了:“大人,婢子名叫董明珰。您肯定在揣测我们两人的身份。在我表明身份之前,请您先看看这间屋子,这是婢子和娘亲住的地方。” 原来两人是母女。夏天南看了看这间厢房的布置摆设,陈设十分简单,虽然布置的倒是整洁雅致,但也不难看出其寒酸。虽然他不懂古代大户人家的调调,但是住过讲究的宅子,也见识过富人家的宅院,知道东厢房坐东朝西,夏日西晒,冬日又是迎门的西北风,最是冬冷夏热。住在这里,这个名叫董明珰的女子和母亲在高家的地位也就可想而知了。 夏天南心中隐约猜到了两人的身份,但是不能确定,只是淡淡地说:“你到底想对我说什么,我给你一盏茶的时间。” 董明珰突然拉着母亲跪下,恳求道:“恳请大人给婢子一个机会,婢子愿意为大人效力,协助大人接管高家的钱庄。” 这个请求太过忽然,夏天南设想过对方可能提出的各种请求,包括以身相许只求收留这种yy的戏码,但是唯独没想到这一条。他顿时警惕起来,自己是以巡抚标营的身份来到高府,高家这些足不出户的女眷不可能知道他真正的底细,又何来协助接管钱庄一说?说不定背后有人指使。 他想了想,决定先盘盘对方的底:“你到底是高家的什么人,丫鬟不像丫鬟,小姐不似小姐,可是为什么又姓董?” “婢子知道大人会有此一问。婢子本来也姓高,但是高宏图已经是将死之人,高家也要散了,没有什么可顾虑的,便恢复本姓。高宏图并非我的亲生父亲……” 第三百五十三章 背后的高人 董明珰简单讲述了她的身世。原来是她是母亲江姨娘带来的“拖油瓶”,她家原是顺德某县的小地主,家境还算不错。高宏图在顺德分号收账的时候,垂涎于她母亲的美色,勾结官府将她父亲全家害死,将她母亲抢走为妾,她当时年岁幼小,又是女孩子,在江姨娘苦苦哀求下被容许带在身边,算是高宏图的义女,改姓为高。 “……高宏图霸占我母亲还不算,待我年纪大些了,又觊觎我有几分姿色,借口让我协助他管理钱庄,经常带着我来往各地的分号,夜半无人之时,时常进房动手动脚。婢子几次以死相逼,才幸免于难。这样狼心狗肺的东西,栽在大人手里,也是因果报应。” 夏天南听了目瞪口呆,这样离奇的身世,比电视剧里还要曲折。他看了看董明珰和她的母亲江姨娘,一个青春秀丽,一个风姿绰约,虽然穿着都很朴素,但难掩其姿色,尤其是江姨娘,美貌甚至胜过了正值花样年华的女儿。若说高宏图贪图两人姿色,倒也说得通。 董明珰说完,拉了拉母亲的衣袖。江姨娘怯生生地说:“大人,小女说的都是实情……若大人不信,可询问高家的下人……” “这个我自会去问。”夏天南紧紧盯着董明珰,“你说要帮我接管钱庄,先不说其他,就说说看,你一个小丫头片子,何德何能出此狂言?”宏图钱庄是广东境内规模最大的钱庄,就算夏天南是穿越而来的商界精英,接下这么大一个摊子也要费不少手脚,董明珰只是一个封建社会的小女子,连高家的小姐都算不上,有这样的能力和资格吗? 董明珰被他看得略微有些紧张,稳了稳心神,回答道:“婢子这两年一直帮着高宏图打理钱庄,虽然他另有所图,但还是学到了不少东西,对钱庄的账目往来、银钱汇兑的流程颇为清楚,总号和各分号的掌柜也熟悉……” 夏天南沉默了片刻,突然开口道:“你背后有何人指点?你怎么会知道我要高家的钱庄?” 董明珰猝不及防,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婢子……” “指点她的人是我。”门帘被掀开,一个俏丽的女子走了进来,站在夏天南和董明珰母女之间。 夏天南转头一看,居然是谢文君,慕天颜的外甥女。 门外一名警卫队士兵跟了进来,低声解释道:“将军,这位小姐是巡抚衙门的人陪着来的,自称是巡抚大人派来的,指明要见你,我们不敢阻拦……” “知道了,没事,你先出去。”夏天南打发走了士兵,望向谢文君。 “谢小姐,不知抚台大人派你前来,所为何事?” 谢文君仍然是冷清清的表情,平静地说:“与舅舅无关,只是我不这么说,你的手下未必肯让我见你。” 夏天南闻言笑了起来,事情变得越来越有趣了。他找了张椅子坐了下来,戏谑地问:“不知道谢小姐找我这个贪杯好色的登徒子有何见教?” “堂堂男子汉大丈夫,心胸如此狭隘,小女子的几句话也耿耿于怀。”谢文君讽刺了他一句,接着说,“你不用怀疑董明珰的身世和动机,她今日的举动,都是我教她的。” 夏天南问道:“那么……”他想问钱庄的事情又是怎么回事,又被谢文君打断了话头,仿佛知道他心里想什么。 “钱庄的事情也很简单。我听说了你给高宏图下圈套的事情,然后问了我舅舅。虽然他语焉不详,但是我还是猜出了你们的意图——你想吞下宏图钱庄,我舅舅自然也少不了好处——虽然你的手段称不上光明磊落,但是高宏图也不是什么好人,落得这种下场也不值得同情。董明珰是我的手帕交、好姐妹,眼看就要家破人亡,我自然要给她谋一个出路。高家亏欠她们母女甚多,若是董明珰通过这样的方式回到钱庄,也是她和江姨娘应得的。” 夏天南沉默了。谢文君头脑清晰,分析得头头是道,事情的真相基本上都被她猜中;口齿也很伶俐,三言两语就交代得非常清楚,让他明白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如果谢文君与董明珰的话都属实,看在慕天颜的面子上,妥当安置董明珰母女也未尝不可,只是这种被人看得通透、无所遁形的滋味他很不喜欢,谢文君咄咄逼人的口气更是难以接受。 过了一会儿,他开口道:“假如我不按照谢小姐的意愿做呢?” 谢文君波澜不惊,淡淡地说:“你和舅舅处心积虑把高宏图与高巡按绑在一起,捏造出一个莫须有的罪名,无外乎除去一个政敌,再得到宏图钱庄,还无损名声。假如你拒绝我的提议,那么我也假设一下:假如我把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告知我爹爹呢?” “你爹爹?” “我爹爹拟任山东巡按御史,此刻回到京城都察院述职,身份仍然是御史。他得到我的消息后,虽然未必有把握为高巡按和高宏图翻案,但是你和我舅舅背后的手脚肯定就大白于天下,为一己之私不惜陷害同僚、甚至与厂卫沆瀣一气,你们在广东官场就是众矢之的了吧?” 夏天南脸色变得很难看,没想到这个谢文君除了头脑清晰,能一眼看穿他的计划之外,手段也是如此犀利,心肠更是硬的很,连自家舅舅也不放过。虽然他不太在乎什么官场名声,但是慕天颜在乎,好不容易搭建的官场关系网不能毁于一旦,成为整个广东官场的眼中钉更不是他想要的结果。 他权衡了利弊之后,发现只能放下面子问题,接受谢文君的安排,才能避免灾难性的后果。要不然能怎样呢,杀了她灭口吗?得罪广东巡抚和未来的山东巡按御史,自绝于大明的官场体系,回到琼州做土霸王?这样一来,自己苦心孤诣走上招安之路,混进体制内,一切的努力都是无用功。 第三百五十四章 玩金融不靠谱? 夏天南仰天长出一口气之后,无奈地回答:“谢小姐,你赢了。 你怎么说,我就怎么做吧。” 谢文君仿佛知道他会答应,平静无比:“我还是那句话,让董明珰回到钱庄,拿回她应得的东西。” 夏天南紧紧盯着她的眼睛:“什么叫拿回她的东西,多少才够?难不成叫我辛苦一场,为他人作嫁了衣裳?” “你多虑了。你仍然是钱庄未来的东家,让她给你做掌柜而已。” 这就是古代版本的职业经理人了,夏天南想了想,尚在可接受的范围之内,大不了等高舜钦和高宏图问斩、事情尘埃落定后,找个机会再把董明珰踢出钱庄就是,眼下可以虚以委蛇。 “只要董明珰有足够的能力出任掌柜,我也乐见其成,免得再去寻访合适人选,成交!” 谢文君嘴角微微上扬,算是报之以笑容:“事情皆大欢喜,谢夏将军成全。” 董明珰也很知趣,赶紧拉着母亲江姨娘跪下:“多谢将军。婢子一定尽心竭力为将军做事。” 夏天南苦笑一声,与谢文君见过三次面,不是被称呼“登徒子”就是直呼“你”,这还是第一次从她嘴里听到“夏将军”这个带官职的尊称,受宠若惊啊。 “这件事就说到这里,钱庄的事我会安排,这几天董明珰和江姨娘就暂时住在高府,你们可以留下几个信得过的下人听用。谢小姐既然有巡抚衙门的人陪着,我就不派人护送了,告辞。” 夏天南交代几句后,匆匆出了厢房,他实在不想和谢文君呆在一起,时间长了他怕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当场发飙。 等夏天南走后,董明珰拍着胸脯,后怕不已:“文君,你可真厉害。本来我以为我够胆大了,可是和他多说几句话还是紧张,没想到你比我强多了,一番话说得他哑口无言。他可是带兵的武将啊,你真的一点都不发憷?” 谢文君望着夏天南离去的方向,轻轻地说:“真是杀人不眨眼的恶人,我也害怕的……不过从他处置你们高家人的手段来看,此人外表桀骜,内心还是颇为善良,换做其他人,肯定是斩草除根、大开杀戒,别人不说,你家大娘房里的宝贝儿子定是要铲除的,绝不会这么轻易地放走……”声音轻柔,完全不复面对夏天南时的咄咄逼人。 董明珰所有所思:“所以,你步步紧逼,是故意的?” 谢文君露出了难得的微笑:“不吓唬吓唬他,他又怎么会轻易答应?难道我还真的去都察院举报自己的亲舅舅?” 夏天南回到住处后,越想越气,本来从设计整治高宏图等人开始,到移花接木嫁祸给高舜钦,整件事情顺风顺水,本可以踩在高家的头上完美收官,最后却被半路杀出的谢文君摆了一道。 正生着闷气的时候,林伟业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拉过椅子坐下,跟他商量:“这几天你神神秘秘的也不知道忙啥,整日不是跑巡抚衙门就是带着杨由基他们乱跑,想找你人都找不到。我搜集了一些能工巧匠和手艺人,准备带回临高去充实我的技术研究院,你啥事回去啊?早的话咱们一路走,如果还有事要办,我就先走。” 夏天南无奈道:“老兄啊,虽然你是主抓技术工作的,但是官场上这么大的动静你一点都不知道吗?” 林伟业一摊手:“我就是个技术员,官场上的争斗我一窍不通。不过我听张明礼他们提起过,知道你想吞进高家的钱庄。话说回来,你弄这个钱庄干嘛,打算开银行?” 夏天南回答:“有一些想法,但是如何做还得走一步看一步……” 林伟业劝道:“我虽然不懂金融,可是我得提醒你,现代社会的银行是建立在国家政权稳定的基础上的,你在古代想建银行,步子太大不怕扯到蛋吗?怎么做到通存通兑,全国各地建立分行和金库吗?现在到处打仗,流贼或者后金鞑子攻下城之后抢了金库怎么办?恐怕到时连底裤都赔光吧?” “恩,你说的这个有道理……” “还有,信用体系怎么建立?到了二十一世纪都有人宁愿把钞票藏在家里,你怎么让百姓相信你,愿意把钱都存进来?不会担心你卷钱跑了吗?另外,在古代封建社会,没有国家权力作为依靠,那些贪官污吏或者宦官敲诈勒索怎么应对,大把的银子存在银行,只怕是他们眼中的肥猪吧?就算琼州营能打,现在也只是刚招安的地方势力,对分散在各地的分行也是鞭长莫及,那些地方官谁又会怕你?” 林伟业一口气说了一大堆话,最后下了结论:“咱们穿回古代,玩金融不靠谱,有那闲工夫还不如老老实实种田增强实力,这才是王道!” 夏天南本来闷闷不乐,听见林伟业一番话反倒笑了:“老林,很少听见你对技术之外的东西发表意见,更别说这样的长篇大论了。” 林伟业认真地说:“我是觉得咱们现在一步一个脚印,慢慢种田攀登科技树、再扩军的路子才是正途,不想你为了走捷径葬送眼下的大好局面。” 夏天南耐心解释道:“我也没说要弄个现代化意义上的银行,那不现实,你把简单的问题复杂化了。我先问你,你知道古代的钱庄和现代银行本质的区别是什么吗?” 林伟业摸摸脑勺,不确定地说:“我只知道不一样,但是到底区别怎么样我也说不上来。是不是银行是吸收存款然后投资牟利,古代钱庄就是为商人提供异地汇兑服务?” “你说的答案很接近了。”夏天南解释道,“穿越之前,我也不是搞金融的,细节上的东西我也不懂。但是我知道钱庄和银行最本质的区别在于:银行是提供利息来吸引存款的,钱庄是收费提供保存金银货币和异地汇兑服务的,一个给你钱,一个向你收钱,就这么简单。” 第三百五十五章 集资 林伟业想了想:“好像是这么回事。 但是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区别呢?我一直以为钱庄就是古代的原始版银行。” “明代的钱庄——北方叫票号——最主要的业务之一,就是为商人提供异地汇兑服务,因为古代交通不便,而且又是以金银等贵金属作为流通货币,做个生意扛着银子跑来跑去很不方便。而钱庄通过各地的分号异地存取解决商人银子携带不便的难题,所以他要收取服务费。” 林伟业点点头:“所以不给利息,反倒要收费。” “而银行是完全相反的做法。它想法设法把百姓的钱吸引过去,用百姓的钱去投资,获得的利润远远高于这么点服务费,所以它就给储户利息,让百姓心甘情愿把钱存进银行。” 林伟业若有所思:“我好像有点懂你的思路了。” “我再给你阐述一个事实:明朝的有钱人有了钱之后,很少用来理财投资,不是买田置地就是浇筑成整块的银锭藏在地窖里——为了防盗。巨额的财富始终隐藏在不见天日的地方,导致明朝拥有当今世上最多储量的白银却不能流通,这是多么大的浪费?” 林伟业觉得似乎有些懂了,又似乎没懂:“然后呢,这和你开银行有什么必然联系?” “你先听我说完。我初步的设想是:精简裁撤现在钱庄各地的分号,只在广州这样的大城市开设网点,用利息吸引有钱人把藏在地窖里的银子存到咱们这来。将来等到我们的势力扩张后,在有能力保护的前提下,我们可以逐步把网点建到北京、南京这样的城市,慢慢地把掌握在少数权贵、富豪手中的财富聚集在我们的手中,用来做我们想做的事情。”夏天南解释道,“都说真理在大炮的射程之内,把资源集中在我们势力范围的大城市,很大程度上可以避免官员的敲诈盘剥,你说的安全问题基本能解决。” “好吧,就算你解决了安全问题,那么你怎么盈利,用什么去支付利息?投资实业吗?” 夏天南笑道:“明朝又哪来的实体企业可以投资?不过,暴利的行业倒是有的,比如海上贸易,慕容龙城就说过,江南的生丝贩卖到日本,转手就是五倍的利润。可是生丝这类行业吃本极重,光靠卖棉布烧酒我养琼州营都不够,哪有本钱插手生丝买卖?但如果我用高利息为诱饵筹集到巨额资金投入进去,垄断杭州、苏州一带的生丝货源,转卖到日本,获得天文数字般的利润,只需要支付一些利息,是不是非常划算?” “筹集资金、高利息、投资……怎么听起来这么耳熟?”林伟业想了半天,终于想明白了,“尼玛,这不就是非法集资吗?哪里又是什么银行了?” 夏天南笑得很开心:“从头到尾,我有说过我要开银行吗?”说完又补充了一句,“至少不是你想象中的那种现代银行。” “可是,非法集资好像不是什么好事……”林伟业担忧的说。 夏天南叹道:“你太不知道变通了。在我们那个时空,进入金融业是需要国家批准的,民间用高额利息或者回报筹集资金,动了银行的奶酪,被法律所禁止,所以才叫非法集资,准确的名称叫非法吸收公众存款。在这个时空,有国家许可的金融业吗?我光明正大集资,碍着谁了,谁又有资格管我?” 林伟业一窘,好像是这么回事,同样的行为在不同的历史时空,性质就不一样。 “这么说,你不是要开银行了?” “也不能这么说。等到我能控制全国的时候,可以成立中央银行发行铸币甚至纸币取代笨重的白银啊。不过这是将来的事了,眼下利用钱庄筹资才是当务之急。” 思路被夏天南打开之后,林伟业不禁憧憬起来:“如果真像你说的那样,我们可以掌握巨额的资金,岂不是可以做很多以前做不到的事情?比如扩建船厂,建造2000吨甚至3000吨的战列舰,三层的炮甲板,配备一百门大炮——因为造价太过高昂,以前我提都不敢跟你提——建他娘的十几二十艘,组成庞大的舰队,在17世纪,完全可以纵横世界海域无敌手……我擦,想想都激动!” “等等……”夏天南有些无语地打断了林伟业的幻想,“等到我们掌握了整个国家的权力,或许可以这么做,集全国之力打造一支征服全球的舰队,但是——我不得不遗憾地提醒你,现在就算我们融资成功,也不能用在纯消耗的支出上,我们必须用来投资赚钱的行业,以便支付高额的利息。否则的话,就成了诈骗了,和卷款潜逃没有区别,用旧时空的法律术语来说,这叫集资诈骗,以非法占有为目的,与吸收公众存款有本质的不同。” 林伟业抓了抓后脑勺,不好意思地说:“小小yy了一下,呵呵。我也知道不大可能。那么,你什么时候改造钱庄呢?” “没那么快,先整合宏图钱庄,裁撤了各地的分号再说。” 第二日,夏天南带上刘全和张明礼,来到了高府。虽然刘、张二人对于钱庄这个行业也是门外汉,但是经商方面的经验总比董明珰这个小丫头片子丰富得多,把事情全部交给一个十六岁的少女,哪怕是过渡,夏天南也觉得放心不下。 昨日来到高府时,满地狼藉,今日再次踏进大门后,从前院到花厅,再到后院,都收拾的干干净净,丝毫看不出这个宅子昨日经历了一场破家的大变。 仿佛知道夏天南这个点会来,董明珰站在后院等候,身后是母亲江姨娘和几个粗使丫头、杂役下人。 看到夏天南一行后,以董明珰为首,这些人都齐刷刷地跪下来,恭敬地喊道:“恭迎老爷!” 夏天南也明白,之所以把称呼从大人改为老爷,是因为双方的关系发生了变化,昨日自己是抄家的武将,今日是她们的东家。 第三百五十六章 女掌柜 夏天南双手虚抬:“都起来吧,进屋说话。”众人起身,跟在后面,一起进入了正堂大厅。 董明珰恭恭敬敬地禀报:“老爷,高家的这个宅子婢子只是暂住,婢子与娘亲仍然住原来的东厢房,府中各房的财物已经清点完,封存于各房中,婢子已经列明清单,请老爷过目。”说着递上一张单子。 夏天南接了过来,看了几眼,上面按大房、二房、三房等顺序把首饰、珠宝、古董花瓶等值钱的东西都一一注明,一目了然,字体娟秀工整,看着赏心悦目。 对于如何处置这些财物,夏天南不是太关心,但是董明珰的这个态度让他感觉舒服不少,他问道:“字写得不错,念过私塾?” 董明珰低头回答:“回老爷的话,家中请过先生,教大娘房里的弟弟,我跟着学了几年……” 夏天南点了点头,既然在谢文君的干涉下,不得不启用董明珰,哪怕是短期过渡,她能识字自然是好事,如果能算数就更好了。他接着问:“会打算盘吗?能算数吗?” 董明珰从旁边桌上取过一把算盘,自信地回答:“还请老爷出题考校。” 看她自信的模样,夏天南微微一笑,对张明礼说:“明礼,你考考她。” 张明礼回答:“是,老爷。”转头对董明珰发问,“张记布行到货棉布六千六百匹,进价每匹布5钱银子,行情是4匹布3两银子,当月卖出五千四百八十匹布,每月店铺人工支出六十两银子,问:当月得银多少,刨去进价、人工,纯利多少?” 他一边说,董明珰立刻就开始“噼里啪啦”打起了算盘,几乎是张明礼话音刚落,她手中的动作也停下来,立刻回答:“得银四千零五十两银子,刨去进价、人工,纯利七百五十两银子。” 夏天南、刘全、张明礼三人都发出了“咦”的一声,均被董明珰的速度震住了。 刘全不相信她有这样的本事,拿过算盘自己“噼里啪啦”打了半天,最后不可思议地说:“居然分毫不差!” 张明礼叹道:“刘总管,我店铺分号招账房就是用这个法子考校的,数目没有错的。人家算了半辈子的账都没有一个小姑娘算得这么快、这么准。”他转身对夏天南说,“恭喜老爷又添一得力助手。” 夏天南也没想到,一个封建社会的年轻女子居然有这样的反应速度和计算能力,就算放在旧时空,也称得上珠算小能手吧,虽然按现代教育的眼光来看,这是一道小学生水平的应用题,但是放在教育水平普遍偏低的古人身上,已经很难得了。最重要的是,董明珰速度很快。他估计了一下,自己不管是心算还是用计算器,速度也未必比得上董明珰的算盘。 这么看来,至少在职业技能方面,董明珰初步具备了一个钱庄掌柜的基本素质,如果忠诚度能够保证的话,稍加历练,将来钱庄未必不能交给她打理。 他有些好奇地问:“你一个年轻轻的姑娘,为什么算盘打得这般熟稔?”换做别的富人家子女,这个年纪多半关心的是首饰漂不漂亮、胭脂水粉好不好看吧? 董明珰回答道:“婢子的身世、与娘亲两人在高家是什么地位老爷也知道了。从我懂事的那一天起,就立下誓言,有朝一日一定要凭借自己的本事离开高家,不靠高家的一文钱,养活自己和娘亲。后来借着高宏图让我协助打理钱庄的机会,拼命学记账、算账,心想着说不定有机会去别人的铺子里做个女账房。” 夏天南听了颇为感概,都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董明珰虽然生在富豪家,但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还不如穷人家的孩子,整日生活在其他妻妾及其子女歧视的目光下,夹着尾巴做人,还要忍受高宏图这个便宜“爹爹”的性骚扰,亏得她没有自暴自弃,不仅识文断字,还精通算账,让自己具备了足以谋生的职业技能。 机会总是留给有准备的人,既然董明珰有这个潜力,而刘全和张明礼又分身乏术,自己这个用来“合法集资”的钱庄筹备工作就交给这个丫头吧,夏天南心里做了这个决定。 他看了看这个富丽堂皇的宅子,悠悠地说:“既然你要给我当掌柜,总不能搬出去住得太寒酸,免得别人说我薄情寡恩。这是你‘义父’的宅子,他又亏欠你们娘俩甚多,这个宅子还是由你住着吧!你给我当多久的掌柜,这个宅子就让你住多久。” 董明珰听出了他语气中对自己的肯定,非常激动,作势就要下跪谢恩,被夏天南拦住了。 “都跪了好几次了,你的诚意我感受到就行了。以后跟着我,不兴跪拜磕头这一套虚礼,用心做好差使就行。” 由于激动,董明珰的脸色绯红,她兴奋地回答:“婢子一定用心给老爷做事,请老爷放心。” 夏天南指着刘全和张明礼:“我给你介绍,这位是我旗下天南商行的总管刘全,我所有的买卖都由他帮我看着;刚才考你的是副总管张明礼,广州这边的棉布和烧酒买卖全都由他统管。你在买卖上有什么不懂的,可以问他们两个,尤其是张明礼——他常在广州,离得近。” 董明珰连忙行礼:“见过刘总管,见过张副总管,婢子年纪小见识少,还请两位总管日后多多指教。” 刘全和张明礼客气了几句:“大家以后都是为老爷做事,指教不敢当,互相帮衬而已。” 夏天南看着董明珰红扑扑的脸蛋,笑道:“你先别高兴的太早。刚才张副总管考了你,我现在再出个题目考你,只有你做到了,才会正式成为我天南商行的第一个女掌柜。” 董明珰赶紧低头回答:“请老爷吩咐。” “我给你一个月时间,你把钱庄各地的分号关闭,以前的银钱汇兑业务全部放弃,只留下广州的总号,各地分号备用的银子也都运回总号。然后在所有的伙计中挑选精明能干的,淘汰冗员。裁掉的人该不该打发安家费,打发多少,都按规矩做。一个月之后,我要看到一个焕然一新的钱庄。” 第三百五十七章 海军的下一个对手 安排了张明礼协助董明珰接管钱庄相关事宜后,夏天南就踏上了回临高的船。钱庄的整合和裁员要持续一段时间,他不能呆在这里,临高还有更重要的事等着他。 回到临高后,夏天南马不停蹄把众人召集起来议事。他通报了这次广州之行的成果,并且宣布了在广州开设工厂的决定。 刘全问道:“老爷,所有工厂都迁过去吗?” 夏天南摇头:“不,钢铁厂和兵工厂、船厂全部留在临高,这些是我们的核心机密,不能让人窥探了秘密去。纺织厂也不动,这些黎寨女工去了广州可能水土不服,反正被服厂要上马了,临高纺织厂就专门负责供应临高军民所需吧,广州那边另起炉灶,从当地招人。至于酒厂,也可以考虑两地设厂,临高这边的厂子升级工艺,把酒水提炼得更纯些,专供高档酒,广州那边设厂就生产普通的烧酒。” 刘全明白了:“也就是军用的工厂全部不动,只在广东那边开新的酒厂、纺织厂。” “正是。” 查尔斯非常高兴,他提议道:“尊敬的将军阁下,您这次带回这么多船匠和木材,我们的船厂势必要扩张规模了,再建两个船坞势在必行,您得拨付给我足够的建筑工人。” “没问题,我用县衙的名义征发劳役,注明管吃管住,还给工钱,钱由我出。”反正这事已经不是第一次做了,一回生二回熟,再说临高县衙已经完全成了琼州营的附庸,这布告想怎么写就怎么写,写完了叫吴明晋盖上县衙大印就是。 提到县衙,夏天南想起了吴明晋,对刘全吩咐道:“吴县令已经服软了,为了向琼州营示好,连锦衣卫都出卖了,咱们琼州营总得表示表示。现在县衙各项收入已经断了来源,人家堂堂一个县令,仅仅靠着朝廷那点俸禄怎么够吃?就以天南商行的名义,每月送些银子给他。” 刘全问道:“给多少?以什么名目做账?” “就叫朝廷留守官员补贴吧,以这个名目做账。以后我们的地盘免不了要扩大,像吴明晋这样的官员会越来越多,夺了人家的权,日常起居的费用还是得补贴人家,免得他们想不开。至于数目……谁能告诉我,七品知县的俸禄是多少?” 司马德答道:“正七品月俸为七石五斗。如果折合成银子,值二十两银子左右,但真正卖到米店,到手的银子也就十两不到。” 一县父母官,月俸才十两银子,大明官员的俸禄之低可见一斑。这么点银子,要承担自己的生活开销,还要养活妻女,还得支付师爷的束脩,怎么算都不够,不贪腐才怪。夏天南想了想,说道:“就每月补贴二十两吧。” 处理完县衙的事,司马德问道:“将军是否下了决心要打刘香了?” “不错,我们琼州营要插手南洋和日本的贸易,郑芝龙都要对付,何况是刘香。只是郑芝龙目前也是福建海防游击,没有合适的理由和时机不能轻易动手,再说我们目前的实力还不足以对付他。刘香实力不如他,也没有官府作为靠山,正好作为海军的试金石。” 威廉保证道:“只要舰队扩充到现在的两到三倍,我有足够的把握击败远东任何海盗势力。” 夏天南叹了口气:“我又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可是目前咱们扩编了两个营的陆军,还开设学校、研究院,花钱如流水一般,收支已经有失去平衡的危险,在整体收入没有显著提高以前,海军的大规模扩军只能暂缓了。” 都说十年陆军、百年海军,与陆军相比,海军无论是舰艇装备的技术要求还是海员的综合素质要求,都远远超过陆军,更别提一艘大吨位战舰建造所需的经费了。琼州营的海军可不是朝廷水师那样几艘小舢板拼凑起来的乌合之众,都是拿银子砸出来的。 “如果打败刘香,接下来就是如何把战果转化为实际的好处。本来我已经想到了办法,就是指定临高作为南洋和日本贸易的中转港,设卡收税,这样就能缓解咱们的资金压力,奈何慕巡抚明明动了心,就是不答应。”夏天南叹了口气。 孙元化说道:“这慕巡抚动心是人之常情,不答应也是正理。” “哦,这是为何,还请孙先生教我。” “制定贸易港口,设卡收税,收入之厚显而易见,任谁都会动心。不过朝廷从未公开解除海禁,这么做的风险很大,他巡抚之位还没坐热,肯定不敢冒险。” “可是我都说了以我的名义来办,风险不久降低了吗?好处照样给他,为何他还是不肯呢?” “琼州营陆师虽然在广州打出了威风,可是水师在海上还没有打败过大股海寇来证明自己的实力。将心比心,换做我坐在他的位置上,我也不会把自己的毕生前程押在一个刚被官府招抚的海贼身上。”孙元化说道,“这事还是等到剿灭刘香,琼州营证明了自己的水师也能称霸海上,再提这茬也不迟。” 孙元化的话说的很直白,可事实确实如此。在没有证明自己之前,琼州营海军只能算是“刚招安的海贼”。夏天南颇为无奈地说:“也只好如此了。” 从广州网罗来足够的裁缝,被服厂开始觅址建厂,管事为符南英,纺织厂管事换成谭二嫂;船厂也开始了新船坞的建设,为扩大产能做准备;兵工厂增加人手后,扩充了生产线,产能暂时向海军的舰炮倾斜。军工生产都围绕着一个目标运转——与刘香开战。 让所有人都高速运转起来后,始作俑者却忙里偷闲跑到海滩去了。 夏天南带着春兰和夏荷,在警卫队的保护下来到海滩日光浴。在这个时空,有钱人享受的方式多为看戏听曲之类,没人会跑到海滩吹风,倒让夏天南独自享受了难得的宁静——在原来的时空,只要风景优美的海滩,无一例外被游客挤满了,尤其是炎热的夏季。 第三百五十八章 香水 十月的海南,已经进入一年中最舒适的季节,在沙滩上支起一张躺椅,撑起一把遮阳的布幔,闻着大海的气息,任凭清凉的海风吹拂过身体,夏天南舒服地出了呻吟,阳光、海浪、私人沙滩、美人环绕,这是多么极致的享受啊,在二十一世纪就算有钱也很难做到。 春兰和夏荷还不适应这种休闲方式,她们紧靠着夏天南,坐在躺椅上,无聊地四处张望。夏天南瞄了一眼春兰领口露出的娇嫩肌肤,和夏荷裙裾下紧紧包裹的匀称修长的双腿,暗中惋惜,如果她们能够穿上一身比基尼,那该是一副多么美妙的画面啊! 夏荷的声音打断了他的遐想:“老爷,你看,那边一有两个人,好像是林老爷?” 夏天南疑惑地坐了起来,用手遮挡住刺眼的阳光,朝夏荷指点的方向看过去,两个人正在沙滩上寻找着什么,其中一人正是林伟业。 林伟业顶着大太阳在找什么?夏天南招手呼喊:“老林?” 听到召唤,林伟业带着那人走了过来打招呼,却是宋孝保。 “你这是要带着老宋做香水吗?怎么跑到沙滩来晒太阳了?”夏天南颇为不解。 林伟业抹了一把额头上密密麻麻的汗珠,回答道:“在广州不是跟你说过吗,老宋提取的是精油,想要变成香水,就得有溶解剂和固定剂。溶解剂好办,就是纯净的酒精,固定剂就有些麻烦,必须是动物香剂,而且能够作为固定剂的动物香剂寥寥无几,常见的是麝香,可是产地在西南,获得不易,在琼州这边能够比较容易找到的只有龙涎香了。” “龙涎香?” “对,顾名思义,就是龙的口水。听老宋说,这种东西在海上能够捞到,有时候也会被冲上海滩,我们就是来海滩上碰碰运气,如果找不到,就高价向渔民收购。” 夏天南笑道:“难道这世界上真有龙?我读书少,你可别骗我。” 林伟业笑道:“自然不会是真龙,以讹传讹而已。其实现代科学已经解开了谜底,是抹香鲸的分泌物。简单来说,就是章鱼之类被抹香鲸吃掉后,其坚韧的角质颚和舌齿很难消化,在肠胃中积聚,刺激了肠道,分泌出一种特殊的液体把这些食物残骸包裹起来,慢慢就形成了一种蜡状物,这种东西要么从肠道排出来,要么随着鲸鱼尸体腐烂掉落出来,漂浮几十年上百年之后,在阳光的照射和海水的洗涤下,才形成了龙涎香。” 宋孝保补充道:“老爷,这种龙涎香刚捞上来有股鱼腥味,还挺臭的,但是晒干之后比麝香还香,一般都是直接进贡给皇上享用的。” 夏天南明白了:“所以你们要就地取材,找龙涎香作为固定剂,制作香水?” 林伟业点头道:“也可以称为定香剂,有了它,我们就只管找植物花卉作为原料开始试制香水了。” “你们打算用什么花作为原料?” 林伟业指着宋孝保:“术业有专攻,这个得问老宋了。” 说道自己的特长,宋孝保打开了话匣子:“二位老爷,这花的选择大有讲究,最好是新鲜的花瓣,干的就不香了,所以只能就地取材,广东之外的花种再好也没法用。广州和琼州气候接近,所产的花种也差不多,能够用于取香的一般也就月季、三角梅、鸡蛋花等等……” “三角梅?鸡蛋花?”夏天南一头雾水,“月季我倒是知道,这两种听都没听过。” “月季又叫月月红,人称花中皇后,四季开花;三角梅又叫九重葛、三叶梅、叶子花,广东这边常见,花色或紫或红,花团锦簇,富贵人家喜欢种在庭院中观赏;鸡蛋花是从南洋传来的,因其花瓣外白内黄,形似鸡蛋得名,极其芳香。”宋孝保介绍道,“若是取香,月季四季开花,花香浓郁,当为主打;三角梅和鸡蛋花,一个是冬春开花,一个是夏季开花,刚好互补。” 夏天南感叹道:“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啊!老林你真是慧眼识人。既然如此,还等什么,赶紧找到龙涎香开工啊!” “呵呵,你以为龙涎香这么好找啊,就是搜集花卉原料也得花费时间啊。” 夏天南问道:“鲸鱼的分泌物难找我承认,可是花卉原料有什么难的,不就是几片花瓣吗?” “没文化真可怕。”林伟业嘲笑道,“你看过电影《香水》吗?一筐鲜花最多能提炼出一两滴精油,想要大规模炼制香水,搜集的鲜花要以千斤为单位来计算。” “我了个去!”夏天南差点从躺椅上滚下来,“那么多?那花不都堆成山了?” “要不你以为呢?”林伟业说道,“现在只是试制阶段,如果真的成功了,想要形成规模化生产,就得有稳定的原料供应基地。。” 夏天南犯愁了:“这可是17世纪啊,粮食都不够吃,谁没事种花玩啊,上哪找这么多花啊?” 林伟业也颇为担心:“是啊,花虽好看,但是又不能当饭吃,老百姓肯定还是先填饱肚子,地里只会种粮食。如果我们自己开个种植园,这种大规模种植我们没技术没经验,恐怕很难成功,我毕竟是工科的,不是农业技术员。” 见二人为原材料愁,宋孝保谨慎地开口:“二位老爷,我倒有个想法,不知当讲不当讲?” “你说你说。”夏天南鼓励道,都说高手在民间,说不定宋孝保能想出办法也不一定。 “老爷,俗话说‘湖广熟天下足’,说的是湖南湖北盛产粮食,这两个地方的粮食丰收,整个天下都不缺粮。可是老一辈的人都知道,这句话以前叫做‘苏常熟天下足’,天下的粮仓原本是江南。现在江南还是鱼米之乡,但是地里已经不是全部种粮食了,据说很多人都种了棉花之类,比粮食赚钱,也没见他们饿肚子啊,赚到银子自然可以从外省买粮食。” 第三百五十九章 训练舰 夏天南点头道:“我明白了!老林,老宋说的有道理。如果香水有市场,我们可以引导一些百姓放弃种植粮食,改种经济作物,用经济的杠杆来撑起原材料供应市场。” “恩,不错。只要有利可图,百姓自然会用脚投票,作出对自己有利的选择。不过,会不会见到能赚钱,所有人都一拥而上种花,没人种粮食了?”林伟业略微有些担心。 “这个你大可放心。供需的平衡自有市场调节,当种植花卉的人太多,供大于求,价格下跌,就会把多余的人挤出去,这些人为了糊口,就只能种回粮食。” 夏荷忍不住插嘴道:“老爷,这龙涎香既然是进贡给皇上的,定然是好东西,怎么不自己用呢?卖了也行啊,干嘛拿去做什么香水,多浪费啊?” 夏天南哈哈大笑:“哈哈,你个傻丫头!龙涎香再珍贵,就算按金子卖,一年又能找到几块。把它溶了用来做香水,一小块就能做个百八十瓶香水,那不赚钱的多?就算自用,用配制好的香水也比一坨鲸鱼粪强啊!” 夏荷脸红了,讪讪地问道:“香水很赚钱吗?比胭脂还贵?” “你居然用几文钱的破烂货来与香水相提并论?”夏天南瞪大了眼睛,“香水真的做成功了,怎么也得十几二十两银子一瓶吧?” 所有人都惊呆了,夏荷和春兰惊呼:“这么贵?” 宋孝保嘴都合不拢了,他是真被惊到了,从未想过自己做的东西能够卖上这样昂贵的价格。 连林伟业也不自信地问道:“十几二十两?这定价是不是太离谱了一点?” 夏天南自信满满地答道:“具体价格要看你做出来的成品如何,但是售价绝对不能低于十两。” “可是,市场会接受这样离谱的价格吗?” “一点也不离谱。只要你做出来的香水接近现代的香水,能够保持持久散发芳香,我就有把握。”夏天南笃定地回答。“一样商品的定价,取决于几个因素,一是成本,二是市场需求,三是稀缺程度。首先说成本,按你说的原料的份量,几十上百斤花瓣才能做出一瓶香水,这成本就低不了;然后说市场需求,普通老百姓肯定买不起,但是大户人家的女眷肯定会喜欢,也买得起。香水能够提升女人的魅力,那些想在妻妾成群的家庭中脱颖而出的女性,有足够的购买;三是稀缺程度,全世界独此一家别无分店,想买,嘿嘿,加价!” 林伟业若有所思:“你是准备把香水做成奢侈品推向市场?” “要不然呢?难道你想当成花露水来卖?知道为什么一个gucci或者prada的包包为什么动辄几万十几万的售价,而一个看起来相差无几的普通包包撑死也就几百块吗?这就是奢侈品带来的优越感。一个穿着普通的女人,只要拎了一个爱马仕的限量版包包,就要比一个穿的珠光宝气的女人更有逼格。女人的消费是非理性的,只要她感觉一件奢侈品能让她感觉幸福,她吃糠咽菜也会省钱买下来。” 林伟业拍手叫道:“我懂了!其实男人也一样。一辆五十万的车和一辆五百万的车在硬件上并没有太大的差距,但是只要车标换成宾利或者劳斯莱斯就值这个价!十两银子的价格门槛足以挡住大多数平民,可是有钱人根本不在乎价格是一两银子还是十两银子,他只在乎能不能秀出高人一等的逼格!” “孺子可教。”夏天南满意的点点头。 宋孝保和春兰、夏荷几个人呆呆地看着两位老爷,完全不明白他们说的是什么,什么逼格、gucci、宾利,如听天书。 “我给你个建议,既然龙涎香一时半会找不到,可以先用其他的应应急,比如麝香,这东西虽然产自西南,但是广州肯定有卖,先把香水的配制方法鼓捣出来再说。”夏天南提醒道。 “也行,弄出配制比例,以后有了龙涎香再替换固定剂就是。” 结束了海滩日光浴,才回到南园门口,威廉就迎了上来,他在这里等了好一会了。 “将军,我有个想法,查尔斯说必须得到你的同意,所以我就来找你了。” 夏天南示意他进园子坐下详谈,两人一边走一边聊。 “我们现有的五百吨级战舰火力和防御都很强,至少在目前没有对手,但是它们要承担作战和护卫港口的任务,平时还要轮换进港维护。”威廉说道。 “你的意思是?” “我想请求你下令建造更小吨位的船只,不追求火力,但要够灵活,操作船只需要的水手更少,以弥补500吨到200吨之间的空白,非作战期间还能作为训练舰。” 两人来到议事厅坐下,夏天南皱起眉头:“可是这样的船有什么意义呢?” “当然有意义。因为巡航的成本更低,这种船可以用来警戒海岛与大陆之间的海域,另一方面可以训练我的水手更快地适应与中式船型完全不同的战舰——鉴于500吨级战舰担负的作战任务,我不可能毫不顾忌地把它们派出去训练海员。” 夏天南想了想,听起来有些道理,不过此刻正在暴船暴炮准备与刘香开战,挤占船厂的产能建造这种小型船只是否合理,他还不能肯定。 “来人,叫林老爷、查尔斯管事来这里。” 两人先后来到南园。查尔斯表示了中立的态度:“现在我得到了足够的人手,而且两个新的船坞马上要开建,建造这种小一点的船型没什么困难,最终要看经费是否足够,以及你愿不愿意,尊敬的将军阁下。” “会影响大型战舰的进度吗?” 查尔斯耸耸肩:“理论上会。不过建造一千吨级新战舰需要经验丰富而且由我亲自培训的工匠,没有足够的精力和人手同时开工建造两到三艘千吨级战舰,所以,实际上影响不大,最多会拖慢五百吨级战舰的建造进度,但也很有限。” 第三百六十章 老闸船 听了查尔斯的解释,夏天南放心了,既然对产能影响不太大,就要看其价值了。他问林伟业:“那么,这种小船的存在有多大价值呢?” 林伟业迟疑道:“如果按照下一个世纪的标准,五百吨级的战舰根本无法成为主力,顶多就是个六级舰的水准。现在因为我们的对手太弱,才成为我们的选择。将来无论是面对荷兰人和西班牙人,或者郑芝龙,需要更多更大的战舰。而这种小船,面对荷兰人的炮舰和郑芝龙的船海战术,按我的理解,没有优势可言。” 威廉激动起来,因为林伟业的意见足以左右夏天南的决定:“可是我的水手需要更多的训练,而不是整天呆在船上擦洗甲板。将来我们要面对一个强大的海盗团伙,不是以前那种半渔民性质的小海盗可以相比的,我们需要更强大,不是吗?” 夏天南安抚道:“你的意思我懂了,稍安勿躁。” 他问林伟业:“威廉锻炼队伍的想法没错,毕竟我们除了小股的海盗,也就打过官军的船队,实战和航海的经验有限——而我们将来的对手,不管是刘香还是郑芝龙,甚至荷兰人,都是身经百战的积年海匪——既然经验不如人,那就靠训练来弥补,笨鸟才能先先飞嘛。能不能想想办法,设计一种船型,在不占用武毅级战舰的情况下,满足训练的需要,最好还能有点火力,免得浪费产能和材料。” 林伟业冥思苦想了半天,一拍手掌说道:“可以考虑下老闸船!这样就能满足训练需要,也能有一定作战能力,与武毅级战舰形成高低搭配。” “老闸船?”三人同时问道。 “对,就是老闸船!” 谈到舰船的设计,林伟业兴奋起来:“要达到锻炼水手的目的,又避免沦为纯粹的训练舰,可以选择葡萄牙人的这种船型,排水量2oo-3oo吨之间,因为采用的是中式船帆、西式船体,建造起来相对简单。最重要的是,它除了有一定的攻击能力,以其优秀的近海适航能力,同时也能用作巡逻或者缉私船!” “西式船体中式船帆?缉私船?”查尔斯和威廉有些不太明白。 “是的。葡萄牙人来到中国以后,现中式硬帆虽然升帆费力,但是依靠帆自重收帆很快,同时利用侧风效率高,在近海复杂海域航行比软帆有优势,于是把中式硬帆和西式船体结合,展出了这种船——英文名叫lorcha,广东人也管它叫捞渣船——建造和维修都比较简单,用来近海巡逻很不错,甚至内河也可以使用。老闸船直到清朝还是缉私船的主力船型。” “清朝?是哪个国家?”查尔斯疑惑地问道。 林伟业意识到说漏嘴了,含糊说道:“或许我记错了,可能是另外一个名字,我不敢肯定。” 夏天南打个哈哈掩饰过去:“这个不重要,重要的是船。刚才你说到中西结合,这船的优缺点是什么?” “近海适航性好,建造简单,维修方便,比普通的广船或者福船度更快,比同吨位的西式船需要的水手要少很多。至于缺点嘛,由于使用硬帆,帆不能造的很大,所以船也没法造的更大,远洋航行能力较弱,做战舰不达标,只能用作近海武装巡逻舰或者运输船。” 夏天南颇为满意:建造和维修简单,意味着成本更低;兼顾了中西船型的优点,那么面对普通海盗的广船和福船优势还是明显的;至于无法胜任战舰的角色,这不是问题,有更大更坚固的武毅级和即将问世的永乐级,甚至计划中的洪武级。如此一来,既能满足威廉关于训练舰的需求,还能充任巡逻舰,不就两全其美了吗? 他心情不错地问查尔斯:“查尔斯先生,你觉得呢?” 查尔斯点头:“听起来很不错。” “那么,威廉,你的意见呢?” 威廉也同意了这种方案:“好吧,我想这种船能满足我的需求。我还有一个要求,这种船造出来后,我要指定我的人作为新船的见习船长。” “没问题,你的第一任见习船长的人选确定了吗?” “是的,他的名字很长,我称他为慕容。” “慕容龙城?”夏天南和林伟业面面相觑。 “是的。”威廉没有注意两人的异样,“你让他做我的大副,我观察了他一段时间:虽然年轻,但是他有着丰富的航行经验,而且有种天生的领袖气质。虽然错过了我们的海军军官培训班,但是他学东西很快,比那些海盗出身的水手强很多。” 航行经验能不丰富吗,人家可是跑日本的海商,夏天南心中嘀咕了一句。 送走威廉和查尔斯后,林伟业问道:“为什么威廉提到慕容龙城你就那种表情?你还在猜疑他?” 夏天南摇摇头:“尽管我怀疑他有所保留,没有把自己的底全交出来,但是用人不疑,既然让他进了琼州营,我就不会猜忌提防。如果真如威廉所说,是一个海军需要的杰出人才,那就是我赚到了。” 两个月后,慕容龙城站在“博辅号”的船头,意气风地看着辽阔的海面。他脚下这艘船正是博辅船厂最新下水的老闸船,被夏天南命名为武襄级巡逻舰,舰命名为“博辅号”。 武襄是明朝中后期著名将领俞大酋的谥号,俞大酋虽然在后世的名头虽然不够响亮,但是在当时是和戚继光齐名的将领,号称“俞龙戚虎”。 俞大酋年轻时学文习武,有秀才功名,后弃文从武,承袭父亲百户之职,一生历仕嘉靖、隆庆、万历三朝,戎马舟楫,转战南北,战功显赫。他曾在山西边境击退蒙古俺答的侵扰,在广西击败安南范子仪的进犯,只身平定过海南岛的叛乱,又纵横东南各地,由福建转战江浙,继而两广,屡破倭寇大盗,历经大小百战,“俞家军”当时的声望不在“戚家军”之下。只是由于性格耿直,为人正派,从不迎合权贵、讨好上司,导致仕途坎坷,四次被贬官夺荫,甚至被逮捕下狱,名声便远不如处事圆滑灵活的戚继光了。 8 第三百六十一章 火并 武襄级吨位为二百八十吨,差不多是武毅级的一半左右,但是需要的水手少了三分之二。第一艘下水之后,威廉实现了他的愿望,任命慕容龙城为“博辅号”的见习船长。 一名中年人来到慕容龙城身边,说道:“主人,这船比那什么飞剪船速度慢得多,不过比我们以前的广船倒是快上不少。” 慕容龙城淡淡一笑:“博尔忽,以后在船上、岸上都不要叫我为主人了。我现在是这艘船的船长,就叫我船长吧。” 被称为博尔忽的中年人右手放在胸前,微微躬身,恭敬地回答:“遵命。” “这艘船虽然比飞剪船慢,但是比起大小海主的广船、福船,确实快上不少,明廷水师的那些破烂更不用提了。而且,这还只是琼州营水师——按他们的说法是海军——最小的战船,这位参将大人的实力和野心可见一斑。”慕容龙城悠然地说道。 博尔忽低声问道:“那么您就甘心供其驱策,效犬马之劳?” 慕容龙城望向海天一色的海平线,心平气和地说道:“博尔忽,自我懂事起,我们东奔西走这些年,虽然靠着做海上买卖也赚下了一些银子,但是想要达到目标何其艰难。明廷虽然腐朽不堪,但是烂船还有三斤钉,不是说垮就能垮的。辽东建州女真虽然崛起,是明廷最大的劲敌,可是入主中原的可能不大,就算他们有这实力,我又岂会甘心做这些蛮子的手下。倒是这夏参将,却是有意思的紧。” 慕容龙城笑了笑:“我很想看看,他一个小小的参将,将来如何把明廷的皇帝拉下宝座。既然靠自己没法做到,借助别人的手实现也算了却心愿,可以告慰先祖。比起女真蛮子来,这位参将大人看起来顺眼许多。” 此次慕容龙城要执行的任务是带着船厂的副管事林一山接收程记船行交付给琼州营的十艘广船。程记船行本无力在短时间内建造这么多艘船,但是东家程友德利用为夏天南传话的机会,把订单分包给了其他船行,压低了造价,对夏天南报的却是市价,从中赚取差价。由于夏天南利用巡抚的官威把巡按御史的鼎丰船行都烧了,其他船行噤若寒蝉,没人敢质询价格高低,倒让程友德占了个便宜。 到达广州后,随行的林一山带着几名资深船匠登船点验。检查交付的船只质量合格后,付了一半的钱,便由程记派出的人负责驾船送到临高,剩余的款项货到付款。由于程记能驾船出海的人手不够,还从其他船行借了不少人。 整个过程十分顺利,第二日便踏上了归途。“博辅号”上不少水手都是慕容龙城原来的手下,心情轻松之下开始侃起了大山,一名黑人水手笑着说道:“一次短暂的旅程就要这么结束了,我们的新船长还没有来得及表现呢,真是遗憾。” 博尔忽笑道:“席尔瓦,你的汉话说得顺畅多了,以前跟你说话真费劲。” 这名叫席尔瓦的黑人嘿嘿笑道:“没办法,主人……船长训过我很多次了,还跟我打过赌,如果我一年之内汉话说得好,就输给我10个金路易……” “哦?那么你得到赌注了吗?” “那是当然的,这10个金路易已经变成朗姆酒进了我的肚子了。” 博尔忽笑骂道:“你个酒鬼,早晚醉死在酒桶里。” 说笑间,船队已经出了珠江,进入了海面,恰逢天气良好,艳阳高照,视野开阔,十几海里范围内的景象都看得很清楚。 负责瞭望的水手在望斗上无聊地四处张望着,本以为今天又会平安无事的度过,这时却发现前方海平面上出现了黑点。他睁大眼睛看着,随着船队的前进,黑点慢慢变大,桅杆也出现在视野中。一根、两根、三根……这不是一艘船,而是好几艘船。 水手大叫起来:“前方出现不明船队!” 聊天的众人马上停下,各自回到自己的位置。慕容龙城和博尔忽来到船头。随着距离的接近,就算不在望斗上,他们也能看到左前方出现了十几艘船,团团聚在一起,不像正常航行的商船。 有问题!凭借多年来往日本与广东的航海经验,慕容龙城敏锐的判断,这绝不是商船船队,多半和海盗有关。 “传我命令,绕开左前方船队,做好战斗准备!”慕容龙城下令道,“通知那几艘广船的船老大,跟上我们。” 他初步判定,这不像是等在珠江口埋伏自己这支船队,多半是海盗抢掠商船,只要自己不掺和,海盗一般不会节外生枝,招惹额外的对手。 在随同慕容龙城加入琼州营之前,博尔忽、席尔瓦等人都是经历过数次与海盗搏杀的老海员了,经验丰富的很,没有一人慌张,镇定地操船绕开了前方几艘船。 他们以一个弧形绕开了冲突双方,擦身而过时,他们看到这些船上果然在激烈地厮杀,喊杀声顺着海风传了过来,不时有人掉落水中。由于战况激烈,确实没人顾得上他们这只船队。 博尔忽眼神很好,他看到了纠缠双方船头的旗帜,心中一惊,对慕容龙城说道:“公子……船长,这不是海匪抢劫商船,是海匪们火并!” 慕容龙城眉头一挑:“哦?” “一边船上打出的旗帜是个刘字,另外一边是个诸字……” “广东洋面小股海匪都被琼州营肃清了,刘姓海匪,多半就是刘香了,这诸姓的海匪,还能与刘香对抗的……” “只有诸彩老了!”博尔忽接上话头。 “这两股人马都不是省油的灯,我们才一艘小船,其余都是没有反抗能力的民船,唯一能做的,就是避开他们,希望他们顾不上我们。” 老天似乎也在眷顾他们,直到所有船都绕过了这片区域,战斗还在进行着,似乎一时半会不会分出胜负。 第三百六十二章 海盗的追击 席尔瓦长出一口气,夸张地喊道:“上帝保佑,我们避开了那群凶恶的海盗!” 慕容龙城哼了一声:“未必,靠了岸才真正安全。” 席尔瓦耸耸肩,两手摊开:“船长,你总是这么小心。” 船队行驶了一个时辰左右,广东海岸已经从海平面上消失,两股交战的海盗也早已消失在视线中,除了海浪的声音,天地间一片安静。 慕容龙城来到船尾,远远地眺望着来时的方向。 博尔忽站在他身边,问道:“可是在担心刘香与诸彩老的人马?” 慕容龙城点点头:“如果他们势力相当,那么我们就安全了。可是经过那里时,我看到挂刘字旗的船多两艘,而且占据了上风,诸彩老的人最多支撑一个时辰。” 博尔忽毫不怀疑他的判断:“那么此时已经分出了胜负?” “是的。如果刘香的手下没伤元气,肯定会追上来,我们这里有十艘崭新的广船,海匪怎么会轻易放过?” “那么是不是要通知下去,做好准备?” “暂时不通知,免得造成恐慌,随机应变吧。”慕容龙城很希望自己的判断是错误的。 可是天不遂人愿,又过了一个时辰,海平面上远远地出现了几个黑点,速度比这边的船队快,逐渐靠近。 望斗中瞭望的水手出声示警:“有船在追咱们!” 船上骚动起来,席尔瓦捂住额头作痛苦状,夸张地呻吟:“船长,你能不能不要猜的这么准。” 追击的船有四五艘,随着距离的接近,旗帜上斗大的“刘”字依稀可见。 “博辅号”上的人还好,广船上的船老大和水手们开始慌张起来,在广东海面,“刘”字旗十之是刘香,他是广东最大的海盗头子,被他的手下追击,不慌才怪。 “是迎战还是撤,得拿个主意了,主人。”情况紧急,博尔忽又用上了旧称谓。 慕容龙城陷入了沉思:迎战的话,一艘小船对付五艘海盗船,还要保护十艘手无寸铁的民船,势必会被围歼,“博辅号”上水手不多,如果被海盗靠拢接舷战,会处于绝对下风,骨头渣都不会剩下。撤退的话,就要抛弃航速较慢的十艘广船,可是这样一来,临阵脱逃的自己在琼州营还呆的下去吗? 海盗船越来越近,离最末尾的广船已经只有几海里了,按照双方的速度,两柱香之后就会追上。 已经没有时间细思了,慕容龙城果断下令:“派人通知所有广船上的的人,全部逃到第一艘广船上,放弃其余九艘船!” 博尔忽一惊,放弃九艘船,让给海盗,固然能够争取逃跑的时间,可是光保住一艘船有什么意义?他劝道:“公子,既然要壮士断腕,就不如干脆点,十艘船都甩掉算了,琼州营咱们也不回了,天下之大,哪里去不得?” 慕容龙城深吸一口气:“博尔忽,你是草原翱翔的雄鹰,会害怕战斗吗?我们可不能遇到芝麻大点事就临阵脱逃,速去传令。” 博尔忽无奈地下去传达命令。 紧跟在“博辅号”后的第一艘广船接到信息,向后面的船传了过去。第二艘广船上的船老大把舢板放下来,拼命划着追了上来,为了接应他们,“博辅”号和第一艘广船都降下半帆,减慢了速度。 第三艘、第四艘船的人们也依葫芦画瓢,后面的船见状,没有接到传下去的命令,就自行弃船了。最后一艘船的水手甚至来不及放下舢板,直接跳海游了过来。 还没等所有人都逃离船只,海盗船已经靠了上来,叼着倭刀的海盗跳上甲板,挥刀砍翻了几个逃得慢的水手。跳入海中的人也好不到哪里去,有人被海浪一推,撞到前方失去控制的广船底部,咕咚咕咚就沉入了海底。 博尔忽见状,问道:“主人,这样也救不到所有人啊,那些跳海的人多半都会死。” 慕容龙城冷冷说道:“我说过是为了救人吗?” 博尔忽一愣:“那是……” “我问你,如果我不放弃这几艘船,海匪会怎么做?” “当然是发起攻击,杀人夺船啊!” “如果这几艘船让他们轻易夺去呢?” 博尔忽想了想,不确定地回答:“控制这些船,作为战利品带回去?” “这就对了,值钱的东西在我手中,他们就会来抢,我直接丢给他们,他们第一反应就是去捡东西,东西捡到之后就成了他们的了,这些船就不是我们的负担,而成了束缚他们手脚的绳索。” 博尔忽抓了抓头,还是不明白:“属下还是不太懂,这和直接放弃所有船有什么区别?” “保留一艘船,让所有人逃到船上,是为了待会有人帮我们把船驾回临高。”慕容龙城嘴角上扬,“传令下去,等海匪控制了九艘船后,我们掉头,发起攻击!” 博尔忽大惊失色:“啊?” 章大脑袋站在船头,狞笑着看着失去控制,漂浮在海上的几艘大广船。 他是刘香手下一个小掌柜,今天真称得上鸿运当头,在珠江口遇上诸彩老手下运粮食回老巢的几艘船,一番苦战后,杀光了所有的对手,夺下了整整三船粮食,足有五万斤,接着又赶上了路过的这只船队,差不多十艘簇新的广船眼看就要到手,这一次满载而归,大龙头(刘香)肯定会犒赏自己,说不定会升自己为大掌柜。 已经有两艘广船被自己的人占领,剩下的也是囊中之物,他兴奋地大喊:“兄弟们,赶紧一鼓作气把那几艘船也夺了,今晚老子赏你们喝酒,昨晚抓的黄花闺女也一并赏你们了!” 海盗们嗷嗷叫着,眼中冒着绿光。 可惜最前面的那艘怪船估计是赶不上了,这船看起来很别扭,帆是大明独有的硬帆,可船身却和红毛人的船一样,船尾像个鸭屁股,跑起来倒是挺快,要是能一并拿下就好了。 不过能有这么多广船到手,有一两个漏网之鱼也无所谓了,章大脑袋满意地笑了。 第三百六十三章 海上回马枪 不久之后,海盗们控制了九艘广船,对渐渐逃远的两艘船放弃了追击,操纵着战利品开始掉头。 章大脑袋正盘算着自己回去会得到怎样的奖赏,这时手下来报:“掌柜的,那艘怪船掉头朝我们来了,看样子是想干一仗!” “哦?舍不得这些船吗,想来个狗急跳墙?”章大脑袋仰天狂笑,“哈哈,来得正好,兄弟们,操家伙,迎上去,把这艘船也拿下了!” 章大脑袋的座船升满帆,绕过掉头的几艘广船,朝着“博辅号”迎了上去。正如慕容龙城所料,夺下这些船后,海盗们已经把它们看成自己的战利品,是不愿意船只在战斗中损坏的。 “博辅号”与章大脑袋的船相对而行,很快就接近了,眼看就要撞上,海盗们已经叼住倭刀,准备两船靠在一起时跳帮砍杀了。 不过对手似乎并不想与他们肉搏,轻巧地拐了一个弯,错开了船头,与他们成了并列而行的态势。 看着近在咫尺的敌船,章大脑袋啐了一口:“没卵子的怂货。”他指挥手下,“快,转舵,靠上去!”两船相距不到一百米,如果转舵及时,说不定能够靠上。 这时,对方掀开了船舷处遮盖的炮衣,露出了黑洞洞的炮口。章大脑袋没想到这样的小船也有这么密集的火炮,顿时吃了一惊。 没等他想明白怎么应对,“轰轰轰”的几声巨响,对面开炮了,如雨点般密集的弹丸飞了过来,站在甲板上等待跳帮肉搏的海盗们被一扫而空,章大脑袋也未能幸免,脑袋被几枚弹丸击中,大脑袋变成了破脑袋,脑浆流满了甲板。 武襄级巡逻舰在甲板上配备了12门炮,全都是32磅卡隆炮,单侧虽然只有6门,火力算不上强大,但是一百米之内对付只会肉搏的海盗,就是单方面的屠杀。一轮霰弹下来,海盗船上就没有站立的活人了,连桅杆上降帆的人都一并扫了下来。 首轮炮击得手,慕容龙城握紧拳头,虚击一下,吐出一口气,接着下令:“不要减速,直接打下一艘。” 掌柜的船被炮击,后方的海盗们都懵了,他们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迎上去还是该暂避锋芒。荷兰人的炮舰他们见识过,没有几倍的数量优势,是无法与之抗衡的,这艘怪船虽然体型小点,但火力之猛,好像还在荷兰人之上。 “博辅号”发挥了速度优势,趁他们还没反应过来,迅速接近第二艘海盗船,又是一轮霰弹砸过来,甲板上血肉横飞。 后面的海盗总算反应过来了,不等“博辅号”靠近,就纷纷躲进底舱,来不及躲避的就直接跳入了海中,即便如此,还是被霰弹夺去十几条性命。 落在最后面的两艘船拼命地转舵,不过这次不是向对手靠拢,而是要逃往相反的方向。 由于分派人手去占船,海盗留在自己船上的人少了近一半,挨过几轮炮击后死伤惨重。两艘没有挨炮的海盗船眼见掌柜的凶多吉少,自己又干不过这艘炮船,拼命转舵逃离战场,丢下同伙不管了。跳海逃生的一些海盗见自家的船要逃跑,纷纷大骂“扑街”。 博尔忽见冒险成功,抹了额头一把汗,询问道:“海里这些人怎么办?” 慕容龙城冷冷回答:“碾过去!” “博辅号”虽然不到三百吨,体积不算大,但是在海盗眼中个头不小,尤其是像一堵墙一般压过来的时候。海中的海盗们哀嚎着,拼命划水,试图躲避,可是人游得再快,又怎么快得过帆船? 船体驶过,不少海盗被直接撞晕,沉入海中,侥幸躲过的人被“博辅号”快速行驶后产生的尾流掀入水中,呛了几口水,正觉得幸运,哪知道这鸭尾巴船掉头又撞过来了。一些人好运不再,终究还是被撞入海里。 来回碾压了几次,跳海的海盗全部都消失在海水中。 “追上被俘虏的几艘新船,霰弹准备!”慕容龙城继续下令。 跳上广船的海盗们没想到自己面临的是这样的结局,他们眼睁睁看着自家的船被火炮打得筛子一般,同伙们非死即伤,留在船上是死路一条,跳海也无法生还。眼瞅着怪船朝自己过来了,夺船的海盗们两股战战,不知道该怎么办。 有的海盗试图驾船逃走,但是匆忙之下调头不及,被追上一阵霰弹乱轰,全都见掌柜的去了。 还有些人躲入舱中,想躲过炮击。但是这样一来,没人升帆,没人掌舵,船失去控制,也彻底丧失了逃跑的机会。 海面上呈现了一副诡异的画面:一艘老闸船来回穿梭,不时用炮火攻击,三艘海盗船、九艘广船毫无还手之力,失去动力随着海浪起伏,远处还有两艘海盗船在拼命逃窜。 席尔瓦用崇拜的眼神看着慕容龙城:“船长,你真是天才!我们一艘船不仅打跑了五艘海盗船,还保住了所有的货船,真是了不起的战斗!” “战斗还没有结束呢。”慕容龙城回答道,“靠近那三艘贼船,换实心弹,打沉他们。” “轰轰轰”一阵炮响,实心弹呼啸着狠狠砸在船体上。三艘海盗船不过是不足百吨的破旧小船,而且船体木板单薄,又如何经受得住32磅实心弹的近距离轰击?两轮实心弹下来,吃水线处已经破洞进水,沉没只是时间问题。一些躲在船舱中的幸存海盗哇哇叫着逃出舱,“扑通扑通”往海里跳。 博尔忽正准备依葫芦画瓢,再把这些人撞到海里去见龙王,却被慕容龙城阻止了:“暂时留下他们性命,让夺船的那些人看到一线生机。” 博尔忽不是太明白,不过他深信自家公子的举动自然有他的道理,没有追问下去。 “博辅号”击沉了海盗船后,又来到广船船队侧面。见这次没有开炮,有胆大的海盗从舱中探出头,高声求饶:“好汉饶命,只要不开炮,我们愿意投降。” 慕容龙城让手下喊话:“想活命就跳入海里,否则就把船打沉!” 第三百六十四章 大获全胜 海盗们看看正在沉没的船只,引起的漩涡正在吞噬周围跳海逃生的同伙,都吓得不轻,纷纷喊道:“莫开炮,我们跳!” 一艘接一艘船上的海盗跳入了海水,见“博辅号”真的没有向他们动手,放下了心,拼命地划水往相反的方向游。在茫茫海面泅水求生并不是个好主意,但是总胜过被大炮打成筛子。 九艘船上的大部分海盗都跳入海中,不过其中一艘船上有几十个海盗犹豫着不肯跳。为首的一个小头目对手下说:“这艘鸭屁股船狡猾得紧,说不定我们都跳下去后,他夺回广船就要对我们动手,我们呆在船舱里,他们投鼠忌器,说不定还有机会。”不得不说,这个小头目猜到了慕容龙城的真实意图,仅凭“博辅号”上几十号人,真要靠肉搏夺回广船,人全部拼光了也做不到,只能用火炮的威慑力使诈。 眼见这艘船的海盗迟迟不肯跳下水,慕容龙城的眉头皱了起来。他的本意是兵不血刃地夺回所有广船,但是如果担心伤及广船让这些海盗继续呆在船上,说不定海里的海盗们会有样学样,爬回船上,那就前功尽弃了。 这时水里已经有些脑子转的快的海盗停止游泳,探头探脑观望着这边的动静。 “用实心弹,打这艘广船。”慕容龙城下令,“不打吃水线以下,炮口抬高一点。” “轰轰”几声炮响,沉重的实心弹呼啸着砸在船身,躲在舱里的海盗们感到整个船都在颤抖。 “你个扑街,居然来真的,自己的新船也下得了手?”小头目叫骂道。 “他们开炮了,我们跳水吧,大哥。”手下劝道。 “不,再等等,说不定是吓唬人的,这么崭新的船,我就不行他们能狠下心砸沉了!” 慕容龙城见老鼠不出洞,海面上的人还在观望,沉声道:“所有炮齐射!” 炮手们接到命令后,放弃了自由射击,装好炮弹,在炮长的指挥下同时点燃了引信。 “轰轰轰”的连声巨响,6门卡隆炮整齐地发出怒吼,强大的后坐力让船体往另一侧倾斜,一些水手站立不稳,滑倒在甲板上。 6枚实心弹狠狠地砸在船身、船舷、船舱各处,木屑横飞,舱内的海盗们感觉整个船像是要解体了一样,随时都会断成几截。 这下所有人都不淡定了,再也不顾上小头目的劝说,抱头窜出船舱,纷纷往海里跳。船真沉了的话,呆在船上绝对死路一条,跳入海中总算有一线生机。 见所有人都跳入海中,慕容龙城出了一口气,如果对方再坚持下去,不得以只能将这艘广船击沉了,现在还算不晚,虽然中了几枚实心弹,但没有伤筋动骨,拖回去修理还能用。 “把海面上所有的贼人都撞沉到海里去,一个不留!”慕容龙城发出了命令。 “博辅号”调转船舵,往人员最密集的地方碾过去,海盗们一片哀鸣,有人高声叫骂:“叼你老母,不守信用……”话没说完,就咕咚咕咚沉入水中。 “我只说不开炮,没说不撞人。”听了海盗的叫骂,慕容龙城微微一笑。 这次突如其来的海上遭遇战,慕容龙城率领“博辅号”巡逻舰,以寡敌众,大获全胜,唯一的瑕疵就是登船重新控制广船时,隐藏在船舱的一名海盗窜出,暴起伤人,砍伤了几名水手,最后被生擒。 这个海盗正是遭受炮击的那艘广船上的小头目,所有人都跳海了,他坚信这只是虚张声势,继续躲在船舱中。果然不出他所料,跳海的人最后都挂了。等那些水手重新登船时,他跳了出来,抱着杀一个够本,杀一双就赚了的想法,一顿乱劈乱砍,砍伤几人后,被团团围住并制服,捆成个粽子丢在底舱。 南园,议事厅。 “好!”夏天南拍案而起,击掌叫好。听了慕容龙城的禀报,他不禁叫绝:以一艘火力并不算太强的巡逻舰,与五艘海盗船周旋,不仅消灭了三艘,赶跑了两艘,还保住了所有的广船,这样的战绩不能不让人佩服,他被慕容龙城的果断和机智所折服。 威廉听了战斗的经过,眉飞色舞,不禁自豪地对夏天南说:“将军,我挑选的人不错吧?” 夏天南对他竖起大拇指:“verygood!” 然后对慕容龙城赞道:“你做的非常出色,换了另一个人在你的位置,能够全身而退就不错了,击败海盗保住广船是别想了。” 慕容龙城谦虚地回答:“属下只是做好了自己的本分。关键还在于将军的船和炮非常犀利,才能取得这样的战果。” 夏天南微笑点头,这话虽然是谦虚之辞,但是也说出了取胜的另外一个要素:船和火炮。灵活机动的船型、具有压倒性优势的火炮、天才般的指挥,三者结合,才缔造了这次遭遇战的胜利。 这一次战斗的最大意义,不在于杀了几个海盗,保住几艘船,而在于通过硬碰硬的较量,试出了琼州营和海盗之间的差距:这些海盗都是刘香的手下,来自广东最大的海盗集团,而不是之前碰过的刘黑子之类的小角色,一艘巡逻舰能打五艘海盗船,那么主力舰队足以对付十倍数量的海盗船队。 夏天南越想越高兴,来回走了几步,停下指着慕容龙城:“你这次功劳不小,说吧,想要什么奖赏?” 慕容龙城淡定地躬身,答道:“这都是属下该做的,不求奖赏,不过将军如果能将我这个船长前面的见习二字去掉,属下就知足了。” “这个没有任何问题,你的出色指挥,证明了你的实力。将来你的前途不是一艘巡逻舰的船长,更大的主力战舰才是你的目标。” 慕容龙城谢过之后,说道:“还有一事要禀报将军,这次因为事急从权,加上敌众我寡,没有抓俘虏,但是有一个落网之鱼躲在广船上被抓住了,将军需要提审吗?” “哦?还有活口,马上带上来,正好摸摸刘香的底细。” 第三百六十五章 联郑抗刘? 那名可怜的小头目被五花大绑带了上来,看到坐在上的夏天南,知道这是领人物了,“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膝行几步,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哀求道:“这位大当家的,小的只是在刘香手下混口饭吃,没做过伤天害理的事情,小的上有八十岁老母,下有八岁小儿,您大人有大量,饶过小的一命吧!” 夏天南饶有兴致地看着他的表演,等他说完后冷不丁来一句:“你儿子叫什么名字?” 这人一下愣住了:“啊?” “你别告诉我,你儿子八岁了还没取名字?” 这人无言以对,嗫嚅半天也说不出什么话来:“这……” “行了,把跑江湖的那套把戏收起来,我问你几个问题,你答的让我满意,或许我能饶你一命。 ” 这人立马头点得如鸡啄米一般:“一定一定,小的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你叫什么名字,在刘香手下是什么角色?” “小的梁栋,只是一个小喽啰,勉强算个小头目吧。” “刘香手下有多少人,多少船?” 梁栋想了想,不确定地回答:“这个小的也不太清楚,大小船两三百多条总是有的,人嘛,有新入伙的,也有另起炉灶的,来来去去,约莫一万多人吧……” 夏天南听了略微吃了一惊。好家伙,两三百多艘船,一万多人,自己现在不到十条船,一千多水手,数量上的差距还真是悬殊啊。 “为什么和诸彩老的人干上了?” “大当家……刘香他和诸彩老本就不合,打了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不过诸彩老现在不行了,大仗小仗败了好几次,缩在老巢南日岛都不敢出来了,粮食都吃光了。这次就是出来找粮食的,不过又被我们抢了,估计人心不稳,手下的掌柜和船队都要树倒猢狲散了。” 原来海盗之间也很不和谐啊,夏天南又问道:“刘香的老巢在哪里?” 梁栋抓了抓头:“这个小的就真的说不准了,大当家……刘香没有固定的地方,以前在广东一带呆的时间长些,最近在鸡笼呆得更多……” “鸡笼?”夏天南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 “对,官府叫东番岛,红毛人叫大员。” “原来是台湾啊。”夏天南醒悟过来,“呆在那里做什么?” “红毛人准许刘香停靠热兰遮城的港口,所以一般做买卖时就在广东福建一带活动,有事就躲到澎湖,澎湖也不安全时就跑到鸡笼。” 刘香将来会和荷兰人联手对付郑芝龙,这事夏天南是知道的,没想到崇祯五年两方就走得这么近了。他思索起来:郑芝龙、荷兰人、刘香这三方博弈,自己该在什么时候以什么样的角色入局,才最符合自己的利益呢? 他决定听听慕容龙城的意见,这人不仅海上经验丰富,打仗也有一套。 “慕容,如果你是我,你会怎么办?是先打刘香,还是等他们狗咬狗,打得两败俱伤再说?” 慕容龙城从容说道:“以属下看来,先联合郑芝龙,打垮刘香和荷兰人,再慢慢对付郑芝龙,才是正途。” “哦?原因呢,说来听听。”夏天南颇有兴致。 “刘香桀骜不驯,不愿接受招抚,有他横在广东洋面,是一大阻碍,如果将军想去日本做生意,这人就必须除去。荷兰人一心想独霸中国与日本、南洋的买卖,野心太大,也是劲敌,看目前的迹象,他们很有可能联手,目标是郑芝龙。如果让他们得手,垄断了海上的贸易,对将军而言,可谓糟糕至极。” “有道理。可是郑芝龙也不是省油的灯,打垮刘香和荷兰人,让郑芝龙坐大,对我也不是好事啊。” “郑芝龙骨子里还是个商人,比起刘香来,其心思更容易揣摩,驯服一头马,比对付一条疯狗,于将军而言,似乎更容易些。再说,以琼州营海军眼下的实力,不能树敌太多,只能拉一派打一派,各个击破。” “呵呵,”夏天南笑了,“你的比喻很有趣,不过郑芝龙不是这么容易对付的……你继续。” “郑芝龙和刘香同属十八芝,都是结拜兄弟,只因是否接受朝廷招抚起了分歧,才反目成仇。可以看出,刘香不愿接受束缚,喜欢大块吃肉、大秤分金,也注定了不会有多大出息;而郑芝龙是个愿意讲规矩的人,他希望能够扩充实力,也希望有官军这层合法的身份,稳扎稳打,在这一点上,和将军有异曲同工之妙。既然都是官军身份,不到万不得以,郑芝龙不会撕破脸皮和将军正面为敌,将军大可以徐徐图之,这就是先对付刘香后对付郑芝龙的道理。” 夏天南摸了摸下巴,觉得慕容龙城说的很有道理。没想到他对人性和时局的把握如此精准,按照历史后来的走向,还真的都被他说中了。这个明朝帅哥不仅头脑聪明,而且颜值高、会航海、能打仗,简直让人怀疑开了外挂。 这样的人才,如果为己所用,就是可遇不可求的帅才,如果怀有二心或者为敌所用,就是一个可怕的劲敌。 想到这里,他在脑中过滤了一遍明朝各方势力:朝廷腐朽不堪、统治岌岌可危,而且是慕容龙城心中的头号敌人;流民军四处劫掠,难成大器;郑芝龙将来也不过是个加强版的海商海盗,6地上无所作为。貌似比自己更有潜力的好像是没有了,对手中唯一处于上升期的就只有后金皇太极了,不过此时尚未露出问鼎中原的迹象,在明人眼中还是一群蛮夷,倒不太担心。这么算下来,就算慕容龙城与其他势力曾有什么瓜葛,以他的头脑和判断力,最终还会“良禽择木而栖”,选择自己这个潜力股,应该是能够相信和重用的。 慕容龙城完全没想到夏天南思维如此跳跃,从如何对付刘香等人跳到了他本人是否能真正为其所用上面。他说完等了半天,没见夏天南有什么反应,反倒是起了呆,试着问了声:“将军?” 第三百六十六章 王启年的老本行 听见慕容龙城的话,夏天南才回过神:“啊?说完了?说的很好!” “既然要联手郑芝龙先对付刘香,那么怎么才能让郑芝龙认可我的实力,并愿意和我联手呢?”夏天南问道,“我现在加起来还不到十艘战舰,水手也只有一千多人,连他的零头都达不到。” 慕容龙城分析道:“将军也不必妄自菲薄。将军一艘战舰,对付刘香,足可以一当十。至于如何才能与郑芝龙联手,倒有点棘手,主动找上门会让他看轻了咱们,反之他又不可能主动来找咱们。” “联盟必须是平等的,否则是为他人作嫁衣裳。还是做好两手准备吧,能够联手对付刘香自然好,但也要做好独自对付刘香的打算。”夏天南决定道,“不论走哪条路,船厂和兵工厂必须开足马力赶工,另外博辅码头要增设炮台,做好防御敌人侵犯的准备。” 林伟业答道:“这个你放心,陆军的配备已经完成,兵工厂的产能完全向海军倾斜了。炮台也没问题,竹筋水泥浇筑的炮台工事足以崩掉任何来犯之敌的牙齿,倒是岸防炮要重新铸造了,12磅炮是远远不够的,至少也得24磅的,我回去好好琢磨琢磨。” 慕容龙城提醒道:“我看到不管是博辅港还是临高县城都是没有城墙的,仅凭炮台能阻挡进攻吗?” 威廉回答:“如果是水泥工事配备24磅炮,那么远东没有任何人能够登上博辅的码头,他们的船会被大炮撕成碎片,士兵会被轰成肉泥!” 慕容龙城追问:“如果敌人不从博辅港上岸,从其他地方登陆呢?” 所有人都笑了,魏连横解释道:“水战我不敢打包票,但是论及陆战,琼州营可不会怕了谁。莫说海匪上岸之后再长途跋涉还有什么战力可言,就算是正儿八经的战兵,琼州营没有受抚前,一千能打一万,还都是广东最精锐的营兵。” 慕容龙城恍然大悟:“是我忽略了,琼州营能够大败官军,自然也不会怕几个上岸的海贼。”难怪临高不建城墙,琼州营自有这样的底气。 梁栋见夏天南心情不错,大着胆子问道:“当家的……不,将军,小的知道的全说了,你老人家金口玉言,高抬贵手把小的放了吧?” 夏天南笑问:“我问你,如果放了你,你会回刘香手下吗?” 梁栋支支吾吾,不敢说实话:“小的以前是一时糊涂,以后自然要洗心革面,不会再做海贼了。” 见他畏畏缩缩的模样,夏天南换了个说法:“那你告诉我,你说你是逃回去的,刘香会怀疑你吗?” 梁栋摇摇头:“刘香手下一万多号人,又怎么会在意我这样的小角色,少我一个不少,多我一个不多,我说是从将军手中逃回去的,没有人会怀疑。” “这样啊……”夏天南思索起来,不管是否能和郑芝龙联手,刘香都是要对付的目标,既然没有固定的巢穴,那么设置一个线人,掌握其行踪,自然是很有必要的。不过说到潜伏和情报方面,包括他自己在内,在场众人都不擅长,要怎么利用这个现成的线人人选呢? 突然他想到了王启年,论潜伏的专业性和忍耐力,这个前锦衣卫暗线比自己手下所有人都有发言权。他下令:“把王启年找来。” 门口候命的警卫队员一头雾水,一时想不起这个名字。夏天南见状补充道:“就是广州抓的那个锦衣卫暗桩。” 警卫队员这才想起,匆忙下去找人。为了防止泄密,王启年被夏天南一并带回了临高,暂时软禁起来。 王启年被带到临高时,既不反抗,也不抱怨,反正他无牵无挂,到哪里都一样。只是在广州“卧底”了这么多年,一下子解脱出来,反而找不到人生的目标了,心中一片茫然。 到了南园议事厅,站在众目睽睽之下,王启年有点不自在,暗线做久了,心理上很不适应这样众人注视的场景。 夏天南问道:“王启年,来了临高,吃住是否习惯啊?” 王启年答道:“回将军,我这人吃住都没什么讲究,到哪里都能习惯。” “哦。那你还想回到锦衣卫吗?” 王启年迷惘起来:“我本就不是锦衣卫名册上的人,身份暴露之后,似乎也没有利用价值了,就算回到锦衣卫,能被接纳吗?我又能做什么?” “你想过今后要做什么吗?是做点小买卖,还是继续给人当管家?” 王启年摇摇头:“我天生不是做买卖的料,服侍人饮食起居也是为了掩饰身份,非我所愿……我除了暗中搜集情报线索,没别的本事,现在又过了不惑之年,再重新学个一技傍身也有心无力……我也不知道我今后要做什么。” 夏天南慢慢引导:“假如给你一个机会,让你干回老本行,你有兴趣吗?” 王启年略微涣散的眼神逐渐聚拢:“哦?” 夏天南咳嗽两声:“就是说,让你继续搜集情报。至于这个近期目标吗,是广东境内的大海盗头子刘香,有了线索,你直接向我汇报。人手暂时没有合适的,你可以按你的标准去找,经费的问题不用担心,只要事情办好就行,花钱能解决的都不是问题。” “这么说,是让我全权负责?”王启年的眼神不再迷惘,略微有了些神采。 “没错。如果做得好,今后我就成立一个专门的情报机构,你就是头领,除了情报的事,其他什么都不用你操心。” “专门的情报机构?”王启年喃喃道,眼中冒出了热烈的光芒。 “是的。”夏天南观察他的神情,觉得有戏,继续煽动,“我虽然只是一个参将,不客气地说一句,将来的前程远不止于此。以我的财力和实力,全力支持之下,你只要尽心尽力做事,锦衣卫又算得了什么,你就是将来的暗夜之王!” 未完待续。 第三百六十七章 暗线 暗夜之王!多么有诱惑力的名号,王启年没法淡定了。他自出生起,就被动地成了一名编外锦衣卫,从懂事开始,就从事暗中搜集情报的工作,一干就是小半辈子,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氛围。能够做回本行,而且得到钱财方面的全力支持,在安插密探、搜集情报方面与老东家锦衣卫掰掰腕子,光听着就让人激动,更别说胜过锦衣卫了。 王启年“扑通”跪倒,恭恭敬敬地说道:“如果将军愿意相信在下,在下必当肝脑涂地,回报将军的信任和支持!” 能够说服王启年,夏天南也非常高兴,每个人都有其独特的价值,关键要看能否把他放在合适的位置上。就潜伏这件事而言,不管是耐心还是毅力,目前还没人能够胜过王启年。 夏天南让王启年起身,指着梁栋说道:“这是海盗头子刘香的一名手下,海战中被我们抓了。你第一个考验,就是利用他打入刘香内部,给琼州营做暗线,提供情报,好将其一举歼灭。” 王启年看着梁栋,点点头:“将军就放心吧。” 林伟业在一旁忍不住问道:“你怎么保证这人放回去之后还听我们的话?” 王启年答道:“这个好办,不听话就直接告诉刘香,这人是我们放回去的。” 梁栋愁眉苦脸:“别啊,这么一说,大当家肯定会猜疑,说不定就一刀把我砍了。”说逃回去多半没事,如果是敌方放回来的,任谁都会认为是奸细。 夏天南也笑了,安抚道:“你也不必苦恼,跟着刘香有什么前途,混到现在也不过一个喽啰,整天刀口舔血,估计也是吃了上顿没下顿。还不如跟我混,入了海军每月最低都有二两的月饷,干得好升了官一年百把两银子没问题,打了胜仗得了战利品还能有赏。” 梁栋闻言舔了舔嘴唇,听上去不赖。刘香虽然是屈指可数的大海盗,但手下贫富不均,一些心腹和掌柜分赃占去了大头,落到他们这些喽啰手中没剩下几个子,若改换门庭真的有这般好,鬼才愿意跟着刘香在海上卖命,风餐露宿呢,眼前这位可是正儿八经的参将,跟了他自己以后再也不是匪了,大小也是官身。他的行动比思维要快,手脚麻利地跪下磕头:“愿为将军剿灭刘香助一臂之力。” 夏天南满意地说道:“如此甚好。王启年,你第一个任务就是随他潜入刘香营中,为我剿灭刘香提供情报。我每逢双月的十五都派飞剪船去台湾转一圈,如果有什么有价值的情报,就想办法出海接头。飞剪船全身皆白,船体狭长,速度奇快,很好辨认。” “遵命。” 梁栋提醒道:“将军,刘香出海一般是从西面出港,往福建方向去,为了避免暴露,接头的地点最好选在东番岛的东面,离热兰遮港三十里有一处天然小港,这里除了当地原住民没有其他人。” 夏天南点头道:“这样最好不过,必须瞒过刘香和荷兰人。” 诸般事宜安排妥当,众人散去,唯独林伟业留了下来。夏天南见状,问道:“老林还有啥事?” 林伟业神秘地掏出一个小小的瓷瓶:“look!” 夏天南又惊又喜:“难不成是香水做出来了?”接过瓶子,拔出塞子,放在鼻端轻轻吸气,一股浓郁但非常清爽的香味扑鼻而来。 “这是什么花提炼的?闻着有点像玫瑰香,但味道比玫瑰淡。” “鼻子挺灵的,这是月季花提炼的。月季和玫瑰都是蔷薇属,是姊妹花,玫瑰的香味要更浓,是香水最常用的原料,可惜广东玫瑰不常见,琼州更没有,老宋说广东的玫瑰花朵不够大,数量也稀少,我估计还是和气候有关。” 夏天南回忆了一下:“好像在我们来的那个时空,江浙一带和北方种植玫瑰的更多一点,南方沿海还真没听过有大规模种植的。算了,玫瑰以后再说吧。现在都弄出什么花的香水了,除了月季还有吗?” “月季是清香,三角梅的香味要淡些,鸡蛋花的香味很浓,但和玫瑰又不一样,目前三种都试制出来了,今天只带了一瓶过来,有机会你去观摩指导一下。不过我觉得女性用月季香水更合适,可作为主打产品,另外两种可以作为备选方案。” “行啊,这个就听你和宋孝保的。”夏天南具体事务上从不揽权,“不过这个小瓷瓶有点别扭啊,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掏出一瓶鹤顶红呢!” 林伟业尴尬地拿起瓷瓶看了看:“好像是有点别扭。” “你说大块平板玻璃难度太高,那么玻璃器皿能做吗?把装香水的容器换成玻璃,看上去高大上许多。” “烧制玻璃的原理倒是不难,不过吹制器皿需要熟练的技工,我们没有任何基础,只能白手起家,慢慢摸索。”林伟业踌躇道,“或许要投入不少资金,还要吹废不少玻璃,你要有心理准备。” 夏天南手一挥:“凡是钱能解决的,那都不叫事。” “好吧,有你这句话,我就放手去做了。”林伟业自嘲道,“想不到我一个冶金工业的工程师,穿越之后,十八般武艺都要会,纺织、水泥、军火、造船、玻璃……哪样都和学的专业沾不上边。” 夏天南赶紧接话:“能者多劳,能者多劳!” 崇祯五年末,对于夏天南和他的琼州营而言,是个忙碌的季节,全军上下都在为和刘香开战做准备:兵工厂铸造出一门门舰炮;船厂同时开工建设多艘战舰,包括全新的永乐级战舰;博辅港口建造了坚固的水泥工事和炮台,安放了新鲜出炉的24磅岸防炮;海军通过现有的武毅级和武襄级战舰加紧训练海战能力。 军备上紧了发条,天南商行那边也没闲着:在广州新建了纺织厂和酒厂的分厂,利用更好的劳力和原料来源,进一步降低了成本,扩大了产能;临高的酒厂开始升级工艺,蒸酿更纯净的白酒,准备推出更高档的产品;香水试制成功并小批量生产,准备在适当的时候推向市场。 王启年带着新的使命和梁栋出发奔赴大员,去那里寻找刘香的主力,意图打入其内部为琼州营提供消息。 第三百六十八章 郑家的使者 正在夏天南卯足了劲要和刘香大干一场时,一位特殊而神秘的客人来到临高拜访,让他出乎意料。 负责牵线搭桥的人来头不小,居然是两广总督熊文灿的幕僚。能让总督出面的人肯定不是无名之辈,而且总督的面子不能不给,夏天南在南园接待他们,自己这边的高层人物悉数出席。 其实夏天南基本上猜到了这位客人来自哪里。总督熊文灿从福建巡抚任上初调两广,本地的人脉和势力还来不及铺建,倒是福建那边人脉更广。夏天南名义上虽是他下属,但是私下里并没有多少交情,这么贸然登门多少有些唐突。能让他这么重视并派人送到临高引荐给夏天南的人,已经呼之欲出了。 果然,这位客人自报家门:“在下郑芝莞,乃飞虹将军属下,见过夏参将。” 识货的人闻言无不动容,这飞虹将军就是大名鼎鼎的福建五虎游击将军郑芝龙。因其号飞黄,所以福建一带多称其为飞虹将军。 虽然明面上夏天南的职位品级略高,但是夏天南还没糊涂到以官阶来衡量双方实力的地步,当下笑眯眯地说道:“原来是飞虹将军的使者,有失远迎,快请坐。” 等郑芝莞坐定,夏天南不急不忙地问道:“我与飞虹将军一个在广东,一个在福建,平素也无来往,不知有何见教啊?” 郑芝莞拱手道:“无事不登三宝殿,在下此次前来,身负将军之托,有一事向夏参将相求,还请看在熊总督的面子上,答应我们。” “有事好商量嘛,先说什么事。”夏天南翘起二郎腿,换了个更舒适的姿势,面色如常,心中却想:如果是过分的要求,崇祯的面子都不好使,熊文灿的面子又算什么。 “夏参将的手下与刘香在珠江口一战,一船勇敌五船,这仗打的漂亮,名声都传开了,我们将军远在厦门都听说了。” “哦?”夏天南也不意外,刘香的手下跑掉两艘船,肯定把消息传开了,郑芝龙知道也不稀奇,他关心的是郑芝龙要提出什么要求,如果是主动要求结盟就好了。 “听闻夏参将以一敌五的法宝就是船上的火炮,犀利无比。如果夏参将愿意割爱,我家将军愿重金求购。” 郑芝龙不缺船不缺人,唯独缺的就是精良的火炮。朝廷铸的红夷大炮过于笨重,用作舰炮很不实用,红毛人的炮不错,可是目前双方存在商业竞争关系,有钱也买不到。这时候老闸船加卡隆炮的组合横空出世,惊艳亮相,让求炮若渴的郑芝龙眼前一亮:这种四五百料的船他多得是,如果能够配上这种轻便的火炮,就是如虎添翼。所以得知这一战的结果后,便迫不及待联络上熊文灿,通过他牵线来临高买炮。 听到不是来结盟,而是购买大炮,夏天南颇为失望。卡隆炮是海军安生立命的本钱,怎么可能轻易卖给他人,尤其对方是潜在的对手。 他思考了一番,抬头说道:“不瞒郑兄,这炮铸造不易,花费颇多,每年铸不了多少门,我自家用都嫌不够……” 郑芝莞问道:“可是担心银子给的不够?尽管放心,价钱由你开,我家将军买得起。”此时郑芝龙已经相继剿灭昔日结拜兄弟李魁奇、钟斌等人,盘踞中左所、安平,把持福建沿海一带对日走私贸易,如日中天,是整个南中国最富有的人,的确没有什么东西是他买不起的。 夏天南颇有些为难,断然拒绝就等于得罪郑芝龙,眼下海军还在展之中,需要时间,而在南中国海,惹怒了这个大海主比得罪官府还棘手。 司马德见状,知道夏天南的为难之处,站出来说道:“这种炮是我家将军的立军之本,总得保证自家够用。若是别人来问,想都不用想,一门炮都不卖,不过既然是飞虹将军有意,大可以坐下谈一谈……” 郑芝莞若有所思,对方的话他无法判断哪句是真哪句是假,但是此等利器不会轻易卖人他倒是相信的,换做谁都不会卖给同行。不过郑芝龙既然派他来做这看似不可能的交易,自然有自己的底气,除了熊文灿的面子,最重要的是自家的实力。 他笑着说道:“谈?怎么谈,在哪谈?我家将军坐镇中左所,实在分身乏术。夏参将如果爽快些,答应买炮给我们,将来贵部船队若是经过福建一带,我们就能护得贵部周全……” 这话的意思很明白,答应卖炮,以后您们想在海上做买卖,就能平安无事,否则就别想安安稳稳通过福建沿海。 所有人都品出了其中隐含的威胁,齐齐看向夏天南。 夏天南打了个哈哈:“飞虹将军这么照顾鄙人,鄙人先行谢过。不过这卖炮与否事关重大,旁人做不了主,我必须得和飞虹将军亲自面谈。既然他日理万机无法分身,就让我这个闲人登门拜访吧!” 郑芝莞话中暗示的威胁被夏天南假装糊涂避过,然后被反将一军,暗指他不够资格来谈买卖火炮的事宜,面子有些挂不住,便说道:“既然夏参将愿意来福建,那感情好,我家将军就在中左所恭候大驾,在下告辞。” 夏天南热情挽留:“郑兄才来,怎么急着走呢?怎么着也得逗留几日,让我尽地主之谊,好好款待。” “夏参将的好意心领了,在下回福建还有事要办,就不再逗留,告辞!”郑芝莞执意要走。 这时熊文灿的幕僚出面劝道:“郑兄弟,大家都是朝廷的人,一回生二回熟嘛!既然这买卖大炮的事情不是一时半刻能谈好的,那就慢慢谈吧,夏参将这么好客,我们当然不能扫他的兴致吧?” 熊文灿在福建时和郑芝龙关系紧密,就算来到广东也没断了联络,郑芝莞是知道的。他对夏天南的话有些不悦,但是熊文灿的面子要给,既然幕僚这么说了,就顺坡下驴:“那就听刘先生的,叨扰夏参将几日。” “只要二位不嫌弃,就在临高多呆几日,等我准备妥当,一起赴福建见飞虹将军。”夏天南满脸笑容。未完待续。 第三百六十九章 奸商 等郑芝莞和幕僚出了议事厅,夏天南的脸马上沉了下来:“你们都听见了?这哪是买炮,分明是上门示威!” 司马德说道:“这郑芝龙眼下风光的很,披着官府的皮,做着海商的事,要钱有钱,要人有人,狂妄一些也是正常。” 慕容龙城也说道:“郑芝龙灭掉了昔日的结拜兄弟,只有一个刘香苟延残喘,现在他在福建如日中天,连荷兰人都要忍让几分,足以说明其势力之大。若不是看在将军也是朝廷武将的份上,恐怕不是拿银子来买,而是直接上门来抢了。” 夏天南长出了一口气,叹道:“可不是嘛。要不是咱们海军实力暂时不够,我才不会受这份鸟气呢。” 司马德问道:“慕容小兄弟曾提议与郑芝龙结盟,共同对付刘香,眼下他找上门来,倒是一个机会。” “我之所以提出与郑芝龙面谈,就是借着卖炮的机会谈一谈结盟的事,这舰炮就是敲门砖,显示我的诚意。”夏天南说道,“不过就算能结盟,卖炮给他我还是不甘心不管他出多少银子。” 慕容龙城很赞同:“属下亲身经历过这火炮的威力,比以船坚炮利著称的荷兰人还要强,若是为了结盟,出让此等利器,确实有些得不偿失。他日灭掉刘香后,自然要和郑芝龙动手分个高下,卖给他火炮岂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众人默然,这是个两难的选择。想要拉一派打一派,迅速在福建海域站稳脚跟,就暂时联合郑芝龙对付刘香和荷兰人而为了联合郑芝龙不得已卖炮给他,却是一个短视的决定,将来会自食其果。 林伟业想了半天,开口说道:“其实有一个折衷的办法” 夏天南眼睛一亮,打起精神,催促道:“快说来听听。” “咱们的卡隆炮是用灰口铁额,是用精炼铁铸成的,不仅内膛光滑无比,而且耐用的很,不易炸膛。如果用普通生铁炼制铸就,表面上并无二致,实际上使用寿命短得多,等到我们灭了刘香调头对付他的时候,这些炮差不多也就废了,这样卖出去的炮就不会变成自己的威胁了。” 众人称赞道:“这主意甚好,一举两得。” 孙元化问道:“可是普通的生铁铸炮哪有我们的炮光滑灵动,内壁外表粗糙不平,岂不是一看就露陷?” 林伟业嘿嘿笑道:“除去材质不同,同样是用铁模铸炮,表面上还是光滑的紧,肉眼无法识别,不过材质硬而脆,连续开炮的话就容易炸膛。” 除了孙元化有铸炮的经历,懂了大半,其他人听的似懂非懂,唯独夏天南完全明白了他的意思:铁模铸炮法铸的炮,材质仍然是白口铁,少了泥模铸炮法产生的气泡,气密性固然好些,但是白口铁始终没有灰口铁那样的抗拉性,寿命要短的多,而且连续发射后炮管发热膨胀变形,就容易炸膛。 他笑道:“老实人使起诈来更加坏。这样铸的炮,任谁也看不出区别,只有炸膛以后才知道。咱们就做一回奸商,哈哈!” 既然用白口铁铸炮能够糊弄过去,那么卖炮就不是问题了,大可以此为筹码,要求两家结盟,共同对付刘香,甚至荷兰人,然后再回过头来对付郑芝龙。 “既是如此,那咱们就买这样的炮给郑芝龙,还能得一大笔银子。借这个机会,我亲自去中左所,会会郑芝龙,务必要把结盟的事定下来,扫清咱们去日本做买卖的障碍。” 司马德劝道:“将军亲身前往,着实有些危险。万一这郑芝龙匪性大发,对将军不利呢?” 孙元化捋了捋胡须:“这个倒不见得。郑芝龙是福建游击,将军是广东参将,都是朝廷经制武将,除非是生死之仇,否则不会在自己的地盘上动手。他既然愿意受抚,表面上还是要遵守官场的规矩,万万不会这般由着性子胡来。” 夏天南也点头道:“我们的海军尚不足以对他构成威胁,他犯不着舍弃官位对我下手。” 几日后,夏天南率领新建的几艘武襄级巡逻舰奔赴中左所。 之所以不带上排水量五百吨的武毅级战舰,是担心郑芝龙产生忌惮。按时下的标准,武毅级是八百料的大船,就算在郑芝龙的船队中也是不多的。如果带上一支武毅级战舰组成的舰队,威风是威风了,可是示好结盟的目标就可能泡汤。只有四百料左右的武襄级,才不会让郑芝龙忌惮和敌视,这种吨位的船他多的很,配上了同样的炮,与武襄级就半斤八两了至少从表面上看是这样。 郑芝莞负责带路,船队到了福建金门岛,他便下了船,登上自家的船先去中左所城禀报,让夏天南的船队在金门附近等候。 夏天南对林伟业撇撇嘴道:“谱真够大的。按说他的品级比我还低些,我是三品参将,他是四品游击,现在倒像是我去拜见总督一样。” 林伟业安抚道:“放宽心啦,他再摆谱也就是个海商,瓶颈摆在这,论潜力给你提鞋都不配,你们之间的地位迟早要反转的。” 一个多时辰之后,郑芝莞的船又返回了金门,他示意船队跟着他入港。等进入中左所港之后,夏天南才明白过来这番做作并不是完全为了摆谱,而是郑芝龙强横的实力使然。 中左所城就是后世的厦门岛,此时隶属永宁卫,全称是中左守御千户所。明末卫所制度崩坏,所城被郑芝龙占据,成了他海贸的大本营。作为后世著名的沿海发达城市,厦门拥有条件非常优越的天然良港,港阔水深,终年不冻,夏天南等人进入港口后就看到了密密麻麻停泊的船只。本以为这些都是在中左所卸货的商船,可是接近之后才发现:大多船上都悬挂了郑家的旗号,甲板上奔走之人皆为彪悍精干的水手,船舷处不时可见口径不一的铜质火炮,虽然其威力存疑,但却表明了其战船的身份。未完待续。 第三百七十章 初到中左所 夏天南看着港口内遮天蔽日的桅杆和船帆,暗自心惊。 早就听说郑芝龙鼎盛时部众十余万,战船千余艘,几百上千艘船听起来就是一个数字,可是实际看到时却很震撼。光这港内的船大大小小就有几百艘,所谓“乱拳打死老师傅”,若是这些船蜂拥而上,就凭威廉那五艘武毅级,火力全开也抵挡不过来,数量多到一定程度,完全可以压制质量。 夏天南问慕容龙城:“这些都是郑芝龙的战船吗?” “除了少量各地的商船,大部分都是。不过这些不都是纯粹的战船,能经商跑海,也能杀人越货。” 那就是武装商船了。夏天南细细打量,目测这些船大多只有两三百吨的排水量,单只船不足为惧,不过多了就很恐怖了,如果再辅之以数以千计的火攻船,也不难明白拥有更先进的炮舰的荷兰人为何会败给郑芝龙了。 他对林伟业说道:“看来直接与郑芝龙为敌,还不是时候啊,我算是明白荷兰人为什么会输了。” 林伟业点点头:“蚂蚁多了也能咬死大象,何况郑芝龙坐拥地利,在家门口作战,战场大多是近海,荷兰人不过远道而来的几艘炮舰,怎么干的过。咱们没有充足的把握前,千万不能轻举妄动。” 穿过这些密集的战船时,不少水手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这几艘模样怪异的船,夏天南被数以百计的船只行注目礼,颇有一种古装剧中穿过刀枪阵进入对方大营的感觉。 “这也算是下马威吧。”夏天南心道。 在郑芝莞的引导下,船队顺利靠岸,夏天南登上了中左所的码头。与水泥建筑的博辅港不同,这里是典型的中世纪码头:木制栈桥上堆满了卸载的货物,苦力来回穿梭,到处是散落丢弃的杂物和垃圾,一些角落里不时散发出阵阵尿骚味。 司马德低声抱怨:“这里太乱了,哪有博辅干净整洁。” 博辅港全部是水泥浇筑,栈桥都是混凝土结构,码头地面平整,还建了专门的公厕,自然要整洁的多。他久居南京,被贬之后又一直窝在琼州山林之间,很少见到正儿八经的海港,还以为天下的码头都和博辅一样。 夏天南笑道:“司马先生,你不要用博辅港做标准,否则你到了哪个码头都受不了。”口里这么说,心中却升起一股自豪感,从细节就能看出自己和郑芝龙的高下,毕竟拥有超过对方几百年的见识,对方再怎么厉害,也不过是一个盘踞地方的海主,手段和见识跳不出时代的局限。 正是由于这种局限性,虽然郑芝龙远比一般海主的目光长远,能够有意识地选择受抚,以朝廷合法的身份从事海贸,但是他致力追求的还是对对日贸易的垄断:在另一个时空,他击败了刘香和荷兰人之后,以卖令旗的方式垄断海上通行权,两千两银子一面旗子的价格实际上把财力不济的商户排除出了海贸的圈子,导致赴日贸易的商人更多选择利润高昂的奢侈品和日本人的生活必需品,其余商品的交易日渐萎缩。这种畸形的贸易方式除了能让郑芝龙快速致富,对老百姓没有什么好处,对明朝的资本主义萌芽也没有好处,用旧时空的话来说,是落后的,是阻碍生产力发展的。 在中左所城的衙署,夏天南见到了这位传奇人物。和想象中满脸络腮胡子的壮汉形象完全不同,郑芝龙身材比一般人高大,而且眉清目秀,是个标准的美男子。 虽然不知道他的具体年纪,但看上去最多也就三十上下,比自己大不了多少。年轻英俊,事业有成,日进斗金,富可敌国,这些标签全都汇集在一个人身上,就不能不让人羡慕了。夏天南莫名地产生了一丝嫉妒,前有慕容龙城,后有郑芝龙,怎么这年头做海商的一个个都帅的能靠脸吃饭了。 心里想着一些不着边际的事情,口里却没闲着,抱拳说道:“久仰飞虹将军大名,今日有幸得见,果然是人中龙凤!” 郑芝龙也满脸堆笑,走下座椅,拱手还礼:“夏将军也是年少有为,在广东打下诺大的局面,佩服的紧啊!” 宾主双方坐定,客套一番后,开始各自思虑如何切入正题。 郑芝龙在崇祯四年就已经消灭了大多数海上对手,包括一度把他逼入绝境的李魁奇,坐拥庞大的船队,控制对日贸易,除了刘香,放眼四顾,福建一带已经没有让他放在眼中的对手,也许表面上关系不错的荷兰人算是一个潜在的敌人。至于广东的夏天南,他有所耳闻,但都是在陆上折腾,在海上没有什么大的动作,而且广东不是他的传统势力范围,所以不怎么关注。 直到夏天南击退了广东进剿的大军,又悍然进攻广州,在城外和白鹅潭大败官军水路两路的反击,才让他开始重视这支突然崛起的势力。慕容龙城以一敌五的惊艳战绩,更是让他看到了其海上的潜力——假以时日,这是一支可能威胁到他海上霸主地位的人马。之所以通过熊文灿联络上对方,求购那种轻巧的短炮,一来是为了加强自己的实力,二来是未雨绸缪,避免和对方在武器装备上差距过大,以船队数量保持优势地位。 至于对方肯不肯卖炮,郑芝龙并不担心,能爽快卖炮自然你好我好大家好,如果不肯,自己就有理由在海上遏制对方——有这样精良的战船和火炮,肯定要插手对日贸易分一杯羹,总不会躲在琼州岛玩过家家,而要开展对日贸易,福建一带自己说了算,到时他一艘船都别想通过,如果顾及双方的官军身份,夺船灭口,直接推到海盗头上就是。就算熊文灿身为两广总督不得不过问,自己也有理由应对,谁让你得罪我在先。 这么算起来,自己怎么都不吃亏,买到炮就是如虎添翼,买不到炮就有理由把琼州营的海上实力扼杀在摇篮中,遏杀一个潜在的对手。 第三百七十一章 与郑芝龙的谈判 抱着这样的想法,郑芝龙很从容。他笑吟吟地和对方聊着没营养的话,心里想着最好对方先开口提及此事,自己就能更主动。 夏天南没让他失望,主动把话题引入正题,不过内容却出乎他的意料。 “本官此次前来,有件大事要和飞虹将军商谈……” “飞虹将军只是坊间谬赞,夏将军直呼我姓名就好。”郑芝龙“谦虚”地纠正对方的称呼。 夏天南当然不会傻乎乎的真地直呼姓名:“郑将军的船队数以千计,人马数万,兵精粮足,敢问福建一带还有谁敢捋将军虎须?” 这个人选当然只能是刘香了,荷兰人似乎也可以算上潜在的对手。郑芝龙不明白他的意图,沉吟起来,没有立即回答。 夏天南继续说:“郑将军自然心知肚明,我在广东也有所耳闻,无非就是刘香和荷兰人了。” “哦?”郑芝龙略有些疑惑,知道刘香不稀奇,可是荷兰人表面上和自己的关系不错,他又从哪里推断而来的,“荷兰人在东番岛还算老实,夏将军又怎么肯定荷兰人会和我作对?” 我自然知道,历史课本上都有,不光是你,你儿子以后也要和荷兰人死磕。 当然这些只能心里想想,不能说出来,只能找个理由自圆其说。夏天南煞有介事地分析:“可能郑将军不知道荷兰人在欧罗巴那边有什么样的称号,不列颠人和葡萄牙人、西班牙人都称他们为海上马车夫!” 这个郑芝龙还真不知道,他来了兴致,多了解一下潜在的对手自然不是什么坏事:“还有这种绰号?有什么来由吗?” “不列颠等国的商船都有火炮,船也用坚木制成,而荷兰人的商船几乎没有武器,而且用的是普通木头,造价便宜一半,这样成本下降,运费也便宜不少,竞争力自然要比不列颠等国的商人要高。这么做自然是有代价的,荷兰商人的每次出海都是用命去赌博,一旦碰上海盗几乎没有还手之力,不过一旦安全归来,赚的也比同行多。即使这样,荷兰人还不满足,为了获得更多的利润,他们还改进了船的设计,把船肚子造的很大,甲板很小,远远望去,就像一个大肚子孕妇……” “这又是为何?”郑芝龙颇为不解。 “在欧罗巴, 经商是要交税的,而海商交税的依据是看甲板的大小,甲板越宽,交税越多。这种大肚子船船舱大、甲板小,运的货物多,交税少,每趟赚的钱自然就更多。因为荷兰人的经商观念和这种奇特的船型,才被世人称为海上马车夫——这个称呼其实是带有贬义的。” 虽然明朝的商税基本上就是个笑话,但郑芝龙还是能够理解逃税的概念。夏天南的描述把荷兰人的贪婪和寡廉鲜耻刻画得入木三分,非常传神,让他会心一笑。 夏天南继续介绍:“荷兰人骨子里是商人,而且是贪得无厌的商人,眼中只有利益,只有武力才能驯服他们。或许眼下他们老老实实地呆在东番岛,实际上是慑于郑将军的武力,只要你露出一丝破绽,他们会毫不犹豫地扑上来,背后给你捅一刀。他们的最终目的是霸占整个大明和日本、南洋的贸易,而不是躲在大员做个低眉顺眼的受气小媳妇。” 郑芝龙忍不住赞了一声好:“夏将军见识广博,分析丝丝入扣,本官不服不行。这么说来,荷兰人注定是我的对手,没有缓和的余地了?” “正是如此。以郑将军之见,刘香与荷兰人联手,你的胜算有多大?” 郑芝龙踌躇起来,刘香的人马加上荷兰人的船炮,很难说有多大的胜算,如果朝廷鼎力支持,估计也是五五开。但他不愿在夏天南面前示弱,说道:“刘香属下都是乌合之众,荷兰人战船很少,郑某何惧之有?”不知不觉间,他又用上了江湖口吻。 “呵呵。”夏天南看出了他的虚张声势,“光一个刘香,自然不是郑将军的对手,可是荷兰人可不是省油的灯,他们的战船在欧洲都是顶尖的,只是苦于数量太少,才选择韬光养晦。一旦他们联手,刘香出船出人,荷兰人提供大炮,甚至直接参战,恐怕没有郑将军说的这般轻松吧?” 郑芝龙眉头皱了起来,其实他也担心双方联手,若是单个海上势力,他不怕任何人——包括琼州营在内。 “据我所知,荷兰人很快就要派一个新长官来到大员,带来了新的战船,其使命就是摧毁大明沿海的力量,让朝廷答应从此中断与所有西方国家的贸易,只与荷兰人贸易,并且开放贸易港口——大明与荷兰人的战争很快就会到来。”夏天南适时再抛出一枚重磅炸弹。这个也不是他虚构的,历史上确有其事。 如果历史不发生改变,荷兰东印度公司于1633年,也就是明年,会派出汉斯·普特曼斯出任台湾长官,率领十多艘主力战舰发动了对中国沿海的攻击,企图迫使明政府答应他们的要求——而替明王朝出战的正是郑芝龙本人。 正如他所料,郑芝龙不淡定了:“此话当真?” 如果真如荷兰人所愿,那么首当其冲的就是郑家。郑芝龙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消灭了福建沿海大部分势力,迫使对日贸易的重心从月港转移到中左所,一旦对荷兰人放开贸易港口,那么中左所就会被打回原形,他之前的努力也就白费。更重要的是,中断与葡萄牙、西班牙等国的贸易,只与荷兰人贸易,就意味着对日贸易的霸主从他郑芝龙变成了荷兰人,这片海上就是荷兰人说了算,这是他绝对无法容忍的。 郑芝龙站了起来,来回踱步。不管夏天南的消息是真是假,以他对荷兰人的了解,这种可能性很大,势必要采取行动,未雨绸缪,以应对即将到来的战争。 第三百七十二章 下马威 郑芝龙决定打开天窗说亮话,既然开战无法避免,有了这种炮,自己的胜算就会大上几分。 “夏将军,郑某也不和你绕圈子了,你把那种大炮卖给我,价钱任你开。我若是打赢了荷兰人和刘香,对你只有好处。若是我败了,将来你想染指日本的贸易,刘香和荷兰人可没有我好说话。” 兜了一圈,终于切入正题了。夏天南打起精神,说道:“大家同朝为官,能够助一臂之力的话,本官自然不会推辞。不过,除了炮,我还有个提议,不如我们结盟一起对付刘香和荷兰人。” “结盟?”这个提议大大出乎郑芝龙的意料。他才不会认为夏天南是出于义气主动帮忙,必定有所图,可是他能从中得到多大好处呢?若他和夏天南易地而处,躲在广东坐山观虎斗似乎是更好的选择。等福建这边打生打死分出了胜负,再下注也不迟。 “结盟的话,对我有什么好处?夏将军又想得到什么好处,不妨直言。”事关重大,郑芝龙可不会轻易答应,他想摸摸对方的底。 “对郑将军而言,好处就是得一助力。我虽然船少,但是自问火炮精良不下荷兰人,刘香有荷兰人相助,我也能帮郑将军补上这块短板。对我的好处也显而易见,我也想去日本做买卖赚点银子,福建这边是必经之路,比起三方势力打成一锅粥,自然是郑将军一人掌控局面对我有利,我的船队就能安安稳稳通过。” 郑芝龙闭上眼睛,细细想了一番。夏天南的话听起来很合理,找不到明显的破绽。不过答应了和对方结盟,整个对日贸易势必会被对方插上一脚,这个恐怕才是对方的真正目的。这桩送上门的交易,是做,还是不做? 一旁的郑芝虎有点急了,他压根不相信这个看起来斯斯文文的广东参将有什么资格和大哥谈结盟,或许对方在陆上有两把刷子,但是在海上,郑家才是老大,现在的局面都是郑氏兄弟一刀一枪杀出来的,凭什么让外人插进来分一杯羹?没有对方的大炮,他也坚信能够打败刘香甚至荷兰人。 不过大哥没表态,他不好直接反驳对方,便从侧面敲打:“听说夏将军的炮不错,打跑了刘香手下的掌柜,还是以一敌五。不知道换成咱们郑家的船,能不能以多打少啊?” 郑芝龙睁开眼,喝道:“二弟不可无礼!” 夏天南笑道:“这位是郑二爷吧?不妨事的,耳听为虚眼见为实,郑二爷有此疑问,也是情理之中。要不,请郑将军移步码头,咱们来个实战演练,看看这炮的效果究竟如何?” 郑芝虎大声说道:“这个使得。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 “二弟!”郑芝龙怒声喝止,他对夏天南说道,“我二弟是个粗人,夏将军莫怪。”其实郑芝虎的提议很合他心意,但是这话不好由他来说,由郑芝虎说正好。 “无妨,就算郑二爷不提,我也正有此意,不管是卖炮还是结盟,我总得亮出真家伙让郑将军看看,口说无凭嘛。”夏天南又何尝不知这兄弟二人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不过用卡隆炮震慑一下他们也好,对谈判有好处,以“打”促谈嘛。 两方人一并来到码头,各自安排下去。既然是演示,自然不能用真人当炮灰,郑家派出十艘两百料的船,比武襄级略小一些,团团围住对方,甲板上竖起几十块成人大小的木板,下端用铁钉固定。夏天南这边由慕容龙城率领三艘武襄级巡逻舰,两边的炮位全部就位,瞄准了对方。 两家商议好,模拟十艘船围住三艘武襄级准备靠近跳帮,而武襄级在半柱香的时间内反击,如果不能大量杀伤甲板上的水手或者击沉对方,那么就算输。按照海战的实际,两百米不到的距离,半柱香的时间足够靠近并跳帮,一旦跳帮成功,就意味着战斗宣告结束——这种水手很少的炮舰是无法应对高强度的白刃战的,而郑家的水手都是身经百战的积年海匪,以多打少就是一面倒的屠杀。 郑芝虎亲手摆上一炷香,不怀好意地问道:“用不用换根长一点的香?” 夏天南微笑着回应:“感谢郑二爷好意,想必是用不着了。” 郑芝虎冷笑一声,不再言语。在他看来,刘香的手下太无能,才会造成五打一都会输的结果。这姓夏的火炮再厉害,能厉害过荷兰人吗?荷兰人凭借船坚炮利曾经不可一世,还不是乖乖躲在大员岛不敢出来。 码头上一声令炮响起,郑芝虎点燃了香,海上的演练开始了。 三艘武襄级两侧各6门32磅卡隆炮,早已准备就绪,为了尽快杀伤对方“水手”,全部用的霰弹——用实心弹很难保证短时间击沉对方,只要有一半的船靠近,就算输了。 从琼州营海军建立开始,第一次火力全开,实施两侧齐射,这种射击方式其实对船体结构是有害的,两侧的后座力无法化解,造成的后果就是船体承受过大的压力,轻者产生裂缝,重者龙骨和肋条断裂。不过为了大局,这些也就顾不上了。 旗舰一声令下,“轰轰轰……”连绵不绝的炮声响起,三艘舰船的两侧冒出了橘红色的火焰,朝周围倾泻着炙热的炮弹。 三十多门炮一齐开火的场面还是相当壮观的,船舷处火焰喷射,炮声震天,浓烟滚滚,密密麻麻的弹丸带着“呜呜”的啸声飞向周围的郑家船只,一阵金属豪雨扫过甲板,那些人形木板随着“噼噼啪啪”一阵响声,几乎被一扫而空,有些被弹丸撕裂成碎片,有些被冲击力推入了海中。有一艘船的桅杆不幸被数枚弹丸同时击中,不堪重负,“喀拉拉”倒了下来,沉重的船帆浸入海水中,船体被压的严重侧倾,眼看就要翻船。 第三百七十三章 郑芝龙的抉择 郑家兄弟看的目瞪口呆,这种炮居然有这么大的威力,别说自家那些碗口铳、发熕了,就算荷兰人的红夷炮也不见得有这般厉害啊。 他们并不明白,火炮的口径与威力一般成正比,32磅卡隆炮与荷兰人18磅、12磅的蛇炮和半蛇炮相比,除了射程不及之外,威力几乎是其两倍以上,一枚32磅实心弹比两枚18磅实心弹的破坏力更大,就算霰弹的弹丸数量也要多的多。 一轮齐射下来,“水手”被消灭大半,郑家兄弟本以为这就算结束了,郑芝虎都开始想怎么找台阶下了。没想到紧接着第二轮炮击又开始了。 “轰轰轰”,炮声隆隆,第二轮仍然是霰弹,彻底扫清了甲板上残余的“水手”,待硝烟散去,甲板已经空空如也。郑芝虎张大了嘴,足以塞进一个鸡蛋——如果甲板都是活人,这两轮炮击下来,三艘船就能扫清十艘船上的人马,四五百人连对方的毛都没碰到就这么没了。 郑芝龙握紧了拳头,虽然从珠江口之战知道了这种炮,但是亲眼所见仍然让他非常震撼。对于人海跳帮战术而言,这种炮简直是天生的克星,再生猛的勇士也是血肉之躯,又如何抵挡这暴雨一般的霰弹? 就连夏天南这方的人都以为演练结束了,准备借演炮之威与郑芝龙好好谈谈了。这时轰隆隆的炮声又响了起来,第三轮炮击又开始了。夏天南等人懵了,郑家兄弟更是傻了眼:这样的开炮速度,素以炮利著称的荷兰人都无法相比。 与前两轮不同,这次换上了实心弹,近30斤的铁球劈头盖脸砸过去,巨大的动能洞穿船体,露出硕大的窟窿,海水开始灌入,船身慢慢倾斜下沉,已经风雨飘摇的十艘船如同小孩子脆弱的玩具,几乎都要散架了,眼看着多半船只都要沉了。 夏天南颇为意外,演练而已,点到为止就行了,这么往死里打,搞的和真的打仗一样。他担心郑芝龙恼羞成怒,故意大声说道:“这个慕容真是不懂事,这是要干嘛?等他下来得好好教训教训一番。”嘴里这么说着,眼角的余光却偷偷地去观察郑芝龙等人,却发现从郑芝龙到他几个亲兄弟和堂兄弟,无一例外张大着嘴,目瞪口呆看着前方,一点也没有气恼的样子。 郑芝龙平素都讲究喜怒不形于色,不仅在下属面前如此,面对亲兄弟都是一样,以保持当家人的威严。不过三轮炮击下来,他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震惊,张大了嘴巴,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我要得到这种炮,不管付出任何代价!有了这样的火炮,郑家船队如虎添翼,剿灭刘香打败荷兰人不在话下,整个大明海疆将唯我独尊! 第三轮炮击也结束了,众人都沉默地地盯着海面,生怕还有第四轮。 这时慕容龙城手下的黑人水手席尔瓦钻出船舱,跑到船尾挥舞着一面小旗。这是事先约定的信号,表示炮击结束,岸上的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再打下去,郑家的面子不仅是掉个精光,而且是被踩在地上摩擦了。 演练结束后,郑芝龙一方的态度来了个180°大转弯。郑芝虎不再愣头愣脑地挑衅挖苦,郑芝龙热情地邀请夏天南一行暂且去驿馆休息,说是天色不早,养足精神明日再谈。 把夏天南一行送到驿站之后,郑家兄弟把其余手下都屏退,关上衙署的大门,闭门议事。 郑芝龙绷着脸一声不吭,似乎在想着什么。郑芝虎、郑芝豹等人还在回想刚才亲眼所见的场景,心有余悸,郑芝莞等人是堂兄弟,地位不如前几位,这几位不开口,他们也不愿贸然开口。一时间,衙署大堂陷入了沉寂。 良久之后,郑芝龙仿佛理清了思路,开口道:“这里没有外人,都是自家兄弟,有什么想法,都说说吧。” 郑芝虎率先说道:“大哥,这炮比朝廷铸的红夷大炮强多了,就连荷兰人的炮也要逊色几分,不管是买还是抢,必须拿到手!” 众人纷纷附和称是。 郑芝龙缓缓点头:“二弟说的没错。朝廷所铸红夷大炮,用来守城是利器,可是放在船上太过笨重,一条船放不下几门,而且装填不易,中看不中用。荷兰人的炮固然犀利,可是比之这种短炮还是远远不如——你们可曾见过荷兰人的炮能够一次打出这么多小炮子?而且开炮速度如此之快?” 荷兰人的炮他们都见识过,虽然几百步之外都有极大威力,最远距离能达到上千步,但是射速远没有这般快,也没有这样大威力的霰弹和实心弹。 郑芝豹问道:“大哥,这炮咱们必须要。只是对方提出结盟一事,咱们如何处置呢?” 郑芝龙踌躇道:“我为难的地方就在这里。就算刘香与荷兰人勾结,只要有了这种炮,我的胜算仍然不小,自家能够办到的事,为何还要把外人拉进来分好处。不过听这姓夏的口气,怕是结盟才卖炮,不结盟就不卖了。” 郑芝虎“啪”地一拍桌子,说道:“大哥你不是都说过了吗,卖炮就让他们过福建,不卖的话,一条船都别想过!看他们卖是不卖?” 郑鸿逵在兄弟几人中相对老成持重,他想了一番说道:“二哥的话是不错。可是当初咱们以为这炮最多也就跟荷兰人的差不多,有它不多,没它不少,所以才有这般底气。可今天这一出,大家伙都明白了,这炮比荷兰人的还要好,最重要的是短巧轻便,更适合咱们的船,所以是非要不可。既然如此,就不能把他们得罪狠了,弄个一拍两散,大家都落不下好处。” 郑芝龙点点头:“三弟说的在理。读书人都说,无欲则刚。但凡有求于人,这腰杆子就硬不起来了。大家伙都想想,有什么法子,能够顺利买到炮,不伤和气,又不用结盟。” 第三百七十四章 宰肥羊 郑鸿逵转身问郑芝莞:“当初去临高的时候,关于卖炮一事他们是怎么说的?熊总督的面子管用吗?” 郑芝莞答道:“姓夏的说这炮难铸,自家用都不够,言语间很是为难。至于熊总督的面子,我看不太管用。熊总督才到广东上任,下面又多出一个巡抚分权,而且听说姓夏的与新巡抚私下来往密切……” “也就是说官面上那套没多大用了。”郑鸿逵说道,“大哥,熊总督的关系在他那不好使,论官职品级,他还比你略高,明面上压是没法压的。若是按二哥的办法在福建一带下黑手,虽说可以推到其他海主身上,来个死不认账,但是瞒不过明眼人,算是和这夏参将撕破脸了,到时候他做不了日本的买卖,咱们买不到炮,是个两败俱伤之局。” 郑芝龙叹口气:“我担忧的正是这些。大家都是朝廷的武官,总不能公开火并,事情闹大了对谁都没好处。熊总督眼下是广东的官,明面上他还要维护这姓夏的,总不好让他太难做;福建新来的邹巡抚看我又不太顺眼,说不定还要借此机会打压我,我又岂能授之以柄。” 郑芝虎烦躁地站起来:“难道就只能和姓夏的结盟不成?咱们郑家起起落落不少次,可从没求过别人,咬紧牙关也就挺过来了。当初李魁奇背后捅刀子,咱们只剩下了千把人,还不是东山再起,打下了如今的局面。如今形势大好,又怎么能让外人来咱们的地盘插一脚?” 郑家商议之时,夏天南等人也在驿馆中讨论着对方的态度和己方的应对之策。 驿馆虽然是官府设立,但现在实际上是郑家的私人产业,维护开销自然比官府大方多了,不但房屋整洁,吃喝用度也不差。 “郑芝龙在中左所就是个土皇帝了嘛,你们瞧瞧这驿馆,真是当做他们自家的私产在维护嘛!”夏天南打趣道。 “就算南京的鸿胪寺比不上这小小的中左所驿馆呢。”司马德也来凑趣。 林伟业呵呵笑道:“咱们还享受超外宾待遇啊。” 说笑一番后,夏天南把话题切入正题:“今天弄这么个演练,看样子是把郑家兄弟都震住了,他们对咱们的炮肯定垂涎三尺。”说着对慕容龙城竖起了大拇指,“今天干的不错!” 慕容龙城淡然一笑:“这是属下应该做的。” 夏天南说:“现在的问题是:他们会不会结盟?如果不结盟,咱们卖不卖炮?炮卖多少银子合适?” 林伟业答道:“最后一个问题我先回答你。铁矿煤矿都是自己挖的,铸一门卡隆炮的成本几乎没有材料成本,都是人力成本。专利技术溢价就不提了,每个环节凝结的劳动力价值加上煤炭的海运费用,每门炮的成本大约两百两银子不到,售价超过两百两就是纯利润。” “成本这么低?”夏天南平时不过问这些细节,原本以为一门炮的成本怎么着也要五六百两。 “目前卡隆炮只有32磅这一种型号,铁模具是现成的,比泥模需要的经验和时间都要少得多,铸出粗胚之后打磨抛光也简单,每个流程都是专人负责,铸模的就只管铸模,打磨的就只管打磨,流水线作业,这效率就提高了,成本自然也降下去了。如果不是因为炼焦用的烟煤需要海运,成本还能进一步控制。”林伟业建议道,“现在咱们打算卖给郑芝龙的是白口铁铸的炮,省去了焦炭的环节,成本少了将近一半,卖他三百两都是100%的利润。” “三百两?你说笑吧!”夏天南睁大了眼睛,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 “贵了吗?”林伟业有些不好意思。 司马德插话道:“将军,三百两根本不贵啊,朝廷铸一门三千斤的红夷大炮花费都能在二千两上下,咱们这炮虽然短了点,但是威力远胜。” “红夷大炮那样的废物造价都要二千两,咱们这炮怎么着也要卖三千两吧!”夏天南悠悠地伸出两根手指。 林伟业说的口渴,正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润润嗓,闻言把茶水都喷了出来。 司马德等人惊讶不已:“三千两?郑芝龙肯做这冤大头吗?”“如果我开价一千两,郑芝龙肯定觉得这是良心价,开价三千两,他肯定觉得贵,但是仍然会买。” “为什么?”林伟业完全不明白。 “三千两银子买一门短炮,任谁都知道贵了。可是以郑芝龙的实力和眼光绝不会盯着这几个小钱,打败刘香和荷兰人之后,他有望成为东南沿海的霸主,得到的是眼下付出代价的百倍、千倍,这个账他会算。”夏天南翘起了二郎腿,“打败刘香和荷兰人之后,就只剩下我对他有威胁了,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他迟早要对我动手,现在不狠狠敲他的竹竿,以后就没机会了。” “原来如此,你是摸透了郑芝龙的心思,吃定他了,明知道贵也要买。”林伟业点点头,“可是结盟的事情怎么办?你就不怕他因卖炮要价太高,恼羞成怒不肯结盟?” 夏天南笑着看向司马德:“司马先生,说说你的想法。” 司马德知道这也是对自己的一种考校,仔细想了想,说道:“郑芝龙白手起家,成为横行福建、日本的大海主,又官授游击,说他是海上枭雄也不为过。他能够打下这般局面,眼光和城府不会这么浅显,几门炮卖的贵还是便宜,影响不了结盟与否的决定。换句话说,他想结盟,炮卖贵了照样结盟,他不想结盟,炮白送给他也不会结盟。” “说的好!”夏天南击掌叫好,“结盟与否,都在郑芝龙一念之间,更取决于咱们自身的实力。堂堂郑氏当家人,眼皮子没这么浅,这么点银子就会翻脸。只不过,咱们表露出来的实力既不能太强,也不能太弱,这个分寸不好拿捏啊!” 第三百七十五章 结盟 慕容龙城若有所思:“所以将军只带了四五百料的船来福建,一千料的大船都停在临高?” “正是如此。不过光凭几艘老闸船还是不够,我才提出试炮,这样才能让他们不会看轻咱们,又不至于太过忌惮。” 所城衙署内。 “这姓夏的铸炮如此厉害,如果不答应结盟,咱们固然能够独吞福建、日本一带的买卖,可是他在背后捅刀子怎么办?”郑鸿逵提醒众兄弟,“他的炮可以卖给我们,也能卖给刘香,你们想想,刘香的船上装上这种炮,跳帮的时候给咱们来几炮,就得吃不了兜着走啊!” 这种可能性太过可怕,连郑芝虎都不吭声了。 郑芝龙心中纠结一番,终于做出了决定:“和他们结盟!” 郑芝虎等人有点意外:“大哥?” “我反复想过了,老三说的不是不可能,咱们不能把姓夏的往刘香那边推。既然他颇有实力,还能铸炮,也算海面上一号人物,我们就拉拢他,全力剿灭刘香,省的他背后给咱们下绊子。至于剿了刘香之后……” 郑鸿逵领悟了他的意思:“腾出手来再摆平他?” 郑芝虎也醒悟过来:“到时候打也好,吓唬也罢,反正要收拾得他服服帖帖。哈哈!” 郑芝龙露出了笑容:“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此时结盟,又不代表以后还是盟友,他也不能怪我出尔反尔。看在同为官军的份上,也给熊总督几分面子,只要他识时务,到时候他的船队过福建,免了他的买路钱也就是了。” 第二日双方在衙署再次会面,比起初见时的谨慎和试探,第二次会面双方的态度都很热络,仿佛多年不见的老友。 郑芝龙当场表态:“夏将军昨日的建议甚好,咱们都是官兵,刘香是贼,自然要精诚合作,替朝廷分忧。等灭了刘香,打服了荷兰人,从福建到广东,就是咱们说了算了,哈哈!” 夏天南也满脸堆笑:“郑将军英明!既然两家结盟,万事都好商量。按理说,这火炮一事,应该双手奉上,怎能要将军你的银子呢。不过我那地方穷乡僻壤,没什么赚钱的行当,家业自然无法与郑将军相提并论,实在亏不起。这样吧,每门炮就按成本价,三千两银子,不赚你一文钱,而且优先保证将军你的需要,我自己那边就先缓一缓,你看如何?” “哈哈……三千两银子,成本价,夏将军你真会说笑……”郑芝龙笑着拍拍夏天南的肩膀。 夏天南换上严肃的表情:“不说笑,红夷大炮造价多少,郑将军清楚的很,可是打十斤炮子的红夷大炮能够装上船吗?威力能和我的炮相比吗?我的炮可打的可是三十斤炮子!” 郑芝虎按捺不住,站起身来,高声说道:“既然结盟就要拿出点诚意,三千两银子,你开黑店啊?一千两还差不多,有多少我们要多少!” 夏天南摇摇头:“郑二爷此言差矣,一千两我就亏大了,要不我给你一千两,你铸炮给我,有多少我要多少。” 郑芝虎大怒,这是明摆着依仗自己会铸炮敲郑家竹杠嘛!他“啪”地一拍桌子,怒道:“姓夏的,你不要得寸进尺!结盟的事情我大哥也答应了,几门炮还要卖如此高价,完全没有诚意!银子我大哥有的是,但是不做这冤大头!” 夏天南慢条斯理地说道:“如果这里是郑二爷做主,那这门生意就黄了。我可不敢让郑将军做冤大头,要不,我去找另外的冤大头来买炮,赚点银子好养家糊口,比如,卖给刘香?” 郑芝虎怒极反笑:“你想挑拨我们兄弟不合,还想用刘香来威胁我们,真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也不看看这是谁的地盘。来人啊!” 门外数人轰然应下,呼啦啦冲进一群人,手执明晃晃的钢刀,个个都是彪悍无比,看样子是郑家的精锐手下。气氛顿时紧张起来,林伟业等人咽下一口唾沫,强装镇定。 夏天南瞄了一眼郑芝龙,见他虽然嘴唇紧闭,一声不吭,但表情并不紧张,看来还是打着让郑芝虎唱白脸,他唱红脸的主意。心中冷笑一声,既然要做戏,那就做足一些。他举起茶杯,往地上一摔。 不多时,杨由基带着警卫队的士兵冲了进来,将夏天南等人团团护住。期间自然少不了与对方肢体摩擦,怒目相向。 “姓夏的,你以为你这点人就能保你周全吗?”郑芝虎轻蔑的一笑:“整个中左所都是郑家的人,让你上船你都出不了港。” 夏天南很认真地对他说道:“我这次带的人不多,只有二十个人、二十把枪,真要干起来我肯定是没办法全身而退的。不过我这二十个人,白刃战可以轻松打败五十个官兵,火器列阵可以干掉一百个官兵,郑家的实力我未曾领教过,不过未必比广东的营兵强吧?我走不了就拉上你们垫背,大不了大伙一块见阎王!” 郑芝虎虽然也听说过广东那边发生过的战事,但是耳听终究为虚,心中自是不信:“你就吹吧!官军的鸟铳又不是没见过,放一铳就成了烧火棍……” 林伟业忍不住插话道:“不懂就别乱说。官军鸟铳放一枪的功夫,我们的枪能放三枪,两三倍的兵力都近不了身。” 郑芝龙终于开口了:“二弟,你太胡闹了,眼中还有没有我这个大哥?叫他们都退下。” 郑芝虎不服气,争辩道:“大哥,他们欺人太甚……” “我的话你没听见吗?郑家是你当家还是我当家?”郑芝龙语气严厉起来。 郑芝虎低下头不再做声,转身挥挥手,示意那些手下出去。这一群人见大当家生气,都蹑手蹑脚退出门外。 等他们都走后,郑芝龙换上笑脸,对夏天南说道:“夏将军,我二弟有些莽撞,行事操切了些,你大人大量,莫往心里去。要不,你让你的部下先出去,咱们坐下慢慢谈,不要伤了和气?” 夏天南似笑非笑:“如此甚好。” 第三百七十六章 进击的王启年 等杨由基带人撤出后,郑芝龙和夏天南继续中断的话题,两人神情都泰然自若,仿佛刚才差点兵戎相见的一幕没有发生过。请大家看最全! 郑芝龙好奇地问:“夏将军,你身后这位兄弟说火铳施放速度是官军鸟铳的三倍,此事当真?” “千真万确。若非如此,前任总督王尊德派几万大军压境,我又怎能将其击退?在广州城下,官军水路两路夹击,我又怎能全身而退,熊总督又怎会招抚我?我这个参将,也是一刀一枪拼出来的。” “夏将军部下真是精锐之师。不知这种火铳,是否能够割爱,一并卖给我?”郑芝龙水上势力庞大,陆上也有一只私人火枪卫队,主要由黑人组成,训练有素,比一般官军的战斗力要强,用的武器也是火绳枪,与官军的鸟铳差不多。听说夏天南有更好的火铳,射速是火绳枪的三倍,郑芝龙不由得动了心。 夏天南做出为难的表情:“这个不瞒郑将军,我在临高能够立足,靠的就是火铳兵,这火铳是我的命根子,玉皇大帝来了都不卖,还请见谅。” 见对方态度如此坚决,郑芝龙也不好说什么了。只要其他竞争对手没有这种火铳,倒也无妨,反正自己的重心也不在陆地上。 最后双方就结盟一事和火炮的价格达成了一致:两者在海上结盟,共同对付刘香和荷兰人,伺机寻找对方的主力进行决战,由郑家为主力,夏天南辅助。火炮定价为三千两白银,郑芝龙也没有再还价,不过议定每门炮另行赠送三十枚实心弹和三十枚霰弹筒,首批订购一百门,银子当即支付一半,火炮过年后交付,再支付剩余的一半银子,银货两讫。 一个得到了趁手的利器,一个赚到了三十万两银子,双方心情都不错,天南地北闲聊起来。可是聊了半天,两人都没有提及结盟击败刘香之后瓜分地盘的问题郑芝龙是故意忽略,心中打的是过河拆桥的主意夏天南也跟着装糊涂,他的目标是独霸南中国海,郑芝龙是他前进路上的绊脚石,迟早要消灭的,所以结盟最重要的问题被各怀心思的两人避开了。 婉拒了郑芝龙多盘桓几日的“热情”挽留后,夏天南带着一半定金踏上了归途。 此次福建之行可谓满载而归,不仅与郑芝龙结盟成功,还做了笔非常换算的买卖。夏天南笑的见牙不见眼,足足三十万两啊!这得卖多少匹棉布、多少瓶二锅头才能赚回来?果然还是军火买卖利润最丰厚。 他笑眯眯地对林伟业说道:“老林,这位郑游击可是大金主,不能怠慢,你那白口铁铸的炮可得把好质量关,总得让人家把赠送的几十枚炮弹打完才报销啊!” 林伟业鄙夷地说道:“瞧你那一脸奸商嘴脸,典型的得了便宜还卖乖!” “这就是技术红利啊,谁让我们有他们垂涎三尺的好玩意呢?说起来你才是最大的功臣啊,没有你造出这样的好炮,我就算舌灿莲花也没用。来,抱一个,以资鼓励!”夏天南心情很好,调侃起老实人,作势要拥抱。 林伟业恶寒地跳到一旁,大声呵斥:“滚!” “哈哈哈” 夏天南一行福建之行顺风顺水,背负重要使命的王启年却在去台湾的途中吐地死去活来。 自从被夏天南成功忽悠拉下水后,王启年找到了人生新的目标,他把这趟台湾之行看的很重。以往他都是隐藏于市井之间,无需直面危险,可是这次潜入刘香集团内部,弄不好就会掉脑袋,不过他不怕以往那种为别人活着的日子,才让他害怕,那样的日子没有未来。 他和梁栋找了条小渔船渡海前往台湾,理由也想好了,就说梁栋被抓之后杀掉守卫趁机逃跑,而他就装成梁栋的手下。梁栋作为一个小头目,手下还是有十几号人的,不过都死在珠江口了,没人来戳穿这个谎言。 用渔船做逃生工具不会让人起疑,但是却让很少出海的王启年吃尽苦头,上船就开始吐,吐地天昏地暗日月无光,到了第三天就没什么东西可以吐了。 梁栋颇为同情地看着他:“我说王先生,你又何必来受这份罪呢?” 王启年虚弱地回答:“我都到了不惑之年,却一事无成,身为锦衣卫的暗线,为了不累及后代,连娶妻生子都不敢,半辈子都白活了。如今有个机会摆在我面前,让我可以重新活一次,扬眉吐气做人,有机会做人上人,为什么不博一把?” 梁栋若有所思:“你都这么拼了,我还比你年轻几岁,不博个前程好像也对不住自己。” 毕竟对方是被俘虏不久的海盗,是否能为己所用,王启年也不敢打包票,他没有放过这个攻心的机会:“识时务者为俊杰,这位夏参将敢灭锦衣卫的口,还想把刘香这等海上巨擘一网打尽,可谓雄心壮志,将来前程不可限量。有这个机会搭上顺风船,你可别错过!” 梁栋叹口气:“王先生,你说的没错。呆在刘香那儿,我始终就是个小头目,这辈子都看不到什么指望了,还不如拼一把,改行做官兵,混个封妻荫子的前程。” 虽然晕船厉害,但王启年还是想笑:“你们终日在海上打家劫舍,干着刀口舔血的勾当,居无定所,难道还有妻儿子女?” 梁栋不好意思地回答:“娘们倒是玩过不少,老婆却是未曾娶。不过等刘香被灭了,我投到夏参将手下,成了官兵,稳定下来,自然就能娶老婆了,说不定还能衣锦还乡,风光一把。” 也许与梁栋畅谈了一番人生理想,分散了些注意力,又或许是适应了渔船的颠簸,王启年慢慢缓了过来,没有再吐。每日在船头看着昼夜更替,也不记得过了多少天,终于到达了福建沿海,听梁栋说,大员也不远了。未完待续。 第三百七十七章 大员 某日清晨,王启年被梁栋从昏睡中摇醒:“王先生,我们到了。” 王启年睁开眼睛,努力摆脱连日晕船造成的反应迟钝,观察周围的环境。 冬日的夕阳下,眼前尽是连绵不绝的船只,桅杆如林,帆蓬成云。无数大大小小的船只从岸边一直排列到海湾的尽头。王启年几乎看傻了眼,虽然是广州土生土长的人,但珠江又如何与辽阔的大海相提并论,他从没有哪一次一下子能看到这么多的船只,现在眼前这副景象怎能不让他感到吃惊。 船只多数是四五十多吨的小型沿海用的渔船或者货船,结构简陋,看上去和珠江里普通渔民的船只没什么两样。间或才有些上百吨的大船夹杂其中,甚至还有西方式的帆船。王启年注意到几乎每艘船上有大小款式各不相同的火炮,用各种方式架设、捆绑在甲板上,海盗们很是随意的坐在火炮边吃饭、喝酒,船上甚至还有女人和小孩子。这种大部落式的海盗群体看上去还真是稀罕。 忽然有艘船上传来女人的尖叫声,循声望去,不由吃了一惊:只见一个女子被赤条条的捆在船帮上,一个精瘦的海盗正用泡了海水的鞭子狠抽她的的背脊、屁股和大腿。每抽一下,女人就发出足以撕破耳膜的尖叫声,在木头上拼命的扭动着身子。 船上男的女的,老的少的,熟视无睹的自顾自的干活抽烟的。 因为距离远,王启年只隐隐约约的听到男人的呵斥:“……你以为自己是什么?装正经也不看看地方!看我不打烂你个臭逼,还给爷拿乔……” 这极富情趣的场面却让王启年打了个寒颤,他提醒自己,自己要面对的就是这样一群人,他们完全不受大明律和伦理道德的约束,心里也没有一丝一毫的怜悯。 梁栋正在与外围的海盗接头,与王启年不同,他丝毫没有担心。海盗集团出海做买卖都是拿命在拼,除了实力,还要靠运气,被击溃打散再想法子逃回来是家常便饭,有些甚至直接投奔其他团伙了。 有名海盗笑着问道:“梁栋,你小子怎么逃回来还带回这么个老家伙?” 王启年听得背脊一凉,梁栋却若无其事地回答:“这是我远房亲戚,能打个算盘,在老家混不下去了,我琢磨着或许能派上用场,就带回来了。” 三言两语就打发过去,也没有人继续追问。王启年低着头,跟着梁栋上了岸。 和他想象的不一样,海盗们根本没有搭建任何寨子、堡垒的之类的设施,岸上有些拖上沙滩正在修补的船只,海盗们搭建了些草棚就算是临时的住所了。显然,海盗们并不认为有人能够冲上岸来直接威胁到他们——船队就是他们的堡垒。更何况,他们身后就是荷兰人的城堡,以两家目前的关系,也没有人敢太岁头上动土。 穿过密密麻麻的草棚,梁栋指着远处:“那就是红毛人的城堡了,红毛人自己管它叫什么热兰遮城,拗口的很。” 王启年点点头,他没有急于打听荷兰人的兵力和刘香的人船数量,这些东西都太敏感,哪怕是有梁栋遮掩,也要提防隔墙有耳。他只要潜伏下来,掌握了刘香大规模行动的动向,就算成功了一大半,这些细节大可以慢慢打探。 梁栋带着王启年找到了一个草棚住了进去,出于安全考虑,选的是一个偏僻的角落,周围住的海盗也非常稀疏。本来死里逃生,按海盗的惯例是要找个女人睡几宿冲喜的,但梁栋难得克制了自己的,没有去找女人,虽然以他的资历做这种事情并不难。 “我睡觉有时爱说梦话,万一说漏嘴就是掉脑袋的事情。”梁栋有点尴尬地对王启年说,“本想给王先生找个女人解解乏的,不过眼下是不敢的,先生且忍耐一段日子。” “无妨,正事要紧。”王启年光棍当了几十年了,也不在乎这几天。 荷兰联合东印度公司新任驻大员行政长官汉斯·普特曼斯眺望着商馆的窗户外停泊在港湾内的船只。除了刘香的船队,几艘戎克船刚刚从漳州湾回来,除了运来了各种贸易货物,还运来了几万块红砖,许多石头和木材。 运来如此之多的建筑材料是为了扩建热兰遮城堡和大员周边的一系列防御工事的。尽管普特曼斯上任的时候,大员的贸易处于严重的亏损之中,但是他还是着手花钱修筑防御工事,而这不是毫无原因的。 汉斯·普特曼斯在1629年上任的时候,整个大员正陷入前所未有的危机中:一方面大员的贸易谈不上赢利,与日本的贸易因为他的前任纳茨处理失当而爆发的滨田弥兵卫事件(注1)而中断,与中国的贸易也没有很好的开展,荷兰人既不能打开和中国直接贸易的大门,又受困于沿海的各路海主的争斗,几乎陷入停顿状态。 另一方面,西班牙人蠢蠢欲动,西班牙人不但在鸡笼和淡水修筑了城堡,还一度从菲律宾派遣了船队企图一鼓作气的驱逐荷兰人,如果不是一场暴风驱散了船队,毫无防御能力的大员的沦陷是必然的。 最后,还有当地土人的袭扰。大员周围的几个原住民社与荷兰人的关系紧张。荷兰人和为他们服务的中国人不断的遭到了麻豆社、目加溜社的袭击,其中即有毫无意义的猎头杀,也有出于利益冲突。他的前任纳茨在激化和当地土人的关系方面做出了很大的“贡献”。荷兰人的安全地带只局限于大员周边不到几英里的地方。就在普特曼斯在上任前八天,五十多名荷兰士兵在被派遣出去讨伐中国海盗的途中遭到当地麻豆社的突袭,全军覆没。 类似的事情在本地层出不穷。特别是土著对荷兰人和中国移民同样仇视,中国人在当地狩猎、开垦常常遭到当地土人的袭击。 打击海盗、镇压土人、设法拓展贸易,这就是摆在这位第五任荷兰联合东印度公司驻大员行政长官面前的三大难题。 —————————————————————————————— 注1:1628年(日本宽永五年)发生于荷兰荷属东印度公司统治下的台湾与日本之间的贸易冲突事件。 第三百七十八章 普特曼斯 汉斯·普特曼斯军人出身,非常能干。他是1624年来到东印度担任低级商务员的,1626年升任商务员,在巴达维亚被当地土王围攻期间立下了很大的功勋。不到5年时间,就获得了东印度评议会成员的资格。 大约是出身军人的关系,普特曼斯性格坚定果敢,热衷于使用武力。 他上任伊始,就开始讨伐在当地出没的小股中国海盗,同时对态度敌视的当地土人进行不断的武力报复。同时,他还请求东印度评议会给他派遣1300名士兵和必要的武器,用来驱逐占据大员北部的西班牙人,将他们的城堡划入公司的管辖范围之内,这个要求遭到了理所当然的拒绝——公司在东印度地区的军队规模从来就没有超过8000人。纵然一时间能够将西班牙驱逐,统治如此之大的范围势必会对公司产生极大的负担。 要知道迄今为止,大员的贸易依然是亏损状态。在普特曼斯上任之初,大员的商馆一度四个月没有做成一笔海上贸易,内外交困,公司几乎要放弃此地——最终还是看重这是面对中国的贸易窗口,才勉强支撑了下来。 身为大员的行政长官,颇有抱负的普特曼斯当然不希望大员商馆在自己手中关门大吉。他一直梦想着能够打开和中国的直接贸易渠道。但是迄今为止他还没有成功过——郑一官的态度飘忽不定,大明的朝廷和官员又让人难以捉摸:他们对公司提出的任何建议和谈判的要求全部不做回应,用各种手段阻挠贸易,不管是请求、贿赂还是威胁都得不到任何的结果。中国商人要么不愿意进入大员贸易直接航向马尼拉,要么满口答应代购货物却席卷公司预付的定金逃之夭夭。 普特曼斯得出了一个结论:要和中国人贸易,就必须使用武力。用武力征服中国沿海的某个港口,建立据点,然后通过不断的劫掠海上贸易来迫使中国的官府同意双方的贸易。他已经就这个方案专门撰写了报告,呈请巴达维亚的评议会讨论。 “这些可恶的黄皮肤猴子,他们只认得大炮和火绳枪!只有狠狠的抽打他们一顿才会教会他们如何与人相处!”普特曼斯这样想着的时候,颇为厌恶看着正在扩建热兰遮城堡的工人们——他们大多是当地的汉人移民。劳动力匮乏一直是台湾行政长官感到头疼的问题。荷兰人运到岛上的公司人员,即使包括了奴隶和雇佣来的东印度土著在内,从来也没超过一千人,而且总是在不断的减员中:一些人生病,一些人死亡。他不得不雇佣中国人完成大多数土木工程和垦殖作业,在人力花费上颇高,让大员原本就亏损财政状况雪上加霜。 但是防卫上的事情,他一点也不敢大意。公司在大员的商馆里存有几十万盾的现金和货物,万一有个闪失,公司是绝对不会饶恕自己的——在七省共和国的董事们对损害他们利润的人毫不留情——前任彼得·纳茨的下场可是活生生的。 不过,最近在对华贸易上,事情有所转机,刘香的崛起令郑一官的态度有所软化——起码在贸易合作上不象过去那么生硬。上个月,郑一官的使者还曾经带来了给他的信件,探寻荷兰人给予支持的可能性。 普特曼斯得到消息,评议会已经同意给予刘香暗中支持。除了允许刘香的庞大船队停靠大员,两艘旧的双桅船已经出售给刘香,郑一官受到的压力愈大,他和荷兰人的态度就会越融洽。当然,普特曼斯想,刘香若是势力太大了,对大员亦相当的不利,海盗们始终是难以控制的对象。别的不说,刘香此刻把主力都驻扎在大员,万一翻脸,对热兰遮城就是个极大的安全隐患。 得把刘香的注意力引向郑一官,让他们撕咬起来,公司就能从中斡旋谋取利益。普特曼斯想到这里,摇响了铃铛,一个仆人走了进来。 “告诉我的通信兵,我需要和刘香见面。” 一个小时后,仆人带着一个精廋的中年男子走进了房间。 这个中年男子目光闪动,眼神中混杂着狡黠和桀骜,他似笑非笑看着普特曼斯:“普特曼斯先生,如果我没记错,你上任之后是第一次主动见我,是不是有什么好消息告诉我?” 这个乍一看不起眼的中年人就是郑芝龙在海上最后也是最大的对手——刘香。郑芝龙灭掉了十八芝中其他的大部分兄弟,只有他撑到了现在,但随着郑芝龙背靠朝廷这棵大树,稳步进逼,他的日子也逐渐艰难,便与急于打开南中国海贸易窗口的荷兰人一拍即合,形成了某种意义上的同盟关系。 不过荷兰人不愿把注都押在他身上,摇摆不定,在他和郑芝龙之间总是下不定决心,除了无偿赠送了两艘西式炮船,再也没有实质性的帮助。 普特曼斯脸上堆起笑容:“你是东印度公司的朋友,是值得信赖的伙伴,我们彼此都需要对方。我得到内幕消息,公司很有可能通过我的建议,发动一场对明王朝的战争,这一战如果得胜,对你和公司都有莫大的好处。在我的报告被公司正式采纳前,你如果发动一些足够引人瞩目的攻势,会让事情变得更顺利。” 刘香皱起眉头,所谓足够引人瞩目的攻势,无非就是主动攻击郑芝龙罢了,这个红毛人想让自己充当马前卒,为可能发动的战争造势,顺便消耗郑芝龙的有生力量,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普特曼斯先生,你的意思我懂,我们中国人唱戏还得有人暖场呢!我来干这事没问题,谁叫我和郑一官是死对头呢。不过,既然我们现在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两条炮船是不是忒少了点,好歹多给我几艘啊,炮也是不能少的。人家郑一官可是要船有船,要炮有炮,广东新铸的炮多数都给了他。” 第三百七十九章 镶外先安内 普特曼斯笑容不改:“你的心情我理解,不过没有公司的批准,我没法动用属于公司的资产。在我的职权范围内,我能保证的是,一旦我们战胜了明国政府和郑一官,他的船队、手下和货物,都是你的,我们只要垄断的贸易权。” 刘香忍不住心中骂了一句娘,红毛人真抠门,这些便宜话谁不会说,前提是得打胜啊。不过他也明白,光靠自己的力量,对付诸彩老这样的海主还行,正面与郑芝龙开战没有多大胜算,必须依靠红毛人的坚船利炮,所以,红毛人再抠门,他也必须捏着鼻子忍着。 “好吧,你想让我怎么做?”刘香最终还是让步了。 “你得在金门一带找到郑一官的舰队——可以不是他的主力——打一两场胜仗,坚定公司评议会的决心。等开战的命令下来后,我会与你会合,一起攻击金门和中左所,直到郑一官投降或者明政府答应开放贸易港口。”普特曼斯说道,“你要知道,我们的目标其实是一致的:你要打败郑一官,我们要得到贸易权,而明国政府在南中国海唯一能依靠的力量,就是郑一官的私人舰队,他是我们的共同敌人。” 刘香考虑一番,觉得值得干上一票。只要能和红毛人的舰队联合,打败郑芝龙的希望就大增。至于打败他手下几支船队,只要不碰上郑芝龙本人及其主力,还是绰绰有余的。 “好吧,这个买卖我干了。” “你必将为这个英明的决定而感到自豪!”普特曼斯夸张地说道。 刘香离开热兰遮城后,返回港湾的临时老巢,召集手下几大掌柜,商议如何攻打郑芝龙的船队。 海盗没有保守秘密的观念,很快这个消息就不胫而走,传到不少低层头目耳中,梁栋也听到这个消息。他急忙返回草棚,找到王启年,告知了他。 “我们是不是得把这个消息传递给夏将军?” 王启年点点头:“从你说的能够推断,这只是一场规模不大的袭击,不是双方主力的决战,对大局没有什么影响,再说腊月十五还没到,将军的船不会来东番岛,想传递也没有机会,还是等到刘香和红毛人联手攻击郑芝龙再说吧。” 台湾海峡酝酿着一场即将到来的风暴,风雨欲来之际,崇祯五年悄无声息地走到了尽头,年关将至。 夏天南和林伟业穿越后的第一年,占据了盐场,找到了铁矿,手下有了几百号人,算是在古代站稳了脚跟; 第二年是攀升科技树和产业升级的一年,建造出了武毅级战舰和飞剪船,炼出了灰口铁,为了得到合适的炼焦煤,夏天南还冒着陷落于叛军手中的危险,远赴山东,差点丢掉小命。不过冒险得到了回报,铸炮技术开了金手指,在军事科技方面遥遥领先于这个时代的任何势力; 第三年,开始了与明王朝的军事斗争,琼州和广州的两场大捷,让成立于盐场的护卫队脱胎换骨,成为了一支近代化的军队,继军事科技之后,军队制度上也把未来的对手甩在了身后——此时不管明朝还是后金,本质上仍然是封建化军队。明朝的军队规模虽然庞大,但是体制落后、士气低沉、指挥运转效率低下、后勤保障手段原始,不堪一击。后金虽然是崛起中的势力,战斗意志远胜明军,但以冷兵器为主,在得到明朝的红夷大炮之前,其攻坚能力和远程打击能力较差,而且其八旗兵制的特点和人口基础决定了其持续作战能力的先天缺陷,兵员补充的短板是后金的七寸所在。 眼看就要进入穿越后的第四年,也就是崇祯六年、公元1633年,夏天南在站稳了脚跟后,开始把矛头指向辽阔的大海。在海的那一头,蕴藏着源源不尽的财富,谁掌握了海上的贸易线,谁就是这个时代的赢家,而原本在另一个时空成为海上霸主的郑芝龙,就成了夏天南欲除之而后快的目标——尽管为了争取发展海上实力的时间,他不得不选择与未来的对手合作,清除其余的障碍。 此时的夏天南踌躇满志,他在年前召集首脑人物开会,准备针对琼州营的下一步发展进行战略部署。既然眼下的重心要放在海洋上了,作为大后方的根据地,临高县甚至整个琼州府,必须实现彻底掌控,自己才能安心腾出手去对付刘香、荷兰人乃至将来的郑芝龙。 在进行重头戏之前,他向众人宣布,为了庆祝护卫队凤凰涅槃成为琼州营,也为了庆祝以天南商行为核心的商业体系初建,他决定这个新年要热闹操办一番。 司马德最先响应:“将军大业已经起步,形势一片大好,是该好好庆祝一番,让军民都知道,临高甚至整个琼州,是谁说了算。” 夏天南眼睛一亮,这是个极好的切入点,以庆新年为契机,给琼州营造势,让百姓接受自己掌握琼州府话语权的即成事实,与自己稳固大后方的意图不谋而合。 孙元化也点头赞成:“司马先生言之有理,将军现在武力强盛,粮饷又无需受制于人,大可以昭告天下,不仅是百姓,甚至琼州各级官府都要明白,琼州府大小事务无论文武,都要仰将军鼻息。” 夏天南一拍椅子扶手,赞道:“说得好!孙先生果然高明,这又高了一层了,无需妄动刀兵,就能牵着琼州大小官员的鼻子走,以后办什么事就方便多了。按我们的话说,这叫……”他转向林伟业,“该怎么形容来着?” 林伟业抓了抓脑袋,不确定地说道:“统一思想认识?” “哈哈,还是国企出来的人一点就透!”夏天南哈哈大笑,“就是统一思想认识,上至知府,下至皂吏,都要认清并接受这个现实,以后,琼州上下,无论文武,大小事务都要我夏天南点头才算数。” 第三百八十章 司马德的私心 夏天南的话听起来似乎有些狂妄,可是其余人心里一盘算,还真是这样。 琼州营无论粮饷还是军备,完全自给自足,朝廷没法掐脖子,对付一般军将的招数完全无用。又没法翻脸开打,因为打不过,王尊德和何如宾的下场就是前车之鉴。琼州营现在就是琼州岛上的弼马温,看似一个不起眼的武官,却打不得骂不得,事事还要迁就,官府没有找到如来这样的硬靠山之前,只能选择隐忍。 司马德意味深长地拱手向孙元化说道:“孙先生想的果然周到,没想到孙先生曾官至巡抚,脱去这身官袍之后,对昔日同僚下起手来比我等小吏出身之人要更准、更狠。” 堂上顿时安静了许多,众人望了望司马德,又转头望着孙元化。能够站到南园议事厅的人都不是蠢人,就算谭山这种人也有其农民特有的智慧,这番话明褒暗贬,暗含讽刺,这是将军手下两大智囊要互掐的节奏啊,接下来就要看孙先生如何接招了。 孙元化不动声色,仿佛听不出司马德话中的异样,只是淡淡说道:“老夫一再说过,脱去官袍后,早已不是官身,只是一介平民,不在其位,则不谋其政。再者,我本是进京领菜市口那一刀的下场,只是一时钻了牛角尖,看不清形势,现在冷静下来,才明白被将军挽救了性命。此命既为将军所救,自然要为将军效力,无他,一来是报恩,二来也是一展生平所学” 司马德轻咳了两声,没有说话。 “再说,我辅佐将军是真心实意,但是对朝廷,对百姓也是一片赤诚。”孙元化坦然说道,“我坚信将军所作所为,并不是为了满足一己私欲,做一个南疆的祖大寿,琼州营也绝非关宁军,不会鼠目寸光盯着自家一亩三分地,坐视流贼肆虐腹心之地、鞑子进出边关如若无人之境,大明大好河山毁于一旦!” 几句铿锵有力的话一出,在场众人不管心中是否暗中打着从龙的主意,均为其一番话所折服,这话说得敞亮,堂堂正正,既表达了知恩图报之心,也展示了忧国忧民的气节。 “孙先生说得好!”夏天南说道,“我本一布衣,如果只是贪图享受,光凭棉布和酿酒的几桩买卖就足矣,又何苦大费周章拉起一支队伍,与官军为敌?挟大胜之威,又何必同意受抚,成为朝廷的军将?” 他站起身:“既然孙先生把话说到这,我也不妨表明态度,大家现在是同一条船上的人,相互之间不必遮遮掩掩,互相猜忌。我既然有了这个能力,将来还有望拥有更大的能力,自然不会让华夏大地毁在流贼和鞑子的手上。流贼只是一群靠劫掠为生的饥民,除了破坏什么都不会,鞑子也不过是辽东一群野蛮粗鄙的蛮子,二者都不配入主中原,中原这片锦绣河山,只能是能者居之。今上若是圣明,我夏天南不介意做大明的郭子仪若是昏庸无能,形势所逼,这黄袍加身的戏码,说不得也要演上一演。” 此话一出,众人哗然,大多兴奋不已。相比于以前的模糊态度,这算是明确了琼州营的前进方向。 孙元化、司马德等人不消说,都明白这番话的意思,谭山、刘全等人虽然没读过多少书,但是郭子仪平定安史之乱保住大唐江山、赵匡胤陈桥兵变黄袍加身做皇帝的故事,都是戏文里看熟的。夏天南说的再明白不过:当今圣上若是值得辅佐,就做朝廷的柱石,抵御外诲,若是不值得辅佐,那就取而代之。 存了从龙之心的人都吃下了一颗定心丸,孙元化却心情复杂,他没想到猝不及防之下,话赶话地“逼迫”夏天南表明了态度。对于夏天南的表态,他略微有些失望,毕竟不是自己最期待的结果,但是也不算太坏,至少留有余地,并非执意要颠覆大明不可,最重要的是,他愿意承担起剿灭流贼抵御鞑子的担子,这是孙元化觉得最欣慰的。 司马德没有再说话,但是嘴角却露出了一丝不易擦觉的笑容。他并不是头脑一时发热,要让孙元化难堪,而是有私心在内。 自从孙元化来到临高,他就产生了前所未有的危机感,以前的优越感消失殆尽。 原本夏天南手下没有像样的读书人,“二当家”林伟业沉迷于技术,不过问政事,与黄猛甲那样的武夫和谭山那样的泥腿子比起来,司马德首席智囊的地位无可动摇。可是孙元化一来就变了样,人家是举人出身,历任兵部主事、郎中、右佥都御史、登莱巡抚,无论是功名、职位、经历都远胜于他,司马德南京兵部小吏的身份简直说不出口,就算是引以为豪的“知兵”,在对方光鲜的履历面前,也摆脱不了纸上谈兵的尴尬。 但是司马德的直觉告诉他,孙元化虽然愿意留在临高,但是对朝廷的忠心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改变的,而夏天南的心思他比谁都明白,绝不甘心做一名被文官呼来喝去的武将,其最终目标是逐鹿天下。夏天南能否摸透孙元化的心思,他不能肯定,但他有信心找到合适的机会让孙元化表态,让夏天南明白孙元化的“身在曹营心在汉”的骑墙心态。所谓“君子可以欺之以方”,孙元化在刚才那样的情况下,绝不会选择以谎言蒙混过去,势必会表明心迹。 事情的发展果然如他所料,孙元化“顺理成章”地被他看似有些无礼的话引出了那番言论,不管夏天南如何大度,这根刺终究是种下了,今后夏天南可能仍然会倚重孙元化的才能,但绝不会彻底信任,总会有所保留,而他司马德才是全心全意辅佐其夺取天下的属下。至于夏天南的表态,在他看来,不过是用一种掩饰,让吃相不太难看而已。 未完待续。 第三百八十一章 林伟业的政治婚宴 司马德和孙元化内心微妙的想法,夏天南自然不可能完全掌握,但是大体还是在他的意料之中。 孙元化的立场他并不意外,司马德对孙元化的提防也是人的本性,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他虽然不屑于古代人所推崇的所谓帝王心术,但属下之间良性的竞争是有利于团体的发展的——前提是这种竞争保持应有的克制和秩序。所以他并没有点破司马德的用意,也没有斥责孙元化的“二心”,只是以自己的表态化解了这个局面。只不过他的这番表态没有掺什么水分,基本上是心中所想,并非司马德所猜测的惺惺作态。 “不过要年底操办热闹一番,总得有个由头。”司马德成功达到目的,也不再纠缠,转到最初的话题,“按理说,如果将军家有人做寿或者娶亲是最好不过了,给琼州大小官员送张请柬,既达到目的,也给了他们台阶下,总不能让人家文官巴巴地过来给武官拜年,他们总得留点脸面。” 夏天南和林伟业面面相觑,话是不错,可是两人赤条条穿越过来,父母家人都在另一个时空,哪来的家人做寿?倒是娶亲靠谱点,可是夏天南家里唯一能摆上台面的玛丽娅却是外国人,国人眼中的蛮夷,还不在琼州,回了英国娘家,不知道啥时能回来。春兰夏荷再受宠也只是丫鬟,顶多一顶轿子抬进家门为妾,还不能走正门,办婚宴想都别想。虽然夏天南不在乎出身,但是他没兴趣也没精力去改造这个时代所有人的价值观。 众人都开始琢磨,将军身边并无与之匹配的女子为妻,纳个妾也不值得兴师动众,到底以什么名义操办好呢? 谭山想了一番,拍了下大腿起身说道:“将军身边没有合适的人,林老爷身边不是有个黎人女子吗?左右都是林老爷的枕边人了,倒不如趁这个机会把事办了!” 众人眼睛一亮,纷纷说可行。虽然林伟业在琼州营并无一官半职,但是所有人都知道他在琼州营发挥的作用和地位,妥妥的“二当家”,在夏天南没有适合婚嫁对象的前提下,二当家也能撑起这个场面,以他的名义办一场婚宴完全可行。 林伟业没想到矛头会指向自己,连忙摆手:“这个不太好,南英只是一名普通黎寨女子,撑不起这么大的场面……” 司马德说道:“这个好办,就让提南峒峒主认她做义女,身份问题就解决了。再者,琼州汉黎之争由来已久,官府为了缓和汉黎之间的关系也是煞费苦心,这一出汉黎通婚也能成就一段佳话!” 众人皆以为然,琼州营二当家迎娶黎寨峒主义女,很有看点,颇有点文成公主下嫁吐蕃藏王、王昭君嫁给匈奴单于的意思。 夏天南抚掌大笑:“这个主意妙极。林院长舍身取义,为化解汉黎矛盾、促进民族团结作出不可磨灭的贡献,那些官员怎么着也该赏脸来喝杯喜酒吧?” 林伟业有些手足无措,他从没有想过自己的婚宴被承载这么多的政治任务,觉得有点别扭,但事关大业,又不好出言拒绝,只能听之任之了。 刘全咳嗽两声,说道:“属下先行恭喜林老爷新婚之喜。还有一件事今日一并公布,可谓双喜临门。按将军的吩咐,成立天南商行,将酒厂、纺织厂并入其中,每年所赚银钱,除去供给兵工厂、钢铁厂、船厂所需,以及琼州营的军饷,留下备用金,其余部分分成若干股,给在座各位分红。” 众人大喜,夏天南当初成立天南商行确实说过这个分红的事情,没想到这么快就到位了。 夏天南微笑着说道:“刘全你把账目给大伙粗略介绍下,让大伙心里有个底。” 刘全恭敬点头,拿出一本账簿,一边翻看,一边说道:“酒厂今年四月开张,中间被封一个多月,截止十一月,七个月一共进账三万八千两银子;纺织厂每月毛利一万八千两,今年一共十九万八千两;卖炮给福建游击郑芝龙,可得银三十万两,已进账十五万,剩余十五万年前可交付,这笔进账也拨到了商行的账上。” 虽然知道酒厂和纺织厂是下金蛋的鸡,但是众人还是被这数字震住了,更没想到的是卖炮居然能进账三十万,就算刨去成本也抵得上酒厂和纺织厂利润之和。 刘全继续说道:“陆军和海军军饷共计八千七百五十两,火铳和大炮训练消耗铅子、炮子折合一千二百两;琼州和广州两战耗费不菲,但是官府赔偿十万两,除去开支还剩余七万八千两;拨付给钢铁厂、兵工厂、船厂所需开支分别为一万五千两、二万三千两、三万七千两;新城建设最终花费四万两;建造南园花费两千六百两,但是将军言明这笔银子不在公中支出,以将军自己的分红支付……” “今年支出一共十三万四千九百五十两白银,收入六十一万四千两,两下相抵,盈余四十七万九千零五十两。明年因为要和刘香甚至郑芝龙打仗,要多留点银子,备用金留下四十五万两,剩余三万九千两零五十两,凑个整数四万,就是今年分红的银子。” 众人心中大喜,分红银子有四万之多,在座的人数不算多,就算平分,每人也能一夜骤富。 夏天南开口道:“具体分红按三等:我和林老爷为第一等;孙先生和司马先生为第二等;一营长黄汉生、二营长魏连横、警卫队长杨由基、特战队长黄猛甲、船厂总管查尔斯、海军舰队指挥官威廉、商行总管刘全、掌管田亩的谭山,为第三阶。第一等分四成,第二等分二成,第三等分四成。将来若有新人加入琼州营,也按等级划分。以后生意做得更大,赚的更多,分红的银子也随之增加。这么分,大家有什么意见?” :。: 第三百八十二章 分红与月俸 将军大人金口玉言定下规矩,又是分银子的大好事,方方面面都照顾到了,谁会拎不清提意见,众人异口同声说道:“将军英明!” “很好!刘全,算账!” 刘全取出算盘噼里啪啦打了一番,说道:“一共四万两银子,第一等分四成共计一万六千两,将军和林老爷每人八千两;第二等分二成共计八千两,二位先生每人四千两;第三等分四成共计一万六千两,每人分得二千两。” 最低也有两千两,谭山等人固然喜极而泣,孙元化也不禁抚须点头——要知道他以右佥都御史巡抚登莱,享受正四品待遇,月俸不过二十四石,折合银两也不过三四十两,虽然贵为巡抚不必靠那点俸禄,但他历来不贪不腐也谈不上什么积蓄,而这四千两银子是不用花任何心思就稳稳当当到手的干净钱,足以让他过上不输于四品官员的体面生活——当然,以前这种体面生活的来源绝不是朝廷那几个俸禄,而是与手中的权力密切相关,古往今来莫不如此。 这种分红是面向体系内的核心管理层,类似于企业的股权激励机制,是为了让这些核心人员与琼州营结成利益共同体,为实现琼州营的长期目标而努力,夏天南在后世就是用这种方式把一些精英绑在了公司,与公司共进退。至于其他没有分红的管事等职务,自然是发薪水了。 夏天南也多少知道一些明朝的官场体制,朱元璋是穷人出身,对官员极其苛刻,俸禄为历朝历代最低水准,甚至有后人评价,明朝官员的俸禄连饭都吃不起,虽然夸张,但也说明了俸禄之低。例如以刚正和清廉著称的海瑞,历任州判官、户部主事、兵部主事、尚宝丞、两京左右通政、右佥都御史等职,官至四品,平时却很少吃肉,饭桌上的蔬菜是他督率别人在后衙种植的,死的时候仅仅留下白银20两,还不够殓葬之资。 虽然明朝的官场人浮于事,办事效率低下,贪腐成风,可管理过现代化企业的夏天南并不认为一味的苛待官吏和反腐就能拯救整套官僚机构,只有在保证了官吏的收入能够满足体面生活的同时,加强对贪腐行为的监督和制约,双管齐下,才能让官僚机构较为健康正常地运转。 他现在只是一名武将,虽然管辖和影响的地盘有限,但是琼州营终究要走出琼州,逐鹿中原,现在在一个相对封闭和狭小的环境下用现代企业的理念去建立一套行政体系,可以看做一种试点,如果能成功,将来就可以向全国推广。 “这些是诸位的分红,另外各职司还有月俸。比如各工厂的管事,月奉……”夏天南想了想,“就按朝廷知县的俸禄标准发放吧。” 刘全赶紧问道:“敢问将军,官员俸禄都是以本色加折色发放,咱们的月奉到底是发米粮布匹还是折银?” 夏天南倒是忽略了这一点,作为穿越者,潜意识里还是以为古代和现代一样,工资都是发现金,拍拍头说道:“一律折银。” 司马德插嘴问道:“七品知县月米七石五斗,岁禄九十石,折银是按朝廷的米价还是市价?若按按朝廷的米价,顶多一两银子一石,而按市价,最低三两一石,二者差别可不小。”他原本是南京兵部下层小吏,饱尝官场冷暖,知道中下层官吏的苦恼,故有这一问。 一两银子一石,每月岂不是七两?夏天南摇摇头:“按市价折银。”工厂管事的收入太低,时间长了势必会想办法在自己管辖范围内上下其手,引发职务,得不偿失。朱元璋剥皮塞草都不能阻止官员贪腐,他更做不到。 司马德点点头,那就是每月二十多两了,一年下来也有二三百两,着实不低了。听说各工厂年底还有奖金,具体多少他不清楚,但是比月俸应该只多不少。 夏天南接着说道:“在座各位除了分红,按理应该有月俸。只不过琼州营初创,很多职司还没定下来,等时机成熟,我再仔细琢磨一下机构的设置再说。眼下先按朝廷五品和六品的俸禄来定,孙先生和司马先生暂时参照正五品的俸禄,其余各位参照正六品。” 明朝的官员品级很奇葩,文官的品级普遍不高,其政治地位高低与品级关系也不大,位极人臣的大学士也就正五品,与卫所千户相当,可二者地位判若云泥。当然嘉靖朝以后的大学士一般授三孤或兼职尚书提升品级,大多为一品,但内阁大学士职务本身还是正五品,祖制没法改。不过夏天南并不是打算照搬朝廷的品级制度,只是为了发放俸禄方便。 正五品官员月俸十六石,折合现银四十八两,一年五百七十六两;正六品月奉十石,折合现银三十两,一年三百六十两。这么算起来,孙元化和司马德两人在琼州营连个正经职务的名字都还没有,一年将近五千两银子就稳稳当当落袋了。而谭山等人也有两千三百多两进账,若是以前,谭山等人一辈子不吃不喝都赚不到这么多银子。 议事厅内喜气洋洋,人人脸上都挂着抑制不住的笑容。俗话说千里做官只为财,虽然有失偏颇,但没人愿意有了一官半职后还喝西北风。谭山等人没有远大目标,只是秉持抱紧将军大腿、跟着将军有肉吃的观念,让自己过上好日子,现在看来已经远远超出预期。孙元化、司马德等人胸怀大志,但追求政治抱负的同时日子过的更体面何乐而不为? 夏天南笑吟吟地看着众人笑逐颜开,等了好一会儿才开口说道:“诸般事宜都定下来了,是不是回到之前的话题,给林老爷办婚事啊?” 众人正是兴高采烈之时,给二老爷办喜事那更是喜上加喜,兴致都高的很。谭山高声说道:“咱们琼州营办喜事,得办得热热闹闹,办成全琼州府最体面的!”众人纷纷称是。 第三百八十三章 琼州营的请柬 离过年不到一个月时间,按说准备一场婚事有点仓促。 但是琼州营要钱有钱,要人有人,一旦下定决心做一件事,效率极其惊人。大批人手涌入林伟业新建的住宅,张灯结彩、布置婚房,刘全虽然已经贵为天南商行总管,但是主动提出担任这次婚宴的管事人。他本就是管家出身,这种事是做熟了的。林伟业对这种政治婚宴本就不感冒,更谈不上主动操心费力,有能人代劳,自然乐得清闲。 这边突击筹办婚宴,那边请柬快马加鞭送往琼州府县各级官员。 本来夏天南想来个“广撒英雄帖”,把琼州府三州十三县全部招来,但被司马德劝阻了:且不说乐会、万县这些州县绕过大半个琼州岛到达临高得要多少时日,就算能够赶上婚宴也不过是凑个数,琼州府的统治中心在府城琼山县,只要能震慑住府城和临高周边几个县就够了,没必要勉强偏远州县千里奔波赴宴,徒遭怨恨。 夏天南一想也是,这年头6路难走,既没有高公路也没有高铁,中间又隔着号称“海南屋脊”的五指山脉,官员惜命又不愿轻易出海走水路,等万县等地的官员赶到临高怕是黄花菜都凉了,便从善如流,只给府城和临高、澄迈、儋州、昌化等县了请柬。澄迈和儋州是因为紧邻临高,而昌化有个石碌铁矿,将来大规模开采必须要昌化县配合,必须借婚宴之机彻底拿捏住。 临高知县吴明晋很“荣幸”地第一个接到请柬,谁叫他最近呢?自从出卖锦衣卫之后,吴大县令已经没有退路,只能一条道走到黑,紧紧抱住琼州营的大腿,他接到请柬的后的第一反应,就是如何筹措一份体面的礼物,以表示自己的诚意。 继吴明晋之后,其余州县也6续接到了请柬。澄迈和儋州不消说,紧邻临高,对琼州营的战力清楚的很,两县的官员自问脖子没有前总督王尊德、前总兵何如宾硬,怎敢不来,偏远一些的州县也不敢得罪这位能大败官军的狠角色,虽然没有接到请柬,听到琼州营大办婚宴的消息后,大多主动都送了贺贴,而且一并附上礼金。 这些知县可以放下身段,可是堂堂琼州知府秦秉严就没这么洒脱了。他坐在书房,看着案几上的请柬,愁眉苦脸。 说起来,他是最先向夏天南动手的朝廷官员,可是下场如何人尽皆知,不仅几千卫所官兵被打的屁滚尿流滚回来,还一度担心被对方攻打府城,很长一段时间都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既无力组织反击,又不敢向上求援。等到两广总督派出的大军也于博辅惨败后,他什么想法都没有了。 现在琼州营把请柬送上了门,这份烫手的请柬如何处置让秦秉严头疼不已。久在官场厮混,能够坐到知府位置的又岂能不知道琼州营的用意:大明多年以来文贵武贱,什么时候,区区一名参将敢向知府婚宴的请柬了,更别说新郎官还只是夏天南的一个属下?其醉温之意不在酒,而是利用这个机会给知府衙门一个下马威啊! 怎么说自己也是堂堂正五品知府,琼州官场第一号人物,难不成就此慑服于那个武夫的淫威之下?秦秉严摇摇头,唤来门外的听差,让他把自己的师爷请来。等听差走到门口,他想想又补了一句:“把赵同知也一并请来。” 他这名师爷也姓秦,是自己本家,从当知县起就追随左右的老人了,且不说如何精明能干,但是足够忠心,值得信任。 两人之间无需客套,秦师爷直接表明自己的观点:“东翁如屈尊赴宴,不仅在广东官场落下笑柄,在抚台、制台心中难免还留下一个胆小怕事的印象,日后想要升迁,恐怕就难了……” 秦秉严叹了口气,这些师爷不说他也知道。自从“土木堡之变”后,武官勋贵几乎损失殆尽,近两百年来,逐渐演变成文贵武贱的局面,文官在武官面前有一种天然的优越感,更别说粮饷都掌握在文官集团的手中。莫说参将,就是正一品的总兵在文官面前也拿不起威风,一个兵备道就能将其呼来喝去。 按理来说,区区一名参将,根本就不该将请柬大喇喇地送到知府衙门,因为这是自取其辱,可问题的关键是,这夏天南不是一名普通的参将啊,他可是踩着成千上万颗官兵的人头爬上这个位置的,而且粮饷又能自给,完全不用看文官的脸色,惹毛了他一刀砍翻你继续做他的贼,谁敢捋其虎须? 这时同知赵越也来了。赵越虽是副职,但和其他州府不同,与秦秉严这个正堂关系非常融洽,盖因两人会试取中进士的座师都是现任文渊阁大学士、太子太保吴宗达,算是同门。秦秉严中进士时吴宗达时任国子监祭酒,赵越中进士时吴宗达已经入阁,与温体仁同为东阁大学士。 读书人对同年、同门、籍贯这些东西非常讲究,官场上形形色色的派系大多也因此而来。座师为同一人,而且他老人家身居高位,作为同门的两人恰巧又同在偏远的琼州府为官,自然惺惺相惜。秦秉严把他叫来,一来信得过,二来想听听他的建议。 赵越看了看请柬的内容,略一沉吟,对秦秉严说道:“府台不能瞻前顾后,这喜宴,必须得去!” 没等秦秉严询问,秦师爷就诧异地开口:“赵大人何出此言?东翁贵为一府之尊,向这武夫低头,岂不是纡尊降贵,自贬身份,日后见了同僚,如何抬得起头?” 赵越冷笑一声:“师爷是一叶障目不见泰山。”他转向秦秉严说道,“府台明鉴:这夏天南凶名赫赫,广东数万大军都成了其刀下之鬼,绝不可等闲视之。加之其聚财有术,粮饷能自给自足,除了一个头衔,朝廷能给他什么?” 这话说的再明白不过,夏天南会打仗、能赚钱,打是打不过的,粮饷方面又无法卡脖子,朝廷钳制不了他,只能怀柔。这样的人物,安抚都来不及,还去主动得罪,恐怕是寿星公上吊——嫌命长了。 第三百八十四章 纠结的秦知府 赵越的话句句在理,秦师爷竟无言以对。秦秉严听得出了一身冷汗,这么简单的道理自己都没想明白,还纠结于文武之分,差点铸成大错。 赵越继续劝说:“府台,名声固然重要,命都没了,名声又值几个钱?眼下看来,这夏天南无人可制,整个广东官场都忌惮他几分,前任总督都因他被贬,您区区一个知府赴宴,又有谁能说您的不是?” 秦秉严迟疑道:“真的无妨?”被赵越这么一说,他心中的羞耻感减轻了不少,只想找个台阶下。 赵越看看左右,除了秦师爷之外没有其他人,凑近小声说道:“您可知山东前登莱巡抚孙元化孙大人?” “这个知道啊,孙大人在登州编练新军,铸造红夷大炮,素有能臣之称,可惜邸报上说殁于辽东叛军之手。” 赵越神秘一笑:“卑职听坊间传言:孙大人没死,如今在夏天南账下效力。” 秦秉严震惊了,文官被作乱的武将砍了脑袋不稀奇,可是文官甘愿为武将效力则闻所未闻,更别提孙元化这样的一方大员——虽然是已经被革职的前巡抚。 “不可能,孙大人就算没死,怎么可能为这样一介武夫卖命?简直疯了……”秦秉严连连摇头,也不知说听信传言的赵越疯了还是孙元化疯了。 赵越叹道:“孙大人毕竟是被朝廷革职,本该押解往京城治罪,一个被革职的罪臣,不出意外的话,下场无非是菜市口引颈就戮,人头落地而已。所以,为了保住他的性命,琼州营上下都隐瞒了有关他的消息,府台当然不知道。下官也是从坊间传言听来的,尚未经证实,姑且这么一说,府台也姑且这么一听。” 秦秉严口中说不信,可是心里却信了个七七八八:按照琼州营一贯的作风,杀个县令眼睛都不会眨一下,劫持一个被革职的朝廷大员也不足为奇。而孙元化一个将死之人,遭到这么大的打击后性情大变、隐姓埋名为一个武将效力也不是不可能。 “孙大人那么大的官,就算被革职了,资历和名声也远在府台你之上,难道他这样的人就不爱惜羽毛吗?”赵越提醒自己这位上司兼同门,“识时务者为俊杰,顺从琼州营才是正道,何苦守着那点名声口碑,难不成要把性命也搭上去?就算本朝文贵武贱,可是在琼州完全相反,赴个宴不会声名扫地的。更何况……” “更何况什么?”秦秉严紧张地问道。 “夏天南与新任巡抚慕大人交好,慕抚台对其言听计从,仅凭这一点,就能决定琼州府上下大小官员的命运。府台,您说您去还是不去呢?”夏天南搭上了慕天颜的线,这是琼州营内部人尽皆知的事情,知府衙门也有所耳闻,至于言听计从则是赵越自行脑补出来的。 秦秉严思来想去,觉得赵越说的没错,眼下这个夏天南确实是个无解的存在,来武的不行,来文的也不行,自己所能做的,就是尽量不去得罪他,只能希望这个瘟神早日移防别处,换个地方做武将了。 他叹了口气:“正如子昂(赵越的字)所言,这场鸿门宴不去不行了……” 秦师爷眼珠子咕噜咕噜转了几下,心生一计,说道:“学生思虑不周,还是赵大人想的明白,这喜宴倒是该去。不过派什么人去就有个讲究了……” 秦秉严如同落水之人捞到了救命稻草,赶紧问道:“有什么讲究?” “不去就是得罪那个煞神,可是东翁亲自赴宴也不行,就算向这武夫服个软,与一干知县同桌又成何体统?” 秦秉严连连点头,这个倒是他忽略了。据说琼州营除了邀请他,还邀请了临高、儋州、澄迈三县的知县。官场最注重上下等级之分,比起向夏天南服软,让他和手下那群七品知县同桌更难受。 秦师爷看了一眼赵越,对秦秉严建议道:“不如让赵大人作为琼州府衙的代表赴宴,这样既保住了东翁的颜面,也不至于得罪琼州营那位煞神。” 秦秉严眼睛一亮,这倒是个不错的方案,赵越身为琼州府同知,身份不低,够资格代表他本人赴宴。他看向赵越,满怀期待:“子昂,那就由你代我赴宴,如何?” 赵越心中已经把秦师爷的祖宗十八代问候了个遍,老子也是堂堂正五品同知,怕你家东主丢份,就要把我推入火坑?但是秦秉严身为上官,又是科场同门,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都无法拒绝他的要求,当下只能硬着头皮答应:“敢不从命。” 临近新年,往常这时都是家家户户忙着购置年货的时候,以前穷的时候都要想法子割两斤肉沽一壶酒,现在因为琼州营崛起的关系,整个临高县的人均收入水平上涨了一大截,更要过个热闹年了。但是因为琼州营要给林伟业办婚宴的缘故,老百姓关注的重点已经不是过年了,而是年前的这场婚宴。 按说一个武将大婚都不关平头百姓啥事,何况林伟业还不是琼州营的主将,只是不能摆在台前的“二当家”。但问题的根本在于,夏天南要给林伟业操办婚事,也就意味着琼州营上下都很重视这事,那这就是整个琼州营体系的大事。 现在的临高县城,除了县衙保留之外,基本上都是琼州营推倒重建的,城墙都拆了,老百姓虽然知道天还是大明的天,但是临高这地方谁说了算,大伙已经心知肚明。 另外,众多工厂给当地百姓提供了不少就业机会,虽然干不了技术含量太高的工种,但是做个小工打打杂还是没问题的,一年下来也比以往土里刨食强上太多。就算继续守着家里几亩地的,因为琼州营代缴税赋的关系,不再受衙门和地主的双重压榨,日子也好过了许多。可以说,琼州营就是当地百姓的衣食父母,一举一动都牵动着他们的心思。 —————————— 祝书友们2017元旦快乐!新的一年希望有个好的开始。作者会力争保持三更,如果可能的话适当加更。写作不易,请书友订阅支持,求月票推荐票求打赏! 第三百八十五章 苏家父子进城 一日午后,临高一个街角的茶馆里,许多当地人喝着几文钱的劣茶,交流卖弄着各自的一些消息,打发时间。 “听说了吗,咱们这新建的琼州营参将大人要大婚了?” “你懂个屁,不是参将大人要娶亲,而是他兄弟。” “哦,你咋知道?” 透露消息的这人得意洋洋:“我家表弟就在琼州营当兵,我自然知道。” “不是参将大人自己成亲?那咋弄这么大阵势?我看那一条街都张灯结彩的。” “这个你就不懂了。这位要成亲的可是琼州营的二当家,据说军中那些个火铳和大炮都是他鼓捣出来的,琼州营能够以弱胜强大胜官兵,这二当家功不可没……” 旁人赶紧去捂他的嘴:“小心说话,莫被官府听了去治你的罪。”官兵就代表朝廷,妄议朝廷的是非,不是小老百姓能承担后果的。 这人不屑地打开对方的手:“瞧你那怂样!官府?临高这地方哪还有官府?县太爷都只能窝在县衙那一亩三分地不敢出门,三班衙役差不多都废了,那还有人手来听咱们扯闲篇治咱们的罪!” 有人附和道:“就是,现在临高这地方,琼州营才是官府,县太爷只是个摆设。” 这人续道:“是嘛,官兵又怎么了,打仗不行,祸害百姓挺有一套。琼州营没有招安时,官府一两万大军硬是打不过人家一千人,打了败仗撒腿就跑,一路上还祸害咱们百姓,幸好在咱们临高没怎么动手,就被追兵吓跑了。隔壁澄迈倒是遭了殃,听说许多人家里值钱的东西都被搬空了,连件像样的衣服都没留下。” 众人深以为然,纷纷称是。平头百姓管不了庙堂之上的事,只关心自己地界上谁说了算,谁能让自己过的更好。 茶馆老板听见这边的议论,也忍不住插嘴:“照我说,有琼州营在临高,咱们的日子就过的好,管他谁做这县太爷呢!” 他的茶馆原本是一个破烂棚子,新城建设拆迁时,他搭上这股东风,把茶馆改成了明亮的砖瓦房。虽然把积蓄都搭上去了,但是大头还是琼州营贴补的,否则他那点钱一面墙都砌不起来。新茶馆建起来了,街坊们的收入也日益见长,他的生意自然不错,而带给他这一切的,都是琼州营。 卖弄消息的那人竖起大拇指:“老板是个明白人!”老板与他相视一笑,颇有惺惺相惜的感觉。 角落里,一个老人和一男一女两个少年一面吃着点心,一面竖起耳朵听着旁边的议论。老人听了半天,愣愣说道:“感情这东家真的比官府还大啊?” 少年纠正他道:“阿爸,该叫将军,叫东家不合适了。” 老人咧了咧嘴笑了:“一下改不过来。不过这东家和老大说的一样厉害,你和老幺的事我就不拦着了。” 这三人正是苏老倌和苏二弟、苏小妹。自打苏粗腿回家探亲后,得到了他支持的苏二弟和苏小妹天天吵着要来县城求学、做工。苏老倌拗不过两人,又不放心,等到家里的事忙活得差不多了,便随着两人一起来了。 本来苏老倌对两人的事还颇有些抵触,要不是老大开口支持,他才不会让两人来。不过在茶馆听见了众人的议论,觉得这东家口碑不错,而且风头还盖过了官府,一切正如老大所说,便没了一丝反对的心思。 吃饱以后,苏老倌拿出一块布,把剩余的点心包了起来,催促兄妹二人动身。虽说老大带回了不少银子,下馆子炒几样小菜都不算啥事,但是苏老倌穷惯了,能省则省,在茶馆吃些点心就心满意足了。 三人先是来到苏二弟所说的“私塾”,就是林伟业筹建的学校,名字也很雅致,叫什么“百草园”。学校建在将军街,离南园不算太远,紧挨着林伟业的住处。 临高县原本是一座紧凑破烂的偏远县城,居民不过几百户,谈不上有像样的街道,更别说有名字了。夏天南出钱出力大兴土木后,没有了城墙的桎梏,临高已经发展成一座近代化的城镇。除了没有高层楼房,没有电线杆之类现代化的设备,基本上和旧时空二十世纪三四十年代的城镇一样了,街道之整洁宽敞有过之而无不及,排水设施一应俱全,雨天不见泥,晴天不见灰。这将军街的名字,就是夏天南亲自取的,因为南园和林伟业、司马德、孙元化等核心人物的宅邸,都坐落在这条街上。 苏老倌一路上对整洁宽敞的街道和两旁齐刷刷的水泥砖瓦房惊叹不已。他几年前来过一两次县城,完全不是这般模样。苏小妹更是如同刘姥姥进了大观园,眼睛都看直了,愈发坚定了来县城做工的决心。倒是苏二弟,因为来找过几次大哥,见识过县城的模样,早就见怪不怪了。 林伟业广发公告,劝说少年来念书,因为条件优厚,不少穷人家的子弟都动了心,每日来咨询打听的人络绎不绝。三人进的学校大门后,找到报名的地方,挤进人群中,询问相关细节。 苏老倌害怕苏二弟年轻不懂事,吃亏上当,代他问道:“劳驾打听下,这私塾是不是不收钱,还管吃管住?都学些啥?” 负责报名的人每天都要回答无数这样的问题,流利地回答:“不收学费,包吃包住,初级班的先生只管启蒙识字,不学四书五经,之后就学算术和格致之学,等到中级班、高级班学成之后可以录用到研究院……” 苏老倌如听天书:“算术是啥?格致又是啥?学了能考科举不?” “老人家,我们这不教四书五经,也不是为了应付科举。简单说就是,我们这里教出来的学生能写会算,将来进了研究院就有月俸拿——就算进不了研究院,进工厂做技术骨干,工钱和奖金也丰厚的很——不比做官差。” 第三百八十六章 街头偶遇 其实苏老倌也没指望苏二弟能读书考中功名,在他心中那都是地主老爷家子弟才能染指的事情,不过从对方的话中,他敏锐地捕捉到了其中的关键信息:能写、会算!有月俸! 苏老倌不懂研究院是啥玩意,但是农家子弟能识字、能算数就很了不起了,至不济也能做个账房先生之类的,养家糊口没有问题,最重要的是不收学费!包吃包住还能给家里省下不少口粮! 苏老倌几乎没有丁点犹豫,把苏二弟拎到前面:“劳驾给咱家这小子报个名!” 报名手续不复杂,登记了姓名、年龄、籍贯等关键信息后,便有人带着苏二弟和其他报名的少年去安排住处。苏老倌跟着一路过去,在看到先来的少年穿着统一放的棉布衣服、住着整洁的宿舍,并且了解到他们每日在食堂开餐,顿顿白米饭后,非常满意——这比在家吃的还好。在嘱咐了苏二弟一番后,带着苏小妹离开了。 苏小妹要去的被服厂在原马袅村附近,挨着纺织厂,离将军街有一段距离。父女二人打听了大致方向,就往东面而去。 夏天南设计新城之初,就考虑了居民区和工业区的划分,西城是在旧县城所在地扩展的居民和商业区,东城靠海,又是文澜河的出海口,是工厂聚集地,所以越往东工厂越多,居民越少。二人走了小半个时辰,只觉得民房越来越少,旁边的空地越来越多——这都是为了将来工厂扩建预留的地段。 苏老倌感叹道:“才几年没来县城,这里变的都不认识了。”旧县城在他心中已经不小了,没想到扩建后比原来大了好几倍,原本半个时辰能走个来回的县城,现在走了这么久都还在城里。 苏起过新县城的事,对苏老倌说道:“阿爸,大哥说东家老爷把原来的城墙都拆了,新县城比琼州府城还要大呢!” 苏老倌听了惊叹不已,这东家的形象在他心中更加高大。 这时前方一个男人快步朝两人走来,也不避开,眼看就要撞上苏老倌。 这人走的路线很邪乎——按说这新街道宽敞的很,足够容纳两三顶轿子并行,而且东城街上行人稀少,怎么走都不至于撞上人。苏老倌不明就里,侧了侧身子,想让过对方。 可是这人仿佛没有看到苏老倌的避让,反而像磁铁一般吸了过来,直挺挺撞到苏老倌身上,苏老倌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苏小妹赶紧扶住阿爸,愤愤地看了那人一眼,欲开口说话,却被苏老倌摆手制止。等那人过去之后,苏老倌才低声说道:“出门在外,不要惹事,撞一下就撞一下,又没怎么样。”说完摸了摸怀里,心道只要身上的银钱没事就好。 谁知这一摸居然摸了空,怀中揣着的布包不翼而飞,这里面装了几百文钱,还有一两碎银子。苏粗腿虽然带回家六十两银子,可是苏老倌舍不得用,大部分都藏在家里,只绞了一点碎银子,还兑换了一些铜钱,这次出门都带在身上。 钱财可是苏老倌的命根子,他一下跳了起来:“银子不见了!” 苏小妹惊讶道:“刚才茶馆结账时还在呢……” 两人不约而同想到了刚才被人撞了一下有古怪,双双回头看向那个走路奇怪的人。那人听到苏老倌的叫声,低头走得更快了。 涉及钱财,苏老倌可顾不上出门不惹事的顾虑了,调头就去追,苏小妹在后面跟着跑。眼看那人越走越快,苏老倌急眼了,大叫起来:“抢钱啦!抢钱啦!” 路上的行人本就不多,苏老倌这么一喊,半条街都注意到了。有路人迟疑地看着那个人,不料被他一瞪,赶紧扭过头装作没看到。苏老倌眼见无人出面伸张正义,那人又走得快,自己年纪大了体力不如对方,眼看着要追不上,心里急得不得了。 苏小妹自小干活,尚未缠足,眼见对方就要溜走,也不顾男女之别,撒开脚丫就追了上去。 那人一边走,一边回头看。见到老家伙跑不动,他旁边的少女追了上来,心情轻松,开口调侃:“小娘子,你快点跑,追上哥哥了,哥哥带你去快活快活!” 苏小妹闻言又羞又怒,喊道:“你这无赖,快还我阿爸银子来!” 那人嘿嘿直笑,一边回头调戏苏小妹,一边脚下也没放慢度。走了几步,忽然“咚”的一声撞到一个人身上,淬不及防之下,仰面倒在地上。 苏家父女见那人倒地,心中大喜,赶紧追了上来。 那人麻利地爬起来,开口骂骂咧咧:“哪个不开眼的敢挡爷爷的道……”等到看清挡在面前的人,顿时魂飞魄散。 面前站着几名统一着装的人,个个身强体壮,一看就是吃饱喝好经常打熬身体的汉子。若只是这般也就罢了,关键是他们身上穿的那身鲜红色的衣服。 临高县城不少人都知道,被朝廷招安的琼州营,不穿朝廷臃肿的鸳鸯战袄,而是穿着自行裁剪的红色军服,虽然颜色、样式与官兵的鸳鸯战袄接近,但是款式精简许多。腰间有一根皮带,肩头、胸前都有醒目标识,帽子正中有一个“南”字徽章。 在临高这地方,甚至整个琼州府,得罪谁都可以,就是不能得罪琼州营。得罪豪门大户不过是吃点皮肉之苦,得罪官府大不了遭受牢狱之灾,得罪琼州营弄不好小命都没了,人家可是杀过成千上万官兵的,博辅那地方的土都被血染红了,杀个普通人还不是跟踩死只蚂蚁一般。 这人哆嗦着赔罪:“小人该死,冲撞了军爷,军爷大人不计着低头想从旁边绕过去。 为的人伸手揪住他衣领,像拎小鸡一样拎到面前,咧了咧嘴,像是在笑,可是怎么看都让人麻。 “后面有人追你呢,把事说清了再走也不迟。”8 第三百八十七章 出手相救 苏小妹率先追了上来,气喘吁吁地说道:“看你往哪走?”抬头看向出手相助的几人,想要道谢,却发现他们穿的衣服和大哥一模一样,惊喜地说道:“你们你们都是东家老爷的兵?” 为首那人奇道:“东家老爷的兵?” 苏小妹头点的像小鸡啄米:“是啊是啊!东家老爷在咱们村里招人当兵,打了胜仗,咱们才能安安稳稳种地,不受大户和衙门的欺负!我大哥也是给东家老爷当兵,都当了哨官呢!” 为首那人恍然大悟:“原来还是第一批佃户兵的家人,那都是自家人了。请大家看最全!你说你大哥当了哨官,他叫啥名啊?” “我大哥叫苏粗腿!”苏小妹骄傲地挺起胸膛,脆生生地回答。 “哈哈,居然还是咱们营一连一排的苏排长,真是巧了。” 苏小妹好奇道:“你认识我大哥?” 几人都笑了起来,有人介绍道:“妹子,这位可是你大哥的上官,你大哥这排长的职位还是他推荐的,你说认不认识?” “啊?”苏小妹红了脸,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 为首之人正是一营营长黄汉生。他刚从南园汇报事情完出来,正欲返回马袅军营,恰巧碰上青皮无赖当街行窃,顺手就管了这档子事,没想到苦主居然是自己下属的家人。苏粗腿虽然不是马袅村盐丁出身,但是训练能吃苦,打仗不怕死,给他的印象极好,爱屋及乌之下,对其家人也高看一眼。 他看了看苏小妹和紧赶慢赶过来的苏老倌,问道:“你们的钱被这厮拿了?” 苏小妹和苏老倌异口同声回答:“是的。” 这个青皮是街上一个混混,平日里坑蒙拐骗的事做的不少,打架也敢下狠手,街坊都绕着他走,气焰嚣张的很,所以夺了苏老倌的钱财无人敢阻拦。没想到这次出手偏偏碰上了铁板,不仅被琼州营的人拦下,苦主居然和琼州营关系不同一般,心道不妙。 他哭丧着脸跪倒在地上,哀求道:“军爷,小人也是猪油蒙了心,下次不敢了。这位老爷子的钱还给他,还求军爷放小人一条生路!”说着把布包掏出来,高举过头顶。 黄汉生接过布包,递给苏小妹:“看看数目少没少?” 苏小妹接过布包,想了想,转手递给了阿爸。苏老倌拆开一看,碎银子和铜钱都没少,欢天喜地说道:“没少没少,都在呢。” 黄汉生笑了笑:“没少便好。” 那混混陪着笑脸:“今日小人知错了,还望军爷大人大量” “还钱就没事了吗?手都伸到我琼州营的人头上了,还指望着蒙混过去?”黄汉生皱眉喝道。 混混慌了,刚站起来又重新跪下,连连磕头求饶。 旁边的士兵问道:“营长,那怎么处置这厮?” 黄汉生想了想:“若按我的脾气,一刀也就砍了。不过将军挖矿那边缺人手,别浪费劳力,就送到崖州去挖矿吧!” 那混混一听要被送到崖州挖矿,顿时嚎啕大哭:“军爷饶命啊!”黄汉生根本不听他求饶,旁边一名士兵取出绳索将他捆了先行带走。 苏家父女见老爷手下的兵士都如此威风,心里解气之余,不免也赔上一丝小心,生怕说错了什么话得罪了这位军爷。 黄汉生见父女二人神情有些拘谨起来,笑了笑:“既然是苏排长的家人,那都是自家人,不要见外。你们这是要去哪啊?如果顺路,不妨一起走,免得还有不开眼的家伙骚扰你们。” 苏老倌小心翼翼说道:“那感情好。不瞒军爷,老汉这趟是送我家姑娘去做工,去那个什么什么”一时却想不起那叫什么地方。 苏小妹接话道:“被服厂!听说那里招女工,我想去试试。” 黄汉生笑道:“那更巧了,我们要回军营,被服厂也在附近,正好顺路。你们还可以见见苏排长。” 苏小妹喜道:“真的可以吗?不会坏了军中规矩吧?” 看见她天真单纯的表情,笑靥如花,黄汉生心中觉得某个柔软的地方被触动了,略微有些走神,下意识回答道:“见见家人,又没出军营,怎么会坏了规矩。再说我答应了,谁都不会说什么。” 被他如此近距离注视,苏小妹忽然有点慌乱,脸红了起来。她农户出身,加上家中贫困,要干很多活计,女人要当男人用,自然没有大户人家女眷那么多规矩和讲究,成天抛头露面,跟村中的男人打交道也没觉得不妥。但是这么近和一个陌生男人说这么多话,还是头一遭。 苏家父女因祸得福,认识了黄汉生,在他的护送下一路无事到了被服厂,自然没有什么不开眼的牛鬼蛇神来打扰。到了马袅,他们在黄汉生的安排下,见了苏粗腿一面,苏粗腿见弟妹都来了县城,心中也很是高兴。 被服厂是新建的,管事符南英正愁人手不够,夏天南和林伟业广东之行倒是找回不少船匠和铁匠,但是女工可没几个。广东富裕之地不比琼州的黎寨,女子轻易不会背井离乡去外地做工,纺织厂和被服厂这类工厂只能从本地想办法。苏小妹一到被服厂,就被录用了,女红不熟没关系,可以慢慢学,有熟练的女工手把手教。 儿子和女儿都有了去处,苏老倌便独自返回和丰村了。临行前,苏小妹还拉着阿爸哭了鼻子,毕竟从没远离家门,心里还有些不舍。 林伟业大婚的日子定在腊月初八,眼瞅着没几天就要到了。本来夏天南想给他定在正月,遭到了所有人一直反对,俗话说“正不娶,腊不定”,民间习俗讲究正月不娶亲,腊月不订婚,因为正月结婚妨公婆,腊月订婚克婆家。 林伟业是穿越过来的现代人,没穿越前也是个未婚单身汉,对传统婚俗习惯压根不懂,而符南英是黎族人,对汉人婚嫁那一套也不怎么放心上,所以这场婚事办得很任性,问名、纳吉、提亲、请期等一套流程全部都忽略了。当事人都不在乎,其他人只好装聋作哑。未完待续。 第三百八十八章 乔治神父 因为婚宴有专人负责筹办,最应该着急上火的新郎官大婚前几天反而整天泡在学校里,琢磨着怎么帮助新任校长王徵备课和教学。作为这门婚事的始作俑者夏天南也乐得偷懒,天天和春兰、夏荷两个丫头腻在一起探讨人生。 这天准新郎官杀到南园,破坏了某人白昼宣淫的龌蹉计划,就学校的课程安排和师资力量进行磋商。 某人很无奈地翻翻白眼:“这种事情你拿主意就行了,再说了,王徵老先生都任校长了,这些事交给人家就行了嘛!” 林伟业气地吹胡子瞪眼:“王校长负责日常管理,他上哪找合适的老师去?这学校是为了培养掌握现代知识的学生而设立的,本时空那些熟读四书五经的夫子最多教他们识字,别的什么都不敢让他们教,我可不希望辛辛苦苦找来的这些苗子被蛊惑去考秀才。首批初级班马上就要结束,中级班合适的老师还是有缺口,可不是几个账房先生就能顶上来的。多给我些时间,可以重点培养一些合适的苗子充实教师队伍,可是远水解不了近渴,能不能咱们去应应急,熬过这段过渡期?” 夏天南所有所思:“也是哦,那些只会之乎者也的家伙怎么教物理、化学、数学?可是这个时空除了咱们两人,谁又懂这些?不过我跟你说啊,我可是文科生,偏科很严重,不是我不愿意去教,而是怕我那点理科水平,把你的宝贝疙瘩们教坏了。我的强项是英文、企业管理,可是这年头也用不上啊……” 说着说着他突然想起什么,坏笑道:“我对生理课颇有研究,你那学校有没有女学生,我可以上几堂生殖卫生课,让她们从小就养成良好的个人卫生习惯,这也算是很重要的教学内容吧……” 林伟业脸色慢慢变黑,手中拳头紧握。 夏天南扫了一眼他的脸色不好看,赶紧改口:“不教女生没关系,男生也可以,让他们从小就了解人体构造的奥秘,正确地认识两性之间的关系……” “夏天南,你够了!不想办法帮忙就算了,还说风凉话,尽整些有的没的!”林伟业终于绷不住了,顺手抄起桌上一把折扇朝夏天南劈头盖脸打过去。 夏天南四下躲避:“你看你这……怎么还动上手了,开个玩笑而已嘛……” 门外春兰正带着一名仆妇端着茶水准备进来续茶,看见这一幕目瞪口呆,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仆妇惶恐地望着春兰:“春姨娘,这……有人敢打老爷,是不是要去叫人啊?” 春兰手按住心口,定了定神,安抚道:“不碍事的,这是林老爷,又不是外人。敢在南园对老爷动手的,整个琼州府也只有林老爷一人了……他们应该是打闹,不是真动手,我们且出去避避。” 春兰带着仆妇刚走开,一名警卫队士兵跑步到门口,笔挺站立,右手五指并拢伸直,举到右侧太阳穴位置,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喊道:“报告!” 两人停止追逐,尴尬地整理了一下各自的仪表。夏天南看着士兵的军姿,咳嗽一声,说道:“老林你看,这军礼行得不错嘛!”从军官培训班开始,夏天南就在军中推行标准军礼,基本上照搬了pla那一套,彻底废除了封建军队的跪拜礼。 林伟业鼻孔朝天应了一句:“恩。” 士兵得到将军的表扬,身体挺得更直了,大声汇报:“报告将军:玛丽娅号飞剪船已经回来了,现在正在码头卸货。” 两人眼睛都睁得溜圆,望着士兵。 夏天南哈哈一笑:“玛丽娅回来了?”转头对林伟业说,“老林,不好意思,今天什么事情都搁置,我要去码头接人了。” 林伟业哼了一声:“今天就放你一马,赶紧去接你的心上人吧。” 夏天南嘿嘿一笑,拉着林伟业的胳膊就往外跑,也不管他愿不愿意。 “好兄弟同喜同乐,陪我一块去!” 到了博辅码头,修长的白色船体映入了二人的眼帘,正是久违的“玛丽娅”号飞剪船。 一个丰满绰约的金发女子正背对着他们,站在码头上指挥士兵们从飞剪船上搬运包裹和箱子下来。 夏天南屏住呼吸,蹑手蹑脚走到她背后,猛地一把抱住她。女子吓地发出一声尖叫。 “亲爱的,是我!”夏天南温柔地在她耳边说话,顺便用嘴去亲吻她的耳垂,腹下紧贴着对方的臀部,感觉温热又有弹性。 女子欣喜地回过了头,正是阔别几月的玛丽娅。她转过身体,紧紧抱住心上人,喃喃说道:“亲爱的,我想你,没有一日不想你,我的身体在伦敦,我的心一直在这里,哪怕中间隔着辽阔的海洋!” 这动人的情话撩起得夏天南心里痒痒的,他没有再说话,而是用行动代替——捧起玛丽娅的脸庞,狠狠地亲了下去。 两人就在码头上缠绵亲吻起来,这个场面琼州营的人早已见怪不怪了,唯独码头上一人惊讶地发出了声:“mygod!” 夏天南听闻一句字正腔圆的英文,惊讶地放开玛丽娅,转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一个身穿黑色祭服的中年男子正在画着十字,口中念叨着什么,让夏天南倍感兴趣是,他的鼻梁上架着一副眼镜。是的,虽然连接镜片的梁架非常简陋,两边仅仅用细链子固定,镜片看起来还有点厚,但毫无疑问这是一副眼镜。 “玛丽娅,这位是?” 玛丽娅脸上还带着红晕,尚未从激吻中回过味来,听到夏天南发问,捂了捂发烫的脸,小声介绍道:“亲爱的,这是乔治神父。” 神父?夏天南一时有点摸不着头脑。 见他有点不明白,玛丽娅笑着解释:“这是我父亲的意思,他想让我们举行欧洲传统的婚礼,但是你又不可能抛下这里的一切去伦敦与我举行婚礼,那就只好我把婚礼必备的东西带过来了。包括婚礼的礼服和戒指,以及……”她转头笑着看向乔治,“主持婚礼的神父。” 第三百八十九章 建教堂的真实目的 夏天南有些汗颜,未来的新娘连婚纱和戒指都自己准备好了,他还有什么可说的。他略带愧疚地说道:“对不起,亲爱的,这些东西本该是我准备,尤其是戒指,我知道钻戒对于婚礼的意义。” 话虽这么说,其实他知道在17世纪的明朝弄到一枚钻戒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直到1870年南非发现钻石之前,全世界只有印度出产钻石,而且产量很低,此时中国的传统首饰还局限于黄金、玉石、翡翠之类,对钻戒根本没有概念,自然也没地方买去。 玛丽娅双手环住他的腰,把头侧着埋进他怀里,幸福地说道:“只要新郎是你,新娘是我,其他的都不重要,何必分的这么清楚呢?” “能让你成为我的新娘,我简直是这个世界上最幸运的人。”夏天南也紧紧抱住了她。 “exce……” 眼见情节又要朝偶像剧的方向发展,乔治神父适时站了出来,再次打断了两人的秀恩爱模式。 他用英文对夏天南说道:“抱歉打扰一下,有些事不得不早点告诉你,我知道你会我们国家的语言,所以就不需要玛丽娅翻译了。” 夏天南很绅士地伸手示意:“请说。” “玛丽娅女士应该对你说了,我是为她来主持婚礼的,那么,我需要一座教堂,先生。” 教堂?夏天南皱起眉头。西式婚礼一般在教堂举行,由神父或者牧师主持,亲朋好友观礼、聆听“福音”,这套流程他懂。不过在旧时空,也有很多年轻人举行更为简洁的西式婚礼,不一定在教堂,海边、花园都可以,交换戒指就行了。现在这个乔治神父提出要一座教堂,除非新建一座,不然整个琼州府去哪给他找教堂?夏天南心中突然想起了吃鸡蛋还要喂只鸡,喝牛奶还要养头牛的段子。 事情涉及玛丽娅,断然拒绝是不可能的,可是教堂真建起来之后,又不可能用完就拆掉,那就意味着给西方的宗教传播打开了一扇门,这事到底对自己有何利弊一时间还难以断定,有点棘手啊!夏天南陷入了思考之中。 正沉吟时,他无意中瞥见乔治神父的眼神在厚厚的镜片后面露出了一丝狡黠的意味,心中咯噔一下,这中间有问题。 他不动声色地用中文悄声问玛丽娅:“乔治神父是你邀请来的,还是他自己要求来的?” 玛丽娅答道:“乔治神父与我的父亲交好,他听说了我的事之后,主动要求来明国给我主持婚礼,我父亲就答应了,我当时还很感动,要知道,我的家族都没有人愿意万里迢迢来明国参加我的婚礼呢!不过在伦敦他并没有提到教堂的事情。” 原来如此,夏天南笃定了自己隐约的猜测。他顺口问道:“你的家族没人愿意舟车劳顿,那么婚礼上岂不是没有亲朋好友参加了?” “嘻嘻,你忘记了,在这里我还有个舅舅,有他做代表就行了啊。” 夏天南拍了拍脑袋,真是灯下黑,忘记了查尔斯是她舅舅。 “这样吧,亲爱的,你一路辛苦,先回去休息。婚礼仪式的一些细节我和神父慢慢谈,反正不急于一时,我们的婚礼要多花点时间和心思慢慢筹办。” 玛丽娅幸福地笑了:“恩,都听你的。” 一行人回到南园后,听到消息的春兰和夏荷早早就带着仆妇们在前院等候。 玛丽娅兴高采烈地扑了过去,拥抱春兰和夏荷。 “春兰、夏荷,我回来了,终于又见到你们了!” 二人还不太习惯这种拥抱的礼节,僵硬地接受了她的拥抱。不过夏荷很高兴:“玛丽娅姐姐,我很想你呢。” 春兰则较为矜持,微笑着对玛丽娅说道:“欢迎你回来,玛丽娅!你的房间已经打扫干净了,随时可以搬进去。” 宝珠和翠玉也走上前,拉着春兰、夏荷的手倾诉离别之情,没说两句,眼眶就红了。毕竟两个小姑娘从没出过远门,远在英国,心里还是牵挂着故土,回到家乡难免有点情绪波动。 女眷们说着体己话,夏天南则把乔治神父带到了花厅谈正事,林伟业也一并跟了过来。 三人在花厅坐下,夏天南思考着怎么开口,乔治神父泰然自若,等待夏天南的答复。 林伟业用中文说道:“这个神父还真是敬业,为了帮人主持一个婚礼,不惜万里迢迢从英国来到中国,还要起一座教堂,啧啧……” 夏天南扑哧一笑:“也就骗骗你这老实人。他哪里是为了主持婚礼,传教布道才是他的目的,所谓婚礼仪式不过是个幌子,而建了教堂,他就能在这里扎下根来。” “啥?”林伟业着实吃了一惊。不过细细一想,还真有这可能。 明清之际,西洋传教士来华及西学东渐,是近代中西文化交流的一个重要方面。基督教各派在唐、元时代曾先后传播于中国,但元朝灭亡后一度沉寂。明代中叶以后,由于地理大发现的进展,东西新航路畅通无阻,天主教会便派遣大批传教士来华,形成西学东渐的一次。但明朝实行闭关锁国政策,要进入中国,需要克服重重障碍。 1540年,天主教赴中国传教的先驱——西班牙人方济各·沙勿略试图组织使团参见中国的皇帝,以此获得传教的机会,但是使团在马六甲就被扣留。然后他又试图从中国沿海的一个小岛偷渡,但是也失败了,期间染上疟疾,缺医少药,死在小岛上。 直到葡萄牙人占据澳门之后,教会在中国才有了落脚点,以此为据点向内地渗透。通过意大利人罗明坚不懈的努力,天主教进入了内地,在肇庆天宁寺开始了传教,并且有了第一个接受洗礼的人。在利玛窦接受万历皇帝召见并被允许长住北京后,天主教终于在中国稳固了自己的地位,还发展了徐光启这样的高官接受了洗礼。 第三百九十章 博学的神父 有这样的背景,夏天南才会猜测乔治来中国也是为了传教,而不是为了主持一个微不足道的婚礼。虽然神职人员具有牺牲和奉献精神,但牺牲和奉献的对象仅限于教会,才不会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冒着生命危险远渡重洋——以这个时空的航海水平而言,横渡大西洋确实是有生命危险的。 夏天南不愿意让玛丽娅失望,但也不愿她被乔治当做棋子,想了一会,觉得外国人应该不太会绕弯子,决定开门见山。 他用英语问:“乔治神父,很感谢你不远万里来到中国,见证我和玛丽娅的婚礼,教堂我也会建好。但是能不能请你诚恳地告诉我,此行还有其他目的吗?” 见他承诺建教堂,乔治放下了心里的石头,利用挚友女儿的婚礼达到目的,他心里也有些罪恶感。 “先生,既然你这么爽快,我也告诉你想知道的。不错,就像你和这位先生说的一样,我来明国是为了传教……” 夏天南又惊又奇,与林伟业对望了一眼。乔治不是不会说中文吗,那怎么知道两人的谈话内容?而且,他真的是为了传教,不用试探,就这么吐露实情了? 仿佛知道他们的疑惑,乔治微笑着说道:“先生,哦不,我想称呼你为将军更合适——玛丽娅告诉我,你是这个庞大帝国的皇帝任命的将军,负责守护这个海岛——我虽然不太会说明国话,但是我曾在马尼拉传教,那里有很多来自明国的商人,我能听懂一些你们话,所以,你和玛丽娅以及这位先生的谈话,我大部分都听懂了。与其互相猜疑,不如开诚布公,增加彼此的信任。” 有句话乔治没有说出来,既然对方是这里的地头蛇,那么获取他的信任比隐瞒真相更有利于传教。 都说开了也就好办了,夏天南吐了一口气:“好吧,乔治神父,教堂我会建造,因为我不想给玛丽娅留下遗憾,我要给她一个完美的欧洲式婚礼。但是,对于你是否能呆在琼州传教这件事,我必须考虑一下。” 乔治神色如常,一点也没有沮丧的样子,传教过程中碰到类似的事情太正常不过了,如果处处一帆风顺,教会就不会派他们这些传教士出马了。他打开随身携带的箱子,取出几样东西。 “将军阁下,我听玛丽娅说,你有非常先进的大炮和火枪,并以此打败了十倍数量敌人的进攻,所以,我认为你对欧洲的知识和技术应该是感兴趣的。如果你能支持我在这里传教,我想我可以用我的知识来帮助你……”乔治打开一张地图,“比如,这是最新的世界地图,它向我们打开了通往世界的大门,我想你会需要它……” 夏天南和林伟业凑过去看了看,颇为失望,所谓的世界地图也不过是欧洲、非洲和亚洲罢了,没有南北极也就罢了,北美洲——也就是西方所称的“新大陆”与实际地形严重不符。对于两名穿越者而言,这种不成熟的世界地图一丁点吸引力也没有,或许林伟业手绘一张地图,都要比这张精确的多。 见他们不感兴趣,乔治又拿起一块钟表:“这是钟表,是欧洲技术和工艺的结晶,能够准确地计时。” 这个倒是可以有,夏天南二人打起精神,接过他手中的钟表细看。 与其说是一块表,还不如说一座闹钟,因为实在太大了。从计时的刻度上看,与后世的钟表并没有本质区别。 乔治解释道:“这钟表使用铁皮发条作为动力,所以能够造得足够小;同时用游丝代替钟摆,可以作为袋表便于携带。如果用工字轮擒纵机构取代垂直放置的机轴擒纵机构(注1),机芯可以做的更薄,那么整块钟表可以做得比你们眼前看到的要更小……” 听了他的介绍,夏天南如听天书,这是穿越后他第一次在本时空的人面前感到知识不够用——尼玛,这是神父啊还是钟表匠? 林伟业倒来了兴致:“神父,为什么不直接用叉式擒纵机构呢?这样能够减小传冲过程产生的随机误差,计时也可以更精确。” 乔治眼睛一亮,想不到东方居然还有这样的人才。他回答道:“据我所知,工字轮擒纵机构是目前能够做出的最好的擒纵机构,但还有待完善,你说的叉式擒纵机构是怎么做到的?” “其实说穿了也就那么回事,擒纵机构的工作原理都是类似的,要做的无非是增加自由震荡的区间、控制游丝摆幅,减小能量损耗产生的误差……” 夏天南仰天长叹,怪物之间的谈话,不是凡人能够理解的。一个17世纪的英国神父,一个21世纪的中国冶金工程师,聚集在明末的海南岛讨论钟表的机械原理,本身就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更奇怪的是两人说的每个字他都能听懂,可是完全不知道整句话是什么意思,简直是侮辱他的智商。 两人这一探讨就是半个时辰,夏天南实在忍不住了故意咳嗽了两声,林伟业才不得不结束了这场技术讨论。 他兴奋地对夏天南说道:“神父会做钟表,如果在现有基础上加以改进,提前一两个世纪作出能随身携带的怀表也不是不可能……” 夏天南翻翻白眼:“那又怎么样?大明计时用的还是十二时辰,钟表用的是24小时,标准都不一样,就算能做出来,卖给谁?” 林伟业气得直跳脚:“你钻到钱眼里了,就知道做生意。咱们自己用不行吗?军队打仗难道不能用吗?” 夏天南一囧,居然忘了钟表的军事用途。 “也是啊,咱们给军官一人一块,军事行动可以更高效准确,尤其是多支部队配合行动时作用很大。” ——————————————————————————— (注1:钟表的擒纵机构是在18世纪发明和完善的,本文为了情节需要,将其提前到17世纪。) 第三百九十一章 二当家大婚 林伟业拍了一下桌子:“反正我要把神父拉进研究院,其他事情由你解决。” “研究院?”夏天南哭笑不得,“老林,人家是来传教的。” “虽然我不知道你们说的研究院具体要做什么,但是与我传播主的福音并不冲突,我也很乐意与这位林先生一起探讨技术方面的东西。”乔治在一旁说道。 传教士为了更好的传播教义,往往身兼多个角色,科学家、画家、工匠……像万历年间的利玛窦不仅学习哲学和神学,还师从数学家克拉乌学习天算,除了母语英语,还掌握了拉丁文、希腊语、葡萄牙语、西班牙语等四国语言,为了在中国取得信任,利用地理和数学知识先后制作《山海舆地全图》、出版欧几里德的《几何原本》,可谓学识丰富。 “就是啊,人家自己都愿意,你还有什么说的。再说了,研究院的职务可以兼职啊,他还可以继续做他的神父。” 夏天南以手抚额:“我需要静静,情节发展的太快……” 乔治眼见形势大好,决心趁热打铁,把传教的事情彻底敲定,又从箱子里取出了一样东西,这是他打听了夏天南的具体情况后准备的压箱底的好东西。 “单筒望远镜!”这次夏天南也淡定不了了,和林伟业异口同声喊出了声。 乔治微笑着想要介绍它的用途,没想到夏天南一把就夺了过去,翻来覆去地察看,还走到窗前举起望远镜向外看。 “老林,你快来看看,这倍数不低,看的挺远,还很清晰……” “我看看我看看……哇,是真的啊!” “如果陆军的指挥官和海军的舰长用上这玩意,那就是如虎添翼啊!” “就是就是……” …… 乔治看着兴奋的两人,心中基本断定,自己能够顺利的留在这里了。 夏天南平复了一下心情,摇晃着望远镜问道:“神父,你会制作望远镜吗?” 乔治回答:“望远镜的关键就是镜片,我自己的眼镜就是自己做的,二者原理接近,你说呢?” 林伟业插嘴问道:“神父,你会磨制镜片,那你会吹制玻璃器皿吗,比如玻璃瓶?”他虽然开始找人尝试吹制玻璃器皿,但是理论和实践有很大的差距,吹出来的东西和想象中漂亮精致的器皿还有很大距离,需要一个技术成熟的人来指导。 “我能做玻璃杯,瓶子应该也没问题。” “嘭”的一声,夏天南一掌拍在桌子上:“神父,只要你传授技术给我们,让我们做出望远镜和小巧的钟表,额,还有玻璃器皿,我同意你在临高传教!” 虽然知道结果应该是这样,但是乔治还是掩饰不住惊喜,事情比他想象的更顺利。 “真的可以吗?我还需要征得当地官员的同意吗?” “官员?”夏天南和林伟业相视一笑,“很快你就可以参加一场明国传统的婚宴,你将看到这个岛上是谁说了算。” 腊月初八这天终于到了,将军街张灯结彩、鞭炮震天。 迎亲这个环节,一度难住了筹办婚礼的刘全等人:新娘符南英是黎人,提南峒虽说不算太远,可是抬着花轿来回走上百八十里路不太现实,再说也会误了吉时。后来还是把符南英安置在南园,接亲就直接到南园来接,连同她父母兄弟姐妹一大家子都住了进来,包括临时认下的干爹——提南峒峒主符南地。 说起来,符南地很愿意认这个干女儿。他一心想要抱牢琼州营的大腿,现在符南英成了二当家的正妻,送个干爹的名分给他,等于将自己与琼州营的关系绑的更紧密,他求之不得。他知道符南英家中贫困,便一手包办了她的嫁妆。 南园内,符南英穿着汉人的凤冠霞披,正在由谭二嫂开面。谭二嫂一边仔细地用细细的棉纱线给她绞去脸上的汗毛,一边叮嘱道:“南英姑娘,呆会迎亲的队伍来了,要记得等男方的喜娘三催四请才上妆,这叫催妆;上轿之前要哭,你娘也要哭,这叫哭上轿……” 符南英噗呲一笑:“二嫂,汉人的讲究真多,我们黎人唱着歌就嫁了。” “谁叫你嫁的是汉人,还是林老爷呢?穷人家也没这么多讲究,但夏老爷和林老爷可是临高一等一的好人家。男人就要面子,你怎么着都要帮他给这个面子撑起来,礼数都要到,别让人家笑话……” “恩,我晓得啦。”符南英吐了吐舌头。 谭二嫂宠溺地摸摸她的头。虽说符南英很能干,先后出任纺织厂和被服厂的管事,但终究只是个不满二十岁的姑娘。二人在纺织厂共事两年,相处融洽,表面上是上下属关系,实际上情同母女。 迎亲的队伍到了,按流程三催四请之后,符南英盖上盖头,“不情愿”地被人牵着走到轿前,她母亲早已在轿旁等候。 拉着母亲的手,符南英却怎么也哭不出来。虽然没有汉人那样注重名分,但是能够通过婚礼光明正大嫁给心爱的阿哥,她高兴还来不及,又怎么会哭。符南英的母亲是个老实本分的黎族妇女,这么热闹隆重的场面让她很拘谨,再说压根也不懂汉人这一套规矩,两人就这么傻站着。 迎亲的喜娘颇为尴尬,心道你倒是假装哭几声,这流程才好继续走下去啊!只得频频朝谭二嫂打眼色。 谭二嫂急了,走到符南英身旁,低声说道:“赶紧哭啊!” 隔着红盖头,符南英弱弱地回答:“二嫂,我哭不出来……” “哭不出来就嚎两嗓子,做做样子就行。” 符南英只好捏着嗓子啜泣了几声,算是过了这个环节。 总算结束了女方这边的流程,轿子绕着将军街走了一圈后,来到了林伟业的宅子门前。早已等候多时的人们吹奏起了乐曲,点燃了鞭炮。 接下来就是繁琐的出轿、拜堂、唱礼等环节了。因为是穿越而来,在本时空没有父母,嫡亲叔伯兄长更没有,林伟业只好弄了一对牌位摆在正堂,拜父母时就直接拜牌位了。 第三百九十一章 二当家大婚 林伟业拍了一下桌子:“反正我要把神父拉进研究院,其他事情由你解决。” “研究院?”夏天南哭笑不得,“老林,人家是来传教的。” “虽然我不知道你们说的研究院具体要做什么,但是与我传播主的福音并不冲突,我也很乐意与这位林先生一起探讨技术方面的东西。”乔治在一旁说道。 传教士为了更好的传播教义,往往身兼多个角色,科学家、画家、工匠……像万历年间的利玛窦不仅学习哲学和神学,还师从数学家克拉乌学习天算,除了母语英语,还掌握了拉丁文、希腊语、葡萄牙语、西班牙语等四国语言,为了在中国取得信任,利用地理和数学知识先后制作《山海舆地全图》、出版欧几里德的《几何原本》,可谓学识丰富。 “就是啊,人家自己都愿意,你还有什么说的。再说了,研究院的职务可以兼职啊,他还可以继续做他的神父。” 夏天南以手抚额:“我需要静静,情节发展的太快……” 乔治眼见形势大好,决心趁热打铁,把传教的事情彻底敲定,又从箱子里取出了一样东西,这是他打听了夏天南的具体情况后准备的压箱底的好东西。 “单筒望远镜!”这次夏天南也淡定不了了,和林伟业异口同声喊出了声。 乔治微笑着想要介绍它的用途,没想到夏天南一把就夺了过去,翻来覆去地察看,还走到窗前举起望远镜向外看。 “老林,你快来看看,这倍数不低,看的挺远,还很清晰……” “我看看我看看……哇,是真的啊!” “如果陆军的指挥官和海军的舰长用上这玩意,那就是如虎添翼啊!” “就是就是……” …… 乔治看着兴奋的两人,心中基本断定,自己能够顺利的留在这里了。 夏天南平复了一下心情,摇晃着望远镜问道:“神父,你会制作望远镜吗?” 乔治回答:“望远镜的关键就是镜片,我自己的眼镜就是自己做的,二者原理接近,你说呢?” 林伟业插嘴问道:“神父,你会磨制镜片,那你会吹制玻璃器皿吗,比如玻璃瓶?”他虽然开始找人尝试吹制玻璃器皿,但是理论和实践有很大的差距,吹出来的东西和想象中漂亮精致的器皿还有很大距离,需要一个技术成熟的人来指导。 “我能做玻璃杯,瓶子应该也没问题。” “嘭”的一声,夏天南一掌拍在桌子上:“神父,只要你传授技术给我们,让我们做出望远镜和小巧的钟表,额,还有玻璃器皿,我同意你在临高传教!” 虽然知道结果应该是这样,但是乔治还是掩饰不住惊喜,事情比他想象的更顺利。 “真的可以吗?我还需要征得当地官员的同意吗?” “官员?”夏天南和林伟业相视一笑,“很快你就可以参加一场明国传统的婚宴,你将看到这个岛上是谁说了算。” 腊月初八这天终于到了,将军街张灯结彩、鞭炮震天。 迎亲这个环节,一度难住了筹办婚礼的刘全等人:新娘符南英是黎人,提南峒虽说不算太远,可是抬着花轿来回走上百八十里路不太现实,再说也会误了吉时。后来还是把符南英安置在南园,接亲就直接到南园来接,连同她父母兄弟姐妹一大家子都住了进来,包括临时认下的干爹——提南峒峒主符南地。 说起来,符南地很愿意认这个干女儿。他一心想要抱牢琼州营的大腿,现在符南英成了二当家的正妻,送个干爹的名分给他,等于将自己与琼州营的关系绑的更紧密,他求之不得。他知道符南英家中贫困,便一手包办了她的嫁妆。 南园内,符南英穿着汉人的凤冠霞披,正在由谭二嫂开面。谭二嫂一边仔细地用细细的棉纱线给她绞去脸上的汗毛,一边叮嘱道:“南英姑娘,呆会迎亲的队伍来了,要记得等男方的喜娘三催四请才上妆,这叫催妆;上轿之前要哭,你娘也要哭,这叫哭上轿……” 符南英噗呲一笑:“二嫂,汉人的讲究真多,我们黎人唱着歌就嫁了。” “谁叫你嫁的是汉人,还是林老爷呢?穷人家也没这么多讲究,但夏老爷和林老爷可是临高一等一的好人家。男人就要面子,你怎么着都要帮他给这个面子撑起来,礼数都要到,别让人家笑话……” “恩,我晓得啦。”符南英吐了吐舌头。 谭二嫂宠溺地摸摸她的头。虽说符南英很能干,先后出任纺织厂和被服厂的管事,但终究只是个不满二十岁的姑娘。二人在纺织厂共事两年,相处融洽,表面上是上下属关系,实际上情同母女。 迎亲的队伍到了,按流程三催四请之后,符南英盖上盖头,“不情愿”地被人牵着走到轿前,她母亲早已在轿旁等候。 拉着母亲的手,符南英却怎么也哭不出来。虽然没有汉人那样注重名分,但是能够通过婚礼光明正大嫁给心爱的阿哥,她高兴还来不及,又怎么会哭。符南英的母亲是个老实本分的黎族妇女,这么热闹隆重的场面让她很拘谨,再说压根也不懂汉人这一套规矩,两人就这么傻站着。 迎亲的喜娘颇为尴尬,心道你倒是假装哭几声,这流程才好继续走下去啊!只得频频朝谭二嫂打眼色。 谭二嫂急了,走到符南英身旁,低声说道:“赶紧哭啊!” 隔着红盖头,符南英弱弱地回答:“二嫂,我哭不出来……” “哭不出来就嚎两嗓子,做做样子就行。” 符南英只好捏着嗓子啜泣了几声,算是过了这个环节。 总算结束了女方这边的流程,轿子绕着将军街走了一圈后,来到了林伟业的宅子门前。早已等候多时的人们吹奏起了乐曲,点燃了鞭炮。 接下来就是繁琐的出轿、拜堂、唱礼等环节了。因为是穿越而来,在本时空没有父母,嫡亲叔伯兄长更没有,林伟业只好弄了一对牌位摆在正堂,拜父母时就直接拜牌位了。 第三百九十二章 酒宴上的交锋 夏天南在一旁看着被木偶般牵着完成繁琐程序的林伟业,心里幸灾乐祸,心道:等我结婚时,绝不搞这套。幸好和玛丽娅的是西式婚礼,那个可简单多了。春兰他们是妾,也不用明媒正娶。 折腾了一整天后,夜幕降临,林伟业的宅院内摆满了酒席,宾客满堂。 能够进入今晚正席的除了琼州营系统管事级别以上的人物,其余就是来自各州县的宾客了。这些宾客级别可不低,以府同知赵越为首,有临高、澄迈、儋州等地的知县,平时都是跺跺脚地面都要抖三抖的父母官,今天却都像普通宾客一般老老实实坐着。 夏天南拉着新郎官林伟业,站在院子中间,右手端着一杯酒,高声说道:“各位,今日是老林大婚之喜,我本不该喧宾夺主,但是有些话不吐不快,借着今天这个机会说一说,相信新郎官也不会介意。” 谭山等人如同捧哏的相声演员,纷纷说道:“将军有话尽管说。” “我琼州营短短三年能发展到今时今日的成就,离不开各位的精诚协作,也离不开琼州百姓的信任与支持。琼州营除了我和老林、孙先生、司马先生等少数几人,其余都是琼州土生土长,但无论是来自何地,现在都是吃琼州府的米、喝琼州府的水,何况现在拿着朝廷的俸禄和饷银,就要为朝廷效力,为琼州百姓消灾解难……” 赵越眉头皱了起来,这乱七八糟都说的什么? 儋州知县韦伯成小声问同桌的赵越:“赵大人,这姓夏的硬把我们拉来临高,到底要做什么?” 赵越冷哼一声:“总不会就请我们吃饭喝酒,你等着,好戏就在后头。” 夏天南说了一番废话后,引入了正题:“……有多大的能力,就担多大的责任,琼州营的驻地在临高,防区是琼州府,自然要为琼州的安全和稳定做贡献。所以,今后只要是琼州府的事情,我们琼州营力所能及的,都要尽到自己的一份绵薄之力,为府城和各州县的大人们、为琼州百姓分忧解难……” 赵越的脸色登时难看起来,但没有说话。 澄迈知县刘则忠是林三峰死后补缺的,没有经历博辅围剿战,也不知道琼州营的实力到底如何。他本不想来赴宴,但县衙上至县丞下至吏员都力劝他务必赴宴,仿佛得罪了夏天南天都要塌下来一般,他拗不过,加上想见识见识此人到底有没有三头六臂,这才来到临高。 眼见夏天南说出这样一番话,俨然是要插手琼州府所有大小事务,勃然大怒,拍案而起,喝道:“武人做好自己的本分即可,各州县的地方庶务,轮不到你来插手!” 整个院子的人都齐刷刷看着他,全场鸦雀无声。赵越和吴明晋没想到这位仁兄正义感爆棚,来不及阻止,暗暗叫苦。 夏天南的话头被截断,也不着恼,望向这边,悠然说道:“这位看着有点面生啊?” 刘全负责筹办婚宴、接待宾客,知道这是新上任的澄迈知县,在一旁介绍:“禀将军,这是澄迈新任知县刘大人。” “原来是刘大人。既然刘大人这么说了,正好琼州府赵同知也在,请赵大人作个证,今后澄迈县的任何事情,我绝不插手!”夏天南微笑着问道,“刘大人,你觉得如何?” 刘则忠轻蔑一笑,所有人畏之如虎的人也不过如此,纸老虎罢了。 赵越觉得这事情绝没有这么简单,但是眼下的情形也容不得他多说什么,只好举起酒杯:“今天是大喜的日子,不要伤了和气。来来,我敬新郎官一杯。” 林伟业倒是很给面子,走过来举杯说道:“今天是我成亲,该我敬赵大人和在座的各位。” 夏天南在一旁介绍:“赵大人,这位是我兄弟,琼州营的大炮和火铳都出自他之手。” 提到大炮,赵越一下就想到了在琼山县码头组织运粮时被战船炮击的情形,当时他差点被几十斤的炮子砸死。想到这一幕,不由得打了个哆嗦。 一轮酒敬下来,气氛有所缓和。夏天南神色如常,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刘则忠得意洋洋,左顾右盼,一旁的韦伯成和吴明晋都闷不作声。 赵越心里有点担忧,刘则忠得罪了夏天南,绝不会就这么算了,但是他想不出夏天南会如何报复。想了一会,啐了一口,老子又不是琼州府的正堂,也不是澄迈知县,担心个球。随手端起酒杯喝了一口,刚才心里有事食不知味,这一口酒下肚觉得甘醇润喉,不由赞道:“好酒!” 不管夏天南如何凶名在外,但是他家酒坊酿的这“天涯香”实在是难得一见的好酒。 见上官有心思喝酒了,韦伯成打起精神给他敬酒:“赵大人平日公务繁忙,我等难得和赵大人同桌共饮,下官敬大人一杯,先干为敬。”说完一饮而尽。 州县父母官敬酒,赵越自然要给面子:“韦知县客气,今日同桌共饮也是缘分,咱们来个不醉不归。”也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既然起了个头,刘则忠和吴明晋自然不能不敬赵越,开始轮番敬酒。 赵越虽然恼恨刘则忠冒失,但是表面上还得装作若无其事,不管谁敬酒都来者不拒。 吴明晋隐约觉得赵越有点借酒消愁的意味,堂堂正五品同知,忍气吞声坐在这里,和一群七品知县同桌也就算了,四周宾客大多贩夫走卒出身,粗鄙不堪,简直斯文扫地。想到上官也是这般,自己的境遇又算不得什么了,心里找回了一些平衡。既然上官想借杜康解忧,自己迎合就是了,当下频频敬酒。 俗话说,脱毛的凤凰不如鸡,但就算脱光了毛的凤凰毕竟还是凤凰。赵越这一桌大小官员的官威在夏天南面前是摆不起了,但是其余人多半是平头百姓出身,对官府的敬畏根深蒂固,除了林伟业等人,谭山之流终究不敢打扰他们这一桌人。赵越等人自斟自饮,酒过三巡,都有点上头了。 ) :///36/36565/ 第三百九十三章 阅兵礼 刘则忠酒量平平,几杯酒喝下来,已经有点东倒西歪,借着酒劲得意地说道:“赵大人……都说这夏天南如何跋扈,今日一见也不过如此……” 赵越心中大怒,这刘则忠真真蠢笨如猪,一再犯浑,若是对方如此好对付,一名府同知、三名知县又怎么可能老老实实坐在这里。但是顾及官员的体统和脸面,他没有当场呵斥刘则忠,免得让琼州营的人看笑话,只是忍住气愤淡淡说道:“刘知县喝醉了,慎言。” 刘则忠喝得七八分醉了,没看出赵越的不悦,还待再说什么,被吴明晋截住话头,“来来来,刘大人,咱们同府为官,又是邻近州县,今后少不得要互相帮忙,我敬你一杯。”一杯酒下肚,总算把他的话堵下去了。 儋州知县韦伯成看出桌上气氛有点不太对,也举杯劝酒。刘则忠再喝得几杯,只觉得天旋地转,“砰”地一声伏倒在桌上,不省人事。 见他喝醉不醒,其余三人都暗自松了一口气。 韦伯成探询地问道:“听闻这次的请柬除了发给府城和澄迈、临高、儋州三县,还有昌化也收到了,不知道昌化县为什么没有来?” 赵越觉得越喝酒越热,松了松衣领,说道:“昌化知县卢庚余肯定觉得背靠昌化千户所这棵大树,不用看这边的脸色……” 韦伯成恍然大悟,昌化县城就是千户所城,城中军户比百姓还多。虽然夏天南已经受抚成为官兵,不可能公然对县城动武,但是手中有无兵马的底气就不一样。哪像他们几个,万一夏天南翻脸,他们连抵抗的可能都没有。 作为近距离观察过琼州营一步步崛起全过程的见证者,吴明晋倒不觉得一个千户所能挡住夏天南雷霆一击——前提是夏天南放弃官兵身份公然攻打县城——府城几千卫所军打不过人家几百人,广东一两万营兵也打不过人家千把人,就连广州城几十万军民都无可奈何,一个破破烂烂的千户还不够人家塞牙缝的。 他看了看赵越,同知大人皱着眉头不再吭声,显然也不认为昌化县的选择是正确的。 夏天南慢慢喝着酒,眼睛却注视着赵越的那一桌。见到刘则忠醉倒,赵越等人板着个脸,心中暗笑:“今晚只是预热,明日才是真正的好戏,到时让你们好好开开眼。” 这边酒席上潜流暗涌,那边林伟业已经甩下宾客返回洞房了。推开房门,看到新娘子正在手忙脚乱地把盖头重新盖上,估计刚才是嫌气闷,又看见没人,取下来透透气。 林伟业呵呵一笑,坐到她身边,揽住她的肩头。 “娘子,我终于可以名正言顺叫你娘子了……” 盖头里传来脆生生的声音:“还是叫南英听着习惯些。” “你喜欢的话,我以后还叫你南英,你还叫我阿哥。不过,今日是咱们成亲的大喜日子,按咱们汉人的习俗,我得叫你娘子,你得叫我相公。” 符南英扑哧一笑,掀起了盖头的一角,俏皮地瞪了他一眼:“相公,按你们汉人的习俗,接下来咱们要干啥呀?” 这一眼瞪得林伟业意乱情迷,他咽了口唾沫,伸手去摸桌上的酒壶,“接下来好像该喝合卺酒了……” 大红的盖头忽然盖在了他脸上,符南英一把将他推到在床上,“可是我怎么听说汉人管今晚叫洞房,接下来是不是该洞房了?” 林伟业的被这句话挑逗起来了,他决心证明自己是个爷们,掀开盖头,翻身起来,反客为主抱住符南英,把她压在身下。 符南英笑靥如花,小麦色的皮肤在烛光的照耀下闪烁着活力的光芒。 林伟业俯身朝她吻了下去,符南英轻轻闭住了眼。 双唇相接之前的一刹那,林伟业脑海中却突然冒出了那个一头乌黑长发、肤白如雪的女子形象。 他摇摇头,想把这幅画面从脑海中彻底甩出去。 “别了!你我不在同一个时空,我也将开始我的新人生……” 房中烛光熄灭,满室皆春。 婚宴后的第二日,才是夏天南给赵越等人安排的好戏。 琼州营早早放出消息,今日要举行阅兵礼,并且邀请知府衙门代表和临近州县的知县观礼,也允许百姓观看。 爱看热闹是国人的天性,临近年关,老百姓也没有其他要紧事,带着媳妇,抱着儿子拖家带口地跑来看热闹了。 听说阅兵的路线是从博辅出发,从西城进入县城,然后经将军街穿过东城,到达马袅兵营。百姓们早早的聚集在将军街两侧,等着队伍到来。等待的过程中,人群中议论纷纷: “这阅兵礼到底是个什么章程,是不是几个大头兵从这走一路?” “一看就知道你是个土鳖,啥都不懂。我舅舅家的二小子在兵工厂做事,听内幕消息说,这阅兵礼的重头戏是真刀真枪的演练,其余都是铺垫。” 卯时已过,到了辰时,眼见还没动静,便有人焦躁起来,探头探脑地张望,心急的就跑到西城外等待。 辰时三刻,有人叫道:“来了来了……” 整齐的脚步声响起,身穿红色军装的士兵远远地出现在将军街尽头,人人都扛着擦拭的油光发亮的琼海式步枪。 琼州地方偏僻,武备松弛,而且卫所的设置多半是为了防备海贼,临高县甚至整个琼州府的百姓也很少见到正儿八经的军队。博辅之战虽然激烈,但是百姓是不敢靠近的,自然无缘见到朝廷的精锐战兵。眼下见到一支这么军容严整的部队,大家都莫名兴奋起来,这可是咱们临高的大军,整个琼州府独一份。 队伍列成两行纵队,以齐步缓缓通过将军街。所有士兵目光坚定,直视前方,三棱枪刺在阳光的照耀下反射出耀眼的光芒,围观百姓的眼似乎有点睁不开了。整齐的步伐汇聚成一个声音,似乎这不是成百上千人在前进,而是一个人。 第三百九十四章 实弹演练(一) 琼州营的队列训练基本上都是旧时空pla的那一套,不得不说,这种队列和军姿是最适合中国人的。虽然夏天南和林伟业两个门外汉训练出来的队列和旧时空的大阅兵根本不能相提并论,但是在这个时空的人们眼中,这样统一的着装、整齐的步伐、如林的长枪,带来的视觉冲击是极其震撼的。 “我滴娘啊,这大军整齐得让人害怕,难怪朝廷几万大军都败了……”有人小声议论。 “参将大人真是练兵有方,硬生生在临高这鸟不拉屎的地方练出这样一支强军……” “这大军不穿官兵的鸳鸯袄,不用官府给的名号,总不是要造……”有胆大的口无遮拦,旁边人反应快,一把捂住他的嘴,生生把“反”字捂了回去。 旁边好几人急赤白脸地低声教训道:“你怕是要找死啊,可别连累我们,祸从口出知道不?” 差点闯祸的这人反应过来后,脸色煞白,紧紧闭上嘴,不敢再说一句话。 这次的阅兵礼,除了博辅码头和各工厂配备必要的守备力量,另外缺乏马匹的炮兵连也没有参加列队行军之外,一营和二营的步兵连几乎倾巢而出,总人数达到了一千五百人。长长的队列在两侧百姓的注视下,缓缓穿过西城,通过了将军街,径直往东面的马袅军营而去。 待队伍全部通过后,很多人都觉得意犹未尽,有人高喊了一声:“走,去军营看真刀真枪的演练去!” 人群一呼百应,呼啦啦地跟在了大军的屁股后面前往马袅军营。 马袅军营练兵场的南侧,临时搭起了一座观礼台。夏天南等人陪着赵越和三名知县端坐在上面。 赵越心知肚明,所谓阅兵观礼,无非是向他们几人展示实力罢了。夏天南昨晚酒宴上那番话,绝非一时兴起,今天这场阅兵礼,就是对那番话最好的佐证,是要向他们传递一种信息:我们不是那些在文官面前卑躬屈膝的武将,我们有这实力,我们要掌握琼州府的话语权。 虽然赵越不相信夏天南能从根本上改变文贵武贱这个定律,也无法真正干涉全府的大小事务,但至少眼下无人能够治住这个跋扈的参将。他心中叹了口气,转头看了看三名知县,发现刘则忠一副宿醉不醒的模样,坐在椅子上昏昏欲睡。 这样也好,免得这个愣头青开口说话一再得罪夏天南。若真的撩拨起夏天南的怒火,天知道他会做出什么事来。 冬日的太阳虽然算不上毒,但是琼州历来炎热,晒得久了还是有些头昏眼花。韦伯成等的有些不耐烦,看了看坐在中间的赵越,似乎陷入了沉思,却没有一丝一毫的不耐。再看看旁边的吴明晋,正襟危坐,比等待上官接见还要严肃,当下微微摇头,这个吴知县,辖区内出了个这样桀骜狂妄的武将,还真是倒了八辈子霉。 吴明晋不知道韦伯成心里的想法,就算知道了也不会在乎。他是几人中最接近、最了解琼州营实力的人,明白得罪琼州营的下场。今日他只想亲眼见证,从“乡勇”到接受招抚的这三年,夏天南手下的队伍实力已经强到了何种地步。抱着这样的念头,他观察比韦伯成等人细致的多,从进入练兵场起,他就发现东侧竖起大片的稻草人,以木棍插在地面上固定,也不知道是做什么用的。 不知等了多久,西面传来隆隆的脚步音。赵越等人伸长了脖子往西面张望,红色的人流出现在远处。 赵越打起精神,不管夏天南是什么目的,但今日是近距离观察对方实力的最佳时机。琼州营先胜琼州府组织的卫所军,再胜广东的精锐营兵,打出了赫赫威名,他虽然知道对方的厉害,但除了琼山县码头船队遇袭外,还没有正面接触过对方。 不一会儿,队伍迈着整齐的步子进入了练兵场,有条不紊地以连为单位,从长长的纵队变成一个数个百人纵队组成的大方阵。 最前端的黄汉生中气十足地喊道:“全体都有,向右转!” 一千五百人齐刷刷地向右转,纵队变横队,面向观礼台。 这千人如一的整齐动作,让赵越等人心中暗惊——就凭这一点,就足以把大明大多数军队比了下去。 黄汉生跑步出列,立定后朝观礼台上的夏天南敬了个军礼,铿锵有力地说道:“报告将军,琼州营一营、二营参演部队已到达,请将军下令!” 夏天南回敬了个军礼:“演习开始!” “是!”黄汉生向后转,对着队伍喊道:“演习开始!” 方阵迅速分解成纵队,分批离开了观礼台,在练兵场两侧重新结合。士兵入潮水般散开后,只剩下最中间的两个连,中间留出了大片空地。 两个连两百人以排为单位,分成四个横队,每队两排。一连连长是从盐场护卫队出身的老兵了,名叫谭力,他负责指挥这两个连的演习科目。他拔出了连长以上级别军官才能配备的军刀,高举过头,然后用力劈了下来,刀尖直指东面的稻草人群。 “目标,前方一百步,装弹!” 所有人从侧面的布袋中取出纸质定装弹丸,咬破后往药池撒入些许火药,其余火药倒入枪管,再将弹丸连同包装的纸壳一起塞入枪管,用通条夯实。这些动作他们每日训练都要练习几十上百遍,已经跟吃饭一样熟练。 “举枪,射击!” 士兵们平端步枪,第一排半蹲,第二排站立,瞄准前方成群的稻草人,扣动了扳机。从装弹到完成射击,整个过程不到二十秒。 枪声大作,烟雾弥漫,依稀可见对面前排的稻草人被铅弹打的四分五裂。 “装弹!” 谭力再次发出命令。 “射击!” 噼啪的枪声再度响起,这时的烟雾已经遮蔽了视线,看不清对面的情形。 “装弹!” “射击!” …… 第三百九十五章 实弹演练(二) 三轮齐射后,赵越等人已经面如土色。他们虽是文官,但也知道这样的射击速度,不管准确度如何,已经把其他明军的鸟铳兵远远甩在身后一大截。 韦伯成呆若木鸡,半响才回过神来,喃喃道:“难怪几万营兵都在博辅折戟沉沙……” 烟雾散去后,人们看到几百个稻草人已经倒下三分之一,满地都是散落的稻草,风一吹四下飘散。 谭力下令:“全体都有,齐步向前五十步。” 半蹲的士兵站了起来,保持两行的横队向前走了五十步,与目标的距离缩短了一半,四个排的横队基本保持队形不变。 “装弹!” “射击!” 又是一轮齐射,更近的距离带来的是更高的准确度和更大的威力,不少稻草人飞到半空中四分五裂。 “停止射击,刺刀冲锋!”谭力的军刀指向前方,声音因为太过用力有些破音。 所有士兵将步枪平举于右侧,与腹部平行,大声喊着冲了上去。五十步的距离一个冲锋就到了,闪着寒光的刺刀狠狠地扎向了剩余的稻草人。 三轮一百米开外的齐射,一轮近距离齐射,最后刺刀冲锋,场上已经没有站立的“敌人”。 赵越的脸色惨白,他总算知道夏天南桀骜狂妄的底气从何而来了。短时间能够连续发射的火铳、远攻近战集于一身,训练有素、令行禁止、队列整齐,这样的火铳兵只要练出几万,天下之大哪里去不得? 没等他回过神来,第二轮演习又开始了,山地炮兵连的山地榴弹炮被推了上来,一千五百步兵重新集结。 曾经在多次战斗中大放异彩的山地榴再次向赵越等人演示自己的威力,实心弹准确命中五百米开外的土堆,引燃了土堆中预埋的火药,猛烈的爆炸造成了炫目的效果。这种套路曾经有效地震慑过经多识广的孙元化,震住赵越等人更不在话下。 几轮炮击过后,十五个步兵连以排为单位整齐地向前方推进,行进到百步以内进行了一次齐射,然后发动了刺刀冲锋。 就算没有现场解说,赵越也能看懂,之前的演练是模拟局部的战斗,而现在是模拟一场完整的战斗,大炮动摇敌方的阵列,然后趁敌方混乱之际运动到有效射程内,一次齐射后用刺刀解决对手。 赵越已经说不出话来,全身大汗淋漓。这样的强兵,还有大炮加持,莫说广东,整个大明又有谁能击败这样的军队?兵力足够的前提下,只要夏天南愿意,改朝换代也不是不可能,一个小小的琼州府又如何与之对抗? 他想起昨晚喜宴上刘则忠居然还当面得罪夏天南,只怕是命不久矣了,不由得回头看了看刘则忠,发现刘则忠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清醒了,正目瞪口呆看着眼前的一幕。 当官的看的呆了,尾随而来的百姓则看傻了。他们只知道近在咫尺的琼州营很厉害,但终究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亲眼见证了排枪和大炮的威力后,他们才真正知道家门口崛起了一支怎样的军队!这样的军队如果军纪严明,就是他们的福音,如果作恶,那么整个临高县甚至琼州府都将沦为阿鼻地狱! 全场雅雀无声,只有部队重新列队跑动时发出隆隆的脚步声。 参加演习的十五个步兵连和两个山地炮兵连在极短时间内集结完毕,列成方阵面朝观礼台。 看着整齐如墙、长枪如林的方阵,赵越感到一阵如山的压力扑面而来,心中生出一种调头就走的冲动。 这时夏天南凑过来,“赵大人,本官这些属下演练的如何,可还入的了您的法眼?” 赵越强打精神答道:“夏将军过谦了,此乃琼州,不,广东一等一的强军……” “承蒙赵大人谬赞。”夏天南笑了笑,“本想请府台亲自来观礼,奈何他老人家公务缠身,无法成行。不过赵大人能来也是一样,还请赵大人回去后为本官美言几句,就说我练出来的兵对得起朝廷的军饷,有能力为府台分忧。” “一定一定。”赵越脸上挤出笑容,心中却暗自叫苦:什么美言几句,不就是让我转告秦知府,你这个参将练出一支强悍的军队,要插手琼州府大小事务,识相的就不要阻挠。 “那就先行谢过。”夏天南收起了笑容,“昌化县此次没能来赴宴观礼,据说是有海贼作乱,境内人心不稳,无法脱身。” 赵越心中一凛,这是要干什么?口中却说道:“原来夏参将还邀请了昌化县。不过若真有海贼作乱,那确实情有可原。” “本官刚才说过,我有能力也愿意为府台分忧,为保境安民出一份绵薄之力,既然昌化县闹贼,我去帮他剿了便是。”夏天南一脸正义凛然。 赵越心里咯噔一下,这恐怕不是为了剿贼,是借机报复吧?他试图打消对方的念头:“擅自出兵可是大忌,总得层层禀报上去,由上官定夺……” “本官身为琼州参将,防区是琼州全府,境内剿贼乃职责所在。至于上官的命令,回头我跟慕巡抚说声就是。”夏天南轻飘飘一句话否定了赵越的理由,顺带秀了一把他和巡抚大人的关系。 巡抚管民也管军,有他的命令,知府连屁都不敢放个。 “这……”赵越想了想,换了个角度劝说,“俗话说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大军开拔总得筹措开拔银子,打仗免不了伤亡,还得准备抚恤银子,加上粮草筹办要些日子,总要给府台一点时间……” 夏天南豪气地一挥手:“剿贼是本官自愿,所费钱粮无需府台操心,皆由本官自行筹措。” 这下赵越无话可说了,人家能请来军令,而且自备粮饷,愿意花钱打仗,你还能怎么办?心中暗叹一口气,昌化县看不清形势,自食恶果,自己也只能帮到这儿了。 好戏落幕,赵越等人谢绝了夏天南继续盘桓几日的挽留,匆匆踏上归程。 第三百九十六章 杀鸡儆猴 南园议事厅。 司马德问道:“将军真要对昌化动手?” 夏天南答道:“我请了知府衙门和临高、澄迈、儋州、昌化四县,连知府衙门都派了同知来,唯独昌化县不来,不管什么理由,必须要惩治,让全琼州府看到与我们作对的下场。” 孙元化颇为忧虑:“昌化终究是大明治下的县城,若仅仅因为这个原因大动干戈,是不是不值当?” “这个就要问我们的新郎官了。”夏天南笑着看向林伟业,“新婚燕尔还把你拉来开会,符大管事不会生气吧?” “呵呵,都是老夫老妻了,不过是补办了酒宴而已,再说她也是明事理的女子。”林伟业笑着摆摆手,“表面上看,咱们出手是因为昌化县没有应邀赴宴不给面子,而实际上,一半也是为了石碌铁矿。目前咱们的铁矿石来源全部依赖崖州田独铁矿,以眼下的军队规模,维持矿石供应问题不大。但将来琼州营如果扩充规模,陆军海军对大炮和步枪的需求都会成倍增加,以田独那边的人手,以及长途运输的效率,很难跟上这边钢铁厂的消耗,所以,拿下昌化算是未雨绸缪……” 孙元化插话道:“如果只是人手的问题,增加人手不就行了,何必要去攻打一个县城?” 夏天南摇摇头:“孙先生的问题我来回答。相对内陆,琼州府人口稀少,目前琼州营两个营的兵力已经达到了极限,各大工厂人手都嫌不够,又哪来的余力去满足田独的需要?而且田独那边终究是个人烟稀少的偏僻所在,一般人宁可在临高这边做小工打杂,也不愿去那鬼地方挖矿。另外一个重要的因素无法忽略:田独远在崖州,来往一次几乎要绕半个琼州岛,运输铁矿石远不如昌化方便。” “难道打下昌化就能解决这些问题?” “昌化县再小,城里几百户人家总是有的,加上一个千户所,凑出千儿八百的青壮劳力没问题。石碌算是在他们的家门口,用不着背井离乡,反抗的情绪也小一些。咱们甜枣和大棒一起上,就把昌化县彻底变成琼州营的铁矿基地。按运输的时间成本来算,昌化要比崖州少花费一半的时间;而且,昌化的石碌铁矿除了高品质的铁矿,还有铜矿,这可是好东西。”夏天南看向孙元化,“另外要纠正孙先生一个误解:咱们不是要公开攻打昌化县城,是去帮助昌化县剿贼。” 孙元化不解道:“昌化闹贼估计就是个托辞,又哪里来的贼可剿?” 夏天南冷笑道:“我知道十有是托辞,不过闹贼的消息已经传开了,我只要有个出兵的理由就够了,到时候兵临城下,有没有贼就由不得他们了……” 黄汉生、魏连横等人会心一笑。大军到了昌化,不可能空手而回,至于是不是真的有贼,谁在乎呢? 司马德问道:“昌化县推脱不来,固然可恶,可是澄迈知县公然顶撞将军,是否也要给点颜色瞧瞧?” “那是自然。不过我已经当众说过,澄迈的事绝对不插手,明着动手肯定不太合适了……” 司马德会意:“其实将军早有腹案,这是以退为进。” 夏天南笑着指指他:“什么都瞒不过司马先生。你倒说说,怎么个以退为进法?” “昌化县不是闹贼吗?昌化能遭贼,澄迈自然也能。昌化可以遭海贼,那么澄迈可以遭山匪。反正澄迈不需要将军插手,那就看热闹好了。” 夏天南击掌叫好:“好!那么山匪怎么才能出现呢?” 司马德看着昔日东主黄猛甲:“这个就要看黄队长了。林三峰虽然死了,但是澄迈县城,黄队长还是很熟悉的……” 黄猛甲会意,捏了捏指关节,噼啪作响:“明白,这种角色,我不是第一次做了。只是要看将军需要属下做到哪一步?” 夏天南闭上眼睛,像是闭目养神,过了一会说道:“这个新来的知县不识时务,留着也是浪费朝廷的俸禄,再说澄迈离临高如此近,需要一个懂事的知县……” “明白了。”黄猛甲伸手在脖子上做了一个抹刀子的动作。 眼见这么三言两语就决定了一个知县的命运,孙元化心下不忍,一个读书人从苦读诗书到考取功名,再补缺成为一县正堂,实在不容易。劝说道:“将军勿怪老夫多嘴,澄迈已经死了一个知县,短短时间再死一个,太引人瞩目。不妨让他吃点苦头,知难而退,从此不敢与将军为敌,这样将军的目的也就达到了。杀的官员太多,有损将军名誉,对将军的大业不利。” 夏天南想了想,点点头:“孙先生说的也有道理,不到不得以,还是不取刘则忠性命了。”至少在很长一段时期内,大明的官员还是有利用价值的,如果手上沾着官员的血太多,引发整个官僚阶层的抵触,那就得不偿失了。 魏连横问道:“那派多少兵力去昌化呢?澄迈那边光一个特战队够不够用?” 夏天南询问道:“猛甲,人手够不够用” 特战队目前有一百来人,全都是身强力壮的老兵,论单兵肉搏能力,为琼州营之冠。黄猛甲自信的回答:“又不是攻打县城,人手足够了。只要让我进入县城,就定能闹他个天翻地覆。” 林伟业适时抛出一个好消息:“当初从山东回来你让我弄一款手枪出来,现在样品已经制作出来了,如果需要,给特战队每人配一把,正好试试性能,为量产做准备。” 夏天南大喜:“有这好玩意你不早说!在城内搞破坏短枪比长枪方便的多。” “还在测试阶段,本想进入量产了才告诉你的。我现在就让人取把样品过来。” 很快夏天南就见到了这把期待已久的手枪。从外形上看,就是燧发枪的缩短版,枪管箍、通条或者叫推弹杆、火药池一应俱全。他放在手中颠了颠,空枪也就两斤左右,在这个年代,应该算很轻巧了。 第三百九十七章 昌化城下 夏天南问林伟业:“这手枪发射的要领和长枪一样吧?” “没有任何本质的区别,除了口径小点、枪管短些,射程近点。”林伟业介绍道,“这款手枪的蓝本是美国最后一款燧发手枪,著名的m1836,054英寸口径,枪管长216毫米,全枪长356毫米,全枪重12公斤。采用黄铜制固定式片状准星,照门为缺口式。虽然瞄具简单,但精度并不差,在8米内射击时弹丸散布精度为250毫米。燧石尺寸比琼海步枪的小,但足够支持50次左右的射击强度,为了保险起见,我建议按20次射击配备备用燧石,当然这一切还有待于黄队长的实战检测。” 除了夏天南外,众人已经习惯了林伟业嘴中一连串听不懂的术语,如闻天书,反正不懂没关系,只需要知道这是一把比琼海步枪更灵活的短枪就行了。 夏天南翻来覆去查看这把手枪,笑道:“长枪取了名,这把短家伙也得有个名字吧?” 林伟业点点头:“请老板赐个名呗!” “就沿用之前的命名办法,叫琼海五年式手枪吧!”夏天南一边说,一边把枪递给黄猛甲,“这枪就交给你的特战队试用吧,有什么不足之处反馈给林老爷。” 黄猛甲两眼放光的接过夏天南递过来的手枪,熟练的张开击锤,然后两手举枪往门外虚瞄。可惜这是将军的宅院,不然他现在就想实弹射击感受下。 “很好,有了这东西,特战队是如虎添翼,别的不说,隐蔽性大大提高,扛着咱们琼州营标志性的步枪算怎么回事?”夏天南虽然不担心特战队冒充山匪被识破,但是总不能扛着琼海步枪进城让人一眼认出来——毕竟不是公然造反,做戏总得做足全套吧。 有了手枪的加持,澄迈县那边就没什么问题了。夏天南说道:“以澄迈县城的守备力量,一百人的特战队混进去要做什么基本上没人能够阻挡。至于昌化县,毕竟还有一个千户所,再破烂的卫所总还有些反抗能力,就从一营、二营各抽调一个连吧,记住要新兵多的,算是实战锻炼,把咱们之前做的几百副藤甲穿上试试效果,顺便带上几门臼炮。” “至于行动的指挥官嘛……澄迈自然由黄猛甲担任,昌化那边就由魏连横去吧,你是卫所出身,对卫所的情况更熟悉。” 黄猛甲和魏连横出列领命。两个县城的命运就这么被决定了。 因为要等待足够的手枪装备部队,特战队暂时留在临高等待,而去昌化的两个连队第二日就踏上了行程。 现在运输人员的船只不再是简陋的临高本地产小货船,而是簇新的四百料广船,虽然不是出自博辅船厂,但都是广州几家老字号船厂建造,坚固的很,耐波性不错,近海行驶相当平稳。 从陆路的距离看,昌化离临高不近,日夜兼程也要走上五六天,但走海路的话,两三天就到了。 出海后第三日到达了昌化江入海口,部队从乌泥港登陆。 如同三年前夏天南和林伟业来考察石碌铁矿时一样,枯水季节的昌化江露出了河床,迎接他们的只有岸边荒废村子的断壁残垣,一个人影都见不着。远远望去,能看到平原深处的城池——这就是昌化县城了。 魏连横虽然一直呆在琼州,很少去内陆繁华的城池,但他长期呆过的两个地方中,琼山县到底是府城所在地,论人口稠密和商铺繁华程度比其余州县要强得多,而临高大兴土木,完全是近代化城镇,就更上一层楼了。现在突然见到这般衰败的县城,唏嘘不已。他甚至觉得,拿下昌化县城两个连都嫌多了,一个连就足矣,何况还有大杀器——臼炮。 登陆后,部队径直往县城而去。城门口懒洋洋晒太阳的卫兵不经意间看到远远来了一只队伍,人人都有火铳,队伍后面还拖着两门似炮非炮的东西,愣了片刻,然后赶紧往城门里面跑,一边跑一边大喊:“关城门啦,来贼啦!” 魏连横远远看到城门口的动静,也不去管他,自顾自慢慢地行军,来到城下列队,这时城门已经关闭。 负责守卫城门的小旗小心翼翼从城墙垛口探出头来,喊话道:“下面是哪一路的好汉?有事好商量,若是缺水缺粮食,我可以向上官禀报。” 魏连横仰头对他说道:“我们是琼州营,听说你们县城来了海贼,我们是来剿贼的。” 小旗一时摸不着头脑,琼州府新建了个琼州营他是听说了的,朝廷也任命了一个新参将,可这剿贼又是怎么回事,县城好好的,没听说有海贼啊? “这位大人怎么称呼?咱们县没遭海贼啊,这肯定是场误会。” “误会不误会,你打开城门再说。” 城墙上,旁边的兵丁问道:“头,开不开城门?” 小旗一个巴掌扇了过去,呵斥道:“你傻啊?且不说这是不是真的琼州营,就算是真的,这么气势汹汹来者不善的,谁知道揣着什么心思啊?赶紧去禀报千户大人和县尊,让他们定夺。” 挨巴掌的兵丁抱头鼠窜而去。 另外的兵丁看着城下的部队,迟疑道:“说是琼州营,为什么穿的这般古怪?这不是咱们大明营兵的衣服啊?” 小旗也疑惑不已:“这一身短装打扮,除了颜色也是红的,从没见过,当官的也不着甲,穿的和普通兵丁一样。没有铁甲,好歹也弄身皮甲穿上啊,套着这些藤条筐算怎么回事……” 有名熟黎出身的兵丁解释道:“头,这是咱们黎人常见的藤甲,赶山狩猎的时候,峒主老爷一般会穿,其他人穿不起——这么一套甲要费不少桐油浸泡。” 小旗嗤之以鼻:“穷哈哈弄的玩意,这琼州营还是营兵呢,穿上也不嫌寒碜,比起咱们卫所都不如。” 第三百九十八章 真的敢动手? 这小旗对城下喊道:“这位大人,我已经命人去通报千户大人和县太爷了,要有他们的命令才能开门,小的不敢擅自做主,还请海涵。” 魏连横回答道:“反正我只等一炷香时间,时间一到必须开门,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小旗把头缩回去,自言自语道:“这么跋扈?好歹是县城,你拢共一两百人,还想攻城不成?” 不一会儿,一名肥胖的中年武官在众人的簇拥下登上了城墙,开口便问:“来的是什么人,他们要做什么?” 这便是昌化千户所千户章大有了,与枯瘦的军户相比,他肥硕的身体很是引人注目。 小旗禀报道:“千户大人,他们自称是琼州营的营兵,说是来剿贼的。” “剿贼?”章大有眯眼想了一会,好像知县卢庚余散布过这样的消息。其实昌化根本没有海贼出没,仅仅是为了拒绝琼州营赴宴的邀请编出的理由。 他来到城墙边,扫视了一下城下的部队,瞳孔猛地一缩:对方虽然只有两百来人,穿着也很古怪,但是队列严整,不动如山,一丝喧哗都没有,一看就是训练有素、纪律严明的强军。 他咬着腮帮子问道:“对方怎么说?” “他们说,不管有没有贼,开门再说,给咱们限定一炷香时间。” 章大有看着下面森严的队伍,心中犹豫不决。 这时知县卢庚余也来了,他急忙问道:“章千户,究竟怎么一回事?” 章大有简单向他介绍了来龙去脉。卢庚余听完后斩钉截铁地说道:“绝不能打开城门!” 章大有奇道:“卢大人为何如此坚决?” “昌化有没有贼你我心中都清楚。”卢庚余看着他,“为了一条捕风捉影的消息,就派出人马气势汹汹地赶来,这是黄鼠狼给鸡拜年啊!” 章大有沉默了,心中却有些不悦。消息是卢庚余余散布的,人也是卢庚余得罪的,现在人家以这个为由上门来找茬,后果却要千户所陪着县衙一起承担,他有些不甘心。 卢庚余看他不作声,劝说道:“章大人,你也不必担心。琼州营虽然凶名在外,但是现在已经受抚,是朝廷的人马,一切就要按照规矩来。琼州营的防区虽然是琼州府,但是没有上官的命令是不能擅自出兵的,昌化又从没有请求发兵支援,他们这般不请自来,总得查问清楚吧?” 章大有明白了他的弦外之音,没有命令擅自出兵,是可以治罪的,只要在这上面做文章,就不用和对方硬碰硬。他点点头,说道:“卢大人言之有理。还请卢大人移步城墙边,仔细查问。” 这是要置身事外的节奏啊!卢庚余瞄了他一眼,城防还需要依靠千户所,也就不去计较他这点小伎俩了,径直走到墙边,对城下说道:“城下何人?来昌化何事?” 魏连横见到他的青袍官服,知道这位就是昌化知县了。他没有回答对方的问题,而是反问道:“之前已经说过了,奉琼州参将之命,来昌化剿贼,城门守军没有通报吗?” 卢庚余脸沉了下来,自己好歹是昌化知县,一个武将居然如此无礼。 “昌化就算有贼,也能自保,不劳你家参将大人费心,好意心领了,阁下请回吧。” 魏连横板着脸说道:“参将大人说过,琼州府是他的防区,无论哪个县城,我们都进得。今日你连县城都不敢让我们进,定是有鬼,要不就是被贼人挟持,要不你干脆就是假冒的县令。” 卢庚余几乎吐血,遇见这种强盗逻辑,他竟然无言以对。 魏连横退回到队伍当中,下达命令:“贼人已经控制县城,准备攻城!” 章大有急了,才说几句话,就这么攻城了?还讲不讲理了?他赶紧扑到墙边,大声说道:“有话好说,大家都是朝廷的人,不要伤了和气。” 魏连横本就不擅长口舌之争,几句场面话说完后,再也不理会城头说什么,指挥人把两门臼炮抬了上来。 卢庚余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城下对章大有说道:“居然还有这般蛮横无理之徒,招抚他们简直是给朝廷招来祸害!” 章大有心里回了一句,谁让你骨头硬扫人家面子,现在人家摆明了就是来找茬,怎么会跟你讲道理,但是嘴上忍住没有说出口。 城下,臼炮很快就架好,炮手询问:“营长,试射是用爆炸弹还是实心弹?” 魏连横想了想,说道:“县城也不大,我们也不是为了屠城而来的,还是先用实心弹吧。” 炮手调整好角度,放入实心炮弹,点燃了导火索。 城墙上,章大有试图劝说卢庚余放对方进城:“卢大人,他们不讲道理,何必跟他们一般见识。倒不如先放他们进城,坐下来慢慢谈,免得他们铤而走险。” “他们一定没有军令,是擅自出兵,我一定要参他们一本,你居然还说放他们进城?” “就算事后能治罪又怎么样,那也管不了他们现在动手啊?” 卢庚余梗着脖子说:“我就不信了,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他琼州参将的人马敢对一座县城动手,这是造反……” 话音未落,“轰隆”一声巨响,似乎是炮声。所有人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只见一个硕大的铁球腾空而起,越过城楼,落在城中,砸在街道上,泥土四溅,生生砸出一个大坑,所幸没人伤亡。 卢、章二人愣了片刻,异口同声叫道:“他们真敢动手?” 卢庚余扑到墙边,厉声喝道:“匹夫安敢如此?” 魏连横冷冷说道:“识相的赶紧打开城门,否则换成开花弹,昌化县城就会夷为平地,你们担不起这个责任!” 章大有一哆嗦:“还有开花弹?我的亲娘啊……” 卢庚余指着城下喝道:“狂徒,你以为开上两炮就能攻下县城吗?做梦!” 魏连横嗤之以鼻:“连广州城都臣服于我琼州营脚下,小小一个昌化县城能螳臂挡车?” 第三百九十九章 对射 听了对方这般犯上的话,卢庚余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是朝廷武将该说的话吗?他回头对章大有说道:“章千户,你听到他的话了?这种人对朝廷毫无敬畏之心,心怀叵测,定是借招抚之机混进官兵的逆贼。如果你敢打开城门放他们进来,我就连你一起参!” 章大有无奈地问道:“卢大人,你让我怎么做?” “组织将士,誓死抵抗,守住县城不失!” 在卢庚余的坚持下,城中军户陆续登上城墙,开始布置防御,准备抵抗来自城外的威胁。 一连连长谭力见状,对魏连横说道:“营长,看样子他们是不打算开门了。” “不碍事,不开门我更有理由整治县衙和千户所,就咬定是贼人控制了县城,事后反倒省了不少口舌。” “那是马上动手,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还是?” 魏连横观察了一下城墙忙碌的人群,说道:“等他们全部准备妥当又何妨?我们硬碰硬一次把他们打服,免得进城之后多生枝节。” 谭力点点头,“明白了。” 昌化与临高等地一样,长年承平,偶尔有几个海贼上岸不过是取些淡水,从没有威胁过县城,自然守备松弛。城外的护城河早已干涸,蒺蔾、拒马、鹿角之类全无,墙上檑木、狼牙拍也是没有的。军户们匆忙从武库中取出一些生锈的叉竿、腰刀,聊胜于无。另外还抬上来一些沙子、石灰,这些东西倒是不少。 卢庚余看着这些破烂的器械,气不打一处来,昌化太穷,刀枪匮乏也就算了,可是火油储备了不少,却一滴都见不到,多半是被武库守卫盗卖了。但眼下不是追究这个的时候,只能按捺住情绪,对章大有说道:“器械虽然匮乏,只要鼓舞士气,众志成城,定能将这伙逆贼挡在城外,还请章千户主持防务。” 章大有暗自叫苦,你左一个逆贼右一个逆贼,不留一点余地,难道还真的与他们拼个你死我活不成?那个带兵的将领说话再狂妄,总还是朝廷经制的军队,又不是真的贼人,做做样子就行了嘛! 可是卢庚余站在道义的制高点,动不动就要参这个参那个,他也不好太消极,免得被抓住把柄,勉强打起精神指挥墙头的防御布置。 眼见墙头渐渐归于平静,魏连横知道防御基本布置好了。这好比下棋,人家落下一子,就轮到自己下子了。 说实话,正儿八经的攻城,魏连横还真没经验,加入琼州营之后倒是去了一趟广州,但那也不算真正的攻城,从头到尾都没有上过城墙,也未踏入城内一步。眼前这个小小的昌化县城,他也没打算靠区区两百人蚁附攻城,琼州营从没练过这个,也不需要练。 墙头上,军户们手持腰刀、叉竿,躲在墙垛后,从垛口观望着城下的动静。只见对方分出一半人出列,手持火铳行进到墙下百步左右站定,摸出个什么东西在口中咬一口,然后塞进铳口,似乎在给火铳装药。 卢庚余虽不知道在这个距离他们停下要做什么,但是敌人要做什么,自己肯定不会让他好整以暇地做,对章大有说道:“章千户,贼人停下来了,赶紧让弓箭手放箭,打他个措手不及。” 章大有只得下令弓箭手放箭。 千户所拿得出手的弓箭手有五十几人,全部上了城墙。听到上官下令,全部站到墙边,张弓引箭,朝城下射了过去。 百步的距离,若是平地,普通的弓箭手很难伤到对方,不过从城墙居高临下,效果就不一样。虽然大部分箭矢偏离了目标,但还是有十几枝箭射进了人群中。 这个距离的箭矢就算命中也很难致命,更何况琼州营的士兵披上了藤甲,胸腹要害都挡住了,但是手脚没法遮挡,还是有人受了箭伤。 看见对方有七八人中箭受伤被扶下去以后,卢庚余还是很受鼓舞,他一时兴奋,越过章大有直接发号施令:“继续放箭,宜将剩勇追穷寇!” 弓箭手们回头看看章大有,见他也点头,便抽出第二枝箭搭上弓弦。 不过对方没给他们射第二箭的机会,“呯呯呯”,对面的一百杆火铳响了,铅弹穿过黑火药产生的烟雾,打在墙头、垛口、弓箭手的身体上,噼啪之声不绝于耳,墙头碎石乱飞,被击中的弓箭手惨叫着仰面栽倒。 和弓箭的威力不同,一旦被火铳的铅弹击中,就算不死,也丧失了战斗能力。这一排枪下来,五十多名弓箭手就报销了十多个。 对方在旷野中毫无屏障,而己方在墙垛的掩护下还有这么大的伤亡,章大有既害怕又肉痛——害怕的是对方的实力,肉痛的是这些弓箭手。无论在哪个卫所,训练有素的弓箭手都是珍贵的资源,是决定一支部队战斗力的关键。 如果不是卢庚余在一旁虎视眈眈,他真想立即把弓箭手撤下来,保住这些宝贝疙瘩,自己才有安身立命的本钱。但卢庚余肯定不会让他这么做,事后若是参他一本,安个“通贼”的罪名,他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卫所的弓箭手们很少直接面对敌方的打击,遭受这一重创,有点发懵,不知道该撤下来还是继续攻击,又没有上官的命令,呆在原地手足无措。卢庚余见章大有哆嗦着不吭声,大声喝道:“火铳装填不易,此刻正是机会,赶紧射箭!” 有了命令,弓箭手们鼓起勇气,张弓射出了第二箭。也许是遭受打击之后丧失了锐气,这一波箭没了之前的准头,对面仅仅有两名士兵胳膊和小腿中箭。 让城上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是,对方的火铳居然可以这么短时间再次发射。 “呯呯呯”,枪声再次响起,淬不及防的弓箭手再次倒下十余人。这下弓箭手们都慌了,转身欲逃。 卢庚余大喝道:“你们想临阵脱逃?且不说要军法处置,贼人若攻下县城,谁都走不掉,你们又能逃哪去?” 第四百章 城门口的攻防战 章大有痛苦地闭上眼睛,打又打不过,跑又不准跑,这些弓箭手若是全军覆没,昌化千户所也差不多废了。这姓卢的真是头倔驴,干嘛要和琼州营死磕呢? 就在弓箭手们进退两难,天人交战的时刻,对手帮他们做了决定:第三轮齐射开始了,“呯呯呯”的枪响之后,进退失据的弓箭手再次遭受重创,伤亡已经过半。 这下任凭卢庚余如何弹压,也无法阻止剩余的弓箭手四散而逃。不管是军法处置也好,城破当俘虏也罢,先保住命才是最要紧的。 城下,魏连横看见城头弓箭手消失在墙头,笃定地下令:“弓箭手撤了,一连继续压制城墙,上炸药包。” 二连几名士兵抱着硕大的炸药包跑向城门。这是林伟业为了攻击城池和营寨特意设计的炸药包,原理很简单,与后世的炸药包并无二致,最大的区别就是仍然使用黑火药,威力自然无法与tnt相比。 在没有防守方火力威胁的情况下,炸药包被妥妥地安置在城门下角,士兵把长长的导火索牵出来点燃,然后迅速跑回本阵。 火花沿着导火索一路前行,像一条扭动的火蛇,慢慢钻进了炸药包。 几秒钟的静寂后,“轰”的一声震天巨响,城墙上的人感觉像是地震,城楼的瓦片哗啦啦往下掉,落在地上砸得粉碎。 章大有茫然四顾:“怎么了,地震了?” 卢庚余比他反应要快:“不好,贼人是要炸开城门,赶紧命人堵住城门!” 城下的琼州营士兵们待硝烟散去后,仔细盯着城门看,不免有些泄气。城门太厚重结实,这么炸也就裂开了几条缝,城门口的墙壁倒是炸开了小口子,外侧的包砖满地都是,露出了里面的夯土。 魏连横倒是不以为然,大明历来重视城池的牢固,偏远的州县也不例外,他也没打算一次就能炸开城门。 “再上,这次放两个炸药包。” 城墙之上试图阻止爆破手的接近,但是才露出头,就被一连的排枪打了回去。没了弓箭手的对射,城头完全无法形成有效的反击,炸药包毫无阻碍地安置在原来的爆炸点。 城门口,章大有和卢庚余指挥着军户们用推车满载沙土堆放在大门后,把门洞堵的严严实实。 章大有颇为忧虑地问道:“卢大人,有必要封门吗?难道不可以谈吗?他们火力如此之强,武力抵抗可是下策……” 卢庚余正待义正词严地说教一番,这时“轰”的一声,城门处传来震耳欲聋的巨响,打断了他的话头——两个炸药包几乎同时爆炸了。 巨大的爆炸冲击力几乎震塌了门洞,砖头四处飞舞,堵在门后的推车翻滚着向这边飞来,军户们被砸得血肉横飞。 章大有和卢庚余站的远,没有被砖头和推车砸中,但是仍然被冲击波震倒在地上,章大有鼻中还流出了一丝鲜血。 虽然有沙土的阻隔,门口没有失守,但是当章大有从地上灰头土脸站起来,摸到了鼻下的血迹时,再也控制不了恐慌的情绪,大叫着调头就跑。 见千户大人跑路,军户们也不干了,丢下受伤的同伴转身就跑。卢庚余大声喊叫着试图阻止,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了。 他惊恐地捏了捏喉管,以为自己哑了。这时耳中嗡嗡的声音响起,耳朵深处传来剧烈的疼痛,让他意识到可能是爆炸造成自己听不见了。 他强撑着往城墙走了几步,感觉一阵眩晕,胸闷欲呕。这时他的亲信随从跑过来扶住他,才没有跌倒在地上。 过了好一会儿,嗡嗡的耳鸣声渐渐消弱,他能听到一点声音了,大声问随从:“城外的情形怎么样了?” 随从抓住一名从城墙上下来的军户,询问一番,然后大声告诉他:“大人,他们在冲击城门,但是门口被堵了,进不来!” 卢庚余摇摇头,章大有是靠不住了,要想守住城池不失,还得自己想办法。 “你赶紧回县衙,发动所有衙役,挨家挨户敲门,每户的青壮都要上城墙守城。告诉他们,守住了有赏,守不住就洗干净脖子等死吧,贼人不会放过我们的。” 这倒不是卢庚余危言耸听,某些情形下,论烧杀掳掠,官兵比贼寇还要狠上几分,要不怎么会有“匪过如梳,兵过如篦”一说呢?昌化县得罪了琼州营,如今还动起了手,一旦城破,对方势必会把怨气发泄在百姓身上。为今之计,就是动员民勇守城,让对方知难而退,化解这场灾祸。 随从问道:“大人,县衙哪来的钱粮打赏?” “找城中的大户,让他们捐钱捐粮,城守住他们就能保住家产,城破了他们什么都没有了。” 城内在动员全县的青壮,城外,魏连横却看着城门无可奈何。 城门已经裂开几条大缝,几乎可以容纳一人钻进,但是门后有沙土堆积,门推不开,还是无法入城。 魏连横没想到昌化县守城的决心如此坚决,有些头疼。他转头对谭力说道:“从大门进去是不成了,派人去砍树,做云梯吧。”没想到一直避免蚁附攻城,最后还是要用上这一招。 谭力答应下来,带着一连的士兵去后方的树林砍树。二连补上了位置,进行警戒。 由于事先没有准备,工具也不趁手,等到几具粗糙的攻城云梯做好后,已经是下午申时,日头已经偏西。 魏连横看看了天色,下令道:“必须在日落前攻上城头,天黑之后我们更被动。一连掩护,二连攻城。” 二连的士兵休息的时间更长,自然是攻城的第一梯队。他们把步枪挂在背后,扛起云梯往城墙靠拢。 经过之前几次打击后,墙头变得非常安静,也无人冒出头来,似乎城墙之上一个人都没有。云梯靠墙架好之后,二连的士兵一个接一个的往上爬,整个过程都没有遭受任何阻挠。 第四百零一章 炮击城内 魏连横观察着墙头,觉得安静的有些反常。按昌化县令的坚决态度,是不可能这么放弃防御的。 爬在最前端的士兵已经快要摸到城墙的顶端了,眼看就要占领墙头。这时从墙头后面突然冒出了密密麻麻的人群,大声喊着伸手去推架在墙头的云梯。 后方的一连士兵端起步枪却不敢开枪,怕误伤自己人。 琼州营普通士兵的装备只有琼海式步枪,为了攀爬梯子方便斜挂在背后,现在遭遇抵抗想要反击,一时之间没有趁手的武器。有的士兵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想退下去来不及,想攻击没家伙,想跳下梯子,往下一看,太高了,有些犹豫。 在他们犹豫的一瞬间,有两三架云梯被民勇们齐心协力推离了墙头。云梯上挂满了士兵,承受着极大的重量,发出“吱呀”的声音,往后方倾倒。有些士兵咬牙跳了下来,摔得七荤八素,没跳的士兵重重地仰天摔在地上,再被云梯一压,晕死过去。 另外两架云梯的士兵手脚麻利些,趁梯子没倒之前爬上了墙头。最先跳上城头的士兵被十几把叉竿戳翻,然后几把腰刀齐上,乱刀砍死。后面跳下的士兵趁乱站稳脚跟,取下步枪,摆出了刺杀的架势防御。 有刺刀在手,一名士兵抵御三五个民勇毫无章法的攻击不成问题。这名士兵左右磕挡,架开了叉竿的攻击,抽空刺中一名对手,正中胸腹之间,血泊泊地流,眼看是不活了。 全凭一股气顶着的民勇见对方的刺刀如此凶残,气势泄了大半,数倍的人围着不敢上前。这时又有几名士兵在梯子倒下之前跳了上来,和先上来的士兵一起组成了一个小小的防御阵型。 双方僵持时,卢庚余适时站出来,高喊一句:“他们人少,大伙一起上,打杀一人赏银一两,糙米一石!若有死伤,发二两抚恤银子。” 在昌化,这样的赏格算得上很高了,一听县太爷发话了,民勇们又鼓起了勇气,团团围住对方,大声喊叫给自己壮胆,挥舞着棍棒、叉竿冲了上去。 几名士兵背靠背,抵挡着来自四面八方的进攻,时不时刺出一刀,捅翻一人。然而双方人数相差太过悬殊,每刺出一刀,就要挨上几棍,就算披着藤甲也挡不住闷棍,还有人胳膊被叉中,鲜血直流,端枪的手都在颤抖。 城头上寥寥几名士兵陷入苦战,城外的攻势已经被瓦解,云梯全部被推倒,摔伤的士兵被抬了回来。 魏连横眉头紧皱,来回踱步,思考着对策。 谭力建议道:“营长,干脆用臼炮打开花弹吧,炸他个天翻地覆,自然就降了。这么攻城咱们可不擅长。” 魏连横颇为犹豫,谭力说的是实情。蚁附攻城就是用人命去填,是最原始也是最直接有效的攻城方式。但这次奔袭昌化一共才两个连,昌化城再小也有几千人,与对方拼人命是极其愚蠢的。 可是用臼炮轰城,就背离了夏天南的本意他是想把昌化拿下作为铁矿石开采和冶炼基地的。昌化可不比广州,城池规模人口集中,若是杀戮太重引发民怨沸腾,回去怎么交代? 就在他犹豫时,城墙之上几名士兵抵挡不住围攻,无奈之下跳了下来。县城的城墙虽不如广州这样的大城,跳下来不一定死,但也会受伤,有两名士兵的腿活生生摔断,大声哀嚎,城下的士兵赶紧过去救人。 城墙之上响起了一片欢呼声,紧接着一具士兵的尸体被扔了下来,啪地摔在地上,隔得老远都能看见头上被捅了个窟窿,乌黑的藤甲都被鲜血浸透,死得很惨。 自琼州营成军以来,伤亡都很更没有受过这样的侮辱和挑衅,所有人都气往上涌,紧紧握住手中的枪,看着魏连横,等他下令。 在士兵的尸体被抛下来的一刻,魏连横瞬间做了决定,用臼炮攻城!再犹豫下去,只会有更多的士兵送命,琼州营训练这些士兵不易,不是用来消耗在这无谓的蚁附攻城上的。 “用臼炮打开花弹!炸到城门打开为止,有什么后果,我来承担。” 城墙上,卢庚余颇为自得,只要上下一心,赏罚分明,民勇守城未必就不如卫所的军户。他鼓励道:“大家做的好!只要把城守住,赏格一文钱都不会少!” 民勇们欢呼雀跃,纷纷说道:“多谢大人!” 就在他们欢欣鼓舞之时,城外又响起了炮声。卢庚余冷冷一笑,用那种铁球砸,能有什么用?昌化再小也是一座县城,看你有多少铁料来耗费。 与他之前看到的实心铁球不一样,这次的铁球落地之后,发生了剧烈的爆炸,一栋民房生生被炸塌了,爆炸声中夹杂着惨叫声。卢庚余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时间呆住了。 情势的发展峰回路转,刚才还扳回一局的守方登时被爆炸吓呆了。臼炮以一两分钟一发的密集速度抛射开花弹,城中的爆炸此起彼伏,到处可见倒塌的房屋,受伤的百姓慌乱地到处乱窜,寻找安全的躲避场所。 卢庚余呆呆地看着一颗颗开花弹越过头顶,落入城中收割着生命,自己却无能为力,绝望的情绪弥漫了全身,继而开始浑身发抖。他心中一个声音响起:我错了,我错的很离谱,我忘记了这支军队在招抚前曾经让整个广州城都雌伏在其脚下,区区一个昌化城又怎么能够螳臂当车呢? 民勇们看着这番惨景,担心自己家人也遭殃,有心下城,但既担心县太爷怪罪,又怕下去被炮弹砸中,踌躇不定。 分割线 年底事情很多,白天根本没时间码字,三更已经没法保证了,春节前后暂改为两更,抱歉。 ps:希望更多的书友订阅正版支持点击那个红色的订阅按钮、花一毛钱看一章只是你的一小步,却是作者的一大步。自己的第一本书无论好坏都是自己的心血,当然不希望匆匆结束烂尾或者太监,但作者也不知道仅靠信念能走多远,因为兴趣和热情总有消耗殆尽的一天,请多多理解。未完待续。 第四百零二章 破城 卢庚余转头看了看城下,那些士兵的表情在开炮产生的火焰照射下显得阴晴不定,看不出喜怒哀乐,又或许对这样的场景习以为常。 他叹了口气,面对来意不明的对手,在城头进行激烈的抵抗,死伤几十上百人都是能够接受的,因为这么做能够保住城中几千军民不受荼毒。可是对方祭出这一招,抵抗还有什么意义?或许死在开花弹下的无辜百姓比对方进城之后还要多。 他深吸一口气,向众人宣布了自己的决定,因为隆隆的炮声干扰他还提高了声调:“诸位都看到了,我们抵挡不了他们,与其让更多的人死在炮下,还不如打开城门,放他们进来。诸位把城门挖开之后自行散去吧,想要出城投降我也不阻拦” 民勇们见县太爷都这么说了,稍一犹豫就作鸟兽散,纷纷来到城门口挖开堵门的沙土。早一点打开城门,说不定炮声就早一点停止。 卢庚余失落地走下了城墙,不顾随从的阻拦,冒着头顶上不停飞过的炮弹,径直往县衙走去。 魏连横下令开炮之后,心中也在打鼓。威力巨大的臼炮固然对城内是致命的威胁,对他何尝不是一种煎熬?他是在和城中的防守者对赌,看谁熬不住先认输。若是对方死扛,且不说城中人口消耗过多会影响将军大人的计划,杀戮没有抵抗能力的平民,他自己良心也上过不去这是大明治下的百姓,不是南方登陆的倭寇,也不是北方叩关的鞑子。 他心中默数着发射炮弹的数目,觉得足以达到震慑效果时,下令停止了炮击。 等四周安静下来后,城门处的喧闹传入他的耳中。门后似乎有很多人在做着什么,大呼小叫,夹杂着沙子哗啦啦流下的声音。 过了一会儿,破烂的城门从里面打开了,一群民勇从门后探头探脑,观察着城外的动静。 魏连横心里石头落了地,他们认输了,终于不用继续煎熬下去了。深吸一口气,下令道:“全体都有,装好弹药,保持战斗队形,入城!” 这场突发性的城池攻防战发生的很快,结束的更快,最终以琼州营的胜利而告终。两个连的士兵在死伤十几人后,在伤者的哀嚎和民勇害怕的目光中顺利地进入了城内。 让昌化所有军户和百姓都意外的事,琼州营入城之后并没有大开杀戒展开报复,也没有进行劫掠,而是穿过几成废墟的街道,直取县衙和千户所衙署。 两个衙门相邻而建,坐落于县城的正中心。县城的规模终究还是太从城外抛射进来的开花弹居然有一枚落在了县衙,内院一栋房子被炸塌了半边。 魏连横首先进入县衙,发现空无一人,衙役和仆役们都跑的没影了。他皱眉道:“四下找一下,看能不能找到知县?” 士兵们分散寻找,每间房都找了一遍,一个人影都没有,纷纷来禀报。 “难不成跑了?”魏连横疑惑不已,可是看知县抵抗的决心,他不像是这样的人啊,况且县城这么他又能跑到哪里去? 这时一阵微弱的呻吟声从倒塌了半边的房子里传来,魏连横心中一动,问道:“那间房子找了没有?” 一名士兵摇头道:“那边是我找的,不过我看这间房子倒了,就没进去看。” “去里面看看。” 几名士兵抬起挡在门口的断柱,钻进去查看。很快就传来声音:“有人在里面,被压住了。” 一个身穿青袍官服的人被抬了出来,昏迷不醒,左腿膝盖处鲜血淋漓。 魏连横认出这就是昌化知县,就是他组织起像样的抵抗,让自己轻松破城的想法落空,不得已动用了臼炮。作为一名文官,能够在千户所溃散的情况下短时间内动员民勇守住城墙,他是一个值得尊重的对手。 魏连横叹了口气:“给他止血,抬进前院大堂,这里不管了。我们去千户所那边找他们的晦气去。” 士兵们不解地问道:“营长,这个县令害我们兄弟颇有死伤,就这么放过他?” 魏连横看了看昏迷的卢庚余,说道:“他不过是做了他该做的事情而已,各为其主,也无可指摘。况且他现在都这样了,又何必与他过不去。” 章大有万万没想到,离开了城门那个是非之地,躲回千户所衙署,居然还会受到开花弹的威胁。一枚开花弹恰好落在隔壁县衙,把他吓得半死。 就在他考虑是不是收拾细软从东门出城躲避时,门口传来一阵喧哗声,似乎有不少人涌进了衙署前院。 章大有出门察看,与最前面的魏连横正好打个照面。一看到对方鲜红的军服,章大有打了个哆嗦,下意识地就往回跑。 魏连横一把抓住他的衣襟,喝道:“千户大人,往哪里跑啊?” 章大有见跑不掉,倒也光棍,转身“扑通”跪倒在地上,大声求饶:“大人饶命,我本不想与贵部对抗,全都是卢知县的主意,冤有头债有主,要找就找他!” 魏连横连连摇头,堂堂千户居然这种德行,“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难怪最后站在城头抵抗的都是民勇。 不过某些事情,由这样的软骨头来做更合适。魏连横问他:“今日我们与贼人大战一场,夺回县城,拯救百姓于水火之中,这件事你打算如何向上禀报啊?” 章大有一时没反应过来,明明是你们突然跑来攻城,怎么成了救黎民于水火、解百姓于倒悬的英雄了? 见他这般模样,魏连横不耐烦的说道:“昌化遭贼的消息早已传开,知府衙门也知道了,你作为昌化千户,身负守土之责,却毫不知情,留着你这条狗命又有何用?”边说边抽出佩刀拍了拍他的脸。 冰凉的刀锋让章大有福至心灵,他立马明白了自己该说什么,当下连连点头:“正是正是,贼人潜入县城,荼毒百姓,我千户所力战不支,所幸阁下率人攻入城内,驱逐贼人,从贼人刀口下救出三千军民”未完待续。 第四百零三章 昌化钢铁厂 魏连横对他的回答还算满意,继续诱导:“贼人从何而来?” 章大有抬头望着魏连横,不确定地问道:“贼人从哪儿来呢?” “我问你呢?我可听说祸害昌化的是海贼,是不是如此?” “对对对,是海贼”章大有头点得如小鸡啄米。 魏连横看了一眼隔壁县衙的方向,问道:“听说知县受了重伤,不知是怎么回事?” 章大有一口咬定:“定是该死的贼人所为。” 魏连横颇为满意地点点头,把刀插回刀鞘,说道:“我军与贼人力战,精疲力尽,需要休整” 章大有连忙说道:“我把千户所兵营腾出来让贵部休整” “贼人撤退前烧杀掳掠,损毁不少民房,还有不少百姓伤亡,需要善后” “这个好办,我马上召集部下,清理废墟,收容受伤的百姓。” “知县那边” “我派人过去照料,再找个郎中来给他诊治。” 见他如此上道,魏连横也放心不少,这样做起事来也轻松一些。他点头道:“那就交给你了,我领人去休整。” 章大有恭敬地说道:“我派人带路。” 走到门口时,魏连横想到了一事,回头问道:“知县受伤昏迷不醒,对我们赶跑贼人的事情可能不知情,若是他胡乱说话,恐怕会引起不必要的误会” 章大有会意,这是怕卢知县不配合,横生枝节,连忙说道:“我派人贴身看护,让他好好养伤,今日之事,由我千户所上报,就不劳烦县衙了。” 魏连横哈哈一笑,闻弦歌而知雅意,除了贪生怕死之外,这名千户倒是一个妙人,省去自己不少手脚。 这一场攻城战,最后以这样的方式收尾。魏连横没有出面收拾残局,而是交给了昌化千户所,避免刺激到城中百姓攻城用的手段毕竟不够人道,百姓没有怨气是不可能的,由本地军户出面,至少不会激化矛盾。好在攻城是在西门,城西的民居相对稀疏,死伤不算太严重,没有激起太大的民怨。 攻下下昌化后,魏连横当日就派人回临高复命。临高那边的动作也很快,三日后林伟业亲自领着一群钢铁厂的工匠来到了昌化。 林伟业是为了筹建新的钢铁厂而来的。控制了昌化之后,就可以光明正大的去石碌采矿,钢铁厂可以直接设在县城外。 比起从田独采矿,再把铁矿石绕过半个琼州岛运回临高炼铁,依靠昌化的人力资源采矿并就地炼铁的效率要高许多,而且运送成品钢铁比运送铁矿石更划算。无论在什么时候,炼铁的工厂设在铁矿附近才是最好的选择,当初在田独挖矿,钢铁厂却设在临高,也是不得已为之。 林伟业一直心心念念的石碌铁矿终于到手,喜不自胜,当初入宝山而空回,被迫远赴田独采矿的遗憾,穿越后的第四年终于弥补了。作为一个冶金工程师,穿越之后能够主持开采全中国最大的露天铁矿,这个牛皮可以吹到孙子辈去了。 石碌铁矿都是露天浅层矿体,开采非常简单,只是运输要多费点手脚。林伟业设计了一条科学合理的路线,首先将铁矿石从亚玉岭以人力运到石碌河的叉河口,然后走水路运到昌化县城外新的昌化钢铁厂就要建在这里,文澜河畔的百仞滩钢铁厂要整体搬迁到这里,用夏天南的话说,叫产业转移。 这样一来,挖坑、运矿、修建钢铁厂需要的人手就是一个不小的数字,规模比百仞滩要大两三倍,产量也要高几倍。招募工人的告示贴在县衙门口以后,吸引了很多百姓围观。林伟业开出的条件相对优厚,采矿工人每天只要采够规定的矿石量,就能拿到一百文的工钱,而且一日三餐全包。 昌化的地质地貌特殊,地里产出不高,百姓普遍都在贫困线以下挣扎,大多吃不饱饭。现在看到如此优厚的条件,人人都动了心,别的不说,每日能吃饱就是个极大的诱惑,更别说一百文的工钱了。告示贴出两天,就招到了足够的工人。 工人们扛着工具进山了,前往石碌当地人称为亚玉岭的地方去挖矿。而在昌化城外,新的钢铁厂也开始热火朝天的动土开建。城中的青壮基本上都被招募来了,其中还有不少千户所的军户。 按理说,军户是不能从事其他行业的,但东主是惹不起的琼州营,而且军户都在本地搵食,又没有逃籍,章大有自然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做没看到。 关于战斗的经过,章大有已经按照魏连横的指点奏报上去了,暂时还没有回音。按他往日的经验,当官的都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管你是真贼还是假贼,只要事情平息了,多半不会再过问。何况,琼州知府衙门甚至广东都指挥使司,只要知道此事和琼州营有关,未必敢追究下去。 只不过,琼州营染指昌化,自己土皇帝般的好日子就算到头了,以后就得夹着尾巴做人,章大有躲在家中日日长吁短叹,借酒消愁。 不过他也知道,最惨的还不是自己,而是知县卢庚余。 卢庚余从城头回到县衙后,被开花弹震塌的砖木砸伤,性命倒是无碍,但左腿伤势严重,腿骨断裂。据郎中说,休养好了,行走没有问题,但是走起来会一瘸一拐。 一个瘸子知县,传出去就是琼州官场的笑柄。章大有知道,以卢庚余的性子,多半受不了上官嫌弃、同行讥笑,很有可能主动请辞致仕,就看是什么时候下这个决心了。 想到这里,章大有望了望隔壁县衙的方向,自从城破那天起,卢庚余清醒以后也从未出过县衙的大门,也没有丝毫上奏参劾的迹象,琼州营那边的担心倒是多余了。 章大有猜测,许是卢庚余见到了琼州营压倒性的实力,毫无抵抗的余地,心灰意冷,加上萌生去意,索性不闻不问了。未完待续。 第四百零四章 再入澄迈 昌化的事情按照原定计划进入了正轨。临高这边,黄猛甲终于等到兵工厂加班加点生产出的琼海五年式手枪,带领特战队出发前往澄迈。 澄迈的戒备并不比其余州县好到哪去,哪怕是特战队这样百来人的队伍都没有引起守城兵丁的警觉。 特战队人人都健壮结实,穿着百姓的服装也掩饰不住身上彪悍的气质,本来黄猛甲还担心在城门遭遇麻烦,可是兵丁只是多收了他们几吊钱就放他们进城了。 等他们全部进城后,一个年轻兵丁好奇地回头看了他们一眼,问旁边的老兵:“这伙人好像有点古怪,商贾不像商贾,但又成群结队进城” 老兵吐出口中含着的草茎,懒洋洋地说道:“有古怪又怎样,没古怪又怎样?就算他们是心怀叵测的山匪,如果硬闯关卡入城,我们又能挡得住吗?” 年轻兵丁老老实实回答:“挡不住,说不定还搭上自己的小命。” “那就是了,咱们这几个人,也就站门口做做样子吓唬吓唬老百姓,别琢磨那些没用的。就算天塌下来,也是个高的顶着,砸不着我们”话说一半,老兵两眼冒光的盯住了一个挑着担子的货郎,吆喝着走了上去,“站住,担子里都是些什么?”按照他的经验,这种人是有点油水可榨而且不会有风险的,最适合敲竹杠的对象。 老兵没有想到,刚才他随口一说,居然都是事实。 特战队来到县衙门口时,正值晌午,除了两个衙役在门口昏昏欲睡,整条街上都很安静。 黄猛甲看着衙门的大门,心里有些感慨。三年前,自己因为和前任知县林三峰结怨,一门心思想要攻下澄迈县复仇,好不容易积攒下一些家底,在付诸行动时却碰了壁,攻城时铩羽而归。最后还是臣服于夏天南后,轻而易举就报了仇,不仅亲手杀了林三峰,还在县城内大肆搜刮,几乎搬空了半个澄迈县。 这次故地重游执行任务,按照夏天南的计划,是攻占县衙,关闭城门,搜刮大户,造成恐慌气氛,达到震惊周边各县和知府衙门的目的。换句话说,就是假借山匪的名义,祸乱县城,让所有人都看到,得罪琼州营的下场,而且明面上让人抓不到把柄。 县衙内院。 刘则忠在房中休息,喝了几杯小酒后,忍不住困倦,躺在椅子上睡着了。睡着后他做了一个梦:琼州营起兵造反,第一个下手的目标就是澄迈县,脆弱的城防根本无法抵御对方的攻势,城池一鼓而下。领兵将领直接杀到县衙,把刀架在他脖子上,狞笑着问道:“当初拍案而起时,可曾想过今日?” 自从亲眼看见琼州营的惊人实力后,刘则忠很后悔当时那么冲动,但事后又拉不下脸去修补关系,回到澄迈后一直处于惶恐不安的情绪中。澄迈离临高实在太近了,真有什么风吹草动,朝廷也是鞭长莫及。 或许这个梦太真实,他惊醒了,睁开眼后,却发现真的有一把刀架在自己面前。 使劲揉揉眼,再次睁开眼,没错,真的是一把钢刀,离自己脖子近在咫尺,皮肤能够感受到刀刃的冰凉,而眼前站着一群彪悍的汉子,把屋里堵得水泄不通。 他颤抖着问道:“好汉,有何贵干,能不能把刀放下来慢慢谈?” 持刀的是一名异常魁梧的汉子,冷笑着问道:“刘大县令,当初在临高拍案而起时,可曾想过会有今日?” 这句话和刚才梦里的话太相似,刘则忠有些恍惚,分不清这到底是做梦还是现实。他偷偷使劲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疼得一哆嗦,没错,这不是做梦。 报复居然来的如此之快,这夏天南看起来斯斯文文,没想到这般睚眦必报,容不下隔夜仇。如果不是刀架在脖子上,刘则忠就要跪地求饶了,他焦急地说道:“好汉莫冲动,有话好好说。我是得罪了你家将军,但也是无心之失。你帮帮忙,带句话给夏参将,就说我刘则忠愿意认错赔罪,让他绕我一命。只要你肯帮忙传话,我给你银子,好不好?” 这壮汉正是黄猛甲,他嗤笑说道:“哦?给多少银子让我传话啊?” 见对方松了口,刘则忠喜出望外,轻轻挡开面前的钢刀,陪笑道:“好汉随我来。” 他带着黄猛甲来到里间,取出一个包裹,忍痛递给黄猛甲,“好汉,全都在这里,都给你。” 黄猛甲接过包裹掂量了一下,估计也就三百两银子左右。他随手递给身后的队员,“拿去给兄弟们分了。” 刘则忠恭维道:“好汉体恤下属,够仁义。” 黄猛甲呵呵一笑,这点银子他还真不放在眼里。莫说他每年的军饷就有这么多,从天南商行分红能分到几千两,才不会为这点蝇头小利动心,万一传到将军耳中,那就得不偿失了。不过分给特战队员就不会有这顾虑,就算将军知道也会称赞他体恤下属。 “好了,银子你也拿出来了,该说的也都说了。来人,把他绑起来。” 刘则忠大惊:“好汉,这又是为何?可是嫌银子太少?我为了补这个缺花费不少,身边现银只有这么多,要是嫌少我可以找城中大户想想办法的。” “嘿嘿,和银子没关系。我家大人要立威,杀鸡给猴看,只好委屈你这个出头鸟了。” 两名特战队员上前,不顾刘则忠的大呼小叫,把他捆了个严严实实,然后塞块破布堵住了他的嘴。 “留几个人看住他,其余人跟我去封闭城门。” 西门。 那个老兵带着年轻兵丁正在敲着小贩的竹杠,却听到一阵密集的脚步声,转身一看,前不久进城的那百八十个精壮汉子正跑向这边,手中还拿着一柄黑黝黝的铁家伙。 年轻兵丁惊讶不已,对老兵说:“这不是刚才进城的那伙人吗?” 老兵阅历比他丰富多了,赶紧拉着他往角落里躲,“来者不善,看样子要出事,三十六计躲为上计。”未完待续。 第四百零五章 孤城 负责城门值守的一名小旗正躲在城门阴凉处小憩,被杂乱的脚步声惊醒,瞪眼一看,顿足大叫:“你们是什么人?来人啊” 黄猛甲放慢脚步,右手持枪,左臂横摆,枪身架在左臂上长枪和短枪的用法不一样,这是夏天南教给他的姿势扣动了扳机。 双方距离非常近,铅弹的停止作用非常明显。“呯”的一声枪响,小旗胸口被炸出一个洞,哼都来不及哼一声,仰天倒在地上,当场丧命。 进出城门的百姓顿时炸开了锅,四散而逃。特战队并没有去理会逃跑的百姓,只是搜寻穿号掛的兵丁。 门口兵丁本就没几个,有一个眼见事情不对,操起一把刀想反抗,也被一枪了结。 老兵拉着年轻兵丁缩在一辆进城的牛车后面,战战兢兢。年轻兵丁紧张地问:“这伙人还真是匪人,凶恶的紧啊。咱们现在怎么办?” 老兵强自镇定,说道:“不要慌,他们不杀百姓,只杀守城兵丁,八成是要控制城门,咱们把身上这身皮脱了,混到百姓中去,说不定可以捡回一条命。” 两人飞快地脱掉号掛,只穿月白里衫,瞅准几名百姓从牛车旁经过的时机,低头跟在后面,往城内跑。果然如老兵所料,这伙人对百姓不下手,他们顺利的过去了。 见百姓都跑得差不多了,城门口再也没有兵丁,黄猛甲命人关闭城门,留下十个人守卫,带领其余人直扑下一个城门。 在经过当初斩护卫队伙同斩脚峒攻下城池后,又经过朝廷大军过境抢掠,几番揉虐下来,澄迈的防备力量虚弱不堪。当初挡住斩脚峒的巡检弓手在城破后几乎全军覆没,城中已经没有成建制的力量可以抵挡这如狼似虎的一百来人,看似人数寥寥的特战队居然如入无人之境。 面对几乎不设防的县城,黄猛甲如法炮制,很快就拿下所有城门,澄迈就变成了一座孤城,不能进也不能出。 城里的人陷入了无尽的恐慌之中,经历过当初斩脚峒的攻城和朝廷大军三番五次勒令支应粮饷的灾难后,老百姓尤其是大户已经成了惊弓之鸟。商铺都闭门歇业,百姓们都躲进家中不敢外出,街上都空荡荡的。 黄猛甲找来一名打更的更夫,让他沿着街道喊话。 在钢枪利刃的威胁下,更夫乖乖地上街喊话,响彻各条大街小巷。 “今日斩脚峒峒主带人来借粮饷,望城中百姓有粮出粮,有钱出钱,与人方便自己方便,凑够三万两银子、一万石粮食就撤出县城!” “家中田亩超过二十亩、奴仆超过三人者,明日辰时到县衙门前集合,每户认缴一百两白银。若闭门不来者,我等上门自取。” 躲在门后的人们一听这些话都慌了,这是当初攻打过县城的斩脚峒又卷土重来吗?三万两银子、一万石粮食、大户每户一百两,这是要把整个澄迈洗劫一空吗? 比普通百姓更慌的是地主大户,这两年来卫所军和广东营兵轮番蹂躏,他们多次破财,不堪重负,眼下又碰上这个煞星,看样子又躲不掉了,这样下去,家都要败了。 在惊恐不安中,让人担惊受怕的白天过去了,夜幕降临,县城笼罩在黑暗之中。 某个街角,一个黑影匆匆穿过,借着月色来到一户宅院门口,轻轻叩门。 门吱呀一声打开,里面探出一个头,往外看了看,见四周无人,闪开身让外面这人进去。 院内书房,灯火通明,三个中年人端坐于内。 其中一人说道:“两位大人,卑职今日查看过了,贼人在每个城门只安置了十余人,其余人盘踞县衙、挟持县尊,估计也就十来人,总数在百人左右。若我等积聚城中巡检、衙役,再登高一呼,召集民勇,难道不能将区区百名贼人逐出县城?” 一人苦笑道:“符巡检,贼人已盘踞于城内,怎会容你登高一呼?届时没有召集到民勇,反而被贼人聚而歼之。” 被称为符巡检的正是在上次抵御黄猛甲攻城时立下汗马功劳的巡检司头头符有地。他手下本有一批弓手,奈何在守城时基本损失殆尽,尽管战后从百姓中重新佥点,但弓手的培养不是短时间能一蹴而就的,战斗力还很弱,对抗凶恶的“斩脚峒土兵”显然力有不逮,需要联合其他力量。 另一人说道:“邹大人言之有理,贼人虽只有百人,但是凶悍无匹,还个个持有短铳,等闲近不了身,力敌殊为不智。” 符有地按捺住性子问道:“敢问孙大人,不招民勇,不能力敌,那么任由贼乱县城、挟持县尊,劫掠钱粮而去,我们会有好果子吃吗?” 两人老脸一红,无言以对。这两人是澄迈县丞和主薄,今日知县被劫持,县城被占据,事后追究起责任来,两人难辞其咎,便悄悄约符巡检商量对策。 邹县丞咳嗽一声,说道:“城中力量太过薄弱,与贼人动手占不到便宜,不如集中兵力,突破城门,向府城求援。” 对于两位上官的投降主义,符有地失望至极:“黎人只有区区百人,还向府城求援,且不说府城会不会出手相助,就算府台开恩,远水又怎么解得了近渴?等到府城来援兵,贼人早就卷起钱粮跑了。还不如召集人马与贼人拼了。” 邹县丞与孙主薄对望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迟疑。县城中武力孱弱,硬拼未必能胜,倒不如冲开城门求援,救援是否来得及先不说,至少成功送出消息,责任就减轻许多。 可是符有地的建议也不好否决,显得两人太过怯弱,事后追究起来,恐怕会受到上官责罚。邹县丞考虑再三,点头道:“就依你所说,悄悄召集民勇,汇集巡检兵丁,加上三班衙役,攻打县衙。但如果失利,就直接冲击东门,出城向府城求援。” 符有地摩拳擦掌道:“卑职一定全力以赴。”未完待续。 第四百零六章 县衙之战 1 第二日卯时,几名特战队员在衙门门口警戒。离昨天指定的辰时还有一个时辰,县衙门前整条街道都静悄悄的。 黄猛甲站在院内,望着门口。 特战队队副是斩脚峒时期的亲兵,叫黄敢,他问道:“队长,这些大户会乖乖就范,把银子送来吗?” 黄猛甲冷笑道:“不送来就上门取,这样的事情我们又不是第一次干了。”当初在临高县,斩脚峒就在把县城抢了个遍。 黄敢哈哈笑道:“那是,能抢第一次,自然能抢第二次。” “不过这次不同,我们的目的不是抢大户,得按将军的计划从事。”黄猛甲提醒道。所谓抢钱夺粮只是用来遮掩身份的幌子而已,如果没有任何利益诉求,光封锁县城占据衙门就成了造反了,这出戏就没法唱下去。 “那是自然,属下知道怎么做。” 县衙外,符有地带着人悄悄接近衙门,躲在街头一个巷口,探头张望。 衙门门口只有几名贼人,其余的应该都在县衙内,这与符有地预想中的场景不一样。他本以为贼人要搜刮财物,都会聚集在大街上,只要一声令下,大伙一涌而上,凭借人数优势乱拳打死老师傅。可贼人躲在县衙内院就麻烦了,这时候冲上去最多干掉门口几个人,惊动了内院的大股贼人,闭门死守,就变成了攻坚战。 符有地望了望身后的人群,这些人有巡检新招的兵丁,也有衙门的衙役、捕快、帮闲,还有部分民勇,让他们打群架浑水摸鱼还行,顶着贼人的短铳火力攻击县衙估计够呛。可是人都召集来了,箭在弦上不得不,这时候泄气,众人散去,就再也无法组织起力量反抗贼人了,他心中暗藏的一个念头就要泡汤。 符有地并不是因为对朝廷、官府忠心耿耿才主动求战,而是另有所图。 巡检司只是大明不入流的杂官,虽然在洪武爷手上定了从九品的品级,但和科考出身的官员不一样,基本上没有晋升的渠道,如果没有例外,大多数巡检一干就是一辈子。符有地希望通过平定黎乱的战功,来冲破头上的天花板,换取一个晋升的机会,而眼下黎人盘踞县衙作乱正是一个天赐良机。 他看了看县衙门口的贼人,深吸一口气,下了决心:干了! “大伙儿一齐上,赶跑这些贼人,事后重重有赏!” 在符有地的带领下,所有人大喊大叫着从巷子里蜂拥而出,冲向县衙。 几名警戒的特战队员被惊动,迅排成横列,举起手枪——弹药是预先装填好的。 人群冲到四十步左右的时候,“呯呯呯”,枪声响起,几名冲在最前方的民勇扑通倒地。 这些人都没有经历过真刀真枪的阵仗,见到短铳的威力,不免有些害怕,迟疑地放慢了脚步。 符有地大喊:“他们只有几个人,冲上去,杀一个贼人赏银二两。” 大家不知道符有地开的赏格是擅做主张,根本就是空头支票,但都被银子刺激起了勇气,挥舞着棍棒、铁尺、朴刀冲了过去。 黄猛甲的声音在后方响起:“都退入县衙,关门。” 几名队员赶紧端着来不及装弹的手枪匆匆退进县衙,大门缓缓地关闭。人群随后冲到大门前,抄起手中的家伙胡乱的砸门,大门被砸的呯呯乱响。 没想到贼人反应这么快,符有地暗叫可惜,如果能够冲进去,胜算要大上很多。 他扫视周围,下令道:“赶紧找几间民宅,拆几根梁柱,把门撞开。” 巡检司的兵丁得令,四下散开,去寻找撞门的木柱。 从门缝中可以看到门外汹涌的人群,黄猛甲冷冷一笑,这大概就是城内能够动员的全部人马了,人数虽然多,不过一群乌合之众而已。 “把县衙的桌椅都搬出来,靠墙架好,一半人上墙,自由射击。再搬些杂物把门堵住,别让他们轻易撞开。” 两边的动作都很快,巡检司的人很快找来了撞木,特战队也搭建了临时的工事,几十人站上去,从墙头露出了半截身子。 十来个民勇在符有地的指挥下,合力抱着撞木冲向县衙大门。 “嘭”的一声巨响,大门被撞的抖了一下,门框的尘土扑扑地往下掉。 这时特战队员们装好了弹药,从容地向人群开枪。这么近的距离,人群又这么密集,闭着眼睛都能打中。 “呯呯呯”一阵枪响,二三十人倒在血泊中。 符有地大喊:“火铳装填不易,赶紧把门撞开冲进去,咱们就胜了!” 他犯了一个所有第一次面对琼州营的人都会犯的错:严重低估了燧枪的射。 撞木撞了第二下后,墙头又开火了,又是二十多人倒下。 这下人群炸开了锅,这么短的时间,就丢了四十多条性命,这还怎么打? 眼见人群有怯战的苗头,符有地急得原地直跳,他没想到短铳这么厉害。 他从身边一名巡检司兵丁的背后取下弓箭,张弓搭箭,射向墙头。一名贼人中箭,从墙头掉落下去。 “所有有弓的人,全部向墙头射箭!撞门的不要停!” 巡检司的兵丁纷纷取出弓箭,朝墙头射去。不过他们的准头远不如符有地,箭矢有的插在墙上,有的不知道飞到何处,墙头贼人中箭者寥寥无几。 符有地懊恼不已,这些新招的兵丁大多是种地的农民出身,射术生疏,能拉开弓就不错了。若是以前那些老弓手在,一定能够压制对方的火力。 弓箭与短铳对射的战果不怎样,但是极大鼓舞了人们的士气,民勇们抱着撞木嗷嗷叫着再次撞向大门。 见对方有弓箭,黄猛甲站上了墙头,迅锁定了进攻方的指挥者符有地,取过自己的弓,瞄准了对方。虽然有犀利的火铳,但是他对冷兵器更信赖,而且几十步的距离,弓箭的准头比火铳更精准。论射术,琼州营内,他自认只逊色于杨由基、黄汉生二人。 第四百零七章 县衙之战 2 符有地正待拉弓射第二箭,瞄准了一名贼人的胸口,余光却现一名魁梧强壮的贼人张弓搭箭指向自己。 他大吃一惊,贼人均用火铳,若是用弓箭的人定是对射术极其自信,才会弃枪用箭。 正在他想躲开对方的这一箭时,对方已经出手,一根箭如流星般飞来,眼看避无可避。他下意识地往旁边一闪,箭矢没有射中他的要害,插在了左边肩胛骨处。 这一箭的力道非常大,符有地踉跄几步坐倒在地,整条左臂都抬不起来了。 经验告诉他,对方打得是擒贼先擒王的主意,肯定不会这么放过他。他忍痛顺势往右边一滚,果然第二箭呼啸而至,插在了他大腿上。 虽然两次躲过要害,保住性命,但是肩头、大腿接连中箭,符有地已经丧失了战斗能力,连行走都无法做到。 墙头,黄猛甲两箭都没有击杀对方的头领,但对方显然已经无法动弹,正待射出第三箭,但是人群很快就无意中遮挡住了躺在地上的那人,他无法找到目标了。 失去了指挥的人群开始混乱起来,不知道是该顶着火铳的射击继续撞门,还是放弃进攻撤退。 倒在血泊中的人越来越多,墙头的队员紧张的装弹射击,弥漫的烟雾挡住了双方的视线。 这时撞木“轰”的一声把大门的门栓撞断了,大门开了一条缝,露出了里面用来堵门的桌椅杂物。 见破门有望,人们如同打了鸡血一般,纷纷涌向大门,他们下意识地想,只要冲进县衙内短兵相接,胜利就属于他们。 黄猛甲虽然不怕在县衙内院与这些人肉搏,但是这样一来变数就很大了,得想个办法夺回主动权。他放下弓箭,捡起一把从衙门缴获的朴刀,大喝一声:“来二十个人跟我跳下去,其余人守住大门和墙头不失!”说完从墙头跳了下去。 二十多个队员跟着他跳了下去,冲入人群中。这些人都是原斩脚峒土兵,跟随他四处征战,身强力壮,白刃战经验丰富,又经过琼州营的训练,哪是临时拼凑的杂牌军能够相比的。这几十人如同虎如羊群,挥舞刀剑,如同砍瓜切菜一般。 本以为对方只是火铳厉害,近战不行,没想到短兵相接后,双方实力差距更大。民勇和衙役、帮闲们举起棍棒、铁尺抵挡,却不是黄猛甲等人一合之敌,朴刀所到之处,血肉横飞,身异处,惨叫声此起彼伏。 当初经过夏天南训练的长枪阵都差点被黄猛甲攻破,又何况这些毫无章法的乌合之众?黄猛甲率领二十余人一路杀过去,如同砍瓜切菜,杀开了一条血路,把人群劈成了两半。 很开他就冲到了尽头,来到人群的边缘,大吼一声,返身又朝另一边冲去。 众人见他面目狰狞,魁梧异常,身上沾满了别人的鲜血,如同一个杀神,不停收割着生命,无不肝胆欲裂,纷纷躲避。 县衙大门虽然摇摇欲坠,眼看就能冲进去,但是墙头有火铳虎视眈眈,眼前有这么个杀神势不可挡,远攻近战都不是对手,人群开始绝望了,有人放弃了进攻,掉头往外围逃跑。 很快,逃跑如同雪崩一般蔓延开来,所有能动弹的人都开始逃跑。片刻之间,进攻的人流跑得一干二净,只留下满地的尸体和伤者。 黄猛甲踏在血水上,任由身上的鲜血滴答滴答往下掉,得意的大笑起来,看上去面目狰狞。 经此一役,城内再也没有正面抵抗他们的力量存在了。 逃亡的人群跑出几条街后,现没人追上来,才放缓脚步,大口大口喘着气。有人叫道:“贼人如此凶悍,我们这些攻打县衙的人留在城中,性命难保,不如按之前巡检大人说的,冲破城门,去府城求援。” 想到可能面临对方的报复,所有人不寒而栗,只好拖着疲惫的躯体往东门而去。 他们本以为在东门也会有一场苦战,没想到东门的贼人放了一枪就躲上了城楼,他们喜出望外,也不敢恋战,打开城门就跑。他们哪里知道,这是对方预定的计划,故意放他们出城求援。 所有人都出城后,城门又被缓缓关上。 生在县衙门口的一战,很快就传遍了整个县城。 大户们都坐不住了,交出钱粮虽然肉痛,但是比起性命来,一切都不重要了。很多达到“水田二十亩、家仆三人”标准的大户都翻箱倒柜凑足一百两银子,实在凑不齐的搭上了家中的饰,战战兢兢来到了县衙门前。 战场还在打扫,尸被简单地堆放在角落,街面上血流成河,如同人间地狱。大户们一到这里,就被眼前的惨景吓住了,加上刺鼻的血腥味,很多人当场就吐了。 特战队找来一家店铺的账房和伙计,几人在短铳的威逼下哆嗦着清点银两、记账登名。 “张有财纹银一百两整。” “李九纹银八十二两,玉如意一柄。” “王德生纹银七十两,金步摇一对。” …… 银锭和饰在桌上堆成了小山,金光灿灿,可是大家都不愿意在这桌子前多待片刻,那都是自己省吃俭用积攒下来的,多看一眼都心痛。加上身旁血腥扑鼻,实在不是人呆的地方,人们交了财物后就匆匆离去。 半天下来,经过清点后总共收到二万五千六百两白银,饰估值四千七百两左右。 队副黄敢小声问道:“队长,够了咱们说的数了,接下来怎么办?” 黄猛甲虚踹一脚:“你还真当咱们来打劫啦?不管有多少,对外都说不够,一直等到将军派人传令可以撤,咱们才能撤。接下来,咱们去找那些躲在家里没来的大户,抄家去!” 黄敢兴奋地摩拳擦掌:“干这个我喜欢。” 特战队抓了一名保长带路,按照缴费名单挨家挨户核对。凡是符合“水亩二十亩、家仆三人”标准而没有主动到县衙缴银子的,一脚踹开门,直接把家里值钱的东西搬空。主人哭天喊地想要抢夺回财物的,免不了一顿暴揍。 那些主动去缴纳财物的,躲在自家门缝里偷偷观看着别人家的惨剧,心里庆幸不已,幸好看清了形势,否则倒霉的就是自己。 第四百零八章 解铃还须系铃人 澄迈县沦陷于“斩脚峒”之手,“黎人”大肆搜刮财物的消息几日后传到了琼山县知府衙门,知府秦秉严听闻后几欲昏倒。 说起来,这几年琼州府算得上多灾多难,这个知府也是当的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先是组织“剿黎”失败,然后广东大军入境耗费全府钱粮无数,到现在琼州营还试图以武制文,秦秉严感觉自己知府的位置岌岌可危。如果不是因为琼州府所在太过偏僻,加上有个琼州营这样的刺头,无人愿意接手,他早就被人弹劾辞官回家养老了。 秦秉严将赵越和秦师爷叫到书房,用手指揉按太阳穴,疲倦地问道:“这事你们怎么看?该如何处置才好?” 秦师爷看了看赵越,说道:“学生先说两句,不足之处请东翁和赵大人斧正。县城沦陷非同小可,不管用什么办法,都要把县城夺回来,否则,新账老账一起算,东翁这个知府就算做到头了。” 秦秉严点点头,话虽然直白刺耳,却是事实。此时昌化的消息还没传过来,否则他上吊的心都有。 赵越略一沉吟,开口道:“以下官所见,此黎并非真黎,八成和琼州营脱不了关系。” 秦秉严觉得头疼不已:“又是琼州营?” 赵越将临高喜宴上的生的种种详细告知了秦秉严,着重强调了昌化县和澄迈县得罪了夏天南。 秦秉严若有所思:“这么说来,明面上夏天南不与刘则忠计较,却暗度陈仓,派人假扮黎人潜入澄迈?” 赵越点头道:“正是如此。否则哪有如此凑巧,刘则忠前脚返回澄迈,黎人后脚就跟了上来。再者,听说这些人都手持短铳,黎人虽不至饮毛茹血,但惯用钩刀棍棒等物,又哪来的短铳?而能连续射的火铳,整个琼州府只有琼州营才有。” “若真是如此,琼州营图的到底是什么呢?”秦秉严百思不得其解,“他已经受抚,编为营兵,拿的是朝廷的粮饷,攻占县城就如同造反,而派人假冒黎人,不仅要冒着被揭穿的危险,事实上又得不到多少好处。” 秦师爷想了想,用探询的口吻问道:“莫非就是惩治刘则忠出气?” 秦秉严和赵越同时摇头,能够以一己之力打拼出现在的局面,夏天南又岂会犯如此幼稚的错误。 赵越斟酌着说:“不管如何,县城沦落已成事实,必须要解决此事,拖的越久,对府台越不利。” 秦秉严叹气道:“琼州营出招,我等只能见招拆招了。解铃还须系铃人,此事不能动武,只能智取,还得落在琼州营身上。”其实以府城和琼州营目前的军事实力对比,完全是被碾压的态势,想要动武也是自取其辱,说智取无非是换个好听的说法罢了。 赵越心中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果然,秦秉严接下来的话不出他所料。 “如今之计,只有派人与琼州营私下密谈,看看他如何才能放过澄迈县。整个知府衙门,只有子昂你最适合前往。” 赵越实在不想再与琼州营打交道,连连摆手:“事关重大,夏天南若是提出条件,非府台不能定夺,我怎敢越俎代庖?” “子昂,你要体谅我的苦衷,身为知府,又怎可亲身前往临高与那姓夏的面谈,太过招摇。其余人我又信不过,你是衙门里我最信任的人,而且多次与他打交道,能摸到他的脾性,可以对症下药,早日解澄迈之困。” 秦秉严站起身走到赵越跟前,伸手扶住赵越双臂,诚挚地说道:“子昂,我这知府的位置也不知能坐几日,如今能帮我的就只有你了!” 上司兼同门都求到这份上了,赵越无可奈何,只得应下:“下官敢不从命。” 秦秉严大喜:“那就多谢子昂了。” “不过那夏天南若提出条件,我做不了主又怎么办?”澄迈县的危机越早解决,负面影响就越小,如果因为授权的问题往返于临高与琼山之间,谈判旷日持久,那临高之行也就没有什么意义了。 秦秉严大袖一挥:“只要不是谋逆造反,他提出什么条件都由你做主,回来告知我就行。”不能解决眼前的问题,知府都干不下去了,还有什么可顾虑的? 得到许诺,赵越心里有了几分底气,对秦秉严说道:“下官定当竭尽全力,为府台化解此事。” “全靠子昂你了。事不宜迟,还请子昂明日就动身。” “下官遵命。” 第二日,就在赵越准备妥当将要出时,传来了关于昌化县的消息。据说琼州营派人前往昌化协助剿贼,遭遇激烈抵抗,破城而入,贼人死伤惨重,剩下的人全部借海路逃走,而知县卢庚余也被贼人所害,重伤致残。 听说了昌化的遭遇,赵越倒吸了一口凉气,所谓贼人一说,明眼人都知道怎么回事,这夏天南还真是果断狠辣、睚眦必报,这昌化知县惹上他也是倒霉。不过昌化的事还是留给府台去头疼,自己还是前往临高完成任务吧。 琼山到临高只有数日路程,到澄迈更近。三日后,赵越一行就到了澄迈县城外。 此刻城门紧闭,城上也没有巡逻的兵丁,城内静悄悄的,如同一座死城。 赵越在东门矗立了一会,摇摇头,吩咐随从:“绕过城池,去临高。” 到达临高后,赵越很快被引往南园,见到了夏天南。对方的表情似乎是等待多时的模样,愈让他坚信,琼州营对澄迈、昌化下手是有所图谋。 夏天南拿下昌化、困住澄迈,就在等待府城来人,没想到比想象中的要快。 “不知赵大人再次造访临高,有何贵干?” 装,继续装。赵越心中鄙视了一番,脸上却摆出诚恳的表情:“府台命我前来,是有一事相求。” “说求就折煞本官了,不知道府台有什么需要琼州营效劳的?” “澄迈县为贼人占据,知县被软禁,百姓遭洗劫。如今县城城门紧闭,要想进城解救,除非攻城。可是府城无力组织人马拿下县城,想请夏参将率部解救全城百姓。” 第四百零九章 包揽赋税 夏天南假装这时候才得知澄迈的事,夸张地喊道:“啊?澄迈被贼人占据,还大肆搜刮财物?贼人胆子可真大。” 看着对方浮夸的演技,赵越忍住揍人的冲动,尽量心平气和的说道:“贼人凶悍的紧,也只有夏参将的人马能够制服了。” 夏天南吃惊地回答:“同知大人你忘记了?当日在酒席之上,刘知县拍案而起,怒斥本官管的太宽,本官当时已经誓不管澄迈县的任何事情。所以,他遭不遭贼与我何干?” 赵越一拍额头,恍然大悟,原来当时埋下伏笔就是为了今日。不过这不是偷换概念吗,武人干政确实是狗拿耗子,可是出兵征剿贼人是你的职责啊?可是这话只能心里想想,不敢说出口。 他想了想,决定换个角度:“夏参将,琼州营是营兵,知府衙门无权调动,但是广东的抚台、制台总能调动吧?如果我们请来军令,夏将军是否能够冰释前嫌,出手相救?” 夏天南摇摇头:“当初制台、抚台招抚我时,就说明了琼州营是否出战的决定权在我。二位大人虽然官大,但是说过的话总要算数吧。” 赵越一时语塞,这倒是实情,他也听说过,琼州营接受招抚的条件就是典型的听封不听调,一时之间竟不知如何下手。 不过他深信对方费心费力做下这个局,绝不会这么简单,拒绝只是一种态度,为后面的谈判增加筹码。 赵越手上本就没有什么牌可打,主动权都掌握在夏天南手里,只能选择放下身段。他凑过去,小声询问道:“此刻并无旁人,夏参将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究竟要怎样才肯放过澄迈县?” 夏天南仍然不松口,打了个哈哈:“赵大人说笑了,不是我要怎样,是贼人要怎样,不妨去问问他们。” 赵越心中恼恨不已,但脸上一丝异色都不敢露出来,继续说道:“夏参将不妨把条件摆出来,只要知府衙门能办到,一定答应。” “这个吗……”夏天南装模作样考虑了一会,伸出一根手指:“只要府台答应我一个条件,我就出兵。” 肯提条件就好,赵越喜出望外,催促道:“什么条件,赶紧说。” “我要包揽临高、澄迈、儋州三县的税赋。” 包揽税赋,还是三个县?赵越瞬间懵逼了,这是玩的哪出?他虽然不清楚三县税赋的具体数额,不过三县加起来,三四万石粮食、两三万辽饷是跑不掉的,承揽这些税赋,如果换个人说出这话,赵越肯定认为他是痴人说梦。 不会是借此机会盘剥百姓,上缴朝廷的却不足额,从中赚取差价吧?比如只交一半正额给朝廷,向百姓征收却加个两三成,一两万石粮食、一万两银子就妥妥的到手了。除此之外,赵越看不出包揽税赋有什么好处。 他不太相信的反问:“真的是三县的全部税赋?” “正是。”夏天南点点头。 赵越踌躇起来,夏天南一定是要从中赚取差价,谋取暴利,这样一来,不仅税赋不能足额收上来,琼州向朝廷交不了差,盘剥百姓的恶名还要落在知府的头上,谁让你同意让一个武人包揽税赋呢? 他试图用困难吓退对方:“粮赋和辽饷之事,千头万绪,花样极多,各县还有刁钻胥吏上下其手,历来收取税赋是天字第一号难事……” “这个不需要府台和赵大人费心。我保证足额缴纳正粮和辽饷,不会让府台为难。” 赵越怔住了,足额缴纳,这是要盘剥百姓到倾家荡产的节奏吗?他迟疑道:“事关重大,我需禀报府台,好好斟酌斟酌……” 夏天南紧紧盯住他的眼睛:“过完年后几个月就要收夏税了,税赋是地方的大事,府台和赵大人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若是不能顺利收上来……” 这话隐含着威胁,不让我包揽,这三县的税赋就不用征了。 “而且,澄迈之困一日不解,府台的日子就不好过。”夏天南再加上了这个最重要的砝码。 赵越擦擦额头上冒出的汗,权衡了半天,一咬牙,妈的,没有退路,就这么办。 “就如夏参将所说,包揽三县税赋,我代府台答应你。那么澄迈那边?” “我今日就兵!” 赵越得到肯定的答复,就连日启程返回琼山。包揽税赋之事重大,而且从未有过,他必须第一时间向秦秉严禀报。至于澄迈的事,他已经不担心了,只要夏天南答应了,那就是一句话的事。 琼州知府衙门。 “什么,琼州营要包揽三县税赋?”秦秉严很意外。 “正是。不过夏天南答应足额缴纳。” “还足额缴纳?”秦秉严冥思苦想起来,究竟琼州营是什么目的? 秦师爷插话道:“若真能足额缴纳,对东翁反而是好事。每年夏税、秋粮都是棘手的事,既要现在有人包下了三县的全部税赋,东翁省了多少心啊。” 在本朝,征收粮税是一件非常复杂的事情。作为大总管的户部,只问总数,不问细节。当地谁有多少田、多少地,座落何方,起科多少?只有县衙里户房的书办才一清二楚,他们所凭借的就是代代相传的一本秘册,称为“鱼鳞册”。没有这本册子,天大的本事,也征不起钱粮。 鱼麟册本是公物,是政府主持绘制修订的,但是年深日久,县里存档的或湮灭或丢失,早就不知去向,政府修订的“公册”,反而成了书办的私产,不管是县令还是钱粮师爷,要顺顺利利的办下每年的夏秋两赋的公事来,时常会为书办所挟制。 一般来说,各县的县令上任之后,钱粮师爷就要去和户房的书办谈条件、讲斤两,形成一个默契,勾结起来各取所需。不过琼州这地方很偏僻,天高皇帝远,书办对官员的忌惮心理也少了许多,各县想要顺利征收粮税,要花费更大的力气。 第四百一十章 赋税的潜规则 第四百一十章赋税的潜规则 简单来说,各县知县想要完成本县的税赋任务,就不得不依赖这些书办胥吏,而作为知府的秦秉严,虽然不需要直接面对胥吏,但也知道全府的税赋很大程度上取决于这些人,不管你如何痛恨他们,却没有什么办法改变这样的局面。请大家看最全!现在琼州营主动提出包揽三县的税赋,等于把这些麻烦也揽了过去,所以秦师爷说是件好事。 赵越忧心忡忡:“无利不起早,琼州营必然要从中牟利,如果足额缴纳,又绕不过这些奸猾胥吏,恐怕要大肆盘剥百姓了。” 秦师爷不以为然:“泥腿子的死活与我们何干,再说盘剥他们的是琼州营,又不是我们。” 秦秉严干咳两声,说道:“话不能这么说,都是琼州治下百姓,身为父母官,本官于心不忍呐。不过为了解救澄迈百姓的身家性命,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赵越默然不语,站在秦秉严的立场,能够顺利化解澄迈危机,所花代价不过是三县的税赋换个人来缴纳,这些税赋又没有流失,而且甩出去一个大负担,某种程度上来说反而是好事。作为佐贰官,他没有理由反对,只能保持沉默。 南园。 夏天南召来众人议事,议题就是包揽赋税。 “包揽三县税赋?”孙元化有点不敢相信。 夏天南点点头:“这在我计划之中,但也算意外收获。我不敢肯定知府衙门会不会因为澄迈之事来找我,也不知道他们会不会答应我的条件,所以之前没和你们说。” 司马德倒是不觉得意外:“将军是想把每亩定额缴粮的规矩推行到三县?” “正是如此。琼州营规模扩大,将来兵力还要增加,粮食不可或缺,我要把周边三县全都变成琼州营的粮仓。” 孙元化皱眉道:“这个可以理解。但是如何做到既能缴纳足额税赋,又能保证到手足够的粮食。除了正粮,朝廷每年摊派的辽饷就是一笔大数目,琼州营总不能用自家生意赚的银子去缴纳吧?如果是这样,直接用银子买粮就行了,何必大费周章?” 夏天南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问钱有余:“临高县每年的税赋是多少?” 钱有余作为夏天南的文书,还是第一次参加正式的会议。此刻他正在按照夏天南的要求,以文字的形式把众人的发言记录下来存档,按夏天南的说法,这叫“会议记录”。 听到夏天南发问,钱有余放下手中的毛笔,回答道:“临高每年夏税、秋粮一共正粮八千石、辽饷八千两。” “算上损耗、浮收等等呢?” 钱有余一怔,将军居然连这些也知道? “只算损耗,粮食征收、起运各环节耗费不少,起码要一万石糙米、九千两银子才够。如果加上浮收”钱有余迟疑了片刻,“最少也要一万五千石粮食,一万两银子。” 他解释道:“粮差”、“包户”的剥削耗费,以及县衙大小官吏的出息好处,都要从征粮中获得,这叫“耗粮堆尖”,也就是所谓的“浮收”。 “耗粮堆尖”不算“乱收费”,是大明税赋系统中有明文规定的,某些地方,每石附加耗米和尖米7斗6升之多,超过正额的一半以上。这笔额外收入是地方官吏最大最可观的一笔“灰色收入”,比起贪赃枉法之类捞的黑钱,要安全多了,算是大明赋税制度心照不宣的潜规则。 “这么多?”夏天南还不觉得意外,但是孙元化着实大吃一惊。他久居高位,对基层的潜规则不甚了解,还以为大明从根子上说是好的,只要圣天子在位,众正盈朝,中兴指日可待。没想到小小一个琼州府临高县,就已经如此黑暗,想来其他地方好不到哪去。 “如此盘剥百姓中饱私囊,你们对得起圣上、对得起读过的圣贤书吗?”孙元化颇为激动,对钱有余呵斥道。 钱有余脑袋缩了一缩,心里有点委屈,自己只是一个小小的师爷,又不是七品知县,要挨骂也轮不到自己啊。 夏天南劝解道:“孙先生不必激动,这也是地方官的生存之道。要知道,一个七品知县,以及县衙里大大小小的吏员,如果没有这些收入,恐怕都要喝西北风了。” “就是,县尊月奉不过七石五斗,还要请钱粮、刑名师爷,在册胥吏、衙役每年工食银三两六钱,不在册的白身只当差不拿钱,不想些办法,让我们怎么活?”钱有余为自己辩解。 孙元化一滞,他只知道小吏、衙役“奉公”是理所当然,却没有想过靠这些象征性的俸禄、工食银如何保证生存。 “浮收虽然有很大弊端,但却是各县维持运转的重要支撑,短时间内无法取代。”夏天南给这种现象定了性,“而我们包揽税赋的目的是为了给琼州营储备粮食,为将来做打算,如何让二者并行不悖,就需要动动脑子了。” 司马德说道:“可是断了浮收这条路,又要足额缴税纳粮,除了继续压榨百姓,我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办法?” 其余人都纷纷点头附和。 孙元化皱眉道:“可是百姓负担本就沉重不堪,再额外摊派,这不是把他们往死路上逼吗?” 夏天南摇头叹息,这就是时代的局限性啊,怎么就不会跳出这个框框呢? “你们的眼里不要只盯着百姓碗里的三瓜两枣,格局大一点。你们想想,除去浮收,每年朝廷的税赋都收足了吗,多余的钱粮去哪了呢?” 钱有余若有所思。他游幕十余年,自然比在场众人更了解基层的黑暗面。他见无人能回答夏天南的问题,便大着胆子说道:“将军说的,学生略知一二。” 夏天南鼓励道:“很好,你说说看。” “其实在下本是刑名出身。”钱有余首先解释了自己的谋生技能,“不过,也学过钱粮,一般的小县的钱粮也应付得来。” 但凡县令上任,刑名、钱粮两位师爷是最重要。前者协助县令审理刑事案件,后者专门协同东家办理钱粮奏销、地丁人口、门牌清册、田地丈量、开仓赈济、杂税征收这一类业务。特长是不仅谙熟这方面的种种门道,而且精于书算。 第四百一十一章 一体纳粮 第四百一十一章一体纳粮 钱有余的本行是刑名,但是他的学艺不精,一直混不到好的东家,大多是些在偏僻小县里打转的举人老爷或者“同进士”。请大家看最全!小县城人口少,打官司的自然也少,分请两名师爷有点浪费,所以就又学了钱粮,虽说不甚精通,但是一人身兼两职,不仅自己多了一份收益,东家也少了一个人的开销,皆大欢喜。 钱粮师爷的本事除了算盘上之外,还在于能了解情况,善于应付书办。这是因为额征钱粮地丁,户部只问总数,不问细节。当地谁有多少田、多少地,座落何方,起科多少?只有县衙里户房的书办才一清二楚。他们所凭借的就是代代相传的一本秘册,称为“鱼鳞册”。没有这本册子,天大的本事,也征不起钱粮。 鱼麟册本是公物,是政府主持绘制修订的,但是年深日久,县里存档的或湮灭或丢失,早就不知去向,政府修订的“公册”,反而成了书办的私产。不管是县令还是钱粮师爷,要顺顺利利的办下每年的夏秋两赋的公事来,时常会为书办所挟制。 户房书办因为有鱼麟册,不但公事可以顺利,本人也能借此大发其财,多少年来钱粮地丁的征收,是一盘混帐,纳了钱粮的,未见得能收到官府收粮的“粮串”,不纳粮的却握有纳粮的凭证。有人没有立锥之地却要缴粮。有人坐拥千顷良田却毋须缴纳粒米,反正“上头”只要征额够成数,如何张冠李戴,那是根本不管的。 至于其中的花样,名目繁多。钱有余就说了“诡寄”、“产去粮存”这两种最常见的手段。 “何谓诡寄,何谓产去粮存?”夏天南问道。 “所谓诡寄,就是将自己的田地伪报在他人名下,借以逃避赋役而产去粮存,就有点巧取豪夺的意思了。” 如果说“诡寄”是侵吞本应缴纳给朝廷的税赋,欺瞒的对象是朝廷,那么“产去粮存”就是裸的抢劫了。与衙门书办有勾结的大户买入别人家的田亩后,不将田亩过户,卖主还要按原来的鱼鳞册缴纳粮税,买主则不用缴纳任何钱粮。和丰村死去的苟大富和弟弟苟二贵联手,没少干这种事,才会在短短几年里一跃成为方圆数十里首屈一指的大户。 这下连见多识广的夏天南都忍不住拍案而起:“真是岂有此理!这不是明抢吗?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偷税漏税也就算了,买了地还让卖主缴税,简直是敲骨吸髓,不给人留活路啊。” 孙元化感叹道:“没想到为了谋夺田产、逃避税赋居然可以如此狠毒” 夏天南站起来来回走了几步,然后停下来说道:“不管大明其余地方如何,反正在我的眼皮底下,不能坐视这样的事情继续发生。” 他向众人说道:“你们不是想知道既能保证足额缴纳税赋,又能保证自己的好处吗?说穿了其实很简单,万历年间张居正就做过类似的事情,就是清丈田亩。” 清丈田亩?众人面面相觑。 孙元化疑惑地问道:“当年张相确实清查过田亩,不过是为了推行一条鞭法而为之。如今除了粮食正额,辽饷等摊派已经折合成现银,当年的目的差不多达到了,再清丈田亩有何用?” “他清丈田亩的目的是为了推行一条鞭法没错,这么多年过去了,田亩的数目和产权变化很大,若还抱着当年的鱼鳞册不放,结果只能是继续压榨田产极少甚至无田的百姓,真正坐拥大片良田的富户却不用缴纳粮税。长此以往,富户越来越富,百姓却不堪重负,流离失所,天下即将大乱。” 孙元化听了夏天南的话,感觉隐隐约抓住了一些东西:为什么加派辽饷后,朝廷仍然入不敷出,军队缺饷练兵,导致北边苦苦支撑,却仍然让鞑子几次入关同时中原流民四起,剿贼的官兵扑灭这边,那边又冒出来,剿而不绝。 他忍不住问道:“难不成朝廷缺钱缺粮,竟然和这些有关?” 夏天南点头道:“孙先生的想法已经接近真相了。我以临高为例,假设鱼鳞册记载,全县有一万亩地,而实际上经过数年垦荒,又增加了五千亩,但鱼鳞册上是查不到的,那么征粮征税还是按一万亩算。问题是,朝廷对官员和有功名的读书人是有优免政策的,他们的亲朋为了逃避纳粮,就把地过户给这些人,交些租子,比向朝廷纳粮要划算,双方皆大欢喜。可这样一来,鱼鳞册上登记的地又少了许多,一万亩地也许不到一半。最后,临高本来有一万五千亩地,却只按五千亩缴纳粮税,就算县衙想尽办法追比,打板子、枷号示众,各种手段用尽,好不容易征收上来了,这么点钱粮,还要保证县衙的运转开支、官吏的好处,交到朝廷手中又有几个子?” 他扫视了一眼众人,继续道:“朝廷入不敷出,但是边关吃紧,练兵发饷都要钱粮,只好继续加大摊派,这些负担最终还是落在那些穷苦百姓身上,与富人没有关系。穷人撑不下去了怎么办?为了活命,被迫逃亡,便成了流民。流寇为什么越剿越多,就是因为流离失所的流民不断增加,只要有人登高一呼,流民为了填饱肚子,就成了流寇的兵源。” 孙元化犹如醍醐灌顶,一下就开了窍。朝廷陷入如今的困顿局面,根源竟源于此处。其实说穿了也很简单,以前不过是一叶障目罢了,或者说不愿意往这方面细究。 司马德与他想的方向却不一样:“如此说来,只要清丈田亩,把诡寄的隐田都挖出来,就能凭空多出不少钱粮?” 夏天南点点头,又抛出了一枚重磅炸弹:“不仅如此,在三县范围内,我才不管朝廷的优免政策,所有人都一视同仁,只要有田就要纳粮!” 所有人都齐齐倒吸一口冷气,官绅一体纳粮? 第四百一十二章 苟二贵回村 孙元化忧虑地问:“官绅优免是朝廷制度,圣上都不敢坏了太祖的规矩,琼州营这么做合适吗?” 夏天南呲之以鼻:“什么破规矩,还抱着不放。平民已无立锥之地,士绅富得流油,该朝谁收税一目了然。至于合不合适,我琼州营就这么做了,谁敢站出来说句不是?” 孙元化默然,琼州府天高皇帝远,皇帝鞭长莫及,总督巡抚也不会轻易惹这个刺头,谁会出头来替本地士绅做主? 司马德问道:“临高境内的好办些,可是澄迈和儋州的怎么办?” “我有知府衙门的命令,三县的税赋都由我包揽,他们敢违抗?再说客观上也是帮他们减轻了包袱,反正该上缴的税赋也不少一粒米、不差一文钱,他们何乐而不为?如果脑袋还是一根筋,有澄迈这个前车之鉴呢,谁不开窍就让黄猛甲去他们县城吃大户!” 一个冷寂的夜晚,苟二贵偷偷地回到了和丰村。他在府城实在混不下去了,在沦落到街头乞讨之前,他鼓足勇气回来了。 当初在接受知府大人接见之后,本来一切事情都向着他预料的方向前进:知府决定动用本地卫所的兵力进剿临高的“黎乱”,几千人马浩浩荡荡开拔前往临高,他因举报有功,成了知府衙门的座上宾,每天好吃好喝的招呼着。 谁知道传回来的消息犹如清空霹雳,三四千大军说败就败了,仅余不到一千人仓皇逃回了府城。得知消息的苟二贵顿时懵了,夏天南和黄猛甲一日不除,他就不敢回临高。 大军败了,局势急转而下,他也被轰出了知府衙门,很明显秦知府不愿再打下去了。 幸好后来峰回路转,时任总督王尊德调集数万大军,渡海进剿。苟二贵本以为夏天南的末日来了。可是苦等月余,等来的居然是大军惨败的消息,总兵何如宾躲在府城,既不敢再度攻击,又不回广州。 直到夏天南直接杀到广州城,王尊德等广东官员被迫订立城下之盟,苟二贵才认清现实,整个广东都无人奈何得了夏天南了。 夏天南气候已成,无人可制,可他却流落府城,有家不能回。过惯了养尊处优的日子,他实在受不了这份苦,最终还是冒险潜了回来。 大哥苟大富虽然死在黄猛甲刀下,浮财损失不少,田契也被夺去,但烂船还有三斤钉,苟家的宅子还在,名下正田没有了,还有不少寄在苟家名下的田地,以及强买后没有过户的良田。 苟二贵回到家中后,把几个心腹的家人收拢回来,试图东山再起。寄在他家的地虽然在衙门办了过户,但是田契多由实际主人保管,每年只要交租子给苟家就行,反而躲过一劫,没有被全部劫去。另外,那些通过“产去粮存”买来、没在衙门办理过户的地,他准备这次统统办好手续,由谁缴纳钱粮已经不重要了,关键是要把地牢牢抓在手中,复兴苟家才是最重要的,不能因小失大。 和丰村的人都知道苟二贵回来了,但与以往不一样,他们不再像以往那样害怕苟家。苟二贵走在村里,看见所有人的目光中不再有害怕和躲闪,让习惯了仰视这群泥腿子的他很不适应。他暗自发誓,迟早要让这些泥腿子重新匍匐在自己脚下。 这天,他偷偷来到县城,约见一个户房的书办。其实他就算回到户房,夏天南也不认识他,再说举报怂恿府城发兵一事,夏天南也并不知道与他有关。可是他心里有鬼,不敢冒险回到户房继续当书办,万一让对方知道自己跑去府城告状,弄死他不跟踩死只蚂蚁一样? 约定的地点在一家茶馆,说来也巧,正是苏家父子来过的那家。 到了约定的时间,对方如约到来。这人姓方,以前和苟二贵同在户房做事,交往甚密。 方书办看到苟二贵之后,惊讶不已:“苟大哥,你怎么憔悴成这份模样了?”在府城避难的日子,苟二贵心力交瘁,人像老了十岁。 苟二贵叹口气,摆手说道:“说来话长,改日再说这个。今日把方老弟约出来,是想请你帮个忙。”他说的是把“产去粮存”的地都办了过户,彻底变成自己的地。 “原来是这事。不过有些事苟大哥你可能还不知道,琼州营从知府衙门搬来了尚方宝剑,包揽临高、澄迈、儋州三县的税赋。” “居然还有这等事,武人也能干政?”苟二贵有些惊讶,“不过这和我的事有何干系?” 方书办摇头叹气:“你有所不知,琼州营打算清丈田亩,把‘诡寄’的地都查出来,重新修订鱼鳞册,取消一切优免,官绅一体纳粮。至于你说的那些地,也要由买家纳粮,就算你今日不来,这些地都要办理过户。” “什么?”苟二贵差点拍案而起,“清查隐田、一体纳粮?” 苟家原来是“包户”,衙门通过他们向百姓征粮省了不少功夫,百姓通过他们缴粮能省去官吏的部分盘剥,而他们则从中搜刮,赚取好处。苟家的优势比起其他“包户”更明显,凭借苟二贵在衙门的关系,纳粮时份量不足、米色粗劣也照收不误,许多小户为了少受些盘剥,纷纷“带地投献”。 如果把“诡寄”的隐田全部清查出来,一体纳粮,那么苟家当初发迹最大的依仗就没有了,如今东山再起也成了一句空话。 苟二贵不甘心的问:“难道官府、朝廷也不管吗?就任凭他胡作非为?” 方书办冷笑数声,说道:“官府?如今在琼州府,谁能管琼州营,谁又敢管?若是哪个不开眼的跳出来,琼州营定会请他吃板刀面。” 苟二贵闻言垂头丧气,所谓一力降十会,琼州营手中有枪,不跟你讲道理,又能如何?何况苟家的这种“包户”上不得台面,与享受朝廷优免的官绅无法相提并论,人家秀才举人老爷家都不敢说什么,又哪有他这种人说话的份。 第四百一十三章 抵制纳粮 苟二贵无奈地问:“那依方老弟看,我家这些还没过户的地,到底是办还是不办的好?” 方书办想了想,告诉他:“办了过户之后要纳粮缴税,不办也躲不过去,琼州营说了,买卖田亩故意不办过户的,以买卖文书为准,卖主可以上衙门告状。这么看来,还是办了的好,左右都要纳粮,还不如把田契改成自己的保险,天知道琼州营哪天又弄出什么幺蛾子。” 与方书办告别后,苟二贵心情沉重地返回和丰村。琼州营这么一搞,复兴苟家就成了泡影,加上他失去了衙门户房书办的光环,苟家在和丰村与那些泥腿子本质上已经没有区别了。 临高县率先推行清丈隐田、官绅一体纳粮后,不是没有反对的声音,黄家庄就是其中态度最坚定的。 黄家庄离县城几十里,由几十户同族同宗的族人组成。临高文风不盛,读书人不多,通过科举取得功名的更是寥寥无几。黄家庄从万历朝起,一共出过两个举人、七个秀才,在临高已经是了不起的成就,所以算是临高的望族了。 由于族中有人功名傍身,族人都把地寄在其名下,整个黄家庄近千亩地,几乎都不用向官府纳粮。几十年下来,黄家人都习惯了这种优待,现在突然有人告诉他们,现在要取消一切优免,所有人都要一体纳粮,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这规矩是太祖爷定下来的,他一个武夫,凭什么要坏了历朝历代沿袭的规矩?” 在黄家宗祠召开的族人大会上,黄人英拍着桌子大声说道。他是黄家庄的庄主、黄家的族长,方圆几十里最大的地主,家中的二儿子是秀才,黄氏家族中享受朝廷优免红利最多的就是他,对琼州营推行的这一套抵制的态度最为坚决。 族人们纷纷叫嚷:“没错,管他琼州营还是广州营,你要包揽税赋,找别人收去,收咱们黄家庄的就是不行!” 在黄家庄的族人看来,包揽税赋无非是换个人征粮,反正他们不用缴纳税赋,与他们没有关系。可是,包税的琼州营居然提出清丈隐田、官绅一体纳粮,这简直要动摇黄家庄的根本,绝不可能答应。 黄人英大声说道:“官府都不能破坏太祖爷的规矩,他区区一个琼州营,一群粗鄙武夫,更加没资格!” 他的胞弟黄人杰痛心疾首道:“官府也真是,征粮是大事,怎么会交给一群武夫来做,真真是世风日下啊。” “总而言之,想要黄家庄纳粮,天王老子来了也不答应!”黄人英作了结论。 “对,不答应!”族人们纷纷附和。 “不过,凡事要做最坏的打算。琼州营毕竟是营兵,他们可不是县衙的衙役,是有刀有枪的,咱们得做好万全的准备。” 临高沿海,时常有海贼上岸劫掠,陆上也有山匪打秋风,黄家庄为了自保,修筑了一人多高的夯土墙,还编练了一百多青壮的队伍。有这样的实力,普通的山贼都不敢轻易攻打,在黄人英看来,追比是衙门的事,营兵是朝廷的战兵,打仗才能动用,琼州营虽然揽下税赋的活,未必敢公器私用,如果真敢动用兵力暴力催缴,也要让他们崩掉牙齿无功而返。 临高县城,南园。 “这么说来,不少地主抵制纳粮?阻力还很大嘛。”夏天南听了谭山的汇报,若有所思。 谭山负责琼州营名下佃田的管理,这次包揽税赋向三县征粮,也由他具体负责。可是在临高就遇到了不小的阻力,凡是有关系有后台的地主都明确拒绝清丈隐田和一体纳粮,有些家中有功名的直接把上门收粮的人直接轰了出去。 “将军,那些家中有人考中举人功名的,就算是县衙也不敢轻易得罪,自然不会把咱们放在眼里。” 夏天南轻蔑一笑,作为穿越者,他连皇帝都不放在眼里,功名在身又算个屁。 “县衙不敢得罪,不代表我们不敢。你说说看,这些反对的人当中,哪些是势力比较大又有代表性的?” 谭山摸了摸头:“代表性?”将军经常蹦出一些从没听过的新词。 “简单来说,就是可以拿来杀一儆百的。” 原来如此,谭山连忙点头:“有有有。临高这样的人家不多,黄家庄算一个。”他简单介绍了黄家庄的相关情况。 “几十户、四五百人的庄子?”夏天南点点头,“很有示范效应嘛,打掉这个庄子,可以让那些看风向的人知道该怎么做,免得咱们多费唇舌。” 他对谭山说道:“其他人你先不用管,再去一次黄家庄。这次我派一个排的兵陪你一起去,如果他们敬酒不吃要吃罚酒,就踏平这个庄子!” 第二日,谭山带人来到了黄家庄,随行的还有琼州营一个排的士兵,排长正是屡立战功的苏粗腿。 随行人员中有县衙户房的书办,这次跟随来到黄家庄的正是方书办。他在谭山的催促下,无奈的来到了庄子大门前喊话。 “黄家庄的人听着,我们是衙门的人,负责清丈隐田、催缴税赋,赶快把门打开,让我们进来,莫要耽误了公干。” 土墙后露出半截身子,一个中年人冷笑道:“衙门的人居然沦落为武夫的走狗了,真是斯文扫地。” 方书办无地自容,掩面退下。 谭山听见这话不高兴了,这指桑骂槐的话,矛头不是直指自家将军吗?他从一个盐场村的村长,连衙门都不敢靠近的泥腿子,到今天能够驱使衙门书办来追比,境遇天差地别,全都仰仗夏天南所赐。有人当着他的面辱骂夏天南,比指着他的鼻子骂他还无法容忍。 他警告那人:“你这厮休要胡言乱语。赶紧把门打开,叫你家庄主迎接我们进去,痛快的把钱粮交足,莫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那人大笑:“做你的春秋大梦。我黄家庄有举人有秀才,本在朝廷优免之列,无需纳粮,你家主子要坏朝廷的规矩,指不定哪天就被清算了,还在这里口出狂言。我劝你还是赶紧回去,莫要在这里自取其辱。” 第四百一十四章 暴力征粮(一) 谭山还没遇见过这么猖狂的大户,气得七窍生烟,转身对苏粗腿道:“苏老弟,就看你的了。” 苏粗腿点点头,下令道:“全体做好战斗准备。”士兵们取下步枪,打开装弹药的布袋,做好装填弹药的准备。 琼州营招收了不少官军的战俘,都分散安置在各个连队,以原护卫队员为核心,以老带新。类似这样的任务,算是对士兵的实战锻炼,用来刷经验,让官军战俘出身的新兵尽快融入琼州营的战斗体系。 苏粗腿没有参加昌化之战,澄迈的任务又被特战队承包,他对这次任务很重视。从军事的角度来说,黄家庄据说有不少青壮,平时也有一定的训练,是个非常合适的练兵对象。 这次下乡催粮,只有步兵,没有动用炮兵连。在所有人看来,对付一个乡下土豪,动用火炮是杀鸡用牛刀,步枪加刺刀就能平推。 见墙外的士兵取出了火铳,墙内的人略微有些紧张,大声呼喊着:“他们要动真家伙,火铳都亮出来了,赶紧禀告庄主。” 一排的士兵列好了阵型,苏粗腿发出最后的警告:“限你们一炷香之内打开大门,否则后果自负。” 黄人英匆忙赶到,听了对方的警告,不以为然,为族人打气:“他们只是吓唬吓唬人的,绝不敢真动手,大明还是讲王法的。” 他望了望庄外列阵的士兵冷笑连连:“还真是无脑,这般公器私用,也不嫌吃相难看,我们庄里有举人有秀才,我倒要看看你敢不敢公然攻打这个庄子?” 庄外,苏粗腿正在等待倒计时。虽然不必非要等一炷香时间,但给对方一个缓冲和考虑的时间还是必要的,能够兵不血刃解决问题自然最好。 这时“嗖”的一声,一支箭飞了过来,一名士兵躲闪不及,正中肩头,惨叫一声,胳膊垂了下来,步枪掉落地上。 墙头上响起一阵欢呼声,庆祝己方旗开得胜。黄人英满意地捋了捋胡须,从兵法的角度来说,这是两军对垒,先夺其气势。 苏粗腿眼睛瞪的溜圆,他不敢相信对方居然敢主动攻击。琼州营从护卫队时代起,大大小小的仗打了不少,从黎族土兵到卫所军,再到精锐营兵,对手越来越强,却屡战屡胜,现在已经成为整个广东都忌惮的存在。一个乡下土豪,练了些青壮民勇,居然就敢捋虎须。这简直是对琼州营的侮辱,若不是铲平这个庄子,他简直无颜回临高面对将军。 他也不管什么一炷香的时间了,大声下令:“对方已经发起攻击,所有人都有,瞄准墙头,齐射!” 士兵们举起早已转好弹药的步枪,瞄准墙头,一起开火。在墙头探头探脑的青壮不少人中弹,那名站起来射箭的弓手胸腹连中两弹,一头从墙头栽倒下来。墙头的欢呼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惊恐的呼叫和此起彼伏的惨叫呻吟。 黄人英大吃一惊,没想到对方的火铳居然如此犀利。他久居乡下,这个时代的讯息又不发达,对于琼州营与官兵对垒的消息,他只是略有耳闻,但总认为那是夸大其词,就像说书的总要把厉害人物说成三头六臂、刀枪不入。没想到一个照面,就被打的抬不起头。 他大声喊道:“大家不用怕,你们就躲在墙后,不要抬头,他们的火铳再厉害,也没法穿过墙壁。” 不用他吩咐,所有人都早已缩在墙后,再也不敢抬头。 透过烟雾,苏粗腿看到墙头已经没有人露头,下令:“停止射击,所有人都一起上,攻占土墙。” 士兵们将枪挎在后背,搭建人墙攀爬土墙。这堵墙说高不高,也就比正常人高一个头,但没有工具爬上去也稍微费些手脚。 十几名士兵站在同伴的肩上,抓住墙头,手臂发力,准备翻进去。 这时墙后有人大喊:“把他们戳下去!” 十几柄长矛伸出来,往士兵们的身上招呼。正在准备翻越墙头的士兵没有任何反抗能力,被长矛一戳,纷纷受伤掉了下去,还好这种高度不会摔伤。 士兵们都没想到,大风大浪都过来了,却在这个乡下的土围子吃了瘪,一个个心头火起,前赴后继地攀墙,对刺过来的长矛视而不见。 可惜斗志改变不了现实,一个排的士兵才50人,面对一百多人的防守,完全没有办法突破,士兵仍然接二连三地被戳下墙头。 眼看受伤的人越来越多,苏粗腿心急如焚,自己的人不多,都伤了还怎么打?他后退几步,大吼一声,快跑着冲过去,在士兵的肩上一蹬,一跃而起,双手在墙头一撑,越过墙头落在墙内。 墙内的人群见有人冲了上来,有些惊慌。一人大喊道:“就他一个人上来,戳死他。” 几柄长矛戳了过来,苏粗腿往后退了几步,避让过去,取下步枪,左右磕挡,抵挡住了对方的攻势,瞅准一个空子,猛地一个突刺,捅翻一名青壮。 被捅死的人“啊”地惨叫一声,仰天倒在地上,胸腹的伤口泊泊地留着鲜血,眼见是不活了。其余的人反倒激起了同仇敌忾之心,挺着长矛纷纷攒刺过来。 得益于训练的异常刻苦,苏粗腿的刺杀技术在琼州营是数一数二的,但是不代表他能以一敌十。在十几柄长矛的攻击下,苏粗腿虽然又刺中一人,却也被逼的倒退到墙边,疲于招架,再也找不到出手的机会。 不过,因为他吸引了十几个青壮的围攻,这一段土墙出现了防守的漏洞,很快就有士兵跃了进来,一个,两个,三个……越来越多。 几名先跳下来的士兵很快与他们的排长肩并肩组成了战斗小组,三五个人的突刺很快就压制住了十来个青壮毫无章法的进攻。 土墙的防守被撕开一条口子之后,漏洞越来越大,所有未受伤的士兵都上了城墙,演变成了四十来人对阵一百多人的局面。 第四百一十五章 暴力征粮(二) 虽然对手人数是自己的两倍,但是摆开了阵势对刺,琼州营的士兵不惧怕任何人。几次突刺下来,黄家庄的人留下了一地尸体,墙头地面到处是溅落的鲜血,损失超过了三成。 青壮们平日的假想敌只是土匪海贼,凭借土墙防守还能维持战斗意志,现在经过火铳的打击后,又被对手攻上墙头,肉搏处于绝对下风,损失又这么大,早已萌生退意。如果不是因为身后就是自己的家和亲人,早就溃散了。 黄人英在人群的后方,身体已经开始发抖,他没料到对方真敢动手,堂而皇之攻打一个村庄,完全没有顾忌,而且不留后手。朝廷是否会事后追究琼州营残杀百姓的罪责,此刻对他而言已经不重要了,保住性命才是最重要的。 回到熟悉的战斗方式,琼州营士兵如鱼得水,机械而冷酷的刺杀让青壮节节后退。 土墙之上呈现出一副奇妙的景象:红色的一拨人逼的两倍以上的对手缓缓后退,俯瞰下去,仿佛是小球推着大球滚动。 在接连抛下族人的尸体后,黄家庄的青壮们终于忍受不了这种一边倒的白刃战,对死亡的恐惧压过了对庄子的忠心和家人的责任感,丢下手中的长矛,四散逃亡,崩溃终于发生了。 苏粗腿长出一口气,虽然对方青壮的人数仍然远远多于己方,但眼前的崩溃基本上宣告了战斗的结束,一群简陋武装的农民终究不能与正规军相提并论,溃散之后再也不可能组织起有效的反攻。 士兵们端着枪走下土墙,庄内到处是妇孺惊恐的呼喊声,鸡飞狗跳,不时有坛坛罐罐被碰倒摔碎的声音。所有黄家的族人都被巨大的恐惧笼罩着,他们所依仗的抵抗力量被击败,精神支柱也就被摧毁了。进入庄内的是朝廷的战兵,不会比土匪更和善。 黄人英早在青壮溃逃前就逃回了自己的宅子,坐在大堂瑟瑟发抖。若是能把对方挡在墙外,一切都好说,自己还可以层层向上告状,控诉琼州营公器私用、滥用战兵、残害百姓,可现在人家打进来了,还损伤了一些人,势必要展开报复,要杀多少族人他不知道,但他这个族长兼庄主肯定是首当其冲,性命不保。 庄子的大门被士兵们打开,谭山带人进了庄子。他对苏粗腿说道:“苏老弟,咱们先找到他们的族长。” 苏粗腿摇摇头:“谭老,咱们首先要把庄里的青壮全部控制住,让黄家庄没有任何反抗的能力,再谈正事。” 谭山答应下来:“这种事情你做主,只要能让黄家庄乖乖纳粮就成。” 苏粗腿带领士兵挨家挨户搜寻,凡是发现青壮男子,不管有无武器,一律捆起来带走,妇孺老弱则放过不管。 青壮们合力尚且不敌对方,落单之后更不敢反抗,乖乖的俯首就擒。倒是家中女人见男人被捆走,害怕他被处死,一急起来不管不顾扑上来撕咬,士兵们毫不留情,一枪托下去,头破血流,顿时就老实了。 青壮们被五花大绑带到庄子晒谷场,统统被逼跪在地上。士兵们围在四周警戒。外围则是青壮的家人,哭哭啼啼看着跪在地上的儿子、丈夫。 苏粗腿向那些妇孺老弱说道:“想要他们活命的话,去把你们族长一家带到这里来。” 这话一出,那些人纷纷拔腿就走,冲向黄人英的宅子。 黄人英正躲在家里苦苦思考对策,忽然“呼啦”涌进一大群人,定睛一看,居然都是庄里的妇女老人,个个眼眶通红,死死盯着他。 他呆了呆,问道:“你们……你们这是要干嘛?” 一个胆大的妇女说道:“族长老爷,咱们家男人全部被绑起来了,那些当兵的说让你出面,现在能救他们的就只有你了。” 黄人英大怒:“那些兵痞的话你们也信?我要留下来好好想办法,你们都给我出去!”开玩笑,自己躲都躲不及,送上门还有活路吗? 平日他的话在黄家庄无人敢忤逆,可今日话一出口,所有人都没有动弹,一个个像是钉在了地上。 “你们想造反啊……”黄人英话没说完,一个老人大声喊道:“保住咱们家娃娃的命要紧,族长不肯去,咱们把他扛过去!” 有人鼓动,大伙一拥而上,抬手的抬手,抬脚的抬脚,把黄人英像抬猪一般抬出了宅子。隔壁房间的老婆和儿子也未能幸免,全都被连拖带拉地带往晒谷场。 谭山居高临下看着瘫坐在地上的黄人英,问道:“你就是黄家庄的族长吧?居然敢煽动族人抵抗纳粮,还打伤了琼州营的兵,怕是活得不耐烦了吧?” 黄人英有心驳斥,但看看周围荷枪实弹的士兵,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只是轻轻“哼”了一声,表示不满。 倒是他的小儿子跳了起来,指着谭山骂道:“老匹夫,你家主子依仗武力,倒行逆施,破坏朝廷的规矩,人贱自有天收,我倒要看看他能嚣张到何时?” 黄人英吃了一惊,小声阻止:“伦儿,休得如此……” 这正是他的小儿子黄伦,弱冠之年通过了童生试,成了正式生员,现为县学廪生,也就是俗称的秀才。在文风不盛的临高,黄伦算得上年少有为,要知道多少读书人就卡在这个环节,须发皆白还是个童生。 年轻往往就气盛,何况是黄伦这样年轻的秀才、未来的举人种子?他在县学时就亲眼目睹了琼州营种种“倒行逆施”之举,什么拆掉城墙建新城、什么代缴粮赋,早就看不顺眼,现在搞什么官绅一体纳粮,欺负到自家头上来了,是可忍孰不可忍,当即就跳出来骂个痛快。 谭山还从未被人骂过老匹夫,一时间都懵了。在盐场村时他的标签是泥腿子、盐巴子,跟着夏天南发迹后身边人都尊称他谭老,这种“雅致”的骂称他还是第一次遭受。 第四百一十六章 赐名苏粗腿 苏粗腿是穷苦人家出身,对这种颐指气使的地主家少爷有天生的仇恨,眼见自己人受辱,操起步枪过来,一枪托砸过去。黄伦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又是猝不及防,登时被砸的头破血流,倒在地上昏死过去。 黄人英大惊失色,一把扑过去抱住儿子,声嘶力竭的叫喊:“儿啊,你怎么了,醒醒啊,别吓唬爹爹……”小儿子是他的心头肉,也是黄家将来光耀门楣的指望,可不能有什么三长两短。他老婆也扑了上来,抱住儿子嚎啕大哭。 “嚎什么嚎,死不了。”苏粗腿不耐烦的说道。 黄人英转头向苏粗腿求饶:“军爷,小儿年少不懂事,莫跟他计较,纳粮之事,咱们好商量。” 苏粗腿骂道:“商量个屁,交就痛快交,不交我就把你儿子带走。你说是不是啊,谭老?” 谭山回过神来,点头道:“正是如此。” 黄人英大惊:“带走?带哪儿去?” “嘿嘿,我家将军如今要在昌化挖矿,正缺人手,就把他送去挖矿吧。若是身子骨硬朗,过个十年八年的兴许还能回来。”苏粗腿不怀好意地说道。 “挖矿?那不成。我儿只会读圣贤书,从没干过粗活,更别提挖矿了。”黄人英慌乱之下也顾不得那么多了,“纳粮就纳粮,我答应你。” 他答应下来,黄人杰就不干了:“大哥,为了伦儿你什么都不顾了,可还想过我们?”他家的地也都寄在大哥名下,税赋粒米不交,百来亩地,一年两熟,每年收成至少能有五百石粮食,如果按朝廷的正粮和折银,大半收成都要上缴,这不要了他的老命吗。 黄人英还没答话,苏粗腿不乐意了:“你又是谁?你们族长答应了,你腻歪啥子?” 黄人杰“哼”了一声,“我是他亲弟弟。” 苏粗腿冷笑一声:“感情不弄到你头上不害怕是不是?”他转头问黄人英:“黄大族长,你好弟弟的老婆孩子呢?” 黄人英对弟弟的态度很不满。这个弟弟因为沾了自己家的光,不用纳粮交税,平日里对自己巴结的很,现在涉及切身利益了,就只关心自家的事,完全不考虑亲侄子的安危了,真是疾风知劲草,危难显人心啊。听到对方发问,口中虽未回答,却有意无意瞟了左首一眼。 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苏粗腿看到人群中一名穿着体面的中年女子,拉着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神色慌张地往人堆里挤,试图离开。他向那边的士兵使个眼色,士兵揪住两人,拖了过来,一把推到在地上。 黄人杰慌了,连忙跑过来,挡在两人面前,结结巴巴说道:“这是干什么?有事好好说,不要祸及家人……” 黄人英低声冷笑,刚才站着说话不腰疼,现在知道害怕了吧。 苏粗腿用步枪指着那名少年,枪头的刺刀在阳光下泛着寒光。他沉声问道:“你说是一刺刀下去,捅个对穿呢?还是一枪打爆他的头?” 黄人杰扑通跪在地上,求饶道:“军爷,小人错了。我愿意纳粮,您说多少就是多少,只要不伤我儿子。”他儿子虽然不是读书的料,但他这一房三代单传,家中只有这一个独苗,当真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口里怕化了,比起大哥对小儿子的重视有过之而无不及。若是出了什么意外,断了香火,他黄泉之下都无法面对祖宗。 苏粗腿鄙视地啐了一口:“早这样不就行了,充什么大尾巴狼。”他转向谭山,“谭老,我的事干完了,就由您老主持大局。” 谭山赞许地竖起大拇指:“苏老弟办事干脆利落,回去定向将军为你请功。” 苏粗腿呵呵笑道:“咱这都是应该的……” 黄家庄一向是族长说了算,现在族长和他弟弟都低头了,其余人更没有什么好说的,就算你心中不服,明晃晃的刺刀在跟前晃悠呢,吃馄饨面还是板刀面,这个选择不难做。 因为黄家庄武力抵抗,为了杀一儆百,谭山做主,在每亩两石的基础上,增加了五斗作为惩罚,也就是每亩纳粮两石五斗。另外,勒令黄家兄弟赔偿一千两银子作为琼州营受伤士兵的医药费。黄家兄弟命悬人手,无奈只有一一答应。 南园。 夏天南抚掌大笑:“这次做的好。苏排长行事果断,老村长思虑周全,拿下了黄家庄,看其他土豪劣绅还敢不敢出头。” 谭山笑着说道:“这次能够顺利达成目的,主要是苏老弟的功劳。” “老村长不必过谦,你做事老到,我是很放心的。不错苏排长也很不错,作战机智勇猛,处事雷厉风行,是个好苗子,将来前途无量。”夏天南笑着问站在下首的苏粗腿,“你是什么时候入的琼州营,是哪里人?” 苏粗腿激动地回答:“回将军,我是临高县和丰村人,原来是个铁匠,早在护卫队迎战府城大军时就加入了队伍,大大小小的战我都参加了。” “哦,还是老资历的兵了。汉生推荐你为排长,也是有眼光。你叫什么名字?” “苏粗腿。” 夏天南大奇:“粗腿?可是粗细的粗、腿脚的腿?” 苏粗腿不好意思的摸摸头:“是的。我小时候家里饭都吃不饱,娶个贱名好养活呗。” “现在既然入了琼州营,又是排长了,再叫这名字不太雅观了,要不我帮你娶个响亮点的名字如何?” 苏粗腿眼睛放光,他没读什么书,但人不傻,将军愿意给你取名,这就是一种荣誉,别人羡慕都羡慕不来的。他连忙点头:“将军愿赐名是我的福气!” 夏天南想了想,说道:“就叫初图吧,与粗腿谐音,听起来也雅致些。” 只要是将军取的名,苏粗腿都乐意,他行个个军礼,大声说道:“谢将军赐名!”心里喜滋滋的,以后自己就有一个正儿八经的名字了。 黄家庄的事情很快就传遍了临高全县。连这样的庄子都屈服了,其余的大户更不敢去捋虎须,惹祸上身。无论如何,好汉不吃眼前亏,先把粮交了,保住身家性命再谈其他。 第四百一十七章 伏击郑家船队 第四百一十七章伏击郑家船队 清丈隐田、一体纳粮顺利的在全县推广。 由于清查出了大量“诡寄”的隐田,征粮的基数远大于户房鱼鳞册的数量,八千石粮食的任务轻轻松松就完成了,琼州营自己囤积下来的粮食却达到了两万三千多石,可见民间逃避纳粮猖獗到了何种地步。 “以一两一石的官价计算,即使我们再交八千两的辽饷,还是稳赚不赔。”刘全噼里啪啦打了一番算盘,对夏天南报账。按临高的行情推断,将来一体纳粮推广到儋州和澄迈,每年囤积五六万石粮食问题不大。 夏天南点点头。因为琼州营只收粮食,折银和徭役全部减免,导致辽饷只能自己垫付,看上去有些不划算,但是从长远来看,却是极其必要的。明末即将天下大乱,粮食才是重中之重,兵荒马乱的时候,银子不能当饭吃。尤其对有着天下制霸野心的琼州营来说,粮食远比银子更重要,有了粮食才能容纳更多的人口,养更多的军队。 只不过这样一来,资金的压力就更大了。目前天南商行名下赚钱的买卖仍然是棉布和烧酒,其余的都是只出不进的工厂,尤其是海军,更是个烧钱的大户。光是武毅级战舰的造价就要一万多两银子,建造中的千吨级战舰造价将近三万两,差不多是两个临高县一年赋税的总和。 要是海贸能做起来就好了,这样一来资金的问题就迎刃而解。可惜前往日本的航线绕不开郑芝龙和荷兰人、刘香,南洋那边又有荷兰人和西班牙人盘踞,不敲掉这些拦路虎,海贸就无法顺利开展。 看来还是要早日干掉刘香、郑芝龙这些人啊,夏天南想。 不过眼下还是先要做好包揽赋税的事情要紧。夏天南叫来钱有余,吩咐道:“你给我拟一封书信,分别送往澄迈和儋州,叫刘则忠和韦伯成来临高一趟,商议税赋之事。” 钱有余一滞,按常理来说,一名参将召唤两名知县来议事,简直匪夷所思,但在琼州,却又再正常不过了。他定了定神,立刻提笔写了两封书信,信中的言辞却比夏天南的说法客气的多,请两人拨冗前来,共议税赋大事。 其实言辞再如何客气,也掩盖不了堂堂父母官被武官啪啪打脸的事实,不过这样多少能够让他们保留一丝颜面。 几日后,刘则忠和韦伯成前后脚来到临高。 夏天南也不客套,直奔主题:“今日请二位前来,就是为了税赋之事。可能你们也听说了,我已经得到知府首肯,包揽三县税赋。如今临高的正粮和辽饷已经基本征缴到位,八千石粮食和八千两辽饷不日将起运,现在就看儋州和澄迈的了。” 刘则忠经过县城被破一事,完全没有了当初的意气风发,听了这话后连连点头:“将军此举,功在当代,利在千秋,既为朝廷征足税赋,又免去我等征粮之苦,本官鼎力支持。” 韦伯成暗中叹息,澄迈的事情他也听说了,琼州营这种“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作风,谁都招架不住,刘则忠前倨后恭,也是有苦难言啊。他本来就不愿得罪夏天南,既然刘则忠都这么表态了,他也无话可说,当即表示支持琼州营包揽税赋之举。 “很好,有二位大人的支持,相信澄迈和儋州两县的税赋收缴也会很顺利。不瞒二位,以往按户房的鱼鳞册征粮,不仅难以收足,而且大头都让那些奸猾胥吏和粮差们得了去,县衙所得十不存一。按临高这次的经验,不仅绕过了那些户房胥吏,而且挖出了大量诡寄的隐田,完成夏税秋粮轻而易举” 两人虽然心中暗恨琼州营以武欺文,但这话却说到了他们心坎上,哪一县的知县每年不是为了夏税、秋粮伤脑筋,最后还要向那些奸猾小吏、地方豪强低头,才能完成任务。 “而清丈隐田、官绅一体纳粮的恶人由我琼州营来做,二位只需作壁上观,完成了税赋,考绩方面也好看些。” 二人闻言精神一振。其实清丈隐田、官绅一体纳粮举措的好处他们也懂,只是地方势力盘根错节,知县是外来户,有心无力而已。现在夏天南明确表示,恶人他们来做,好处大家分享,对他们而言,没有任何风险,又可以顺利完成夏税秋粮的任务,考绩一个优是跑不掉了,这么看来,琼州营也不是那么可恶。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二人虽然掉了面子,但是得了里子,对于琼州营的霸道和呼来唤去,也就不计较了。韦伯成诚心诚意说道:“将军这番作为,我等获益良多,无以为谢,日后若有差遣,本官甘为驱使。” 刘则忠也不敢落后,表态道:“韦知县所言甚是。以往有所得罪之处,还望将军海涵。” 夏天南大手一挥:“过去的事不必再提,临高与澄迈、儋州唇齿相依,日后还望二位多多支持琼州营,共享荣华富贵。” 当官的对荣华富贵自然不会排斥,听得这话,两位知县笑逐颜开,之前的不快抛诸脑后。 此刻,千里之外的热兰遮城港口,海盗们大声吆喝着,人来人往,将岸上的刀枪、弹丸一筐筐抬上船。船上的帆已经升起,一副整装待发的模样,各条船的大小掌柜在清点召唤自己的人手: “李二愣呢,你个扑街,赶紧叫上人上船,误了大龙头的事老子砍了你的脑袋” “张大麻子,x你老母,什么时候了还抱着你那婆娘,抄家伙动身了” 王启年紧紧跟随着梁栋,小声问道:“这是要对郑家动手了吗?” 梁栋点点头:“大龙头得到消息,郑家老四要从日本回来,带回大量白银和倭货,咱们要干他一票大的。” 王启年有些不解:“大海茫茫,刘香又怎么找到郑家的船队呢?” “大龙头在郑家埋有细作,自然有准确的消息。船队会经过金门,咱们就在金门外伏击。” “金门不是郑家的地盘吗?” 梁栋嘿嘿一笑:“这就叫灯下黑,任谁都会认为到了自己的地盘就安全了,咱们就来个出其不意攻其不备,等到金门岛反应过来,咱们早就跑了。” 第四百一十八章 跳帮肉搏 福建海域,风平浪静,一支船队正在向中左所前进。 郑鸿逵站在船头,观察着海平面的动静。凌晨的海面颇为平静,连一艘渔船都没有,一切看起来都很正常。 这次郑家运送一批生丝到平户发卖,因为货多量大,郑芝龙派出稳重的老四亲自押运。这趟行程至今为止都非常顺利,生丝换成了整船的白银,安安静静躺在船舱里。 不过郑鸿逵不敢大意,一路小心,直到接近金门才松了一口气。船队离金门岛只有两个时辰的航程了,岛上有郑家的船队和人马,在他们的护送下前往中左所城,就算彻底安全了。 他吩咐下去:“通知岛上的弟兄们做好准备,随同船队一起回中左所。” 一艘灵巧的单桅小船离开了船队,先行前往金门报信。 郑鸿逵目送这艘小船以较快的速度离开,直到在海平面变成一个模糊的小黑点。 忽然小黑点的前方出现了大团的黑影,转眼间就将小黑点吞噬了,像是海底冒出的怪兽扑食一般。 郑鸿逵心中一紧,以他多年海上摸爬滚打的经验,这绝非什么怪兽,而是一只庞大的船队。这个时间点出现的庞大船队,绝对是有备而来,而且来者不善。 黑影吞噬了小船后,径直往船队迎上来,目标非常明确。 他紧紧抓住船舷,指关节因为太用力而泛白。 “敌袭!通知各船抄家伙迎战!” 郑鸿逵的判断没错,这是一场有预谋的袭击。让他不解的是,对方怎么会这么准确的掌握船队的动向,选择这样一个巧妙的伏击地点? 郑彩衣裳不整地跑了出来,慌忙问道:“四爷,这是怎么回事?”他是郑家堂兄弟,因为口齿伶俐,长袖善舞,是郑家经商的得力干将,此次平户之行,自然也少不了他。 郑鸿逵咬牙切齿地说道:“咱们之中一定有内鬼,事后一定把他挖出来,剥皮抽筋!” 黑影越来越近,肉眼可以看到,是大群的三、四百料福船,中间也夹杂着不少两百料的海沧船。 敢向郑家船队动手,而且一次能动员这么多船只的,整个福建海面,除了刘香,没有别人了。 郑鸿逵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若真是刘香,事情就不太好办了。自家船队都是商船,虽然也有几门炮,能打仗的水手也有不少,但是碰上这么大规模的袭击,恐怕是凶多吉少。看对面的阵势,刘香只怕是主力倾巢而出啊。 到底刘香发了什么疯,这么孤注一掷发动这次袭击?郑鸿逵百思不得其解。不过眼下不是推敲对手动机的时候,如何化解危机才是他面临的问题。 郑彩有些慌乱:“三爷,咱们怎么办?是迎上去硬干,还是避其锋芒?” “避个鬼锋芒!”郑鸿逵骂道,“前后左右都是海,往哪跑都来不及,他们是顺风,我们临时调头,铁定会被追上。为今之计,只有硬顶了,再派几艘船,趁乱突围,到金门报信,让岛上的弟兄前后夹击,才有一丝胜算。” 郑彩叹口气,这算是唯一的办法了。海上相遇,临时调头是大忌,等于把后背送给了对方,只能迎难而上了。 郑家的水手都是身经百战的积年海匪,虽然敌众我寡,倒也没掉链子,纷纷涌上甲板,挥舞着倭刀,大声吆喝,为自己加油打气。 对方的船队靠近之后,旗号果然一个斗大的“刘”字。刘香的船队逼近后分成两股,一左一右将郑家船队包夹在中间,看样子是不想放一艘船漏网。 郑鸿逵深吸一口气,这次遇袭堪称自己人生中最大的危机,以郑家和刘香的恩怨,落在对方手里绝对不要幻想能活命。他从水手手中接过自己的刀,高举过顶,大喊一声:“郑家的儿郎们,跟他们拼了!” 船上的水手用刀背敲击船舷,发出“梆梆”的响声,大声喊叫:“拼了!” 呼喊声传到后面的船,船上的水手也纷纷喊叫起来,一时间郑家船队喊声震天,颇有一股破釜沉舟的悲壮。 刘香的船队却沉默的可怕,仿佛一头盯住猎物的猛兽,蓄势待发。 两家的船越来越近,郑家沉不住气,率先开炮,船头的弗朗机、发貢纷纷开火,大大小小的球形弹丸带着“呜呜”的呼啸声飞向对方。 弹丸有些落在了水中,激起朵朵浪花,有些幸运的命中了目标,砸在了船侧,砸出一个洞,却极少造成人员伤亡。 郑鸿逵下令:“换葡萄弹!” 以船上火炮的口径威力,实心弹的杀伤力小的可怜,对付小舢板或许有效,对付刘香四百料的福船无异于挠痒痒。 随着距离的愈发接近,葡萄弹的威力得以发挥。雨点般的小铁球砸过去,对面甲板上的水手纷纷中弹,伴随着惨叫声,隔着一两百步也能隐约听见。这个时候,郑鸿逵突然想到了琼州营的那种短重炮,如果换成那种炮,恐怕一炮过去,对面船上甲板上就是寸草不生了吧。只可惜双方约定开春才交货,这次的船队赶不上这批炮。 刘香的船队也有炮,不过他们并没有用葡萄弹还击。炮声响起,一条条长条状黑影旋转着飞了过来,目标却不是甲板,瞄准的是帆和桅杆。 “链弹!”郑鸿逵一眼就认出了这种大杀器。链弹是由锁链串联在一起的两个弹丸,发射之后一个弹丸会拖着另一个弹丸离心甩动飞出去,打中船帆就会扯出一个大洞,打中桅杆就可能将桅杆扯断,使敌船丧失动力。这种武器虽然厉害,但是致命的缺点是射程太短,甚至不如葡萄弹。怪不得刘香的船队顶着炮火靠近,就是为了发射链弹。 看来他们的目标很明确,就是不计伤亡拿下这些商船,而不是烧毁或击沉。 链弹的效果很明显,在付出不少水手的性命后,刘香的船队如愿以偿,大部分郑家的船只要么桅杆折断,要么帆被击毁,加上装载的白银太重,基本丧失了行动能力。 一直沉默的刘香船队终于爆发出了震天的喊杀声,他们要跳帮肉搏了。 第四百一十九章 风雨欲来 福船重重地撞上了行动不便的商船,双方纠缠在一起,两边的船都动弹不得。一条条跳板搭在了两船的船舷之间,刘香船上的水手口中叼着钢刀,手脚麻利地踩着跳板跑向对面。郑家的水手自然不会坐以待毙,有的试图掀翻跳板,有的以逸待劳,劈砍试图上船的敌人。 一些水手还没登上对手的船,就随同跳板翻落水中还有些人在对手的船舷处被砍中,也纷纷掉落水中。但双方人数差别太大了,刘香的人马逐渐以数量占据了上风,随着第一批人跳上了商船,越来越多的人涌上了商船,“乒乒乓乓”的刀刃相交之声不绝于耳,不时有人惨叫着倒下,随着越来越多的人受伤或丧命,血液顺着甲板透过船舷的缝隙流入海中。 王启年目瞪口呆望着眼前这一幕,血腥而野蛮,是他从未见过的景象。梁栋吩咐他:“王先生,我跟他们说了你能写会算,就不用上去拼命了,仗打完了你帮忙做个账房清点钱货就成。”说完叼着刀跃上了跳板。 看着梁栋越来越远的背影,王启年心中一种孤独和无助的情绪涌上心头。在这个海盗窝,认识不久的梁栋是他唯一的依靠,虽然这种依靠还无法百分之百信赖。现在连梁栋也不在身边了,周围全是杀人不眨眼的海盗,王启年唯一能做的就是裹紧衣服,缩进光线找不到的黑暗角落,至于是躲避初春寒冷的海风,还是防备船上的海盗,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喊杀声整整持续了一个多时辰,天已经大亮,阳光照进了王启年躲藏的角落,他感觉无所遁形,很不安的扭动了一下身体。 不知什么时候,喊杀声逐渐停息下来。王启年蹲坐太久,身体酸麻,他换了个坐姿,试图让自己坐得舒服一些。 梁栋的脸突然出现在他面前,唬了王启年一跳。这张脸上沾满了鲜血,不知道是别人的还是他自己的。 “王先生,你怎么窝在这里。赶紧随我来,帮掌柜的清点银子和货物,早点干完早点撤,等到金门岛的人发现就麻烦了。” 王启年甩了甩酸麻的手臂,跟着梁栋踩着颤巍巍的跳板慢慢移步走向对面郑家的船。 “王先生,你小心点,海上有风浪,这板子不太稳,你抓紧我的手。” 好不容易踏上了甲板,虽然船身还会随着海浪起伏,但比起跳板来还是感觉踏实多了。王启年尽量不去看甲板上横七竖八的尸体,小心翼翼跨过流淌的血水,随着梁栋一路下到船舱,借着舱口照进来的光线,他看到了此生难忘的一幕: 船舱中堆满了木箱,此刻全部被打开了,里面全都是白花花的银子,一眼望去,银色的光泽似乎盖过了太阳的光芒,所谓金山银海,说的就是此时此刻的情景吧。王启年从未见过这么多的银子,一时间感觉有些头晕目眩。 身后的梁栋不着痕迹地伸手捅了捅他的后背,小声提醒:“王先生,该干活了!”这才让王启年回过神来。 王启年和其他账房的任务,就是粗略清点一下银子的数量和货物的价值,只需大概的数目就成,不需要精准。即便如此,王启年还是累的满头大汗。 等到甲板上的尸体全部都推入了海中,匆忙冲刷了一番甲板的血水,整支船队就开始返航了。为了绕过金门岛,往南面兜了个大圈子。 虽然顺利拿下了整支船队,但刘香集团也付出了沉重的代价,死伤无数,还让郑家老四在混乱中逃掉了。 不过,返航途中的海盗们,似乎并没有受到上述影响,个个兴高采烈,大声谈论着刚才的战斗,吹嘘自己杀了几个人,有些人还用俚语唱起了小曲,内容无非是围绕女性的某些器官做文章,充满了淫荡的气息。 王启年悄悄问梁栋:“死了这么多人,他们怎么还这么开心?” 梁栋不以为然:“不开心还哭吗?反正死的又不是自己,还缴获了这么多银子,多少能够分点,所以人人都高兴。” “那你怎么看起来不是太高兴?” 梁栋叹了口气:“唉,以前没当俘虏之前,也是这么没心没肺的过日子。自从被抓了又被放了之后,就开始想这些事:整天刀口舔血,不知道哪天就死在别人手里,尸首还要推到海里喂鱼,连具全尸都不能留下,这么稀里糊涂活着有什么意思,况且”他看了看周围是否有人,小声说道,“除了大龙头和几个大掌柜,像我们这种小喽啰连口好汤都喝不上,更别提其他人了。平时花钱又大手大脚,有点钱就灌了马尿,要不就送到岸上的窑子里,到死的那天都没有积蓄我不想这么过下去了,我要洗白上岸,我要当官兵!” 庞大的船队绕过金门,往台湾方向驶去。 中左所衙署。 “呯”的一声,桌上的茶杯被震地掉到地上,碎成几片。 郑芝龙一掌拍在桌上,上好的黄梨木桌子,把手掌震的生疼,可是眼下他根本感觉不到的疼痛,而是心疼。 整整十八条船的银子和货物啊! 郑鸿逵跪倒在地上,带着哭腔说道:“大哥,是我没用,没能保住这些银子” 郑芝龙深吸一口气,把愤怒压下去一些,伸手将郑鸿逵拉起来。 “四弟,这不怪你。刘香主力尽出,咱们仅仅十八条船,给人塞牙缝都不够。银子没了咱们可以再赚,你人能回来就好。” 郑芝虎烦躁地踢翻一张椅子,大声说道:“这鸟气咱们不能白受!大哥,咱们得以牙还牙,干死他狗日的刘香!” 郑芝龙铁青着脸:“刘香那边自然要打回去,不过怎么打咱们得合计合计。刘香突然这么不留后路,背后一定有人撑腰,说不定就是荷兰人”自从夏天南点出刘香和荷兰人联手的可能性后,他就格外关注。而从各个渠道打探来的消息看,刘香确实和荷兰人联系紧密,而且经常停泊在东番岛。未完待续。 第四百二十章 三女同游临高城 第四百二十章三女同游临高城 郑芝龙眼睛一亮:“大哥的意思是刘香和荷兰人联手弄咱们?咱们要不要一块打?” 郑芝龙摇摇头:“树敌不宜过多。请大家看最全!荷兰人没有跟咱们撕破脸,说明他们也有顾忌,咱们就装作不知道,先打刘香。” 郑芝虎不服气:“就这么放过红毛鬼不成?” “红毛鬼现在装傻充愣,把刘香推在前面当炮灰,咱们就先干掉刘香。等到腾出手来,自然要把红毛鬼也干了。” 郑芝莞试探着问道:“那琼州营那边要不要把他们拉过来一起打刘香和红毛?”毕竟两家达成了口头的联盟关系,拉过来一起干架,似乎也说得通。 “不。”郑芝龙非常坚决,“单独干刘香,咱们不需要帮手,福建这边是咱们的地盘,不能让别人染指。请神容易送神难,琼州营那帮人可不是什么善茬” 他对郑芝莞说道:“你再跑趟琼州,催一催那批炮,咱们的定金可是交足了的,说好开春送炮来福建,这都立春了还不见动静。” 郑芝莞应下,继而担忧地问:“这琼州营不会收了钱不给货吧?” 郑芝龙和郑芝虎两人本来都板着脸,一听这话都笑了起来。郑芝龙笑道:“收了我郑芝龙的银子,胆敢私吞的人,至少这福建、广东洋面上还不曾有过。如果琼州营真的猪油蒙了心,连咱们的钱也敢吞,我就封锁临高的港口,让他们片板不得下海!琼州营陆上确实能打,可是海上还是咱们说了算。” 郑芝虎舔了舔嘴唇:“我不喜欢那伙人,尤其是那个姓夏的。不过他们这炮实在好,一想到用这炮轰刘香那狗日的,我就浑身舒坦。” 兄弟几人深有同感,都一齐笑了起来。 金门附近的这场伏击战,郑家损失惨重,刘香以几百条人命的代价,夺下了总价值几百万两的钱财货物,以此次袭击为开端,正式拉开了刘香与郑家全面开战的序幕。 由于郑家刻意隐瞒,琼州这边暂时并不知道这一切。正月之后,临高来了客人,正是当初自告奋勇要替夏天南管理钱庄的董明珰。到达临高的第一日,由于夏天南正在安排儋州、澄迈两县的赋税收缴事宜,无暇接见她,便让她暂时等候一天。 董明珰并不是一个人来的,她的母亲江姨娘也跟了来。倒不是董明珰一朝得志鸡犬升天,而是担心江姨娘性子老实软弱,独自留在高府会被那些赶出门的高家人上门欺负没有了琼州营的庇护,当初备受高宏图宠爱的几房妻妾又怎么甘心高府的钱财和宅邸落入“下贱”的江姨娘母女手中,不上门闹个天翻地覆才怪。 她的“背后高人”巡抚大人的外甥女谢文君也跟着一起来了,理由也很冠冕堂皇:害怕自己的小姐妹在夏天南这个登徒子手中吃亏上当。 董明珰倒是苦笑不得,人家一个手握兵权、连两广总督都忌惮几分的参将,捏死自己就跟捏死只蚂蚁一般,还顾忌什么吃亏上当,也太矫情了。不过自己的命运能够迎来翻身的机会,全靠谢文君指点,她也不好忤逆对方的意思,任凭其跟随来到临高。 这次董明珰来临高,是来禀报钱庄相关事宜的。按照夏天南的吩咐,她关闭了广东各地的分号,裁撤了不少人,只留下了总号和部分忠心耿耿、精明能干的掌柜和伙计。钱庄的主要业务异地汇兑银两、熔铸银钱等等都暂时停了。没有了收入,掌柜、伙计的工钱却不能不发,钱庄现在是吃老本,这样的境况不能持续太长时间,必须要向夏天南请示下一步该怎么做。 不过夏天南今日没空,谢文君便怂恿董明珰母女去街上逛逛谢文君头脑再怎么聪慧、性子再怎么高冷,总还是花样年华的少女,这个年纪的女子喜欢的事物她照样也喜欢。董明珰本没有多少心思逛街,但是既来之则安之,钱庄的事再急也不差这一天,便随谢文君上了街。 原本以为琼州这样偏远的小州府应该是破烂不堪才对,没想到走上临高的街头,呈现在谢文君、董明珰等人面前的是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几人看着宽阔平整的水泥路面、两旁高耸的楼房、人来人往的热闹大街,一时间眼花缭乱,不知道该先看哪儿了。董明珰喃喃道:“这还是大明的县城吗?怎么这些楼房都这么高,三层、四层居然还有五层的?”竹筋混凝土结构的砖房最高也只能建到五层,再高就不安全了,不过足以震撼这些看惯了青瓦平房的女流之辈。 江姨娘虽然是做娘的人了,可是心思单纯如少女,她在地上用力跺了跺脚,欣喜地对女儿说:“女儿,你看,这石头地面平整结实,比广州城里的青条石路面还好呢!” 谢文君仔细观察了一下,摇摇头说:“江姨娘,这恐怕不是石头石头哪有这样整块的,一条路上毫无缝隙?” 江姨娘挽着女儿的手,笑着回答:“不管是不是石头,这路面好看、好走就行,免得明珰给我新做的绣花鞋弄脏了”广州城内的主要街道虽然是青石铺就,也算平整,但是总有年久失修松动的地方,下雨之后,一不小心踩到了,石板翘起,溅出的泥水就会弄脏鞋袜衣裙。 董明珰爱怜地看着母亲,江姨娘还以幸福的一笑。一旁的谢文君看到了,不禁莞尔一笑:这对母女也是有趣,当娘的三十好几了还是一颗娇憨少女心,单纯无心机,做女儿的年少老成,颇有城府,平日里竟然是女儿照顾母亲更多一些。 三人走到一处人头涌动的地方,好奇地驻足观看,只见前方有一座占地极宽的建筑,四面开门,与其说是房子,倒不如说更像个大棚子,高耸的梁柱支撑起屋顶,为人遮风挡雨。 这里面人群川流不息,熙熙攘攘,进去的人大多空手,出来的人却多数提着大包小包,像是刚买了东西。董明珰抬头看了看大门上的牌匾,小声念道:“临高大市场。” 第四百二十一章 临高大市场 这个市场是新城建好之后才建的,灵感来自于旧时空的农贸市场。明朝虽然也有露天的交易场所,但都是自发形成,没有统一的规划和管理,不仅分散,而且破坏周围的卫生环境。临高大市场建好后,不管是菜农、货郎还是卖山货的黎人,都一股脑被拉了进来,规定所有人只能在市场内做生意,不准在市场外随意摆摊占地,违者由衙门抓去打板子。 在衙门的威逼下,做小买卖的都进驻了市场。原本他们都以为是衙门想着法子搜刮民脂民膏,可是几个月下来,发现收入比往常走街串巷更稳定,而且不用日晒雨淋,才知道这市场是给自己的福利。等尝到甜头之后,轰都轰不走了。 卖货的小贩和消费的百姓都习惯了这个大市场之后,市场的管理人员——初期由衙役兼任,后来专门聘请了管理员——就粘贴告示,说要收管理费。 市场内部分成固定摊位和游动摊位两种,收费也不同。固定摊位就和旧时空一样,砖石水泥砌就的长条形台面,费用为每月500文;游动摊位就是在空地席地而坐,每天谁先来占到就算谁的,费用为每月100文。 本来这些小贩对收费是抵触的——大明朝都几百年了,从太祖爷起,就没收过他们这些小贩的税,更别说什么管理费了,虽然也会遭遇青皮无赖或者官府衙役、帮闲的敲诈,但也不是每天都这么倒霉,总好过这样固定的收费——可是经历过数次在市场外的流动摆摊设点被衙役无情地收缴货担、货物之后,小贩们无奈之下只好选择回到了市场。 等缴纳了管理费之后,他们发现其实这笔钱也算物有所值:不仅免去日晒雨淋之苦,而且青皮无赖从不敢踏进市场一步,衙役们不仅不会敲诈,还会帮助维持秩序,比起以往提心吊胆的日子要强多了。越来越多的小贩慕名而来,市场愈发繁荣热闹。 谢文君三人怀着好奇心进入了市场。虽然市场中弥漫着海鲜的腥味、鸡鸭的粪臭,让人很难适应,但三人还是被市场内的热闹所吸引。董明珰两眼放光:“这个市场的主意挺不错,要是在广州城内也建个这样的市场,向小贩收些银钱,算是稳赚不赔。虽然每日银钱可能不太多,但是胜在稳定,细水长流。” 谢文君刚想嗤笑这位手帕交钻进了钱眼里,旁边一个年轻女子闻言笑出了声,开口说道:“你以为这个市场有这么简单?光应付衙门和青皮流氓就够你喝一壶的。” 三人齐齐转头,发现一名中年女子和一名年轻女子站在她们身后,说话的正是年轻的女子,瞧着打扮不似汉人,倒像是少数民族的服饰,不过两人看上去都非常精明干练。 董明珰毕竟年轻,当下有些不服气地反问:“这个市场开得不是挺好吗,怎么就断定我就开不了呢?” 这下连那名看起来更老成持重的中年女子也笑了起来,她笑吟吟地说:“姑娘,你可知道这个市场是何人所开?” 董明珰一怔,正想说我如何得知,身旁的谢文君皱眉道:“莫非这个市场背后的靠山是琼州营?” 年轻女子点点头:“正是。这位姑娘真是冰雪聪明。若不是我家夏老爷,这个市场又如何开得起来?平日里衙门三天两头来转悠,不给孝敬就甭想开张,衙门的差人走后,地方的青皮无赖又要上门打秋风,美名其曰‘保护费’——得罪他们比的罪衙门还麻烦,每日几个人轮番找你的麻烦,你一单生意都别想做!” 董明珰虽然在钱庄积累了一些做生意的经验,但是很少涉足这些市井之间的小买卖,财大气粗、关系过硬的宏图钱庄又岂是这些小摊小贩能比拟的?这些做小生意的潜规则,她从未听说过。 年轻女子继续说:“刚才这位姑娘异想天开想要在广州城内开市场,不把衙门和市井无赖打点好,我担保你的市场开不了三天就要关门大吉。” 董明珰默然,无言以对。莫说打点衙门、应付市井无赖,就说自家便宜“义父”高宏图留下的钱庄,没有夏天南撑腰,她连总号的门都进不去。 谢文君忍不住反驳:“难道琼州营就能打点好?左右只是一介武夫,衙门不给他这个面子又如何?” 听了她话中的贬斥,中年女子还好,年轻女子脸色立刻沉了下来:“姑娘是外地来的吧?难怪这般没见识。你可知道我家老爷的话在临高,甚至整个琼州府,都没人敢说半个不字!小小的县衙又算得了什么?” 谢文君闻言有些意外,也不太相信,她冷冷道:“信口开河,我才不信。你一口一个你家老爷,难不成是夏天南的妻妾?要不怎么会这般维护他?” 年轻女子脸涨红了,瞪着眼睛大声说:“你这汉人女子说话怎么难听?我叫符南英,可不是夏老爷的女人,我阿哥姓林,是夏老爷的兄弟。”原来这年轻女子正是新婚不久的符南英,旁边的中年女子是谭二嫂。 董明珰赶紧挡在谢文君身前,赔笑道:“两位姐姐,我这姐妹只是说话冲了些,人是极好的,大家莫要为了几句话起了争执。” 谢文君低低哼了一声,扭转头不再说话。不知为何,凡是替夏天南说好话的,她就忍不住要辩驳几句。 符南英见董明珰好说话些,便说道:“还是这位姑娘明事理。大家都是女人,萍水相逢,没必要争吵。” 江姨娘也来打圆场,怯怯地说:“少年人不懂事,这位姐姐,还有这位小姑娘,请莫放在心上。” 谭二嫂也是个老好人,见对方都给台阶下了,便拉了拉符南英,笑着说:“都是小事,不妨事的。只是送给三位一句话:在临高,最好不要说琼州营和夏老爷的坏话,免得惹祸上身。” 第四百二十二章 谢文君的心思 董明珰奇道:“琼州营在临高真有这么威风?两位又和琼州营什么关系?” 谭二嫂笑道:“琼州营的事,无须我多说,你在临高多呆几天就知道了。至于我们,确实和琼州营有非常密切的关系。这位符南英姑娘,是本县的黎人,嫁给了琼州营的林老爷,也是被服厂的管事;至于我,你们可以叫我谭二嫂,是纺织厂的管事,我家男人也是给夏老爷做事,你们看到的这些高楼、街道的‘石头’路面,都是我男人修的……” 董明珰一听,顿生亲近之感:“原来都是给夏老爷做事的,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识一家人。小妹叫董明珰,也是给夏老爷做事的,替他打理广州的钱庄。” 自报家门之后,双方关系就不一样了。谭二嫂和符南英一听,一人拉住董明珰的一只手,亲热地说:“原来都是自家人。妹妹年纪轻轻就能打理钱庄,可比我们厉害多了。” 董明珰谦虚道:“钱庄还没正式开张,一切都要听老爷吩咐,我也只是照吩咐做事,可没有这个本事,能够单枪匹马撑起这么大个钱庄来……” 江姨娘啧啧称奇:“原来夏老爷手下不止我家明档一个女掌柜,还有这么多能干的女人。” 符南英骄傲地回答:“我家阿哥说,夏老爷这叫‘男女平等’。在夏老爷眼中,没有男女之分,只有能人和庸人之分,才不会像其他的汉人老爷那么古板。” 几个女掌柜说着体己话,谢文君倒成了“外人”,被冷落在一旁。她听到了这句“男女平等”后,心中被触动了。 她从小饱读诗书,诗词歌赋、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又从父亲那里学习治国理政的道理,论才华学识,她自诩不比任何一个男子差。父亲常说,若是她有参加科举的机会,别的不敢说,中个进士不在话下。可是在大明的天下,女子再如何天资聪颖、满腹经纶,也没法像男人一样抛头露面,一展胸中所学。 此刻听了几人的话,谢文君心中一阵酸楚,她们在夏天南的庇护下都得到了施展才干的机会,而自己,恐怕有生之年都等不到这一天的到来。 不过,越是这样,她对夏天南鄙夷之余,更加好奇了。究竟出于什么样的心理,他会把大明治下的县城改天换地,变成如此模样?又怎么会一视同仁,重用这么多女子,毫不顾忌世俗的眼光?贪杯好色的登徒子、嚣张跋扈的武夫、成功的商人、知人善用的领袖……到底哪一个面孔后面才是他的真面目? 与符南英、谭二嫂说了好一会儿话后,董明珰才依依不舍地与二人告别。 在回南园的路上,董明珰兴奋地说:“文君,你知道吗?原来夏老爷不仅会打仗,做生意也是厉害的很,广州那边卖到缺货的琼州布、天涯香烧酒,都是他名下的买卖。看来钱庄在他手里,也会兴旺起来的,说不定比在高家手里更加红火……” 谢文君心中暗暗吃惊,原来只知道琼州布和天涯香出自琼州府,却不知道都是夏天南的买卖。加上炮轰广州城、大胜官兵的“光辉历史”,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个“登徒子”也算文武双全了。不过心中这么想,口中回答的却口是心非:“瞎猫撞上死耗子而已。” 董明珰看着她,笑了笑,没有继续说下去。 倒是江姨娘兴致勃勃地说:“这位夏老爷不仅心地善良,而且能赚钱、会打仗,这样一个完美的男子,得什么样的女子才能配得上他啊?”她看了看自己女儿,摇了摇头,“明珰怕是不行,脸蛋还是不够漂亮,他身边肯定不缺美貌如花的狐媚子,你争不过她们的……” 董明珰哭笑不得:“娘亲,你说什么呢?我是没娘亲你长得俊,但也不能这么埋汰自己女儿吧。夏老爷那么厉害的人,我可配不上他——呆会进了他的宅院,这些话可不能乱说了,被人听了去,女儿还要不要做人了?” 谢文君忍不住说:“江姨娘,你未免把这姓夏的说得太好了。明珰这般俊俏的人儿,我见犹怜,哪里又配不上他了?” 江姨娘转头盯着谢文君,上下打量,似乎没有听见她反驳的话。 谢文君被看的不自在,以手遮面,偏过头去,嗔道:“江姨娘,你看什么呢?” 江姨娘啧啧道:“以前还不觉得,今日仔细打量,谢家小姐这样的容貌,俊俏秀丽而不失大气,天庭饱满、下颌方圆,乃大富大贵之相,妥妥的正宫娘娘的命啊!若说有谁能配得上夏老爷,妾身认识的人里面,也只有谢家小姐了,你这样的命格才能承受得起这样的福禄,我家明珰撑死了也就是个侧室的命……” 此话一出,董明珰羞了个满脸通红。 谢文君镇定一些,淡淡说道:“江姨娘,你是长辈,莫再胡言乱语,戏谑我们小辈了。姓夏的那样的登徒子,我才看不上呢。”口里这么说,心里却有了一丝异样的情绪。 她从小就像个骄傲的公主,在优越的家境中长大,备受父辈的宠爱,根本看不上同龄的男子——与她门当户对的同龄男子,不是为了科场功名躲在家中头悬梁锥刺股,就是提鸟遛街安心做纨绔子弟,像夏天南这样年纪轻轻、白手起家开创基业的青年才俊,独此一家别无分店。不管她心里如何排斥,论相貌、财富、地位,夏天南是出现在她视野中最合适的良配——最起码在她父辈眼中是最适合的。 一路调笑,三人很快就回到了南园。踏进大门之前,谢文君停下了脚步,平整了一番呼吸,确认自己脸颊、耳根没有热,才迈步进了门。 春兰带人迎了上来,柔声道:“董小姐,老爷吩咐下来,今日没空,明日再召见你们,就请三位在南园歇息一晚。客房已经打扫干净,请随我来。” 第四百二十三章 钱庄的发展方向 董明珰恭敬地回答:“多些姐姐了。请问姐姐如何称呼,是夏老爷的夫人吗?” 春兰眼睑垂下,别人看不见她的眼神,淡淡地说:“妾身春兰,何德何能做夏家的大妇,只是老爷身边的妾室而已。” 谢文君心中腹诽:“果然是急色的登徒子,正妻未娶,早早就纳个小妾春兰这名字,分明就是个丫鬟。饥渴到这般境地,连身边的丫鬟都不放过”随即警醒,他是否急色,与自己何干? 这时一阵欢快的笑声由远及近,玛丽娅带着宝珠、翠玉过来了。她拉住春兰:“春兰姐姐,我要去试试婚礼服,你来帮我看看合不合身,趁有时间早点改” 董明珰三人平时很少出门,什么时候见过洋人,突然看见一个活生生的番婆子站在面前,一时间都看呆了。 谢文君看着玛丽娅高耸饱满的胸部、西式服装的领口露出的大片春光,鄙夷之余,心中掠过一丝莫名的情绪这个不知廉耻的番婆子莫非也是他的妾室?行伍之人都喜欢这种调调?这种前凸后翘的身材、春光外泄的穿着,可是一点都不符合士大夫心目中聘聘婷婷、弱柳扶风的审美标准啊! 春兰有些为难地看着董明珰等人,小声说:“玛丽娅小姐,可是我现在在招呼客人” 玛丽娅这才注意到有外人,吐了吐舌头,俏皮地说:“那好吧,你先招待客人,等你有时间了来我房间。” “好,我呆会就过去。” 玛丽娅走后,董明珰小声打听:“春兰姐,这个番婆子不,这个夷人也是夏老爷的妾室?” 春兰笑了笑:“她是弗朗机那边的贵族小姐,可不像我们这些苦命人。老爷不把她当妾看待,而且马上就要按照弗朗机那边的习俗办喜事听说叫什么婚礼。” 江姨娘一听,脸上立刻露出了失望的神情。等到春兰将她们送到客房离开后,迫不及待地说:“没想到这个夏老爷这么不讲究一个夷人女子,怎么能做正宫娘娘呢?”然后惋惜地看了看董明珰,摇摇头,“乖女儿啊,看样子你是彻底没机会了。” 董明珰微笑道:“我压根都不敢有这样的念头,所以也不会失望。娘亲,你自己都说了,也就文君有这样的资格。”转头望向谢文君,却发现她脸色不太好看,关切地问道:“文君,你脸色不太好,是不是不舒服?” 从听说玛丽娅的婚礼开始,谢文君就觉得心头堵得慌,但又说不出来哪里不对劲。听见董明珰的问话,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可能是乘船渡海,有些晕船,刚才逛了一圈又没休息,有些乏了” 江姨娘赶紧劝道:“那赶紧休息,别累坏了身子。”谢文君虽说是女儿的手帕交,关系甚好,但终究是官宦人家的小姐,跟着自己来一趟临高,累出什么毛病来自己可担不起这个责任。 谢文君点点头,躺在床上和衣而睡。当晚一夜无话。 第二日,夏天南第一件事就是在议事厅召见董明珰。让他没想到的是,谢文君这个冤家对头也一并跟了进来。 他无奈地说:“不知道谢小姐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心里却腹诽不已:老子听属下汇报工作,你这个外人凑什么热闹。 谢文君面无表情:“我是怕董明珰吃亏上当,跟过来帮衬的,与你无关。” 夏天南有些无语,不请自来,还说与主人无关,官宦家的小姐就是这样的娇蛮、不讲道理,若不是顾及自己朝廷武将的身份,加上她的舅舅和父亲都有利用价值,就凭这种态度,自己有一百种法子教她怎么做人。 他也没有和谢文君继续这个话题,直接问董明珰:“广州那边事情都处理的怎么样了?” 董明珰可不敢有谢文君那样的态度,毕恭毕敬地回答:“各分号听说钱庄由琼州营接管,都不敢有二话,事情都很顺利。佛山、顺德、番禺、南海等地的分号都关闭了,人手也精简了。只是现在人心不稳,不知道钱庄以后要怎么经营,加上一直歇业,没有进账,不能拖太久,婢子该怎么做,还请老爷示下。” 夏天南提醒道:“你已经是我手下的掌柜了,就不要一口一个婢子了。我愿意用你,虽说有这位谢大小姐的功劳,但也是看中了你的进取心。经验不足不要紧,慢慢学就是,可是从今以后不要把自己当弱女子,我手下的女人都是当男人使唤,可别指望我怜香惜玉。” 董明珰心中一暖,她不怕苦不怕累,被当做男子使唤也无妨,就怕被看成作为摆设的花瓶,或者像高宏图那样别有企图。 “婢子属下知道了。” “至于钱庄以后怎么经营,也很简单,暂时就只做一件事:吸引广州城内的有钱人把银子存进来。” 董明珰一时没反应过来,把银子存进来是什么意思?她迟疑地问:“向来只有商人为了方便汇兑,才存些银子,而且是用多少才存多少。不知道老爷所说的让有钱人把银子存进来是怎么回事?” 夏天南摆摆手:“商人为了汇兑存的那点银子不够看。我说的是把广州全城的有钱人藏在家里的银子都存到咱们钱庄来,让广州的银子都掌握在咱们的手中。” 董明珰眉头紧锁:“可是,银子保存在钱庄,钱庄是要收费用的,谁会愿意花钱做这冤大头呢?而且,银子藏在家里才是最放心的。” 夏天南笑了笑,这个问题他曾经向林伟业解释过。“你说的没错,按现在的模式确实是这样。不过,你反过来想想,如果我们不收钱,反过来给他们利息呢?” 董明珰跟随高宏图这几年的历练终究不是白给,立刻反应了过来。 “钱能生钱,自然就不同了。不过要让那些富贵人家动心,这个利息定多少才合适呢?”未完待续。 第四百二十四章 集资计划 听了董明珰的话,夏天南击掌叫好:“不错,一句话就抓住了重点,有前途。给利息就是要让他们觉得银子藏在地窖里发霉,还不如存到钱庄里增值。至于利息定多少嘛,我也吃不准,你是广州土生土长的本地人,又是在钱庄历练过的,你说说看。” 虽然董明珰不知道“增值”具体是什么意思,但是基本上也能猜出个大概。她想了一番,谨慎地回答:“广州民间借贷一般是一分到两分月息,也有四分甚至五分月息的,这就属于高利贷了。属下觉得,咱们定下的月息可以和普通借贷持平或者略高,两分左右的月息是合理的。” 2的月息吗?夏天南回忆了一下,似乎和旧时空也差不太多,比银行的定期利率略高而已。 他反问道:“假设你有十万两银子,两分的月息,你愿意把银子存进钱庄吗?” 董明珰心里迅速算了一下,十万两银子,月息两分,一个月就是二千两,一年下来就是二万四千两,着实不少了。她老老实实回答:“若我有这么多银子,面对这样的条件,肯定会动心。不过还要顾虑到能不能收回本钱的风险,可能会左右为难。” 夏天南点点头:“这个属于建设信用体系的问题,需要时间。不过宏图钱庄是广州最大的钱庄,口碑应该不错吧?”他之所以大费周章得到宏图钱庄,除了渠道和人手,更重要的是信用度这个无形资产,这可不是一两天就能建立起来的。 董明珰回答道:“高宏图为人如何且不去评价,但是他经营钱庄确实得力,宏图钱庄的口碑和名声远在其他同行之上。” “既然信用方面没有大问题,那么第一道难题就解决了。”夏天南说,“第二道难题就是月息如何定。我初步的想法是分为定期和活期。活期随时可以取现,定五厘的息;定期一年以上两年以下,两分的息,两年以上定三分的息。” “定期、活期?”不仅董明珰瞪大了双眼,就连谢文君也被吸引了,这个说法挺新鲜的。 夏天南解释道:“活期是为了满足那些生性谨慎的人需要,这些人想赚钱,又怕承担风险,银子放在咱们这时间长了他们不放心——当然也不排除有些人手头紧需要随时取现。至于存定期的,则是我们真正需要笼络的客人——在这个固定的时间段内,他们的银子就是我们的银子,我们可以自由支配。” 董明珰紧接着发问:“如果存了定期非要提前取出来,如何应对?” “这个简单,有得必有失,提前取出就按活期利息计算,一分的息。相信愿意存定期的都不会因小失大,这笔账他们会算。” 董明珰仔细想了想,这个法子方方面面都考虑到了:既能对潜在的客人保证足够的诱惑,让城中富人心甘情愿把银子从地窖里取出来;又设计了合理的梯次落差,引导这些存进来的银子通过定期的方式变成相对稳定的资金。她不由得长出一口气,由衷地赞叹:“老爷果真是百年难见的天才,这样的法子居然也能想出来,属下佩服的五体投地。” 夏天南微微一笑,这就是多了几百年见识的好处了。 旁边的谢文君悠悠地开口:“就算这些大户人家愿意把银子存进钱庄,不管是存三年还是五年,你终究是要吐出来的,那么这些高额的利息,又从何而来呢?总不会自己赔钱赚吆喝,整日数银子玩吧?” 夏天南斜了她一眼,对董明珰说:“你只管把这件事做好,如何利用这些存款,就交给我。我会用来投入海贸,去日本赚银子,和那边的利润比起来,广州这边就算支付五分的利息也只是毛毛雨。” 其实说到底,夏天南并非真的要在17世纪的封建社会建立一个现代体制的银行,而是借鉴并强化银行吸引存款的手段,在短时间内聚集海量的现金,用来投资暴利行业,积累更多的财富,这样才能支撑琼州营进行扩张壮大。这个更加类似于旧时空的集资,而非传统银行吸储业务。 董明珰这才知道老爷在下一盘很大的棋,要聚集整个广州城的财富去做买卖,这是多大的魄力啊? 她恭敬地回答:“属下定当尽心竭力为老爷做好钱庄的事,为老爷的大业尽绵薄之力。” “很好,我会等着你的好消息。” “还有一件事要请老爷示下:以前那些熔铸银钱、异地汇兑的事还做不做?”这些都是钱庄以往最核心的业务,董明珰不知道该不该彻底放弃。 夏天南摇摇头:“异地汇兑劳心费力,赚得也不是太多,再说窝在广东境内也没有什么发展空间,向外扩张分号也不现实——现在流贼肆虐、鞑虏叩关,到处兵荒马乱的,外省开设分号就是给流贼送银子。这件事暂且放下,等到天下稳定、四海升平再说。至于熔铸银钱,只要不影响主业务,保留下来也无妨,虽然不差这点进账,总还是钱庄的本业嘛。” “属下明白了。” 接下来夏天南交代了钱庄存款业务或者说“集资”业务的一些细节,董明珰一一记在心中,等夏天南都说完之后,她便提出第二日就返回广州,早日启动这个计划。 夏天南笑道:“也不差这一两天。反正都来临高了,过几天就是我和玛丽娅的教堂婚礼,就留下来观礼吧。” 董明珰心中暗喜,这是老爷把她当成自己人的一种信号,也是拉近与老爷关系的良机,赶紧点头答应。 玛丽娅年前从英国返回,中间经历过林伟业大婚、出兵拿下昌化澄迈两县、代缴三县粮赋等事,时间已经过去了两三个月,处理完这些事之后,夏天南才算腾出了时间。正好利用这几个月时间,在临高建起了一座规模较小的教堂。 得益于水泥、竹筋混凝土等现代化的建筑手段,一座不大的教堂在几个月内就建成了。除了半圆形的拱门、窗孔和圆形的穹隆形屋顶是罗马式教堂的风格之外,其他地方都是地道的中式风格、现代的建筑方式。 第四百二十五章 教堂婚礼 第四百二十五章教堂婚礼 乔治神父对这个教堂非常满意,只要有了教堂,给他传教布道的场地,建筑风格稍有改变都是不重要的。作为回报,他接受林伟业的邀请成了临高研究院的兼职顾问,负责指导工匠制作单筒望远镜和吹制玻璃器皿。有了他的加入,玻璃器皿的吹制技术突飞猛进,自行制作望远镜也不再是遥不可及的目标。 与林伟业高调的婚宴不同,夏天南和玛丽娅的婚礼低调到了极致,除了主持婚礼的乔治神父,就只有充任亲友团的工厂管事和黄汉生等军方人员了。 四月的一天,这场婚礼在教堂举行。按照西方的习俗,结婚在四月,是处女与男子的欢欣和喜悦,寓意非常好。在听了神父关于婚礼吉日挑选和忌讳的解释后,夏天南也觉得很奇妙,仿佛一切都在冥冥中有定数,玛丽娅为了信仰,一直保留着处女之身,与四月的寓意不谋而合。 肃穆的教堂内,在亲友的见证下,身穿洁白婚纱的玛丽娅满脸幸福地站在夏天南的左边,在乔治神父的带领下宣读誓词。 “我生命中的伴侣和我唯一的爱人。 我将珍惜我们的友谊,爱你,不论是现在,将来,还是永远。 我会信任你,尊敬你, 我将和你一起欢笑,一起哭泣。 我会忠诚的爱着你, 无论未来是好的还是坏的,是艰难的还是安乐的,我都会陪你一起度过。 无论准备迎接什么样的生活,我都会一直守护在这里。 就像我伸出手让你紧握住一样, 我会将我的生命交付于你” 三人说的都是英文,在场观礼的亲友团除了林伟业、查尔斯、威廉等人,一个字都听不懂,站在下面各怀心事。 孙元化很激动,他用虔诚的心态来见证夏天南这个“教友”的宗教婚礼,更为临高有了传播主的福音的场所而高兴。 司马德则皱着眉头,听着天书一般的英文,他实在不明白:一个夷人女子而已,逢场作戏也就罢了,纳为妾室也无伤大雅,可是为什么非要按照西方的仪式办一场喜事呢?还好不是按照大明的规矩明媒正娶,乱了体统,否则他拼着被将军责骂,也要以死相谏了。 谢文君看着笑靥如花的玛丽娅,面上平静如水,心中却有些惆怅。这个夷人女子把心思都写在脸上,那种发自内心的幸福任谁都看得出来,不管自己对夏天南的观感如何,在这夷人女子的眼中,恐怕夏天南就是天下最好的男子,能与心爱的人结为连理,不就是一个女人一辈子最大的心愿吗?或许自己的学问才华远超这个夷人女子,但是就此刻的满足和幸福感而言,就远远不及她了。一想到自己再如何心高气傲,最终还是要嫁人,而且嫁的未必是自己的意中人,谢文君就无比郁闷。 这时乔治神父询问夏天南:“你愿意娶这个女人吗?爱她、忠诚于她,无论她贫困、患病或者残疾,直至死亡。你愿意吗?” 这样的场景,夏天南在旧时空见过不少,也想象过自己举办一个西式婚礼,没想到却是在古代实现了。恍惚间他仿佛回到了现代,西装革履置身于花园草地之中,台下是自己的父母和亲朋好友,对面是一个身穿婚纱、明眸善睐的中国女孩,一时间有些走神。 乔治神父见他没有立刻回答,有些奇怪,定定的凝视着他。 玛丽娅见状,心里有些慌乱,可是新娘在这神圣的一刻是不能催促新郎的,有口难言,只能静静地等待。 台下的查尔斯和威廉也愣住了。威廉甚至握紧了拳头,琢磨着如果这家伙反悔,自己是不是该上去揍他,哪怕他是一个将军、自己的老板尽管自己已经有了心上人,可是玛丽娅是自己的初恋,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受欺负。 夏天南很快回过神来,这是1633年,不是21世纪,自己回不去了,这个婚礼,自己要娶的是一个货真价实的外国人,只可惜自己的父母看不到这一刻了。他深吸一口气,回答道:“我愿意!” 乔治神父和玛丽娅双双松了一口气,台下的查尔斯和威廉也松了一口气。 乔治神父转向玛丽娅:“你愿意嫁给这个男人吗?爱他、忠诚于他,无论他贫困、患病或者残疾,直至死亡。你愿意吗?” 玛丽娅含情脉脉地看着心上人,没有一秒钟的犹豫,坚定地回答:“我愿意!” 接下来是交换戒指,夏天南把钻戒戴上玛丽娅左手无名指的那一刻,即便是不懂英语和西方宗教婚礼流程的人,也都明白了这个动作的含义。谢文君看着那枚闪闪发亮的钻戒,心中突然生出一股羡慕,她虽然从没见过这东西,但是有一种渴求的本能。 本来按照习俗,接下来应该有唱诗班吟唱的,可是这里是大明,不是欧洲,只好一切从简了。 婚礼顺利完成。当晚,两人热吻之后躺在床上时,玛丽娅依偎在心上人的胸前,小心地问:“宣誓的时候,你在想什么呢?你会后悔娶我吗?” 夏天南自然不能说自己想起了穿越之前的身世,抱紧了她,温柔而坚定地回答:“我为了今天的婚礼,等待了整整三年,怎么可能后悔。将来,不管是三十年、三百年,我都会一直陪伴着你,直到老去。” 玛丽娅释怀了,咯咯笑道:“三百年?我可不是吸血鬼,活不了那么久。” 夏天南感觉到玛丽娅的“凶器”随着笑声的节奏抖动,在自己胸前摩擦,小腹中一股热流涌了上来,伸手抓住那傲人的凶器,坏笑着说:“我正是吸血鬼,现在要吃你了,等了足足三年了,我的小兄弟已经饥渴难耐了”说完翻身压了上去。 烛光闪动,满室皆春,夏天南终于如愿以偿,品尝到了与东方女子截然不同的异国风味。如果说窈窕俏丽的春兰、夏荷等人是清淡可口的小菜,那么丰韵迷人的玛丽娅就是豪华大餐了,各有各的妙处。 第四百二十六章 天南钱庄 观礼之后,董明珰等人踏上了回广州的船,准备完成夏天南的计划。在船上,她颇为担忧地对谢文君说:“老爷说的道理我都懂,可是该怎么着手,我心里没底。如果消息放出去,人人都观望等待怎么办?” 谢文君淡淡地说:“毕竟是新鲜的事物,让那些大户把家底都搬到钱庄来,担心也是正常的。不过有宏图钱庄的底子在,加上琼州营的背景,只要有人带头,大家很快就会跟风的。大不了我找舅舅帮忙,示意几个大户出面,先存几笔银子进来,给你做托,如何?” 董明珰转忧为喜:“还是文君你聪明,有你出主意,我就不怕了。” 江姨娘若有所思:“真像老爷说的这般好的话,我还有些体己银子,不如也存进钱庄吃利息?” 董明珰嗔怪道:“娘亲,你凑什么热闹?” 谢文君说:“江姨娘说的也不错,钱庄需要大户,但是散户也不嫌多,蚊子虽小也有肉。广州几十万百姓,每人存几十、几百两就是了不得的数目了。” 江姨娘喜道:“那就这么说定了,回去我就把银子拿出来,存个定期。” 经过易主风波后的宏图钱庄,沉寂了几个月后又重新开张了,只是换了个名字,叫“天南钱庄”。广州城的商人、大户都以为这个天南钱庄无非也是换个东家,其余的东西不过是换汤不换药而已,不料钱庄开张伊始就与众不同,喊出存钱不收费、反而给利息的口号,这在整个广州,甚至整个大明都是闻所未闻的。 正如谢文君所料,百姓对新鲜的食物总是抱着迟疑观望的态度,没人愿意带头吃螃蟹,开张的第一天上午,钱庄外看热闹人围了里三层外三层,可是没有一个人愿意走进天南钱庄存银子。 围观的人群议论纷纷:“钱庄保管银子不收钱,反而给咱们钱,天下哪有这般好事?” “就是,甭管钱庄的东家是谁,天下乌鸦一般黑,总是想着从咱们手里捞钱。这些算盘打的噼啪响的家伙会有这么好心?” 有人好心提醒:“小心说话,祸从口出。你可知道这钱庄的真正东家是杀的官兵人头滚滚的琼州营,背后还有巡抚大人撑腰?” “那又如何,我就评论几句,犯了大明律哪条王法?银子在我的兜里,不存进去他还能明抢不成?” 也有人往好的方面想:“如果真的有两分、三分的利息,只要把银子往钱庄里一放,就能躺着收钱,光吃利息就够了。” “你没看钱庄贴出的告示吧?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一年以下算活期,只有五厘的息,想要两分以上的息,得存两年以上,不准取出——两三年之后,万一他们卷了咱们的银子跑了怎么办?” 前面说话的人立刻退缩了:“说的也是,现在世道这么乱,几年之后,谁知道这钱庄会不会关门大吉,到时候咱们找谁要银子去?” 还是有胆子大的人反驳:“富贵险中求,舍不得孩子套不到狼,想要赚钱,不冒点风险哪行。种地还要靠天吃饭呢,怕这怕那,活该你们发不了财!” 这番言论戳中了一些人的痛点,发财人人都想,风险人人都怕,当下有人跳脚:“你胆大,你去存啊!够胆就把家底都扔进去,存个三年让我们见识见识!” “去就去!我银子都备好了,只要有人第一个进去,我就立马跟去。” 门口热闹的像集市,可是真正走进钱庄的没有一个人,站在门口等待开张的掌柜和伙计伸长了脖子左顾右盼,等到脖子酸了还不见人进来,脸色都有些讪讪的。 人群中,董明珰低声对江姨娘说:“娘,你不是要把体己银子存进去吗?现在钱庄都开张了,这第一单生意就由你开张吧!现在这些人心中蠢蠢欲动,就等着有人带头呢!” 江姨娘抱着一个包裹,畏畏缩缩:“我一个妇道人家,这么多人看着,怪不好意思的。等到有人进去了,我再悄悄跟在后面行不行?” 董明珰恨铁不成钢地说:“当初说得热闹,事到临头又怕这怕那。娘,你可知道,咱们娘俩在高家委屈了十几年,好不容易有机会翻身做主,这下半辈子的指望都在这个钱庄上了,钱庄做不下去,我们什么都没了。莫非你还想回到当初任人欺凌的时候?” 江姨娘虽然性格软弱,但也绝不愿过低三下四的日子,回想起当初被高家各房妻妾欺负的情景,连连摇头:“那样的日子我受够了……” “那就去罢!”董明珰伸手在她身后轻轻一推。 江姨娘被推出人群,站在了钱庄大门前,格外惹眼,人群一下子静了下来,几百双眼睛齐齐盯着她。 被这么多人盯着,江姨娘感觉如芒在背,浑身不自在。她咬了咬牙,不就是存银子嘛,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抬脚就跨进了钱庄的大门。 门口的伙计并不知道她是新任女掌柜的亲娘,看见第一个客人上门,如释重负,赶紧众星捧月将她迎了进去。“客官里面请。敢问存银子是存活期还是定期,我们的利息优厚的很……” 等她进去后,人群“轰”的一下炸开了锅。 “连一个妇道人家都不怕,咱们这些大老爷们还怕什么?” “这钱庄有琼州营和巡抚衙门的背景,定然不会倒闭,走走走,咱们也去试一试。” 之前声称只要有人带头就进钱庄的那人跺了跺脚,夹着一个包裹跟着江姨娘的后脚走进了钱庄。 有人做了出头鸟,其余的人也不淡定了,陆续有人提着大包小包跟了进去。 董明珰略微松了一口气,总算开张了,虽然效果不甚理想,但是这只是开始,以后日子还长,慢慢的总会好起来的。 进入钱庄的人只是一小部分,更多的人还是犹豫不决,互相议论,想找到更能说服自己的理由。 第四百二十七章 台湾的消息 就在围观的吃瓜群主犹豫不决的时候,人群中突然分开一条道,一个管家模样的人昂首挺胸,带着五六个健壮的男子抬着几口箱子,穿过人群,径直往钱庄走去。 有眼尖的人认出来了:“这不是赵善人的管家吗?他们家也来了?” “赵善人?就是家中良田千亩、经常开棚施粥的那个赵善人?” “正是。” 还没等大伙回过神来,又有一伙人抬着箱子走进了钱庄大门。 “居然是方举人家!一家出了两个举人、五个秀才的方举人!” 仿佛是商量好了一般,突然冒出来的大户一家接一家,看着众人目不暇接。 “这是李员外,据说在雷州做蔗糖生意发了大财” “孙老爷也来了,他家世代海商,听说赚的银子海了去了” 董明珰看得目瞪口呆,这些平时请都请不到的大户都是从哪冒出来的? 这时有人在背后拍了拍董明珰的肩膀,她回头一看,居然是谢文君。她立刻反应过来,欣喜地问:“文君,这些人都是你找来的?” 谢文君淡淡一笑:“我没那么大面子,都是舅舅的功劳。巡抚大人发了话,下面的人自然要卖个面子。” 董明珰感激涕零:“抚台大人还不是看在你的面子上,终究还是你帮了我。” 谢文君眨了眨眼:“你想多了,我也没那么大面子能说动舅舅这么卖力。还是你那夏老爷老奸巨猾,这钱庄有我舅舅的干股呢,帮钱庄就是帮他自己。不过我先申明,这些人只是撑场面的,存一个月就会取走银子,你可别高兴太早。” 董明珰还是非常激动:“存一个月也无妨,只要他们出面,给这些观望的人吃个定心丸就够了。” 有了这些大人物出面,围观的人再也无法淡定了。 “这些大佬都来存银子了,事情肯定错不了。” “我还是赶紧回家取银子,定期不敢存,先存个活期看看。” “瞧你那点胆量,人家赵善人、方举人不比你见多识广,他们都敢投钱进去,咱们这些小虾米还怕个球。老子就存一千两银子的三年定期!” 人群逐渐散去,大多是回家取银子了。 钱庄里的客人越来越多,伙计们迎来送往,脸都笑僵了,可是心里很痛快。新东家定了新规矩,工钱和活儿挂钩,存的银子越多,他们的工钱就越多,这些来存银子的客人,在他们眼中就是行走的孔方兄啊! 当晚一清点,把那些谢文君拉来捧场的算在内,今日存进来的白银共计七万六千二百两。 钱庄后院,听了前台掌柜的禀报后,董明珰咋舌道:“今日观望的人还是很多,仍然有这么多进账,等到大家都信任天南钱庄了,一年下来该存进多少银子啊?” 谢文君悠悠地说:“你家老爷布的局很大啊。只要这个事情运作起来,广州城大半的白银都会流入钱庄,到时候他掌握的财富以千万计,有这么雄厚的本钱,想做什么生意都是轻而易举,傻子也能赚钱赚到手软。再加上手中有兵,将来的琼州营就不是两广能够容纳的下了。” 董明珰一怔,然后说道:“不管老爷做什么,我只要娘亲过上好日子就行,这天下的大事,不是我等女流之辈能管得了的。” 谢文君笑道:“你不傻,却要装傻。明明知道我说的是什么” 董明珰抿嘴一笑:“我傻的很,只能看到眼前的事。将来存够了嫁妆,就风风光光把自己嫁出去,把我娘也带过去。你是巾帼不让须眉,我只是一个小女人,这些大事,就留给你去想吧!” 听她说到嫁人,谢文君忽然想到了教堂里的那场婚礼,心中叹了口气,伸手去捏她的脸蛋:“你这个妮子,我好心帮你,还取笑我,以为我就嫁不出去吗?” 董明珰笑着躲过:“你谢家大小姐可不是嫁不出去,是没有看得上眼的人罢了。要我说啊,反正没有合适的,不如将就点,嫁给夏老爷得了。你自己都说他前途不可限量了” 谢文君脸上没来由得一红,啐了一口:“我就算当老姑娘,也不会看上这种招蜂引蝶的登徒子。还没娶妻,家里的妾倒是好几房了,有了春兰那些侍妾,还要娶夷人” “咦,你怎么记得这么清楚,是不是早就惦记上夏家大房的位置了?”这时房中只有她们两人,董明珰没了顾忌,取笑谢文君。 谢文君跺跺脚:“你还敢胡说,瞧我不撕烂你这张嘴”完全不复往日的清高冷静。 两人在房中追逐起来,笑声回荡在房间里,只有在这种无人的场合,一个高冷的官宦小姐,一个心理早熟的富家庶女,才完全恢复了少女原本的灿烂性情。 天南钱庄开张大吉的同时,四月十五的傍晚,“扬明号”来到来了台湾岛热兰遮城东南三十里远的一处天然小港,静静地等待接头人的到来。 大约一个时辰后,天色已经漆黑,一艘小船晃晃悠悠进了港,梁栋站在船头冲“扬明号”喊道:“是自己人,只有我和王先生两个人。” 确认身份后,“扬明号”放下软梯,让王启年和梁栋上了船。 负责接头的是刘黑子,因为他是海盗里唯一的一个读书人,识文断字、头脑灵活,所以被委以重任。简单寒暄之后,他开门见山地问:“可有什么有价值的消息?”、 王启年回答:“请转告将军:刘香已经与东番岛的红毛正式联手,不过红毛没有直接出面,只是让刘香出头。年前刘香倾巢而出,在金门附近袭击了郑家老四的船队,劫掠银货甚多,刘香埋在郑家的卧底传来消息,郑芝龙下决心要全力对付刘香,但不动红毛。” 刘黑子脑子灵光的很,马上就猜到了郑芝龙的意图。“郑芝龙不愿多树强敌,想收拾完刘香再对付红毛,各个击破?” “正是。如果红毛也忌惮与郑芝龙正面开战,想躲在后面摘桃子,那么刘香肯定打不过郑家。等刘香灭亡后,不管是郑芝龙还是红毛谁得胜,都会一家独大,对于将军而言并非好事。” 刘黑子眼珠转了转:“所以只有让他们都打起来,人脑子打出狗脑子,三家都元气大伤,对咱们才最有利。” 王启年点头道:“正是如此。所以请赶紧将消息带回临高,让将军速做决定。” 第四百二十八章 挑起战争 几天后,临高,南园。 听了刘黑子的禀报,夏天南点点头:“王启年的消息很及时,他分析的也有道理,你也辛苦了。” 刘黑子恭恭敬敬地回答:“这都是属下份内之事。” 在原本的历史上,荷兰人并没有像王启年担心的那样置身事外,而是联合刘香主动发起了对福建沿海的攻击,不仅袭击了中国商人的船队,还攻击了南澳、金门、烈屿、鼓浪屿等地,企图以劫掠袭击的方式逼迫明王朝开放贸易港口,给荷属东印度公司垄断的贸易权。后来郑芝龙代表朝廷出战,就有了著名的料罗湾海战。 虽然知道历史的大致走向,但是让夏天南担忧的事情在于:由于自己的穿越和琼州营的崛起,是否会扇动影响历史的蝴蝶翅膀,荷兰人是否会像原本的历史一样对大明宣战,这个时空的料罗湾海战会不会发生?历史会不会因为自己而改变? 正是因为有这个担心,夏天南才安排王启年潜伏到刘香营中,通过对具体的时间节点和有关细节的了解,来掌握这场海上战争的动向。如果荷兰人不开战,历史的走向完全改变,那么自己争夺未来东南沿海霸主的最大对手到底会是谁呢? 琼州营的军方首脑人物都在议事厅,夏天南询问众人:“消息你们都听到了,都说说你们的看法。” 慕容龙城虽然地位较低,但是因为其独特的经历,也列席了会议。他率先开口:“属下说几句,抛砖引玉。若有不妥之处请将军和各位指正。” 夏天南点头准许:“你经常跑日本航线,对这些事知道的多,你说说看。” “属下觉得王启年说的不错,不能置身事外,坐等花开。虽然咱们明面上和郑家联盟,可实际上都是各怀心思,要不郑芝龙要打刘香也不会不告诉咱们——他是不愿我们插手福建的事。如果郑芝龙和红毛形成默契,互不开战,刘香一死,没了搅局的人,就会如王启年所说,无论郑芝龙和红毛谁胜谁负,都会形成一家独大的局面。” 司马德开口说:“正是如此。郑芝龙不想咱们插手,不愿与红毛公开为敌,咱们就想偏偏不让他如意,不仅要插手福建,也要让郑芝龙与红毛、刘香同时打起来。” 夏天南理了理思路,开口道:“你们说的都有道理。之前咱们定下的调子是联合郑芝龙先干掉刘香和荷兰人,但不代表要坐视他保存实力逐个击破。咱们得做点什么,确保郑芝龙与刘香、荷兰人同时开战,损耗郑家的实力,对咱们才是最有利的。” 威廉站出来发言:“这些狡猾的尼德兰人未必会正面宣战,咱们得制造一场误会,让郑一官和尼德兰人不得不开战。” 夏天南饶有兴致地问:“误会?什么误会?” 威廉狡黠地一笑:“挂上尼德兰人的旗帜,冒充他们的战船,袭击郑一官的船队或者港口。” 夏天南开怀大笑,指着威廉:“真够无耻,不过我喜欢。” 司马德问:“此计甚妙。不过打蛇要打七寸,才会感觉痛。郑芝龙的七寸在哪里呢?” 慕容龙城说:“所有海商都知道,郑家有两个地方最重要,一个是老家安平,一个就是大本营中左所,要想激怒郑芝龙,就要打这两处地方中的一处。” 夏天南想了一下:“安平只是郑家的私宅,中左所才是聚集大量银货的贸易港口。而且袭击安平老宅必须要登陆,陆地接触战就会露出马脚,我们冒充荷兰人的事情就会穿帮,只有用战舰偷袭中左所港口,挂上荷兰人的旗帜,才能达到挑起双方战争的目的,就把中左所作为目标吧。” 平时除了技术问题很少发言的林伟业难得开口说道:“无论陆战还是海战,咱们的武器已经领先所有的潜在对手一大截了,现在要远离家门口作战,在情报收集、作战推演、后勤保障与协调等方面是不是也要跟上来,配得上武器装备的代差优势?” 夏天南若有所思:“你的意思难道是?” “是时候设立咱们的参谋机构了。”林伟业露出了军迷本色,兴致勃勃地说,“一支合格的近代化军队需要专业、高效的参谋机构,小到后勤运输补给的调配,大到作战计划的拟定,都应该由一群参谋来完成,而不是一两个军事主官包揽。你虽然是个优秀的领袖,但不是战争天才,打仗应该交给专业人才。” “呵呵,你说的没错,我骨子里还是个商人,让我亲自动手打仗就有些勉为其难了。”夏天南笑呵呵地说,“那就借这次机会,搭建一个临时的参谋班子,筹划本次远程奔袭中左所的行动,为将来设立正式的参谋机构做准备。” 司马德隐约领悟了两位老爷所说的“参谋”的意思,谨慎地问:“请问将军,这个所谓参谋如何选拔,按军衔还是按资历?” 夏天南与林伟业同时摇头,林伟业坚定地回答:“普鲁士的元帅毛奇说过,‘选择参谋,不是看其军衔’,而是要看其能力和品质。资历和军衔都不应该成为选拔参谋的门槛。” 普鲁士是什么地方,毛奇又是谁,司马德自然不懂,但是他听懂了这个所谓“参谋”不靠资历,必须“唯才是举”。 夏天南沉吟一番,开口道:“老林的提议很突然,慢慢筛选合适的人选恐怕赶不上这次行动,我就暂时先指定几个人顶着,以后再慢慢完善。” 他巡视了在场众人一眼,挨个点名:“司马先生、魏连横、慕容龙城、刘黑子作为此次行动的临时参谋,以司马先生为首,魏连横的营长和慕容龙城的舰长之职仍然不变,算是临时兼任。其余的军事主官都参与行动计划的制定,包括黄汉生、威廉。” 被他点到的人都出列应下,纷纷表态:“属下定当尽心竭力。” 第四百二十九章 作战推演 第四百二十九章作战推演 夏天南笑着对林伟业说:“总参都出来了,是不是得设立总后啊?” 这话只有他们两人懂。 总参就是总参谋部,总后就是总后勤部,是旧时空pl最重要的两个部门之一。以琼州营眼下的规模,自然不需要这么高级别的机构,不过配备专门的作战参谋和军需后勤人员,也算未雨绸缪,为将来扩军做准备。 林伟业认真地点头回答:“这个可以有。” 夏天南便对孙元化说:“既然如此,就请孙先生辖制兵工厂、船厂、被服厂,根据参谋们制定的作战计划调配资源,保证武器、弹药和装备的供应。”其实原来孙元化负责的就是这一块,不过当时只是协管,现在变成了正儿八经的主管。 孙元化正色道:“谨遵将军之命。” 第二日,被点将的“临时参谋”们齐聚南园议事厅东厢房,这里被作为临时的“参谋处”,墙壁上挂起了一幅手绘地图,正是福建厦门一带的局部地图这自然是人型电脑林伟业的杰作虽然某些局部还有误差,但整体是正确的,金门岛和厦门的港湾基本与真实地形接近。 夏天南端详了一番布置,满意地点点头:“地图画的不错,像那么回事,如果有个1500的沙盘就完美了。” 林伟业在一旁接话:“将来会有的,不过这次不需要登陆作战,杀进港口打完炮就闪,沙盘的意义不大。” 夏天南对司马德说:“司马先生,开始吧。” 司马德朝他欠了欠身,咳嗽一声,心里想着该怎么开这个将军口中的“军事推演和作战计划制定部署会议”。 见他犹豫,夏天南鼓励道:“想到哪里就说到哪里,不要拘泥于形式。我和林老爷其实在这方面也是门外汉,瞎鼓捣。你只要记住,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大伙儿一起把行动的各种可能性都想到,并做好应对的计划就差不多了。你们的讨论,我不干涉,我和林老爷只旁听。” 听他这么说,司马德的心理压力小了许多。他伸出手指敲击着地图上“标注”中左所的地方,对众人说:“诸位,这是我们此次要攻打的港口,如何避过金门的船队,径直杀入腹地,打郑芝龙一个措手不及,给郑家造成红毛船队偷袭的假象,然后顺利撤走,就是我们今日要议的事情。” 魏连横首先开口:“海上的事我不擅长,不过有些事情海陆皆同。我认为必须要找一个郑芝龙本人不在中左所的机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杀入港口,避免与郑家的船队纠缠,这样才能全身而退。” 慕容龙城赞同道:“魏营长说的有道理。如果郑芝龙在中左所,那么郑家的主力船队也会在,咱们的战船数量有限,如果变成了缠斗就凶多吉少,身份败露先不说,能否全身而退都是问题。” 司马德问威廉:“威先生,水师现在能够出战的船有多少?” 威廉对于别人总是称呼他“威先生”很是介意,但他也知道东方人的语言习惯一时半会改不了,无奈地摸了摸鼻子,回答道:“前后已经有十艘500吨级的战舰下水,以现有的水手数量,十艘都能开动,但是要确保足够的人员储备,防止因战斗减员造成船只无法参战的话,我只能派出八艘船。如果改成280吨的小型船只,我能派出十三艘。” “这个不行。”司马德立刻否决了威廉的提议,“老闸船形状太过特殊,在中左所露过面,按林老爷的说法,红毛也没有这样的船,只有琼州营才有。如果被郑家的水手看到了,立马就会穿帮。” 威廉耸耸肩:“8艘船去袭击远东最大的海盗头子郑一官的老巢,而且缺乏准确的情报,我个人认为不是个好主意,太冒险了。” 刘黑子提议:“咱们要不要在郑家也埋根暗线,这样就能知道郑芝龙什么时候离开中左所了。” 司马德摇了摇头:“没有内应的话,就算现在立马派人过去卧底,等熬到被郑家信任而且能够准确掌握郑芝龙动向的地步,不是短时间能办到的,时间上恐怕来不及。” 慕容龙城惋惜道:“可惜那位擅长潜伏的王先生去了刘香那儿,要是一早就派去郑家就好了。” 众人皆以为然,纷纷称是。 夏天南咳嗽两声,开口道:“我插句话。虽然王启年另有任务,但是我们不是无人可用不是还有锦衣卫的周百户吗?暗的不行就来明的,直接让周百户以查案的名义赶赴中左所,通过当地的锦衣卫打探郑芝龙的消息。” 一语惊醒梦中人,众人恍然大悟,原来还有这张牌可以打,居然都没想起来,真是灯下黑。上次追杀广州锦衣卫后就知道了,锦衣卫在高品级的官员家中通常都安插了探子,郑芝龙的官职品级虽然不高,但他的身份特殊、海上实力庞大,是朝廷戒备的对象,身边肯定也埋伏了探子,到时候让周国新一问便知。 司马德汗颜不已:“还是将军思虑周全。这样一来,第一个问题就解决了,接下来就是何时发动、船队从何处出发的问题了。” 慕容龙城提议:“船队从博辅出发到达中左所最快也要十天,就算打听到消息立即出发也来不及,到了福建时黄花菜都凉了。不如船队先行停靠在广东福建交界之处的某处港口,保证三天之内能够赶到,免得贻误战机。” 司马德赞同他的观点:“有道理,那么选在何处合适?” 慕容龙城站起来,指着地图上的一处地方:“在汕头境内,有一座海岛,这地图未曾标注,叫南澳岛。这座岛坐落在福建、广东、东番岛三地交界海面,离东番岛最近的地方不到两百里,离厦门更近,不到一百里,地理位置十分紧要。咱们的船队可以停在这里。” 第四百三十章 虎斗行动 第四百三十章虎斗行动 司马德问道:“岛上可曾有官府管辖?有无官兵驻扎?” 慕容龙城从容说道:“我载货前往日本时,多次在该岛停靠,对这里非常熟悉。请大家看最全!南澳岛本地渔民不多,但有官兵驻扎,设南澳副总兵,因该岛分属广东、福建两省管辖,所以岛上兵马分设广东、福建两个营头。岛上守将吃空饷厉害,手下的兵马并不多,来往商船只要给些孝敬,随便怎么停泊,官兵不闻不问。不管是去还是回,咱们的船队都可以在这里停泊、补给。” 夏天南在一旁听得眉飞色舞,不管他对慕容龙城的身世之谜有什么想法,仅凭慕容龙城脑中的航海经验和沿途地理水文的情报,就足以抵消所有负面的因素。除了慕容龙城,琼州营还有谁能够知道汕头外海有一个攻击中左所的中转站?这个地点的战略位置如此重要,足以影响将来与郑芝龙集团的海上争霸战的走向。 司马德自然也听出了其中的关键,击掌叫好:“好!有这样一个地方,我们袭击中左所就从容许多。” 威廉走到地图前,仔细端详一番,点头道:“这个位置非常妙,既可以保证不会被郑一官发现,又能保证可以在最短的时间内到达指定战场,我想不出更好的地方了。”他转头冲慕容龙城竖起了大拇指,然后对夏天南提要求,“袭击郑一官的老巢时,我必须把慕容带上,让他在我的船上给我做向导,为我的指挥提供建议。” “这个没问题。”夏天南问慕容龙城,“你现在还是博辅号的舰长?” 慕容龙城回答:“回将军,是的。” “你听到你上官的要求了吧?袭击中左所时,你去给威廉当参谋,只要这次行动成功,回来后我把你从武襄级的舰长升为武毅级的舰长。” 武毅级战舰是琼州营海军目前下水最大的战舰,慕容龙城加入琼州营的时间不算太长,又没赶上博辅之战的海上袭击行动,缺乏足够的战功,做武毅级的舰长资历明显不够。而现在夏天南亲口许给他这个职务,等于上了一个台阶,跨度之大不亚于一个百户升格为千户。 换做别人肯定感激涕零、激动不已,但是慕容龙城非常淡定,从容地回答:“谢将军。” 夏天南心情不错,站起来对所有人说:“这次行动的大框架基本能定下来了,接下来只有一些细节需要敲定了,这些你们搞定就好。我给这次行动取一个名字,叫做虎斗行动。” 林伟业忍不住吐槽:“这名字听起来不够提气啊。” 司马德很会揣摩夏天南的意思,问道:“将军这个名字可是出自坐山观虎斗?” 夏天南笑道:“呵呵,还是司马先生懂我。咱们这次就是要撩拨荷兰人和郑芝龙打起来,正是坐山观虎斗。” 等他们都说完,孙元化正色说道:“袭击中左所非同小可,成功了还好,若是事情败露,咱们就彻底得罪了郑芝龙,必须做好万全的准备,以免他报复。” 众人一凛,这个可能不得不防。 夏天南闻言严肃起来:“孙先生说的不错,咱们不能太乐观,要做好失败的心理准备。”如果暴露身份,就意味着要和郑芝龙正面硬扛,与他庞大的船队相比,琼州营海军这副小身板还不够看的。 他问威廉:“交付海军的战舰现在有多少艘了,能形成战斗力的又有多少?” 威廉回答:“正式交付海军且舰炮配备齐全的有十艘500吨级战舰,保证齐装满员能进行海战的有八艘另外有十三艘280吨级的巡逻舰,都能派出去。” “还是太少,得加快新战舰的建造速度。”夏天南喃喃道。 船厂管事查尔斯没有参与这次会议,林伟业对船厂的进度比较了解,代为解释道:“所有的船坞都在运作,人手和木料也算充足,制约战舰建造速度的只有两个因素:资金和时间。现在一千吨级和一千五百吨级战舰消耗了相当一部分预算大部分都花在它们配备的舰炮上这种情况下还想加快五百吨级战舰的产量,除非你能点石成金,凭空变出银子来。另外,越是大型战舰,建造需要的时间就越长,这个没法赶进度,除非你不怕船一出港就漏水。” 资金的问题已经是老生常谈了,仅靠棉布和烧酒两种产业是不能支撑陆海两军同时扩张的,尤其海军历来都是吞金兽,几万两砸下去都听不见响动的。现在这个情况节流是做不到的,就只能想法子开源了,希望广州的钱庄能够达到预期的效果,提供宝贵的现金流。 至于建造新战舰的速度,夏天南虽然恨不得明日就下水,但他也知道不顾客观规律盲目追求进度的后果,不会苛求缩短工期。一千吨甚至一千五百吨排水量的战舰都是宝贝疙瘩,若是因为人为的原因,没开上几炮就漏水大修甚至报废,简直就是暴殄天物。 “如果能够击败郑芝龙,成为海上霸主,光收来往商船的保护费就能收到手软。”夏天南惋惜道,“可惜没有足够的经费,就没法扩张海军,铲除不了郑芝龙,也就做不成这个霸主,收不到钱,这是个恶性循环。只能等到广州的钱庄募集到足够的资金,去撬动江南的生丝市场,干几票大的,才能破解这个难题。” 孙元化说:“生丝买卖成不成,这都是后话了。饭要一口一口吃,咱们还是先把眼下的事做好。派出袭击中左所的战船是否要做些手脚,让人一眼看上去和红毛的夹板船差不多?以后这些船总会和郑芝龙的人再碰面,不能让人看出端倪。” 威廉说:“这个不难。尼德兰人的武装商船也是盖伦船,大体上和我们的船型是接近的,除非尼德兰人自己来分辨,否则很难分清楚。到时候我们把东印度公司和尼德兰人的旗帜挂上去,我敢保证郑一官的手下没人能认出来。” 第四百三十一章 南澳岛 南园这边定下了偷袭中左所港口的计划,广州锦衣卫百户周国新又有了新任务。这次不是在广州本土打土豪了,而是远赴福建,去刺探五虎游击将军郑芝龙的消息。 如果放在以前,这样长途奔波而且有一定危险性的任务周国新内心是拒绝的,可是经历了巡按高舜钦勾结流寇案之后,他尝到了为夏天南办事的甜头,工作积极性大大提高——当然不是指为朝廷办差,而是为琼州营干私活。整垮一个巡按御史就让他和手下发了笔横财,如果对象换成富可敌国的郑芝龙,是不是就能赚足下半辈子够花的银子,光荣隐退、颐养天年了? 站在南园议事厅接受夏天南召见的周国新忍不住表达了自己工作的热情:“是不是依葫芦画瓢,弄到郑芝龙的把柄,送去京城挨菜市口那一刀?这样郑家的财产……”一想到传说中郑芝龙富可敌国的身家,周国新差点流出口水。 夏天南摇摇头:“周百户,你这样的思想倾向很危险啊。郑芝龙是什么人,他是整个大明最大的海盗头子,手下号称战船数千艘、部众十余万!这样的人,就算抓住了他的小辫子,你以为会像手无缚鸡之力的高巡按一样,乖乖地束手就擒吗?” 周国新闻言清醒了不少。近几年来,手无寸铁的文官好对付,手握兵权的武官就很棘手,已经成了官场的常态。远的不说,就说眼前这位参将大人,杀起锦衣卫来眼都不眨,何曾又把朝廷放在眼里? 他收起了那点发财的小心思,小心翼翼地请示:“属下应该怎么做?” “很简单,你立即赶去中左所,与福建当地的锦衣卫联系上,不管你用什么法子,反正要从他们嘴里掏出消息来。我需要提前知道郑芝龙的准确去向,能不能办到?” 周国新心里略一琢磨,这事倒不难办,届时以办案为名,请求福建那边的同行协助打听就是。一个游击将军的出行又不是皇帝出宫微服私访,提前掌握其准确行踪并非难事。只是找人帮忙总得请吃请喝,下下馆子逛逛窑子,这花费该由谁出?按理说是为琼州营办事,总不能让锦衣卫衙门开支,毕竟双方这层关系是隐秘的,不能公之于众。可是不从公中开支,难道自个儿掏腰包? 他迟疑地回答:“回将军,事情不难办,各地锦衣卫同气连枝,为了办案互通消息也是常有的事,只是……” 换个迂腐读书人,未必能理解周国新的迟疑由何而来,但是夏天南职场上什么样的猫腻没见过,官场和职场大同小异,立刻看穿了周国新心里的小九九,笑骂道:“堂堂锦衣卫百户,眼界要放宽些,不要盯着这些蝇头小利。这样吧,你放心去办事,需要什么开支,暂行垫付,事情办得好回来悉数报销,数目由你报;若是事情办不好就自己填窟窿!” 这种小事没有办不好的可能,所谓自己填窟窿也是调侃而已。周国新被说的有些不好意思,讪讪地说道:“哪里哪里,些许小钱,就无需从琼州营账上支取了……”心里却打定主意,这么点银子还是自己出算了,反正从高舜钦身上榨了不少油水,不差这点钱,将来跟着这么霸道蛮横的琼州营混,还怕没有发财的机会? “很好,你今天就乘坐飞剪船赶赴福建,我们的船队随后出发,在南澳岛等你的消息。” 代号“虎斗行动”的计划正式开始,“扬明”号载着周国新、刘黑子等人先行奔赴福建,威廉率领八艘武毅级战舰组成的船队随后出发。因为事关重大,夏天南放心不下,也跟随舰队前往福建。 在慕容龙城的指引下,舰队六天后到达了位于汕头外海的南澳岛。 南澳岛坐落在闽、粤、台三省交界海面,在旧时空,是广东省内最大的也是唯一的海岛县,东南距台湾高雄160海里,东北距厦门97海里,西南距香港180海里,处在这三大港口城市的中心点,濒临西太平洋国际主航线。地理位置十分优越。自古今来,南澳是东南沿海一带通商的必经泊点和中转站,明朝中叶就已有“海上互市”的称号。 经过岛屿西部的长山湾时,威廉观察到了这里有一座炮台,与大陆形成犄角之势,墙头依稀可以看到大小不一的铜炮。慕容龙城介绍道:“这里就是南澳岛唯一的长山尾炮台了,属南澳副总兵辖制,现在已经年久失修,这些炮也不知道能不能打响……” 曾经见识过虎门亚娘鞋炮台的威廉已经对明朝的海防炮台失去了仅存的畏惧之心,虎门那样险要的地形,炮台都不堪一击,这样偏僻的小岛更加好不到哪里去。他一边下令舰队无视这个长山尾炮台径直通过,一边问慕容龙城:“这个海岛哪处港湾更适合大船停泊?” 慕容龙城回答:“若论港湾的开阔以及补给的便利,整个南澳岛就只有深澳湾和青澳湾了。不过青澳湾是浅水湾,吃水重的大船容易搁浅,那么就只能去青澳湾了。” “那就去你说的青澳湾啊,这还需要考虑吗?” “事情不是这么简单,青澳湾正是南澳副总兵驻地……” 威廉一听,转向夏天南:“头,这是你需要考虑的事情了。从技术的层面考虑,我们的舰队必须停泊在深水港,500吨的战舰吃水比较深,在浅水港万一搁浅就是非常棘手的事情……” 夏天南想了想,开口道:“慕容龙城不是说只要给些好处,岛上的官兵对来往船只不闻不问吗?既然需要停靠深水港,就去青澳湾吧。” 慕容龙城无奈地解释:“岛上的官兵只认银子不假,可是那都是针对零散的商船,而且是停在其他小港。咱们这么大规模的舰队,还要停在官兵眼皮子底下,除非他们都是死人,才会无动于衷——总要先想好说辞和对策才行。” 第四百三十二章 孱弱的守军 威廉问:“直接说我们是官兵不行吗?他们总不能和自己人过不去吧?” 夏天南反应很快,接话道:“咱们是去干吗的?是去搞偷袭,杀人放火的!真实身份隐藏都来不及,还要自己暴露不成?这里离郑芝龙的老巢很近,有些什么消息不久就会传过去。” 威廉手一摊:“那怎么办?如果只停留一天,可以找个小港对付一下。可是我们需要等待发动攻击的最好时机,谁知道要在这个岛呆多少天?” 夏天南皱眉问道:“咱们船上能上岸的步兵有多少?” 威廉回答:“我的水手不能充当步兵使用他们的舞台在大海之上,并不擅长陆地作战。除去他们,就只有头儿您的警卫队了。”警卫队作为直接保卫夏天南安全的武装力量,向来都是与夏天南形影不离的。 夏天南考虑了一番,最后下定决心:“港口要去,身份也不能暴露反正这次行动是冒充别人,就当事先演练了咱们假冒刘香的人,去把岛上的官兵收拾服帖了。” 冒充刘香?威廉等人先是目瞪口呆,等反应过来之后不禁竖起了大拇指:“好主意!” 不得不说,打着刘香的旗号是最好的选择,可以名正言顺对官兵动手,到时候这里的消息传到福建,郑芝龙只会认定袭击南澳岛的“刘香”和袭击中左所的“荷兰人”是沆瀣一气的,对这股“敌人”的身份深信不疑。 舰队直接绕过南澳岛东北面,来到了岛上最大的深水港青澳湾。港口有简易的码头和栈桥,停泊了几艘吨位不大的船,挂着明军常见的将旗,看样子是岛上驻军的船了。看着这几艘破旧不堪的小船,威廉很怀疑它们能否经得住武毅级战舰的一次撞击而不散架。 码头有简易防御工事,全是石头垒成,每隔十几步设有箭台。后方有路通向岛内,肉眼可见一里左右有十几排平房,悬挂着旗帜,估计就是兵营了。 码头上有几个兵丁,正无聊的晒太阳,看见有船靠近,精神一振,心想买卖来了,这么大的船怎么着也得敲诈五六十两银子。等他们抖擞精神来到岸边,如小山一般压过来的船一艘接一艘,居然是一支规模很大的船队,清一色上千料的大船! 几个兵丁先是看傻了眼,等反应过来后,大喊一声“妈呀”调头就往回跑。这等规模的船队,绝对不是商船,普通商人可置办不了这样的大船,也许只有东番岛的红毛才有这样的大船。听闻红毛的夹板船火炮厉害,他们几个若是不跑,留着这里还不够人家塞牙缝的。 舰队在毫无抵抗的情况下靠近岸边,原本以为岛上不会有什么像样的反抗,可是岸上传来一阵锣响,一群乱哄哄的明军士兵奔跑到防御工事站定,矮墙后刀枪林立,还有人拿出了弓箭。这种情况下,光用警卫队的步兵登陆作战,势必会造成不必要的伤亡。 琼州营海军军官培训班详细讲解过破解沿岸防御的方法,即使威廉不指挥,各舰的舰长也知道怎么做。 在威廉的统一调度下,整个舰队横列成排,打开了炮窗,对准了岸上。这距离说远不远,说近也不近,用卡隆炮有些力不从心,只能使用长管加农炮了。 片刻之后,“轰轰轰”的巨响,一枚枚实心弹呼啸着飞向明军士兵。 石头简单垒成的工事怎么抵挡得住10斤炮弹的强大动能?矮墙整段整段地垮塌,碎石飞溅,一些明军士兵被砸成肉泥,还有些人被倒塌的石头压死。他们试图抵抗的决心随着炮击顷刻间灰飞烟灭,侥幸逃过炮击的士兵们哇哇大叫,以比来时更快的速度逃跑了。 夏天南轻蔑地笑了笑,几炮就能试出这些官兵的成色,比之广州城内的民勇还不堪。于是下达了登陆攻击的命令。 杨由基带着警卫队的士兵荷枪实弹上了岸,追着那些兵丁往军营而去。几分钟后,远远传来几声枪响。 听到这稀疏的枪声,夏天南就知道抵抗并不激烈,心情非常放松,还和威廉打起了赌。 “威廉,我猜杨由基半小时就能解决战斗,敢不敢和我赌?” 威廉睁大了眼睛:“听说这里驻扎了两个营的士兵,仅仅一百多人就能击溃他们?我发誓,这场战斗一个小时都不能结束,说不定还要动用舰炮” “哈哈,慕容龙城说这里的官兵按地域分为福建营和广东营,这只是个名号,并不是说像我们的步兵营一样有满编千人的兵力。要知道,朝廷官兵的营是个很神奇的编制,可大可多的有几千人,少的也许就两三百人” 威廉无法理解这种弹性很大的编制,他仍然不相信:“我不信,我和你赌。如果你输了,你就把林先生给你特制的手枪送给我” 他说的特制手枪是林伟业专门为夏天南精心打制的“限量版”琼海五年式手枪,射击精度比量产版要高,原本的黄铜配件都换成了黄金,金光闪闪,逼格很高,威廉已经垂涎很久了。 夏天南笑道:“没问题。可是如果你输了,扣你两个月的津贴。” 威廉是舰队司令,是目前海军最高职务,等同于陆军的少校营长,每月职务津贴15两,两个月就是30两,足够普通五口之家一年的开销了。威廉心想,舍不得孩子套不到狼,不冒险怎么得到心爱的手枪,便点点头:“成交!” 依照威廉的理解,岛上的官兵在自己的地盘作战,进攻的警卫队只有一百多名士兵,就算战斗力再差,防守方总能坚持半个小时以上。可是让他无比失望的一幕不久就发生了:半个多小时后,杨由基率领警卫队士兵,驱牛赶羊一般把几百名穿着破旧鸳鸯战袄的明军士兵驱赶到海边。这些人虽然比警卫队多几倍,却没有丝毫反抗的意图。 第四百三十三章 南澳副总兵 威廉捶胸顿足:“不该和你赌的。明队士兵的战斗意志居然如此低下,真是军人的耻辱!给几百农夫发根木棍都能比他们坚持更长的时间!” “哈哈,那是你不了解大明的国情,不要用欧洲雇佣军的标准来衡量这些粮饷都吃不上的士兵。” 夏天南大笑着下了船,杨由基拎着一个老头模样的军官来到他面前:“将大掌柜,这就是南澳副总兵。”尽管事先交代不要用平时的称呼,换成海盗常用的口吻,可是平时说顺嘴了,杨由基一声“将军”差点脱口而出。 “我去!”夏天南吃惊地上下打量这人,“好歹也是副总兵,怎么这副德行?”想当初广东总兵何如宾征剿博辅时,前呼后拥、众星捧月,手下兵将如云,何等风光,这南澳副总兵只低了半级,可差距简直是云泥之别。 老头尴尬地回答:“好汉,其实小的今年也才四十四岁,只是岛上日子太过清苦,吃了上顿没下顿,所以才显老” 他一边说话,一边偷偷打量眼前这位“大掌柜”。看他举止气度,更像做官的,又哪里像个海盗了?再看看他手下清一色的鸟铳,比官兵还精良,海盗什么时候又有这么专业的鸟铳兵了? 虽然不明白这伙人为什么要自称是海盗,有何企图,不过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眼下是任人宰割的局面,他们说什么就是什么了。莫说是海盗,就算自称陕北的流寇、辽东的鞑子,也要顺着他们的意思。 夏天南问道:“副总兵大人,请问尊姓大名啊?怎么堂堂副总兵手下就这么点人?” 老头恭恭敬敬回答:“回好汉的话,鄙人汤柏才,忝为本地副总兵,统领广东营和福建营。至于为什么只有这么点兵,那就说来话长了” 原来,南澳岛虽然设了两个营头,都是一千五百六十人的编制,合起来三千多人,但由于上官对这个地方的防务很不重视,加上粮饷的拨付由广东、福建两省共同负责,两地的官员经常推诿扯皮,总想让对方多分摊一些,导致每年下发的粮饷连一半都不到,别说养活三千人,就连养活一千人都做不到。 汤柏才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每日就是想着如何向上官讨粮饷,殚精竭虑,久而久之,才四十多岁,就须发皆白、满脸皱纹,跟六十岁的老头差不多。即便如此,因为熬不住这样的苦日子,年轻力壮的营兵都逃出南澳岛去大陆自谋生路,现在剩下几百人都是些老弱病残,无处可去,只能靠向停泊避风补给的海商收点“停船费”补贴生活。 “就这点银子,还不能保证收得上来。”汤柏才大吐苦水,试图博得“好汉”的同情,没准他心一软,就不找自己的晦气了,“势力大的海商,手底下许多专门护船的精壮汉子都是见过血的,我们未必打得过,只有那些小商人,一条船出海,手底下也没什么人,才会交些银子给我们买个平安,顺便补充些水和蔬菜。” 夏天南有些无语,混得这么惨的营兵,甚至比卫所军户都强不了多少,他还是第一次见到。 他忍不住问慕容龙城:“你不是在这里停过船吗?怎么这南澳副总兵都缩水成个把总了,你都不知道?” 慕容龙城叹口气:“我就是他口中一两条船的小海商,交些银子买个平安,又没和他们干过仗,谁知道会是这么不堪一击。” 夏天南一想也是,当初他手底下也就几十号人,犯不着和官兵硬扛,自然试不出这个外强中干的副总兵的虚实来。 汤柏才试探着问:“敢问好汉是哪路人马,来南澳岛有何贵干?” 夏天南笑了笑:“我们是刘香手下的掌柜,路过贵岛,借宿几日。没意见吧?” 汤柏才脑袋一缩,讪笑道:“没没意见。”口中这么说,心里却是不信:开玩笑,这么整齐的着装,这样犀利的火器,还有这齐刷刷一个模子造出来的大船和那天崩地裂一样的火炮,哪里像海盗了?若是刘香手下有几个这样实力的掌柜,恐怕早就压过郑芝龙一头在福建广东一带称王称霸了,又何必东躲西藏,不敢在福建和广东靠岸,还跑去东番岛和红毛勾勾搭搭。 他在心里腹诽,夏天南也在思索。这所谓的南澳副总兵如此孱弱,大大出乎他的意料,既然轻而易举就能控制岛上的官兵,何不好好利用这个地理位置十分优越的海岛呢?如果把这里作为一个琼州营海军的临时军事基地,将来不管是打台湾的刘香、荷兰人,或者福建的郑芝龙,都非常方便。甚至在彻底掌握海上霸权后,把这里作为控制台湾海峡的永久军事基地,也不是不可以。以琼州为大本营,再在靠近福建和台湾的地方设置一个海军基地,等于将自己的势力范围大大扩张了旧时空美帝没少干这事,从亚洲到欧洲,全球都有它的军事基地,配合航母编队,全世界的国家和城市都在它的打击范围内。 不过这些都是以后的事,眼下还是确保“虎斗行动”的成功要紧。夏天南摆摆手,“汤副总兵,只要你们乖乖听话,我也不为难你们。过两天我们要干一笔大买卖,但是目标还出现,所以要在这里呆几天,赶紧给我们找地方住下来。” 汤柏才一听不是来找自己麻烦的,立马一口答应:“没问题,我叫人打扫打扫兵营,给好汉腾出地方来。” 警卫队的士兵和舰队的水兵就这样大摇大摆地住进了南澳兵营。好在原本容纳三千多人的兵营地方足够大,多了好几百人照样住得下。为了防止意外,警卫队解除了岛上官兵的武装,连根棍子都没给他们留下。这些官兵倒是很想得开,一点没觉得羞愧或者想不开,反倒是尽心尽力伺候这些“好汉”,不仅每日捕捞海鲜,还将自己营地种的蔬菜都送上了“好汉”的饭桌。 第四百三十四章 偷袭中左所(一) 第四百三十四章偷袭中左所一 琼州营鸠占鹊巢的这几天,期间也有大大小小的商船想要靠岸停泊补给,却被舰队开炮轰走了。请大家看最全!32磅卡隆炮的威力可不是海盗的小铜炮可以相比的,几炮下去,惊天动地,把这些商人吓得屁滚尿流走了,岛上的官兵更加畏惧,于是愈发卖力地伺候这些不速之客。 几天后,“扬明”号从福建方向来到了青澳湾,带来了好消息:郑芝龙昨日被福建巡抚派去福宁剿匪,得力的手下都跟去了。同时中左所城守将、游击张永产也远在泉州,负责操办军械。也就是说,此刻的中左所,陆海两路的官兵主力都不在,完全不设防。 夏天南大喜,简直是天助我也。当即下令舰队第二日就出发,两日内赶到中左所,发动突然袭击。 出发前夜,吃着岛上官兵精心烹制的“宅鱿”这是南澳出产的鱿鱼干品,因南澳鱿鱼主产地后宅镇而得名。体大肉厚质嫩,色、形、味俱佳。想到汤柏才为了讨好他也是不遗余力,夏天南居然有些不好意思了,吃人家的嘴软,拿人家的手短,总得安抚一下这位打仗不行,抓生活有一套的副总兵大人。 享用完美味后,他派人把汤柏才叫来,剔着牙说:“明日我们就要去做买卖了,这几日打扰汤副总兵了。” 汤柏才眼睛一亮,这伙人终于要走了,这些天的精心伺候总算没有白费功夫。他毕恭毕敬地回答:“恭祝好汉旗开得胜、马到成功、满载而归!” “汤副总兵,你们的日子也清苦,这几天下来怕是把你们的口粮都吃得差不多了吧?” 汤柏才叹口气:“不瞒好汉,没菜没肉也罢了,这南澳岛上海产丰富,捕些鱼、捞些海鲜也能凑合,只是岛上的土地贫瘠,种不出粮食,兄弟们吃的米饭全部要去岸上买。现在汕头那边的糙米已经二两四钱一石了,今年的粮饷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发下来” 夏天南手一挥:“别说了,我懂。呆会让我手下给你五百两银子,去岸上购置两百石米,够你这些手下吃大半年了吧?” 汤柏才喜出望外:“够了够了,年底粮饷多少也会发点,这一年又撑过去了。只是”他狐疑地望着夏天南,“好汉这般慷慨解囊,有什么需要鄙人做的?” 在汤柏才看来,这么凶恶的一伙人,绝不会无缘无故发善心,平白给五百两银子,一定是要利用自己做什么,只是想不到自己能做为他们做什么。 夏天南笑笑:“山水有相逢,或许我们还会再见。南澳岛是个好地方,我要做一番大事,将来免不了要借贵宝地用用。”反正将来打算把这个南澳岛作为一个基地,这汤副总兵知情识趣,不妨就把他留下来做个后勤大队长。 汤柏才听懂了他的意思,连连点头:“将来有用得着鄙人的,好汉尽管吩咐。”至此,他完全能断定这伙人和什么刘香一点关系都没有,刘香那样的海寇,走到哪抢到哪,根本不会留什么后手。 舰队离开了南澳岛,直奔中左所而去。在第三天的清晨,到达了金门附近。 中左所就在眼前,舰队上所有的人都有些情绪波动,或紧张、或兴奋。 夏天南深吸一口气,询问威廉:“道具都准备好了吗?” 威廉点点头:“旗帜都准备好了,全部是仿照尼德兰人的样式做的,还绣上了大员商馆的标记,连自己人都分辨不出来,别说郑一官了。” “各舰可做好了战斗准备?” “各舰炮长都已经就位,弹药充足,就等开炮了。” 夏天南深吸一口气,然后下令:“进入中左所港口,找准郑家四百料以上的武装商船,各舰自由攻击,记住只准用实心弹不能用霰弹。一个时辰后,不管战果如何,都要立即撤退。”之所以只用实心弹,是为了避免留下证据,当初郑家人对琼州营这种近距离威力巨大的霰弹印象可是非常深的。 朝阳照在中左所港口大大小小的船帆上,反射出金色的光芒,似乎代表着生机勃勃的一天就要开始。此时的港口还非常安静,大部分海商和水手都在岸上休息,尚未起床,至于是谁在相好的床上还是半掩门的窑子里,就不得而知了。 八艘武毅级组成的舰队驶入港口之时,虽然有早起出海的渔夫看见了,以为这是南洋或者日本来的商船队,除了惊讶于这些船的庞大之外,没有任何意外。 看着完全不设防的港口和密密麻麻停泊的船只,夏天南狠狠地挥了一下拳头,暗叫一声:“成了!”这一瞬间,他突然想到了二战著名的一场战役偷袭珍珠港。眼前的一切与那场非常规战役何其相似。 舰队的目标很明确,就是直扑四百料以上的战船,尤其是悬挂郑家旗帜的武装商船,不在其余的小船身上浪费弹药和时间。各自找准目标后,炮击开始了。 “轰轰轰”,连绵不绝的炮声打破了港口的宁静,如同一场忽如其来的雷阵雨,30斤的实心弹呼啸着飞向目标,船体塌陷、桅杆断裂的“喀拉”之声不绝于耳。 闷雷般的炮声自然惊动了岸上的船主和郑家留守人员。许多船主听到炮声,一个激灵,从被窝里跳出来,光着脚就往港口跑,自己的船、货都在港口,可不要出了什么岔子。 郑家负责留守的正是被刘香在家门口劫走十八条船银子和货物的郑鸿逵。虽然郑芝龙一再强调被劫一事错不在他,但是为了平息其他兄弟的不满,这次奉命剿匪,没有带上他去立功,而是留在中左所看家。 按正常情况来说,这样的安排通常可以看做是一种警示和敲打:以郑家目前的实力,谁吃饱了撑的敢来中左所捋虎须?所谓看家只是一个遮掩门面的说辞,虽然安逸无风险,但是出去打战的功劳就与你无关了,久而久之就会在家族内部被边缘化。 第四百三十五章 偷袭中左所(二) 当然以郑鸿逵在郑家的地位,自然不是被边缘化的对象,郑芝龙把他留下来,还破费了一番唇舌安抚,怕他有什么想法。郑鸿逵也知道自己碰上这样的倒霉事,韬光隐晦一段时间也是不错的选择,所以也安心留在了中左所。只是没想到,万中无一的几率被自己碰上了——港口碰上了敌袭! 手下跌跌撞撞冲进来报信:“四爷,不好了,好多大夹板船冲进来,见船就开炮,已经打沉了好几艘了……” 郑鸿逵阴沉着脸喝道:“不用你禀报我也听见了,这么响的炮声,聋子都听得见。赶紧把弟兄们叫起来,抄家伙去港口迎敌!” “是!” 手下匆忙离去后,郑鸿逵忽然想起,正月后琼州营交付的那种短重炮有很多都安放在自家的大青头上(注1),这些炮可是花费了整整三十万两白银的宝贝,大哥去福宁剿匪都舍不得带,都留在家里,如果被突如其来的袭击损毁了,自己恐怕要吃不了兜着走。 他越想越害怕,额头上都冒出了冷汗,从床头取出自己的刀,走到院子里大喊:“所有人都给我起来,不要挺尸了,赶去码头保护咱们的船!” 陆续有船主、海商赶到了码头边,看到眼前的一幕首先被惊呆,继而差点昏死过去:隆隆的炮声中,近十艘从未见过的大夹板船游荡在港湾内,欢快地喷射着火焰,炮弹嗖嗖地飞向自家的船,眼睁睁地看着船被砸穿、进水、沉没,却无计可施。 有人心疼自己的船,想带着伙计乘坐舢板登船,驾船躲开炮火,却被相识的人拉住了:“你不要命了?炮子可不长眼。” “那怎么办?眼睁睁看着我的船沉了?” “不甘心又如何,这会你把命搭上了也没法驾船躲开这几艘大船的炮击。” 这时有人眼尖看到郑鸿逵气急败坏地率人来到码头,赶紧围上去:“四爷,你赶紧拿个主意,把这些不知哪儿冒出来的夹板船赶走!” 郑鸿逵定睛一看,心里一沉。这大船悬挂的旗帜是红毛人的,而且双层炮甲板也是夷人独有的,难不成大哥极力避免与刘香、红毛两面开战,红毛却不识好歹,主动攻击中左所? 他招了招手,手下递过一个千里镜——这玩意是从澳门买来的,花了上百两银子,贵是贵,不过海上行军打仗不可或缺——接过来之后放在眼前,往敌船望过去。 不少船上都是些中国人的面孔,不过这个不稀奇,就算红毛人也能请中国人做水手,郑家也雇佣了黑人火枪队。郑鸿逵用千里镜左右查看,终于锁定了敌船的旗舰——船头指挥的居然真是一名金发碧眼的夷人! 夏天南等人自然躲在船舱没有露面,唯独威廉不仅不躲藏,反而站在船头最显眼的位置。一来他未曾在中左所露过面;二来这副外国人面孔可以混淆视听——反正明朝的人无法分清荷兰人和英国人的区别,就像旧时空的老外分不清中国人和日本、韩国人一样。 “妈的,我们郑家不去找你们红毛的晦气,你们居然欺负上门了!”郑鸿逵咬牙切齿地地下令,“给我不惜代价登船,用新买的炮轰他娘的!” 郑家的水手们纷纷跳上舢板,解开绳索,拼命往自家的战船上划去。那些船上有新买的短重炮,只要给“夷人”的甲板上来上几炮,保准让“红毛”吃不了兜着走——这炮的威力他们可是亲眼所见。 威廉站在旗舰“临高”号的船头,密切关注着整个战场。当他发现有人试图用小船登上大船后,当即下令:“‘临高’号准备,攻击这些海盗,不要让他们有机会登船!” 其余七艘船仍然各自锁定目标持续炮击,‘临高’号则瞄准了这几艘舢板。 “轰轰轰”,实心弹劈头盖面砸向舢板上的郑家水手,虽然避过了第一枚,却很难避过第二枚、第三枚,好几艘舢板挨上一炮后就直接侧翻沉没。 岸上的郑鸿逵颇为紧张,敌人的炮太厉害,只有寄希望于自己人熬过炮击,顺利登船,用短重炮还击。其实他不知道,为了避免露馅,对方根本没有用霰弹,否则几炮下去,这些小舢板就会被霰弹形成的弹幕一扫而空。 眼见第一批手下大多被炮火所伤,很难接近自家的大船,郑鸿逵狠狠地吐了一口唾沫,大声下令:“所有人都给我上,无论如何要保住这些大船和重炮。只要登上了船,开了炮,人人都有五十两银子,死了给一百两的安家费!” 这样豪爽的赏格开出来,郑家的水手都不淡定了,嗷嗷叫着跳上舢板,冒着炮火拼命地往自家大船划去。 “临高”号仍然开炮,虽然不时有舢板中炮,可是慢慢地阻挡不了蚂蚁一般的人流了——郑家的人实在太多了,一艘武毅级单侧14门炮显然无法阻止这些疯狂的水手。 威廉睁大了眼睛,无法置信地看着这些舢板上的水手:“郑一官给他们许诺了什么?这些人都疯了吗?” 船舱内的夏天南透过窗口看到这一幕,冷笑了几声:“真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郑家肯定开出了不菲的赏格,才会让这些人这么不要命。”他顺着舢板的前进的方向看过去,原来是几十艘与武襄级巡逻舰体格差不多的船,船头和船侧都涂成青色,船舷处隐约可见粗大的炮口,这种炮他非常眼熟,正是自家船上32磅卡隆炮的低配版——白口铁铸造的卡隆炮。 “不好,他们要登船反击,用得还是咱们的炮。这个郑芝龙真是嗜财如命,高价买来的炮不带出去剿匪,居然都摆在家里。”夏天南赶紧叫过来一名水手,“去船头告诉威廉,小心敌人登船反击。” ———————————————————————— 注1:郑家的一种主力战船,船体饰成青色,船长约10丈,宽2丈1尺,高l丈5尺,吃水8尺,载重三四千担,总共只配备2门大炮,前1后1。 第四百三十六章 偷袭中左所(三) 消息被传递给威廉后,威廉终于明白了这些人不要命地划船是要去干嘛了。卡隆炮近距离炮击的威力如何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他可不想品尝32磅霰弹的威力琼州营的高层都知道,卖给郑家的炮使用寿命缩水,可是威力没有缩水。 “我的上帝,通知所有船只,集中火力击沉这些该死的小船,不能让他们组织起有效的反击!” 尽管负责传令的水手拼命地朝其他战舰发出旗号,可是这个时代的海战很显然还无法做到令行禁止,糟糕的通讯方式让威廉的命令一时半会还传不到其他船上,其余战舰仍然在各自攻击选好的目标。而码头上越来越多的人乘坐舢板突破炮火的封锁,付出了许多人命的伤亡后,终于有人爬上了大青头。 此时的港口已经乱成了一锅粥,由于事发突然,郑家一直处于被动挨打的状态,没有办法反击。在忍受了半个时辰的炮击并沉没了十几艘武装商船后,郑家的主力战船大青头终于打响了反击的第一炮。 离得最近的“儋州”号倒了霉,一枚大号霰弹筒在半空中炸开,分裂成无数葡萄大小的弹丸“呜呜”地飞向甲板。正在操作缆绳的几名水手被打成了筛子,血肉模糊地掉落在甲板上船头指挥作战的大副刘一守也被一枚霰弹弹丸击中左臂,惨叫一声倒下,几名手下赶紧把他拖进船舱,仔细一看,左手小臂皮开肉绽,已经露出了森森白骨,也不知道骨头断没断。 紧接着数艘大青头接连开炮,轰隆的炮声响起,霰弹弹丸如雨点般飞向这些“夷人甲板船”,猝不及防之下,好几艘武毅级战舰中炮,出现了不同程度的伤亡。好在霰弹只能杀伤甲板上露天的人员,炮手都在下层甲板,主要的作战力量没有受损。 不过就算如此,郑家一改全面被动挨打的颓势,也让码头上观战的人兴奋不已,纷纷叫嚷着:“开炮打死这些贼人!” 郑鸿逵也长出一口气,这些天价买来的短重炮果然厉害,物有所值,否则面对这种有预谋的偷袭,郑家根本来不及组织擅长的火船和跳帮肉搏战术,只能眼睁睁着看着自家被动挨打。 遭遇炮击后,琼州营其余七艘战舰反应过来,按照旗舰发出的旗号,开始集中火力攻击这些大青头。这算是琼州营海军建立以来,第一次进行正儿八经的炮战,双方你来我往,炮声隆隆,整个中左所港口的目光全部聚焦于此。 威廉匆忙来到船舱,向夏天南请示:“将军,我方开始出现伤亡,是否用霰弹回击?” 近距离的炮战,双方都没法短时间击沉对方船只的情况下,用霰弹“清洗”对方的甲板是非常有效率的选择,而且这种模式对琼州营海军更有利自己的炮手都在中间夹层的炮甲板,不会受到致命伤害,而对方的炮都架在露天甲板上,只要被炮弹击中非死即伤,直接退出战斗。 夏天南果断否决了威廉的提议:“不行!我们的霰弹威力太大,郑家人都见识过,一开炮就会暴露身份,那么这场偷袭就毫无意义了,不仅达不到嫁祸给荷兰人的目的,将来我们还要提前与郑芝龙决战,这种后果是我们无法承受的。” 威廉悻悻地说:“我能理解您的战略意图,可是这样的牺牲本可以避免的,我们把这些海盗培养成合格的水手不容易” 夏天南正色道:“我必须纠正你的观念,威廉。不管在陆地还是海洋,战争总是无法避免伤亡。在以前的战斗中,我们占据了武器和船只上的绝对优势,所以伤亡微乎其微,可是这样的好运并不会一直伴随着我们,顺境和逆境都是我们必须面对的。将来总会遇到火力不会逊色我们太多的荷兰人、西班牙人,所以我们必须在战争中成长。与其将来付出更大的代价,还不如利用眼下的战斗,给所有人一个实战锻炼的机会。” 威廉长出一口气:“好吧,我承认,我被你说服了,将军。我会指挥好这次战斗的。”说完转身出了船舱。 在旗舰的指挥下,所有武毅级战舰脱离了卡隆炮的有效射程,游弋到五百米开外,列成一字队型。 大青头上的郑家水手打炮打得正欢,却发现对手不跟自己玩了,一时间不明所以,呆呆地看着对方。岸上的人则欢呼起来,纷纷议论:“贼人打怕了,这是要逃!” 郑鸿逵却皱起了眉头,他不认为这些人会轻易放弃偷袭,叫来一名手下吩咐道:“派人去船上通知弟兄们,不要被他们牵着鼻子走,操船迎上去,贴近了打。”他知道这种短重炮威力极大,射程却不远,近身死缠烂打才能发挥最大威力,至于对手要做什么,他也不知道,反正得按照自己的作战模式来。 不得不说,他的想法是正确的,不过从传令到行动有一个明显的时间差,对于琼州营的舰队而言足够了。 虽然琼州营舰队用了一字型阵列,却还不是标准的“t”字型战术,不过应对平均每艘船不到十门炮的大青头足够了。就在郑家水手准备操船迎上前去缠斗时,这个迷你版的战列线开火了。 火力集中后的威力是惊人的,11这个时候大于2。“轰轰轰”,伴随着雷鸣般的炮声,八艘武毅级战舰的12磅加农炮齐齐喷射出了橘红色的火焰,实心弹雨点般砸在了刚才还得意洋洋的大青头战船上。 虽然弹重不如卡隆炮发射的30斤实心弹,但是长管加农炮的炮口初速更高,射程更远,炮弹本身的动能更大,穿透力更胜一筹,轻而易举就击穿了大青头的船体、桅杆、船舱,到处木屑横飞,甲板上的水手哭爹喊娘,避之不及,再也没有人操炮了,郑家的反击势头戛然而止。 第四百三十七章 郑家与荷兰人的交涉 码头上欢呼的人群立刻变得雅雀无声,没人再敢大声嘲笑这些偷袭者了。郑鸿逵见状,痛苦地捂住额头,我郑老四招谁惹谁了,这么这样的倒霉事总被我碰上,失去了这些船和炮,这下子就算大哥都护不住自己了,日后在郑家彻底抬不起头了。 这些大青头战船被打散打残之后,整个港口就没有能够反抗的力量了,中左所就成了脱光了的姑娘,任对方揉虐。仿佛是为了报刚才被炮轰的仇,这些大夹板船击中火力,挨个点名,大有不把目标打沉不罢休的势头,郑家的武装商船一艘接一艘的沉入了水中,包括安装了短重炮的大青头。 一个时辰后,舰队按照原定计划徐徐撤出了港口,留下满目苍夷、浓烟遮日的现场,“一不小心”还在海面上留下了几面荷兰国旗,上面还绣着大员商馆的标记,“虎斗行动”圆满落幕。 这次行动的战果不说辉煌,也算颇有收获了。虽然撤退时不可能一一清点,但据威廉的观察,四五百料的大青头排水量相当于280吨的武襄级巡逻舰,也是郑家专业的战船被击沉、焚毁了二十来艘,其余相近吨位的武装商船二十来艘,小船就不计其数了。这些船只的损毁,虽然还不至于让郑芝龙元气大伤,也算得上伤筋动骨了,尤其是新购置的卡隆炮损毁过半,更是对郑家的沉重打击。 偷袭得手之后,舰队迅速南下,在南澳岛简单补充了淡水和食物后马不停蹄往临高驶去,中途港口不做停留,为的是避免在沿途港口留下踪迹。 郑芝龙从福宁剿匪回到中左所之后暴跳如雷,他几乎是咆哮着质问:“究竟是谁干的?谁有这么大的胆子?” 郑鸿逵接连遭受打击,几日之内似乎老了十岁,头发都白了不少,他颓唐地递上“贼人”留下的旗帜,低声说:“这是敌船慌乱中留下的,似乎是红毛的” 郑芝龙一把接过旗帜打量了几眼,忍住怒气又递给堂兄弟郑彩:“阿彩,你日本、大员都去过,辨认一下,这是不是红毛的东西?” 郑彩因为头脑灵活、长袖善舞,经常作为郑家商业的谈判代表往来于各地,对各地的风土人情颇为了解。他接过来仔细察看,然后小心地回答:“大哥,这旗子与大员那边城堡上悬挂的并无二致,听说是红毛的国旗,而且绣了大员商馆的标记,旁人是仿冒不来的” 他又哪里知道,十七世纪的中国人不屑仿冒、也仿冒不了这些“海外蛮夷”的旗帜,并不代表同样来自欧洲的英国人威廉仿冒不了。威廉在英国皇家海军服役的时候,没少与这些“海上马车夫”打交道,也见过东印度公司运送货物和白银回欧洲的船只,自然能通晓其中细微之处,对于中国人而言,已经可以以假乱真了。、 郑芝虎忍不住大声说:“还辨认个屁,摆明了是这些红毛趁咱们主力船队不在,背后捅刀子。偷袭这种事,也只有红毛才干得出来。大哥,咱们当初只打刘香、放过红毛的想法就是错的,用读书人的话说就是姑息养奸,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连红毛一块干吧!” 郑芝龙心中也是愤怒不已,不过郑芝虎的话让他反而冷静了一些,这件事会不会是某些人嫁祸江东,让郑家和荷兰人、刘香全面开战,自己却躲在后面螳螂捕蝉呢的毒计?他心中隐约闪过一个名字,差点脱口而出,可是这一家势力明明才和自己示好,还卖给自己重炮,没有动机和理由站在红毛和刘香那边,心里想了想,还是没有说出口。 他继续询问郑鸿逵:“敌船来袭时,你可看出什么端倪?” 郑鸿逵摇摇头:“敌船打了就跑,没有上岸。不过我用千里镜细看的时候,头船上指挥的确实是个夷人。” 郑芝虎嚷嚷道:“还犹豫什么,干他娘的红毛,不就是十几艘夹板船吗?” “二弟,被人欺负到家门口了,我心里也有气。”郑芝龙说,“不过越是这个时候,越要冷静。郑家向来是有仇必报,但要查个水落石出,免得被小人利用,咱们打仗就要打个明明白白,不能稀里糊涂撸袖子上。” 郑芝豹分析道:“大哥,根据探子的消息,刘香最近都停泊在东番岛的热兰遮城,和红毛眉来眼去、不清不楚看,谁也不知道他们私底下有什么勾结。刘香劫了咱们的银子和货物,红毛再来偷袭咱们的港口,听起来像是两家联手找咱们的晦气,道理上是说得通的。” 郑芝龙想了想,对郑彩吩咐道:“阿彩,你带着这几面旗子去一趟大员,找到红毛问个清楚:这究竟是不是他们的东西,偷袭中左所是否他们所为,目的是什么?” “是,大哥。” 几天后,郑彩来到了台湾的热兰遮城。看见了港口盘踞的船只大多挂着“刘”字旗后,郑彩心里已经认定,既然荷兰人和刘香沆瀣一气,偷袭这事八成就是荷兰人干得了。 普特曼斯在自己的会客厅接见了郑一官的使者,这个年轻人一开口就咄咄逼人,让他很不高兴。 “普特曼斯阁下,你口口声声要和郑家合作海上的买卖,私下里却和郑家的死对头刘香暗通款曲,可见你对咱们的合作毫无诚意。” 普特曼斯不悦地回答:“听着,年轻人,我们只是潜在的商业合作关系,而不是同盟关系。刘香与你们有什么仇恨,是你们之间的事,与东印度公司无关,我们允许谁停靠热兰遮的港口,是我们的自由。另外,既然你提到了合作的事情,我很想问问,当初郑一官许诺过,只要协助他击败李魁奇,就给予我们沿海的自由贸易权,然而三年过去了,他履行承诺了没有?直到现在,大员一年获得的生丝价值还不到三万里尔你们封锁了大陆通向大员的贸易渠道,让我们的商馆两手空空、无钱可赚!” 第四百三十八章 送上门的理由 第四百三十八章送上门的理由 普特曼斯说的这件事情,郑芝龙是理亏的。 崇祯三年,为了击败当时最大的对手李魁奇,建立福建沿海霸主的地位,郑芝龙请求荷兰人帮助,并许诺荷兰人能够在福建自由贸易。荷兰人在合作伙伴福建把总许心素被郑芝龙击败的情况下,并没有更好的选择,所以同意了郑芝龙的要求。 可是顺利剿灭李魁奇后,郑芝龙没有履约,虽然他贵为东南海上霸主,但是官方的身份只是福建的游击,无权代替朝廷决定与其他国家的贸易权,另外新上任的福建巡抚邹维琏对于郑芝龙等人无视海禁令进行贸易也多所不满,因此在上任后再次发布海禁令,只允许有许可令的福建人民下海活动,但不允许外国人至福建贸易。在这次海禁令发布后隔年获得前往大员许可证仅有6张,而前来的船只更少于此数量,这种状况使得荷兰在台湾的贸易陷入困境。 即便郑彩口齿伶俐,被问到这件事也老脸一红,不自然地辩解:“这件事情大哥争取过,不过他的官职并不高,加上巡抚衙门反对,这件事只能暂时搁置” 普特曼斯冷哼一声:“这个我不管,我只知道郑一官没有履行约定。既然和平手段不能解决这个问题,那么,为了东印度公司在远东的利益,我们不排除动用武力” 听出了对方话中的威胁,郑彩睁大了眼睛:“所以,这就是你们偷袭中左所的理由?”他掏出了那几面旗帜,拍在桌子上。 普特曼斯莫名其妙地看着这几面旗帜,这些货仿真度太高,他一时也没有分辨出真假来。 “你拿着我们公司的旗帜做什么等等,刚才你说厦门港被袭击了?” 郑彩冷笑道:“几天前一支由夹板船组成的船队趁我大哥剿匪不在家,不宣而战,偷袭了中左所港口,焚毁郑家战船无数这种大夹板船福建洋面只有你一家才有,而且港口留下了这几面旗帜,除了你们我想不到别人会干这事你可知道,这么做无异于与郑家宣战?” “s!”普特曼斯不由自主地爆了粗口,这种低劣的栽赃嫁祸伎俩居然用来对付以精明著称的尼德兰人,简直是对他智商的侮辱他确实想干这事,不过公司评议会没有批准,目前只有计划,没有行动。除了刘香在他的授意下袭击了郑家的商船队,大员的舰队并没有出动与郑家正面交锋。 他刚想说这是裸的诬陷,这个锅我们不背,不过话还没说出口,脑中灵光一闪不管这事是谁干的,或者干脆就是郑一官的苦肉计,事情已经发生了,这不正是公司评议会需要的机会和开战理由吗? 巴达维亚的决策者掌握着荷属东印度公司在远东的绝大部分权力,包括贸易和开战。在普特曼斯不遗余力地游说下,评议会成员已经动心,但是还缺少一个合适的机会以及开战的理由。东印度公司需要大明向他们打开贸易的大门,但不愿意与大明成为死敌他们只对赚钱感兴趣,开疆拓土是国王才需要考虑的事情所以,公司的计划是“合理、正义”地发动一场可控的战争。 普特曼斯眼珠一转,有了主意,指着郑彩义正言辞地说:“作为郑一官的代表,你刚才的话严重伤害了东印度公司和大员商馆的名誉,我们不会对没有做过的事情负责,我有理由相信,这是郑一官用拙劣的手段对我们进行裸的诬陷。所以,郑一官必须向公司道歉,向大员开放贸易港口,同时禁止与除了东印度公司之外所有的国家进行贸易包括但不限于西班牙和葡萄牙!” 郑彩目瞪口呆,荷兰人的无耻刷新了他的三观,不承认偷袭也罢了,居然还蹬鼻子上脸,以此为借口重提垄断贸易权的事情。他有些无语地问:“如果我们拒绝呢?” “那么为了维护东印度公司的名誉,我们会向明国和郑一官宣战!”普特曼斯有些兴奋,“直到你们同意我们的要求为止。” “阁下的无理要求恕难从命!若要开打,郑家自当奉陪到底!”郑彩自问也是堂堂七尺男儿,作为郑家的使者,不能丢份,撂下一句狠话拂袖而去。 望着对方离去的背影,普特曼斯笑得很开心,他摇动铃铛,叫来了仆人:“给我准备纸和笔,我要给巴达维亚写信。” 郑家与荷兰人的交涉以及后续发展自然不会通知琼州营,不过夏天南从王启年那儿得到了确切的消息:郑芝龙已经向大员商馆发出了通报,并送去了“证据”,要求荷兰人对袭击港口一事作出解释很显然郑芝龙基本上相信了这次袭击是荷兰人干的,至少郑氏集团的大部分人都相信了,郑芝龙个人已经压不住兄弟们的怒火。 而普特曼斯正愁找不到与明朝开战的理由,郑芝龙“裸的诬陷”给了他绝佳的借口,巴达维亚的评议会作出了决定,以此为契机发动一场沿海劫掠战争,逼迫明王朝答应他们获得排他贸易权的请求。 这个时代的通讯效率是很低的,即便有飞剪船作为工具,王启年传回临高的消息仍然滞后了。 当夏天南得知上述消息的时候,普特曼斯已经亲自率领十三艘战舰组成的舰队到达了金门附近,于7月11日袭击了厦门港北部、金门、烈屿、鼓浪屿及附近村落。明朝官府没想到荷兰人说打就打,没有任何防备,颇有损伤。郑家损失了10艘武装商船,福建水师损失了5艘战船,沿岸的百姓也有伤亡。 7月24日,郑芝龙派遣代表前往荷兰舰队,提出只要停止战争并撤回大员,即可派出船只与大员贸易,试图做最后的努力稳住局面他仍然希望解决掉刘香后再全力对付荷兰人,各个击破。 第四百三十九章 荷兰人的宣战书 荷兰方面回绝谈判的要求,断绝了郑芝龙的幻想。塵→緣←文↖學x網他们提出的条件是中国方面立即停止同西班牙、葡萄牙等国的贸易,只能与荷兰人贸易,否则将再度开战。福建官府的答复是:荷兰人先赔偿战争损失,退回大员,然后才有可能谈判商务方面的问题。这种谈判纯属鸡同鸭讲,没有可能成功。 初步谈判破裂,荷兰人再次悍然进攻厦门,泉南游击张永产和同安知县熊汝霖率明军迎击,荷军败退,10余名荷兰士兵被杀。福建水师追至外洋,因风向不利,经两昼夜未能接敌而回。败退的荷军在海上游弋,不敢再攻厦门,于是转而从料罗湾进窥月港,月港所在海澄县知县梁兆阳率兵夜渡金门浯屿,袭破荷军,焚其小舟三艘,获五艘。 浯屿之战后,荷兰人由于接连吃亏不敢贸然进犯,福建官府也在等待朝廷对于这次明显不是小打小闹的冲突的处理意见,因此在整个七八月份的台风间隙里,双方只保持小范围的接触。 7月27日,刘香集结了全部主力,与荷兰舰队会合。普特曼斯有了底气,于7月29日将宣战书送交明朝代表,明荷双方正式宣战。这份宣战书的发出,意味着琼州营的“虎斗行动”大获成功。 荷兰在宣战书中提出数项条件作为停战要求:希望拥有在漳州河、安海、大员、巴达维亚自由贸易的权利;在鼓浪屿建立贸易据点,可派遣代表至中国沿海城市收购商品;荷兰船只能在福建沿海自由停泊;不准任何中国船只前往马尼拉,与西班牙人贸易;荷兰人在中国享有与中国同等法律权利。 这样苛刻的条件自然是朝廷无法接受的。由于对荷兰人沿岸烧杀劫掠非常不满,8月中旬,崇祯的圣旨到达福建,严令福建巡抚邹维琏严惩红毛,维护大明的国威。邹维琏接旨后,立即飞谕全省各地文武将吏,不许再谈“互市”二字,“誓以一身拼死当夷”,并调动了五虎游击郑芝龙、南路副总兵高应岳、泉南游击张永产、澎湖游击王尚忠、副总兵刘应宠、参将邓枢几路人马作为对付荷兰人的主力,其中郑芝龙为先锋,高应岳、张永产为两翼,王尚忠为游兵,刘应宠、邓枢记功散赏,完成了兵力部署。 福建方面的消息传到广东已经滞后,加上与王启年的联络不易太频繁,以免其暴露身份,所以直到郑芝龙的使者再次到达临高时,夏天南才掌握了这场战争的最新进展。 来到临高的仍然是郑芝莞,不过这次的态度与上次截然不同。一来,琼州营已经在中左所展示了自己的实力,机动灵活的战船加上犀利的舰炮,让郑家不敢小觑;二来,郑家有求于琼州营,自然要摆正心态。 郑芝莞一反之前的傲慢,满脸堆笑:“大哥派我前来,是有事想求,还请将军务必答应。” 夏天南心里隐约猜到了对方的意图,但是表面上不动声色:“琼州营和郑家已经结盟,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有话直说便是。” 郑芝莞换上沉痛的表情:“红毛的船队趁我大哥不在,偷袭了中左所,我们损失惨重,至少被打沉了四十条大船……” “居然还有这等事?”夏天南拍案而起,作气愤填膺状,“早说过荷兰人是卑鄙小人,要小心提防,没想到郑将军还是吃了亏……” 郑芝莞察言观色,看不出对方有什么不对劲,心里本有一丝丝怀疑的念头,也打消了。他叹了口气:“光是船损毁也算了,新造也好、购买也罢,郑家要补上几十条船的缺口并非难事。可是从将军这里购入的短重炮损失过半, 这才是我大哥最担心的地方,原本这些炮是要派上大用场的,打刘香和红毛可不能少了它们……” 果然如此!夏天南心里暗笑,他是亲眼看见那些低配版的卡隆炮随着大青头沉入海底,自然能猜出对方此行的意图。 郑芝莞停顿了片刻,见对方没有接话,只得继续说:“还请将军再卖些炮给我们,价钱照旧。” 夏天南故作为难:“可是这炮难铸得很,耗费时间也较长,如果你们急着用的话,一时半会可能拿不出来。” 郑芝莞一听急了:“可是咱们就要跟荷兰人开打了,等不起啊!”这些炮在迎战偷袭的“荷兰人”时展示了优越的性能,近距离与大夹板船对轰完全不落下风,郑鸿逵将战况都如实告知了郑芝龙,所以大战来临之际,郑芝龙对补足损毁的火炮是势在必得。 夏天南装模作样想了一番:“要不这样吧,还需要多少门炮,告诉我数目,然后让你大哥把银子一次性给足,我让工匠日夜赶工,争取三个月内交货。” 郑芝莞有些失望,“三个月?只怕赶不上与荷兰人开仗……” “不是还有一半炮吗,先凑合着用,反正跟荷兰人打一时半会也分不出胜负。”夏天南提议道,“另外,既然咱们两家都结盟了,郑家的事就是琼州营的事,打荷兰人也好、刘香也罢,我们也可以尽一份绵薄之力嘛!” 郑芝莞没有想到对方会主动提出参战,犹豫了一下,回答道:“将军的好意,身为郑氏族人,我非常感激。不过这件事情我做不了主,还得回去禀报大哥……” 夏天南点头道:“我懂,福建还有巡抚衙门,外省的兵马是否参战不是一句话的事,说不定还要广东、福建两省都点头同意才行。” 郑芝莞带着夏天南的建议匆匆走了。司马德望了望他的背影,问道:“将军真打算参战?” “为什么不呢?”夏天南笑道,“再说我只是需要一个合理的介入战事的理由,又没说做急先锋。这一战双方必定是主力尽出,不会留有后手,我们就躲在后方,先让荷兰人和郑芝龙打生打死,谁落了下风我就踩谁,只要踩死其中一个,另外一个元气大伤,对付起来就容易了。” 第四百四十章 战争开始 第四百四十章战争开始 司马德本愕然。 他本以为自己够腹黑了,没想到将军大人有过之而不及,根本视所谓的盟约如无物,一丁点心理负担都没有。 或许单独对阵,琼州营海军无论是面对荷兰人、刘香的联军还是郑芝龙都显得力量单薄,但战况胶着之际,琼州营无论加入哪一方,都足以改变整个战事的走向。 “那么卖炮一事” 夏天南摇摇头:“偷袭中左所之战足以说明,即便是材质缩水的短重炮也能对我们造成很大的威胁,我不会再卖一门炮给郑家了。不过既然他们主动送上门,这肥羊不宰白不宰。” 司马德疑惑的问:“不是不卖炮吗?那怎么宰?” “先把银子都收足,然后以铸造时间为由拖几个月,到时肯定打仗了,郑芝龙就没空来催货。”夏天南狡黠地一笑,“等到仗打完了,若是郑芝龙败了,鼓破众人捶,实力一落千丈,我根本不用搭理他,自然就不用交货了若是荷兰人、刘香败了,我迟早和郑家翻脸,肯定也不会交货这二三十万两银子,自然就笑纳了。” 司马德闻言叹为观止,将军的厚黑学已经达到了一个境界,敢这么阴郑芝龙几十万银子的人,整个东南沿海都找不出第二个了。 夏天南吩咐:“传令下去,包括陆海军在内的琼州营所有部队,解除休假,全员归队,随时准备出发前往福建参战。” 中左所衙署。 郑芝龙听了郑芝莞的禀报,陷入了思索。他自言自语道:“琼州营想参战?究竟是让还是不让呢?” 郑芝虎对夏天南的印象一向不好,不假思索地说:“郑家的事,用不着那个姓夏的广东佬插手。”夏天南若是听到这句话一定很无语,他祖籍是首都,正宗的北京人,只因为在琼州发迹,就这么被归为广东佬了。 郑芝豹平时很少说话,这时冒出了一句:“我看琼州营的那些鸭屁股船不错,关键时刻可以作为一支奇兵,杀红毛和刘香一个措手不及。红毛是我们起家以来最强的对手,容不得半点闪失,一切可以利用的力量都不能错过。二哥心里对琼州营那点心思可以暂时放一放,打赢红毛才是最重要的。” 郑鸿逵最近倒霉事接二连三,一心想洗刷耻辱,对于打仗的事格外上心。因为一来可以转移族人的注意力,免得盯着他两次过错不放,二来打仗有机会立功,可以将功赎罪,重新挽回自己在郑家的声誉。对于郑芝豹的话,他投了赞成票:“三哥的话没错,相比于那些喂不熟的红毛,琼州营的实力弱些,又同为朝廷官兵,好拿捏一些。他们那些鸭屁股船当初在珠江口打刘香的手下可是出尽了风头,以少打多还能完胜,靠得就是灵活机动和火力强大!” 郑芝龙点点头:“三弟和四弟说得都有道理。琼州营虽然也有野心,但是拿捏他们比红毛可容易多了。既然他们那些鸭屁股船这么厉害,到时就让他们呆在后方,等到局面僵持不下时,杀红毛一个措手不及。” 郑芝莞问:“那买炮一事呢?” 提到这事,郑芝龙恨得有些牙痒痒:“这个姓夏的钻到钱眼里去了,一门炮都没铸,居然让咱们先付全款” “他们还说至少要等三个月才能交货。”郑芝莞提醒道。 郑芝龙长出一口气:“罢了罢了,谁让他们的炮好用呢,条件苛刻点就苛刻点吧。你再去一趟琼州,带三十万两银子过去,再买一百门,加上保住的那几十门炮,凑足一百五十门左右。就算赶不上跟荷兰人干仗,以后对付各路牛鬼蛇神照样用得上。” 郑芝虎冷笑一声:“将来用这些炮对付琼州营也是利器!” 郑芝龙嘿嘿一笑:“二弟说的不错,正是这个理。要买炮趁早,等到将来与琼州营动手了,这种炮有银子都没地方买去,趁现在多囤点。” 在场所有人都会心地笑了。只是他们都没想到,没有最无耻,只有更无耻,他们高兴的太早了,夏天南远比他们想象的更卑鄙这第二批炮他压根就没打算交货,一早就打定了吞没货款的主意。 各路势力各怀心思之际,荷刘联军于8月底再次将船队开往中左所,但是遭遇台风,只得寻找地方躲避,直到10月初才找到机会,气势汹汹杀向中左所。 得知红毛来犯,巡抚邹维琏至月港指挥明军舰队,在当地誓师,令郑芝龙为前锋,亲自渡过海澄,誓师督战。10月17日,明军得知荷兰舰队以及海盗舰队位置以及规模夹板船9艘,海盗50多艘,下令福建所有明军水师出击。18日,明军在铜山外海与荷刘联军激战,双方互有损伤。 不管是中左所遭遇袭击,还是这两个月与荷刘联军大大小小的接触战,损失最重的还是郑芝龙。损失的人马既是部下又是绿林兄弟,因此,除了明朝官方安排的赏格外,郑芝龙本人动用了江湖令。他用自己的私人金库对手下发出赏格:参战者每人给银二两,若战事延长,额外增给五两。每只火船16人,若烧了荷兰船,给银二百两16人分,一个红毛人头给银五十两。 当时朝廷的七品官月俸也不过白银五两左右,这个赏格相当之高。高赏格加上江湖义气激起的愤怒,使得郑芝龙的部下士气高涨。在明军积极备战时,荷兰人也不敢怠慢,他们集合了大员所有的战舰,并征用了巴达维亚来大员送货的几艘武装商船,严阵以待。这以后的一段时间里,双方重兵集团互相,互寻战机。 在这紧要当口,郑家满载三十万两白银的货船到达了博辅,并带来了郑芝龙的口信,“邀请”琼州营北上助阵,参与决战。为了避免跨省作战的麻烦,还准备了福建巡抚衙门请求广东巡抚衙门调拨琼州营助剿红毛的公文。 第四百四十一章 琼州营的计划 第四百四十一章琼州营的计划 公私两方的理由都有了,夏天南没有等待广东巡抚衙门的命令,就下令早就枕戈待旦的琼州营择日出发,来个先斩后奏。 这件事他很有把握,来自广东官方的阻力几乎不会有:一来巡抚慕天颜和他的私交密切二来剿灭红毛是崇祯下的圣旨,自然不会有人反对。 至于那三十万两买炮的货款,被夏天南毫不客气地收下了,其中大部分拨付给了造船厂和兵工厂,用于一千吨战舰的建造和武毅级战舰产能的扩充,以及配套舰炮的铸造,这两处地方现在是整个琼州营体系最需要银子、消耗也最多的所在。舰队出发之前,临时参谋处召开了第二次会议,制定此行的作战计划。 一切计划和部署都是围绕夏天南的战略目标进行的。夏天南提出了明确的要求:第一,海战中,琼州营海军只能作为预备力量最后投入战场,不能充当炮灰第二,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如果郑芝龙占上风,另派一支力量抄荷刘联军的后路,占据热兰遮港口,尽可能地俘虏海盗和荷兰水手,扩充海军的力量。反之,如果郑芝龙溃败,则直扑安平,俘虏郑氏族人,作为要挟郑家残部归顺的筹码。 “不管哪家战败,接受其残部都可以增强琼州营海军的力量。”夏天南强调,“郑家和刘香的手下都是战斗经验丰富的海盗,荷兰人的水手更是经过训练的职业军人,若是全部葬身大海也太可惜了。” 以司马德为首的临时参谋们有些头疼。将军的第一个要求不难做到,到达战场之后,不到合适的时机不冲到一线就行了。可是第二个要求就很有些难度了,关键在于其不确定性。 郑家与荷刘联军大战,谁输谁赢都有可能,哪一方都没有压倒性的优势,而到底是该把机动力量布置在东番岛还是安平,这是一个只能二选一的选择题,不存在骑墙观望的可能。 慕容龙城指着地图阐述自己的想法:“以郑芝龙一贯的作风,肯定是以炮船压阵、火船攻击为主,那么决战的地点不会在大洋深处,很可能是在沿海某处地方,加上红毛没法堂而皇之登陆上岸,只能在附近的岛屿补充给养,那么双方决战有可能是在澎湖、金门、南澳这几个能够补给的岛屿周围。那么问题来了,我们抄后路的船队该藏到哪儿才不会被双方发现呢?” 司马德皱起了眉头:“无处可藏,那么就只能选择一处直接杀过去。如果躲在东番岛,郑芝龙战败,我们再怎么样也不可能抢在他前面赶到安平,反之亦然。” 慕容龙城点头道:“如果红毛战败,等我们从福建渡海来到东番岛,他们躲进热兰遮城那个乌龟壳里,断后路就变成了强攻,得不偿失。” 刘黑子小心翼翼提出自己的看法:“依小的看来,与其两头落空,还不如赌一把,买定离手,开大还是开小就凭天意了。至于咱们是押郑家还是红毛,就看哪家的手下容易臣服,否则忙活半天人家宁死不从,抓来又有什么用?” 司马德笑了:“刘黑子话糙理不糙,有道理。” 慕容龙城若有所思:“要这么说的话,倒是刘香和红毛的人马收编容易些。刘香死了的话,他的手下群龙无首,拉拢过来毫不费力。红毛虽然麻烦点,但他们爱财,相信不会和银子过不去。” 列席会议的威廉插话道:“没错。尼德兰人生性贪婪,只要给足了钱,他们不会介意在远东改行做雇佣兵的。” 慕容龙城继续说:“相比之下,郑家就难说了:首脑人物都是郑家的族人,下面的头目都是拜把子的兄弟,很讲江湖义气,就算强拉过来用着也不放心。” 司马德听了他俩的话,权衡片刻,拍板道:“既然如此,就赌一把,咱们押郑芝龙赢,把人手都布置在东番岛。” 魏连横询问:“是否要登陆?如果动用陆军,打不打红毛的城堡?听说他们的城堡都是石头砌成,异常坚固,要打得话就得早做准备。” 这就是衍生的问题了,果然打仗推演没那么简单,一环扣一环,解决了一个问题还有下一个问题。司马德暗想,将军弄的这一套参谋制度比朝廷的军议实在得多,方方面面都能考虑到,朝廷军议无非是没有实战经验的文官挥斥方遒,凭感觉决定打仗的策略和路线,遇到实战就漏洞百出。 慕容龙城建议:“我建议最好不攻城。红毛的石头城堡我见过,其坚固不亚于广州城,而且火炮更胜一筹,不管能否啃下来,伤亡小不了。” 魏连横闻言点头道:“那就堵在港口守株待兔,等红毛和刘香的溃兵逃回来时一网打尽。” 刘黑子提醒:“若是得手,押运俘虏的船事先就要准备好,不能在东番岛停留太久,免得夜长梦多。” 司马德说:“不错,理当如此。” 于是奔赴福建参战并浑水摸鱼的作战计划就这么敲定了,寻求决战的双方都没想到,自己身后还有一个随时准备咬自己一口的第三方势力。 这次出征,陆军除了一营留守临高,二营、特战队、警卫队全员出动,海军更是倾巢而出。500吨的武毅级和280吨的武襄级在前,运送陆军的广船在后,浩浩荡荡的船队一眼望不到边,高耸入云的船帆也颇有一番遮天蔽日的气势。 旗舰“临高”号上,琼州营军方所有的首脑人物几乎都齐聚一堂,夏天南被众星捧月围在中间,对众人说道:“诸位,此去福建,红毛、郑家、琼州营三家注定要有一家倒下,这是我们的机遇,也是我们的挑战。无论如何,我们要打垮其中一家,削弱另一家,把未来的命运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 众人异口同声应道:“愿追随将军左右,共创大业!” 第四百四十二章 客军 第四百四十二章客军 几日后,舰队再次到达南澳岛稍作停留,并且补充淡水。 前来迎接的南澳副总兵汤柏才看到这次来的船队比上次更加庞大,腰弯得更低了,态度也更加恭敬。 按照临时参谋处的计划,为了避免穿帮,13艘武襄级巡逻舰作为琼州营的“主力”径直前往中左所与福建官方的大军会合,以客军的身份参战,参与偷袭中左所港口的8艘武毅级战舰则呆在南澳岛等待,大决战爆发后便前往热兰遮港,抄荷刘联军的后路,以抓俘虏为主要目标。 临行前,夏天南嘱咐司马德:“司马先生,此去红毛的老巢,能否有所斩获,就全看你们的了。”夏天南亲自率领武襄级巡逻舰去福建,慕容龙城随行而台湾的人马则由司马德统筹安排,刘黑子等人辅佐,具体作战由威廉指挥,魏连横率二营、黄猛甲率特战队随行,作为陆战的力量。 第一次独当一面,司马德感觉颇有压力,但更多的是即将建功立业的兴奋,他正色道:“定不负将军所托。” “切记,不战而屈人之兵,活捉俘虏才是我们的目的,没有必要的话,最好不要去碰红毛的城堡花费的代价太大,可能得到的利益太少,划不来。” “属下谨记在心,分得清轻重缓急。” 交代完毕之后,夏天南就带着慕容龙城等人出发前往福建,两日后到达了中左所。 算起来,这是夏天南第三次来中左所,也就是后世的厦门。第一次是为了与郑芝龙达成所谓的盟约顺便天价兜售卡隆炮,第二次是为了挑拨郑家与荷兰人的关系偷袭港口,这一次则是参加自己一手挑起的战争。 其实到这个时候,因为自己插手太多,夏天南已经分不清这场战争到底是依照历史的惯性发生的,还是自己点燃的导火索。不过真相如何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双方真的打起来了,两虎相争必有一伤,这就够了。 对于琼州营这一支能够充任奇兵的客军,郑芝龙表现出了足够的重视,不仅派三弟郑芝豹到码头迎接,接风洗尘之后,又亲自带他去见福建巡抚邹维琏。夏天南揣测,郑芝龙之所以对自己这么客气,恐怕有一半原因是因为只有自己能铸造卡隆炮这样的海战利器。 在中左卫所衙署,夏天南见到了巡抚邹维琏,一个五十多岁的官员,看起来精明能干,言行举止都透着果断决绝。 邹维琏没有文官说话做事慢条斯理之乎者也的那种通病,见面就直奔主题:“听闻夏参将船、炮皆利,连郑游击都极为推崇,大力举荐,作为与红毛决战时的生力军。” 夏天南客气一番:“不敢当,与郑将军相比,琼州营的水师不过能与海寇相持不落下风而已。不过请抚台放心,虽然是客军,但抵御红毛、铲除海寇之事义不容辞,琼州营必尽全力,哪怕战至一兵一卒,也会坚持到底。” 虽然明白这种表态大多是场面话,但邹维琏听得还是很受用,至少对方没有因为是客军而畏战,军心可用。他点点头:“夏参将有报效朝廷之心,本抚甚为欣慰。你尽管放心,虽是客军,但是战后叙功,该是你的功劳,我丝毫不会委屈你的。” 夏天南作感激涕零状:“多谢抚台。” 郑芝龙在一旁说道:“夏参将远道而来辛苦了,我已经准备好地方,请将部下带过去休整,有事明日再说。” 琼州营以客军的身份进驻中左所城后,远在台湾的王启年也没闲着,刘香的命令下来了,为协助红毛攻打福建沿海、与郑芝龙决战,抽掉所有精干的手下赶赴金门、澎湖一带,整个热兰遮港口登时鸡飞狗跳,乱作一团。 王启年这种凭借“裙带关系”混进来的“关系户”,战斗力又基本为零,自然不在征召之列,只是被当做老弱病残留在后方。可是梁栋正值当打之年,怎么都躲不过去,海战中是要作为急先锋使用的。 若是往常,梁栋也就这么去了,不会想些有的没的,反正一日为贼,终生为贼,没有洗白的那一天,混一天算一天,若是在海上挨了刀子或炮子,大不了把这一百多斤交代了,脑袋掉了不过碗口大的疤,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可是现在被琼州营点燃了衣锦还乡的希望,心境和以往大不相同了,不甘心这么苟且地死在海上。他偷偷找到王启年:“王先生,刘香要和红毛一起死磕郑家了,这可不是诸彩老那样的小角色,我这条小命随时都可能见龙王。要不咱们趁现在跑了吧?” “跑?跑哪去,去琼州吗?”王启年告诫道,“别忘了将军把你放回来是为了什么。没给琼州营带回有价值的线报,你去了那又能得到什么。” 梁栋一想也是,便恳求道:“先生教教我,该如何做才是。” 王启年问:“这次可是倾巢而出攻打郑芝龙?” “正是,大龙头刘香把手中最得力的手下都派去了,一共凑了50条大船,看样子是想一把定输赢了。” “既然如此,我们不妨这样”王启年压低了声音说,“据将军返回的消息,琼州营会派船队参战,应该也快到达中左所了。你想法子把我也带去,到了福建那边,想办法逃到岸上,把刘香与红毛船队的动向告知将军,让福建那边把刘香、红毛一网打尽,这样你我都立下大功,就能风风光光回到琼州接受封赏了。” 梁栋眼睛一亮,如果立下这么大的功劳,总能捞个一官半职吧? “王先生说得在理,咱们就这么干了!明日船队就会出发,你上船的事情我来安排。” 第二日,梁栋给负责转运的小头目塞了点银子,不符合参战条件的王启年也被偷偷安排上了船。在船上颠簸了两天后,船队到达了一个很大的岛屿。 第四百四十三章 逃往中左所 王启年历来有些晕船,头昏脑涨地下了船,张望一番,吃了一惊,“这是哪里?好大的一个岛!” 梁栋跟在后面,打量了四周,也吃了一惊,“这……这不是金门岛吗?” 王启年惊疑不定:“金门岛不是郑家的地盘吗?为什么把船队布置在这里?不怕暴露吗?” 梁栋抓住从身旁经过负责转运的小头目:“老哥,咱们这是到了金门吗?这里不是有郑家的船队吗,停泊在这里不怕暴露?” 小头目呵呵笑道:“老弟,这你就不懂了,这叫灯下黑,郑芝龙想破头都猜不到我们就躲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而且我们要打郑芝龙,从金门是最近的,我们现在停船的地方叫料罗湾,是金门岛的东南部,不会轻易被发现,而且离中左所不到二十里海路。至于郑家的船队,因为福建巡抚集结兵马对付咱们,全都抽调到中左所了,现在整个金门岛除了咱们和红毛没有外人了。” 梁栋恍然大悟,敷衍了几句后退到一旁。 王启年听到了他们的对话,等小头目走后将梁栋拉到僻静的角落,悄悄对他说:“看样子这就是他们攻打中左所的临时据点了。只要想法子逃到对岸,把这消息告诉将军,咱们就算大功告成了。” 梁栋点点头:“王先生说得对。要逃的话,就趁今晚。现在各路掌柜的人马刚到,肯定乱成一团,无人清点人头。等到明天大龙头……刘香召集各家掌柜分派任务就不方便走了。” 王启年谨慎地问:“少了咱们两人,会不会打草惊蛇,让刘香警觉?” 梁栋嘿嘿一笑:“王先生,你太高看咱们两人的份量了。你本就不在此次征召之列,我也不过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喽啰,等到仗打完了那些掌柜和头目也未必想得起咱们。” 刘香的各路掌柜平时并非聚在一起,除了核心的几个,其余人都各做各的买卖,现在集中在一个地方,为了找个更好避风的所在,难免有些磕磕碰碰,海盗又没有纪律可言,谁拳头大谁说了算,有时候还要刘香亲自出面调解。整个白天就在喧闹与摩擦中过去了。 夜幕降临,吵闹了一整天的海盗们终于沉沉睡去,除了少数夜猫子仍然在喝酒赌钱,大多数船都隐没于黑暗中。 一条小舢板从船队的边缘出悄悄驶出,正是王启年和梁栋。他们小心地避过亮灯的船只,往西面驶去——那是中左所的方向。 密密麻麻的船只停靠在岸边,连绵不绝,间或露出的灯光照射在海面上,为两人照亮了前进的路线。 虽然梁栋知道海盗晚上的警惕性很低——这个年代的晚上海战很危险,大多数情况下,进攻方也不会选择晚上开战——但是仍然小心翼翼避免发出太大的响动,惊动船上的人。 一炷香之后,小舢板终于离开了刘香船队所在的水域,两人终于松了一口气,只要再往西面走18里海路,就能到达目的地中左所了。 这时,前方一座小山般的黑影突然点亮了几盏灯火,犹如隐藏在黑暗中的怪兽张开了眼睛。灯火的光线穿过黑暗,照在舢板上,锁定了两人,一个操着蹩脚汉语的人大声喝问:“你们是什么人,要去哪里?” 梁栋心中暗暗叫苦,只记得防备海盗们,却忘记了西面还停泊着红毛的船队。现在遭遇对方盘问,仓促之间,该以什么理由搪塞过去呢? 眼见两人没有吭声,对面大夹板船上的人警惕起来,取出了火绳枪对准两人,看样子随时都会开枪射击。 王启年脑门上冷汗都冒了出来,要是一个应对不慎,两人就会成为红毛的枪下之鬼。他无意中看到舢板上有一张破旧的渔网,赶紧大声说:“我们是出来捕鱼的,不是奸细!” 梁栋一愣,这个理由也太牵强了吧。不过他也想不到更好的法子,只得附和道:“不错,我们是出来捕鱼的。我家掌柜想弄两条新鲜的活鱼做下酒菜,只要用灯笼吸引鱼过来,就能捕到鱼。” 喊话的荷兰水兵呆了呆,问旁边的同伙:“晚上也能捕鱼?” 有一个水兵是渔民出身,点头说:“确实有这样的方法——从7世纪起,地中海的渔民就用灯笼的光亮吸引鱼,然后用钢叉或者渔网把鱼捉上来。” 喊话的这人耸了耸肩:“好吧,我承认不知道这些。不过,不管他们要做什么,都不能通过我们的防区,如果任由他们出现在金门岛的西面被郑一官的人发现,事情会变得很糟糕。” 他呵斥道:“听着,我才不管你们是捕鱼还是其他什么该死的东西,你们必须乖乖地回到自己的船上,不能从这里穿过去。” 王启年试探着问:“我们就在附近转转,捕到鱼就走行不行?” “呯”的一声枪响,一枚铅弹击中舢板的船舷,木屑四溅。 “该死的,我的话不会重复第二遍,如果你们继续固执下去,第二枪会打碎你们的脑袋。” 梁栋赶紧捂住王启年的嘴,点头哈腰地回答:“知道了知道了,我们马上走……” 等小舢板沿着原路返回,消失在黑暗中时,几个荷兰水兵笑了起来。 “这些黄皮猴子像泥鳅一样狡猾,对付他们不能心慈手软,必须用火枪教他们该如何做人。” “是的,他们毫无信誉可言。如果不是为了对付郑一官,我才不愿和这些猪猡一样低贱的海盗合作。” …… 黑暗中,王启年忧虑地问:“我们还有其他路可走吗?” 梁栋叹了口气:“本来穿过红毛船队径直往西,很快就能到达中左所港。可是红毛发现咱们了,从这边走时行不通了。办法倒也不是没有,最笨的法子就是绕个大圈,从东面绕着金门岛从另一边离开。不过这样一来,就要多走许多冤枉路,晚上黑灯瞎火的,碰上风浪的话,咱们两人可能要葬身鱼腹……” 王启年坚决地说:“那就从东面绕过去。咱们两人的命本来就是从将军手里捡回来的,鬼门关前走过一遭,还有什么好怕的。” 梁栋嘿嘿一笑:“好嘞,既然王先生都不怕,我梁栋贱命一条,更没什么好怕的。富贵险中求,不冒点险,怎么过上好日子,咱们走吧。” 第四百四十四章 剿贼方略 第四百四十四章剿贼方略 王启年与梁栋策划逃跑的第二日正午,中左所衙署内,巡抚邹维琏高坐正席,郑芝龙坐在下首,下面参将游击之类的武官乌压压一大片。 众将齐聚一堂,是为了商议与红毛的战事。 邹维琏说道:“诸位,现在大军云集中左所,就是为了与红毛决一死战,然而几次激战之后,红毛的船队时而出现在烈屿,时而出现在澎湖,主力究竟在何处不得而知。圣上下旨严惩红毛,这般拖延下去,恐怕第二道催促的圣旨就要来了,这办事不利的评语各位都逃不掉啊!” 南路副总兵高应岳咳嗽一声,建议道:“大海茫茫,船队来去自由,上哪去找红毛的主力?下官以为,不如直捣黄龙,杀上东番岛,堵塞港口、攻破城堡,给红毛来个釜底抽薪,这样一来,他们的船队就成了无本之木、无根之水,只能仓皇逃窜,东南海面的局势就此平定。” 还没等邹维琏评价,郑芝龙冷笑一声,毫不客气地否决了这个提议:“高副总兵说得轻巧,红毛的热兰遮城坚固异常,城头火炮密布,城中有数量不菲的火枪兵,你有多少人命去攻城?” 高应岳面子上有些挂不住,争辩道:“郑游击,你船多人多,海战是一把好手,可是陆战未必也精通,不去试试,怎么知道红毛的城堡啃不下?” 站在郑芝龙身后的郑芝虎鄙夷地说:“我郑家也有火枪队,高副总兵瞧不上我们,大可以比试比试!”郑家训练了一支千人左右的黑人火枪队,说到陆战,郑芝虎自认为整个福建的营兵,在同等兵力的前提下,没有谁能打得过自家的黑人火枪队,这些黑人能吃苦、忠诚度高,又训练了多年,战斗力不容小觑。 郑芝龙佯怒道:“二弟,不得胡说。大敌当前,大伙理当同仇敌忾,一致对外,不要自己人起了争执” 高应岳心里明镜似的,这兄弟俩一唱一和,挤兑自己,郑芝龙说的大义凛然,实际上根本不把自己放在眼里。他哼了一声,正待反驳,这时巡抚邹维琏说话了,打断了他们的争执。 “郑游击说的不错,大敌当前,你们该说说剿贼方略,不要作无谓的意气之争。高副总兵说的法子不可行,天启年间,朝廷集结重兵与红毛在澎湖大战,十倍的兵力优势,尚且不能完胜,只能以围困之计让红毛自行退却,如今听闻东番岛上的城寨远胜当日澎湖,恐怕以福建全省之力,也不能攻下来。” 泉南游击张永产附和道:“抚台所言甚是。虽说我方海战弱于红毛,但他们远渡而来,舰船数量终究有限,有郑游击的船队在,加上福建水师,在海上找到对方的主力,一战定乾坤,才是唯一取胜之道。” 其余的武将也纷纷献策,有赞同高应岳的,也有赞同郑芝龙和张永产的,众说纷纭。不过陆战的策略已被巡抚亲口定性不可行,提议海战的终究还是多数。 郑芝龙虽然只是大军的先锋,但是这一战将决定郑家与红毛在东南沿海的地位,他比在场所有人都关心,眼见众人意见不一,心里不免有些焦躁,不管红毛船队的主力何时能找到,打仗的思路总要先统一了,大伙劲往一块使才对。 他巡视了一圈,看到了悠然自得坐在下首的夏天南,心中一动,开口道:“夏参将的人马也是海战的好手,船、炮皆利,不知如何看待这场战事?” 夏天南比在场所有人都清楚,从荷兰人宣战开始,历史就进入了既定的轨道,只要不出意外,这场战事会在福建沿海进行,最后以福建官兵或者说郑家的胜利而告终,荷兰人退回台湾,从此不敢涉足中国沿海一步。所以他看到众人为了选择战场的问题争论,心中觉得好笑,在一旁看热闹。没想到郑芝龙突然点将,让他有些意外。 邹维琏也说:“不错,夏参将虽是客军,但是既然训练水师颇有心得,本抚也想听听你的高见。” 巡抚都发话了,多少要给点面子,夏天南微微一笑:“高见不敢当,既然抚台和郑游击都要我说几句,就谈谈我的看法。下官不才,琼州营既有陆师又有水师,所以不管是陆战还是海战,还是颇有几分心得的。”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整个大明的武将没有几个人敢说自己打仗水陆都精通,陆地上打仗厉害的往往水战一窍不通,水上势力强横的通常上了岸就是死鱼一条。郑芝龙在福建海面这么大的势力,虽然练了一支黑人火枪队,但是也不敢说自己陆战厉害,要不然也不会只封个游击的头衔了。除了郑芝龙等个别有心人,其余人并不知道琼州营的光辉战绩,都以为夏天南在说大话。 夏天南毫不在意其他人眼中或不屑、或好奇的眼神,继续说:“若是选择陆战,下官断言,仅凭中左所这点人马攻打红毛的热兰遮城,塞牙缝都不够。热兰遮城是典型的欧洲棱堡,与大明的方形城池不同,这种棱堡四面凹凸不平,攻城时无论攻击哪段城墙,都会被侧面的火力覆盖,根本没有死角。如果没有强大的火炮、巨大的兵力优势,还是不要去碰的好。” 作为穿越者,对棱堡的剖析远比古人专业,更何况夏天南不光有理论,还有实践打退何如宾十倍兵力优势的进攻就是靠夯土加水泥的简化版棱堡。 郑芝龙只知道红毛的城堡难攻,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听了夏天南的话有如醍醐灌顶,拍着大腿赞道:“夏参将真是博闻强记,红毛人的东西你也这么清楚。我就说了嘛,红毛的城堡易守难攻。” 邹维琏让夏天南发言只是客套话,没想到对方分析得头头是道,不由得来了兴趣:“本抚知道红毛人的城堡很坚固,但到底如何个坚固法,听了夏参将的话才算明白你继续。” 第四百四十五章 未雨绸缪 第四百四十五章未雨绸缪 夏天南继续说:“既然陆战不可行,就只剩下水战一途。虽然茫茫大海寻找红毛的船队无异于大海捞针,但也没有高副总兵说得那么邪乎。红毛已经对大明宣战,为了贸易权,他们绝不会轻言放弃这场战争,那么躲藏的地点就不难找了第一不能离中左所太远,方便他们随时奔袭第二要有足够的水源和食物补充。同时具备这两点要求的不多,也就金门、澎湖等几处岛屿,只要派人细细搜寻,定能找到他们的蛛丝马迹。”其实这些分析是慕容龙城在参谋会议上提出来的,被夏天南借用了。 这番分析有理有据,连主张陆战的高应岳也想不出反驳的理由。 郑芝龙拍手叫好:“夏参将说得很有道理,只要盯着这几处地方,我就不信找不到他们。” 邹维琏也连连点头:“不错,有夏参将这样的眼光和头脑,加上郑游击的水师为先锋,在座诸位将士用命,本抚就不信红毛有三头六臂,这一战大明必胜!” 张永产等武将一同高呼:“大明必胜!”一时间气氛热烈,颇有几分不破楼兰誓不还的豪情壮志。 这时一名警卫队士兵来到夏天南身边,小声报告了一个消息。夏天南眼睛一亮,历史的惯性果然强大,即便有了自己的掺和,荷兰人的选择居然还和原本的历史上一模一样。 他站起身来,大声说道:“恭喜抚台,下官刚刚得到一个大大的好消息!” 呼喊声戛然而止,众人的目光齐刷刷望向了夏天南。 邹维琏疑惑道:“此时此刻,还有什么比打败红毛更好的消息?” 夏天南微微一笑:“有了这个消息,离打败红毛也不远了。下官刚刚得知:红毛和刘香的主力船队此刻都停泊在金门料罗湾!” 邹维琏闻言惊喜不已,郑芝龙“呼”地一声站了起来,追问道:“消息可属实?你怎么得到这个情报的?” 夏天南笑容不变:“郑游击不要问情报怎么来的,大家都有各自的门路,你应该懂得。若是不相信,可以派探子去金门查看便知。” 邹维琏当机立断:“事关重大,为慎重起见,郑游击派人去核实。这事宜早不宜迟,立刻去做,以免贻误战机!” 郑芝龙抱拳行礼:“遵命。下官这就去调派人手。”心里却在想,如果这个消息属实,那么对自己非常有利。郑家海战以火船战术和接舷跳帮为主,相对封闭的港湾作为战场自然比茫茫大海要强得多,红毛船队机动性强、火力强大的优势就打了折扣,而火船战术却可以发挥得淋漓尽致。没想到自己把金门的船队调回中左所之后,红毛反倒玩了个灯下黑,亏得自己想办法到处寻觅敌人的踪迹,对方却藏在自己眼皮子底下。 夏天南没有继续坐在衙署听武将们的聒噪,悄悄起身离开,来到了临时的驻地。 王启年和梁栋见到夏天南的时候,双双跪下,口中说道:“将军,属下幸不辱使命。”他们辛苦了一夜,终于成功横渡海峡,到达中左所,一路打听客军琼州营的驻地,中午的时候找到了地方,得到消息的士兵不敢怠慢,第一时间禀报夏天南。 夏天南赶紧去扶:“快起来,你们这次立下了大功,回到临高后,我会好好赏你们。” 梁栋眉开眼笑,看来这一把赌对了,自己应该能够洗脱海贼的污点过上好日子了,也不枉费自己和王启年在漆黑一片的大海之上折腾了一宿。 王启年脸上的疲倦掩饰不住,半夜偷渡,又提心吊胆,好不容易才找到组织,连打了几个哈欠。 夏天南见状说:“你们一条小船逃出来,肯定又累又饿,我让人给你们送些饭菜,吃饱之后好好休息。” 王启年却说:“身子累,心里却高兴。属下还有一个想法,不知是否可行。” 有这么爱岗敬业的手下,夏天南自然高兴,“恩,你说。” “如果没有意外,福建这边的大军倾巢而出,红毛猝不及防之下,落败的可能性很大。等红毛溃败,郑芝龙必然是整个福建最大的海主,将军的直接对手就是郑芝龙了。郑家比红毛更难对付,属下想找机会混入郑家继续做卧底,给将军传递消息,也算是未雨绸缪。” 听了王启年的话,夏天南都有些感动了,这样能吃苦耐劳、把卧底当做毕生事业的手下到哪里找? 他安抚道:“这件事情可行,不过要怎么混进郑家呢?” 梁栋正处于兴奋状态,脑子也比平时好使,马上想到一个办法,兴冲冲地说:“这个不难。这年头海战全靠接舷跳帮,讲究的是人多好办事。不管哪个大海主要做大买卖之前,都要招兵买马,地痞也好、无赖也罢,反正能拿得动刀、会砍人就行。咱们只要刻意接近郑家的船,总有机会混进去的。” 夏天南怀疑地问:“这么一股脑地招人,他们就不怕混进奸细吗?” “这个是公开的秘密,谁都知道有可能混进奸细,不过这些人都是最低贱的炮灰,接舷战时都是拿人命填,这些人大多会死在海上,就算是奸细也接触不到核心机密,所以这些大海主也就不在乎了。” “那么你们岂不是很危险?”夏天南虽然也想在郑家安插眼线,但是派去的探子被当做炮灰牺牲,实在不划算。 梁栋满不在乎地说:“不怕。我在海上混了十几年了,能活到今天全靠小心谨慎。那些死了的家伙都是想用性命拼出个前程,混成有头有脸的头目,不用再当炮灰。我又不用走这条路了,前程全在将军手里,到时候吆喝几声躲在后面就行了,顶多被骂几句贪生怕死罢了。” 夏天南这才放心,不过看到身体单薄的王启年,又担心起来:“你好混进去,可是王启年呢?他这副身板可不像能够出海砍人的。” 王启年木然的脸上难得挤出一丝笑容,回答道:“蛇有蛇道,鼠有鼠路,梁栋有他的法子,我也有我的法子,请将军放心。” 第四百四十六章 郑家的部署 见王启年这么说,夏天南也不好再问,用人就要给予充分的信任,何况卧底这种事自己也不内行。他想了想,说道:“既然回到6地上了,联络的方法得换一换了。到时我让锦衣卫的百户周国新在福建这边留几个人,方便与你们接头,顺便还能借一借福建锦衣卫的权势,有什么危险可以应应急。” 王启年眼睛一亮:“能够借助锦衣卫的力量最好不过了。”他自己就是锦衣卫的暗桩,对于锦衣卫的情况自然熟悉。 梁栋听了眉开眼笑,将军连锦衣卫都能呼来喝去,能量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大,看样子这根大腿抱对了。 这边夏天南在算计着郑芝龙,那边郑芝龙毫不知情,正忙着开战之前的准备工作。 虽然派了探子去打探金门的情况,但是郑芝龙心里其实已经相信了夏天南的情报,派人去核实也不过是确认一下而已。探子前脚走,他后脚就开始部署兵力、调度船只。 郑家的主要脑人物都在场,等待着大哥给自己分派任务。 “……此次决战,仍然是炮船掩护、火船攻击的办法,火船进攻后,若是仍然有存活下来的夹板船,则以接舷战夺船,我们不仅要打败红毛,还要夺下一两条夹板船——这种船咱们造不出,也买不到,到时把从琼州营买的炮装上去,可谓如虎添翼,就算正面和红毛的炮船硬扛,也能不落下风了。至于刘香的那些破烂咱们也看不上,悉数打沉了。” 这是郑家海战的一贯套路,众人也习以为常。 郑芝龙继续说:“炮船由四弟指挥,负责掩护火船。那些琼州营的短重炮全部用上。” 郑鸿逵本来心里有些惴惴不安,听到这话心里的石头落了地,看来两次遭袭并没有让自己失去大哥的信任,他激动地抱拳行礼,回答:“鸿逵定不负大哥的信任,自当竭尽全力。” 郑芝龙鼓励地点点头,“这些炮近战不比红毛的红夷炮差,咱们兄弟之中就数你对火器造诣最高,炮战的事就交给你了。”然后继续道,“……至于火船的调度,由三弟担任。” 郑芝豹越众而出:“得令。” “至于接舷战的先锋官嘛……” 郑芝虎咧嘴笑道:“这个粗活舍我其谁,只能由我蟒二来干。” 郑芝龙看着他笑了:“放心,这活只有你干得最好,谁也抢不走。” 郑家的脑人物,包括亲兄弟和堂兄弟在内,郑芝龙最信任、也最喜欢的就是这个人称蟒二的二弟。其余兄弟中,三弟郑芝豹稳健,四弟郑鸿逵冷静,其余堂兄弟或长袖善舞、或精于经商,各有所长,但都不如郑芝虎勇猛无畏。郑芝虎身强体壮,作战时身先士卒,为郑家剿灭东南沿海的海盗、建立郑家的基业立下了汗马功劳,而且他对郑芝龙这个大哥很崇拜,忠心耿耿,为人直来直去,没什么城府,深得郑芝龙信任。 郑芝虎拍拍胸脯:“请大哥放心,这次定将刘香那厮的狗头拿下,带到大哥面前。” 郑芝龙嘱咐道:“你做事大哥向来放心。不过这次可不比往常那些海主,咱们不光和刘香打,还有红毛呢!红毛的炮厉害的很,你不要托大,把我送你的那身铁甲穿上,既能防刀剑,碰到葡萄弹也是能挡上一挡的。” 郑芝虎接舷战肉搏时打了性的时候,别说铁甲,连上身衣服都脱了,经常赤膊上阵,固然屡战屡胜,但身上的伤疤也是触目惊心,犹如一条条长蛇,蟒二的称呼也是由此而来。 见大哥如此慎重其事,郑芝虎也正色道:“大哥放心,我也不傻,这次出征我定会穿上铁甲。” 郑芝龙点点头。郑家船队的出征算是安排妥当了。 郑芝莞问道:“大哥,咱们的船分工明确,那么琼州营的船队呢?” “自然也不会让他们闲着。”郑芝龙说,“琼州营这次来了13条鸭屁股船,虽然吨位不如红毛的大夹板船,但是胜在灵活机动、近程火力凶猛,必须要好好利用起来。不过他们打仗的路数与咱们不同,貌似以炮战为主,倒是和红毛很像,跟咱们配合起来有些不便。就让他们呆在外围,等到局面僵持之际放进来,打红毛一个措手不及。” 众人皆赞道:“大哥英明。” 郑家的作战方略就这样定下来了,也没人想过请示巡抚大人,更不会去征求此次参战的福建各路官兵的意见。海上打仗是郑家的看家本领,这次出征也是为了郑家的利益,巡抚也好、官兵也罢,不过是打着朝廷的旗号,用来装点门面而已,郑家所有人都没有为朝廷打仗的觉悟。 傍晚时分,郑芝龙派去金门的探子回来了。果然如夏天南所说,金门岛东南方向料罗湾内,舰船密布、旌旗遮日,全都是刘香和红毛的船,其中大夹板船约莫十来条,因为探子不敢靠太近,没仔细数。 “十几条大夹板船……看样子红毛是把家底都拿出来了。”郑芝龙兴奋起来,“只要这一战得胜,红毛必定一蹶不振,整个福建洋面就是我郑家的天下了。”他忌惮的唯有荷兰人而已,至于刘香,根本不放在眼里,没有荷兰人撑腰,全歼刘香不过是早晚的事。 他站起身,吩咐道:“大伙各自去做准备,另外通知巡抚和各路人马,明日拂晓出。” 众人纷纷应道:“遵命!” 诸般事情安排妥当以后,郑芝龙去见巡抚邹维琏,通报了自己定下的方略。邹维琏并没有因为郑芝龙自作主张而表示不悦,他的目的是驱逐红毛维护海疆,郑芝龙作为官兵的绝对主力,只要肯卖力气打仗就行,至于仗如何打,让郑芝龙做主也无妨,反正论海战的经验,福建无人比得过他。 邹维琏当初拍板:“都依你,明日之战,由你指挥,本抚为你在中左所坐镇后方。” 第四百四十七章 料罗湾海战(一) 第四百四十七章料罗湾海战一 第二日清晨,郑家、福建水师、琼州营组成的混合编队浩浩荡荡驶出中左所港口,直奔金门岛料罗湾。请大家看最全!庞大的船队除了琼州营13艘武襄级巡逻舰、福建水师30多艘大小不一的战船,其余150多艘船都是郑家的其中大青头四十多艘,三桅战船十来艘。郑芝龙也没打算遮遮掩掩,反正到了金门附近,再怎么躲藏也会被对方发觉,还不如以迅雷不接掩耳之势杀对方个措手不及。 这种规模的船队,刚刚出现在金门海域的海平面上,就被瞭望警戒的荷兰水手发现了。当看到海平面上乌压压一片船帆出现时,瞭望的水手声嘶力竭地大喊:“敌袭!敌袭!有船队迅速靠近,数量很多,意图不明!” 此刻普特曼斯刚刚起床,正在享用自己的早餐,听见水手示警,咒骂了一句,赶紧放下早餐跑到船头张望。当看到庞大的船队高速靠近料罗湾时,倒吸了一口凉气。 “上帝,这一定是郑一官的船队,他把整个福建的船都拉过来了吗?” 他所在的旗舰密德堡号的舰长范博梅尔请示:“长官,咱们该主动迎击还是防守?” 普特曼斯定了定神,虽然郑一官来得有些突然,不过这一场决战不可避免,早打晚打都一样,也没什么畏惧的。他说道:“他们的船数量是我们的三倍以上,不过大多是小型的戎克船注1,冲上去与他们乱战无法体现我们的优势。派人传令给刘香,让他的船散开,保护我们的外围,我们所有的船集中在一起,用舰炮对付郑一官,尽量避免混战。” “遵命,长官!” 接到普特曼斯的命令后,刘香掀翻了桌子,对上船传令的荷兰士兵大吼道:“这是让我当炮灰!我才50条船,郑芝龙来了一两百条船,我怎么抵挡?” 荷兰士兵面无表情地回答:“我只负责传达长官的命令,至于怎么防御敌人的攻击,那是你的事。” 等传令的士兵走后,刘香的手下围了上来,纷纷说道:“大龙头,红毛不把咱们兄弟当人看,咱们干脆撤了吧?” “对,瞧这架势,郑芝龙是下了血本死磕了,咱们不能给红毛做这炮灰。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刘香面色难看,沉默良久之后叹了口气,说道:“你们说的道理我都懂。不过现在上贼船容易,下贼船难。我们现在先不说撤退还来不来得及,就算能跑掉,红毛垮了,我们独木难支,早晚被郑芝龙干掉。现在只能一条路在到黑,下注在红毛身上。红毛胜了,总比郑芝龙胜了好。” “那大龙头的意思是?” 刘香伸手重重地拍了下桌子,恶狠狠地说:“没有退路,只有干了。把压舱的银子都起出来,发给兄弟们,鼓舞士气!” 一口口箱子被抬了出来,然后被推翻,白花花的银子哗啦啦滚了出来,晃得周围的人眼都花了,一双双贪婪的眼睛死死盯着甲板上的银子。一个小头目模样的人声嘶力竭地喊道:“大龙头有令:这次是背水一战,要么郑芝龙死,要么咱们死,兄弟们只要奋勇杀敌,这些银子都是你们的!” 对于海盗而言,阵前鼓舞士气,没有比真金白银更有用的手段了,在这些成天过着刀口舔血日子的海盗眼中,爹娘也没有银子亲。看着白花花的银子,听着上头的承诺,海盗们骨子的贪婪和残暴都被激发出来了,纷纷挥舞着手中的钢刀大喊:“杀了郑芝龙,大伙分银子!” 郑家的船队虽然早就被荷兰人、刘香发现,但是风向不是顺风方向,等到了料罗湾口,对方的船队早已布置完毕,严阵以待。 郑芝龙在船头看到,刘香几十条船分散在外围,层层挡住了里面的十来条大夹板船,是一个防御的阵型。这样的应对也在他意料之中,于是下令道:“通知其他的船,小船缠住刘香,炮船和火船直接冲进去打红毛的船,给他们来个两路包抄、中路黑虎掏心!” 这次进攻料罗湾的近两百条船,用来火攻的纵火船就占了将近一半,专门用来对红毛的夹板船,可不能浪费在刘香身上。他的命令发出后,福建水师的三十条战船和郑家的其他小船一拥而上,和刘香的船缠斗起来。 虽然外围不是主战场,但几乎都是清一色的接舷战,刀刀见肉,惨烈程度不亚于炮战,一时间刀光闪动、杀声震天。埋伏在后面的大青头和三桅炮船趁机穿过外围防线,直奔红毛的船队,一百条火船也跟在后方鱼贯而入,内线的战斗也即将打响。 琼州营的13条武襄级巡逻舰秉持不到关键时刻不下注的观念,徘徊在最外围,观察着战斗的走向。郑芝龙给琼州营安排的作战任务和战斗方式,正中夏天南下怀,真是想打瞌睡就给送来了枕头。 郑芝龙的本意是想在局面僵持之际,让琼州营的船队成为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可是夏天南的主意却是骑墙观望。如果荷兰人落了下风,痛打落水狗当然没问题,可是郑芝龙如果没有原本的历史上那么争气,琼州营可不会挺身而出力挽狂澜。虽然荷兰人是琼州营绕不过的对手之一,但是在自己实力不占优势的前提下,消耗自己的力量让郑芝龙渔翁得利,这种傻事夏天南才不会做。 不过,夏天南并不认为会出现这种结果,既然历史来到了原来的轨道,料罗湾海战在正确的时间、正确的地点发生了,那么郑芝龙一定会像另一个时空的历史一样,战胜荷兰人、刘香联军,自己要做的只是在收官阶段凑个热闹,给荷兰人来个当头一棒,让他们彻底绝望。 注1:中国战船,在当时的英语称中国帆船为“junk”,被音译成“戎克船”。经过宋朝与元朝改良后,明朝晚期的造船业一改郑和下西洋时的宝船风格,船舶向小型化发展。这种船舶,必然不可能装载更多的火炮和兵士,总体战斗力也会比较弱。 第四百四十八章 料罗湾海战(二) 第四百四十八章料罗湾海战二 威廉举着一个单筒望远镜,观察着前方的战况。这个望远镜不是乔治神父从欧洲带来的,而是在他的指导下,由临高本土工匠自行制作的,因为本地工匠工艺还不是太熟练,初期制作的不多,只能供高级军官使用,要想连级以上军官都用上,尚且要等待一段时间。 他一边观察,一边惊叹:“上帝,远东的接舷战比欧洲更凶残,这些肉搏的士兵仿佛都是从地狱来的他们似乎没有抓俘虏的概念,下手真狠。” 夏天南接话道:“那是因为东方没有用俘虏换赎金的惯例。这些海盗打仗,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没有必要的话,一般不留活口,抓到俘虏还浪费粮食。” 威廉摇了摇头:“万幸的是我们不需要用这样残酷的方式作战12磅长管加农炮和32磅卡隆炮足以把远东所有的敌人撕成碎片。唯一能对我们构成实质威胁的只有尼德兰人,当然还有使用船海战术的郑一官也很难对付。不过据我所知,尼德兰人的舰炮以18磅炮为主,加上少量的24磅炮,远战火力比咱们的12磅炮并没有强多少,近战则是咱们占据绝对优势。” 夏天南问道:“这场战斗结束后,这两个能对琼州营构成威胁的对手或许只剩下一个了,你更希望剩下的是哪个对手?” 威廉略一思索,回答道:“虽然郑一官的船只数量多到让人不寒而栗,可是只要不像今天这样在沿海港湾陷入近距离混战,而且没有足够的迂回空间,我对击败他的信心更大一些。相比之下,尼德兰人的武装商船给我们水手造成的伤亡会更大,我不太希望碰到这样的对手” 夏天南微笑道:“呵呵,如果不出意外,今天你会得到一个满意的答案。” 此时此刻,在郑氏家族的船队中,最为高大的那条三桅炮船旗舰上,郑芝龙正举着一只单筒望远镜静静观察远处敌阵这个望远镜和当初郑鸿逵用来观察袭击中左所船队的那个一样,都是花了大价钱从澳门买来的。 外围的战斗已经打响,刘香的船队已经被缠住,郑家船队的主力冲到了圈内,与红毛的夹板船的距离不远了,很快就要接触。 郑家虽然在数量上远远超过对手,不算福建水师和琼州营的船,足足有一百五六十条船,但其中绝大多数都是很小的小划艇,上面堆满干柴稻草,并泼上油脂准备用来纵火的放火船。每条放火船上安排有十六条精壮汉子,开战后他们将不顾一切朝敌军阵势里头冲,并挑选一个合适时机把火点着,然后不管能不能烧到对方,都要跳水逃命了。 真正载运精兵强将用来打仗的船只,郑家这边只有四十来条,其中大青头占了大半,一千料左右的三桅战船只有五六条包括郑芝龙脚下这条旗舰在内只要想到这里,郑芝龙就会感到一阵心疼,如果不是被这些该死的红毛鬼打了个突然袭击,大青头的数目可以增加到六十条,而且全部装备了购自琼州营的短重炮。 正在沉吟之时,从身后传来一阵沉重的脚步声,郑芝虎走到了船头,迫不及待地问道:“大哥,我什么时候上?” 郑芝龙看看他,身上是鲨鱼皮靠,大腿外侧绑着分水刺,脚脖上还捆着匕首套子这是典型准备从水下潜入,夺取敌船的打扮。 郑芝龙皱眉道:“二弟,不是早就说了让你换铁甲吗,怎么你还准备下水凿船?” 世人都以为海上作战时无需重型铁甲,实际上重甲在海战中还是很有用的接舷战时用来做箭头。不管哪方势力投入跳帮战的水手肯定都是轻甲布衣,大部分甚至都是赤膊,讲究的是轻便灵活,这时候如果有一个身披重铠,箭矢弹丸不能射入的猛人顶在前头,立即可以起到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决定性作用。 这一次作战,郑家的计划是炮船与红毛对轰作为掩护,趁红毛无暇顾及之际,再放出纵火船冲入敌船之中,尽量烧毁对方的夹板船。这个年代的船都是木质结构,只要被装满菜油薪柴的纵火船靠上,百分百会烧起来,战斗过程中又没法腾出人手灭火,基本上就是死路一条。点燃之后的纵火船,发动的攻击是一次性的,一旦一个回合没有搞定对手,不等你调头过来再次冲锋,自己的小船已经被烧完了。 等到火攻完之后,仍然存活下来的夹板船,就靠接舷战近身肉搏了。虽然接舷战的伤亡很高,但是能夺下一两条大夹板船,付出多少条人命都是值得的。相比之下,凿船战术并不太适合这种运动战,更适合停泊在港口静止的船只。 “我知道。可是现在是火攻,还不到接舷战的时候,我闲着也是闲着,带人下水凿沉一条船算一条啊!”郑芝虎一下子急了。他要穿的铁甲防护效果一流,但也非常沉重,行动非常不便,别说下水凿船了,只要掉到水里就是个秤砣,神仙都没法捞起来。让他在整个火攻阶段傻不愣登地穿着铁甲干等,实在受不了。 郑芝龙耐心劝说:“二弟,红毛的船在开炮时是左右迂回、抢占顺风位置的战术,你又不是不知道,这个情况下凿船很难得手,弄不好自己还有危险。火船冲过去之后,战果立马见分晓,接下来就是接舷战,如果你不在,谁来带领兄弟们冲锋陷阵,难不成我亲自上?” 郑芝虎抓了抓头,闷声回答:“好吧,我听你的就是,呆会就回舱换上铁甲” 劝服了这个立功心切的二弟之后,郑芝龙松了一口气,总算不会因为郑芝虎逞个人武勇而破坏他的作战计划了。 郑家庞大的船队离红毛船队越来越近,最前方的火船离对方只有两里地了。这时,海面上起风了。 第四百四十九章 料罗湾海战(三) 第四百四十九章料罗湾海战三 时辰已经接近中午,海面上终于刮起了对进攻方有利的风。这年头虽然没有天气预报,但那些走海多年的老水手却可以根据前几日的天象,干湿,甚至是气味,判断出今后几日的风向走势,这并不出奇。 郑芝龙纵横海上多年,手下自然不缺乏这样的人才。海战最重要的便是借风势,他之所以决定寻觅到红毛的踪迹后就选在今日决战,正是判断出这一天会有适合的海风,可以助他用火船冲击。而就在发动冲锋的当口,机会终于来了,简直是天佑郑家! 郑芝龙激动地站到了船头,身上大红蜀锦战袍被海风卷起,就好像一面赤红色的战旗。他立即去下令这边旗舰上水手们吹响进攻的号角,同时拔出腰间宝剑,冲着对面红毛人的船队,口中迸出了一个字:“杀!” 早已不耐烦了的郑芝虎畅怀大笑着,抢过两只鼓槌,亲自砰砰砰敲起大鼓,激励士气。 冲在前方的纵火船得到命令,齐刷刷点燃了船上被菜油浸泡过的干柴,一时间火光冲天,一百条火船拖曳着火焰和浓烟,如同一条火龙气势汹汹地冲向红毛船队。 “密德堡”号上,普特曼斯看见密密麻麻的纵火船,心中一紧,下令道:“传令下去,各船之间拉开距离,不要被火船集中攻击,用大炮射击,尽可能地减少火船的数量。”他虽然不懂中国文化,不知道著名的赤壁之战中,曹操的战船就是用铁索固定首尾相连被周瑜的火攻尽数焚毁,但是军人的生涯给了他足够的战场智慧,知道削弱火攻效果首先就是散开舰队的队形,而不是集中在一处。 荷兰人的舰队升起帆,拉开了彼此间的距离,打开了侧面的炮窗,开始了持续的炮击。 “轰轰轰”,炮声隆隆,18磅的炮弹雨点般飞向火船。虽然一里多的距离不是舰炮的最佳射程,加上海浪起伏船体摇晃,射击精度无法保证,但仍然陆续有纵火船被炮弹集中,船体或断成两截或侧翻,成了海面上浮动的火堆。 更多的纵火船冒着头顶呼啸的炮弹义无反顾的往前冲,在高额赏格的刺激下,红毛的炮弹似乎也不那么可怕了。在损失了二十多条船之后,终于有纵火船陆续冲入了对手的舰队阵型里,用铁钩勾住夹板船后,郑家水手们纷纷跳水。 被铁钩勾上后,不管荷兰人的战舰怎么做机动动作,都甩不掉这些蚂蟥一样的纵火船,在海风和菜油的作用下,硕大的船体开始燃烧起来,火势蔓延地很快,浓烟把舰炮的视野都遮挡了,无法正常射击。 荷兰人虽然慌乱,但是行动却不慢,他们操船尽力避开后面继续冲过来的纵火船,然后水手们提着木桶用海水试图去浇灭已经蔓延到船舷处的火苗。 这时,随同纵火船在两侧并行的郑家炮船也接近了,负责指挥的郑鸿逵用尽力气大喝:“开炮!”似乎两次被阴的郁闷都要在这一声命令里发泄出来。 “轰轰轰”,几十条大青头战船从侧面包抄,用火炮攻击被纵火船弄得手忙脚乱的荷兰舰队。 荷兰人显然没有料到对方在这个时候选择炮击,一时间阵脚大乱,连忙调整船的方向,以侧面对准郑家船队,开炮还击。 有琼州营卡隆炮加持的郑家炮船已经不是荷兰人印象里的吴下阿蒙,近距离的对射丝毫不落下风,密集的霰弹扫过荷兰战舰的甲板,惨叫声此起彼伏,升帆和灭火的水手中弹倒下,在血泊中翻滚,一时间甲板上没有几个能够站立的人。 在自家炮船的掩护下,余下的纵火船欢快地穿过逐渐稀疏的弹雨,牢牢咬住目标,更多的荷兰战舰陷入火海。 失去了风帆的动力和有效的灭火措施,荷兰人彻底乱了手脚,舰炮的反击没有了章法。虽然18磅炮和24磅炮仍然能够击穿郑家的船舱,收割郑家水手的生命,但是双方的伤亡交换比相差不大而这样的战斗对荷兰人非常不利,拼人数的话,郑家占据着绝对优势,他们的水手比蚂蚁还多,荷兰人连对方十分之一的人数都不到。 “不!”普特曼斯扑到船头,不敢置信地喊道:“郑一官的部下怎么会有这样强度的火力?他们不是只有老掉牙的半蛇炮吗?” “密德堡”号的船长范博梅尔也惊慌不已:“长官,我们的处境很危险。这样下去,我们的船就算不被全部烧光,甲板上也没有能够升帆的水手了,只能停在原地任人宰割” 普特曼斯也没想到战况会变成这样,如果只有火船的进攻,他还能应付得来,付出一两艘战舰的代价,占据优势的舰炮足以击退郑家的船队以往郑家的舰炮火力可以忽略不计,威力小、射程短、射速极慢,只要吊着足够的距离,像放风筝一样边射击边机动,郑家只有挨打的份可是对方突然鸟枪换炮,拥有了他从未见过的大口径火炮,而且能够持续射击,与火船攻势双管齐下,让他不知道如何继续战斗下去。 他拍了拍额头,闭上眼睛思考了片刻,然后痛苦地下令:“派人去通知刘香,放弃外围战线,与我们汇合。另外告诉我们的人,聚集在一起,寻找对方薄弱的地方突围!” 范博梅尔有些吃惊,这是要放弃决战逃跑的节奏吗?他迟疑地问:“长官,可是我们来到这里就是为了与郑一官决战的,而现在战斗只开始了不到一个小时” 普特曼斯睁开眼睛,大声说:“该死的,我知道这是决战。可是你能告诉我郑家的这些大炮究竟是从哪里得到的,该怎么应付这些蝗虫一样的火船和雨点一样的霰弹吗?船长,你必须弄清楚一件事,我下这个命令并不是要逃跑,我们只有摆脱眼下的困境才能重新找到战胜他们的机会,困在这里只会被他们的节奏带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范博梅尔被问得哑口无言:“好吧,我知道该怎么做了,长官”转身寻找士兵去传令了。 小雨非非说 明天早晨8点再发个口令红包,希望书友能抢到。小小红包,大家一起开心一下。 第四百五十章 料罗湾海战(四) 普特曼斯站在船头,死死盯着郑家船队不时冒出的焰火——这是卡隆炮开炮射击时产生的——很明显这些大炮是最近才装备的,之前剿灭李魁奇等海盗团伙时,郑家并没有这样的海战利器。如果说郑一官是为了专门对付荷兰人而隐藏了自己的实力,却也说不过去,打李魁奇时郑家伤亡很大,郑一官本人都差点陷入危险,自始至终都没见到这样的炮出现,这样玩苦肉计未免代价太大了些。 观察了一段时间后,普特曼斯发现郑家船队新装备的这种炮虽然口径很大,而且能够持续发射——在射速上似乎还略微超过了荷兰人的加农炮——但是他们始终刻意保持着比较近的距离,似乎是为了不脱离有效射程。 对了,射程!普特曼斯眼睛一亮。 这种炮的口径比己方的24磅炮似乎还要大一些,按照常识推测,这样的大炮重量应该会超过四千磅,如果算上明国糟糕的铸炮技术,重量还会增加。荷兰战舰的排水量比郑家的船更大,尚且不能承受更多的24磅炮的重量,只能以18磅炮为主,郑家的这些小船又怎么负荷得起30磅以上口径大炮的重量——巨大的重量,加上大炮的后坐力,足以掀翻这些小船。结合郑家船队始终追求近距离炮击的表现来看,这种炮一定是类似于某种榴弹炮,缩短了炮管、牺牲了射程。 普特曼斯猛地一拳砸在船舷上:“一定是这样!只要拉开足够的距离,就能重新找回我们的优势。” 郑家船队。 指挥炮战的郑鸿逵笑得合不拢嘴,金门岛被刘香劫船和中左所遇袭的郁闷一扫而空。他还是第一次在炮战中找到自信,以往遇上类似荷兰人的这种大夹板船除了用火船冲锋和靠近接舷用人命去堆,没有任何办法击败对方——就这样还需要寻找合适的战场,在空阔的海面上,火船也好、接舷战也罢,根本没法接近对方。 他对一旁的亲信手下说:“他娘的,这仗实在打得太解气了。咱们何曾与夹板船这么正面真刀真枪硬扛过?” 手下凑趣道:“就是就是。以往夹板船一开炮,咱们的兄弟就死得稀里哗啦的,还摸不到人家的一根寒毛。现在这种打法,咱们固然有死伤,可是红毛也不比咱们好过,咱们死两三个弟兄,红毛怎么着也要折一个人,拼人命,咱们怕过谁?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能出海的人,福建洋面上多得是!” 郑鸿逵笑着看着对面惊慌失措的红毛,心想这一仗不仅让郑家扬眉吐气,自己的罪责也能够洗清了,大战过后,自己仍然是风风光光的郑家四爷。 后方的郑家旗舰上,用千里镜观察战况的郑芝龙也掩饰不住脸上的笑意。虽然在料罗湾这样相对狭窄的水域,他对击败红毛和刘香有一定的胜算,但是祭出短重炮这个大杀器之后,局面如此明朗,仍然出乎他的意料,这几十万两银子花得真是值。如果这样打下去,琼州营的船队都不用上场了,郑家就能解决战斗,战功都是自己的,福建洋面的话事人也只能是自己一个,没琼州营什么事。 他转头对跃跃欲试的郑芝虎说:“照这样下去,红毛撑不了多长时间了。二弟,你大显身手的时候到了。” 等候已久的郑芝虎大喜过望。他换上厚实的铁甲后,不一会就闷得满身大汗,如果还不让他上,继续在船上傻等,热都热死了。 “得令!请大哥看我蟒二的吧!” 穿着沉重铁甲的郑芝虎踢踏踢踏走后,郑芝龙下令:“传我命令,让鸿逵暂时缓一缓,给二爷让出路来。” 在郑芝龙看来,在纵火船和炮船的夹击下,红毛已经左支右拙、进退失据,战败只是时间问题了。而现在火船已经全部冲入敌阵,圆满完成使命,那么用接舷战夺下几条红毛的夹板船就是锦上添花,算是给这场仗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 让他万万没想到的是,恰恰是这一个决策,给了对手喘气之机,成了指挥的败笔,差点葬送了到手的胜利。 刘香在外围和郑家的“马仔”们缠斗,虽然占据了上风,但是一时也无法获胜。他忙里偷空观察内线的战斗时,发现局面根本不是自己预料中的场景,心里凉了半截。在他心目中,红毛的炮船非常厉害,在福建海面上根本没有可以一战的对手,强如郑芝龙也只能靠船只的数量勉强抗衡。没想到今日的战斗却跌破了他的眼镜。 心里正惶恐之际,一条小舢板冒死冲过双方对射的炮火,来到他的座船上传达了普特曼斯的命令。幸亏他的座船不在纠缠肉搏的战场中心,停在靠外的位置指挥,否则这几个红毛水兵早就被杀红了眼的海盗们一刀砍翻了。 刘香也是打老了仗的,在海面上摸爬滚打这么多年,战斗经验丰富,很快领悟了普特曼斯这道命令中“汇合突围”的意图——外围被缠住,内线不占优势,再继续打下去,迟早被郑家蚂蚁一样多的人和船耗死,只有腾挪转移,离开半封闭的料罗湾,在外海找回场子。就算仍然打不过,至少跑起来也方便些。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嘛。 他也没想过抛下红毛自己跑路,倒不是讲义气,而是有自知之明,知道离开了红毛的庇护,自己根本打不过郑芝龙的主力,红毛若是彻底败了,自己迟早也会步红毛的后尘,从福建洋面上被彻底除名,就像曾经风光无限的李魁奇、钟斌等人一样,成为沉入海底的一具枯骨。 刘香叫来手下,大声下令:“告诉弟兄们,不要和这些虾兵蟹将纠缠了,咱们往红毛那边冲过去,和红毛一道杀出去。” 命令传下去之后,刘香手下剩余的船慢慢脱离了与对手的缠斗,相继往东面驶去,只留下海面上漂浮的成百上千的尸体。 第四百五十一章 料罗湾海战(五) 与此同时,郑鸿逵接到郑芝龙的命令后,不无遗憾地指挥炮船暂缓炮击的节奏,往两边散开,给郑芝虎让开道路。一名亲信凑过来说:“四爷,可惜了,要是继续打下去,不说由咱们炮船定胜负,少说也能打沉三四条船啊。这到手的功劳就要被二爷捞去大半,啧啧……” 郑鸿逵眼睛一瞪,喝道:“住口!大龙头的决定你也敢质疑,派出二爷自然有他的道理。” 这名亲信缩了缩脖子,唯唯诺诺道:“是是是,小的说错话了……” 虽然呵斥了手下,可是郑鸿逵心里却深以为然。他望着被纵火船弄得焦头烂额的红毛战船,心里叹了口气,大哥这一招固然是为了夺几条夹板船,壮大郑家的实力,可是又何尝不是给二哥一个立大功的机会,让二哥在郑家的地位更加巩固?二哥从小就和大哥亲,在诸兄弟之中也最得宠,这个旁人只有羡慕的份,自己也无话可说。可是这是战场,战机转瞬即逝,刀子能解决战斗的情况下偏偏改用拳头,大哥还是有些托大了。 最外围的琼州营舰队上,威廉在旗舰“博辅”号上用单筒望远镜观看到了整个战斗的过程,当看到郑家战术的改变时,他遗憾地摇了摇头,放下望远镜,对夏天南说:“本来郑一官可以一鼓作气解决战斗,可是他很贪心,似乎是想用接舷战夺取尼德兰人的战舰,这个决定给战斗带来了不可预知性——现在我无法判断胜利到底会属于谁。” 夏天南淡淡地说:“中国有句老话,贪心不足蛇吞象。人心是永远不会满足的,郑芝龙想把战果实现最大价值化,不仅想打败荷兰人和刘香,还想拥有真正的西式战舰——估计是想将来对付我的快船利炮——过于贪婪总会付出代价的。” “现在我们怎么办,将军?是直接参战还是继续观望?” 夏天南用望远镜观察了一下战况,然后回答:“混战对我们不利,我们不能在这样的局面下参战,还没到下注的时候,再等等。” 郑芝虎率领满载生力军的战船杀向内线战场之际,荷兰舰队这边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十三艘荷兰战舰中,“布罗克·希尔文”号武装商船已经被熊熊大火完全吞噬,任何灭火的行为都是徒劳无功,船上的水手彻底放弃了这条船,纷纷跳水游向其他的战舰,沉没只是早晚的事;“维里根尔”号在炮战对射中损毁严重,桅杆被打断、吃水线部位破了几个洞、甲板上的水手死伤殆尽,丧失了机动能力,只剩下中间夹层舱室的炮手还在继续开炮,做最后的抵抗。其余的战舰也遭受不同程度的损失,或船头船尾着火、或船体中弹累累,只不过程度不如“布罗克·希尔文”号和“维里根尔”严重罢了。以往凭借坚船利炮面对远东海盗近乎压倒性的优势在此刻荡然无存,荷兰人第一次感受到了无助和绝望。 各战舰的船长拼命指挥着自己的部下,一边避免让过多的火船靠近自己并及时扑灭已经燃烧起来的大火,一边用炮击反击对方炮船的攻击,正焦头烂额之际,对方大炮的火力忽然减弱了,不由得松了一口气。就在他们庆幸的时候,却发现有生力军加入了战场——几十条中号福船浩浩荡荡冲了过来,就算肉眼也能看见对面船头上站满了手持钢刀的海盗。 普特曼斯用千里镜看到了这一切,知道继火攻、炮战之后,接下来要迎接接舷战的挑战了。他不知道郑一官祭出这一招对自己而言是机会还是灾难——继续在狭窄的水域展开炮战只会耗尽己方的最后一线生机,而接舷肉搏又是郑一官最强的一环,自己能够用于近距离战斗的士兵却不到一千人——唯一的转机只能寄希望能否联合刘香冲出对方的包围圈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下令道:“通知所有的船,凡是能够拿起火枪的士兵全部上甲板,我们必须把郑一官的人挡在甲板外,让这些黄皮猴子登上船我们就完了!” 荷兰士兵们怀着悲壮的心情拿着自己的火绳枪来到甲板上,检查着自己的火药和铅弹。或许他们该感谢郑一官,不必再为了躲避暴雨般的霰弹窝囊地躲在船舱里,而是能够像个勇士一样与敌人面对面战斗。 随着郑芝虎带领的运兵船的靠近,郑家的炮火已经停止,以免误伤自己人。随着“嘭嘭嘭”的闷响,一艘接一艘的福船重重地撞上了荷兰人的战舰,接舷战打响了。 因为荷兰人的战舰远比中号福船高大,无法用传统的方式搭跳板跳帮,郑芝虎下令采用了攀爬的方式作战。一根根飞爪甩了出去,勾在船舷的边沿,如狼似虎的海盗们纷纷扑了上去,口中叼着钢刀,顺着绳索往上爬。 “呯呯呯”,荷兰士兵手中的火绳枪也开火了,雨点般的铅弹射向船头,等待攀爬登船的海盗惨叫着倒下一大片。为了攀爬方便,海盗们光着膀子,密密麻麻挤在一起,没有任何可以遮挡铅弹的东西,只能硬着头皮用血肉之躯承受弹雨。 可是面对接近90°垂直角度攀爬中的海盗,士兵们没有其他有效的办法——火绳枪垂直往下射击的话,铅弹很容易从枪膛中掉落。他们试图取掉牢牢勾在船舷边沿的飞爪,可是深深嵌入木板中的铁钩很难徒手取出,尤其是吊着一串海盗吃重的情况下。有人想割断连接飞爪的麻绳,但是粗粗的麻绳割起来非常费力,虽然有几条被割断,但这个速度赶不上海盗们攀爬的速度。 当海盗们出现在船头时,士兵只能用枪托砸。虽然不时有海盗被砸中,哇哇大叫着从船舷边缘掉落海中,但人数占据绝对优势的海盗还是接二连三地爬上了船头,跳到甲板上与高出自己一头的荷兰人展开了肉搏。 第四百五十二章 料罗湾海战(六) 惨烈的接舷战终于开始了。一边是身材高大的荷兰士兵,一边是悍勇无畏的海盗,各有各的优势。荷兰士兵用枪托砸、用脚踹,打翻一个之后,两个、三个海盗又涌了上来,士兵们被迫丢掉了火绳枪,取出防身的水刺或匕扑了上去,和对方战成一团。 这样的场面在所有的荷兰战舰上展开,远远望去,甲板上红的士兵仿佛被光膀子的海盗们淹没了,随时有被吞噬的危险。 普特曼斯在后方的旗舰上望着这一切,脸色铁青的吓人。 郑一官的人实在太多了,多到让人心悸,自己的战舰失去了火力上的优势后,他想不到更好的办法来应对眼下的局面。当范博梅尔来报告“斯洛特迪奇”号被郑一官的人俘获、船上过1oo人当了俘虏的消息后,除了恼火,他也毫无办法。 就在这位荷属东印度公司大员行政长官快要绝望的时候,“轰轰轰”,炮声响起,郑芝虎船队的后方出现了大片的帆船,冲破了炮船的火力阻截,进入了战场刘香摆脱了外围的纠缠,赶来增援了。 “上帝,我们还没有被命运抛弃。”普特曼斯看见援军船头的“刘”字大旗,心头一松。尽管之前对刘香带着一种骨子里的轻视,认为其不过是东印度公司用来对付郑一官的棋子,可是此时此刻他觉得这个海盗头子是如此的可爱,如果出现在他面前,他会毫不犹豫地送上一个热烈的拥抱。 刘香加入战场后,局面顿时出现了改变,郑芝虎陷入了腹背受敌的局面。刘香的手下可不是只会操弄火器的荷兰士兵,和郑家的水手一样,都是杀人如麻的积年海匪,他们靠上了郑家的福船,嚎叫着跳上了船头,与郑芝虎的人混战起来。等待攀上荷兰战舰的海盗们不得已调转头来对付刘香,荷兰人的压力大大减轻,逐渐把甲板上的敌人驱逐了出去。 大青头炮船上的郑鸿逵目瞪口呆望着眼前的一切,进退两难。虽然他现了刘香靠近的企图后进行了阻拦,可是面对对方不顾伤亡的冲击,仓促间的炮击无法把他们挡在战场之外。现在的局面从郑芝虎占据上风一下变成了腹背受敌,自己该如何做才好? 有人建议:“四爷,咱们开炮打刘香吧?” “啪”的一声,郑鸿逵用足了力气狠狠扇了这人一记耳光,他吼道:“二爷也在那边,你想把他一块炸死吗?” 这人被扇得七荤八素,嗫嚅着说:“……可是坐视不理,看着二爷陷入困境,大龙头也饶不了咱们啊?” 郑鸿逵又是“啪”的一记耳光扇过去:“谁说咱们不管二爷了?赶紧去通知大龙头,让他派人增援,说红毛和刘香要做困兽之斗,二爷处境危险。其他人跟我上,靠过去白刃战,不惜代价增援二爷!” 传递消息的人离开后,郑鸿逵指挥所有的大青头往混战的船队靠拢。虽然口里说要白刃战,不惜任何代价,可是郑鸿逵心知肚明,跳帮的主力都在二哥那边,大青头上面大多是炮手因为无法胜任高强度的白刃战被淘汰下来的二线人员。在得到琼州营的短重炮之前,郑家的炮手一向是被边缘化的人物而且人数不是太多,白刃战中呐喊助威还行,力挽狂澜只怕做不到。自己能做的也只是尽力罢了。 身披重甲的郑芝虎正准备与红毛决一死战,没想到老对头刘香也来凑热闹,搅乱了他登上红毛旗舰生擒敌酋的计划,直恨的牙痒痒,大吼道:“刘香这个夭寿鬼,来坏老子的好事。罢了罢了,本想多留你的狗头半天功夫,既然这么急着想找死,蟒二爷来成全你。弟兄们,先不管红毛,整死刘香再说。”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郑家和刘香打了好几年仗了,身为郑家急先锋的郑芝虎没少和刘香交锋过,此刻在生死大战中碰面,无需任何动员,仇恨值瞬间满格,嗷嗷叫着展开了厮杀。 郑芝虎穿着铁甲站在船头格外引人注目,刘香老远就看见了。他看见这个老对手穿着重甲,知道这个蟒二是要做白刃战中的箭头,呆会肯定是身先士卒冲在最前方,心中一动,叫过几个心腹,低声交代了一番。 郑家的福船登上荷兰人的战舰还要借助飞爪,可是面对船只吨位接近、连船型都差不多的刘香,就如履平地了。双方的套路基本都一样,彼此也熟悉的很,没有什么花架子,直接架起了跳板,抄起家伙互相冲锋,一时间刀光剑影、血肉横飞,被砍中的人掉落海里,“噗通”之声不绝于耳。 郑芝虎在几个亲兵的保护下,通过跳板来到了刘香的一条船上,挥舞鬼头刀砍杀。他个子虽然不是很高,但肌肉达、臂力很大,使的刀份量又重,一刀劈下去,没几个人能挡住,往往一刀就将对手连人带刀砍翻了。对手见他武勇难敌,自地涌上来围攻,刀剑齐齐向他身上招呼,可惜都被厚实的铁甲挡住,除了在盔甲表面留下一道道白色的痕迹,伤不了他分毫,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 在他的带领下,郑家水手越战越勇,推平了一条又一条敌船,一直杀到了刘香的座船。 郑芝虎铁甲外、脸上都沾满了鲜血大部分都是对手的看上去分外狰狞,他狂笑着冲刘香喊道:“夭寿鬼,二爷来取你狗命啦,乖乖受死吧!” 刘香阴沉着脸站在船头,冷冷地回答:“爷爷在此,够胆就过来一较高下。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看阎王爷先收你还是先收我。” 郑芝虎气势正盛,感觉浑身使不完的劲,任何挡在前方的人都不堪一击,听了刘香挑衅的话,狞笑着跃上跳板,往刘香的船上冲去,把身后的手下甩开老远,只有几个亲兵紧紧跟着。 第四百五十三章 料罗湾海战(七) 眼看离刘香只有十步左右的距离时,郑芝虎大吼一声,从跳板上跃起,举起鬼头刀朝他头顶劈了下去,大有一刀将其劈成两半的势头。 这时刘香的行动出人意料,他没有像平时肉搏战一般举刀迎敌,而是迅退后,避开了这一刀,让郑芝虎劈了个空。 郑芝虎没想到与大哥齐名、堂堂十八芝之一的大海主居然如此怯战,气愤之余更加鄙视,正当他想出言嘲笑对手胆小如鼠之际,一张硕大的渔网从天而降,将他罩在其中,几个身手灵活的人窜出来,用力一拉,将网收紧。 突然起来的变故让郑家的人都惊呆了,郑芝虎一时也懵住了。渔网越收越紧,将郑芝虎困得像个粽子一般,再大的力气也无处使,鬼头刀也被缚住紧紧贴在他身侧,没法舞动。他想从腿上摸出防身的匕割断渔网,一把却摸了个空忘记了自己穿着全身甲,莫说此刻腿上没有匕,就算有也取不出。一身铁甲本是防身利器,现在却成了束缚手脚的催命符。 刘香哈哈大笑着走近,得意地盯着成为困兽的郑芝虎:“郑老二,你没想到会有今天吧?” 郑芝虎的眼睛里都要喷出火来,怒不可遏地大吼:“你这个卑鄙小人,不敢真刀真枪和我较量,居然用这下三滥的手段?” 刘香仰天大笑:“郑芝虎,郑二爷!战场之上哪有规矩可言,能杀人的就是好手段。这几年,我刘香被你郑家打得像丧家之犬一样狼狈,你大哥从未念过十八芝的半点香火情,今天总算出了一口恶气。我敬你是条海上的好汉,就不用刀子招呼你了,送你去见海龙王,算是给你留个全尸。”他环顾左右,“来人,送郑二爷上路!” 这时郑家的人反应了过来,叫嚷着往这条船涌过来,想要救回郑芝虎,都被刘香的手下死死挡住。他们只能眼睁睁看着郑芝虎毫无反抗地被几个人合力推下了船头,掉落海中,“噗通”一声,溅起了冲天的浪花。 几名亲兵大惊失色地呼喊:“二爷……”他们明白,身着重甲的人一旦落入水中,就算是白龙转世也无法脱身,只会直沉海底,尸都捞不上来。想不到以勇猛著称的蟒二爷,居然以这样屈辱的方式死去。 几人对视一眼,身为郑芝虎的亲兵,不能保护主将的安全,还眼睁睁地看着他死在自己面前,就算能从刘香手下全身而退,大龙头也决计不会饶了自己,还不如给自己个痛快,至少能让家人平安。于是将刀刃反过来在脖子一抹,了结了自己的性命。 郑芝虎的意外战死,沉重地打击了郑家的士气。刘香乘胜追击,大举反攻,不仅夺回了自己的几条船,还把围在荷兰人舰队周围的运兵船都驱散,成功地与荷兰人汇合在一起。 消息传回郑家旗舰上,郑芝龙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自己那个勇猛无敌的二弟,居然死了! 当确认这个消息属实时,郑芝龙眼前一黑,感觉天旋地转,差点摔倒,旁边的人赶紧七手八脚将他托住。 即便没有摔倒在地,郑芝龙的脑中一片空白,一下丧失了思考的能力。因为无人号施令,郑家的船队陷入了混乱,荷兰人趁机在刘香的掩护下,冲破了包围圈,郑芝龙苦心营造出得大好局面,就此丧失。 “密德堡”号上,普特曼斯望着密密麻麻的郑家船队和己方几艘陷入火海的战舰残骸,再看看自己余下的十艘战舰,大有逃出生天的感觉。他并不了解郑家的掌门人痛失二弟兼手下大将的悲伤,但战场嗅觉敏锐的他捕捉到了转机来临的感觉:郑家的船队貌似失去了有力的指挥,群龙无,正是扳回局面的大好机会。 虽然失去了三艘船,刘香也在反复的拼杀中损耗了将近四成的实力,但是荷刘联军的主力还在。在普特曼斯的指挥下,荷兰舰队从外海掉转船头,动了反击。 郑鸿逵也知道了二哥郑芝虎的死讯,大惊失色。他既心痛二哥的惨死,又害怕大哥的责罚,指挥大青头拼命地追击荷兰人,希望用之前的炮战方式挽回局面。 可是战斗的走向开始反转,荷兰人吸取了之前的教训,以刘香的海盗船作为两翼的保护,在卡隆炮的射程之外开炮,不停地炮击对手,等到对手炮船试图靠近的时候,再利用风向迂回摆脱,始终不给对方近距离炮战的机会。在18磅和24磅舰炮的持续轰击下,郑家一艘接一艘的战船失去战斗能力,退出战场,有些损毁严重的直接沉没,战争的天平开始逆转。 等到郑芝龙回过神来,战场局势已经恶化,刚才还一片大好的形势突然变得对郑家不利了。郑芝龙收拾了一下混乱的情绪,来到船头用千里镜观察,现逃出包围圈的荷兰人变聪明了,不再守在原地与郑家用舰炮对射,而是打了就跑,等你不动了就停在短重炮的射程外炮击,充分利用自己的射程优势,一旦郑家船队靠近又跑,周而复始,像放风筝一样吊着郑家,让郑家空有力气使不上劲,一点一点的消耗着郑家的实力。 郑芝龙自从迹以来,一直都是用火船加接舷战的三板斧对付敌人,直到成为福建沿海的霸主之后,这样的战斗方式也未曾改变,直到得到琼州营的短重炮之后,才有了今天炮战的尝试。虽然之前尝到了甜头,可是对手改变了海战的模式之后,他不知道这仗该怎么打了。 照这个势头展下去,郑家不仅无法取胜,还有溃败的危险。就算实力受损后的红毛只能惨胜,无法动摇郑家的根本,但是这一战就算是败了。等到红毛摸清了自己的底牌,再想找到今天这样绝佳的战场是难上加难了,以后碰到红毛的舰队只会更加难对付。 第四百五十四章 峰回路转 郑芝龙再转头看看远处的琼州营舰队,他们静静地停在那儿,似乎像个局外人一样观望着这场事。 战斗刚刚开始的时候,郑芝龙意气风,觉得琼州营只是跟来打酱油的,必要时可以当做奇兵使用,可是局势恶化的如此之快,甚至来不及动用这支奇兵。而琼州营坐视郑家从占据上风到处于颓势却始终无动于衷的态度,让他的信心开始动摇:究竟谁是敌,谁是友?自己还能不能拿捏住这股势力? 他闭上眼睛,陷入了沉思。 旁边的人见状,也不敢过来打扰他,生怕成为二爷战死的出气筒。 不远处炮火连天,声如闷雷,可是郑芝龙宛如一尊雕像,丝毫不受外界影响,一个人静静地伫立在船头。此时已经是下午酉时,日头已经偏西,落日的余晖照射在他身上,仿佛是他昏暗心情的写照。 良久,郑芝龙抬起头,长出一口气:“来人,传话给琼州营,请他们参战。郑家愿意全力配合,打败红毛和刘香。只要能够拿到刘香的项上人头祭奠我二弟,什么条件都可以谈。”他特意在“请”字上重重地音,让手下觉得很奇怪这场仗开打前,琼州营不是一支无足轻重的客军、郑家的跟班吗,干嘛要这么客气? 不过大龙头的话他们不敢质疑,赶紧转身去传话了。 不久之后,这句话一字不落地带给了夏天南。 “机会来了!”夏天南意气风地对威廉说,“郑芝龙为自己愚蠢的指挥付出了代价,郑家老二死了,荷兰人也找到了对付他的办法现在他转过来求我们出战。” 威廉请示:“那么我们现在出战,帮助郑一官打尼德兰人?” “郑芝龙总归是明国人,就算将来我们势必要兵戎相见,这还是属于人民内部矛盾嘛!”夏天南作大义凛然状,“荷兰人和我的矛盾属于敌我矛盾给我狠狠地揍那些海上马车夫,出战!” 虽然他口上说的伟光正,可是真正的原因根本不是什么华夷之分,而是战场的局势决定的郑家虽然遭受重挫,但是除了折损一员大将,并未伤及元气,主力还在,而荷兰人、刘香联军的损失相对更致命,该痛打哪条落水狗一目了然。 养精蓄锐已久的琼州营舰队正式加入了战场,他们穿过郑家的船队,直奔荷刘联军的舰队。 虽然武襄级的排水量逊色于荷兰人的武装商船,与郑家的大青头相当,可是西式船体、中式船帆的结构给予了其优越的近海航行性能:在岛屿沿海这样的近海水域,老闸船既比大青头航更快,又比使用复杂软帆的武装商船转向更灵活。 当琼州营舰队风驰电掣般甩开跟在后方的大青头船队冲向荷刘联军时,普特曼斯目瞪口呆他从未见过这样怪异的快船,明明是欧洲常见巡逻舰的船体,可是却使用了戎克船才有的硬帆,要命的是,他们度奇快无比,要比郑家的戎克船快一倍以上。 “密德堡”号的舰长范博梅尔以他的军人嗅觉感受到了危险,没有接到普特曼斯的命令就下意识地布了命令,让“密德堡”号开炮阻击这些怪船。其余几艘军舰也紧跟旗舰的脚步,纷纷开炮。 “轰轰轰”,让郑家吃尽了苦头的加农炮再度开火,朝琼州营舰队倾泻着炮弹。 可是与笨拙的大青头炮船不同,武襄级巡逻舰异常机动灵活。在威廉的指挥下,舰队划出了一个长长的之字,作出了一个西方海军才会使用的规避动作,轻巧地避过了这一轮炮击,继续高向对手靠拢,那些18磅的实心弹大多落入了海中,集中目标的寥寥无几。 “上帝,远东居然还有人会使用战术规避动作,而且他们的船居然能过作出这样的动作?”普特曼斯的眼睛都快鼓出来了。整个荷属东印度公司的武装商船都无法做到这样的地步为运货而设计的大肚子版本盖伦船就算加上了1o门以上的加农炮、挂上了三角帆,仍然不是专业的战舰,对付海盗绰绰有余,但是面对来自下一个世纪的理念设计出来的战舰显然落后了。 很快,13艘武襄级巡逻舰靠近了荷兰舰队,而荷兰人还来不及装填炮弹开始第二轮炮击他们的加农炮射和边打边跑的战术虽然对付笨拙缓慢的大青头很管用,但是面对老闸船优势不再。 虽然琼州营舰队使用的仍然是和刚才郑家一样的卡隆炮,但是战斗方式完全不同。舰队在两三百米的距离转向,与对手平行,排成了一字型,炮窗纷纷打开,32磅炮黝黑的炮口对准了目标,仿佛怪兽张开了吞噬的大口。 在荷兰人手忙脚乱地射第二枚炮弹之前,所有的武襄级巡逻舰率先开火了。 “轰轰轰”,32磅的实心弹张牙舞爪地飞向对面,重重地砸开了厚实的船体,钻入了加农炮所在的夹层,不少18磅、24磅加农炮被砸中,正在装填炮弹和引火药的炮手被翘起来的炮管当场砸成肉泥。 幸存的荷兰炮手坚持装填好炮弹,6续点燃了导火索,向对方动了反击。几艘武襄级巡逻舰被炮弹击中,报销了几门卡隆炮,炮手也阵亡了。 第一轮对射,荷兰人虽然也进行了反击,但是战损比吃了大亏。武装商船为了运载货物的需要,只配备了1o门左右的加农炮,每侧不过6门炮而武襄级吨位虽小,却是专业的炮舰,标配12门卡隆炮,每侧也是6门炮,数目上双方对等,可是口径上武襄级占据绝对上风,加上抢先攻击,占了很大便宜。 琼州营舰队设计理念领先一个世纪、而且更专业的优势在接下来的炮战中体现得更加淋漓尽致。装填更便捷、射更快的卡隆炮完全压制了对手,等到荷兰人终于打响第三轮炮时,对方已经射了四轮。他们的武装商船被打的千疮百孔,炮位被敲掉了一半,面向敌人的这一侧火力点基本上都废了。 第四百五十五章 荷兰人的溃败 普特曼斯心里冰凉,好不容易扭转了局面,却被突然杀出来的这一支舰队又扳回去了,而且比之前更糟糕。他拍打了几下面部,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思考对策。 就在这时,“塞尔姆”号武装商船被一枚炮弹击中了一个弹药筐,引发了火药爆炸,整个炮甲板的弹药都被引爆。炮甲板所在的夹层是个近乎封闭的空间,这里产生爆炸对船体是致命的伤害。 “轰”的一声巨响,整条船被剧烈的爆炸几乎解体,炮手的尸体、炮管、断裂的桅杆飞舞在半空中,一朵蘑菇云冲上天空,飞舞的木屑甚至落到了几百米开外的旗舰“密德堡”号上。 不能和对方这么打下去了。普特曼斯来不及多想,声嘶力竭地下令:“调头,往外海深处走,甩开这些魔鬼!让刘香上去缠住他们!” 旗号发出,荷兰战舰如蒙大赦,纷纷转舵往后方逃跑。充任忠实小弟兼打手的刘香从两侧围了上来,试图用接舷白刃战改变战局。 郑芝龙在后方用千里镜看到了这一切,心里百味杂陈:原来这才是琼州营的真正实力,自己一直小看他们了,想不到这场海战,最后还是要靠这支舰队来扭转战局。 他回头下令:“红毛想跑,刘香断后,这是杀了刘香的好机会,所有人都给我上,务必拿下刘香的人头!” 郑家的船队从混乱中恢复,一窝蜂地冲了上去。 在盟军赶到之前,琼州营舰队面对来势汹汹的刘香,并没有乱了手脚,相比于荷兰人,对付这种对手他们更轻松。 威廉好整以暇地下令:“换霰弹,帮助我们的对手打扫打扫甲板!” “轰轰轰”,一枚枚霰弹筒离开了炮口炸开,分裂成无数的弹丸“呜呜”地飞向对面,密集的金属豪雨笼罩了拥挤在甲板上等待白刃战的海盗们。 血肉之躯在金属弹丸的打击下不堪一击,鲜血和肉屑漫天飞舞,整船整船的海盗被霰弹一扫而空,甲板上只留下残缺不全的肢体和四下溅落的肉块,鲜血流成了小河。 刘香看见这一幕,肝胆欲裂,这种结果绝不是他希望看到的。原本想着趁斩杀郑芝虎的气势给对方一个下马威,可是没料到这伙人比郑家凶残百倍。这哪里是打仗,这是地府的恶鬼来索命啊! 在刘香的拼命呼叫下,他的船队以比来时更快的速度逃跑,试图离开这个已经被鲜血染红的海域。 可是大海之上,调头逃跑的速度哪里比得上追击的速度。郑家的船队很快赶了上来,与刘香再次纠缠在一起,肉搏战再次展开。与之前不同的是,郑家二爷的战死和大龙头的死命令,加上琼州营一轮炮击就打掉了刘香的气势,让哀兵姿态的郑家占据了上风。 琼州营舰队可不会干这种肉搏战的苦力活,他们离开了纠缠的双方,加足马力追击荷兰舰队。 看见对方阴魂不散地追了上来,普特曼斯连忙下令用船尾的追击炮攻击。可是一两门小炮单薄的火力根本无法阻止琼州营追击的势头,双方的距离慢慢地在缩短。 威廉一直在观察着周围的环境,这片追逐的海域离料罗湾大概十海里左右,受岛屿地势的影响,风向多变,对于使用硬帆的武襄级巡逻舰更为有利,而使用复杂软帆的荷兰武装商船则很难在这样的方向下摆脱追击——收放风帆步骤繁琐导致软帆在近海复杂风向下很难有效地利用风力。 他下达了命令:“必须在五海里之内追上对方,否则就失去了最佳的机会。”一旦脱离陆地的影响,进入毫无遮挡的海面,软帆利用风力的效率则远远高于硬帆,最重要的是软帆在逆风下也能航行,这样一来,琼州营舰队就追不上对方了。 追赶的双方都用上了吃奶的劲,几乎达到了风帆船航速的极限。因为遭受火攻后灭火不够彻底,不少武装商船拖着浓烟踉跄前进,看上去悲壮而又滑稽,从上空俯瞰下去,13艘小船追击8、9艘大船,整个场面像极了一群狼追逐受伤的猎物——尽管这个猎物体格更为庞大。 在威廉估算的五海里范围内,琼州营终于追上了荷兰舰队,与对方并行。 威廉知道,这可能是己方最后一次攻击的机会了,能取得多大的战果就看这一锤子买卖了。他高声喊出了命令,声音都因为激动而破音了:“所有巡逻舰左侧齐射,开火!” “密德堡”号上,普特曼斯也在同一时刻下达了命令:“向这些魔鬼开炮,把他们送回地狱!” “轰轰轰”,两支舰队在两百米左右的距离互相开火,不同口径的炮弹擦肩而过,各自飞向目标。双方就像拳击台上的拳手,各自挥出了拳头,没有躲闪,就看谁更扛得住。 在这么近的距离,加农炮的射程优势无法体现,而卡隆炮的口径优势则被放大,琼州营造成的破坏远远超过对手。 武襄级甲板上的露天炮位固然遭受重创,不少炮手被炮弹砸成肉泥,荷兰人更不好过:卡隆炮选择的部位仍然非常刁钻,和之前一样瞄着炮窗打,不少炮弹砸破了船体,甚至有炮弹直接从炮窗飞了进去,夹层内的炮手被串了血葫芦。越来越多的弹药被引爆,爆炸声此起彼伏,汹涌的气浪将炮手和大炮抛出船外。短短的时间内,又有两艘武装商船因为弹药殉爆被炸沉。 经历过郑家火攻、炮击,又被琼州营摧残后的武装商船本就已经千疮百孔,再次近距离对射,伤亡惨重,荷兰人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剩下的几艘战舰无心恋战,再也不理会旗舰上发出的号令,升满帆掉头往东方逃窜。 隆隆的炮声中,“密德堡”号舰长范博梅尔对普特曼斯说:“长官,我们的失败无可避免,再坚持下去没有什么意义了,撤退吧?” 第四百五十六章 战争没有结束 普特曼斯接连遭受打击,心里明白这次的失败足以让自己失去大员行政长官的职位,近十年的奋斗,从一个低级商员一步步爬到这个位置,马上就会化为泡影,很不甘心,心态已经有些失衡了,他挥舞着拳头,大声喊叫道:“我们还能继续战斗,给我开炮,那些黄皮猴子坚持不了多久的……” 范博梅尔吃惊地望着近乎失控的普特曼斯,退后几步:“长官,你需要冷静,我们的水手已经无法坚持了,他们现在更想回到热兰遮城……” “不!给我开炮!该死的,我才是这支舰队的指挥官,你听到我的命令了吗?”普特曼斯揪住了范博梅尔的衣领,大声冲他吼道。 范博梅尔基本上能确定,经历重挫后,长官已经处于心理崩溃的边缘了,此时的命令基本上都可以看做胡言乱语。他扭头呼唤手下:“卫兵,把普特曼斯长官送回我的船长室,他需要休息……” 几名膀大腰圆的士兵过来架走了手舞足蹈的普特曼斯,范博梅尔正了正衣领,代替上司下令:“放弃战斗,全员返航!” “放弃战斗,全员返航。”这道深得人心的命令被传达到每艘武装商船上,幸存下来的船长和士兵们如蒙大赦,停止了炮击,不顾一切地往大员的方向逃走。 尽管琼州营舰队不停地开炮,试图阻挠,可是仍然不能阻止荷兰人的脚步。虽然阻截过程中,炮弹砸断了“巴拉姆”号的桅杆,让这艘武装商船失去了动力,成为俘虏,其他剩余的几艘军舰还是脱离了战斗,逃跑成功。 威廉有些惋惜地看着荷兰舰队逃走的方向,摇了摇头。如果8艘武毅级战舰也在的话,他有非常大的把握全歼对方——武襄级巡逻舰的火力和远海性能还是不够,毕竟让近海巡逻舰干主力战舰的事情太勉强了。 这时刘香和郑家也分出了胜负。 琼州营接管了与荷兰人的战斗以后,郑家只需全力对付刘香一家,形势立马发生变化。原本势均力敌的接舷战,因为郑家把所有的预备队都投了进来,人数占据绝对优势,变成了一边倒的战斗,刘香这边节节败退。等看到荷兰人仓皇逃窜后,支撑刘香最后的心理支柱也垮塌了,“大哥”都跑了,“小弟”还打个屁? 接舷肉搏最后演变成了海上追杀,刘香的船队还能跑得动的全部追随荷兰人的脚步而去,郑家所有的船在后方拼命追赶。因为大龙头下了死命令要取刘香的项上人头,悬挂“刘”字大旗的刘香座船成了最显眼的目标,大部分追兵都盯着这条船不放。 “我顶你个肺啊!”见到郑家人都来追自己,刘香愤愤啐了一口。不过他也知道,亲手杀了郑家老二,算是捅了马蜂窝,郑芝龙绝不会放过自己。不过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自己和郑芝龙的恩怨原本就无法化解,也不差这一笔账。 他眼珠转了转,命令手下:“把旗子收起来,往船多的地方跑,省的郑芝龙的人老是追着我不放。” 他的座船降下了“刘”字旗,钻入了逃跑的船队中,郑家慢慢失去了目标。追逐的过程中,陆续有船被追上,一阵“乒乒乓乓”的乱战,被郑家俘获,不过其余残存的船还跑掉了。 刘香的残部在逃窜时,很自觉地绕了个大圈子避开了琼州营舰队——开玩笑,红毛都干不过这些人,自己撞上去不是鸡蛋碰石头,不自量力吗? 手下请示威廉是否拦截刘香的船队,威廉摇了摇头:“不。这时候就算拦下他们,也是给郑一官帮忙,咱们得不到多少好处。将军已经在他们回去的路上准备了惊喜,我们的任务已经完成了。” 聚集了福建沿海所有海上势力的料罗湾海战终于落下了帷幕,这场大战最终以荷兰人、刘香的惨败而告终。荷兰舰队一共13艘武装商船,焚毁3艘,炸沉4艘,被俘获2艘,只剩下4艘千疮百孔的船逃走;刘香50多艘海盗船,最后逃出战场的只有不到20艘。作为战胜方,郑家除了郑芝虎战死之外,其他的损失不大,沉没十几二十条船对于家大业大的郑芝龙而言只是九牛一毛;琼州营的战损则更小,无一艘船沉没,有一半的船遭到炮击受损,死了一些炮手,失去了四十多门卡隆炮,都是能够很快修复和补充的。 作为战争的失败者,荷兰人和刘香此时无暇去考虑这场战斗带来的负面影响,他们只是庆幸能够活着逃出来了。在台湾海峡会合后,两个难兄难弟拖着疲惫的步伐来到了热兰遮港外。只要进港上岸,躲进坚固的热兰遮城堡,就安全了。 普特曼斯此刻已经冷静了下来,坐在船长室,垂头丧气地思考自己回到热兰遮城后,要如何应对来自巴达维亚的愤怒。 范博梅尔代替他站在了指挥官的位置,正在船头用千里镜观察港口的动静——这只是例行的做法,通常没有人会认为在自己的家门口会发生什么意外。 这时范博梅尔的视野中出现了密集的船队,清一色的西式战舰,高大的桅杆和洁白的软帆引人注目。 范博梅尔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赶紧揉了揉眼睛再次举起千里镜望向对面。没错,前方确实出现了一支舰队,与荷兰人相似的盖伦船,看上去排水量应该也差不多——难道巴达维亚派来了援军? 可是接下来的一幕很快打碎了他的幻想:在将近两海里的距离,这支舰队向右调头打横,排成一字型队列,挡在荷兰舰队与刘香前进的道路上,侧面的炮窗打开,露出了密密麻麻的炮位——即便用肉眼也能看得出,这种船的火力至少是荷兰武装商船的两倍以上。 这下连傻子都知道这支来历不明的舰队不怀好意了,范博梅尔绝望地喊道:“上帝,战争还没有结束,敌袭!” 第四百五十七章 谈判 第四百五十七章谈判 在热兰遮港“迎接”这支残军的正是预先埋伏在这里的8艘武毅级战舰,以及运兵的十几艘广船。 接到料罗湾开战的消息后,在司马德的率领下,舰队从南澳岛出发,杀到热兰遮港。港口虽然有刘香部下的一些老弱病残,但是又怎么是琼州营的对手,几炮下来吓得屁滚尿流,不等特战队和二营登陆就乖乖地投降了。几里之外的热兰遮城不知道是没有注意到港口的动静还是对海盗的遭遇无动于衷,反正一点动静都没有。 收拾了这些“战五渣”后,琼州营就安安静静地在这里等待溃军的到来。 虽然推演的时候预测郑芝龙的赢面大,可是不到最后开盘,谁也不知道结果,司马德等人只能选择等待。而在一百多海里之外的料罗湾战场,战况也确实一波三折,过程远比结果惊险刺激。 即便是身在战场、预知历史的夏天南,也没想到一手好牌的郑芝龙差点把事情搞砸,如果不是自己出马,险些让荷兰人翻盘。真是应了后世的那句话:人生的意义不在于拿一手好牌,而在于打好一手坏牌。 至于怎么对付溃军,最初的意见还有些不一致。二营长魏连横的建议是先埋伏起来,放对方入港,等他们上岸后再将船击沉,断其后路,然后预先躲在陆地上的特战队和二营进行阻截,在荷兰人、刘香残部进入热兰遮城前将其擒获。 而慕容龙城却持不同看法。他认为放这些残部上岸之后生擒的难度更大。 “港口通往热兰遮城的道路虽然只有一条,可是陆地上可供躲藏的地方不少,到时候他们往林子里一钻,想要抓人无异于大海捞针。不如在海上直接炮击,愿意投降自然好,不愿投降就击沉,在海里捞人总比林子里寻人容易。” 作为行动指挥官的司马德考虑一番后,选择了慕容龙城的建议,于是就有了港口外拦截的这一幕。 当荷兰人和刘香狼狈不堪地出现在港口外时,司马德松了一口气:这个功劳跑不掉了。 他询问一旁的慕容龙城:“对付红毛、刘香的残部可有把握?” 慕容龙城被委以重任,负责指挥8艘武毅级战舰,闻言淡淡笑道:“司马先生,红毛连咱们的十几条巡逻舰都应付不了,又怎么打得过整8条千料战船,当真是杀鸡用牛刀了!” “很好,海战之事就全盘托付给你了,务必要拿下这些船,最好把人尽数生擒,不负将军之托。” 慕容龙城拱拱手,回答道:“得令!” 在慕容龙城的指挥下,8艘武毅级战舰排成一字型,挡在进入港口的必经之路上,摆开了作战的架势。 范博梅尔喃喃道:“这些人到底是谁,他们究竟想干什么?” 普特曼斯出现在他身后:“肯定和料罗湾那些怪船是一伙的郑一官没有这样的欧洲式军舰。不过这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们和郑一官是盟友关系,而且想对付我们” 范博梅尔转身看着普特曼斯,确定他此刻的精神状态正常后,请示道:“长官,现在我们该怎么办?热兰遮城是我们唯一的退路郑一官没有攻下城堡的能力,而且在城堡里有足够的食物和淡水可以支撑到巴达维亚派来援军,在这之前我们都是安全的” “对方显然也知道这一点。”普特曼斯指了指对面的舰队,“所以他们挡在港口外,而不是等我们进入城堡后再强攻。” “那么我们是冲过去还是退走?” “对方以逸待劳,我们则刚刚经过一场残酷的战斗,只剩下了4艘武装商船和刘香的20条戎克船,去冲击对方的阵列等于送死。”普特曼斯无奈地说,“退走又能去哪里?以我们现在的状况,能够安全到达巴达维亚吗?” “那么” “派人过去问问,看看能不能有谈判的可能,我看他们和郑一官的关系也不是毫无间隙。” “密德堡”号上放下了一条舢板,几个荷兰士兵在翻译的陪同下,拼命地挥手示意自己是来谈判的,让对方不要开炮,慢慢靠近了中央的“临高”号。 船头,司马德对担任翻译兼通事的汉人说:“你告诉红毛,我们是来自琼州府的朝廷军队,只要他们愿意投降,就能保住性命,否则后果自负。” 几名荷兰士兵听了翻译转告后,用荷兰语叽里呱啦说了一大通话。翻译说:“他们说,投降之后,是否能够支付赎金换取自由?” 慕容龙城小声解释道:“这是夷人的规矩,一般不杀俘虏,收了赎金就能放人。” 司马德点点头,对翻译说:“这个我暂时无法做主,得禀告我家将军后才行。不过我可以保证,只要投降,无论如何都不会杀俘虏,如果愿意跟着我们琼州营干的,待遇从优,还好吃好喝供着。” 荷兰士兵听了这话,面面相觑,很显然对方要招揽他们的想法出乎他们意料,这是和郑一官打交道的过程中从未遇到过的。几人小声议论一番后,由翻译转告:“他们只是普通士兵,投不投降需要上官决定,至于是否留下当雇佣兵还得好好想想。” 司马德挥挥手:“让他们回去转告他们的上官,一炷香之后给我答案,否则我们就开炮了。” 琼州营的话被带回来后,普特曼斯睁大了眼睛:“一群远东的黄皮猴子居然想奴役尼德兰七省联合共和国的军人?我们是整个海洋最强大的国家之一,荷属东印度公司的财力甚至超过了这个世界上的许多国家,我们怎么可能为黄皮猴子效力?” 范博梅尔忧虑地说:“我理解您的感受,长官,可是目前的困境我们怎么解决?” 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普特曼斯又陷入了暴走的状态:“用大炮招呼他们,只有火枪和大炮才能教他们怎么做人,高贵的尼德兰军人就算战斗到最后一刻也不会向这些猴子屈服!” 第四百五十八章 受降 第四百五十八章 受降 范博梅尔试图安抚再次陷入暴走状态的上司:“长官,现在不是讨论荣誉感的时候,活着比什么都重要,而且他们只给了我们一刻钟的时间考虑……” “去他妈的一刻钟,现在就给我开炮!我以尼德兰军人的名义发誓,绝不会向这些猴子投降……” 听见这话,范博梅尔叹了口气,熟练地回头喊道:“卫兵,长官的精神状况不是很好,他需要足够的休息……”有些事情一回生二回熟,做着做着就习惯了,比如“安抚”情绪失控的上司。 普特曼斯暴跳如雷:“你如果决心一再这样粗暴对待你的上司,我会给评议会写信建议撤掉你的舰长职务……” 等到卫兵将普特曼斯架走后,范博梅尔耸了耸肩,自言自语道:“我也希望这场战争结束后你还能继续坐在大员行政长官的位置上,可是从目前的形势来看很难,估计也你马上就要丧失建议撤换我职务的资格了……” 争执耗费了不短的时间,一炷香的时间很快就到了。范博梅尔正在犹豫是否再次派使者过去谈判,用更体面的方式结束这场战争,对面的舰队侧面冒出了密密麻麻的火焰,紧接着轰隆的炮声也传了过来——对方悍然开炮了! “哦,不,他们居然就开炮了……”范博梅尔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了,一枚呼啸而至的炮弹狠狠地砸在船舷边沿,碎木片四下飞舞,有一块甚至从他的耳边擦过。 更多的炮弹劈头盖脸砸了过来,本就伤痕累累的军舰再遭重创,在弹雨中摇摇欲坠。 “密德堡”号的大副冒着被炮弹打中的危险在船头找到了范博梅尔,大声问道:“船长,我需要你的命令,我们应该开火反击吗?” 范博梅尔瞥了一眼对面吨位和自己接近、炮窗明显更加密集、数量多了一倍的舰队,摇了摇头,大声回答:“这种情况下抵抗毫无意义,我们投降!” 武毅级除了卡隆炮,也配备了12磅加农炮,虽然口径略逊于荷兰人的18磅炮,但是胜在铸造技术更精良、火力更密集。因为使用了白口铁作为材料,切削性能良好,内膛和炮弹之间的游隙非常小,已经接近了19世纪鸦片战争时期的英军舰队的水准,足足领先荷兰人两个世纪,射击的精度、炮弹的穿透力不是17世纪初的火炮能够比拟的。 范博梅尔和大副等人都是用炮的行家,用肉眼就能观察到对方火炮的优越性能,自己赖以生存的舰炮在这样的对手面前黯然失色。失去了大炮的优势,士兵们又已经疲惫不堪,兵力又处于下风,荷兰舰队已经没有了与对手周旋的本钱。 大副听到船长这个命令后,往普特曼斯所在的船长室看了一眼,点头道:“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临高”号上,隆隆的炮声中,看着对方几无还手之力,司马德有些担心地问慕容龙城:“照这个打法,会不会把红毛的船都打沉了?将军可是说要抓俘虏的,水师还要扩军对付郑芝龙呢!” 慕容龙城回答:“请司马先生放心,炮口都是抬高的,没有瞄准吃水线以下,看着热闹,船却不会沉的。这一轮炮是打掉红毛的侥幸心,让他们口服心服地投降。” 炮击持续了十分钟左右,荷兰舰队忍受着密集的炮火,并没有反击。等到慕容龙城觉得火候差不多了,下令停止开炮之后,“密德堡”号的桅杆上挂起了一道白旗。 司马德不明所以:“这是何故?” 慕容龙城凝神看了看,回答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夷人打出白旗是代表愿意投降的意思……” 果然,见炮击没有再继续,对面又放下了小舢板,划了过来。 “愿意投降?”听了对方的来意,司马德大喜,“那么刘香也是愿意的咯?” 使者点头回答:“我们问了刘香,他说无路可走,也愿意随我们一并投降,只求保住性命。” 慕容龙城对使者说:“如果真心投降,一次过来一条船,在我们面前进港靠岸,岸上自然有人接应。” 等使者走后,司马德对众人说:“虽然红毛和刘香都已经是强弩之末,但是受降时还是小心从事,以免其中有诈。等他们过来时,魏营长带着二营在岸上接收俘虏;黄队长带着特战队在海上戒备。” 众人纷纷应下:“得令!” 半个时辰后,琼州营将武毅级战舰和运兵船分列成两排,严阵以待,等候投降者的到来。 荷兰人的四艘战舰率先过来,他们倒是老老实实的通过了战船、运兵船组成的“通道”,一艘接一艘的靠岸。船上的士兵鱼贯而出,在琼州营第二营士兵的步枪刺刀监视下放下了手中的火绳枪,举手蹲在指定的地点。唯一聒噪的就是普特曼斯了,这位大员行政长官对于在自己的城堡面前向明国人投降无法接受,从船上到岸上都一直叫嚷不停,用荷兰语咒骂对手和冒犯自己的部下,最后被琼州营士兵一枪托砸晕了事,整个世界顿时就清净了。 接下来是刘香的船队。前面十几艘船都规规矩矩地跟在荷兰人的后面上岸,到了最后几艘船的时候,变故发生了。 刘香从自己的座船上冒了出来,拔刀高呼:“兄弟们,红毛已经穷途末路了,咱们不能跟着他们去送死,夺下这几条大夹板船,咱们回广东,东山再起!” 其余的海盗船纷纷附和,刚才还低头哈腰的海盗们操起武器,跟着大喊:“夺船!东山再起!” “嘭嘭”的响声不断,海盗船撞上了武毅级战舰,一条条飞爪被甩上了武毅级战舰的船舷,牢牢勾住,海盗们叼着钢刀一窝蜂地往上爬,试图夺船。这个办法不久前郑家对荷兰人用过,现在刘香用到了琼州营身上。 虽然有些意外,但是琼州营早有准备,整排整排的士兵端起早已装填好弹药的琼海式步枪出现在船头,对准海盗船。黄猛甲站了出来,举手下令:“全体都有,自由射击!” “呯呯呯”的枪声大作,密集的子弹射向甲板上站立的海盗,海盗们成片成片的倒下。 第四百五十九章 能够持续开火的燧发枪射速远超火绳枪,压制得海盗们喘不过气来,空旷的甲板又无处可躲,刚才还气势十足的海盗顿时变成了丧家之犬。 刘香又惊又怒,这伙人大炮厉害也就罢了,就连火枪也比荷兰人厉害,这还怎么玩? 他大喝道:“咱们已经没有退路,爬上去,砍翻这些火枪兵,船就是我们的。” 已经爬上绳索的海盗们纷纷跳上甲板,挥舞着钢刀朝近在咫尺的士兵们砍去。他们都是打老了仗的积年海匪,砍人深得“稳、准、狠”的三字决,瞬间就砍翻了几名来不及退后的士兵。 琼州营士兵也是经过数次恶战磨练出来的,尤其是更擅长肉搏的特战队士兵。他们反应过来后,停止装弹,退后两步,端起刺刀迎向海盗,一个突刺就捅死了对手。比起荷兰水兵面对郑家的接舷肉搏战不知所措的表现,双方的差距不是一星半点。 海盗们的三板斧还来不及施展,就纷纷被刺死,尸体还被挑落丢下船舷,或重重砸在甲板上,或掉落海中。攻上甲板的海盗被轻而易举清理之后,黄勐甲魁梧异常的身影出现在在船头,鄙夷地说:“一群乌合之众还想夺船,简直是自寻死路!” 刘香见肉搏战也无法占据上风,顿生绝望之感。与习惯用赎金自救的荷兰人不同,他们这些海盗一旦被俘,大块吃肉、大秤分金的好日子就永远不会再有了,诈降后跳帮夺船是最后的垂死挣扎,这一招再落空,就真的无路可走了。 他发出困兽般的吼声,取过一支扎鱼用的投枪,用尽全身力气朝黄勐甲投掷了过去。 黄勐甲居高临下,侧身一闪,伸手抓住了投枪。自从登上斩脚峒峒主的位置以来,再到投在夏天南麾下,前前后后经了大小十几战,除了被箭术通神的杨由基伤过,还从未被第二人所伤,刘香从下往上的这一枪,自然也伤不到他。 不过这一枪倒是激起了他骨子里嗜血的因子,他狞笑着舔了舔嘴唇,挥手下令士兵停止射击,大吼一声,赤手空拳从船舷跳了下去,重重地落在刘香座船的甲板上。 黄勐甲铁塔般的身型和孤身深入敌阵的气势让周围的海盗心生畏惧,几十人围着他,居然没有一人敢率先动手。 刘香咒骂道:“一群废物,都给我上,乱刀砍死他。咱们没有活路了,拉这个傻大个垫背一起上路!” 黄勐甲哈哈大笑,随手捡起一把刀,刀锋直指刘香:“还是让我先取你项上人头吧!” 他外表威勐粗鲁,其实心思不粗,之所以敢跳下来,是断定这些海盗已经是强弩之末,全靠一口气撑着,接舷肉搏失败,加上被火枪打得死伤惨重,这口气就散了,已经不堪一击。这条船明显是贼人首领所在的船,靠琼州营的战舰太近,排枪过后只剩下二三十个人能喘气,这时候取了敌酋的人头,岂不是大功一件? 刘香大喊:“看谁先上路!都给我上,乱刀砍死!” 积威之下,海盗们鼓足勇气,哇哇叫着扑了上去。 虽然没有最趁手的兵器,黄勐甲还是异常威勐,举刀磕开五六把刀剑,一个横扫千军,挡住身前的几名海盗被开膛破肚,当场一命呜唿,肠子滑落一地,最惨的一个人活生生被腰斩,从腰腹处被噼成两截,上半身翻滚一番掉在甲板上还能喊叫,这一刀的威力可见一斑。 这样的惨状连刀口舔血的海盗也被吓住了,这哪里是人,简直是一头食人的勐兽。 这时特战队的士兵端着刺刀也接二连三跳了下来,主将深入敌阵,他们怎么能在船上看着不管。这下海盗们最后一丝抵抗的勇气也消失了,哇哇叫着往船边跑,“扑通扑通”跳进海里。虽然在海里未必能活命,总好过在船上身首异处。 刘香见势头不妙,转身也想跳海,黄勐甲见状大踏步追了上来,沉重的脚步让甲板都在颤抖。 双方的距离不算远,也不算近,等到黄勐甲追到船边,伸手去抓刘香时,刘香已经高高跃起,往海中坠落,手掌离刘香只有一拳的距离,眼看就要功亏一篑。 黄勐甲收回左手,右手持刀挥出,在半空中画了一个弧线,刀锋从刘香的脖子掠过。 海水里的海盗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诡异而血腥的一幕:他们的大龙头身体跳入了海中,落水时仍然保持着跳海的动作,双腿屈膝,两拳紧握,而头颅带着血丝脱离了躯体,在半空中滴熘熘打转。 “扑通”,刘香的躯体“跳”进了海里,头颅也跟着往下坠落之时,一只大手伸过来,在半空中揪住头发,把头颅牢牢提在手中。黄勐甲看着手中怒目圆睁、似乎临死都不相信这个事实的刘香头颅,得意地大笑起来。 受降过程中夺船的暴动就这样被镇压下去了,琼州营的强大让剩下的海盗们再也不敢造次,再说大龙头都死了,还是老老实实当俘虏,听天由命吧。 被解除武装的荷兰士兵连同军官在内一共还剩下四百二十七人,海盗一共两千一百零五人,在热兰遮港口的岸上黑压压蹲满了一地。 普特曼斯已经被士兵打昏,范博梅尔作为最资深的船长,充任代表与琼州营交涉被俘后的后续事宜。 “什么,让城堡内送出赎金赎你们回去?不行不行!”听了范博梅尔的建议,司马德连连摇头。将军费了这么大心思安排人手在这里抄红毛的后路,是为了抓俘虏扩充海军的,可不是贪图这几个小钱。对方没投降之前他还含煳其词,等到俘虏到手立马变脸,断然拒绝。 范博梅尔无奈地说:“在我们投降之前,你们答应过的,可以用赎金换取自由……” 司马德狡黠地一笑,红毛还真是耿直。 “我只说过事后向我家将军禀报,但没有答应,你理解错了。”u 第四百六十章 俘虏的选择 范博梅尔愤愤不平“你们明国人总是喜欢玩弄这种文字游戏,毫无诚信可言!” 司马德眼珠赚了转“你也别开口闭口我们不讲信用,这样吧,你让热兰遮城打开城门,让我们进去收钱,顺便休整一晚,我就放了你们。” 荷兰人虽然一根筋,但毕竟不傻,琼州营的强大所有人都看在眼里,放进热兰遮城就等于把城堡拱手相让。范博梅尔头摇得拨浪鼓一般“你想玩特洛伊木马的计策,我不会上你的当!” 司马德当然不知道特洛伊木马是什么鬼,见对方拒绝,当即把脸垮下来,冷冷道:“不带我们进城,什么赎金我们也不要了。现在给你们两条路,一条就是效忠我们将军,一条就是送你们见阎王。” 翻译把他的话告诉了范博梅尔,并且补充说:“见阎王的意思和见上帝差不多,他的意思是不顺从他们就杀了你们!” 范博梅尔很想骂人,可是想到现在性命在人家一念之间,话到嘴边又咽下了。 司马德见范博梅尔不吭声,便对翻译说:“他们的上官不愿转告,你把这些话告诉所有人,我给他们一炷香的时间考虑。” 又是一炷香的时间!翻译打了个冷战,之前限定的一炷香时间之后一言不合就开炮的情形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赶紧转身大声把司马德的意思向所有的士兵和海盗宣告。 荷兰士兵们听了后一阵喧哗,情绪有些波动。他们平日里面对中国海盗和朝廷水师都有着舰船和火器上的优势,心里有一种根深蒂固的优越感,为了保命虽然可以投降,可这和效忠卖命是两码事。 看见荷兰人的表情,即使不懂荷兰语,司马德也知道这些红毛多半心里不愿意为琼州营效力。他啐了一口:“真是矫情!魏营长,让你的部下教教他们怎么做。” 魏连横大声应下,然后举手示意:“弹药上膛,射击预备!” 围在四周警戒的二营士兵得到命令后齐刷刷举起了步枪,对准中间的俘虏,刺刀在阳光下反射着耀眼的光芒,刺得人眼睛都睁不开,一股紧张的气氛慢慢蔓延开来。 范博梅尔看着对方黑洞洞的枪口和明晃晃的刺刀,咽了口唾沫,心里有些没底,有心想服软,可是迈不过自尊心这道坎。 魏连横来到前列,朗声说道:“你们考虑的时间不多了。愿意给琼州营效力的留下不动,想走的往右边走。” 几名荷兰士兵犹豫着迈出了脚步,慢慢往右边走去。其中一名士兵还自言自语,仿佛是给自己鼓气:“我不能长时间留在远东,我还要回乌得勒支与我的未婚妻海伦结婚……” 见红毛的人动了,一些海盗也蠢蠢欲动。几个海盗躲在人群中低声议论: “我们也过去吧让我投降官兵,要守规矩,还得过没钱的日子,我才不愿意了,在海上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多快活……” “你可仔细想清楚,他们说不给他们效力就要杀人的!” “你看,红毛的人过去了,他们没事,只是吓唬人的。” …… 海盗们说的挺热闹,却没有多少人站到右边去。他们可没有未婚妻这样高大上的理由说服自己以身试险,最后稀稀拉拉只过去了十几个人。 魏连横扫视了一圈:“一炷香的时间到了,你们都已经选好了吗?” 荷兰士兵和海盗都以沉默应对,算是默认。 看着右边十几个海盗和三五名荷兰人,魏连横向司马德投去询问的目光,想知道如何解决这些出头鸟。 司马德面无表情,伸手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魏连横知道了怎么做之后,退到琼州营士兵组成的包围圈外,举起了右手,然后用力往下一挥,大声下令:“瞄准那几个敬酒不吃吃罚酒的红毛和海贼,开火!” “呯呯呯!”枪声大作,浓浓的烟雾将俘虏们笼罩在其中,只听得惨叫声在枪声中想起,右边的人群纷纷倒在血泊中。 等到烟雾被海风吹散后,范博梅尔看着横七竖八倒在血泊中的尸体,脸色大变:“你们这些野蛮人!滥杀已经放弃抵抗的俘虏,死后只配下地狱!” 其他的人也激动起来,纷纷嚷道:“降了也杀,那咱们还降个屁,兄弟们,咱们跟他们拼了,一鼓作气杀出去!” 目睹了“杀俘”的过程,再听到这些煽动的话,近千名海盗大着胆子去冲击琼州营士兵组成的包围圈。他们手中虽然没有武器,但是人数不少,挥舞着拳头向士兵们冲过去。 魏连横及时下令:“敬酒不吃吃罚酒……所有人,刺刀预备!” 士兵们闻言将抵在肩头的步枪放低,平端在腰腹间,做好了刺杀的准备。 当海盗们的拳头将要砸到士兵们身上时,魏连横的口令响起:“刺!” 所有士兵右脚掌在地上用力一蹬,借助腰腹的力量将刺刀向前刺出,同时口中齐声大喊:“杀!” 杀声响彻云霄,赤手空拳的海盗们被凶猛的刺杀挡住了,不少人被捅了个透心凉,当场一命呜呼。其余人被震住了,嚷叫声随着这一声“杀”戛然而止,海盗们扪心自问 一次突刺动作后,士兵们端着刺刀往前走了几步,将俘虏们严严实实挤在一起。 范博梅尔瞠目结舌看着这整齐有力的刺杀动作,口都合不拢了。火枪兵枪头装上短刃,就能变成可远攻可近战的全能战士,这可比东印度公司的士兵厉害多了。 魏连横再次将手举过肩,下了最后通牒:“不要试图冲击我们的士兵并逃跑,子弹和刺刀可不长眼!你们还有一次选择的机会,是为琼州营效力还是自寻死路?” 经历过数次“血的教训”,海盗们再也不敢提逃跑了,大气也不敢出,老老实实蹲在原地不敢动。 “很好,想必你们都想通了。”司马德大声说,“将所有活着的俘虏带上船,咱们返回临高!” 第四百六十一章 战后 被威逼登上琼州营的运兵船之前,范博梅尔恋恋不舍地往身后的热兰遮城看了几眼,或许被这些野蛮人掳走后,只怕再也没有机会回到这里了。城堡里留守的士兵应该看到了港口发生的一切,就算哨兵偷懒打盹,舰炮轰击时巨大的响声也会把他们吵醒,但是两个多小时过去了,城堡没有任何动静。 不过范博梅尔也能理解他们的做法。城堡内留守的兵力不到八百人,其余都是军官家眷等老弱妇孺,守城尚可咬牙坚持,出城营救他们心有余而力不足,甚至可说是羊入虎口——敌人一千多名武装到牙齿的士兵在强大的舰队掩护下,足以将出城的守军全部歼灭。 略带伤感地收回目光后,范博梅尔再看了看昏迷的普特曼斯——他被两名荷兰士兵抬着准备上船——自嘲地摇了摇头,这种情况下,或许不省人事比清醒着更幸福。 岸边,司马德等人一边看着琼州营士兵押送俘虏,一边也在打量着热兰遮城。 黄猛甲看着这座坚固的城堡,有点惋惜地说:“可惜没有一鼓作气把红毛的老巢也给端了,不够圆满。” 魏连横说:“这次咱们的目的是给海战收尾,以抓俘虏为主,红毛的城堡不是我们的目标,不能主次颠倒。再说我们攻城的大炮也没带来,赤手空拳攻打这样坚固的城堡不划算。” 司马德点头说道:“将军一再强调没有必要不要去碰红毛的城堡,我们不能擅作主张。不过红毛的官儿都被我们抓了,城内群龙无首,等咱们腾出手来再收拾他们也不迟。” 约莫一小时后,一千左右的海盗和几百名荷兰人全部被押上了运兵的广船,在8艘武毅级战舰的护送下,离开了港口,满载而归,往琼州的方向驶去。 中左所城,官员和官兵弹冠相庆,为能够击败“擅起边衅”、“悍然犯境”的红毛舰队大肆庆祝。这一战下来,不管是先锋郑芝龙,还是其余福建官兵,都算立下大功,封赏是跑不掉了。只不过歌舞升平之时,所有人都忽略了扭转战局的关键力量琼州营,这支客军被他们有意无意地遗忘了。 夏天南也不以为意,作为客军,在福建没有支持自己的官员,想分得自己应得的功劳和赏赐比打仗还难,就不费这个心思了——巡抚邹维琏虽然口口声声说不会忘记琼州营的功劳,不过天朝官员的话听听就好,不能太当真。再说,自己的战略目的已经达到,朝廷那点虚头巴脑的封赏自己也看不上。舰队进港休整和补给后,第二日夏天南就婉拒了郑芝龙“热情”的挽留,踏上了归途。 离开的时候,郑芝龙亲自到港口相送,挽着夏天南的手诚恳地说:“此次多亏了夏参将,料罗湾一战才不至于功亏一篑,大恩不言谢,郑某一定在巡抚大人面前帮你争取该得的功劳。如今红毛溃败,海上已经没有与你我一战的对手,今后我在福建,你在广东,两家互为奥援,共同分享这海上金山银海的买卖。” 夏天南作出感动的样子,连连点头:“一定一定。这海上的买卖我没什么经验,还要靠郑将军多多提携。” 两人情真意切的模样,让不明真相的人看到,一定会以为他们交情匪浅。可是等夏天南刚登船离开,郑芝龙的脸色立马就冷了下来。 郑芝豹在一旁说道:“咱们都小瞧了这个姓夏的,琼州营的实力不容小觑……” 郑芝龙冷冷道:“何止不容小觑!红毛一败,琼州营就是我郑家在海上最强的对手。他们的船远比我们的灵活,同样的火炮施放更娴熟,红毛都打不过……” 郑芝豹说:“是啊,那种鸭屁股船速度快,转向灵活,确实很难对付。不过说到炮,咱们也买了这种炮,大家半斤八两而已。” 郑芝莞负责来往中左所与临高,负责购置火炮的事宜,闻言摇了摇头,“三哥,咱们现在只剩下五十来门炮,预定的一百门还没到手呢。况且,这种炮咱们不会造,损耗一门就少一门,补充起来哪有琼州营自己铸造来得方便……” “这倒是事实,这样的利器掌握在对头手中,终究不是长远之计……”郑芝龙闻言叹了口气。 郑鸿逵怂恿道:“不如找个由头灭了琼州营,来个先下手为强,然后把铸炮的工匠抓到福建来。他们再厉害,现在的船和炮都很少,人手也不够,正是下手的好机会,等到羽翼丰满,就不好对付了。” 郑芝莞犹豫道:“没有由头,福建的官兵去打广东的官兵,恐怕不妥,大哥向朝廷不好交代……” “顾虑那么多干嘛,等想好理由再动手就晚了。”郑鸿逵说,“再说了,二哥的死也和琼州营脱不了干系,要不是他们隔岸观火,坐视红毛和刘香反攻,二哥怎么会遭刘香的毒手……”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沉默了。郑芝虎的死是郑家遭受的沉重打击,更是郑芝龙心中的忌讳,料罗湾海战后,几天过去了,都无人敢提这茬,怕郑芝龙伤心。 见众人不吭声了,郑鸿逵也反应了过来,恨不得扇自己一个嘴巴子,哪壶不开提哪壶,这不是给大哥添堵吗? 郑芝龙沉默半响,盯着郑鸿逵说:“二弟的死,罪魁祸首固然是刘香,也有其他的原因。不过推给琼州营太牵强,他们和咱们本就不是一条心,只是为了共同对付红毛才暂时联手,换做我们也会先观望一番,不会冒冒失失加入战场。要说施以援手,当时四弟你近在咫尺……” 话没说完,可是郑鸿逵听出了郑芝龙话中的意思,大惊失色,连忙辩解道:“大哥,可不是我不愿救二哥,炮船上能跳帮的兄弟不多,我当时也赶过去了,可是刘香用计把二哥引过去,事情发生得太突然……” 第四百六十二章 郑鸿逵的遭遇 郑鸿逵试图为自己辩解,可是不等他说完,郑芝龙挥手阻止了他的话头。 “好了,我也就这么一说,并没有说二弟之死是你的过错,冤有头债有主,咱们应该去找刘香的晦气才是。” 郑鸿逵心中稍安,可是郑芝龙接下来的话让他如堕冰窟。 “……不过四弟你最近流年不利,三番四次碰上倒霉事,不如回安平老宅休养一段日子……日本那边的买卖,暂时就让阿彩去吧,反正都跑熟了,一切照老规矩做就是。” 郑彩迟疑着出列,朝郑芝龙说:“谢大龙头信任,阿彩一定把事情办得妥帖……”然后回头看了郑鸿逵一眼,低头退了回去。 郑家诸兄弟除了郑芝龙这个大龙头之外都有各自的差事,差事的重要性程度决定了各人在郑家的地位。郑鸿逵由于为人处世老到、考虑事情周全,中左所至日本的买卖一向由他为首操办,郑家收入的大部分都来自这条贸易线,郑鸿逵的地位也水涨船高,仅次于二哥郑芝虎。如今被打发回安平老宅闲置,虽然郑芝龙说得很委婉,但明眼人都能看得出,这是要把他踢出郑家核心圈子冷藏的节奏。 郑鸿逵一时万念俱灰,口口声声说过错不在他,可是大哥这么做明显是怪罪他,也许在大哥眼中,自己救援二哥不够积极,出工不出力,才间接导致二哥惨死在刘香手下吧。加上金门岛被劫、中左所遇袭两件事老账新账一起算,这么处理也在意料之中。 愣了半天,郑鸿逵回过神来,发现郑芝龙还在盯着他,目光如炬,心中一凛,强打精神回答:“……多谢大哥关心,最近诸事不顺,我也有些心累,这就回安平歇段日子……” 见郑鸿逵老老实实接受了自己的安排,郑芝龙才把目光从他身上移开,转向郑芝莞:“你再跑一趟琼州府,催一催那批炮。虽然姓夏的口口声声说要三个月才能铸成,但估计是托辞,咱们买炮的银子可是一分不少地预先支付了,让他早点交货。” 郑芝莞恭恭敬敬应下:“是,我明日就出发。” “那也不必急着这一两天。姓夏的今日刚走,又是刚打完仗,回到临高总有事情要处理,估计没空见你,等几天再出发吧。” “知道了。” 郑芝龙眯眼再次看了看夏天南离去的方向,此时琼州营舰队已经变成了海平面上的一些黑点,很快就要消失在视线中。过了一会,他淡淡说道:“客人也走了,咱们回去。” 郑家兄弟跟在郑芝龙的身后,一同离开了码头。 琼州营两支舰队在南澳岛会合,在南澳副总兵汤柏才的热情招待下休息了一晚,第二日返回临高。 出征的大军凯旋而归,在博辅码头受到了夹道欢迎。在家的林伟业、孙元化、黄汉生等人率领各工厂管事、第一营的官兵在码头迎接。 与林伟业等人简单寒暄一番后,夏天南让魏连横、黄汉生把俘虏带去兵营安置,然后迫不及待地在南园议事厅“接待”荷兰人的首领——大员行政长官普特曼斯和临时代替他指挥的旗舰“密德堡”号船长范博梅尔。 如何消化这些俘虏,转化成琼州营海军的新生力量,扩充海军在不久的将来对付郑芝龙,才是当务之急。海盗还好,刘香一死,群龙无首,让这些家伙归顺不会比当初沱泥岛的刘黑子更难,无法就是胡萝卜加大棒的法子罢了。但是荷兰人有些麻烦,他们不是居无定所以劫掠为生的海盗,而是荷兰联合东印度公司的职员,或者说公司的雇佣兵,有稳定的收入,多数人在荷兰本土有稳定的家庭,说服他们留下来比海盗困难的多。 普特曼斯已经从暴怒中平静了下来。如果说之前的失态主要是因为战败的后果会影响自己好不容易得到的大员行政长官的宝座,现在自己已经成了阶下囚,无论什么结果都不会比眼下更糟糕,普特曼斯反而冷静了下来。 范博梅尔的心态比普特曼斯要好一些,相对于这位势必要被评议会扣上“指挥不当”帽子、免除职务的上司而言,一个武装商船的船长在海战中战败并不是世界末日,何况自己也努力了,甚至一度代替了指挥官的工作,做了不少职务范围之外的事。他最关心的,是能不能让家人用赎金把自己赎回去,继续做自己的船长。 而夏天南想做的却是把包括两人在内的几百名荷兰人收至麾下,三人的心思和目的迥异,见面就在这样的情况下进行。 夏天南笑眯眯地用英语说:“如果我部下了解的情报没错的话,这位就是荷兰联合东印度公司大员行政长官普特曼斯先生,你身旁就是这次舰队的旗舰舰长范博梅尔先生吧?” 普特曼斯和范博梅尔有些吃惊,互相看了一眼,他们没想到在远东的明国有英语这样流利的人物,甚至比他们说得还溜。 荷兰语是荷兰的官方语言,也是比利时的官方语言之一,属于“印欧语系-日耳曼语族-西日耳曼语支”,介于德语和英语之间,比任何一种语言都更接近英语。除了没有q、x、y这三个字母外,连字母都和英语一样。所以荷兰人就算没有刻意学过英语,也能听会说。两人在异国他乡听到了与母语非常接近的语言,有种莫名的亲切感,心里上的压抑感减轻了不少。 普特曼斯的感觉比范博梅尔更强烈。为了帮助公司打开明国的贸易大门,他不得不与郑一官和刘香这样的海盗头子打交道,出于沟通方便的目的,他认真学了中文。但是汉语的艰难远超出他的想象,直到现在,他也只能听和说一些简单的对话。被俘之后,他做好了与对方用中文艰难沟通的心理准备,现在听到了流利的英文,而不是晦涩难懂、一字一句的中文,他的心理轻松了许多,至少双方沟通起来更容易,自己的意思能够更清晰地传达给对方。 第四百六十三章 劝降 普特曼斯清了清嗓子,正了正衣领,用不是太流畅的英语说:“虽然我们在海战中落败,但是相信阁下作为一个有修养的绅士,不会像那些野蛮人一样对待我们。如果阁下能够放我们走,东印度公司会感激不尽。” 范博梅尔也说:“公司或者家属会根据职务的不同,支付相应的赎金。如果对数目不满意,还可以谈……” 夏天南哑然失笑,他指着自己的鼻子回答:“虽然我不认为自己是你们口中的野蛮人,但是我也不认为我是你们想象中的所谓绅士。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夏天南,是这个海岛实际的主人,官方的头衔是琼州营参将,朝廷给我的编制是一千名6军,而我6军的实际人数突破了这个编制限额的将近三倍,并且建立了海军。眼下我最急需的,就是扩充海军的规模,但是军舰上的水手可不像6军,找到几名农夫培训一两个月,再给他一把长矛或者火枪就行,所以,我很需要经验丰富的水手,甚至是海盗像你们这样经过正规训练的职业军人更是最佳选择。” 普特曼斯面无表情,没有立刻回答。他骨子里对黄色人种的轻视不是短时间能消除的,让他给明国人效力,心里的坎迈不过去,可是身为阶下囚,这话又不能说,免得刺激对方,干脆就不说话了。 范博梅尔若有所思,他询问道:“明国皇帝只给你一千人的6军限额,可是你不仅突破了这个限制,还在拼命展海军。冒昧的问一句,像你这样规模的舰队,保护这个海岛绰绰有余,继续扩充,你想对付谁?” 夏天南微笑道:“谁说我只是为了保护这个海岛了?我的目标是成为整个中国海域的霸主,任何挡在我前面的障碍都要铲除掉。” 整个中国海域的霸主?普特曼斯和范博梅尔对视一眼,立刻明白了这个参将与郑一官之间的关系。所谓的同盟关系大概就是为了对付他们和刘香,料罗湾的海战结束,双方的蜜月期也跟着结束了。 普特曼斯忍不住问:“可是你只是明国一个普通的将军,你们的皇帝会允许你独霸这片海域吗?” 夏天南冷笑一声:“这话你也可以去问郑一官,他的职位比我还低,只是游击将军,可是他的所作所为,何曾又是把自己仅仅看做一个游击?我追求的目标,同样也是他的目标,军中的职务不过是一层合法的身份而已,志不在此,而挡在我们面前的东印度公司是我们共同的敌人,所以才有了金门岛料罗湾的这一场大战。” 范博梅尔叹道:“这就是丛林法则了,你们联手干掉我们,然后再掉过头来分出高下,强者为王,笑到最后的就是这片海洋的霸主了。” “你说的不错,这是我既定的策略,把东印度公司的势力驱逐出中国沿海,然后心无旁骛地和郑一官分个高下。” 普特曼斯忍不住问道:“你知道荷兰联合东印度公司是一个什么样的存在吗?它被国家议会授权拥有东起非洲南端好望角,西至南美洲南端麦哲伦海峡的贸易垄断权,员工过5oooo人,职业雇佣兵过1oooo人,武装商船和炮船过了两百艘,甚至可以自己行货币……你以为一场小小的冲突就能把东印度公司赶出中国?” “我对贵公司的了解过整个明王朝的任何人,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夏天南悠悠地打断了他,“我还知道这个世界上名叫东印度公司的不止这一家,还有英国东印度公司,实力范围主要在印度,总部位于恒河口岸的加尔各答,虽然眼下的实力还不如荷兰东印度公司,不过将来的展会远你们。” 普特曼斯和范博梅尔都很意外,这个明国将军对英国佬情况的了解程度居然过了他们。虽然知道英国同行在印度干得风生水起,但对对方的主要贸易商品是什么、雇佣军的规模有多大、拥有多少军舰等情况都一无所知。 “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不管是荷兰联合东印度公司还是英国东印度公司,它们的共同点就是:本质上都是一家以获取高额利润为目的的商业公司。哪怕拥有货币的行权,它们终究不是国家,一切行为的动机都是围绕利润进行。” 普特曼斯皱眉道:“你到底想表达什么?” “我想表达的意思就是:即便荷兰东印度公司拥有与我和郑一官同时开战的实力,巴达维亚的决策者们也不会贸然下令开战,他们必须权衡战争损耗与收益的比例,以及战胜之后可能获得的利润、战败之后要承担的损失和风险。”夏天南不紧不慢地说,“用大白话说更简单,我会让巴达维亚觉得继续在中国沿海打下去不划算,只能选择退让或者合作。只要东印度公司还有一丝用武力获得贸易垄断权的想法,我和郑一官的合作就会继续,直到打到这个公司屈服为止。” 普特曼斯沉默了,对于夏天南的话,他无力反驳,评议会的老爷们正是这种尿性,一切都以商业的眼光来看待,缺乏足够的魄力和坚持。远的不说,就说这次料罗湾海战,等到失败的消息传回巴达维亚,闭着眼睛都能猜到,评议会接下来要干的事就是免除他大员长官的职务、裁撤大员商馆的人员,把所有武装商船撤回巴达维亚以避免更大的损失。 范博梅尔咳嗽几声,避开了这个让他们尴尬的话题:“我们只是公司的雇员,公司的决策不是我们能够左右的,还是先说说眼前的事吧。你想让这些士兵为你服务,个人估计很难做到他们每年的薪水都很高,而且家人都在尼德兰,这些都是绕不过去的障碍……” “这些都不是问题。”夏天南解释道,“薪水方面,我可以承诺与原来持平甚至略高至于家人在尼德兰本土的士兵,我可以与他签订协议,为我做雇佣兵,一定期限后就可以自由离开,回到本土与家人相聚,协议的时间可以是一年、两年、三年甚至更久,直到他觉得赚够了钱为止。” 第四百六十四章 三月之期 夏天南开出的条件很动人,范博梅尔无法否认自己有些动心了。为东印度公司工作是为了一份体面的报酬,既然在明国也能得到,而且报酬更丰厚,又有什么不可以呢? 就在他有些动摇的时候,夏天南再增加了砝码:“如果你们能帮忙说服手下的水手为我琼州营效力,我可以额外再支付一笔报酬,按一年的薪水计算;如果能够帮助我击败郑一官,这笔报酬可以翻倍!” 范博梅尔表情变得丰富起来,他伸手按住额头,手掌趁机挡住眉眼,稍稍遮掩一下自己的欣喜神情,免得让夏天南看轻了,心里却在高呼:上帝,这相当于三倍的年薪,而且是高于巴达维亚方面能够给予的最高薪水标准,一年就能挣到以前三年甚至四年才能得到的收入!放弃这个机会就是tm的傻子。 开出了条件后,夏天南好整以暇地观察着两人的表情。从范博梅尔的神情来看,他彻底动心了,答应自己只是时间问题;而普特曼斯则如同便秘一般,一脸的纠结,似乎在经历内心的挣扎。 范博梅尔没考虑多久,就下定了决心。他严肃地对夏天南说:“从今天起,您就是我的新老板了。我可以帮助您说服被俘的几百名士兵,也能够参与战斗。但是我有一个条件,您必须按照承诺及时支付薪水,而且三天内我要看到相当于年薪五分之一的定金。” “没问题。”夏天南很高兴能够收服这位资深的舰长。 相对于年轻气盛、而且是水手出身的威廉而言,范博梅尔是正儿八经的荷兰军舰的舰长,指挥作战的经验远比威廉丰富,而且与郑芝龙直接打交道的次数多,对于如何对付郑家,肯定颇有心得。虽然威廉像一张白纸更好作画,对于新型的战船和舰炮以及全新的战斗方式,接受和吸收能力更强,但是用范博梅尔的经验来弥补威廉高强度实战太少的短板,是一个非常理想的选择。 “十年6军,百年海军”,琼州营6海军两条腿走路,而且其近代军队的特点决定了无论是6军还是海军都是整个17世纪独一份,没有现成的范本可以参照,属于摸着石头过河。在扩充海军之际,多一些来自海洋强国外援的支持可以缩短成军的时间,也可以少走许多弯路。 普特曼斯纠结了一番,还是拒绝了夏天的提议:“很抱歉,虽然你的条件很优厚,但是我不准备答应。” 说到报酬,普特曼斯更担心存放在热兰遮城的十万里尔,这是他利用手中的权力在贸易时夹带私货攒下的小金库。如果大员行政长官的位置保不住,带着这些钱回国享福,不比继续换一家老板做雇佣兵轻松惬意地多? 对于普特曼斯的拒绝,夏天南虽然有心理准备,但是还是没想到他拒绝得这么快。 不过夏天南也不打算苦苦相劝,相比较而言,范博梅尔这样战斗在一线的军官比起一个坐在办公室号施令的外国官僚更实用。他很大度地说:“如果普特曼斯先生下定决心了,我也不勉强。” 没想到比起以杀俘相逼的手下,这位参将好说话的多,普特曼斯也没料到对方肯轻易放过自己,他有些不敢相信:“真的?那么我可以随时离开吗?” “当然。”夏天南说,“不过,你得给我带句话给巴达维亚:等到我和郑一官分出胜负以后,如果是我赢了,东印度公司必须关闭大员商馆,放弃热兰遮城,彻底退回巴达维亚。” 普特曼斯难以置信地反问:“你确定你要这么做?彻底放弃明国的贸易,尤其是生丝、茶叶、瓷器这样的货物,对公司是极其沉重的打击,这会触及评议会的底限,他们会不顾一切与你开战的。” “你先听我把话说完。”夏天南解释道,“我也不打算树敌太多。东印度公司虽然放弃大员的据点,但是可以直接与我们进行贸易——从巴达维亚来的货船可以停泊在博辅港装卸货物。” 普特曼斯手一摊:“可是紧俏的货物都掌握在郑一官这样的大海商手里,你能有多少货卖给我们?” “所以说,我让东印度公司退出中国海域的前提是我打败郑一官之后。”夏天南不慌不忙地说,“你不需要等待太长时间,也许三个月后就是琼州营和郑家摊牌的日子。” “三个月?”普特曼斯和范博梅尔面面相觑,他们不明白这个期限是怎么计算出来的。 夏天南也不打算多费唇舌向他们两人解释这个梗的由来,笑了笑,没有再吭声。 三天后,郑芝莞再次来到临高拜访夏天南,“热情”寒暄一番后,他委婉地提出了早日交付一百门火炮的要求。 “不是我不愿意提前交货,而是铸造这种炮真的很费时间:光是塑造泥模并干透就要一个月,拆掉泥模后再细细打磨内膛外壁又要一个月,加上炼铁的时间,三个月能交付就不错了。”夏天南煞有介事地解释。 若是林伟业在场,一定会笑掉大牙,这简直是丧心病狂的忽悠——琼州营铸炮一向是用铁模而不是泥模,所以也用不着再像泥模铸炮一样打磨毛刺,高效率的炼铁模式导致材料产出这个环节消耗的时间完全可以忽略不计——完全是欺负郑家这种门外汉。 郑芝莞将信将疑,不过也不敢质疑这番言论,毕竟广东这边铸造红夷大炮的流程和时间他也有所耳闻,三个月实在不算长。 “既然如此,还请夏将军多多督促手下工匠赶工,我大哥很想早日得到这第二批炮,弥补前一批炮损毁的缺口。” “那是一定,请郑兄放心。” 送走郑芝莞后,夏天南笑得很开心,收了三十万两银子不打算交货,这种赖账的感觉真好。同时这也是所谓三个月后与郑家摊牌的原因所在——时间一到,这边不交货,那边绝对要翻脸,翻脸的后果就是开战。 第四百六十五章 开源与节流 郑芝莞走后,夏天南召集军事及后勤管理人员开会。三个月说短不短,说长不长,和郑芝龙翻脸绝对是当前最重要的事情,必须早作部署。 三天前刚刚表态为夏天南效力的范博梅尔也参加了会议。虽然在荷兰类似的军事会议不是没有,但大人物主宰会议走向的现象不仅仅出现在东方,欧洲一样也很常见,通常都是国王或者评议会下达指示,下边的人执行而已。而琼州营军事会议的热烈讨论以及众人的参与程度之深大大出乎这位前东印度公司舰长的意料。 夏天南简单说明了眼下的状况:“……事情就是这个样子,反正银子我要,炮不打算给。郑芝龙能够预先支付货款,又派人来催货,说明他对这批炮很看重——荷兰人已经战败,刘香的手下都被我们一锅端,从福建到广东除了琼州营海军,已经没有能够动摇郑家的海上势力,那么他急着列装这批炮是为了对付谁,就不言而喻了……” 司马德冷冷一笑:“还能对付谁?就是咱们琼州营呗。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红毛一垮,郑芝龙就容不下我们了,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 威廉解释:“虽然这一天迟早会到来,但是我猜让郑一官加快脚步的原因是咱们的巡逻舰在料罗湾出色的表现。郑家船队在战斗中高开低走,他们的表现简直就是一坨狗屎,如果不是我们及时加入战场,这场战斗的输赢还很难说。” 范博梅尔作为刚加入的新人,本来秉承“万言万当,不如一默”的原则,了解一下这个团队,不打算说话,可是谈及这个话题,身为当事人兼受害者的他忍不住了,用蹩脚的中文说道:“就是这样的。如果不是你们插手,原本我们可以慢慢磨死郑一官的,战争的结果就会改写……” 夏天南说:“反正都是早晚的事,早翻脸早开打,也没什么不好。不过咱们的准备必须要充分,不打无准备之战。孙先生,装备后勤由你统筹,船厂和兵工厂那边的状况如何?” 孙元化出列说道:“船厂现在同时开工搭建六条船,其中四条一千料战船,两条两千料战船,预计一个半月后可以下水。本来还有一条三千料的巨船,龙骨和肋木都铺好了,但是为了赶工,人手都抽调到这边来了;兵工厂那边也没问题,打下昌化后,铁矿就地冶炼,比当初从崖州转运矿石回到临高炼铁的度快很多,供给兵工厂的原料源源不断,只要给足工钱,提供足够的舰炮没有问题。” 一千料战船就是5oo吨排水量的武襄级,两千料战船就是预计中排水量一千吨的战舰,至于三千料战船,就是查尔斯所说移动的海上炮台,旗舰中的旗舰。 夏天南想了想,疑惑地问:“当初设计开建这两千料的大船,好像在我从山东回来时就开始了,怎么快一年了还没建好?” 孙元化解释道:“没错,这大船开建时,我刚好跟着将军你回到临高,差不多一年了。据船厂管事查先生说,这样大型的战船,在他们那儿建造周期都是两年以上,甚至三五年也是有的,一年着实不算长。而且中途因为银钱吃紧,加上搜寻、购买合适的木材铺设龙骨就耗费了大量时间,所以才拖到现在。” 刘全管理着天南商行的资金流向,作为后勤体系中的一环,也参加了会议。他补充道:“禀将军,咱们摊子铺的太大,光是支付6师水师几千人的饷银就是一笔大开支;船厂更是个吞金兽,单单从福建那边购买用作龙骨的百年老树再运回来就是天价数目,更别说几条新船数以百计的大炮所费的银钱了,要不是郑家及时送来购炮的三十万两银子,这几条大船还没法建成下水……属下想了想,开源暂时没有来源,就只有从节流上想办法了,船厂和兵工厂都没地方下手,不如降低饷银标准如何?每人少几十两银子,几千人一年下来也是十几二十万两,着实不少了。” “不行!”夏天南斩钉截铁地否决了这个提议,“军队是我琼州营的根本,没有6军和海军,琼州营不会有今日的成就。我能坐上参将的位置,琼州营能够光明正大掌控琼州府,两广总督都不敢动我,这些都是6军一刀一枪拼出来的。他们为什么愿意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冒着丧命的危险打仗?是因为有足够的饷银保证家人衣食无忧,过上体面的生活。至于海军就更不用说了,这年头只要出海就有危险,海上打仗更是九死一生,饷银多点也无可厚非,现在马上又要和郑家打仗了,怎么可能削减饷银,这不是降低士气、自毁长城吗?” 见夏天南态度非常坚决,刘全有些惶恐,情急之中跪了下来:“属下考虑不周,请将军勿要怪罪。” 夏天南见状,放缓口气,抬手示意他站起来:“说过多少次,琼州营不兴跪拜之礼,你起来说话。我这也是就事论事,没有责怪你的意思。再说你也没有其他意思,只是忠于职守,想为我节省开支而已,我很欣慰,又怎么会怪你呢?” 刘全抹了抹头上的冷汗,心里松了一口气,站起来恭恭敬敬地说:“多谢将军体谅。” “不过你说的开源节流倒是值得好好琢磨。郑家这三十万两银子虽然是及时雨,但只是一笔横财,不是长久之计。”夏天南问,“现在的银子能不能支撑到与郑家打完仗?” 刘全默算了一下,回答道:“有了这三十万,把大的开支对付过去了,其余都是小头,布行和酒庄的流水能够撑起来,如果不打仗,勉强能够支撑,可是打起仗来就顾不过来了,不说军队的饷银和工匠的工钱,就连学校的运转都会出问题。” 夏天南头疼起来,“大炮一响黄金万两”,琼州营是整个17世纪火器化程度最高的军队,武器上的代差优势巨大,消耗也比对手高上许多,该上哪去找银子呢? ———————————————————————— 感谢书友斛跋睿壱打赏一万书币。为表示感激之情,加更一章! 第四百六十六章 天下最赚钱的买卖 正当夏天南琢磨着上哪找银子运转琼州营这个越来越庞杂的体系时,刘全咕囔了一句:“广州的钱庄倒是银子堆成山了,可惜只能看不能花……” 这句话提醒了夏天南,他哈哈一笑:“谁说不能花?只要存了定期,这银子和咱们自己的银子花起来是一样一样滴!” 孙元化提醒道:“将军,虽然我不明白为什么鼓捣这钱庄,但是人家的银子存进来,还是人家的银子,这个道理我还是懂的,如果擅自动用,岂不是和强盗没什么区别?琼州营站得正行得端,将来是要做大事的,可不能因为贪图眼前的浮财毁了名声!” 夏天南解释道:“请孙先生放心,绝对不是不告而取,就算借用来花出去了,将来也是要还回去的,弄这个钱庄的目的,就是用钱生钱,赚到钱了大家一起分,这些存银子进来的大户就相当于咱们的合伙人,出本钱帮天南商行做生意的。.2” 这解释浅显易懂,孙元化立马明白了,点头道:“如此甚好。” 刘全也明白了,他试探着问:“将军的意思是从钱庄取出一部分应急?” “你猜对了一半,但是没有全部猜中。”夏天南说,“现在的流水还能应付日常开销,我们从钱庄转些钱出来是要拿去做生意,而不是用于开销,这么做无异于饮鸩止渴,窟窿会越来越大,迟早填不上,钱庄就会倒闭。” 刘全抓了抓脑勺:“可是什么买卖才能短时间内赚到这么多银子,既能满足琼州营的需要,又能连本带息还回钱庄?” “我不是说过吗,来钱最快的就是海贸。”夏天南问范博梅尔,“东印度公司最赚钱的是什么买卖?” 范博梅尔回答:“东印度公司在远东的商馆和据点有几十个,日本、吕宋、明国都有,经营的货物很多,从香料、胡椒、琥珀到砂糖、药材、大米无所不包,具体而言,大员商馆最赚钱的则是茶叶、丝绸、瓷器、生丝。” “那贸易的利润和周期呢?” “以茶叶、丝绸等热门货物为例,从福建或者大员运到巴达维亚需要一个月,运回欧洲本土三个月到五个月,具体时间要看海上的风浪而定。至于利润嘛,来自明国的货物最高,达到了百分之两百以上的利润。” “将近半年的贸易周期,才百分之两百的利润?”夏天南颇为失望,虽然利润率不算低,但与日本动辄百分之三百甚至四百的利润相比则逊色不少,加上欧洲的贸易线基本上被荷兰、西班牙、葡萄牙几个海洋强国把持——除非像荷兰对明王朝那样动一场新的贸易战争,否则没法打破这几个国家的垄断——想要插手这条贸易线路是不可行了,还是把目光对准离大明更近的日本吧。 他转头询问慕容龙城:“假如给你五十万两本钱,你会做什么买卖,多长时间赚钱回本?” 慕容龙城略一思索,回答道:“想要赚钱最快,我会去日本做生意,这条线我跑了几年,熟悉的很。生丝、棉布、针、铁锅、瓷器、脂粉、书籍、药材……什么都能赚钱。如果有五十万两巨额本钱,我会把钱全部砸在生丝上,只要到了日本转手卖掉就是二百五十万两,天下间没有比这个更赚钱的买卖了!” 两人在广州曾经探讨过这个问题,可是其他人还是第一次听说日本的贸易能有如此暴利,纷纷出了惊讶的赞叹声。刘全两眼放光地说:“早知道日本能赚钱,可是没想到这么赚钱!将军,只要按照这个法子跑几趟日本,什么银钱周全不过来的问题全都可以解决了,再造几十条大船、再扩军三五千人、甚至上万人都不在话下……”其他人纷纷附和称是。 慕容龙城冷静地提醒:“不过这只是最理想的情况,实际上并没有这么简单。生丝大多出自江南,尤其以苏杭两地最为集中,整个苏杭的生丝市场都被当地的丝行把持,而且收购民间生丝需要户部颁的‘部帖’,外人很难插足这个行业,就算私下能够收到一两百担也是杯水车薪。” 这个连夏天南也是第一次听说,这不是裸的行业垄断吗?难怪生丝行业这么赚钱,却不见全天下的人都跑去苏州杭州捡银子,原来和旧时空的烟草食盐等行业一样是专营的。 他踌躇起来:“这么说,插手生丝行业不可能了?若是只私下收购几百担,往返日本的运费都不够吧?” 范博梅尔插嘴道:“不对啊,大员商馆没有所谓的准许证——你们管它叫什么‘部帖’——不是照样可以收购生丝销往日本和欧洲吗?” 慕容龙城解释:“你们那是从郑一官手中买下来的,已经被他从中赚了一笔。” 夏天南敏锐地现了其中可以利用的所在,追问道:“东印度公司能够从郑芝龙手中吃进货物,我们为什么不能从拥有‘部帖’的丝行手中加价吃进大宗生丝?” 慕容龙城迟疑道:“加价收购当然可以,可是这样一来利润就降低了……” “我问你,苏州杭州两地的丝行会不会自己组织船队出海,自产自销?” 这个慕容龙城很有言权,毫不犹豫地回答:“不会。生丝行业是个封闭的圈子,外人进不去,丝行一手掌控了民间九成以上的生丝货源,转手卖给海商就赚到手软,又何必冒出海风险?这年头出海不仅怕遇风浪,还怕遇海盗,而且路途遥远,出门一趟动辄就是一年半载,一旦生意外就是血本无归,愿意出海的商人要么就是本钱雄厚亏得起,要么就是赌上了身家性命,但凡有又稳定又赚钱的买卖,没人愿意出海吃苦。” 夏天南一拍手:“这不结了?我们有飞剪船,往返江南日本之间花费的时间是普通船只的五分之一,路途遥远对我们来说问题不大;至于加价收购、利润降低也不是问题,我们做的是几十万两银子的生意,利润高达百分之四百,成本增加一点点没有实质影响——原本五十万银子的生丝加价到六十万两银子又如何,比起卖到日本两百五十万的收入,多出的这十万两可以忽略不计。” 第四百六十七章 林伟业的“新发明” 听了夏天南的话,所有人都明白过来,原来本钱雄厚到了一定地步,体量够大,只要不是高进低出,无论怎样都能赚钱,区别只在于单价利润的高低,但不管怎样,赚到的钱都是一般商人根本无法企及的。 慕容龙城叹服道:“属下目光太浅,之前没算懂这笔账。通常的海商最多吃下千儿八百担生丝就算了不得的大手笔了,如果我们能够一举拿下十万担生丝,卖到日本四倍的纯利润,又何必斤斤计较这么一点点成本价?” 夏天南笑道:“这就是资本的力量,不是小打小闹的商贾能比的——在绝对优势的资本面前,任何商业上的小伎俩都不值一提。” 刘全谨慎地问:“这么大的手笔,恐怕除了将军您亲自出马,没人能够做主……”他心里打定主意,假若将军全权委托天南商行的管事和伙计来操办这么大的买卖,哪怕装病他都不会接受任务——无他,高达几百万银子的买卖,万一有个闪失,搭上性命也赔不起。这个功劳他宁可不要,风险实在太大。 夏天南闻言巡视了一圈,果然没有一个人主动站出来愿意揽下这个活,看来这笔买卖涉及的巨大银钱数目把所有人都震住了,无人主动请缨。他叹了口气,看样子只能像刘全说得那样,亲自出马了。 他问慕容龙城:“这个时候去收购生丝是否合适?从江南到日本,生丝全部脱手换成银子需要多长的时间?”他最担心的是耗费时间太长,等到三月之期一到,郑芝龙催货不成,恼羞成怒悍然翻脸动手,自己却在江南或者日本,不能在临高坐镇。 “请将军放心,这个季节江南的蚕农正是丰收的时候,立马过去正好赶上旺季。从江南到日本原本耗费的时间很长,来回要好几个月,不过咱们的飞剪船就不一样了,估计从临高出到江南,再经日本返回临高,算上收购、出售生丝耽误的时间,应该也不会过两个月。” 夏天南一听,时间卡得刚刚好,应该不会耽误事,便点点头:“不管是与江南的丝行打交道,还是开拓日本市场,我不亲自出马恐怕不行,就由我跑一趟吧。慕容你对日本熟悉,就随我一同前去。” “属下遵命。” “至于其余的人……刘全身为商行管事,这些事等做熟了,日后终究要交给你,你也一块跟去熟悉熟悉吧。” 刘全松了口气,跟着跑腿无妨,只要这第一次江南-日本之行不让自己独挑大梁就成。他爽快地应下:“属下遵命。” 夏天南嘱咐道:“这事宜早不宜迟,我这几天就出,临高的事情就托付给诸位了,尤其是司马先生和孙先生,中左所那边的消息一定要掌握,船厂和兵工厂这块的生产要盯紧。” 司马德和孙元化双双应下:“遵命。” 等众人散去后,夏天南派人叫来了林伟业。 “老林,最近忙着对付荷兰人、算计郑芝龙,有些日子没和你聊聊了,都忙些啥呢?” 林伟业睁大了眼睛,愤愤不平地说:“听你这口气,好像我闲的没事干一样……” “我去,关心一下你的近况,你咋那么敏感呢?”夏天南佯怒道,其实他心里一点芥蒂都没有。随着手中的权力越来越大,身边的人都用敬畏的心态面对自己,已经谈不上有什么真心的朋友了,能够这么甩脸子给他看的也就这个一同穿越的好基友了,这份友情弥足珍贵。 林伟业斜了他一眼:“也没忙啥,除了帮助乔治神父制作单筒望远镜以外,顺便研究一下新型大炮。” 夏天南喜出望外,没想到这个技术狂人不声不响鼓捣大炮去了,居然一点风声都没漏。他陪着笑脸问道:“好兄弟,什么新型大炮,说给我听听……”按照老林出品、必属精品的定律,在6海军的炮种基本完整的前提下,他能花这么多时间研究一款新的大炮,肯定有其过人之处。 林伟业本想卖点关子,吊吊夏天南的胃口。可是取得了技术上的突破性进展,不和人分享如同锦衣夜行,实在憋得慌。不等夏天南说几句好话他就竹筒倒豆子,全部交了底。 “之所以弄这种新型大炮,是因为之前大大小小的海战击沉敌船的效率太低,加上1ooo吨排水量甚至更大的船型要下水了,还是用卡隆炮和12磅炮凑合有些说不过去。这次料罗湾海战的战报更坚定了我研制这种炮的决心——郑家和咱们琼州营这么多卡隆炮,打了几个小时,居然才打沉了四艘荷兰武装商船!” 其实按照此时的观念,能够击沉四艘荷兰人的夹板船已经是了不得的战绩了,要知道过去几十年甚至上百年间,在火炮出现并装备到战船上的情况下,当场击沉敌船的例子很少,绝大多数还是通过接舷战解决战斗。不过来自现代并且心气极高的技术宅男兼资深军迷林伟业同志是不甘心满足这样的战果的。 夏天南眼睛亮:“所以呢?你鼓捣出了什么宝贝?” 涉及技术问题,林伟业就打开了话匣子:“其实也不算全新的炮型,是结合臼炮、榴弹炮、加农炮的优势改造而成的,是19世纪法官佩克桑明的,我只是根据他的原理进行技术复制而已。从技术特点来说,这种炮保留了臼炮的狭窄药室以提供足够的推送力,但炮管长度却是在榴弹炮的炮管基础上进行延长,使之达到13倍以上的倍径比,这样炮弹的初更高,弹道更低伸,膛压却不至于压碎爆炸弹的空心弹体造成炸膛——要知道,射爆炸弹的火炮早期一直是由臼炮和榴弹炮这样的短管火炮,因为这些火炮膛压低,射时的瞬间g力较小,不会对当时的空心炮弹造成挤压破碎。而长管加农炮的膛压较高,射时瞬间的冲击力会直接震碎空心蛋壳,引起炸膛……” 第四百六十八章 滑膛炮时代的终极利器 夏天南被说的头有些晕,他打断了林伟业冗长的技术原理科普课程:“说人话。” 林伟业眨巴了一下眼睛:“用大白话来解释就是:受限于战舰最大荷载限制,战舰上的加农炮不能太重,实心弹重量有限,能穿透船体但很难击沉敌人;如果改用爆炸弹,臼炮没法用于海战、卡隆炮射程太短、加农炮膛压太高怕炸膛,而且黑火药时代的爆炸弹不穿透进入船体内部爆炸的话就等于放烟花……所以弄个杂交品种,利用臼炮的原理,加上介于榴弹炮和加农炮之间的炮管长度,找到穿透力和炸膛之间的一个平衡点……” 夏天南皱起了眉头:“再简单些,直接说重点。” “已经非常浅显直白了!”林伟业挥手抗议了一番,接着解释,“就是臼炮的屁股、加农炮的炮管,专用来射爆炸弹,特点就是能够较远距离洞穿船体后爆炸,懂了吗?” “早这么说不就行了吗?非得说得那么繁琐。”夏天南喜滋滋地问,“这样的炮听上去就很厉害,到底比我们现在的卡隆炮和长管加农炮好在哪?” “费了半天劲,感情前面都白说了,你根本没听进去!”林伟业翻了个白眼,“卡隆炮短而轻便,可以大量部署,而且口径大、射快。缺点也很明显,一来射程太近,碰到火力强大的对手——比如荷兰人——伤亡会直线上升;二来攻击效果单一,霰弹杀伤甲板人员效果明显,近距离射实心弹虽然也能砸破船体,但是除了砸死弹道轨迹上的几个人以外杀伤有限……” 夏天南打断了他的话头:“这个不一定,威廉告诉我,料罗湾海战中,卡隆炮的实心弹曾经穿进了荷兰人战舰中间夹层的炮甲板,运气好碰到火药桶引爆,就能把船炸沉。” “你也说了是运气了,而且荷兰人13艘船,在这么密集的炮火中也就两艘船这么倒霉,偶然性太大,这种战术不具备实战价值。”林伟业继续说,“你先听我说完,别打断。加农炮的射程和穿透力比卡隆炮强,还可以在较为安全的距离开火,但是实际效果就很一般了,海战中被实心弹打的伤痕累累的战船照样活蹦乱跳的例子数不胜数,事实上,直到18世纪的海战最终解决战斗的办法仍然是迫降或者接舷战夺船。” “照你这么说,加农炮毫无意义了?” “也不能这么说,增加加农炮的口径是一个有效的解决办法。12磅打不沉,就上18磅、24磅,在18世纪的战列舰上甚至出现了48磅的巨炮,被这样的炮弹砸中,不死也要脱层皮,如果换成郑芝龙家的小船,几炮就散架了……”林伟业说,“可是这样无止境地增加口径并不是最好的解决办法,24磅舰炮的重量已经接近三吨,48磅舰炮更是将近六吨,一艘普通的战舰上,这样的庞然大物又能装备几门?风帆战舰的载荷终究是有上限的,过于沉重的舰炮会拖慢航,导致船只吃水太深更容易搁浅……” 夏天南摇摇头:“这个思路不行,舍弃机动性,光靠重炮有什么用——相扑的体重再重,也未必打得过身手灵活的拳击手。” 林伟业点头道:“正是如此。因为实心弹对战舰的损伤效果不理想,增加炮管口径也不是好办法,所以有人想到用爆炸弹。可是卡隆炮的穿透力不够,实心弹尚能利用自身弹重的加成在近距离砸破船壳,空心的爆炸弹就无能为力了,在船体外面爆炸的话,以黑火药的威力基本上就是请对手看个烟花。至于加农炮就更糟糕了,由于膛压远远高于卡隆炮,空心爆炸弹很容易被压力挤碎弹壳,造成膛内爆炸——所以整个滑膛炮时代,射爆炸弹的绝大部分都是炮管更短的榴弹炮或者臼炮,海军则是卡隆炮。” 夏天南点头道:“这个曾经听你说过,即使是炮管短一些的榴弹炮,为了安全起见,爆炸弹的弹壳做的比较厚,装药太少,威力也小。后来你还弄了个八路军的土法焖烧弹壳,增加了弹壳强度,可以做的更薄,装的火药也更多……” “记性真好,这么久了你还没忘。”林伟业冲他竖起了大拇指,“所以,为了解决两种炮的弊端,1823年法国炮兵军官佩克桑明了这种炮,后人以他的名字命名为‘paixhans-gun’。这种炮把卡隆炮的炮管拉长,接近于同口径的加农炮,同时保留了臼炮底部的狭窄药室,火药在狭窄的空间燃烧爆力更强,炮弹能获得不错的推力,再加上接近于加农炮长度的炮管,可以提供加度,最终的效果就是:以加农炮的射程和穿透力将32磅左右的爆炸弹送进敌船内部爆炸。对于风帆战舰的全通式炮甲板来说,这就是一场灾难!” 夏天南听得眉飞色舞,他马上脑补出了炮弹在舰船中间夹层的炮甲板爆炸,炮手被炸飞、火药桶全部引爆的劲爆场面。由于风帆战舰的炮甲板是全通式,没有任何隔间或隔层,这种情况下,炮手们根本没地方躲藏或逃跑。 林伟业似乎仍不满足:“在此基础上,我们已经应用在榴弹炮上的焖烧弹壳和木质弹托技术也能用上。这样就能够比‘paixhans-gun’射装药量更大的爆炸弹,而且较软的木质弹托不仅能够缓冲火药对弹壳的压力,还能起到密封炮膛的效果,气密性更好,推力更大,射程也更远,弹道更稳定。” 他越说越激动,手舞足蹈地给这种新武器下一个结论:“这炮还有个中文名字,叫做‘轰击炮’,在线膛炮问世之前,这就是滑膛炮时代的终极利器,没有之一!” “好!”夏天南也被他的情绪感染,拍手叫好。 第四百六十九章 需要重炮吗? 听完林伟业的介绍,夏天南高兴之余,也提出了疑问:“既然爆炸弹这么好,为什么之前咱们只用霰弹和实心弹?而且这轰击炮听上去技术原理也不是特别难,为什么一开始不直接大量装备?” 林伟业摸了摸因为激动而发烫的脸颊,笑道:“没你想的那么简单。炮弹意外爆炸在21世纪都无法完全避免,何况是技术更原始的17世纪?如果操作不慎引爆炮弹,再引发火药殉爆,对于造价高昂的的战舰来说是一场灾难,所以在佩克桑发明轰击炮之前,军舰指挥官们都很排斥让爆炸弹上船——作战效果不怎么样,而且还有较高的风险。” 夏天南点了点头:“这个倒是个很现实的问题。” “至于之前没有装备轰击炮,原因也很简单:虽然炮管略短于加农炮,重量也比同口径的炮轻了不少,但是19世纪通常使用的8英寸轰击炮发射的爆炸弹是30公斤左右,按英制来算大约是68磅,光炮身自重就达到了3吨,还不算1吨多的炮座。这样的重炮,排水量280吨的武襄级就别提了,就算500吨的武毅级能装备几门?” “68磅?我滴个乖乖!”夏天南咋舌不已,“这个炮弹重量快和咱们的臼炮差不多了吧?” 林伟业点点头:“10英寸臼炮发射的爆炸弹是80磅,确实差不太多了。” “我明白了。轰击炮对于武襄级和武毅级都太重了,与其勉强塞上几门这样的重炮,还不如多装些轻便的卡隆炮,才能在保证足够火力强度的前提下发挥其机动性的优势。” “没错。武襄级和武毅级配备轰击炮是小马拉大车,力不从心。现在1000吨的大型战舰快下水了,有了合适的平台,轰击炮就能登场了。” 夏天南期待地问:“这炮弄出来了没?” 林伟业想了想:“这炮的原理不是太复杂,技术细节已经在臼炮和榴弹炮上验证过了,难就难在炮管的铸造……” “炮管铸造还有啥难度?”夏天南惊诧地问,“长短大小各异的炮咱们都铸造了,不就是炼化出白口铁,再上铁模铸炮吗?” 林伟业严肃起来:“攀登技术高峰是一个永无止境的过程,铸造这样大型的重炮对我来说是一个全新的挑战,造一辆小汽车和一辆重型卡车能一样吗?这样重达三吨的炮管壁厚远远超过山地炮、野战炮之类的中小型火炮,带来的最大问题就是内外壁因为厚度问题和内外表面面积相差过大,铸造过程中内堂和外表面冷却速度不一样,导致外层先冷却而内层后冷却,尤其是内层最后冷却时受到应力较大容易开裂……” 夏天南似懂非懂:“炮管外面先冷内壁后冷,这个道理很容易明白,什么受到应力较大容易开裂又是怎么回事,会有什么后果?” “简单来说,内外冷却不一致就会产生裂缝,或许肉眼都不能轻易发现,可是在战斗时炮管就会因为反复发射炮弹而发热膨胀,裂缝会越来越大,最后导致炸膛!” 夏天南一惊:“这么大的炮,炸膛了要死很多人的!” “何止,如果这样的炮装进炮甲板,整层炮甲板都是全通式的,内部没有任何遮蔽,一门炮炸膛就会引发其他火药殉爆,整艘船都会报销!” 夏天南试探着问:“这么危险,那么咱们就不搞这什么轰击炮了吧?反正等到船厂的这些船都下水,12艘武毅级加两艘千吨级战舰组成一支舰队,再带上十几艘武襄级巡逻舰保护外围,我就不相信干不过郑芝龙。” 林伟业恨铁不成钢地看着他:“你就这么点追求,简直是小农意识!如果千吨级战舰还和五百吨的武毅级同样的武器配置,不过就是多装几门炮而已,我们又何必建造这样的大船,同样的钱多造几艘武毅级甚至武襄级不就行了?从一战到二战,海洋强国为什么要拼命地建造巡洋舰、战列舰、航母?因为没有大型水面舰艇为核心,就不是一支合格的大国海军!” 夏天南悄悄抹去额头上的唾沫星子,试图让这位搭档冷静一些:“大哥,咱们现在只是大明一支带编制的地方武装,撑死算个军阀,大国海军……扯远了吧?” “好,我不跟你提大国海军、蓝水海军的概念,就提眼前最现实的问题:武毅级战舰与荷兰人的武装商船相比,船本身从设计上有一些前瞻性的优势,火炮的优势可能更明显些,但是还没到可以碾压的程度,对不对?” 夏天南点点头:“技术都是你负责,你都这么说了,我没意见。” “那么问题来了:既然13艘荷兰武装商船加上刘香50多艘海盗都输给了郑芝龙,那么你凭什么认为咱们12艘武毅级加13艘武襄级就一定能打败郑芝龙?” 夏天南被问住了,沉吟起来。虽然威廉带领13艘武襄级巡逻舰击退荷兰人的过程很轻松,可是之前荷兰人已经被郑芝龙的火船和人海战术弄的精疲力尽,战斗力打了很大的折扣,不能由此得出琼州营vs荷兰人必胜的结论。 尽管这个时空的料罗湾海战是因为琼州营的参战才确保胜利,但在另一个时空里,郑芝龙可是真刀真枪战胜了荷兰人和刘香联军——或许由于自己的出现,郑芝龙得到历史上本不存在的卡隆炮后,头脑发热作出了错误的指挥,才会陷入被动——这么换算下来,凭借现有的实力,击败郑芝龙并非十拿九稳的事情,要是再被他故技重施,把琼州营舰队堵在一个狭窄的港湾,丧失了火炮和机动力的优势,料罗湾悲剧在琼州营身上重演也并非危言耸听。 细想下来,夏天南身上冒出了冷汗,之前的战斗太顺利,让自己有些麻痹大意了。郑芝龙不是游戏里的npc,他能够以一己之力击败李魁奇、钟斌、刘香大大小小的海主,又打得荷兰人不敢踏足中国海岸一步,又岂是这么好对付的? 第四百七十章 去江南吧 想到这里,夏天南对技术狂人的举动不再质疑,义正言辞地声明:“你知道,我对你技术上的创新一向是鼎力支持的,要钱给钱,要人给人,既然你认为要上马这个项目,我举双手赞成!咱们是要做亚洲最强海军的男人,可不能满足于现状!” 林伟业很满意他的表态:“这样才对嘛!重炮巨舰才是海军的发展方向,不能因为一点困难而因噎废食。而且科学和技术的东西都不是孤立的,攻克了这个难题,对于将来铸造其他的大炮尤其是重炮也有好处,可以大幅度降低大口径火炮的废品率。如果我们将来批量铸造岸防炮或者24磅以上的舰炮,都避免不了内外冷却不均匀导致产生裂缝的问题,越是口径大的炮越容易出现这样的现象……” 夏天南很配合地捧哏道:“那该怎样克服这个难题呢?” “这个问题也被人解决了,我们只要照搬先人的劳动成果就行。当年混军事论坛和贴吧的时候,提起罗德曼铸炮法可是无人不知,菜鸟都能倒背如流……” “罗德曼?公牛铁三角,帮飞人乔丹抢篮板那个?”夏天南有些茫然。 “就知道你会想岔。”林伟业撇撇嘴,“此罗德曼非彼罗德曼,这里说的是美国南北战争时期的联邦陆军少校托马斯·j·罗德曼发明的一种铸造重炮的技术。” 林伟业介绍,因为表面面积更大、空气流通更快,壁厚尺寸较大的重炮外层冷却比内层快,就会导致前面所说的裂缝问题,所以美国少校罗德曼想出一个办法,因为水的比热容要比空气大得多,因此水冷比气冷也快的多,要让里层比外层先冷却,那就用水让内层与外层同时冷却,或者比外层先冷却,这样由内向外冷却,内部的密度大于外部,不但不会出现裂缝,还增加了整个炮管的强度,一举将重炮的寿命提高了五倍。所以这个方法又叫内模水冷技术。 这个方法的原理很简单,但是实际操作绝非直接往红热的内膛注水,这样只会让炮管破裂,而是在铸造炮管时,把用来作炮管内模的模具换成空心的,中间加上冷却水管道,然后往里面注冷却水就行了。当然这冷却水管道必须要作成可循环样式来保证内膜温度稳定,譬如采用u型管模式从里面开始注水,这样持续循环冷却。 “听起来并不是太复杂啊,为什么你这么如临大敌?”夏天南有些不解。 林伟业叹了口气:“难就难在如何控制冷却的速度,水循环速度是有讲究的。太快冷却的话内管会破裂,太慢了达不到想要的效果,必须以适当的速度进行才行。罗德曼从1844年提出理论到实验论证出科学合理的技术参数用了10年时间,当年网上又查不到这个具体的参数,只能自己指导工匠慢慢尝试,已经废了好几门炮管了,你说最近看不到我,我就在忙这个……” 夏天南安慰道:“不急,慢慢来。” “怎么不急?我还想赶在与郑芝龙打仗之前把轰击炮弄出来呢,照这个速度看来,有点悬……” 夏天南沉吟道:“你现在需要每天看着吗,能不能抽开身?” 林伟业望着他:“那倒不用每天蹲守,水冷管可以反复使用,现在几名资深的铸炮工匠每日都在按照我的要求搜集实验数据,我在不在都一样,而且我自己动手不会比他们操作的更好……突然这么问,是不是有什么事要我去做?” “今天找你来,本来是想让你陪我一块去趟江南,如果顺利的话,再跑趟日本,没想到你在弄大炮,还遇到了技术瓶颈……不过歪打正着,你事情做的不顺,干脆就跟我去江南散散心,或许心情好了,脑子也突然开窍了呢?” 林伟业被逗笑了:“这个又不是搞发明,完全是枯燥的试验和数据搜集,需要的不是灵感,而是耐性和细心……” “差不多吧,反正你整天愁眉苦脸守着那什么水冷管也无济于事,不如跟我出趟差,散散心。”夏天南认真地说,“人生苦短,工作固然要做,也要学会享受人生。咱们以前虽然素不相识,但是能够一起穿越,说是再世为人也不为过,这样的缘分不会有第二次了,一世人两兄弟,我也不希望你天天守着铁疙瘩过日子,再说咱们已经过了最艰难的时期,你说的这种大炮就算没弄出来,也不是世界末日。” 林伟业有些感动,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脑勺:“你也别说我太拼,你自己管着这么一大摊事,方方面面都要考虑,不管是做生意还是打仗我都帮不上你什么忙,只能从我的特长想办法了。做出更厉害的武器,打仗的压力就小很多,算是间接帮了你。” 夏天南挥挥手:“好了,你我明白就好,再继续互相吹捧下去就有点肉麻了。我这次去江南是为了收购生丝,然后卖去日本,解决琼州营的资金周转问题,本不是游山玩水,但江南毕竟是明朝最繁华的地方,虽是做生意,也可以苦中作乐嘛!你就跟我一块去,见识见识江南的风景。” 林伟业知道夏天南是想让自己从工作中抽离,身心得到休息,要不然自己一个技术人员,跟着商业投资考察的队伍混,能发挥什么作用? 他有些犹豫:“那……带家眷吗?” 夏天南像看外星人一样看着他:“你做工程师时没出过差吗?不管是谈生意还是谈业务,哪有带着家眷走的?咱们又不是玩自驾游……再说了,在江南和那些脑满肠肥的丝行老板打交道,又是有求于人,说不定还要去夜总会——哦,这个时候应该叫青楼——叫几个粉嫩妹子作陪,喝上几杯。这种场合带着家眷同行,你是嫌自己命长还是咋地?” 林伟业扭捏起来:“青楼不就是妓院?咱们有家室的人,去那地方不太好吧?” 第四百七十一章 广州的提款机 第四百七十一章广州的提款机 夏天南嗤笑道:“放心,不会让你对不起南英的,你想多了。 古代的青楼也承担了上层社会社交场合的功能,并不只是操持皮肉生意的地方,和咱们那个时空的高级会所一样。就像咱们谈生意要在酒桌上谈一样,古人很多事情也是在觥筹交错中谈成的,只不过他们选择的地方更多时候在青楼而已。” 林伟业“哦”了一声,也不知道是失望还是高兴:“那咱们什么时候走?我回去和工匠交代一声,就算我不在家,也不能把铸炮的事情耽误了。” “没那么快,我还得去趟广州,从钱庄取些本钱带去江南。” 第二日,夏天南在警卫队的护送下乘坐“扬明”号来到了广州,径直往高府而来。 到了大门口,夏天南发现门口牌匾的“高”字已经换成了“董”字,不由地“咦”了一声,这董明珰心气还真高,居然不愿依附男人,想做女强人自立门户眼下毕竟是男尊女卑的封建社会,这董府的牌子一挂,除了入赘,整个广州恐怕没人愿意娶这位女掌柜了。 门口的下人认得他,赶紧毕恭毕敬地迎了进去。在花厅坐定后,夏天南端着一杯刚刚泡的上好的福建铁观音,问道:“董明珰不在府中?” 下人回答:“禀老爷,董小姐白天都在钱庄,掌灯时候才会回来。请老爷稍等,小的去请小姐回来。” 夏天南暗自点头,自己临时来广州,并没有提前通知,董明珰也不可能事先准备好做表面功夫,看来平日都是泡在钱庄。不管能力如何,至少态度端正,够职业。 “嗯,赶紧去,我有要紧事找她。” 钱庄离“董府”并不远,半个小时后,董明珰就匆匆忙忙赶了回来,行了个万福之礼。 “老爷来广州为何不提前告知,属下好做些准备,为老爷接风洗尘。” 夏天南摆了摆手,“罢了,老爷不是注重这些虚礼的人,看中的是你做事如何,不用整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我问你,钱庄开业这几个月,近况如何?” 董明珰回答:“即使老爷不来,这个月底属下也准备前往临高禀报。此刻明细账目留在钱庄没有带过来,就粗略些先说给老爷听,如何?” “好,说来听听。” 董明珰开始如数家珍一般汇报业绩:“钱庄开业三月,前半月因为有文君牵线搭桥、抚台大人发话,城中一些拔尖的富豪给巡抚衙门面子,陆续存了不少银子进来,也带动了其他观望的人,所以收入颇丰,一共存了二十八万六千四百两,不过多是活期,那些富豪更是只象征性存一个月。后半个月则平淡一些,但也有十一万进账。第二个月势头不好,虽然仍然有散户存进来,但是那些富豪到了一月期满就将银子都取走,账目上很不好看,一月下来还不如前面半个月,进出相抵,新进账的数目只有八万六千三百两” 夏天南插话道:“第二月除了那些做托的富豪,散户取出银子的多不多?可曾及时给付本钱和利息?” “也有一些,但是不多。凡是取现的,都连本带利算给了他们,一文钱都没少。” 夏天南点点头:“很好,你继续。” “到了第三月,也许是取现之后靠利息获了利,口口相传,存银子的客人忽然翻了几番,眼下离月底还有几天,进账已经达到了三十三万六千两。” 董明珰在数字方面的天赋,当初考校她的时候夏天南已经见识过了,但是每个月甚至半个月的业绩精确到百位数,如同照着账本念一般,除了天赋,这位女掌柜对钱庄的用心程度也可见一斑。 夏天南原本还担心董明珰年轻没经验,现在看来,她这种与年纪不相符的成熟足以承担起这份工作。放在现代,这就是职场中的女强人,有能力又肯拼,而且颜值高、形象好,不得多得的人才啊。他满意地点点头:“你做得很好。刨去活期,账目上定期的存款总数有多少?” 董明珰立马给出了答案:“六十五万二千八百两。其中一年定期占了一半,其余都是两年以上。” “一年的定期?时间够了。”夏天南吩咐,“你做好准备,我要提走六十万两现银,明日就带回临高。”心里暗自庆幸,幸好早作打算,建起了这个钱庄,现在缺钱用时,凭空多了一部取款机。 “六十万两?明日就带走?”董明珰刚才回报业绩时非常淡定,听到这个突然的消息后,露出了一丝慌乱,这个时候,仿佛才能看出她还只是一个花季少女。 夏天南皱起了眉头:“怎么,有问题吗?” “倒不是有什么问题只是老爷突然取走了账上的大部分银子,钱庄唱起了空城计,属下害怕碰到客人取现”董明珰连忙解释。 夏天南凝视着她,缓缓说道:“钱庄不是你董明档的,你只是替我经营钱庄的掌柜,本来我要怎么做,不需要向你解释。不过念在你做事勤勉认真的份上,我可以告诉你理由。第一,我取走这六十万两不是为了挥霍,而是带去日本做买卖,不然留在账上不动就变成了死钱,光支付利息就能赔死第二,我只需要三个月就能将这笔银子原璧归赵,连同所有的利息一并也赚回来了,存定期的客人不会提前取现损失利息,存活期的利息很低,留下五万足以应付,所以这三个月内不会有问题。” 董明珰听出了老爷话中不满的意味,当即跪了下来:“老爷恕罪,属下没有一丁点质疑的意思,这钱庄和银子都是老爷的,我若有半点觊觎之心,天打雷劈!” 夏天南随手敲打了她一下,立马又换回了之前微笑的表情,伸手虚托:“老爷也没有责怪你的意思,赶紧起来。” 董明珰随着他的手势站了起来,心里仍然还在砰砰直跳。 第四百七十二章 老爷,母女都收了吧 第四百七十二章老爷,母女都收了吧 其实董明珰倒也不是真对钱庄有觊觎之心。她在高宏图手下度日如年地熬了好几年,终于等来了夏天南这个命中的贵人,不仅扳倒了压在她头顶上的大山,还给了她钱庄掌柜的宝座,人生迎来了走向巅峰的良机。为了经营好这个全城关注的钱庄,取得夏天南的信任,董明珰除了睡觉,从早到黑都泡在钱庄里,拉拢储户、盘点账目,一日三餐都没回府吃,可谓用生命在工作。 三个月下来,董明珰整整廋了一圈。但是她心里是充实而幸福的,眼看着钱庄的生意在自己手里蒸蒸日上,感觉人生的价值得到了升华。如今夏天南过来,一开口就要提走账上几乎所有的现银,凝结了她心血的钱庄几乎被搬空,她感觉有种自己的孩子被人抱走的失落感,下意识地想要拒绝,才会露出纠结慌乱的神情。 夏天南不知道董明珰的心思,见她竭力掩饰,脸上仍然还是患得患失的表情,皱眉道:“如果你不放心,我让张明礼过来向你承诺,如果钱庄碰到挤兑周转不便,就从布行和酒庄当月流水上借用,这样你就没有后顾之忧了。” 董明珰一惊,连忙摆手:“不用不用,属下应付得来,就不劳烦张副总管了。” “就这么决定了,晚上你在府里置办些酒菜,请张副总管过来,当面交割清楚。”夏天南不容拒绝地下了命令。 董明珰见状,只好答应下来。 华灯初上时,董府花厅摆了一桌精致的席面,为了助兴,还放了几瓶“天涯香”。张明礼应邀而来,向夏天南见礼之后,看到了桌上的酒,笑道:“本来我还犹豫是不是从店里带几瓶过来,担心董掌柜一介女流见了烈酒不喜,还是没带。没行到董掌柜居然摆上酒了,真是善解人意。我今晚一定好好陪老爷喝几杯,董掌柜你可要作陪哦。” 董明珰勉强挤出笑容:“婢子酒量浅,但是一定舍命陪君子。”说完瞄了一眼夏天南,心里惴惴,不知道自己之前的犹疑会不会让老爷心生芥蒂,看来今晚势必要从酒桌上想办法,缓解老爷心里的不痛快了。 在丫鬟的伺候环绕下,三人分主次坐定,夏天南左右看了看,随口说了句:“怎么不见江姨娘?” 这话一出,董明珰脸色大变,嘴唇动了动,却不敢说什么,只能紧闭嘴唇,咬紧牙关。 张明礼颇为尴尬,靠近夏天南小声解释:“老爷,这种场合,女眷不能上桌的董掌柜虽然是女儿身,但她身份特殊,算是例外府中没有男主人,如果把江姨娘叫过来相陪,未免就有些暧昧了。老爷若真是看上了江姨娘,另想办法换个场合就是,这时候不太合适,当着下人的面,江姨娘一个未亡人的身份,又是董掌柜的娘亲,董掌柜脸上也不好看” 夏天南大囧,他只是出于现代人的礼貌,请主人的长辈出席,没想到听在古人的耳中,完全是另外一种意思。听了张明礼的解释,再看看坐立不安的董明珰,他欲哭无泪:江姨娘虽然是正当年的熟女,明艳动人更甚青春年华的女儿,但他夏天南不是见人就收的种马,没想吃羊肉,倒惹一身骚,还有比这冤枉的事吗? 他试图解释:“我只是想请江姨娘做上首,她是府中长辈” 董明珰见夏天南坚持让娘亲出席,眼神中掠过一丝绝望,咬牙站了起来,低声说:“我去把娘亲叫过来便是,请老爷稍候”说完低头转身离席。 见董明珰这样,夏天南心里“咯噔”了一下,自己是不是又说错话了? 等董明珰离席,张明礼偷偷冲夏天南竖起了大拇指。 “老爷的眼光是没得挑,江姨娘年纪虽然不小了,可是身段样貌都是拔尖的,况且三十来岁正是熟透了的时候,比起未经人事的处子,别有一番风情只是今晚急着让她出席作陪,未免有些那个”后面的话他不敢说出来,本想说老爷太心急,吃相有些难看。 夏天南捂住额头仰天长叹,不知道是不是出门没看黄历,一句话就让自己变成欺男霸女的反派了,还没法解释,越抹越黑。 张明礼还沉浸在自己的思路里,继续出主意:“依属下看来,老爷还是不要急着对江姨娘下手。钱庄的生意这么红火,董掌柜的位置非常重要,不能有二心,老爷最好先把她拿下,变成枕边人,这样就不用担心了。” 见张明礼越说越离谱,夏天南瞪着眼睛呵斥道:“女掌柜变成枕边人才能放心用,这样的馊主意你也出?如果是男掌柜又怎么办,老爷我可没有龙阳之好。董明珰是个活生生的人,不是物件,她命运多舛性格又要强,我若听你的馊主意霸王硬上弓,到时她与我离心离德,钱庄就失去了一位出色的掌柜,偷鸡不成反蚀把米。” 张明礼不以为然:“女人嘛,再能干也没用,终归要洗尽铅华相夫教子,抛头露面总不是长久之计。等钱庄稳定了,老爷大可换个掌柜就是。这董明珰既然能干,帮助老爷掌管内宅账目倒是一把好手,可做贤内助,这江姨娘姿色过人,也可以收入老爷府中,不过不能给名份,要不然辈分就乱了” 夏天南哭笑不得:“你再胡说八道,老爷我踹你了啊!” 张明礼正色道:“不瞒老爷说,高宏图一死,这母女两人无依无靠,全仗老爷撑腰,广州城内有头有脸的人家都知道了,已经视为老爷您的禁脔,无人敢染指。江姨娘才三十出头,董掌柜更是年方只有十八,总不能做守一辈子活寡、做一辈子老姑娘。老爷,不如你积德行善,把母女两人都收了吧!” 夏天南听了这番话后呆住了,一时也顾不上指责张明礼的荒谬。董明珰母女两人的处境很出乎他的意料,自己寻访合适的人手帮助接管钱庄,本以为是双赢的局面,自己得了好帮手,董明珰也能借此机会改变命运,没想到在礼教吃人的旧社会,这个契机却变成了阻挡母女俩追求幸福的枷锁。 第四百七十三章 香艳的谣言 古人最看重女子的名节,若是真如张明礼所说,广州城内有头有脸的人家都把母女两人看成自己的禁脔,不仅江姨娘再嫁无望,董明珰想要寻个好人家也成了奢望。自己一番好意,反倒成了作恶。 夏天南忍不住问:“怎么就会到了这步田地?我可是一根指头都没有碰过她们娘俩。” 张明礼摇摇头:“这个谣言也不知道是怎么传开的,有人说诺大一个钱庄,交给一个弱质女流掌管,不是因为董掌柜多能干,而是全靠有势力有兵权的姘头撑腰才能上位,为了得到钱庄,不惜陷害养父,还母女共侍一夫换取姘头的欢心……这些话说得有鼻子有眼,再说董掌柜掌管钱庄也是实情,一传十,十传百,众口铄金,白的也被说成黑的了。老爷您的女人,谁又敢动?试问谁的头颅比前任两广总督王尊德还硬?” 夏天南又惊又怒,什么姘头、什么母女共侍一夫,简直是血口喷人。 “这分明是诬陷,睁眼说瞎话,你居然也相信?” 张明礼忙不迭地撇清:“老爷明见,钱庄的事情来龙去脉我都知道,怎么可能相信这种谣言?不过碰到这种事,浑身是嘴也说不清,老爷的名声固然受损,这母女两人更是可怜。所以我才劝老爷干脆收了她们,免得白白被泼了这身脏水,这一来是拯救母女于水火之中,给个名份,免得背负淫荡的恶名孤独终老,二来也是应了那句老话,肥水不落外人田,像董掌柜这么如花似玉又精明能干还能暖床的女子打着灯笼也难找,莫便宜了外人。” 这是什么逻辑,难不成被人诬陷成贼,受了委屈,不想白白承担恶名,就当真去偷去抢?夏天南很想驳斥张明礼的歪理,可是一想到自己羊肉没吃反倒沾了一身骚,心情就很不爽,也没精神辩驳了。当下端起桌上一杯斟满的酒杯,一饮而尽。 后院西厢房中,借着昏暗的灯火,董明珰和娘亲江姨娘对立而坐。 江姨娘脸色绯红,像抹了一层胭脂,她捂着脸说:“你抛头露面招待客人还说得过去,我过去算怎么回事?岂不是坐实了外面的流言蜚语?” 董明珰幽幽地回答:“老爷指名道姓让娘亲作陪,女儿又如何拒绝?我们娘俩从高家仆人都看不起的境地一举翻身成了高府的主人,女儿还当上了全广东最大钱庄的掌柜,这一切都是老爷给的。他若翻脸,顷刻间就能让我们从云端跌落尘埃。至于外面的人嚼舌根,随他们去,只要自己问心无愧就好。” 江姨娘眼前闪过夏天南俊朗的容貌,心乱如麻:若他是个白苍苍的老者,自己出去作陪,彼此脸面上也好看一些,可是偏偏是比自己小不了几岁的翩翩少年郎,加上那个恶意中伤的谣言,场面该多尴尬啊? 她越想越惶恐:“若是真的去了,被下人们嚼舌根也就罢了,老爷吃醉了酒,动手动脚怎么办?我进了高家的门七年了,打第三年起,你那个死鬼义父就另有新欢,又嫌我不解风情,再也没碰过我,四年来没被男人碰过一根手指头,真要被老爷沾了身子,怎么还有脸见人?” 董明珰有些无语,娘亲未免想得太多了,再说还有自己这个黄花闺女挡在前面,怎么就不担心女儿是否有危险呢。 她打起精神劝道:“老爷不是这样的人,若真动了这样的歪念头,当初带着官兵来查抄高家时就下手了,何必等到今日。再说他身边的侧室一个比一个娇媚,又不缺女人,哪有这般不堪,看见女人就要染指?今日估计是对女儿有些不满,想要趁机作,敲打一番罢了。娘若是担心下人们传些不该说的话,我这就去把下人屏退,女儿亲自给老爷斟酒便是。” 左劝右劝,江姨娘总是踟蹰不动,直到董明珰誓:“若是老爷敢碰你一根指头,我拼着这个掌柜不做,也要护得娘亲周全!”江姨娘才勉强答应。 两人来到前院花厅时,夏天南正在张明礼的陪同下喝闷酒。 见到江姨娘真的来了,夏天南更加郁闷,这下真是黄泥掉进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了。他有心想把江姨娘赶回去,可是又怕封建社会的女子玻璃心,另外整出什么幺蛾子,场面更难收拾,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董明珰把下人都屏退后,酒席上就只剩下了他们四人。她带着娘亲江姨娘在夏天南旁边坐下,一时不知该开口说些什么,江姨娘更是脸颊通红,低头不语,像做错了什么事,顿时场面极其尴尬。 张明礼看看一脸郁闷的夏天南,再看看低头不语的江姨娘和不知所措的董明珰,心想:主人不开口,老爷也不话,自己这个外人很尴尬啊,不管老爷是否接受自己的建议,还是趁早来个酒遁借机闪人,给老爷一些施展的空间为妙,万一老爷想通了,自己在场就有些碍手碍脚了。 打定主意后,他端起酒杯,对董明珰说:“董掌柜你这就不对了,把老爷晾在这里半天,老爷喝了半天闷酒,你是否自罚一杯?” 董明珰原来在高家只是个毫无地位的养女,本来滴酒不沾,后来被高宏图带着到各处分号打理生意,分号掌柜总免不了设宴款待东家,两年熏陶下来,颇能喝上几杯,也懂得了酒桌上的规矩。闻言立刻端起酒杯:“都是婢子的不是,害老爷和张副总管久等,婢子自罚一杯。” 一杯酒下肚,董明珰再斟满一杯向夏天南敬酒:“属下有做得不妥之处,还请老爷多提点。这杯酒敬老爷,先干为敬!”说完颇为豪爽地一饮而尽。 张明礼见董明珰身为女子,喝酒也这般痛快,叫了一声好。夏天南虽然闷闷不乐,但是不喝这杯酒太煞风景,举杯应道:“操持钱庄几月,你也辛苦了!” 第四百七十四章 酒后 第四百七十四章酒后 不得不说,酒是个奇妙的东西,几杯酒一喝,气氛终于活络了些,没有那么尴尬了。连江姨娘也放下了心事,端起酒杯敬酒:“明珰太年轻,若有冒犯老爷的地方,还请老爷多多包涵!” 夏天南看着这个“绯闻女主角”之一或许是这几个月的生活比起以前更滋润,江姨娘看上去比第一次见到的时候更加明艳动人了,唇红齿白,明眸善睐,肌肤嫩得似乎都能挤出水来,和十六岁的董明珰站在一起,不似母女,更似姐妹。这要放在旧时空就叫冻龄或者逆生长心里苦笑一声,举杯说:“哪里哪里,江姨娘生养了一个好女儿,能干的很,我很满意。” 酒杯一旦端起,就放不下了。张明礼在一旁找各种理由劝酒,夏天南借酒浇愁放开了喝,董明珰母女纵然保持着酒桌上女子的矜持,也喝了不少。几轮酒喝下来,几瓶天涯香慢慢快见底了,众人脸上都红通通的,醉眼迷离。 见诸人都喝得差不多了,时机成熟,张明礼摇头晃脑地站起来:“年纪大了,不胜酒力,便告辞了。” 夏天南这才想起把张明礼叫过来的目的,喷着酒气说:“日后钱庄若有周转不便,你要帮衬董明珰一把” 张明礼连连点头:“都是自家人,不用老爷吩咐,我也会尽力襄助。” 董明珰摇摇晃晃站起来,挽留道:“张张副总管,再喝几杯,若是走不动道,府里客房多得是,不不嫌弃的话将就一晚” 张明礼摆摆手:“不必不必,我乘坐软轿来的,伙计在外面等我,就不叨扰了。倒是老爷需要人服侍,董掌柜莫要懈怠了” 酒精的刺激下,董明珰没有之前那么紧张和拘谨了,拍了拍胸口承诺:“请张副总管放心,婢子一定把老爷服侍服侍得妥妥帖帖的!” 看见董明珰将胸部拍得颤巍巍的,夏天南就想笑,男人常做的动作,放在女人身上,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不过话说回来,这个少女平时看着不显山不露水的,身材居然还是颇有料的。 等张明礼走后,夏天南接着酒劲问董明珰:“都说酒后吐真言,我问你个问题,你给老爷说实话。外面那些说我母女通吃的流言蜚语是什么人传出来的?” 这话一出,江姨娘觉得脸上发烧,感觉捂住脸,心里小鹿乱撞:要死了,老爷怎么当面问这些? “啪”的一声,董明珰用力一拍桌子,把夏天南都吓了一跳。 “肯肯定是高家大娘,除了她,没人能编出这样的谣言,只有她最清楚高府的底细!” “高家大娘?”夏天南回忆了一番,想起了几个月前查抄高家时穿得珠光宝气的中年妇人,“高宏图的正室?” “就是她!”董明珰咬牙切齿地说,“她养尊处优了半辈子,一夜之间变得一无所有,怎么可能善罢甘休?明着来她斗不过老爷,只好暗地里编造流言蜚语恶意中伤。我叫伙计去打听过了,不离十” “真是岂有此理!”夏天南怒不可遏,没想到当时一时心软,放过了高家妇孺,却反遭这些人造谣中伤,虽然没有什么实际损失,可是也够恶心人的,“看来当初放过她们是个错误,斩草要除根,我不应该心慈手软,明天就让周国新送她们去见高宏图!” 听见夏天南要收拾这些人,董明珰笑逐颜开,踉踉跄跄走过来,勾住了夏天南的脖子,举起酒杯。 “老爷真是我命中的贵人,遇上你是我上辈子修来的福分。来,再敬老爷一杯,我先干为敬!” 江姨娘喝的酒少些,头脑颇为清醒,见女儿这么冒犯老爷,吓的赶紧去拽她的手:“女儿,快放开老爷,这这成何体统?” 夏天南苦笑着摆摆手:“无妨,她喝醉了,今日难得喝得这么尽兴,由她去。” 江姨娘见老爷发话了,怯怯地收回手,不敢再吭声。董明珰见状,大受鼓舞,一杯接一杯地劝酒。 夏天南自穿越以来,白手起家建立了属于自己的地盘和势力,因为肩上的担子太重,怕耽误事,从来没有放开肚量喝过酒。今夜在这个只有三人的酒桌上,身旁一个是明艳动人的美貌妇人,另一个是如花似玉的青春少女,赏心悦目之余,又有佳人劝酒,酒不醉人人自醉,平时酒量甚好的他,居然喝醉了,趴在桌上沉沉睡去。 董明珰其实也喝醉了,只是处在兴奋的状态,还没有倒下。她歪头看了夏天南半天,见他没有动静,伸手去推:“老爷,别睡啊,还要接着喝酒呢!” 江姨娘一把夺过她手中的酒杯,嗔道:“还喝?老爷都被灌趴下了,要知道你这么又推又叫的,明日清醒了他能饶得了你?” “啊?老爷喝醉了啊?那那送他去休息,来人啊” 话还没说完,就被江姨娘捂住了嘴:“你还嫌麻烦不够多啊?叫下人来看见咱们三人的样子,指不定又有什么不堪入耳的话传出去。还是咱们娘俩把老爷扶进房吧。” 夏天南喝醉了,自然不知道柔弱的江姨娘和自己都站不稳的董明珰是怎么把他扶进房,脱了外衫鞋袜躺在床上的。只不过折腾一番,他略微清醒了一点,想看看自己身在何处,可是眼皮子像灌了铅一样,怎么都睁不开。 这时他感觉到有人在解开自己的衣衫,这个流程他很熟悉,一般是春兰服侍他更衣上床的时候,滚床单的前奏。 随着一股幽幽的女性体香传入他的鼻子,酒精也压制不了体内的荷尔蒙爆发,反而成了的催化剂,夏天南一把拽过为自己解衣服的女子,让她趴在自己身上,闭着眼睛就胡乱亲了起来,手还不老实地往胸前摸了过去,只听得女子的惊呼声响起,双手挡在胸前,想要抗拒。 这个动作反倒激起了夏天南的斗志,他翻身把她压在身下,熟练地去解衣服经过当年玛丽娅的悲惨事件,他几年如一日的勤奋练习,现在对如何顺利解开古代女式服装很有心得三下五除二解除对方的“武装”后,女子似乎是认命了,放弃了抵抗。 第四百七十五章 春宵一度? 抚摸着对方光滑细腻的肌肤,双方“坦诚相见”的时候,夏天南才勉强睁开了眼睛,可是醉意朦胧,灯光昏暗,一时也看不清对方的脸庞。不过上垒成功,本垒打在望,他也顾不上细品了,直奔主题而去。 毫无前奏的粗鲁动作让女子出了略带痛楚的呻吟,夏天南粗重的呼吸和女子柔弱的低声浅吟回荡在房间内。窗外一片寂静,月亮似乎不愿看见这让人脸红心跳的一幕,悄悄地躲在了厚重的云层后。 董明珰睁开眼睛时已经是日上三竿,自从掌管钱庄以来,她还从未这么晚起床过。她惬意地伸了个懒腰后,才突然想起自己该去钱庄了,登时一个激灵,掀开被子想起身,手却无意中摸到了一处滑溜溜的地方,像是人的背脊。 顺势望过去,却现身旁躺着一个男子,赤身,背面朝着她。这下把董明珰吓得魂飞天外,出一声凄厉的喊叫。 叫声惊醒了男子,他慵懒地转身一看,现董明珰正用惊恐的眼神望着他,一下就清醒了,顺手用被子挡住了自己的身体,慢慢坐了起来。 我居然和老爷躺在一张床上!董明珰心里想着,脑袋乱成了一锅粥。 我居然和这丫头一度?夏天南心里懊恼无比。 “你……”两人沉默片刻后,同时开口。 夏天南尴尬地伸手示意:“你先说。” 董明珰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着,还好,虽然外衫脱了,但是月白里衣还在,裹的严严实实,身体也没有哪里不适,暗暗松了一口气,斟词酌句地开口说道:“……老爷,昨夜你我都喝醉了,也不知道怎么爬到了老爷的床上……请老爷放心,婢子不是不懂进退的人,也不会让老爷在几位如夫人面前难做,痴心妄想的念头,是决不敢有的……” 在封建礼教严苛的明朝,没有婚约关系的男女之间莫说有肢体上的亲密接触,就连牵手都是大逆不道,眼下两人睡在一张床上,哪怕什么事情都没做,只要传出去,董明珰的节操和名声都毁了。按照正常的剧情展,夏天南顺势纳了董明珰才是皆大欢喜的结局,没资格做正房,偏房也是能够接受的没遇到夏天南之前,董明珰的命运只会更黑暗,不是无名无分地屈从高宏图,就是被当做筹码送给某个官员权贵续弦。可是董明珰不愿用这个来胁迫或恳求老爷,才说出这番话,是想委屈自己,让老爷有个台阶下。 夏天南昨晚虽然喝醉了,但是自己霸王硬上弓啪啪啪了一个女子,这个是绝不会弄错的,春梦和实战的区别很大,他也不是未经人事的初哥,自然不会混淆。本来还头疼如何应付对方,可是“受害人”轻描淡写就想把事情带过去,大大出乎他的意料。放在现代,一夜情后各奔东西再正常不过,可是在把贞操看得比命还重要的旧社会,这样的态度不科学啊? 他倒是不介意与这位年纪轻轻、面容姣好的女下属生点美丽的意外,可是这个年头,不是约完炮就能说拜拜的时代,必须要对下半身做的事负责任。对于如何处理私人感情与上下属关系,他有些伤脑筋,莫非真要像张明礼说的那样,把这个位置重要的女掌柜变成自己的枕边人?原本简单的关系,非得这么功利吗? 就在他纠结之际,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一张俏丽的脸蛋从门缝里探了进来,正是广东巡抚慕天颜的亲外甥女、董明珰的好闺蜜谢文君。坐在床上的两人一下子都蒙圈了,不知如何是好。 谢文君第一眼看见了坐在床边的董明珰,推开门走过来,欣喜地说:“我找了你一早上了,怎么不在自己房里,却跑到客房来睡?你知道吗,他来广州了,我在码头边闲逛的时候看到了那条秀美颀长的白色大船,听说这条船是他专用……” 等走到床边,谢文君才现被董明珰挡住、上身坐在床内的夏天南,后者非常尴尬地朝她招招手:“早上好,谢小姐,好久不见。” 谢文君倒吸一口凉气,踉跄着倒退几步,不敢置信地问:“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们怎么会在一张床上?” 董明珰慌忙抓起外衫跳下床,连鞋都来不及穿,赤脚跑到谢文君身边,急忙开口:“文君,你听我解释,事情不是看到的那样……” 谢文君轻轻退后一步,避开了董明珰,“不是那样,又是哪样?” 作为好闺蜜,董明珰多少知道谢文君隐藏在心底深处那一缕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不过不敢太肯定而已。这时听出了她语气中的一丝疏远,急得只直跺脚:“我和老爷什么事都没做,昨晚我们只是喝醉了而已……” 谢文君冷冷道:“醉后同宿,孤男寡女,自然是,行苟且之事。说什么同卧一床还守身如玉,你把我当三岁孩童吗?” 原本尴尬不已的夏天南听了这话心头火起,这位谢小姐看着花容月貌我见犹怜,怎么说话这么刻薄,把他和董明珰的事说的如此不堪。老子就是睡了你的闺蜜又如何,关你鸟事? 他大声说道:“男未婚、女未嫁,你情我愿的事情,怎么成了苟且了?我就是看中了董明珰,而且昨晚她成了我的女人,又与你何干?想做卫道士,回自己家做去,不要不请自来,自讨没趣!” 听见夏天南亲口承认,谢文君心中的一丝侥幸也被击碎,她的胸口如同被一根大锤重重击中,一时间连呼吸都有些困难,再也没法开口说话。 董明珰登时呆住了,回头看了看夏天南,再看着谢文君,不知道该说什么。 谢文君站了片刻,长长出了一口气,轻声对董明珰说了一句:“是否良人,你要想明白。好自为之吧!”说完转身离去。 董明珰伸手想要挽留,随即又放下,嘴唇张了几下,却又不知道说些什么,只能眼睁睁看着谢文君离去。 第四百七十六章 多了房小妾 望着谢文君离去的背影,夏天南心想:不知道是不是上辈子和她结了仇,只要一见面总是变着法地诋毁和挖苦自己,真是天生的冤家。 转过头来看了看不知所措的董明珰,夏天南背朝她张开双臂,提醒道:“还不服侍老爷我穿衣洗漱?” “啊?”董明珰顿时傻了眼。 “啊什么啊,老爷又不是始乱终弃的人,做过的事情就要负责。既然是我的女人了,服侍我不是份内的事吗?”夏天南有些不耐烦地说,“不过事先提醒你,正房没你的份,按进门的先后顺序你得排在春兰、夏荷、玛丽娅之后,称她们为姐姐。但是有一点你放心,夏家没有别的大户人家那么多规矩,就算分了顺序,大家也是平等的,老爷一视同仁。” 董明珰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办。虽然和老爷躺在一张床上了,可是自己的贞节还在,只要大家装作没事,不说出去,谁都不知道,似乎也误伤大雅。为了这个缘由,有必要挤进夏家做侧室吗?她是个要强的女子,不然也不会把高府改为董府了——谁说女子不如男?她很想借助老爷的力量做出一番属于自己的事业,而不是早早地嫁人,相夫教子。 夏天南等了半天,见董明珰还没有给自己穿衣的意思,转过身来,皱眉道:‘既然你不愿意屈尊给我为妾,我也不强求。不过我们之间发生了这种事,彼此看着都别扭,钱庄的掌柜你不适合再做了,我给你一笔银子,高府这座宅邸也送给你,当做昨晚的补偿,你离开钱庄,自己想做什么买卖都随你。’ 听见这句话,董明珰心里一阵慌乱。她读过书,知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道理,如果脱离了老爷的庇护,自己在广州城就什么也不是,哪怕得到一笔不菲的银子,也只会成为别人垂涎染指的对象,另外高家的几房妻妾连同娘家人也不会放过自己。到时候不但保不住宅邸和银子,说不定自己和娘亲都会沦为某家富豪权贵的玩物。 她定了定神,理顺了有些杂乱的思路:与其被别人觊觎染指,还不如死心塌地跟着老爷走下去,至少他不是那种凭借权势和财富持强凌弱的人。如果不是他,自己迟早躲不开高宏图的魔爪,早晚成为乱抡悲剧的牺牲品——即便没有血缘关系,名义上高宏图还是自己的父亲。 主意打定,董明珰拿起老爷的衣衫,轻轻为他穿上,低声说道:“婢子一切都听老爷的。正房的名份婢子想都不敢想,只求老爷准许我娘亲也能在夏家有容身之处。” 放在别人家,一名小妾的娘亲是不能跟着进门的。不过夏天南根本不在乎这些规矩,何况江姨娘的特殊情况他也知道。 “这个不成问题。要是你喜欢,你娘亲跟着你住都行。” 董明珰闻言放下了担心。只要能够守在娘亲身旁尽孝,自己受点委屈,做个侧室又如何。想通之后,手中的动作也轻快起来,给老爷穿上衣衫后,再细心地扣上钮结。 穿戴整齐后,夏天南昂首走出了厢房。看着头顶的蓝天白云,他有些感慨,喝了些酒,睡了一宿,居然就多了房小妾,还是带着拖油瓶的那种,真是世事无常啊。 董明珰轻声请示:“老爷,既然婢子要进夏家的门,虽非明媒正娶,但总要告知娘亲……” 想到昨晚还被张明礼打趣母女通吃,今日江姨娘就成了自己的丈母娘,夏天南老脸一红,咳嗽一声:“应该的,应该的……那个,我是不是该找个媒人向江姨娘提亲?” 虽然已经有了春兰、夏荷两房小妾,但是从没有履行流程,但他依稀记得,古代纳妾也有讲究,首先要找媒人说合,然后定个契约。董明珰终归是大户人家出身,又给自己当掌柜,总不好像丫鬟一样对待,该走的流程还是该走一走。 董明珰头垂得更低了,“全凭老爷和娘亲做主……” 夏天南挥挥手:“嗯,老爷不会让你受委屈的,去把江姨娘找来,今天就把事情定下来。” “是,老爷。” 董明珰来到江姨娘的门外时,发现房门紧闭,颇有些诧异。往常这个时候,娘亲早就起来了,这是多年高家侧室生涯养成的习惯——因为在高家没有地位,江姨娘必须早早的起床,早晚去给高家大娘子请安,否则要挨训斥不说,连月钱也会被克扣。 她敲了敲门:“娘,是我,开门。” 连叫了几声,屋内一片寂静,无人应答。 董明珰有些慌,不会出什么事吧?她赶紧伸手去推门,门没有上铨,应声而开。 进了屋内,她四处搜寻,发现床边坐着一人,定睛一看,正是娘亲江姨娘。 她走过去,奇怪地问:“娘,你怎么起床了也不出门,叫你为何也不答应?” 江姨娘捂住脸,用蚊子般的声音回答:“娘有些不舒服,你不用管我,让娘静一静。” 董明珰赶紧拉开江姨娘的手,仔细端详,只见娘亲的脸上白里透红,容光焕发,脸色比往常都好,根本没有一点不适的样子。她疑惑不已:“娘哪里不舒服,女儿去找大夫来看看?” 江姨娘头摇的拨浪鼓一般:“不用不用,休息一会就好。等老爷走了,娘再出门。” 见娘亲没有什么事,董明珰放下心来。听了她说的话,苦笑一声:“这个怕是不行,此刻老爷正在等你,商议女儿的终身大事。”然后把之前的所有事都告诉了她。 江姨娘大吃一惊,顾不上自己,伸手抓住董明珰,急切地问:“连你也……老爷昨晚把你怎么了?” 董明珰冷静地回答:“老爷没碰我一根指头,但是他认定昨晚与我有了夫妻之实,说是让我进夏家的门为妾。” 江姨娘先是松了一口气,继而想到了什么,悲从中来,低声啜泣起来:“造孽啊,事情怎么会到了这步田地?” 第四百七十七章 下江南 董明珰不明所以,疑惑地问:“娘,你这是怎么了?” 江姨娘擦拭着眼泪,满肚子委屈又不敢对女儿说,只得含糊回答:“娘不是替你不值吗?你心气这么高,却屈身为妾……” 董明珰闻言叹了一口气,轻声说:“女儿之前的确没想过做谁的妾室,不过不是因为心气高,而是担心嫁人后没人来照顾娘。之所以把高府的名字改为董府,就是打定了招郎入赘的主意,想找个老实人入赘咱们家,一起孝敬娘。如果女儿远嫁他方,又不能经常回来看娘,你一个人过日子岂不是孤独寂寞?还有高家大娘上门找麻烦,娘一个人又怎么应付得来?” 江姨娘一惊,这个可能性不是没有,一时间连哭泣都止住了。她向来性格绵软,没什么主意,被高宏图抢来前听丈夫的,委身高家为妾后听女儿的,要是高家人上门寻衅,她当真应付不了。 董明珰继续说:“不知道老爷为什么认定和我有了夫妻之实,女儿总不能腆着脸说自己还未破瓜,当真羞死人了。他了话,如果不进夏家的门,就撸去我钱庄掌柜的差使,另给我一笔银子,这宅邸也给我,作为补偿。可是娘,您觉得离开了老爷的庇护,咱们能保住这宅邸吗?” 江姨娘想了想,老老实实回答:“保不住。” “所以,女儿没有退路。不过万幸的是,老爷答应我,可以带娘一起进夏家,这样女儿就能照顾娘了。” “啊?”江姨娘慌张不已,“这不是羊入虎口吗……” 董明珰皱眉道:“胡说什么呢?快随女儿去花厅,老爷等着呢。”说着去拽她的衣袖。 江姨娘死死抱住床头,连连摇头:“我不去!你向来都很有主见,这件事你和老爷商量好就行,怎么样娘都依你就是……”任凭女儿好说歹说,她总是不听。 花厅。 夏天南听了董明珰的解释,暗自松了口气。其实他看到江姨娘,也有些尴尬,自己酒后乱性,把人家女儿睡了,总归不是件光彩的事情。 “既然江姨娘身体微恙,那就算了。找媒人上门说合、送彩礼、挑时辰这些琐事,就让张明礼找人张罗吧。你抓紧时间盘点账目,明日我就带着银子回临高。” “是,老爷。” 第二日,码头。 夏天南站在码头上,看着钱庄的伙计抬着一口口的箱子,在警卫队士兵的监视下登船,心想董明珰的执行力确实不错,六十万两银子这么快就能装船,而且没有影响钱庄的日常营业,确实是个不错的人才。张明礼说的话有道理,钱庄掌柜这样要紧的位置,才干固然重要,忠诚度更重要,这一次的酒后意外,歪打正着,应验了他的话,把董明珰变成了枕边人,或许,对自己是件好事。 等箱子全部装船后,夏天南正准备登船,一顶软轿急急忙忙赶到码头,董明珰下了轿走到他面前。 夏天南笑道:“还没过门呢,你没来送,老爷也不会怪你。” 董明珰脸唰地一下红了,她还不适应这种暧昧的调笑。只是取出一封信,递给了他。 “这是什么?”夏天南疑惑地接过信封。 “这是文君让我给老爷的。”董明珰解释道,“昨天晚上钱庄打烊后,我去巡抚衙门找了她,想跟她解释整件事的来龙去脉。不过她避而不谈,不给我解释的机会,只是问了老爷来广州的意图。听说老爷你要去江南做生丝的买卖,她就找巡抚大人写了这封信,让我交给你。里面是一封巡抚大人写给苏州知府的信,他们是科考同年,颇有交情,信中提及让苏州知府多多关照你。” 夏天南大喜,江南盛产生丝,尤以苏杭两地的生丝产业最为达,有了这封信,最起码在苏州办事就容易多了。这样看似薄薄的几页纸,可是用银子都买不到的好东西。不过,看上去对自己成见很深的谢文君为什么会帮自己呢? 他问董明珰:“谢文君怎么会帮我?她提了什么条件作为交换吗?” 董明珰轻轻摇了摇头:“老爷,你还是不懂文君的心思。她头脑比我聪慧十倍、人情练达胜我十倍,可是太过骄傲矜持,放不下架子,开不了口其实她心中已经有了一个青年才俊的身影,只不过不愿承认而已。” 夏天南不傻,感情经历也很丰富,董明珰说得这么明显,他哪里还不知道意思。只是之前先入为主的观念太深了,一下子转不过来。他怔怔的看着手中这封书信,脱口而出:“她不是口口声声称我为登徒子吗?” “那只是一个误会而已,文君早就忘记了这回事。她生平最讨厌只会倚仗父辈权势的纨绔子弟,最欣赏有真才实学的青年才俊,试问,整个广东境内,还有哪家的子弟像老爷这般,武能治军、文能从商?” 夏天南张大了嘴巴,感情这谢家小姐对自己还很欣赏,只是口里不承认?他脑海中不禁闪过谢文君那鄙视的表情,怎么自己就看不出来呢? 若是别人说这些话,他绝不会相信,可是董明珰和谢文君私交这么好,肯定最了解谢文君的心思,可信度很高。 这时,杨由基跑了过来,“老爷,一切准备妥当,何时出?” 夏天南回过神来,无论如何,现在不是琢磨女孩心思的时候,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他挥了挥信封,叮嘱道:“你转告谢小姐,这个恩情我记下了,等从江南回来,再登门道谢。” 说完转身随杨由基登船,走了几步,想起一件事,回头说道:“因为赶着去江南,你过门的事情就只能缓一缓,委屈你几天。” 董明珰低眉顺眼,活脱脱一个乖巧懂事的小媳妇:“老爷的大事要紧,不能为了儿女之情耽误了。” “扬明”号劈波斩浪,一天之内赶回了临高。 去江南的事情是早就安排好的,林伟业等随行人员早就准备好了,“扬明”号在博辅码头停泊了一晚,第二日立刻出,前往苏州。 第四百七十八章 偶遇 此次出行,随行人员比山东之行要多,除了警卫队是必不可少的,林伟业、司马德、刘全、慕容龙城也一同随行,孙元化则作为留守人员主持局面。≠ 司马德之所以随行,是因为他祖籍南京,对江南很熟悉。有他的引路,“扬明”号只花了十天就到达了松江府。不过并没有在松江府(今上海)上岸,而是从长江入海口沿着崇明岛抵达刘家港(今太仓港),再换乘当地的船只前往苏州府。 夏天南一行人数众多,光警卫队就有五十人,租船就租了七八条,组成一支浩浩荡荡的船队。习惯了劈风斩浪的飞剪船,突然变成慢悠悠的内河小船,夏天南很不适应,他对林伟业吐槽道:“要是飞剪船也能进内河就好了,据说苏州府离海岸一百多里路,这么慢吞吞走要走到何时?” 林伟业撇撇嘴:“且不说飞剪船这么长的船身在内河航行是否方便,它全凭风力驱动,到了内河无风就不能动弹,到时候你怕是要急得头冒青烟。” 司马德微笑宽慰道:“将军莫急,苏州不仅丝织业兴旺,游山玩水也是好去处,别的不说,只一个苏州园林就天下闻名,素有‘江南园林甲天下,苏州园林甲江南’的美称。” 夏天南笑道:“先生这是效仿曹操,让我望梅止渴吗?” 司马德诡秘一笑,俯身低声说道:“苏州的半塘街名动江南,不亚于南京秦淮河,到了苏州,将军不妨到此一游,绝对不虚此行。” 夏天南又惊又喜,他只知道秦淮河的风流韵事,却不知道苏州还有一个能与之媲美的半塘街,完全是意外之喜啊! 就在他想象苏州的“秦淮河”该是怎样一番景象时,一艘乌蓬小舟从右侧并排而行,船舱侧面的窗口帘布掀起,一位妙龄女子探头向外张望,与他的视线撞个正着。 这女子五官精致秀丽,眉目中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清高,顾盼之间又有一番尘脱俗的气质。仅仅简简单单一瞥,就如同磁石般把夏天南的视线牢牢吸引住,再也移不开了。 夏天南不是没见过美女,且不说本时空身边的几名女眷,姿色都不错,旧时空接触过的美女更是海了去了,从白领丽人、高校学生到十八线小明星,各行各业、形形色色的女性都有,这些用现代化妆品武装起来的美女从视觉效果来说,可能更甚眼前这位女子,但没人能过具备她这种清新淡然的气质。 林伟业和司马德现了他的反常,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这时那女子察觉到这边船上的人都在看她,轻轻放下了帘布,二人只来得及看到帘布掩下前她露出的侧脸,司马德眼尖,还看到了舱内有一白老者与女子相对而坐。 仅仅看到侧脸已经让林伟业惊讶不已,他啧啧叹道:“江南果然出美女,河面上随便碰上一个就这样漂亮。” 司马德看了看对面,又看了看夏天南的神情,若有所思。 夏天南目光炯炯盯着那边窗口,半透明的纱帘后隐约可见女子窈窕的身影。他凭借自己想象,猜测这名女子的身段、年纪、职业,不过他对古代女子的认知不是来自春兰这样的丫鬟,就是谢文君这样的官宦子女,对于其余身世背景的女子,知之甚少,猜了半天也猜不出。 过了许久,他才回过神来,问道:“司马先生,你是江南土生土长的本地人,依你看来,这样的女子,会是什么人家的姑娘?”这种气质的女子很合他胃口,放在旧时空,早就找机会搭讪要电话号码了。 司马德答道:“这般模样气质,绝非小门小户出身,但大家闺秀多半足不出户,船上又有老者同行,二人又不似父女,恐怕……” 夏天南心中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紧张追问:“恐怕什么?” 司马德看着他认真的表情,叹息一声:“恐怕是哪家青楼的姑娘,陪客人出游罢了。苏州一带,经常有这样家境富裕,又有闲情雅致的客人,带着中意的青楼姑娘游山玩水。” 夏天南闻言大失所望,这样幽谷兰花一般清新脱俗的女子,居然是青楼妓女!在他的认知里,白小仙那样天生媚骨的女人才是青楼标配,实在无法将这样一个女子与印象中的欢场女子形象联系起来,完全忘记了自己刚才还兴致勃勃要畅游苏州半塘街、南京秦淮河的“雄心壮志”。 那艘乌蓬小舟轻巧地过了船队,慢慢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中。 直到抵达苏州府,夏天南颇有些意兴阑珊,连半塘街都提不起多少兴致了。司马德见他这般模样,只得吩咐刘全先找地方安顿下来,明日再谈正事。 第二日早晨,夏天南问司马德:“有关生丝的事情,是不是今日就去打探打探行情?或者我们拿着慕巡抚的信先去拜访苏州知府?苏州这边你比我们都熟,我们可是刘姥姥进大观园啊。” 司马德奇道:“刘姥姥进大观园?这典故出自何处,我怎么没有听说过?” 夏天南这才想起,《红楼梦》是清朝曹雪芹所著,这时还没问世呢。他打个哈哈带了过去:“曾经读过一本书,里面好像有这段,说是乡下人进城闹笑话的事,具体记不清了。” “哦,估计是哪部白文话本吧。”司马德也没有再细问,“既然我算半个地主,那今日就由我来安排吧。生丝之事交给刘总管先去打探,诸事了解清楚了,再去拜访苏州知府,就能有的放矢,言之有物。将军不必事必躬亲,我为你安排了好去处。” 夏天南明白司马德说的“好去处”多半就是传说中的半塘街了。 虽然来苏州前他曾经非常期待古代的“高级会所”,但昨日的反差与失望,让他一时半会提不起逛窑子的兴致。不过司马德也是一番好意,不好挫伤人家的积极性,再看到一旁的林伟业憋的脸都红了,一副“我非常想去就看你的态度”的表情,心中不忍,为了这位闷骚型的好基友,去就去吧,别因为自己扫了大家的兴致。 第四百七十九章 半塘街 所有人都不拒绝去风月场所放松放松,唯独慕容龙城婉拒了,他选择一人独自留在客栈休息。夏天南也没有勉强他,不去更好,大家组团逛窑子,如果有这样一个颜值太高的人在场,吸引大部分异性的注意力,会影响大家的兴致——这种心情,在大学与女生宿舍搞联谊时就有过深刻的体会,更别说酒吧泡妞了。 一行人安步当车,沿着街道慢慢走。一路上司马德介绍道:“自古以来,江南出美女,最美数姑苏,史上许多著名的女子,都是出自苏州。春秋时期有以身许国的西施,秦时有烈女孟姜女,汉时有西楚霸王的爱妾虞姬、汉成帝时的赵飞燕姐妹,南齐时的苏小小,隋末的红拂女,唐朝的真娘……” 听到他历数各朝各代出自苏州的美女,饶是夏天南兴致不高,也听得津津有味,这些人大多都听过,在后世个个都是耳熟能详的名字,没想到都与苏州有关。 林伟业插话道:“前面的都听说过,可是这个真娘,着实没印象。” 司马德介绍道:“真娘乃苏州名妓,本命胡瑞珍,出生于书香门第,从小聪慧、娇丽,擅长歌舞,工于琴棋,精于书画,为了逃避安史之乱,随父母南逃,路上与家人失散,流落苏州,因其才貌双全,很快名噪一时。但她只卖艺,不卖身,守身如玉。其时,苏城有一富家子弟叫王荫祥,人品端正,爱上真娘,想娶她为妻,真娘因幼年已由父母作主,有了婚配,只得婉言拒绝。王荫祥还是不罢休,用重金买通老鸨,想留宿于真娘处。真娘觉得已难以违抗,为保贞洁,悬梁自尽。王荫祥得知后,懊丧不已,悲痛至极。斥资厚葬真娘于名胜虎丘,并刻碑纪念,载花种树于墓上,人称“花冢”,并誓永不再娶。现在真娘墓已是苏州一景,文人雅士每过真娘墓,对绝代红颜不免怜香惜玉,纷纷题诗于墓上。” 夏天南没想到古代的妓女居然会为了保住贞洁自尽,瞠目结舌:“妓女不都是迎来送往,夜夜做新娘吗?”他觉得古代的妓女和现代应该本质上没有区别,都是操持皮肉买卖,出卖罢了。 司马德呲之以鼻:“将军说的那是娼,不是妓。” 林伟业也疑惑不解:“娼妓娼妓,不都是一回事吗?” “娼者,不过出卖皮囊,人尽可夫的庸脂俗粉罢了;妓者,自幼习得琴棋书画,其中不乏佼佼者,吟诗作对、挥毫泼墨,才学不亚于科考中举的士子。” 林伟业闭上了嘴,很为自己的浅薄而羞愧。 夏天南想起了河上偶遇的那名女子,试探地问道:“这些名妓是否只卖艺不卖身?” “这样的人很多,她们清高自傲,看不上你,纵使你一掷千金,也难以留宿一晚;而才学人品足以打动其芳心,即使一名不文,也能成为入幕之宾。” 夏天南若有所思,看来,古代的名妓更类似于现代的明星,而不是普普通通的失足女。 一行人穿过苏州繁华的商业区阊门,来到了司马德口中的半塘街。这条街道沿河而建,通过一座座石桥与对面的街道相连,店铺、住家鳞次栉比,街道呈水6并行、河街相邻的格局,建筑精致典雅、疏朗有致,街面店肆林立,会馆集聚,房屋多为前门沿街,后门临河,有的还建成特殊的过街楼,当真是朱栏层楼,柳絮笙歌。河上装载着茉莉花、白兰花及其它货物的船只来来往往,游船画舫款款而过。 几人四处张望,寻找传说中的青楼。夏天南和林伟业二人左看右看,牌匾上处处可见“云良阁”、“松竹馆”之类的名字,就是不见“怡红院”、“丽春院”这样耳熟能详的名字。 林伟业迷糊不已:“不是说这里是能与秦淮河相提并论的红灯区吗?都在哪呢?” 司马德神秘一笑,指着这些用词文雅的牌匾,“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这些都是啊!” 夏、林二人大吃一惊,还以为这些名字都是些书院、茶馆之类的地方,没想到都是妓院。正如夏天南对林伟业说过的那样,古代妓院有点像现代的会所,承担了高级社交场所的功能,完全不是林伟业想象中的那样,仅仅只有钱色交易。 司马德领着几人来到一栋楼下,牌匾上写着“乐云楼”三个字。 “就是此处了。这里有一位才色双绝的奇女子,本是姑苏人氏,曾经名动秦淮,后来因故回到了半塘,现如今是苏州数一数二的风流人物,今日若能得见,就算不虚此行了。” 听司马德说的神乎其神,几人将信将疑跟着他进了乐云楼。他们几人衣着光鲜,又非熟面孔,很快就有鸨母亲自出来迎接。 “几位客官,可有相熟的姑娘?” 司马德直截了当地问道:“你家董姑娘可在?我家老爷今日谁都不见,就挑她。” 司马德本是南京小吏,怎么说也是官身,又是留都六部出身,成为夏天南手下后隐然为席智囊,见识过诸多大场面,总督巡抚见得也不少,现在还与前巡抚共事,所谓居移气养移体,自然有一股上位者的气度。 鸨母阅人无数,眼睛毒的很,见这样一位人物还只是随从,可见他口中的老爷非富即贵。她迅锁定了站在人群正中的夏天南,眼见此人高大俊朗,顾盼自雄,心中一喜,这可是条大鱼。 “几位原来是为董姑娘而来,真是不巧,姑娘昨日才陪客人游玩归来,身体抱恙,要休养几日才能见客……” 司马德知道妓院老鸨通常喜欢玩欲擒故纵的把戏,尤其是当红的头牌姑娘,不多花点银子,等闲难以见到。他哼了一声,取出一百两银子:“休得啰嗦,我家老爷不缺银子。这些银子拿去,做个花头,别的清倌人也不用,只点董姑娘一人。” 鸨母一看,来了豪客,眼睛亮:“唉呀,诸位真是有诚意,那我去问问董姑娘。” 鸨母来到楼上一间垂挂纱帘的房间门前,小心询问:“女儿,妈妈知道你现在倦的很。可是有几个客人铁了心要见你,妈妈也很为难啊,要不……” 房间里一个年轻女子回答:“恐怕是那拨客人出价很高,让妈妈你很为难吧?” 鸨母尴尬陪笑,没有正面回答,算是默认。 过了一会,那女子说道:“总不能让妈妈有银子不赚,传出去还说女儿不懂孝敬妈妈。只要他们答应我一个条件,我便过去。” 鸨母大喜:“行行行,你说什么条件,我去跟客人说。” “女儿外出游历归来,憔悴不堪,不愿此刻见客,若非要见,中间挂上一张珠帘,女儿便陪他们说说话,唱唱曲。” 楼上雅间。 夏天南等人坐在外间,一张珠帘悬挂在里间的门口,挡住了女子的容貌,只能透过缝隙依稀看到她窈窕的身影。 看到她的身影,夏天南不由得回忆起昨日河上所见的女子,似乎两者的身影有相似之处。很快他就摇摇头,肯定是自己想多了,世上哪有如此凑巧之事。 里面的董姑娘轻声说道:“多日奔波劳累,容貌憔悴,只能以此法子见客,还请见谅。” 司马德倒没什么,他担心夏天南不高兴。转头看了看夏天南的表情,似乎在思考什么事情,没有露出不悦的神色,便松了口气,代为回答:“便依董姑娘。” “多谢客人体谅,不如先给诸位弹唱一曲吧?” 董姑娘说的曲,是指昆曲。从元朝末年起,起源于苏州昆山的昆曲开始在苏州一带流传,它与起源于浙江的海盐腔、余姚腔和起源于江西的弋阳腔,被称为明代四大声腔,所以也叫昆山腔。昆山腔开始只是民间的清曲、小唱,其流布区域,开始只限于苏州一带,到了万历年间,便以苏州为中心扩展到长江以南和钱塘江以北各地,万历末年还流入北京。 司马德担心夏天南没听过昆曲,会觉得无聊,便建议道:“姑娘昆曲自然是造诣极高的,但久闻姑娘才学更是卓绝,何不赋诗一让我等开开眼界。” 董姑娘没料到这伙出手阔绰的客人居然会主动谈论诗词,倒是让人刮目相看。她沉吟一番,说到:“小女子没有这等急智,倒是有一旧作还算应景,请诸位指点。” 她顿了顿,轻声低吟: 病眼看花愁思深, 幽窗独坐抚瑶琴。 黄鹂亦似知人意, 柳外时时弄好音。 夏天南对诗词研究不多,但这诗用词简单易懂,寥寥几句就将一个身体微恙、靠窗轻抚瑶琴,弹奏“清微淡远”静心之韵的女子形象勾勒了出来。 “好诗!黄鹂尚且知人意,可曾有人懂你?” 董姑娘愕然不已,这旧作名唤《绿窗偶成》,是寄托她少女心思的作品。以前也曾在诸多才子面前吟诵过,但那些才高八斗的读书人除了赞叹一句青楼中人也能做得一手好诗,给她安上了“才色双绝”的名头外,并没有人深究诗中蕴藏的心意。这是第一次有人通过诗窥视到她的内心深处的想法。 “公子对诗词颇有造诣?” 夏天南摇摇头:“我欣赏诗词佳作,但不会作诗,也不会填词。国泰民安时,诗词可用来怡情养性。可当今天下狼烟四起,北有鞑虏、西有流寇,辽东和中原民不聊生,大丈夫理当挺身而出力挽狂澜,又怎能将精力放在诗词这种小节上?” 董姑娘沉默片刻,赞叹道:“大丈夫当如是也!” 她站起身来,伸手去掀珠帘:“想来此等人物,不会在意小宛此刻妆容是否憔悴罢?小女子倒想一睹尊驾的风采!” 夏天南一怔,小宛?这个名字好耳熟。 等珠帘掀开,他顿时呆住了,那名自称小宛的姑娘也怔住了。 第四百八十章 董小宛 此刻轻风微拂,窗口吹入的风荡起了珠帘,发出轻微的“叮叮”之声。眼前的姑娘鬓发微动,娇嫩的脸庞带着一丝倦怠,似醒未醒,举手投足散发着一股慵懒的姿态。 这位小宛姑娘,不就是昨日河上行舟偶遇的那位女子吗? 两人同时说道:“竟然是你?”继而相视一笑。 夏天南这才醒悟过来,董姑娘,艺名小宛,不就是鼎鼎大名的董小宛吗?没想到在这种场合下见到了传说中秦淮八艳之一,才色双绝的董小宛。 经过司马德对娼和妓的解读之后,夏天南对于妓的身份没有之前那么排斥了,不就和旧时空的女明星差不多嘛,何况是董小宛这样的传奇名妓。 他笑吟吟看着董小宛,“我来之前,听司马先生说起小婉姑娘才色双绝,还以为是夸大其词,没想到见到本尊,才知所言非虚。” 董小宛莞尔一笑,“坊间谬赞,愧不敢当。小婉不过一名普通女子,姿色平平,却识得几个字,能作几首歪诗罢了。倒是这般不施粉黛就冒失出来见人,让公子见笑了。” 估计是没有准备好见客的缘故,董小宛并没有上妆,神情之中的一丝疲惫无法掩饰,但素颜更显得她秀丽自然,清新可人,夏天南注视着她姣好的面容,一句诗下意识脱口而出: “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董小宛一怔,这两句出自唐朝大诗人李白的自传诗,原本用来形容诗词作品的清新自然,反对堆砌华丽辞藻,过分雕琢装饰,可此情此景,这两句诗很显然是用来形容她的容颜,却毫无突兀之感。 任何女子都不会排斥赞美自己的语言,何况是以诗喻人这样雅致的方式。董小宛低下头来,拨弄自己垂下来的几缕青丝,轻轻问道:“公子也喜欢青莲居士?” 夏天南毕竟是文科生,青莲居士就是李白,这个他还是知道的,赶紧点头,“青莲居士的诗我自然是喜欢的……”他并不知道,董小宛最喜欢的诗人就是李白,她本名就叫董白,号青莲,算是李白的铁杆粉丝。 这下,董小宛找到了知音,与他探讨起李白的生平和代表作,从玄宗说到高力士,从《将进酒》说到《蜀道难》。所幸夏天南文科出身,语文底子还算不错,勉强能跟上,加上刻意迎合,让董小宛感觉从未有过的舒坦。以往与士子交往,都是要曲意迎合对方的喜好,哪有这般畅所欲言的自在。 司马德和林伟业、刘全等人,就呆呆枯坐一旁,看着夏天南与董小宛聊的眉飞色舞,一晃一个多时辰就过去了。 司马德和刘全都很有当陪衬的觉悟,毫无怨言,但是林伟业逐渐不满起来。 他是来见识古代的风月场所的,虽然不是非得要嫖个姑娘,但也绝不是来当电灯泡的。现在所有人都傻不拉几地坐在这里看着夏天南泡妞,说好的同游半塘街呢? 夏天南尚未察觉,倒是董小宛敏锐的发现了,林伟业的脸上就差用笔写上“伐开心”几个字了。她收住了话头,说道:“今日和公子聊的很开心。眼下天色不早,小宛有些乏了,要不改日再和公子畅谈?” 夏天南正陶醉于董小宛的吴侬软语之中,突然听她这么说,有些不解,不过出于尊重,他很快调整好了情绪。 “小宛姑娘奔波劳累,今日叨扰本就不该。那就请姑娘好生休息,改日再来拜访,我等先行告辞。” 董小宛微微一笑:“小婉送送公子。” “不用不用,你还是回房休息。”夏天南连忙推辞。 但董小宛坚持要送,夏天南拗不过,便由得她送到楼下大门口。 鸨母在一旁啧啧称奇,董小宛向来清高的很,主动送客人还是破天荒头一遭。 门口,董小宛问道:“小婉与公子一见如故,可否告知小婉,公子是何方人士,可曾考取功名?” 这话问的很直白,也很大胆,放在后世,基本上就相当于“有没有北京户口,什么学历,有车有房吗”之类,多见于相亲前的资格审查阶段。不过在董小宛看来,这话也不算唐突,两人谈得来,了解一下底细背景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何况以他刚才的谈吐,再不济也是个禀膳生员,说不定还是举人,这么问或许还挠到了其痒处。 万万没想到的是,这一问,绝非挠到痒处,而是戳到痛处。夏天南是北大高材生,论知识之广博,要甩开这些只读“四书五经”的读书人几条街,可是说到解析经义、撰写时文,以科举为毕生目标的明代文人要甩他几条街。 夏天南隐约明白了董小宛的用意:这个时代的名妓就如同后世的明星,虽然受人追捧,但也不甘心一辈子卖笑为生,她们或许有些小性格、小脾气、小情怀,在春花秋月中选择着自己的客人,也在山盟海誓中选择自己的终身。这句话问出来,说明自己很有可能成为了董小宛潜在的“考察”对象。 虽然只是理论上的可能,而且只是“考察”对象,并不代表人家心中有了确定的想法,但能被自己欣赏的妹纸认同,夏天南的心情本来不错,但最后那句话“可曾考取功名”就有些扫兴了。看来,哪怕是王朝末世,读书科举仍然是主流正道,再如何才色双绝的名妓心中最向往的仍然是才子佳人的戏码。 “在下不曾考取功名……这个,实不相瞒,我姓夏,名天南,是朝廷在册的经制武官,官任琼州营参将。” 他说完后注视着董小宛的眼睛,对方的眼神明显掠过一丝失望。 “原来是参将大人,失敬失敬!”董小宛口里这么说,可是夏天南觉得她口气明显生疏了一些,没有了刚才谈论诗词时的融洽。 与董小宛告别后,一行人从乐云楼出来,夏天南拒绝了司马德再去其他青楼看看的提议,他才不想再被别的名妓询问“可曾考取功名”这么扫兴的问题。林伟业虽然有些不太尽兴,但是叫他一个人去逛窑子,他又有些怯场,只好随夏天南返回下榻的客栈。 第四百八十一章 苏州知府 回到住的客栈,刘全正好在等着夏天南。老爷逛窑子的功夫,他把苏州生丝行业的情况打听了个大概。 “老爷,这两日我跑了苏州与生丝买卖有关的地方,大概了解了这边的状况,外来户想插手生丝买卖,不是件容易的事。” 正如慕容龙城介绍的那样,明代生丝产业最发达的地区在江浙一带,尤其是苏州、杭州最为兴旺。而生丝产业的主流模式是这样的:蚕农养蚕、缫丝,然后卖给丝行,丝行再将生丝卖给布行做材料或者直接卖向海外市场。天南商行面对的问题是:这个产业链是封闭的,蚕农的蚕茧和生丝只能卖给丝行,其他人不能直接收购,只能通过丝行买入,除非能拿到“部帖”。 “部帖”是户部直接发放,没有背景和后台的普通商人根本没法拿到,某种程度上来说,“部帖”比“盐引”的获取难道更大,做生丝买卖也比做盐商更难。 “这什么丝行不就是个垄断机构吗?收购的价格和卖出的价格岂不是都由他们说了算?”夏天南一眼就看穿了丝行的本质。 刘全点点头:“还真是这样。据说百姓都说丝行是买死人、卖死人,无论买卖都要狠狠盘剥一笔。蚕农的生丝卖给丝行不过每百斤二十两银子,最好的湖丝也不过三十两,丝行的卖价则达到了八十两,湖丝则是一百两。” 这就是垄断带来的暴利,什么都不用做,一进一出就是三倍以上的纯利润。 “这银子也太好赚了吧?”夏天南颇为嫉妒,自己的棉布和烧酒生意利润也没有这么高啊。 刘全点点头:“当真是躺着数钱。可惜了这么好赚的买卖,咱们插不进去。” 夏天南想了一会,对刘全说道:“不一定,猛龙也能过江,未必怕了这些地头蛇。咱们先去拜访苏州知府,然后再去苏州最大的丝行,咱们先去探探底。” 在司马德和刘全的陪同下,凭借慕天颜的“介绍信”,夏天南顺利见到了苏州知府陈钟盛。 同是知府,陈钟盛可比琼州知府秦秉严强太多。江南富庶甲天下,苏州又是江南的核心区域之一,又不像临近的杭州府处于省城——明清时有句话,“三生不幸,知县附郭;三生作恶,附郭省城;恶贯满盈,附郭京城。”说得是前辈子作恶太多,知县才会与知府在一座城市做附郭县令,知府才会与布政使、巡抚在一座城市做附郭府尹,至于京城的附郭县令和府尹,则是上辈子恶贯满盈才会有这么悲惨的遭遇。因为这些县令、知府和上官同处一城,一举一动都受牵制,而其送往迎来、招待过往长官的任务也较其他州县为重,所谓“趋跄倥偬,供亿纷纭,疲于奔命”,丝毫没有地方父母官的威风。 在大明的地方官中,正四品的苏州知府是所有同品级官员垂涎的肥差,或许只有从三品的都转运盐使司能与之相比。可是论及升迁的政治优势,都转运使又差了一筹。在这样的地方为官,就算给个偏远地方的巡抚都不会换。 陈钟盛是个富态的中年官员,他正仔细读着慕天颜的信,夏天南和司马德、刘全坐在下首等待。 夏天南没有拆过信,并不知道慕天颜在信中肯请陈钟盛将夏天南看做子侄,并且暗示了其有可能成为自己的外甥女婿,而自己的大舅哥是即将上任山东巡按御史的谢三宾。 慕天颜这么做并不是一时头脑发热,与夏天南联手做掉广东巡按御史高舜钦、吞并宏图钱庄的愉快合作,让他看到了夏天南的吸金能力和政治手段,加上其麾下兵强马壮,将来前程不可限量,很有必要将关系更进一步。而向来心高气傲的外甥女谢文君突然来为夏天南求一封书信,身为过来人的他又怎么不懂谢文君的小心思?很显然,联姻是加强双方关系最原始也最有效的办法。当然,这个计划要循序渐进,不能急于求成,因而两个当事人都不知道。 所以陈钟盛根据信得出了结论,眼前这个年青人不仅是名参将,也是个有魄力的商人——没有几个外地人敢来苏州插手生丝这个行业——而且他未来的妻舅和岳父,一个是现任广东巡抚,一个是清贵无比的科道言官,对于任何层级的官员都是不小的助力,只要帮了这个年青人,慕天颜和谢三宾都欠了自己的人情。陈钟盛自然知道自己该如何做。 他合上信笺,心中对如何接洽夏天南已经有了计较,笑眯眯地问:“贤侄来苏州要做生丝生意?慕大人是我同年,私交甚笃,他的子侄就是我的子侄,需要本官如何帮你尽管开口。” 江南首善之地的父母官这么好说话,大大出乎夏天南的意料。他很有自知之明,以明朝文贵武贱的格局,对方这种态度绝不会是因为自己三品参将的官职,而是因为慕天颜的信。只可惜没有事先拆过,不知道到底写了些什么。不过无论是什么内容,反正是对自己有利的,这就够了。 夏天南拱手行礼:“府尊愿出手相助,最好不过。听闻收购生丝必须要‘部帖’,我也不能坏了朝廷的规矩,让府尊为难,只求赐书信一封,让我能够与当地丝行坐下来细谈。若能收到生丝,我不在乎多出些银子。” 陈钟盛满意地抚须点头,这个夏天南还是知道进退的,没有给自己出难题。 苏杭等地的生丝买卖是封闭式的垄断行业,极为赚钱,背后的各路神仙也都是大有来头的人物,他贵为苏州父母官,也不敢轻易去碰各家丝行。如果夏天南开口就提出要借助知府衙门的力量在苏州直接收购生丝,那他就只能遗憾地端茶送客,再修书一封告知慕天颜看错了人。而夏天南提出自己和丝行去谈,并愿意加价收购,不算坏了丝行的规矩,自己要做的也不过是引荐,举手之劳而已。 他笑眯眯地答应下来:“好说,好说。” 第四百八十二章 丝行 苏州、杭州一带丝行众多,而且按渠道、规模可以分为很多种。专招接广东商人和载往上海与夷商交易的称为广行;专卖乡丝的称为乡丝行;搜集零散蚕茧和生丝供应大丝行的称为划庄;专在乡间为丝行和蚕农牵线搭桥抽取中介费的叫小领头。 苏州最大的丝行坐落在最繁华的商业区阊门,名叫“苏记丝行”。苏记的东家苏明康也是丝行行会的会长。此刻苏明康正坐在店铺里发愁,旁边围坐了几人,都是苏州数得着的丝行老板。 按刘全的说法,丝行是躺着数钱的行业,能让苏明康犯难的绝不是钱的事,让他进退两难的是一个来头很大的人物,手持“部帖”的权贵,希望在苏州的生丝买卖里分一杯羹,而且这杯羹还不小。 有人小心翼翼问道:“他要做生丝买卖,干嘛非要从我们碗里抢食,自己有部帖,去乡间收就是了。” 苏明康摇摇头:“这摆明就是来捞钱的,我们可以不理会他,可是得罪了他身后的人,咱们有好果子吃吗?” 苏明康所说的人,名叫常威,本人是个不学无术的无赖,但他的干爹不容小觑,是南京镇守太监常昆,据说还与嘉定伯周奎关系密切。他不久前来到苏州拜访各大丝行的老板,言明要在苏州做生丝买卖。 做买卖就做买卖吧,只要有户部发的“部帖”,理论上谁都能做生丝买卖。可是实际上,生丝的进货渠道全部由丝行行会把控着,针插不进水泼不进,外来户根本收不到足够的生丝,有多少想要分一杯羹的外地商人都被挤出去了,最后只能按照行会的定价高价收购,行会也得以独享苏州生丝的垄断利润。 可是这个常威不按常理出牌,他直接找上丝行行会,直截了当提出要向各大丝行收购生丝,并且要求价格降低两成。换成其他人,早就乱棒打出去了,可是他身后站着两尊大佛,一个南京镇守太监就得罪不起,更何况京师还有个嘉定伯。 南京镇守太监与南京守备勋臣、南京兵部尚书共同管理南京事务,其影响力是可以覆盖整个南直隶地区的,苏州自然也逃不出他的五指山。嘉定伯周奎就更不好惹了,他是苏州本地人,女儿为当今皇后,自己在崇祯三年被封为嘉定伯,赐第于苏州葑门,本朝天字第一号皇亲国戚,素以骄横贪婪著称。 苏州各大丝行背后都有人撑腰,多数是南直隶的官员,也有部分京官,但是都大不过上述这两位,一个是南直隶最有权势的太监,一个是当朝最大的外戚。最要命的是,文官还讲点规矩,太监和外戚眼里只认钱,才不会跟你讲什么规矩,谁挡他财路谁就是他的仇人。 在众人看来,这和明抢没什么区别,有人愤愤不平:“这完全是蚂蝗吸血一样,吸咱们的血,饱他的肚子。” 苏明康叹气道:“最可怕的还不是这个,老夫就怕坏了行情,口子一开,这售价就很难拉回原来的价位了,以后别人有样学样怎么办。” 众人纷纷叫嚷起来:“那如何使得?” “只有再找他谈谈了,要么让他按咱们行会的定价买卖,要么咱们就按他的价钱出货。” 有人当即反对:“现在的行情是多少年沿袭下来的老规矩,怎么能让一个外来户擅自更改?咱们行会的脸面又往哪里搁?” 他说出了众人的心声,大伙齐声称是。售价一改,行会就等于被啪啪地打脸,威望荡然无存,更何况涉及在场所有人的切身利益——苏州九成的生丝出口都由这些人把控,让利两成就等于每年损失了三四十万两银子。 苏明康也觉得憋屈,堂堂苏州丝行行会,难不成真要向一个无赖低头,更改几十年的价格标准,还要承担巨额的损失? 众人没有商议出什么结果,天色却已渐晚,只得先行散去。这时前堂伙计来报,有人来拜访老爷,苏明康心情不好,说道:“只要不是官老爷,一概不见。” 伙计迟疑着说道:“他好像自称是三品的官身……” 苏明康吓了一跳,三品的官身?本府的知府才四品,这来的是总督还是巡抚?当下提着长袍一路小跑来到前堂。 来者正是夏天南和刘全等人,夏天南正在优哉游哉地品着茶,打量着四周的环境。 苏明康诚惶诚恐地走了进来,恭敬地问道:“敢问是哪位大人光临小店?” 夏天南略为不好意思地指了指自己的鼻子,说道:“正是鄙人。你也不用紧张,我虽是三品的官,却不是你们苏州的官,乃是广东琼州营参将。” 苏明康一时愕然,等反应过来差点骂娘。尼玛一个武将,还是琼州那鸟不拉屎的地方,差点没把他吓个半死。 苏明康调整了一下心态,整理了一下略微凌乱的长袍,在前堂正中的椅子缓缓坐下,慢条斯理地问道:“原来是位参将,请问有何贵干啊?”语气中已经完全没有了刚才的恭敬,甚至都没有礼节性地问一下对方的姓氏。 也难怪,明末武将的品级不值钱,更别提在江南了。江南的士绅阶层能量极大,手眼通天的缙绅随处可见,除了常威身后的南京镇守太监和嘉定伯这种量级的人物才会让他们忌惮外,本地父母官都要看士绅的脸色,谁又会把边远之地的区区一名参将放在眼里。 夏天南不以为意,他笑眯眯地拿出苏州知府陈钟盛的书信递给苏明康:“鄙人姓夏,虽是一名武官,但也是商贾之身,今日前来,乃是谈生丝买卖。” 苏明康狐疑地接过信封,看了落款,立马坐直了,居然是本府父母官陈大人。 打开后一读,府台大人言辞恳切地让他帮衬这位广东来的年青人,话里话外还暗示这位年青人的关系网不容小觑,身后站着广东巡抚和山东巡按御史。 第四百八十三章 五十万斤生丝的大手笔(一) 苏明康心中不免腹诽,有这样的关系,还有府台的亲笔书信,为何不早点拿出来?自己前倨后恭很尴尬的好不好。网值得您收藏 。。 腹诽归腹诽,该给的面子还是要给,他换了笑脸:“原来参将大人还是同行。谈什么买卖,是要买进生丝吗?这事和我掌柜谈就行了,全苏州一个价,良品百斤八十两,湖丝百斤一百两,童叟无欺。”在他看来,无非又是一个依靠长辈关系捞钱的小辈罢了,算是常威的缩水版,能够吃下几千上万斤生丝就不错了。 夏天南仍然保持微笑:“我谈的不是百斤、千斤的小买卖,恐怕你手下的掌柜做不了主。” 苏明康这才重视起来,上下打量了一番夏天南。他狐疑地问道:“你一个琼州府的武官,有这么大本钱吗?”生丝生意吃本极重,资金压力很大,周转时间又长,不是一般人能够承担的起的。 夏天南没有正面回应他,反问道:“假若我购入五十万斤生丝,这价钱是不是能够打个折扣?” 苏明康眼睛眯了起来,盯着他,半天没有做声。 夏天南奇道:“怎么?苏当家的贵为苏州行会会长,这事都做不了主” 苏明康冷冷地说道:“感情你都打听过我了,是有备而来。前面刚来个常威,现在又来个琼州参将……五十万斤,亏你也敢想!老实跟你说,陈知府的面子还值不了五十万斤生丝!” 夏天南有些莫名其妙,问道:“常威是谁?我找府台引荐,又不是空手套白狼……” “哼,开口五十万斤,这么大手笔我从没见过,江南有能耐的人物我都数得上来,可没有人敢夸这个海口。”苏明康才不相信一名参将能有这种胆魄和实力。 弄懂了他的意思之后,夏天南有些无奈。不过也难怪,古代的商人向来谨慎,防御风险的意识很强,一个从未涉足过生丝买卖的新人突然开口就要五十万斤生丝,任谁都难以相信。 见对方起了防御之心,夏天南心知一时半会他不会相信自己,便从侧面迂回,问道:“苏当家的,敢问这常威又是何许人也?” 苏明康哼了一声:“告诉你也无妨,他是南京镇守太监的干儿子,还与嘉定伯往来密切。”他三言两语说了常威欲以低价购进生丝的事情,末了还说道,“人家背靠大树好乘凉,手中也有‘部帖’,你去他那买生丝吧,苏州府的生丝以后恐怕没有我们这些老家伙什么事了。” “呵呵,俗话说强龙不压地头蛇,就算这常威靠山很硬,在苏州没有你们点头,恐怕也很难有所作为吧?”夏天南恭维了他一句。 苏明康听了颇为受用,心想这人虽然牛皮哄哄,开口就是五十万斤生丝,但是看人看事还是很准。的确,没有他们同意,常威再厉害也收不到蚕茧和生丝,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他又拿什么去卖给别人?只不过这样一来,势必会得罪两位权贵,他们必须权衡得失。 看他面色缓和,夏天南趁机问:“敢问苏当家,这生丝无论卖往南洋还是东瀛,所得远大于本地发卖,你们为何不组织船队出海呢?”慕容龙城曾经介绍过缘由,夏天南想从苏明康这里得到确认。 也许是他的恭维话起了作用,苏明康想了想,这也不是什么秘密,还是满足了他的好奇心:“你说的这些大家都知道,不过知道是一回事,能否做到又是一回事。且不说造船买船费钱费力,还要张罗人手,备足一艘两百料的船的货就要一万多两银子,来回一趟要大半年,海上的风险又太大,稍有不慎就是血本无归。这年头敢做海客的,不是胆大包天就是家底够厚,我们这些老家伙,还是老老实实呆在苏州赚些安稳银子的好。” 原来如此,和慕容龙城说的并无二致。夏天南心中总结了一下,原因无非就是两点:第一风险太大,一旦有意外连底裤都会亏掉,一般商人不愿冒这么大的险;二是周期太长,投入几万十几万的本金,要一年半载才有产出,底子薄的商人资金链很快就会断裂。 他追问道:“究竟这风险是从何而来?是海贼之祸,还是风浪之险?” “海上风大浪大,不比内河,出海本就是冒险,不过最大的风险还是海贼。不说大小海贼了,就是海客的商船,碰见比自己弱的船,照样也会下手。” 夏天南点点头,这些能够理解,海上不比内陆,没有法律道德约束,奉行裸的丛林法则,谁拳头大谁说了算。 他基本上了解了江浙的商人对于海贸的态度:垂涎对日贸易的暴利,但是惧怕风险,所以持观望态度的居多。不过他们所担心的问题,对自己而言并不是问题:东海这片地方,荷兰人和刘香在料罗湾一战中已经被打垮,除了郑家,自己谁都不怕,更别提客串海盗的商船了;资金链方面,有天南钱庄的六十万两真金白银做本钱,可谓神挡杀神、佛当杀佛。最关键的一点,自己有飞剪船,航速横扫整个17世纪的所有海船,别人大半年来回,自己只需一个月。 夏天南更加坚定了自己当初的想法:利用飞剪船的非对称优势和巨额的现金,垄断苏州的生丝出口。至于怎么说服苏州行会嘛,呵呵,自然是简单粗暴的价格战了。 主意打定,他笑眯眯地说:“鄙人想到了一个办法,可以解决苏当家的难题,不知当讲不当讲?” 苏明康将信将疑,虽然这人看起来不靠谱,但是兼听则明偏信则暗,多听听总没坏处,点点说道:“你不妨说说看。” “苏州行会不愿意降低生丝的卖价,而你说的这个常威偏要用低两成的价格强买,他身后的贵人你们也不想得罪,这便是苏当家的和其他丝行面对的难题。” 苏明康点点头:“确实如此,你继续说。” 第四百八十四章 五十万斤生丝的大手笔(二) 夏天南微微一笑,好整以暇地说:“那么,如果鄙人站出来,以高出市价一成的价格吃进苏州行会所有的生丝,各位把生丝都卖给我,常威收不到生丝,也没法说你们的不是,他背后的贵人也不好发作,在商言商嘛,他们想赚银子,总不能断人家财路。” 苏明康惊地站了起来,苏州行会所有的生丝,还加一成吃进? “年轻人,说大话也不怕闪了舌头。你知道苏州一年卖给海客的生丝有多少吗?你又知道这些生丝苏州行会占了几成吗?别说所有的货,就算给你五十万斤,你能吃得下吗?”哪怕遭遇天灾,桑叶遭虫减产,蚕农的蚕得病大面积死亡,苏州一年产出一百万斤的生丝是毫无问题的,至于丰收的年份那就得将近两百万斤,苏州行会手中掌握了主要渠道,每年起码能收到七八十万斤到一百多万斤生丝。 夏天南笑容不减:“苏当家的莫急,听我慢慢说。我也没说一次付这么多现银,而是分成若干次。一船生丝运到东瀛,起码翻四五倍,我第一次买进五十万斤,回来就有几百万两的现银,你说我能吃下所有的货吗?” 苏明康还是不相信:“先不说你能不能拿出这么多银子,退一万步讲,就算你能吃下五十万斤生丝,等你从东瀛回来,黄花菜都凉了,我们压这么多货不就砸手里了?”等到第二年,新鲜的生丝出产,隔年的生丝就没那么值钱了。 “我还没说完,我有办法一个月来回,你说的就不是问题了。” “一个月来回?”苏明康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这简直是鬼神之力,已经无法用常理来形容了。 “我知道光凭几句话,苏当家的不会相信。不如这样,我明日中午在乐云楼置办几桌酒席,请各位行会的当家坐在一起聊聊,详细向各位解释,如何?” 苏明康低下头想了一会,如果他说的属实,倒不失为一个一箭双雕的办法,一来可以让常威知难而退,二来不仅可以避免两成的损失,反倒可以增加一成的利润,百利而无一害。就算他说的是大话,自己也没什么实际损失。 “好,我答应你。明日我们乐云楼见。” 送走夏天南后,苏明康赶紧派人把行会的丝行东家全部都请了回来。 这些人才走不久,又被急急忙忙叫回来,都有些不解,纷纷问道:“究竟何事这般匆忙?” 苏明康把刚才的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遍,然后问道:“兹事体大,我一人做不了主,还得大伙一起拿个主意。” 鸿福丝行是苏州排行第二的丝行,东家姓严,名东楼,他说道:“虽然五十万斤就是个笑话,但这人真的愿意加价一成,卖给他三、五万斤也无妨,左右又不吃亏。” 他的观点和苏明康大体一致,苏明康点点头,问道:“那么常威那边?” 严东楼冷冷一笑:“他要赚钱,我们就不用赚钱了吗?一进一出三成的利,傻子都知道怎么选。到时候推到这姓夏的身上就是,就说他开口要五十万斤,我们的货全部被买断了。姓常的要贱价强买,偏偏有傻子高价吃进,还能怪我们不成?” 众人纷纷点头,你要不讲规矩强买,可是架不住有人傻钱多的冤大头啊,断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常太监再跋扈,总不能不准所有丝行赚钱,真逼急了,大伙一起来个鱼死网破。 苏明康点头道:“既然大伙意见一致,那明日我们就去摸摸这姓夏的底。至于常威那边,大家口径一致,就说有人愿出高价买,不是我们不愿卖给他。” 出了苏记的大门后,刘全忍不住问道:“将军,那个什么镇守太监的干儿子敲丝行的竹杠,咱们干嘛要去蹚浑水啊,就不怕这人来找麻烦?再说凭什么加一成价,让那些老家伙占便宜?” 夏天南说道:“不蹚这趟浑水,就找不到合适的机会在苏州生丝买卖里插上一脚;不加价,就没法打动那班老奸巨猾的老家伙,同样的价钱,他们可以选择卖给熟悉的海商。咱们是外来户,在本地又没什么后台——陈知府虽然可以从中穿针引线,但具体的生意没法插手——不用非常手段,我们很难达到目的。至于那个叫常威的如果迁怒于我,我也不用怕,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反正我的地盘又不在南直隶,不用担心南京镇守太监找茬,买卖做完,拍拍屁股走人就是!” “那加价咱们还有的赚吗?” 夏天南点点头:“肯定能赚。原本我还不肯定,听苏老头亲口承认,我才敢下这个注。江浙的商人出海的不少,但是都是赌上了身家性命,像丝行这种暴利行业是不会冒这个险的,要是他们自产自销,就没我们什么事了。他们出海怕什么呢?怕遇到暴风大浪翻船,怕碰到海盗打劫,随便哪个都是血本无归,就算能平安归来,还有个极大的缺陷……” 刘全忍不住问道:“什么缺陷?” “去一趟日本耗时太长了,动不动一年半载,纵使日本的银子好赚,一年最多去一两次。” 刘全猛地一拍手:“咱们有飞剪船,一年跑十回八回的轻轻松松。” “所以我才敢加一成价来打动那些老家伙。”夏天南不屑地一笑,“以五十万斤计算,就算是最好的湖丝,原价五十万两,加一成无非多五万两,转手卖到日本至少变成两百多万两,这么巨大的利润,加的那点银子算什么?” 刘全对自家主子佩服的五体投地,这么简单的方法,却这么有效,如此看来,吃下全苏州的生丝完全不是问题,多跑几趟就行了。 “将军,咱们可以依葫芦画瓢,把杭州的生丝也吞下来。” “不急,饭要一口口吃,步子太大会扯着蛋,眼下慢慢拿下苏州市场就行了,再图谋杭州,一来本钱不够,二来太过招摇,会让人惦记。” “是是,属下想的太简单了。” 第四百八十五章 空手套白狼 这边主仆二人讨论着生意经,这边苏明康心里想着夏天南的提议,越想越高兴,真正的一石二鸟之计,堵住了常威的嘴,还多了一成的利,这个琼州来的暴发户还真是苏州丝行的贵人。 他好不容易等到第二天,草草吃了些早点,就开始盼着中午快点来。临近约定的时间,各大丝行的东家都来了,到苏记会合,一起出发去乐云楼。 就在他们准备出门时,一个不速之客闯上门,把他们堵在了店里。 来人正是之前让他们头疼不已的常威。这是一个精瘦的年轻人,眼袋很大,双目游离不定,一副没睡醒的模样,一看就是被酒色掏空了身子的纨绔子弟。 常威带着几个随从大咧咧走近来,将手中一把折扇在手心一敲,说道:“哟哟哟,几位老前辈这是要去哪儿啊?若是喝花酒叫上小侄一起啊?” 众人一凛,去乐云楼虽然是为了谈生意,但说是喝花酒也未尝不可,莫非被他知道昨天的事了?齐齐看向苏明康,苏明康缓缓摇摇头,示意他们冷静,见机行事。 见众人不做声,常威毫不客气的坐下,问道:“前两天我说的事情,诸位考虑得如何啊?干爹还等着我的好消息呢。成不成给句痛快话啊。” 众人松了口气,原来他并不知道。 苏明康考虑了一下,与夏天南的生意还没敲定,暂时不好用昨天商议好的理由来搪塞常威,只能先打发他走。 “常老弟,这件事太过重大,咱们行会还需要商量商量……” 常威剔了剔牙,慢条斯理地问道:“商量什么,商量怎么把我挤出苏州府?” 苏明康尴尬笑道:“当然不是……” “苏会长,诸位当家,今日我就把话说明白了:我也不耐烦到乡里挨家挨户收丝,在场的诸位就每家匀给我一点,我也不贪心,二十万斤就行了……” 若是昨天开口二十万斤,会吓到这些丝行的老板,不过有夏天南的五十万斤珠玉在前,二十万的数字也不那么吓人了。一个是压价两成,一个是加价一成,众人心里的天平毫无疑问地倒向了夏天南。在白花花的银子面前,南京镇守太监好像也不是那么可怕了,至于嘉定伯,毕竟远在京师不是? 常威接着说道:“小侄还有个不情之请:我干爹与宫内司礼监各位公公人情往来,开销不小,这次委托我来做生丝生意,也拿不出多少现银……各位不妨先把货赊给我,卖掉之后再将货款返还,保证不拖欠……” 众人一听差点炸了,原来让两成利还不是最无耻的,居然要空手套白狼! 苏明康忍住心中怒气,说道:“常老弟这么做不厚道吧,谁都知道生丝买卖吃本重,大伙匀二十万斤给你,还收不到现银,我们都去喝西北风吗?”还有句话他没有说出来,就算镇守太监的面子,也不值二十万两银子。 常威无谓地笑了笑:“各位当家的拔根腿毛都比我腰粗,这么点货款,还不至于难倒诸位。今日趁诸位都在,干脆把事定下来,商量一下各家分别卖多少货给我,我当场立字据。” 严东楼阴沉着脸想上前理论,被苏明康不动声色地拦住。 苏明康对常威说道:“就算各家分摊这二十万斤,每家家底都不一样,总还得商量一下怎么摊,你说对吧?” 见丝行会长松口,常威也不好逼迫太紧,顺势说道:“那就给你们两天时间,两天后必须给我个明确的说法,我才好向干爹交差。” 等他走后,严东楼冲他离去的方向啐了一口:“我呸,什么玩意,一个给没卵子的太监舔尻的无赖,真把自己当棵葱了!” 苏明康脸色凝重,郑重说道:“这太监跟他干儿子这么做,是想空手套白狼,榨干咱们的家底啊。一年二十万斤,砍两成的价,还要赊账,万一不还货款,咱们能禁得起几回折腾?” 严东楼咬牙切齿道:“绝不能答应他,镇守太监再厉害也是个阉人,真能一手遮天不成。” 众人也纷纷说道:“对,绝不答应!” 苏明康说道:“事关大家生死存亡,大家要齐心协力,共渡难关。今日回去之后,大家动用各自的关系,弹劾常太监,南京奈何不了他,就闹到京师去,让朝中各位大人为苏州府做主,一个皇帝家奴,总有办法对付。” 众人应下:“正该如此。” 严东楼问道:“对付常太监归对付,乐云楼的约还去不去?” “去,怎么不去?常威这么一弄,咱们更要去。对付常太监是长远之计,利用姓夏的做挡箭牌应付常威是当务之急。” 众人纷纷说道:“正是如此。”在苏明康的带领下出门,各自上轿,径直往乐云楼而去。 到了乐云楼,夏天南亲自在门口迎接,将他们迎上了楼。 夏天南把谈判的地点选在乐云楼,倒不是为了讨好董小宛,仅仅是因为自己初来乍到,也就记住了乐云楼的名字。今日的宴请,虽然只要给银子,老鸨肯定会让董小宛作陪,但是夏天南并不打算让这位头牌作陪——既然董小宛很在意读书人的身份和科举功名,又何必自找不痛快。 董小宛不来,夏天南干脆不叫其他姑娘作陪了。苏明康等人上楼坐定后,每人都被安排了一位姿色不错的姑娘陪酒,反倒是安排饭局的夏天南身旁空空如也。 虽然此行是为了谈生意,但是叫个妓家作陪,活跃气氛,是很正常的事情,见夏天南孤单一人,苏明康笑道:“夏参将,你年纪与我子侄辈相仿,我就托大叫你一声老弟。夏老弟这般客气,给我们都安排了姑娘,怎么你自己却空着啊?” 夏天南暗自好笑,昨天对自己连个称呼都没有,今天这般客气,看来有钱真能使鬼推磨啊。微笑道:“本想请小宛姑娘作陪,可是入不了佳人法眼,又看不上其他人,只好一人独坐了。” 第四百八十六章 谈判 第四百八十六章谈判 严东楼说道:“夏老弟好眼光,董小宛名动江左,善刺绣,工曲艺,有针神曲圣之称,多少人想一亲芳泽,都未能如愿,也只有夏老弟这般青年俊杰才能般配。 姑娘家有些矜持,那是难免的嘛,不过自古烈女怕缠郎,只要夏老弟肯花些水磨功夫,抱得美人归是迟早的事。” 夏天南听他说的有趣,便端起酒杯隔空相敬,顺着他的话说道:“借阁下吉言,愿早日得到佳人芳心。小弟敬你一杯,先干为敬。”说完一饮而尽。 严东楼大笑,举起酒杯说道:“好说好说,我们这些老家伙,很多事情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可是愿意成人之美。夏老弟若真与董小宛成就一段佳话,我们也替你高兴。”说完也一饮而尽。 见气氛不错,夏天南接连向其他人敬酒。中国人谈事情喜欢在酒桌上谈,是因为酒能融洽气氛,是最好的润滑剂。几杯酒一下肚,谈论几句女人,气氛就热烈起来了。 酒过三巡,苏明康见时机成熟,咳嗽两声,问道:“这个夏老弟啊,昨天你说的条件,我们大伙都没有意见。只是具体什么章程,不妨开诚布公谈一谈。” 戏肉来了。夏天南放下酒杯,扫视了众人一眼,不急不忙说道:“我的条件各位当家的都听说了,那我就说说细节。如果今天能把事情谈妥,我就购入五十万斤生丝,比市价多一成。如果能一次运走最好不过,一次装不下,就分两次装运。假设这一次合作成功,下次还可以继续合作,以苏州一年的产出来算,这样规模的交易量,最多往返两三次,各位手头的生丝就差不多全部售罄。我赚了日本的真金白银,各位多得了一成的利润,而且打发了常威,算是各取所需。” 尽管听苏明康说过,众人还是被他的大手笔和往返日本的速度所震惊了:这么一来,整个苏州的生丝岂不是被他一人独占,其余海客不是要喝西北风?虽说药材、瓷器、书籍在日本也畅销,但是论利润没有哪样货物能比得过生丝。 严东楼将信将疑:“真的可以一月来回?夏老弟能学孔明借东风不成?” 夏天南笑道:“往东瀛去可是要借西风。实不相瞒,在下机缘巧合得到一种飞剪船,速度是普通福船、广船的数倍,普通船只大半年的路程,我只需一个月。我从琼州来到苏州,乘坐的就是这种船,从琼州府临高县出发,到达刘家港,也不过四五天。” 众人啧啧称奇,有这等利器在手,做海贸自然是无往不利。严东楼听得眼热,借着酒劲问道:“夏老弟的这种船可是宝贝啊,能否割爱卖给我几条?” 夏天南大笑:“阁下说笑了,若是我让阁下把丝行和部帖转让给我,你是否愿意呢?” 丝行和“部帖”转让出去,等于退出了苏州生丝界,丢掉了下金蛋的母鸡。夏天南的比喻用意显而易见,飞剪船对于他而言,就如同在场众人手中的“部帖”,用来吃饭的家伙,怎么可能转让给别人? 严东楼讪讪一笑,喝了杯酒,不再提此事。 苏明康沉吟道:“看样子夏老弟是下定决心要来个大手笔了不过几十万斤生丝全部卖给一人,这样的事情我从未见过夏老弟当真有这么多现银?” 夏天南点点头:“一手交钱一手交货,银货两讫,苏当家的不用担心我空手套白狼。” 众人听了,无法淡定了。这就相当于用批发的方式,以高于零售的价格卖出手中的货物,钱比往年赚的更多,而且打包卖给一个人比零零碎碎卖给几十上百名海商要省力气的多,这样的好事,简直是天下掉金元宝,谁都抗拒不了诱惑。 严东楼冲苏明康使个眼色,后者会意,对夏天南说:“夏老弟,涉及我们行会所有的丝行,我一个人做不了主,且让我们商量一下,再答复你,如何?” 夏天南欣然点头,起身说道:“我出去转转,你们商量商量。”他来到外面的走廊透气,也给里面的人腾出空间,免得当着他的面说话有顾忌。 他知道自己的条件足够优厚,对方不可能不动心,唯一的顾虑就是对自己的实力不够了解。毕竟这么大的买卖,自己又是第一次接触这个行业的新人,不管是本钱不够、还是扛不住常太监的压力,导致交易失败,对于这些丝行老板都是很大的麻烦,自己一个外地人可以一走了之,他们这些土生土长的本地人没有了借口和挡箭牌,就得独自承受常太监的怒火。 这时他听到走廊另一端出来了争吵的声音,依稀有个女声说道:“公子请自重,我素来是卖艺不卖身的” 这好像是董小宛的声音,夏天南往走廊尽头一看,不正是董小宛的房间吗?他赶紧往那边走过去。 一个男子的声音传了出来:“啧啧,还跟爷拿乔。这个也好办,我嫖完了你不付钱,你就不算卖身了嘛”看来是有嫖客不耐烦跟董小宛玩什么春花秋月,想直奔主题来个霸王硬上弓。 虽然这里是妓院,里面发生的是嫖客和妓女不可描述的事情,本来不该管,但是夏天南还是不忍心眼睁睁看着自己欣赏的女子被用强。他快步走到房门前,用力推了推,发现门从里面栓住了。这时里面传来了撕扯衣裳的声音,还伴随着董小宛的叫声。 夏天南来不及多想,抬起脚用力踹下去。 妓院的房门雕刻得花哨无比,又不是什么厚实的木材所制,轻薄的很,这一脚下去,门栓断裂,两扇门轰然而开。 夏天南看到一个精廋的男子抓住董小宛小臂,正试图拖到里间,董小宛使劲挣扎,袖子已经被撕烂,露出了洁白的胳膊,两人纠缠成一团。听到了破门的声音,齐齐往门口看过来。 第四百八十七章 杀鸡儆猴 那名男子呆了片刻,醒悟过来后破口大骂:“哪来的瘪三,敢闯进来坏爷的好事。网 ” 夏天南走过去,揪住他的衣领往外拖,口中说道:“虽说这里是青楼,大家都是来嫖的,可是这里毕竟不是几十文一次的窑子,得讲究点情调不是?本来谈谈诗词、听听小曲,这气氛多好,一下就被你破坏了。再说人家说了不想和你滚床单,不给钱还强上,太lo了吧?” 夏天南的身材比本时空大多数男子都要高大,这一拖如同老鹰抓小鸡一般,男子丝毫没有反抗的能力,只能踉踉跄跄被拖着走,伸出手胡乱去抓对方的脸,却抓不到。 “你胡说八道些什么。知道爷是谁吗?赶紧放开我,跪下磕头认错,爷就放你一马……” “我管你是谁……约炮有约炮的规矩,狎妓也有狎妓的规矩,你做事这么没品,丢了咱们男人的脸,今天我就替天行道,教训你一顿!” 夏天南拖着他从楼梯一路下来,男子跟不上脚步,几乎被横拖着在楼梯上滚下来,免不了磕磕碰碰,出连声惨叫。 楼下几名随从模样的人听到声音,大惊失色,齐齐涌了上来,想动手抢回这名男子。 夏天南站定,一个标准的前踢,将最前面一个随从踢得滚下楼去。 “怎么着,拼人多啊,我也有人。” 散坐在大厅里的警卫队员闻声纷纷聚拢过来,围住几名随从,一顿拳脚全部打趴下。 男子见形势不妙,慌忙说道:“你不要乱来……我干爹是南京镇守太监常昆,得罪了我就等于得罪了他,你可要想清楚!” 夏天南心里一惊,真是冤家路窄,那边密谋怎么对付他,这边就和他直接冲突了。但是既然动了手,不可能半路认怂,哈哈一笑道:“原来是镇守太监的干儿子,来头好大啊,我真的好怕。不过我不是苏州人,不属南直隶,他老人家应该管不到吧?” 这人正是常威,从苏记出来后,觉得大局已定,便想喝个花酒庆祝,在随从的推荐下,来到了乐云楼,点名要头牌董小宛服侍。董小宛身体不适,加上向来不喜欢这样的纨绔,便找理由搪塞了过去。常威觉得没面子,直接冲到其房间,想来个霸王硬上弓。没想到还没开始,就被人闯进来了。 按照明末的风气,成为名妓的入幕之宾,客人必须出资举办一个隆重的仪式,最好再邀请几位颇有名气的风流文士撑场面,然后给妓院一笔重金,这个妓女就可以专门为这一位客人服务了,这套手续称为“梳拢”。“梳拢”所需资金,因梳拢对象名位高低而不同。 董小宛号称才色双绝,当初在秦淮河就因其孤芳自赏的清高气质颇得许多讲究格调的客人欣赏,但因为不肯卖身,被鸨母冷嘲热讽,一怒之下才回到了苏州半塘。像她这样经过秦淮河“镀金”,集名气、才华、美貌于一体,尚且保留了处子之身的名妓,可称有价无市,“梳拢”的价格炒到上千两也不稀奇——要知道,一千两银子换算成人民币差不多有六十万——江南的有钱人太多了,一千两长期包养一个名妓根本没有压力,还能成为炫耀的资本。 常威倒不是拿不出这笔银子,问题是像他这样不学无术的纨绔,没法融入文人骚客的圈子,也很难得到“梳拢”名妓的机会——顶尖的名妓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许多人才华不亚于男子,又被权贵名流捧着,养成了眼高于顶的矫情性格,怎么可能甘心委身于一个大字不识几个的暴户?但是依仗干爹的权势,嚣张跋扈惯了的常少爷怎么会甘心在一个窑姐身上吃瘪。你想摆名妓的架子?老子不跟你玩文的,直接来横的。 寻常的客人这么做,妓院的护院早就大棒子打了出去——培养一个当红的头牌姑娘不容易,又是鸨母的摇钱树,不收一大笔钱,怎么可能白白便宜别人——可是常威的来头太大,至少苏州府的风月场还没有人能够制约他,南京镇守太监的招牌亮出来,鸨母和龟奴都躲得远远的,谁都不敢招惹这位爷。 听了夏天南的话,常威以为他真的怕了,得意洋洋地说道:“识相的赶紧把我放了,摆桌席面给我压惊,再赔几百两汤药费,今天的事就既往不咎。” 夏天南呵呵一笑,心里却在思考,该如何对付他。虽然看不惯这人的猥琐作为,一时义愤出了手,但又不是什么深仇大恨,再说董小宛也没被强推,似乎没必要为了这事和这个纨绔死磕。可是看他这副不依不饶的模样,自己就算肯收手恐怕也无法善罢甘休。 正迟疑间,他余光看到二楼的走廊上站着几名老者,正是苏明康等人听到了动静出来看热闹,心中一动:何不借此机会,杀鸡给猴看,让苏明康这些老狐狸吃颗定心丸,让他们知道自己并不畏惧南京镇守太监,解除他们的后顾之忧? 于是夏天南把常威推倒在地,一脚踏上其胸口,说道:“要赔罪压惊是吧?这个好办,这就给你‘压惊’!”说完脚下用力,踩得他眼珠都鼓了出来。 “对了,还有汤药费。”夏天南招招手,示意刘全递银子过来。刘全赶紧递上一包银子。 夏天南让人按住常威的双手双脚,取出一锭银子,对准他哇哇大叫的嘴巴,塞了进去。冰冰凉、硬邦邦的银锭塞进嘴里,常威觉得异常难受,想吐出来,没想到第二锭银子又塞进来了。 这是五十两的银锭,两锭就把常威塞的嘴里满满当当,说不出话来。 夏天南又举起第三锭,常威惊恐地连连摇头,眼神中满是恐惧和求饶。他绝对没想到,这个人知道自己的背景后一点也害怕,不是来头更大,就是一个十足的疯子。俗话说,“软的怕硬的、硬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碰到这样的人,常威立马就怂了。 第四百八十八章 强强联手 第四百八十八章强强联手 不过夏天南并不打算放过他:“啧啧,常少爷,这才一百两呢,这么点银子怎么够付汤药费啊,我也过意不去,来来,你克服一下,怎么着也要给足三百两。请大家看最全!” 常威一听快疯了,两锭五十两的银锭就快把嘴撑炸了,再来四锭,会死人的。 他突然不知道哪来的一股力气,拼死挣脱了控制,麻溜地跪在夏天南面前,连连磕头,嘴中塞着银锭,也不敢自行取出来,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 夏天南故作惊讶:“常少爷这是干什么啊,嫌银子少可以说嘛,干嘛这么见外?” 常威连连摇头,指了指口中的银锭。由于口合不拢,嘴角流出了许多口水,滴滴嗒嗒往下掉。 夏天南点点头,说道:“常少爷可是有话要说?”对旁边的警卫队员装腔作势呵斥道:“你们都没点眼力见啊,没看见常少爷要帮忙吗?” 两名警卫队员忍住笑抠出了常威嘴中两锭银子。银子取出后,常威如释重负,趴在地上干呕了一阵。 夏天南好整以暇地抽过一张椅子坐下,用猫戏老鼠的眼神看着地上的常威。 常威缓过劲后,膝行到夏天南面前,求饶道:“大爷饶命,小的无心冒犯,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就别跟我一般见识了” 夏天南摇摇头:“你冒犯的不是我,是董小宛。她若原谅你,今日之事到此为止,若不原谅,你就得把三百两银子吞进去。” 他倒没有借机讨好董小宛的意思,只是打了常威,就等于得罪了他的干爹,在江南做生意,得罪了南京镇守太监绝不是什么好事。这事情得往争风吃醋上引,才不被常威背后的镇守太监看成多大的事,就算他知道了,也会认为不过是小辈之间的胡闹罢了。虽然自己并不怎么畏惧这个太监,但是在朝廷的体制内混,能够少得罪人,就尽量少得罪,尤其是睚眦必报的阉人。 常威吓得魂飞魄散,这银子的味道尝过一次,这辈子都不想尝第二次。他往楼上看去,董小宛另外披上了一件衣服遮挡裸露的手臂,正站在走廊上观看着大厅发生的一切。 他跪在地上挪动了一下,朝着董小宛所在的方向连磕几个响头,大声说道:“董姑娘,常威有眼不识泰山,不知道您名花有主,刚才多有得罪,还请董姑娘大人大量,让这位大爷饶我一命!” 董小宛脸上红云升起,柔声对楼下说道:“夏公子,不用和这等小人计较,小宛以后都不想见到他。”说完转身进了自己房间。 常威眼巴巴地盯着楼上,生怕董小宛落井下石,痛打落水狗。听到她这么说,大喜过望,说道:“请董姑娘放心,常威在此发誓,今后绝不踏入乐云楼一步,见了董姑娘绕着走,若违背誓言,天打雷劈。” 说完又低声下气对夏天南说道:“大爷,董姑娘不跟小人计较了,是不是” 夏天南点点头:“既然她宅心仁厚,今日我就放你一马,日后别让我看见你,否则我见一次打一次,管你干爹是谁,照打不误。” 常威快哭了,要是在街面上不小心碰到了,也要挨顿打,这不欺负人吗?不过形势比人强,眼下能全身而退再说。当下唯唯诺诺站起来,一步一步倒退出大门,几个随从畏畏缩缩跟在后面。等出了大门,常威撒腿就跑,比兔子还快,似乎是怕夏天南改变主意。 夏天南鄙视地看着常威消失的方向,轻声说道:“狗仗人势的东西。”站起身来准备上楼,觉得四周鸦雀无声,有点奇怪,四顾一看,发现整个大厅里的客人和姑娘都战战兢兢,大气都不敢出,唯恐惹祸上身。当即一笑,说道:“冤有头债有主,我只对付那厮一个人,其他的人该吃吃,该喝喝,玩的尽兴点。”此言一出,大厅的所有人才松了一口气。 夏天南走回宴客的雅间,苏明康等人早已先行回到房内。他发现苏明康等人看他的眼神中带上了一丝畏惧,心中暗笑,这一出戏码不仅打趴了常威,也震慑了这帮老狐狸。毕竟,在南直隶的地面上敢当众殴打羞辱南京镇守太监干儿子的人没有几个。 所有人回到房内重新坐定,夏天南笑着问道:“诸位商量的怎么样了?” 苏明康环顾众人一眼,向夏天南说道:“夏老弟有胆识有魄力,只要能够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保证银货两讫,就按老弟说的办,我们凑足五十万斤生丝给你。” 本来他们对夏天南的提议意见并不统一。有的觉得可以眼光放长远一些,冒点险也无妨有的觉得一个初入生丝行当的雏儿,不应该相信他的大话,如果买卖搞砸了,亏本不说,还得罪了常太监,赔了夫人又折兵。 等到刚才的戏码上演,所有人都被震住了:他们畏惧不已的常威被夏天南整治的如同一条癞皮狗,最后灰溜溜跑了,连句狠话都不敢撂。他们这才意识到,他们眼中人傻钱多的广东暴发户,不仅是个商人,还是个手握兵权的武将,谁惹急了他,别说破财,丧命都有可能。再看他那些手下,令行禁止、出手狠辣,根本不是什么随从,一看就是见过血的老兵。 这么看起来,比起得罪这样的狠人,冒一点生意上的风险,实在算不得什么。何况夏天南已经和常威结下了梁子,大可以从中挑拨,把常威和他背后的常太监的怒火引向夏天南,所有人的意见很快就统一了。 他们的反应也在夏天南意料之中。“很好,既然意向达成,就请诸位备好生丝,我从琼州再调来一条船装货,期间有十天的时间等候,够不够?” 苏明康粗粗算了算,点点头:“各家催一催乡里的划庄和领头,再把手中的存货凑一凑,十天时间差不多可以凑齐五十万斤。” “很好,我就静候诸位的佳音。” 苏明康等人满脸堆笑,主动举杯:“托老弟的福,咱们一起发财!” 众人举杯一饮而尽,席间气氛看上去十分融洽。于是,一个手握雄厚资金的外来户,与掌控苏州生丝收购渠道的垄断机构,双方强强联手,瓜分整个苏州生丝出口市场的计划就这样出炉了。 第四百八十九章 行贿 第四百八十九章行贿 送走苏明康等人,夏天南带着几分酒意,经过董小宛的房间,没有停留直接下楼。他不知道,房间里有一双眼睛,默默地注视着他的背影。 见他下楼,等候在楼下的司马德笑问:“今天好一出英雄救美的戏码!此刻董小宛应该感激涕零,将军何不趁热打铁,一举拿下?” 夏天南摇了摇头:“我不过是借了董小宛的名,其实是为了演出好戏给那些老狐狸看,让他们早下决心我必须在三个月内把生丝的买卖做成再赶回临高,不能在这里耗费太多时间。再说常威的事情需要善后,我也没时间在这里风流。” 司马德闻言才知道将军的用意不是表面上的争风吃醋,正色道:“生意谈的如何?” “还算顺利,他们已经同意了。不过打了常威,肯定会有隐患,我要做些准备应对,你把人召集拢来,随我去一趟知府衙门对付常威这种货色,黑白两道都要掐断他的后路。” 司马德是南京人,自然知道镇守太监在南直隶地区的影响力,凛然道:“是该早作准备,免得留下后患。” 知府衙门的书房内。 “什么?你居然打了常昆的义子?” 陈钟盛大为诧异,夏天南看上去做事沉稳,不像这么冲动的人啊! “整件事说来话长,我有不得不出手的理由。”夏天南解释道,“总之打了他之后,和苏州丝行的生意立马谈妥。只要接下来的事情顺利,我就出发前往东瀛,然后直接返回琼州了,常太监再厉害,手也伸不到广东来。只是这次交易的量很大,丝行筹齐这批生丝需要十天左右的时间,我唯一担心的就是这个时候常威来捣乱。在丝行交货以前,希望府台能出手相助,不要让常威来坏我的好事。” “这个……”陈钟盛有些迟疑。大明朝历来文官和阉党势不两立,虽然作为苏州知府,他并不畏惧南京镇守太监,但是官场上的关系盘根错节,常昆的背后是司礼监,本身又是皇帝家奴,或许不能帮自己说好话,但是进谗言是毫无问题的。要是正面得罪了这位太监,就给自己埋下了很大的隐患。 夏天南看出了他的迟疑,继续说:“常威若要报复我,无非三条路:第一,回南京搬救兵第二,就近向知府衙门求援,第三,纠集手下对我下黑手。今天和他冲突时,我已经盘了他的底,也就几个亲随,来硬的根本不是我对手,所以第三条路走不通。第一条路也很麻烦,从苏州到南京,就算走水路来回也要十天半个月,而且没有足以说服常太监出手的理由我假意是为了妓家争风吃醋才动手,想必常太监不会为了这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发作。所以他就只剩下了第二条路,向府台您求助……” 陈钟盛不禁连连点头:“分析的不错,一个不学无术的纨绔,也就这么几个办法。” “即使常威向府台求助,也是名不正言不顺。他不过是镇守太监上不得台面的干儿子,有什么理由让官府出手?虽然府台没必要得罪小人,不方便一口回绝,大可以使一个拖字诀,表面上答应他干涉此事,实际上不闻不问。只要等我装好生丝出海,这件事就不了了之了。”夏天南分析完之后,祭出了大杀器,“府台愿意出手相助的话,手下人办事总会有花销开支,我愿出二千两银子,作为他们的车马费和茶水钱。” 陈钟盛眼睛一亮,虽然对方口里说这二千两是给自己下属的车马费和茶水钱,实际上是进自己的私囊。一次行贿整整二千两,这么大的手面在苏州都不常见。虽然身为苏州知府的陈钟盛收入颇丰,不是缺钱的人,但是谁又会嫌银子多呢?何况对方分析的清清楚楚,自己只需要一个“拖”字诀就能应付常威,又不用得罪人,三千两就能到手,还与夏天南身后的慕天颜、谢三宾结下善缘,一举两得。 他权衡利弊之后,很快就下定了决心,责怪道:“都说了本府将你视为子侄,阉党的人要找你麻烦,本府怎么会坐视不理?大家都是自己人,提银子就见外了。” 夏天南心中暗喜,这就把常威的路堵上了,随他怎么折腾也无妨。只是一次行贿就送出去一百多万人民币,让他咋舌不已,古代行贿的成本着实不低啊。 马不停蹄回到客栈,夏天南立即叫来林伟业。 “一艘飞剪船能装运多少货物?” 林伟业回答:“最大载重量接近排水量的一半,扬明号500吨的排水量,理论上能装运250吨的货物,不过除去必备的设施重量,也就200吨左右的载荷,这还不算乘员在内。算上咱们这几十号人,占去了不少舱室,估计也就能装100多吨货物。” 夏天南默算了一下:自己带来六十万两银子,加价一成买进生丝,普通的可以买七十万两,上好的湖丝可以买五十万两。当然丝行交货是普通生丝和湖丝都有,保守起见按五十万计算,那么就有250吨左右,一艘飞剪船无论如何都装不下,幸好自己在谈生意的时候就考虑到了这一点。 “当初没想到能够这么顺利谈下来,所以咱们只来了一艘飞剪船,五六十万斤的生丝肯定装不下,叫慕容龙城带着扬明号返回临高,再把玛丽娅号一并带来,两艘船就能装得下了。” 林伟业没有参与“乐云楼”的谈判,不了解细节,问道:“这一来一回要十天左右,赶得上吗?” “没问题,一次交付几十万斤的生丝对于这些丝行来说也是从没有过的大手笔,他们手中的存货不够,还要临时从乡间收购,差不多也要十来天的时间,刚刚好。” 夏天南这边效率很高,诸事安排妥当,那边常威正在知府衙门生闷气。 第四百九十章 风波之后 在“乐云楼”为了不吃眼前亏,常威打落牙齿往肚里吞,出门之后就想着如何找回场子。网 南京的水太深,他虽然仗着镇守太监常昆的势,也不敢太嚣张,本来以为到了苏州就能为所欲为,可是没想到在妓院因为一个妓女被打成猪头,这口气无论如何都不能忍。 狼狈不堪地回到住宿的客栈后,常威把所有人叫到一起,商量怎么出这口恶气。他身边的随从也没什么好主意,有的说回南京搬救兵,有的说找机会打回去。 常威虽然不学无术,但是不傻,要不然常太监也不会把生丝的事交给他来做,闻言老大一个耳刮子扇过去,破口大骂:“老子被打的时候你们死一边帮不上忙也就算了,连个像样的主意都出不了,一群废物。回南京帮救兵?我怎么跟干爹说,难道跟他老人家说生意的事情没办好,跑去喝花酒,为了争姑娘被打了?不被骂个狗血淋头才怪。找机会打回去就更不靠谱了,就你们几个废物,打得过人家?” 随从们嗫嚅道:“那该怎么办?” 常威眼珠一转,想到了办法:“咱们去知府衙门,让苏州知府找个由头把那厮下牢,好好出一口恶气!” 随从们纷纷恭维:“少爷想的办法真好,咱们用官面上的办法治他。” 在一片阿谀声中,常威得意洋洋地被簇拥着往知府衙门而去。他并不知道,自己的一切举动,都在对头的意料之中。 夏天南前脚刚走,常威后脚就到。陈钟盛早就有了腹案,“热情”地接待了他。 “什么,居然有人光天化日行凶?真是岂有此理,本府一定吩咐下去,仔细盘查,给常公子一个交代。” 常威有些不满:“我都快被打死了,人证物证俱在,还要盘查什么?直接把那厮抓起来关进大牢才是。这人操一口外地口音,不是江南本地人,又带着一伙凶神恶煞的手下,好找的很……” “常公子……”陈钟盛打断了他的话头,皮笑肉不笑地说,“你这是在教本府如何做事?” 常威刚想作,话到嘴边时,突然想到这是苏州知府,不是南京的江宁县或者上元县那样可以肆无忌惮指着鼻子骂的七品附郭知县,不由得把几句问候对方女性亲属的话咽了回去。 虽然身处南直隶,陈钟盛不愿正面得罪南京镇守太监,但还轮不到他身边一个无名无分的干儿子来聒噪。再说风水轮流转,苏州这种地方的知府再往上升迁,操作得当,巡抚总督也不是太难,至不济也能混个六部侍郎,说不定还能熬个尚书,到了这个级别,南京陪都的镇守太监就有些不够看了,只有京城司礼监、御马监等地方的大太监才能与这样的文官抗衡。如果因为常威得罪了陈钟盛,为常昆树立了一个未来的重量级政坛敌人,恐怕他杀了这个干儿子的心都有。 在权贵的圈子混久了,常威也不傻,一下子就想到了这一层,口气一下子就弱了几分。 “这个……陈知府不要误会,我只是有些心急……” 见对方服软,陈钟盛慢条斯理喝了一口茶,说道:“常公子也不必担心,这件事我会交给吴县处置,到时一定将行凶的狂徒绳之于法,按大明律严惩,给你一个交代。” 吴县是苏州府城所在的县,就是世人调侃的“三生不幸”的附郭知县,案子生在半塘街,正是吴县治下,指定吴县处理,表面上看没毛病,可是与常威期待的知府衙门亲自出手整治凶手相去甚远,效果也大打折扣。 常威很不满,可是又无可奈何。对方给了自己面子,知府在后衙亲自接待,也愿意捉拿凶手,只不过要公事公办走程序,又不能像在南京对待普通县令一样施加更多压力,除了等待结果,还能怎么办? 他闷闷不乐地说:“谢陈知府主持公道,我回去静候佳音,告辞。” 陈钟盛端起茶杯,满脸堆笑:“常公子慢走。来人,送客!” 乐云楼的风波之后,许多人和事偏离了原来的历史轨道,朝着完全不同的方向展。 慕容龙城被派回临高征调“玛丽娅”号飞剪船后,苏州各地大大小小的乡行、划庄、领头在行会大佬的指示下,忙碌了起来,开始了轰轰烈烈的大规模收购生丝行动,原本处于淡季的生丝价格也水涨船高,原本百斤二十七、八两的收购价一路涨到了三十二两,部分地方还达到了三十五两,民间的蚕农收入也得以增加。 在苏州知府衙门碰了软钉子的常威几日后再次来到行会要求苏明康等人兑现诺言,却被早就准备好的理由打了,他被告知:苏州行会旗下几家大的丝行,所有的货都被一个广东商人以高于市价的价格买走。苏明康还有意无意地向常威暗示,这名广东商人就是乐云楼殴打他的那个人。常威没想到这人不仅打了自己,还坏了自己的计划,虽然气急败坏,但这两日接连受挫之后,不敢再逞威风,况且他无论走黑道还是白道都干不过夏天南,只好赶紧派人回南京向干爹请示该如何应对。只是他没想到,因为苏州丝行的幕后人物一齐力弹劾,妄图在苏州捞一笔横财的常太监已经感受到了压力,正自顾不暇。 原本以清高面目示人的乐云楼头牌姑娘董小宛,也一改之前的作风,五天之后派人送了封信给客栈的夏天南。信的内容也很简单,为感谢他仗义出手相助,董小宛在乐云楼设宴谢恩。 夏天南看了信后,哑然一笑,随手递给林伟业:“看看,眼高于顶的一代名妓,最终还是向权势低下了骄傲的头颅。” 林伟业接过信看了看,不解地问:“你不是对她很有感觉吗,怎么口气怪怪的?人家写得清清楚楚,为了谢恩。经你这么一理解,整件事情都变得好功利,真没劲。” 第四百九十一章 心机与套路 第四百九十一章心机与套路 夏天南鄙视地看着林伟业:“如果你一个人穿越回古代,分分钟被人玩死。古人虽然没有你脑子里的那些工业知识,但是计策权谋一点不亚于现代人。这次看似简单的邀约,其实并不简单,其中蕴含的意思丰富的很。” 林伟业摇了摇头:“我看是你想的太复杂,人与人之间哪有那么多算计?” 夏天南笑了笑:“我虽然对董小宛这种类型的女子有兴趣,但是她明显对文人士子更青睐,对我这样的武官敬而远之,我又不缺女人,何必热脸贴冷屁股?她的态度之所以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转变,原因不外乎几点:第一,我能够请来整个苏州府最有钱的几个丝行老板赴约,说明我非富即贵第二,我能够打了让他们畏之如虎的镇守太监之子却平安无事,说明我除了有钱,还有足够的背景。对于想要鸨母和董小宛而言,该有的硬件我都有了,既能成为乐云楼的豪客,又能护得董小宛周全,有没有功名已经不重要了。所以,所谓谢恩只是她们的套路,就看我愿不愿意接招了。” 林伟业目瞪口呆,半响才回答:“为什么我不喜欢你这样的逻辑,却感觉无法反驳?” 夏天南用两根手指夹起信笺晃了晃:“如果董小宛的动机像你说的那么单纯,这封信应该在救了她第二天就送过来,而不是五天之后。因为她需要足够的时间来判断,我是否能抗衡常威这样的纨绔。五天之后我仍然活蹦乱跳,说明常威奈何不了我,是个可以依附的对象。也许鸨母认为,与其被常威吃了霸王餐,还不如卖给我一个好价钱至于董小宛,未必愿意从了我这样的武夫,但是应该存着与我虚以委蛇,利用我躲避常威的心思。” 林伟业举手投降:“这个世界太复杂,老鸨也就算了,如果那样一个娇滴滴的女子也有这样的心机,我真的无话可说。” “或许这不该叫心机,只不过是她那种环境下的青楼女子自保的本能吧。”夏天南把信笺轻飘飘地掷回桌面,“还有几天就要离开苏州了,去吃个花酒再走也不错。” 乐云楼。 一间雅间内,桌上摆放了几样精致的点心和小菜,董小宛望着似笑非笑的夏天南,心里没来由地一阵慌张,举起酒杯:“今日请公子前来,是为了感激公子仗义出手,小宛才幸免于难,先敬公子一杯。” 夏天南端起酒杯,微笑着回答:“举手之劳,不足挂齿。顺便说一句,请叫我参将大人,我听着习惯些,我不是读书人,也未曾考取功名,一介武夫,当不起这一声公子。” 董小宛手一抖,酒杯差点掉落。她冰雪聪明,怎么听不出这话中的讽刺?从秦淮河到半塘街,仰慕她的公子哥很多,其中不乏高中举人的青年才俊,可是碰到当日常威施暴的场面,敢于出手的人只怕一个也没有。越是热衷科场的士子,越不敢得罪权贵,断送自己的政治前途。 她稳住情绪,酒杯仍然没有放下:“或许公子对小宛有什么误解,但是当日公子确实出手解救,这份恩情,小宛记下了。” 夏天南伸出食指摇了摇:“非也非也,当日出手,虽然口口声声是为了你,但那都是说给常威听的,实际上是为了谈成一笔大生意,让那些畏惧常威靠山的丝行老板信赖我的实力。” “珰”的一声,酒杯终于掉落,酒水洒满了桌面。董小宛低下头幽怨地说:“公子,小宛虽然是蒲柳之姿,入不了你的法眼,但是又何必这般羞辱?” 夏天南往后靠在椅背,换了个舒服的坐姿:“小宛姑娘,你说反了。河面船头偶遇那惊鸿一瞥,姑娘的风采就吸引了我,乐云楼再度相逢,我也很高兴。只不过姑娘心中的良人是满腹经纶的才子,而不是我这样的粗鄙武将,虽然我有些失望,但人各有志,不能勉强。我也知道今日之约,不是姑娘忽然转了性子,而是碰到了常威这样不讲理、靠山又硬的纨绔后,发现什么名气、矜持在权势面前不堪一击,很没有安全感,需要找个能够遮风挡雨的依靠罢了” 董小宛沉默了,似乎是无言以对。 夏天南继续说:“从我白手起家,到开创了一片天地,当上了这个参将,期间遇到不少女子,对我不假颜色的,除了小宛姑娘,就只有一个官宦小姐了。不过比起姑娘这般委屈求全,我倒是更喜欢那个官宦小姐的做派。她虽然言辞刻薄,把我说得一文不值,但是欣赏我的才能,口里不说,却暗地里动用自家的关系,给我苏州之行创造条件。这样的女子,虽然有千金小姐的娇蛮和矜持,但是爱憎分明,值得尊重。” 董小宛抬起头,眼中带着不甘:“小宛一介贱籍女子,如何能与公子口中的官宦小姐相提并论?” 夏天南摇摇头:“我并没有歧视你的意思,沦落风尘,并非你所愿。今日赴约,只是不忍心看你这般委屈求全,既然不喜欢,就不要勉强自己。虽然我很欣赏你,也能理解你为了自保寻求庇护的苦衷,而且我能掏的起给你赎身的银子,梳拢之资更不在话下,但我还是不喜欢被利用的感觉。我家中妾室不少,但都是真心实意跟着我的,就算今日你愿意自荐枕席,我府中也不差你这一个心不甘情不愿的小妾。” 董小宛再次垂下头,以免夏天南看见她眼中滑落的泪水。出道以来,一直被捧在云端的她,何曾被人这么鲜血淋漓地撕开过所有的矜持和伪装?虽然自己还没沦落到自荐枕席的地步,但是依附对方躲避常威魔爪的想法还是有的,心中的一点小心思被无情道破,让素来骄傲的她倍感屈辱。 夏天南站起身,“我来就是跟你说个明白。该说的我都说了,酒就不陪你喝了,他日有缘再见。”说完转身出门。走到门口时,他想起了什么,回头道:“至于常威,你大可放心,他苏州之行的事情办砸了,不会久留,很快就会回南京。你仍然可以在苏州继续做你名动江左、才色双绝的乐云楼头牌,将来或许有适合你的良人出现,说不定他姓冒。” 等夏天南消失在门口后,董小宛彻底崩溃,泣不成声。 第四百九十二章 木屐引发的血案(一) 几日之后,慕容龙城回到了苏州,“玛丽娅”号也被带来了,与“扬明”号一起停泊在刘家港。 与此同时,苏明康等人也将五十万斤生丝准备妥当,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按照双方的协议,几大丝行联手将生丝走内河运往刘家港装船。五十万斤生丝几乎是整个苏州半年的总产量,动用了几十条大大小小的乌篷船,连绵数里,场面非常壮观,不少百姓都在岸边看热闹。 常威也躲在人群之中,用恶毒的眼神盯着这些原本应该属于他的船货。他现在已经知道,乐云楼行凶的狂徒和半路截胡这几十万斤生丝的广东富商是同一人。能够有这样的大手笔,苏州知府阳奉阴违迟迟不出手抓人也能理解了,肯定是收受了不少好处。可是知道归知道,他一点办法也没有,因为被弹劾得焦头烂额的干爹从南京派人传话过来,放弃这次空手套白狼的计划,不要再惹事。没有了干爹的庇护,他什么事都做不了。 船队到达刘家港后,货物被装上了两艘飞剪船,夏天南也履行了诺言,支付了五十多万两现银,银货两讫。 赚到钱的苏明康等人心情大好,亲热地嘱咐夏天南:“夏老弟凯旋归来时,不要忘记了我们的约定,苏州还有几十万斤的货等着你来哦。” 夏天南满脸笑容:“一定一定,我打算长期做这个买卖,日后与各位当家的打交道的机会多着呢!” 在苏明康等人的欢送下,夏天南一行登船出海。 “扬明”号和“玛丽娅”号速度很快,进入日本海域后,两天后就到达了五岛列岛。 根据慕容龙城的介绍,日本的主要贸易港口是平户和长崎,在哪个港易都可以,两地的明朝商人都非常多,平户更是郑芝龙发迹的地方。 夏天南想了想:“那就去长崎吧。” 郑家在平户的势力太大,好像郑芝龙还有个日本老婆也是平户本地人,在与郑家正面对决以前,他并不想让郑芝龙知道自己太多的底细,包括生丝生意。而且夏天南记得,过不了多久日本幕府就要发布锁国令,只保留长崎一个对外贸易港口,不如未雨绸缪,早点在长崎经营自己的人脉。 到达长崎港后,两艘造型独特的飞剪船虽然也让港口的渔民瞩目,但没有引起更多的轰动和围观。崇祯六年,幕府还没有下达锁国令,相比于明朝各港口城市,长崎等地的贸易更加繁荣,停泊在港口的西方帆船多如牛毛,当地人对西式帆船早已见怪不怪。 上岸后,17世纪独有的日本风貌让夏天南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在旧时空他也去过日本的几个旅游城市,但是东京等地的商业区与世界各地的大城市并没有本质的不同,倒是眼前穿梭来往穿着和服的平民让他恍若进入了游戏中的世界。 不得不说,日本的太阁立志传等游戏高度还原了战国时期日本的风土人情,夏天南看着古代的日本人,居然有了一种莫名的亲切感,仿佛自己成了游戏中的主人公。 夏天南对眼下的日本是一无所知的,联络当地的町人商人进行交易的任务就交给了熟门熟路的慕容龙城和精于算计的刘全。他带着林伟业等人和警卫队的士兵就大摇大摆地去逛街了。 林伟业穿越前后都没来过日本,看到日本的建筑和行人,也非常好奇,对夏天南说:“这日本的人不论男女,好像个子都比中国人矮穿着也甚是奇怪,他们脚上那是什么鞋,走起来吱吱作响?” 夏天南笑道:“你有所不知,在这个年代,日本人平均身高不如明代的汉人,个个都是矮冬瓜,所以就穿个鞋子增高了他们脚上穿的那叫木屐,是为了让自己看起来高点。” 这就是典型的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了,木屐是从中国传入日本的,鞋底有两齿,是为了雨天或者泥地行走防滑,绝不是为了增高。 林伟业虽然不知道这种鞋的来历,但是也听得出夏天南是在说笑,鄙视地回答:“又在胡言乱语了。我见识虽然少,却不是傻子” 这时一群武士打扮的人经过,听到了二人的对话,有一人大喝一声:“八嘎!”拔出了武士刀,对准二人。 夏天南本来笑眯眯的,听到这句熟悉的日语心头火起,定睛看着这名武士,怒目而视。 这个武士比他矮一头,不得已仰头看着他,气势上被压制住了,恼羞成怒,用武士刀指着他,叽里呱啦说了一大堆话。 身负警卫职责的杨由基怎么能让人用刀指着夏天南,取下油布包裹的琼海式步枪,一撩一磕,正中武士刀,这个武士注意力都在夏天南身上,毫无防备,虎口酸麻之下,武士刀脱手,在空中转了几个圈,一头插在地里。 这下炸了马蜂窝,“锵锵锵”之声不绝,这群人纷纷拔出了自己的刀,围住了二人。警卫队士兵反应也很快,涌过来把这群武士隔开,取下肩头的步枪,解开油布,亮出了刺刀。 双方对峙起来,日本武士的数量处于下方,只有十来个,而跟随上岸的警卫队士兵有二十多人。 为首的武士丝毫不畏惧,眼睛目露凶光,盯着夏天南,用生涩的汉语说:“你的,必须向我们认错道歉,收回你的话!” 夏天南轻蔑一笑,回答道:“你说的是矮冬瓜这句话吧?假如我不道歉呢?” 为首的武士激动地大吼:“你的,侮辱我们,我向天照大神发誓,要砍下你的头颅!” 夏天南嗤之以鼻:“矮冬瓜就是矮冬瓜,人贵有自知之明,你要认清现实,嗯?” 他将近一米八的个头,放在旧时空很平常,在普遍营养不良的古代显得鹤立鸡群,平均身高不如明朝的日本人差距更明显,这名武士看看对方的身高,再唤顾左右同伴的身高,感受到了夏天南深深的恶意,大喊一声“八嘎!”挥刀就劈了过来。 第四百九十三章 木屐引发的血案(二) 见对方动手,无需夏天南下令,警卫队士兵就端起刺刀朝武士们刺过去,刀刃相交,“叮叮当当”,双方战成一团。 日本武士虽然矮小,但是近身搏斗的能力却非常强,在人数处于劣势的情况下,与警卫队白刃战,居然互有胜负。武士被捅倒七八人,警卫队士兵也被砍伤了五六人。 街上突然生了这样的乱战,来往的行人避之不及,纷纷四散躲避,整条街道鸡飞狗跳,乱成一团。 就在日本武士渐渐不支,眼看就要团灭之时,街头脚步声响起,街道尽头又有一群人出现,也是身穿武士服,只不过身材瘦小一些,衣服颜色是鲜艳的红白色。 夏天南定睛一看,原来不是这些武士瘦小,而是因为她们都是女人!手里拿的也不是武士刀,而是火绳枪。 夏天南大奇,日本有火绳枪很正常,就是所谓的“铁炮”,在日军普及程度很高。不正常的是,这些身穿武士服、手执“铁炮”的人都是年轻女子。 叫嚣着要砍下夏天南头颅敬献给天照大神的武士看见了,激动地冲这群女子大喊大叫,为的一个女子听见了柳眉倒竖,挥了挥手,身后的女子端着火绳枪快步前进,在双方冲突几十步处结阵,排成三横排。 被打的很惨的日本武士见状,如同见到救星,赶紧撤出战斗,站在女子铁炮队的两侧。 夏天南见对方不动刀,改玩火枪,差点笑出声。整个17世纪,火器对射能胜过琼州营的怕是还没出生。 他冲杨由基递个眼色,杨由基会意,没有带人端着刺刀追击那些武士,而是下令士兵们列成了两横排战斗队形,打开腰间的铅弹布袋,做好了战斗准备。 双方再次陷入新的对峙,这次是火枪对火枪,空气中都充满了火药味。而此时的街道,行人纷纷回避,街道旁边的杂货铺、居酒屋等店铺都关上了门,除了他们之外已经空无一人。 为的女子昂挺胸,用流利的汉语对夏天南说:“你侮辱了我们大和民族,又伤了岛津家的武士,你现在是岛津家的敌人。你可以选择用刀还是火枪,岛津家统统奉陪。” 岛津家?夏天南搜寻着脑海中的记忆,一些模糊的片段慢慢浮现出来,他迟疑着问:“岛津家,萨摩藩?” 女子点点头,拔出自己的武士刀,直指夏天南,喝道:“岛津千代,请指教!” 夏天南不急不忙地端详了这位自称岛津千代的女子一番,唇红齿白、秀如云,身高适中、身材匀称,浑身上下充满青春健康的气息,看样子是长期练习刀法进行体力锻炼的结果。 他笑着问:“萨摩藩的人怎么会到长崎来耀武扬威?” 夏天南这么说是有理由的。 从关原合战获胜之后起,德川家康被封征夷大将军,建立幕府后,宣告了日本战国时代的结束,幕府时代的来临。萨摩藩在关原合战中身为西军的一份子,与德川家康率领的东军对阵,战败之后虽然保住了藩国的领地,但是向来不受幕府待见。而长崎是幕府的直属领地,可以看做幕府的地盘,萨摩藩理应小心翼翼不惹事才对。 岛津千代身后的武士都露出了又羞又怒的表情,一个个呲牙咧嘴,将手放在刀柄上,似乎恨不得将夏天南碎尸万段。 岛津千代神色自若,握刀的双手纹丝不动,对夏天南戏谑的话充耳不闻,只是静静地说:“阁下,拔刀吧!” 夏天南鄙夷地撇撇嘴,大家都是玩火枪的,还玩什么阵前单挑,过时了吧? 林伟业有些兴奋,小声问:“对方叫阵,我们不出战,输了气势怎么办?” 夏天南无奈地看着他,“你演义小说看多了吧?我大天朝从不用这种无聊的办法决胜负,也就战国时期的日本人玩玩,他们管这叫一骑讨,双方的大将或先锋单挑,其实对整个战局没有实质影响,小孩子过家家的玩意。” 见对方不应战,岛津千代眼神中闪过一丝鄙视,将刀插回鞘中。 两边继续用火枪互相指着对方,岛津家的女子铁炮队大概三十人,警卫队这次上岸随行的也是二十多人,人数相差不大。虽然燧枪的射要高于火绳枪,但是这么近的距离,第一枪的伤害是对等的,可以视作势均力敌。 双方的头领都没有急着下令,慢慢的,两边的火枪手头上都冒出了汗珠,面对不是我死就是你亡的局面,没有人能够在长时间的对峙下保持平和的心态,就算是身经数战、经验丰富的警卫队士兵也不例外。 岛津千代凝视着夏天南,见他没有丝毫认错的样子,伸起了右手,似乎是准备下令铁炮队开火。 夏天南暗骂一声,小日本真是变态,动刀子开片也就算了,这么近的距离火枪对射,这是要玉石俱焚的节奏啊!不过是骂了句矮冬瓜,而且是群嘲,又不是单骂你萨摩藩一家,急个什么劲?这就好比街上随口骂声娘,就有人扑上来和你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一样不可理喻。 可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对方出招,自己就只能接招,面对火枪转身跑的话,再快也快不过铅弹。 就在夏天南做好互相排队枪毙的准备时,身后响起了杂乱的脚步声,在已经变得空荡的街道上显得格外刺耳。 夏天南回头一看,来的是一大群日本人,不过慕容龙城和刘全也在其中,知道局面对自己可能有利,心头一松。 最前面的日本人年纪四十左右,腰间挎着武士刀,看样子是个武士,还是个官,他带着众人走到两起人中间,厉声说着什么。岛津千代听了之后,让身后的铁炮队放下了枪。 这边的警卫队士兵松了一口气,能够不拼命最好。虽然他们有为将军去死的觉悟,但是双方为了这么随便的理由以命换命,感觉有点不值当。 第四百九十四章 有钱就是大爷 这时慕容龙城和刘全走到夏天南身旁。 夏天南顾不得问生丝的事情,低声问:“这伙人什么来头,都说的啥?” 慕容龙城经常跑日本,日本话比较流利,听了之后说:“说话的这个是长崎的町奉行,叫锅岛吉重,是肥前藩锅岛家族的人,和咱们那边的顺天府尹、应天府尹差不多,他对那边说,外地大名的武士不能在幕府治下闹事。” 夏天南有些意外,虽然自己懂一点日本幕府时代的历史,知道萨摩、长州这些西部强藩和幕府是天然对立的立场,但是总还算内部矛盾,而自己是外国来的,打了架死了人,按理说应该视为敌我矛盾,这个町奉行难道不应该护着本国人,把矛头指向自己这个外国人吗? 这时岛津千代有些不服气地指着夏天南,嘴里解释着什么。 慕容龙城同步翻译:“这个女人说她是岛津家的长女,还说自己动手是因为将军你侮辱大和民族……” 锅岛吉重转头看看夏天南,然后努嘴示意身旁的人过来盘问。 一个肥头大耳的胖子笑眯眯地走过来,张嘴也是一口流利的汉语:“阁下,相信岛津家的话您也听到了,请问他们说的事是真的吗?” 慕容龙城在夏天南耳边轻声提示:“这位是长崎的町役人尼崎兵介,也就是奉行手下的町官,真正的实权派,町奉行基本不怎么管事,具体的事都由他来管。” 夏天南秒懂了他的意思,搁现代这就是常务副市长,抓具体工作的,某种程度上来说,比主持政府全盘工作的市长更不能得罪。 他换上笑脸,笑嘻嘻地回答:“没影的事,我不过是看那位小妞长得俊,多看了一眼,她就恨不得挖了我的眼珠子,双方就这么打起来了……” 尼崎兵介回头看了一眼身材健美、五官姣好的岛津千代,冲夏天南露出一个男人之间惺惺相惜的笑容,眼神中满是“阁下好眼光,我也觉得不错”的意味。 他点点头:“我明白了。”向夏天南鞠了一躬,然后走回锅岛吉重的身旁,叽里呱啦说了起来。 夏天南疑惑地问:“我随口忽悠的,这个胖子居然这么容易相信?” 慕容龙城微笑道:“将军,你一下子装了五十万斤上等的生丝来长崎,这几乎是长崎半年的生丝交易总量,这么大的手笔,这些町官恨不得立刻把你请回去奉为座上宾,又怎么会偏帮这群九州来的乡下人?他们不过需要一个过得去的理由就行了。” 夏天南呵呵笑道:“想不到你慕容也这么腹黑,人家好好的西部强藩被你说成了乡下人。” 心里却有些感概,旧时空的日本投资商来到天朝,被当地政府奉为上宾,时光流转,自己来到了几个世纪前,掉过头来成了日本人的座上宾,看来不管在什么年代,有钱才是大爷啊! 一场一触即的排队枪毙的惨剧就这样化解了,在町奉行锅岛吉重的调停或者说弹压下,岛津家再不甘心,也没有法子,只好收拾自己武士的尸和伤员,垂头丧气地准备离开。 经过夏天南等人身边时,岛津千代在夏天南面前站定,鞠了一躬。 夏天南莫名其妙看着她,如果这样也鞠躬,日本人的礼貌也繁琐到了令人指的地步了吧?谁见过给对头行礼的? 岛津千代一开口却出乎他的意料:“阁下,您颠倒黑白的本领很强,千代领教了,既然您说我想要您的眼珠子,那么千代必不会让您失望,会找机会来讨取的。”说完率领岛津家的武士和女子铁炮队走了。 夏天南楞了半天,吐出一个词:“变态!” 化解了这场纷争后,锅岛吉重冲夏天南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带领一群武士先行离开。 尼崎兵介笑眯眯地对夏天南说:“阁下,奉行大人让我好好招待您,请随我来。” 一个占地极宽的宅院内,榻榻米上摆放一张长长的条桌,众人分主客落座,待所有人坐定后,尼崎兵介拍拍手掌,几名身穿华丽和服的侍女端着碗碟鱼贯而入,将酒水和料理摆放在条桌上。 侍女们经过夏天南的身边时,他闻到了一股奇特的香味。这是一种混合了女性体香和沉香等香料的的香味——每年南洋到日本的香料是大宗贸易品,日本的贵族都喜爱使用,但是这个尼崎兵介居然连家里的侍女都用,可见其财力之雄厚,看来这个町官确实是个肥的流油的差使。 吃惯了中国菜,猛然换成生冷为主的海鲜料理,夏天南一时还有点吃不惯。勉强尝了几口刺身后,他就没有食欲了。 尼崎兵介笑眯眯地问:“阁下,日本的料理吃不习惯?我吃过中华料理,的确美味,很希望有生之年去明国本土品尝更正宗的料理。” 夏天南笑道:“尼崎兵介先生,我叫夏天南,你可以直呼我的名字。去明国还不简单,你随时可以来,我一定尽地主之谊。” 尼崎兵介笑着摇摇头:“夏桑,幕府不准日本人离界,除非去了不打算再回来,我的一切都在长崎,没办法抛下一切离开。” 听他这么说,夏天南记起来了,好像在颁布锁国令之前,幕府就严禁日本人离开本土,虽然对于一无所有的浪人来说这不过是一纸空文,但是尼崎兵介这样有身份有地位的人显然无法回避这个规定。 变态的日本人,夏天南心中作了这样的评价。明国虽然禁海,但也没有苛刻到这样的地步。 尼崎兵介显然想讨论的不是这个,他慢慢转换了话题。 “夏桑一次能够带着这么多生丝来到长崎,我担任町役人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看到。除了贵国的郑一官,我暂时没有见过比夏桑更有魄力的商人。” “呵呵,过奖了。”夏天南端起一杯清酒,抿了一口,心里却在揣测着对方的真正用意。 第四百九十五章 在长崎设立商馆 尼崎兵介把玩着手中的一个空酒杯,低头说道:“夏桑,平户的城下町因为有郑一官的存在,已经稳稳压过长崎一头,平户藩的收入,早就过了我们肥前藩。我们的藩主锅岛胜茂大人一心想要把肥前藩打造成九州第一强藩,可是无论做什么都需要钱,长崎最大的收入来源就是贸易……” 夏天南听明白了,平户作为郑芝龙的迹地,在对外贸易上压了长崎一头,而肥前藩作为西部强藩之一,与其余三强萨摩藩、土佐藩及长州藩合称“萨长土肥”,在19世纪末更是倒幕运动的急先锋之一,自然不甘心做一个农夫、山泉、有点田的乡下地主。拉拢一些大商人来长崎,就是一个增加自己收入、扩充实力的的渠道。 而夏天南一次五十万斤生丝的大手笔,引起了锅岛家的注意,这才有了尼崎兵介出面款待夏天南一行之举,至于打萨摩藩的人,不过是顺便而已。 夏天南本来就准备在长崎建立自己的贸易圈子,放弃平户除了因为郑芝龙影响力太大之外,还有个原因在锁国令颁布后,长崎就会成为唯一一个对外半开放的贸易港口。而尼崎兵介的招揽,和他的想法不谋而合,双方正好各取所需。 但是轻易答应并不是夏天南的风格,眼下锅岛家和旗下的奉行都不知道即将到来的锁国令,正好打个时间差,提出一些对自己有利的条件。 他装作踌躇的模样:“尼崎先生,你的意思我懂了,不过我是一个商人,哪里能赚钱我就去哪里。平户、长崎对我来说差不多,认真说起来,平户有郑家撑腰,似乎我们明朝的商人在那里更安全、更有保障……” 尼崎兵介忙说道:“只要是我们肥前藩的朋友,绝对比平户更安全。你看,今天岛津家的大小姐也奈何不了你。” 慕容龙城适时插话道:“就算动手,我们也不会怕萨摩藩。我们老爷除了做生意,还是明国的参将,论火器,岛津家的铁炮队也不是我们的对手。” 尼崎兵介眼睛一亮,居然和郑一官一样,也是军商一体的牛人,那就更要拉拢了。要知道,郑一官手下的战船数以千计、战士数以万计,在整个日本都是非同小可的力量,就算玩一次上洛注1,改变日本的政治格局也不是不可能,只可惜肥前藩拉拢郑一官的可能性基本为零。如果这位夏桑也有不俗的军事力量,又有运作五十万斤巨额生丝交易的财力,拉拢过来,就是肥前藩的一大强援。 他按捺住心中的兴奋,小心翼翼地问:“夏桑原来也是明国的将军。敢问夏桑的部众有多大规模?” 夏天南一本正经地回答:“也没多少,就是6师一两万、水师战船几百艘罢了。” 这个夸张后的数字震撼了尼崎兵介。要知道,在日本,几千人规模的战斗就可以称作“合战”了。至于几百艘战船,虽然还不及郑一官,但是放在日本也是了不得的水上力量,过了一些强藩的水师总和。 他态度变得愈恭敬:“夏桑今后的生意若是能放在长崎做,尽管提出您的条件,我们都可以答应。” 夏天南沉吟一番,说道:“我也不让尼崎先生为难,这样吧,若是准许我们在长崎设立商馆,人员出入不受限制,船只也可以自由出入港口,我就答应你。” 颁布锁国令后,除了荷兰和明国的船只都不准进入长崎港,就算荷兰人也只能在长崎外的一个叫出岛的半岛上设立商馆,不能在长崎出入,同时要受到肥前藩和福冈藩的轮流监视。 夏天南提出这样条件,也算是一种特权了,若是寻常商人,别说尼崎兵介一个町官,就算肥前藩主都不会同意,毕竟这是幕府严令禁止的。 不过夏天南亮出自己的实力后,情况就不一样了。尼崎兵介考虑了一番,回答道:“这个出了我的职权范围,我必须要上报奉行官大人,也许还要征得锅岛家家老以上的人物同意才行,不过问题应该不大。” 听他这么回答,夏天南知道事情多半成了,心里暗自高兴。 在击败郑芝龙以前,利用飞剪船做贵重物品的生意是一条迅积累财富的重要渠道,日本是最重要的市场,必须要在这里站稳脚跟当然,打败郑氏集团和荷兰人之后,就可以学另一个时空郑芝龙的做法,向来往商船收保护费,来钱更快,还不用本金另外,日本的硫磺等物品也是重要的军需物资,设立商馆并自由出入,收购、转运这些物资也更方便。 双方都觉得自己从中受益,自然兴致颇高,几杯清酒下肚以后,兴头上的尼崎兵介拍拍手,叫来了一群和服女子,比刚才端茶倒酒的侍女姿色更好。 这些女子脸上带着谦卑讨好的笑容,坐了下来,依偎进客人的怀里,喂客人喝酒。看样子,这些人是尼崎兵介专门用来招待宾客的。 夏天南穿越以前阅女无数,穿越之后身边的春兰夏荷也颇有姿色,来苏州之前更是见识了董小宛这种级别的美女,对于这类中人之姿的日本女人提不起太大兴致。何况古代没有安全套,这些女人不知道接待过多少宾客,有花柳病也难说。为了不扫尼崎兵介的兴致,他喝了一口女人敬的酒,但是并没有进一步的动作。 注1:上洛本为上京,前往都城之意。日语中的上洛,主要是谓前往京都,而京都的别称就是洛阳rakuyo,故谓“上洛”。在日本明治维新之前,战国大名带兵攻入京都的行动被称为“上洛”,主要是用于形容实力最强的地方藩大名集结大军开往京都表明地位的过程,有些类似中国古代春秋战国时期的“会盟”。 第四百九十六章 满载而归 几杯清酒下肚,作陪的奉行所的官员在酒精的刺激下开始放浪形骸起来,一个个搂着女人又啃又摸,还有人趁着酒劲唱起了俚曲,夏天南虽然听不懂日语,但看他们那猪哥样,定然是小调,不由得暗自鄙视了一番,几杯寡淡的清酒就这么放荡,给他们整两瓶五六十度的二锅头岂不是要上天? 刘全本来循规蹈矩坐着喝酒,可是几杯酒下肚,身旁再坐个日本娘们,一股香味直往鼻子里钻,再也把控不住,一边偷偷去捏女人的屁股,一边看夏天南的眼色。见夏天南没有任何不悦的意思,胆子大了起来,把手伸进了女人的胸口。女人不仅不躲闪,反而极力迎合。 司马德和林伟业虽然没有像刘全那般急色模样,但是面对异国他乡的侍女,有些拘谨,手脚都还老实。 慕容龙城却悠闲的喝着酒,满屋的莺莺燕燕,他似乎根本没有兴趣看一眼。旁边的日本女人在他的气度面前自惭形秽,连酒都不敢敬。 夏天南看到慕容龙城,恍惚间有种错觉,他什么话都不说,静静坐在那里,就有一种掩盖不住的贵族气质,仿佛一个流落民间的王子。 夏天南摇摇头,似乎要把这些念头甩出脑海。 酒过三巡,尼崎兵介笑眯眯地对夏天南说:“夏桑,这些侍女看上了哪个,可以带回房间随意享用的。” 夏天南笑道:“好意心领了,可是旅途劳累,今日还是早点休息的好……” “原来是这样……”尼崎兵介笑道,“长途跋涉确实辛苦,那就请夏桑好好休息。” 酒足饭饱,在尼崎兵介的安排下,众人各自被带到房间休息。夏天南虽说是为了婉拒日本人送女人侍寝的好意,但是确实有些疲惫,倒在榻榻米上就睡着了。 一夜无话。 第二日起床后已经是日上三竿,夏天南才伸了个懒腰,才现已经有侍女等候在榻榻米前准备服侍他洗漱,看样子已经跪了很久了。他知道日本的礼节和习俗向来如此,再说此时的天朝也差不多,穿越之后已经习惯了,便坦然接受了侍女的服务。 不得不说,日本女人服侍人的本事比中国女人更温柔细致,夏天南穿戴整齐出了房间后,一瞬间有了找几个日本少女回去做侍女的念头。不过想到家里女人已经不少了,春兰和夏荷本来就是丫鬟出身,便暂时打消了这个念头。 在前厅遇见了司马德,才知道慕容龙城和刘全早就跟着尼崎兵介出去了奉行所,办理生丝的交易事宜。据尼崎兵介介绍,生丝这类紧俏的货物,在日本很受欢迎,有多少要多少,一般当天就能办妥称重、计数、支付货款所有的流程,只是这次五十万斤的数量实在太过庞大,加上调拨白银需要一点时间,所以昨天没有完成,预计最晚今天太阳落山之前能够搞定。 夏天南很满意:“日本人的办事效率很高嘛,一天半时间能办好很不错了。收到银子,我们就能返航了。” “不去逛逛了?”身后一个声音响起,却是林伟业,他也刚刚才起床。 夏天南回头看看满脸期待的林伟业,秒懂了他的意思,笑了起来:“在苏州被所谓的名妓吊足了胃口,想到日本为国争光?恐怕要让你失望了,这里是长崎不是东京,没有新宿那样的歌舞伎町,再说这个时代的歌舞伎还不是你想象中的那种风月场所,和咱们的京剧差不多,是正儿八经的歌舞表演。想要品尝日本女人的滋味,昨晚的陪酒侍女就能满足你。” 林伟业有些不好意思的抓了抓脑勺:“我也只是随便问问,没那意思。不过日本的硫磺是咱们需要的,要不要买点回去?” “这次就算了,我们的时间很紧,再说还要保证把几百万两银子安全带回去。我已经提出了建设商馆的要求,到时通过商馆购买硫磺另行组织船队运回临高就是。” 因为昨天生的不愉快事情,夏天南等人没了逛街的兴致,免得又碰上岛津家武士那种一根筋。傍晚时分,慕容龙城和刘全跟着尼崎兵介回来了。 刘全兴奋地禀告夏天南:“将军,事情都办妥了,五十万斤生丝全部交易,其中三十五万斤良品、十五万斤上等湖丝,扣除交给奉行所的费用,得银二百二十八万两,已经装船了。属下粗粗查看了一下,这边的银子都是成色极好的雪花银,一点瑕疵都没有。” 虽然早就知道了这趟日本之行的暴利,但银子到手,众人还是雀跃不已,一次交易就有将近两百万的净收入,世上还有什么比这来钱更快的? 夏天南也很高兴,下令道:“今天太晚了就不出海了,明早出回临高。晚上杨由基带人上船看守这些银子,不能出任何意外。刘全你留下来,负责筹建天南商行驻长崎商馆。” 尼崎兵介笑着走过来:“夏桑,如果不是急着走,留下来让我略尽地主之谊吧。” 夏天南婉拒了,“感谢尼崎先生的好意,家里还有事情必须急着回去处理,不过我的商行总管要留下来,处理筹建商馆的事宜,还请你多多照顾。” 尼崎兵介答应下来:“这是应该的。这件事我已经禀告了奉行官大人,可能要经过家老伊东义佑的肯,甚至要藩主同意,不是几天就能办好的,刘桑可能要在这里等候一段时间。” 刘全拍着胸脯说:“请将军放心,属下一定尽心竭力办好此事。” 夏天南点点头:“你办事我放心。这边暂时由你撑着,我给你留一笔经费,需要人手可在当地招募,尽量找明人,跑腿的事情也可以招纳些本地的日本人。商馆建成后,可能需要购买硫磺等物资运回临高,呆会让林老爷写个清单给你。” 刘全点点头:“属下明白。” 第二日,在尼崎兵介为的长崎奉行所官员和役人欢送下,夏天南等人登上了飞剪船,带着整船的银子,满载而归。 第四百九十七章 福建的局势 码头的一角,岛津千代带着几名武士,目送着夏天南等人的离开。身后那名挑起事端的武士询问道:“千代小姐,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他们走了?” 岛津千代冷冷地回答:“不然能怎么样?这里是肥前藩的领地,锅岛家执意偏袒他们,我们也无可奈何。不过岛津家的武士不能白白受辱,这个仇我们一定要报。记住这几艘怪船的样子,下次他们再出现在日本的任何港口,被岛津家的人现,就是我们复仇的时候。” “哈依!属下知道怎么做了。” 飞剪船乘风破浪,十几天的时间就赶回了临高。得益于交通工具的便利,加上在苏州和日本都算顺利,此行只耗费了两个月多一点的时间,在夏天南的计划之内。 抵达博辅港后,夏天南先安排运送八十万两银子送回广州天南钱庄,偿付六十万两的本息,其余一百四十多万两银子留在临高,用来运转琼州营这台即将动的战争机器。 因为贸易成功,带回了海量的现银,知晓此事的琼州营高层人员都兴高采烈。在喜气洋洋的气氛下,留守的孙元化被夏天南召见,通报了这两个多月生的情况。 出乎夏天南意料的是,从朝廷邸报得知,以强硬态度维护海禁政策的福建巡抚邹维琏被撤职,继任者一改前任的严苛,对郑芝龙采取放任不管态度,加上刘香战死、荷兰人一蹶不振,没有了官府约束和海上对手的郑芝龙几乎独霸了东南的制海权。 对于郑芝龙的展轨迹夏天南并不意外,原本的历史就是这样子,只是邹维琏驱逐荷兰人有功,居然落得如此下场,实在让人费解。 孙元化解释道:“根据邸报和官场流传的消息,应该是当朝辅温体仁忌恨其功劳,指使闽南籍官员诬陷弹劾,圣上听信了谗言,才会使功臣蒙冤。” “温体仁为什么要处心积虑对付一个有功的巡抚呢?” 孙元化叹息一声:“温长卿素来以孤臣自居,而邹德辉是东林党一脉……” 原来如此!夏天南立刻明白了。在崇祯铲除了魏忠贤之后,盘根错节的东林党尾大不掉,成了崇祯的心病,而以孤臣面目出现的温体仁立刻得到了宠信,挤走周延儒,当上了辅。邹维琏身为福建巡抚,又立下了大功,肯定会重用,在朝堂上东林党就会得一大助力,这样必定会被独斗东林党的温体仁忌惮,诬陷排挤也是意料之中。 不过邹维琏的去留,与琼州营关系不大,反正不管有没有人延缓郑芝龙前进的步伐,琼州营都会和郑家有一场决战,这个趋势是无法改变的。夏天南不再继续讨论这位前福建巡抚的命运,转而问道:“王启年可有消息过来?”王启年是否能够成功打入郑家内部,及时送出关键的情报,才是眼下更值得关注的事情。 孙元化拱手道:“恭喜将军,王启年不负厚望,已经潜入了郑家安平老宅,当上了账房先生,梁栋也趁着郑家补充人手的机会,混进了郑家船队。” 夏天南大喜,两人一内一外,提前侦探到郑家的动静就不是难事。 “王启年还真是干这行的料,怎么就混进安平当上内宅账房了呢?” 孙元化回答:“据周百户通过福建锦衣卫传过来的消息,郑家老四因为屡次犯错,被郑芝龙冷落,回到了安平老宅休养,正好郑家在安平镇起新宅子,这事便交给郑老四打理,需要几个得力的账房先生,王启年就趁这个机会混进去了。” “很好,让周国新随时保持与福建锦衣卫的联系,好让王启年的消息传递过来,让他不要吝啬银钱,拿银子把福建那边的同行喂饱了,钱不够就找我要。” 孙元化答应下来,又说了另一件事:“红毛那边派人来过,说是想赎回他们的长官,不过将军不在,我做不了这个主……” 夏天南哼了一声,“想把普特曼斯赎回去,等我打赢了郑芝龙再说。现在把这家伙放回去,说不定会煽动巴达维亚继续派船过来困兽犹斗,破坏我的计划。”只要普特曼斯没死,还有返回台湾的希望,东印度公司也许就不会急着选派新的行政长官过来,琼州营和郑家的战争就不会有第三者搅局。虽然荷兰人在中国沿海的势力被摧毁殆尽,但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把巴达维亚的那些人逼急了,吕宋那边和荷兰本土还是能凑出不少武装商船的。 “另外还有个好消息要禀报将军:船厂的查先生报告说,月底前两艘两千料大船可以下水了。” 夏天南激动地站了起来:“千吨级的战舰可以下水了?太好了,这样就能赶上与郑芝龙的战事了。” 正如林伟业所说,现有的排水量5oo吨的武毅级战舰和排水量28o吨的武襄级巡逻舰,依仗更为先进的船体设计和火炮的性能优势,面对荷兰舰队能占据上风,但是还不足以形成碾压态势,而荷兰舰队不管实在旧时空的历史还是本时空中,都输给了郑芝龙,所以琼州营仅靠现有的舰队面对郑芝龙并没有必胜的把握。海上赢不了郑家,琼州营就只能窝在海岛上展,这对志在控制中国沿海制海权、通过海贸获取巨额财富、从海洋走向大6的夏天南是致命的打击,做一个边缘海岛的土霸王并不是他的终极目标。 而排水量1ooo吨的战舰就是改变战场平衡的杀手锏,配合林伟业所说的大口径轰击炮,足以更改17世纪的海战游戏规则。 夏天南迫不及待地叫来了林伟业,询问大炮研制的进展。 林伟业无奈地回答:“我也是跟着你刚回来,家门都还没来得及进呢。不过刚才去看了工匠们记下的数据,这两个月还是有收获的,控制水温和冷却度的火候把握的差不多了,如果顺利的话,给我半个月应该能够试制出第一门样炮用于测试。” 第四百九十八章 郑家有子名福松 夏天南期待地问:“样炮出来后多久能够量产,能不能赶上与郑芝龙打仗?” “这得看测试的结果。这种大口径的重炮不同于壁厚相对较薄的卡隆炮和12磅舰炮,必须保证持续高强度的射击后不会出现裂纹导致炸膛我跟你说过的,这种炮一旦炸膛就是灾难性的后果,不仅会让战舰严重受损,还会让炮手产生畏惧心理,影响以后的战斗只有经历了严格的测试并通过,才能正式投入制造并装备到新的千吨级战舰上。” 夏天南有点失望:“说了半天,也就是不一定能赶上打仗了?” 林伟业点点头:“另外我还要给你泼点冷水,因为每门炮需要我亲自把关冷却环节,而且制造工艺比卡隆炮复杂的多,所以这种炮就算投入制造,也无法大规模量产,只能保证千吨以上级别的战舰的供应。” “这个问题倒不大,跟大白菜一样随便造也不叫大杀器了,我关心的是能不能在战舰下水的同时装备并形成战斗力。” “我只能说尽力,不能保证跟上战舰下水的进度。” 夏天南无可奈何地说:“好吧,你尽力就好,就算没有它,靠现有的舰队也能拼一拼了。” 林伟业倒是比他乐观:“相对于荷兰人,我们有一个他们没有的优势:博辅船厂能够同时开工建设四到六艘武毅级战舰,补充战损的能力强很多,如果换成更小吨位的武襄级进度会更快,而荷兰人只能寄希望于巴达维亚的东印度公司总部或者是遥远的荷兰本土派来新的武装商船,这在以数量取胜的风帆时代是一个能够改变战局的因素。” 夏天南询问一旁等候的孙元化:“孙先生,后勤的统筹由你负责,船厂的总体情况是怎么样的?” 孙元化回答:“林老弟说的没错,现在除了两条二千料大船,其余的船坞也在建造千料的战船,只不过前端时间银钱周转吃紧,工匠的奖金也延迟发放了,木材、桐油、黄麻、白麻、铆钉等材料的采买供应也优先保证两条大船,进度有些放缓。现在有了足够的银子,材料供应不成问题,工匠也可以日夜赶工,五六条千料战船不久后也能下水。” 夏天南听完心里有了底:“既然没有把握一次决战击溃郑芝龙,那就做好持久战的准备。现在有了稳定的海贸收入,能够支撑长期的消耗战,咱们磨也磨死郑芝龙。” 琼州营私下做好了与郑芝龙一决雌雄的准备,而郑芝龙并不知道,他现在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一直敌视郑家并严格执行海禁政策的福建巡抚邹维琏被免职了,压在郑家头上的一座大山被搬走了,郑芝龙感觉自己就像脱离了五指山桎梏的齐天大圣,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为所欲为。 料罗湾一战,红毛和刘香战败,而留了后手躲在台湾抄底的琼州营无意中给郑芝龙扫清了障碍。原本的历史上,郑芝龙为了彻底肃清刘香的残余势力,死咬刘香不放,“一破之于石尾,再破之于定海,三破之于广河,四破之于白鸽,五破之于大担,六破之于钱澳。”这场海上剿匪记一直上演到崇祯八年1635年广东海战才落幕,将刘香逼得在决战中溺死,才算彻底铲除了这个老对手。 而打红毛就更加旷日持久了,崇祯十二年1639年,荷兰人再度派朗必即里哥率大型战舰9艘卷土重来,数次击败明朝水师的小型船队,最终被郑芝龙遣人携带盛满火药的竹筒泅水攻击,一连焚毁5艘,朗必即里哥大败而回。直到此时,郑家才最终夺取了从日本到南海的全部东亚制海权,郑芝龙才走上了人生巅峰,被称为“闽海王”,此后东南海疆唯郑芝龙是从,来往内外商人皆用郑氏旗号,史载:“每一舶例入三千金,岁入千万计,并筑城于安平郑芝龙老家,今福建省晋江市安海镇”。 琼州营为了吸纳刘香和荷兰人的残部,以逸待劳,轻松获胜,不仅获得了扩军急需的水手、海员,同时也扼杀了刘香率领残部流窜并反攻的势头,并且普特曼斯和残余舰队的的被俘,打乱了东印度公司正常的部署,大员的行政长官一直处于空缺状态,东亚缺乏领头人,热兰遮城内的留守人员只能苟延残喘,巴达维亚卷土重来的计划也就此耽搁了。 东亚海面的势力空窗期给了郑芝龙绝佳的机会,历史就此改写,在原来的历史时空中需要五六年时间才能到达的目标,眼下似乎近在咫尺,郑芝龙开始考虑向福建沿海的商船发放郑家旗子,收取每年三千两银子的保护费,同时老家安平也开始大兴土木,在老宅附近修建占地近百亩的豪华宅邸。这些举动比原来的历史足足提前了六年。 中左所城衙署内,郑芝龙志得意满地听取诸位兄弟和部下汇报的好消息。 郑彩取代了郑鸿逵的位置,负责对日贸易,他面带喜色向郑芝龙禀报:“此次平户交易顺利,补上了上次被刘香劫掠的损失。没有了红毛插一脚,平户的町人们对郑家更加热情了。”在商业贸易上,荷兰人依仗郑芝龙供应中国的货物,但是凭借南亚的香料等货物,仍然是郑家最大的商业竞争对手。而料罗湾之战后,大员商馆一蹶不振,中断了前往日本的商船队,一时间日本口岸郑家船队一家独大。 郑芝龙满意地点点头:“你做的不错。下次去日本,带上福松一起,让他历练历练,正好他也想娘了。” 郑彩恭恭敬敬地回答:“是。” 福松就是郑芝龙与第二个妻子细川氏生的儿子,小名郑福松,后来教他的先生帮他取了个名字叫郑森,出生于平户,外公田川昱皇是平户藩的家臣。福松一直随母亲在平户生活,直到前两年才被郑芝龙接回福建学习四书五经,准备参加科考,而其母细川松则按照幕府日本人不得离界的规定,仍然留在平户。福松今年虚岁已经有十岁,素以聪明机智著称,是到了历练的年龄了。 他成年后还会有一个响当当的名字,叫郑成功。 第四百九十九章 僭侈逾制 第四百九十九章僭侈逾制 小福松此时正在安平镇,观看新宅子忙碌的工地,身旁是郑鸿逵,身后是一群随从。 郑鸿逵看着这个侄子,不解地问:“阿松,你不去跟先生读论语,跑到这里看什么?” 郑福松叹了口气:“四叔,我从书上看到一个道理,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堆高于岸流必湍之,如果一颗树木高于整个森林,那么大风来的时候必将摧残它,如果堆积物高于堤岸水流来的时候必先冲刷它。” 郑鸿逵皱眉道:“你想说什么?” “郑家在福建的势力和声望已经达到了顶峰,父亲该做的应该是韬光养晦,而不是大兴土木。听说这个宅子已经逾制,甚至超过了一些藩王的规模,整个安平乃至福建各地,都有非议的声音” 郑鸿逵惊讶地望着这个十岁的侄子,这么有深度的话不应该从这个年龄的少年嘴里说出来才对,只有郑家族学聘请的老学究才会这么说。 没等他发问,郑福松继续说:“父亲还在各地广置产业,手都伸到了广东,听说广州城下就有郑家的田庄,在广东落下一个狂悖之极的评语” 郑鸿逵打断了他的话:“你这些话都是听谁说的?谁敢乱嚼舌根,四叔打断他的狗腿!” “四叔,谁告诉我的不重要,重要的是,父亲现在虽说风光无限,却也是处于风口浪尖,很多人聚集在他的麾下,更多的人嫉恨他,顺风顺水还好,一旦遭遇挫折,定是墙倒众人推。” 郑鸿逵想起了自己为郑家鞠躬尽瘁却被冷落的遭遇,要说对大哥没有怨恨那是假的,听了郑福松的话,心中居然对大哥倒霉的那一刻隐隐有种幸灾乐祸的感觉。随即警醒过来,眼前这位是大哥的亲生儿子,四周都是大哥的耳目,不能流露出丝毫情绪让人察觉。 他咳嗽了几声,板起脸说:“小小年纪,想这些有的没的做什么,你父亲做事自有他的道理。你自管好好念书,等考取功名、光宗耀祖才是正经。这里正在建房子,灰扑扑的,没什么可看的,四叔这就派人送你回去。” 郑福松看了他一眼,没有再说话,转身慢慢地走了,脚步四平八稳,活像个大人。 郑鸿逵望着侄子的背影,摇了摇头,小孩子太聪明、懂事太早,未必是好事。 这时一个账房模样的中年人架着账本轻手轻脚走过来,恭恭敬敬地说:“四爷,昨日一批新的木材已经到了,是否要亲自清点?” 郑鸿逵随口道:“不必了,你们清点了就行,把种类和数目念给我听听就行。” 账房先生翻开账本,念道:“南洋小叶紫檀木八十根、琼州黄花梨六十根、吕宋条纹乌木一百根、四川金丝楠木五根” 郑鸿逵一边听,一边腹诽新宅子家具用料的奢靡,当听到金丝楠木时,打了个哆嗦,打断了对方的话头:“等等,金丝楠木?你看清楚是普通楠木还是金丝楠木?” 账房愣了愣,仔细翻看了一下账本,抬头道:“清点时确认过了,账本上也没记错,确实是金丝楠木” 郑鸿逵额头冒出了冷汗,难怪连福松都说自己父亲逾制,规格超越藩王府邸也就算了,居然还用上了金丝楠木,这可不是小事,被有心人报官,轻则问罪,重则送命。 金丝楠木是楠木中最贵重的一种,因其色泽浅黄似黄金,截面在阳光下能折射丝丝金光,所以称为金丝楠木,埋在地下千百年都不会腐烂,百虫不侵,价格堪比黄金,历来是皇家御用的贵重木材,禁止民间使用。清朝的和珅因为擅自用金丝楠木给自己盖府邸,成为被处死的罪状之一:“楠木房屋僭侈逾制,仿照宁寿宫制度,园寓点缀与圆明园蓬岛、瑶台无异。” 他沉着脸吩咐道:“把楠木运进老宅收好,让专人看守。” 旁边的随从应下,自去传话。 账房念完账目后,正想离开,被郑鸿逵叫住:“你是新来的账房吧?我记得你好像是广东人” 账房点头哈腰道:“四爷好记性,小的确实是广东人。” “既然是广东来的,跟我说说,知道琼州营吗,广东那边对琼州营的观感如何?” 账房有些惊讶地抬起头,望着郑鸿逵:“四爷这是” 郑鸿逵淡淡地说:“随便聊聊,不要拘束,知道些什么,就说些什么。”他不是心血来潮才忽然打听琼州营的消息,而是自料罗湾海战后就一直琢磨:为什么中左所会突然遭袭,而红毛“遗落”旗帜标识又恰到好处?为什么大战之时,本该是盟友的琼州营却坐山观虎斗,直到大哥恳求才出手?为什么立下功劳之后却不争功,悄无声息返回琼州府?凭借多年的江湖斗争经验,他感觉琼州营并非表面上那般无欲无求,就凭那些短重炮要价三千两一门的天价来看,琼州营参将夏天南是锱铢必较的势利性格,战前战后的表现与其性格不符,其中肯定有问题。 之前忙的时候没空细想,这些念头只是在脑海中一闪而过,现在赋闲在老宅,有大把的时间,就想找人聊聊。而身边的人大多是大哥的直属手下,不适宜谈论这些事,还不如随便找个无关的人。 账房盯着郑鸿逵看了几眼,断定他真的只是闲聊,而不是其他目的,想了想,慢吞吞地说:“小的知道的也不过是一鳞半爪,四爷权当听个乐子” 账房从琼州营突然崛起,打败了琼州府的围剿开始说起,然后到击溃几万广东营兵,再到悍然攻打广州城,数十万军民都束手无策,订立城下之盟,逼迫两广总督辞官后扬长而去,最后以听封不听调为条件接受招抚。 “从此以后,对于琼州营,广东军民无不畏之如虎,总督不愿管,巡抚极力拉拢,听说琼州府大小官员更是唯命是从” 第五百章 战争不可避免 第五百章 战争不可避免 虽然之前多少听说过琼州营的战绩,但是郑鸿逵从未这么听过这么详尽的介绍,心里更加沉重,若说跋扈,这夏天南更胜大哥,如果任其发展下去,以其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待其羽翼丰满之时,就会与郑家大打出手,争夺这海面的霸主之位,就算朝廷也无法约束。 他第一反应就是向大哥进言,不要在乎朝廷的脸面和对方官兵的身份,早日扼杀琼州营的海上势力,否则琼州营迟早会成为比红毛更棘手的敌人。 可是想到自己现在还是待罪之身,被变相排挤出了郑家的核心圈子,长叹了一口气,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天塌下来,又与自己何干? 他转向这个账房,好奇地问:“你一个账房先生,没想到不光会打算盘记账,对时局也如此了解,光做账房未免有些屈才,叫什么名字?” 账房笑了笑:“小的名叫王启年。” 三个月的时间转眼即逝,夏天南从日本回来没多久,郑芝莞再次抵达临高,上门催促一百门卡隆炮交货。 与前几次夏天南亲自出面热情接待不同,这次只有司马德等人出面,天南海北一顿聊,就是避而不答何时交货。郑芝莞来时被郑芝龙下了死命令,一定要带着炮回去,焦躁起来,忍不住问:“到底何时能交货?夏天南为何不出面?” 司马德打着哈哈:“将军忙于公务,最近无暇抽身,还请见谅……” 郑芝莞忍不住爆了粗口:“他区区一个参将,这破岛四面环海,一无山贼、二无土匪,没有剿匪的担子,又没有被抽调其他地方打仗,忙个狗屁公务?” 司马德脸色一变:“郑老弟,慎言!” 郑芝莞没好气地说:“不跟你废话。你一个酸秀才,又做不了主,要是夏天南躲着不肯出面,就找个懂行又能做主的人来,给我句痛快话!” 不久后,林伟业坐在了郑芝莞的对面,像背书一样说道:“……由于铁料价格上涨,煤炭资源紧缺,焦炭不够,炼铁和铸炮都受到了影响,预计这批炮的交付日期还要推迟……” 郑芝莞阴着脸问:“你就是琼州营的二当家?别跟我拽些听不懂的词,就说能不能按时交货?” 林伟业摊开双手:“我说的是大白话,而且再明白不过了——交货日期需要推迟。” “不能交货你们还全额收了货款……”郑芝莞猛地醒悟过来,“你们是不是想吞了这笔银子,根本没打算交货?” 林伟业毕竟老实,这么当面撒谎还是有些心虚,支吾了几句后就开溜了。见对方的模样,郑芝莞心里凉了半截,八成被自己说中了。 身处别人的地盘,郑芝莞也不能怎么样,抛下一句:“郑家的银子你们也敢阴,等着瞧!”,就匆匆离去。此刻他更担心自己的命运,大哥的期望落了空,会不会迁怒自己这个经手人?四哥的例子摆在眼前,郑家兄弟里下一个倒霉的不会是自己吧? 司马德把与郑芝莞会面的情况一五一十告知了夏天南,他担忧地问:“将军,不管如何搪塞拖延,总之没有交付这批炮,和郑家的梁子就此结下了,郑芝龙一定不会善罢甘休。” 夏天南无所谓地笑道:“我和他之间终有一战,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该来的总会来的。” 第二天,琼州营“临时参谋处”的所有人员,加上新降的范博梅尔,来到南园议事厅东厢房,开始了第三次参谋处作战推演会议。 作为军队的主将,夏天南做了简单的动员,提出了具体的要求。 “诸位,与郑家的战争不可避免,大家都想控制从日本到南洋的制海权,可是霸主只能有一个。今日你们坐在这里,必须拿出一个详尽的作战计划,确保这一战能得胜!” 慕容龙城问道:“请问将军,咱们是主动进攻还是与御敌于外?” “郑芝龙不可能堂而皇之地攻打临高,这是造反作乱,我们只能主动进攻。” 慕容龙城疑惑道:“难道琼州营攻打中左所就不是造反了吗?” “谁说用琼州营的名义了?”夏天南狡黠地笑了笑,指着范博梅尔说,“我们上次用荷兰人的名义偷袭了中左所,现在营中有一个如假包换的荷兰籍船长,难道就不能故技重施?” 范博梅尔这才知道早就背了一次锅,哭笑不得。 众人哗然,司马德提出疑问:“这样的计策成功一次算是侥幸,一而再再而三地用,郑芝龙又不是傻子,难道看不出端倪?” 夏天南冷哼一声,“我也没打算真的瞒过郑芝龙。只要有一个能够勉强说得过去的理由,让广东福建的官府有个台阶下就行了。琼州营固然不想多事,我想广东福建的总督巡抚们,也不想变成第二个王尊德吧?” 大家都明白了他的意思:只要挂上红毛的遮羞布,不管真假,官府向朝廷的奏报里就可以写成“红毛再度犯境”,目的是为了报复郑芝龙,只要“红毛报复郑芝龙”得手之后退走,地方官还能往脸上贴金,报一个“击退来犯之敌”的功劳。反过来,如果揭穿“红毛”的真面目,军镇被朝廷营兵袭击这么严重的事谁都压不下,那么就要上报朝廷,然后镇压这伙乱军,可是集广东全省之力都奈何不了琼州营,换成福建难道就能行?这个选择题,只要政治智商在线的官员,谁都知道该怎么选。 司马德想透了其中的奥妙,叹服不已,这个想法看似荒谬,实则拿捏住了两省官员的脉门,很有可能成功。 既然出兵的理由有了,那么接下来就是如何进攻中左所。 慕容龙城踌躇道:“是只动用水师,还是水陆并进?” 夏天南毫不犹豫地说:“水陆并进,而且琼州营全部力量都要投入!其中陆路还要分成两路,一路配合海军攻击中左所城,一路袭击安平镇。” 临时参谋们再次哗然,安平镇不是郑芝龙的老家吗? 慕容龙城问道:“可是郑家的船队和人手都集中在中左所,安平不过是些妇孺,就算打下安平镇,又有何用?” 第五百零一章 斩草要除根 夏天南沉声道:“斩草就要除根!我们家底比郑家薄,一旦失败就是万丈深渊,而郑家只要不被连根拔起,他们打仗败得起。郑家在福建经营多年,根深蒂固,如果只打掉了他们中左所的几条船,只要郑氏兄弟还在,凭借多年累积下来的财富,依然可以卷土重来。当年郑芝龙被对头打得只剩下几条船几百个人,还不是又东山再起了?” 当然还有句话他没有说出来,免得被当成神棍:郑芝龙有个争气的儿子,现在应该十来岁,如果放任不管,等他年纪稍长,加上郑氏族人辅佐,以历史强大的惯性,日后必成气候。琼州营以后的目标可不是福建两广这一亩三分地,是要制霸全国的,将来北上进军大6,对付明朝廷和后金时,可没有功夫应对这位将来的国姓爷。清朝初期被郑成功弄的灰头土脸,自己可不能步鞑子的后尘。 不过在座的都是聪明人,一点就透,就算不考虑郑成功这个变数,郑家雄厚的底蕴也不是新崛起的琼州营能比的,郑家的船队要击败,郑家的人也要一并铲除。 司马德问道:“如果打下了安平,郑氏族人如何处置?” 夏天南眼中闪过一丝厉色:“自然是全部处死,一个不留。” 这话听上去有些残忍,可是众人都觉得理所当然。灭门的事情琼州营不是没做过,当初起家之时,连护卫队都没成立,几十个盐丁带着长矛就灭了胡老爷全家。在这样的战争面前,任何对敌人的仁慈都是对自己的残忍。 魏连横提议:“既然要攻打安平,那么安平镇的城防、郑家的人丁数目、能够撤退的路线,都要详尽的情报,免得打乱战,让郑家人跑掉,竹篮打水一场空。” 夏天南点点头:“这个自然,咱们不打无准备之战。正好王启年和梁栋都打入了郑家内部,安平的情报就由王启年提供,中左所那边,郑家船队的情报就交给梁栋。” 魏连横继续说:“6军的兵力分配必须安排妥当。如果郑家的主要兵力都在中左所城,那么咱们的主攻方向也放在中左所。属下建议,安平就交给警卫队和特战队,保险起见,再从第一营和第二营各抽调一个连,其余兵力全部放在中左所那边。” 司马德问:“警卫队和特战队现在有多少人?” 魏连横回答:“初建之时,都不满百人,现在经过扩编,警卫队满编一百人,特战队两百人。” 司马德想了想:“加上抽调的两个连,五百人攻打一个毫无防备的镇子,应该足够了……” 他走到挂在墙上的手绘地图前,点着金门附近说,“王启年和梁栋提供的情报只是细节,总的攻击线路不会有多大变动。咱们还是预先停泊在南澳岛,等待最合适的时机。只要郑家的主力在附近,就动攻击。不管是港口乱战,还是在金门海面会战,总之要把郑家的主力船队一举歼灭。就算还有船漏网,只要安平那边把郑氏族人都屠了个干净,没有郑家的人领头,也不过是一盘散沙,不足为惧。” 夏天南鼓掌叫好:“说得好,司马先生的大局观不错,就是这个思路。” 司马德谦虚了一句“谢将军谬赞。”然后继续说,“具体到细节上,水师自然是倾巢而出,6师呢?兵力都出动了,带不带大炮?” 魏连横回答:“轻便的山地炮肯定要带,至于野战炮嘛,得看郑芝龙的6上兵力有多少,有没有大炮能对咱们构成威胁……” 慕容龙城说:“据我对郑家的了解,除了我们卖给他们的短重炮,不管是船上还是6上,都没有什么像样的火炮,倒是鸟铳不少郑家有一支千人左右的黑人火枪队,不容小觑。” 魏连横点了点头:“既然没有火炮,咱们就不带野战炮了,毕竟登岸时运送不便,影响行军度。虽然我没有从水上攻往6上的经验,但既然古人有半渡而击的战法,说明登岸的度越快越好,那么携带的火器越轻便越好。” 司马德总结道:“那好,重炮就不带,只携带轻炮。还有一个问题,攻上岸后,打到什么程度?中左所城附近还有同安县衙,近在咫尺,是搂草打兔子还是放过?安平镇不止郑家,还有当地百姓,到时局面一乱,难以分辨,到底是只打郑家、对百姓秋毫不犯,还是宁可错杀一千,不让一人漏网?” “同安县衙只要不抵抗,就不去碰。毕竟攻打一个招安的游击和堂而皇之攻打县衙是两码事。至于安平镇……”夏天南迟疑了一下,“如果郑家人趁乱混入百姓之中,甚至百姓帮助他们逃跑……宁可错杀,不能放过!” 司马德点点头:“有了将军这句话,就知道该怎么做了。咱们什么时候动手?” 夏天南估算了一下:“郑芝莞空手而回,到达福建要十来天,郑芝龙得知消息后肯定会有所反应,不管他想要警告或者敲打我,甚至直接来临高兴师问罪,都会调集船队、召集人手,总得花费十天半个月,所以算起来,郑家的船队大约会在一个月左右汇集在中左所附近,我们就趁这个机会将郑家主力一网打尽。” 说到这里,夏天南不无遗憾地想,要是林伟业说的那种重炮能够赶上这场仗就好了。也不知道林伟业的铸炮进展如何? 文澜河畔的兵工厂铸炮车间内,一门内置回型管的粗壮的炮管旁边,林伟业打了个喷嚏,和旁边的管事王一锤说笑道:“看来是谁在念叨我来着。” 王一锤凑趣道:“这个点不应该是夫人想林老爷,大概是将军埋怨这大炮怎么还没弄出来……”他没想到,居然一语成谶,被他说中了。 林伟业笑道:“我不想看见他那幽怨的眼神,所以干脆躲到这里来了。其实咱们实验也差不多了,有成功冷却的炮管模子了。关键是找到最精确的数据,让以后的铸炮不靠碰运气……” 第五百零二章 巨舰重炮即将服役 时间转瞬即逝,离预定攻击福建的日子越来越近,就在琼州营上下做好战前准备,即将开赴福建之时,查尔斯亲自跑到南园报告好消息。 “将军,1000吨级的战舰已经建成,只要配备合适的舰炮,随时可以投入战斗。” 夏天南精神一振,开战在即,这两艘建了一年多的战舰终于可以下水了,福建之战又多了一枚重重的筹码。 “走,去看看。” 船坞旁,夏天南抬头仰望着巍峨的船体,喃南道:“我了个去,排水量比武毅级大了一倍,为什么感觉比三艘武毅级还庞大呢?” 查尔斯介绍道:“虽然排水量只大了一倍,可是舱室多了两倍,炮甲板由单层变为两层,使用的桅杆和风帆的数量也成倍增加,所以看上去体积大了两倍还不止。” 眼前的战舰足有四层楼高,如果算上桅杆的高度,将近八层楼,在木质舰船的年代,算得上庞然大物了。 夏天南赞叹不已地环绕船坞走了一圈,很是为自家船厂能造出这样的巨舰而自豪。观察的过程中,他发现船身吃水线以下包裹了黄铜色的一层金属,好奇地问:“这是铜吗?” “对,这是铜皮。” “包裹一层铜皮有什么用,防弹吗?” 查尔斯笑道:“这样的一层铜皮并不能有效地抵御18磅以上的炮弹,它的主要作用是防腐。” “防腐?”夏天南睁大了眼睛。 “对。一般的船身是用焦油作为防腐剂,焦油是松类干溜取出的树脂,有防腐、隔水、隔潮、迅速干燥、耐高温和附着力强等效果,作为防腐剂,它一般涂在船体木板之接缝与樯索上。500吨以下的战舰,使用焦油绰绰有余,可是1000吨以上的战舰,加上一层铜皮是皇家船厂通行的做法,除了防止腐蚀以外,还可以提高航速和性能。” 虽然不太懂其中的原理,但是夏天南猜测航速的提高和金属本身的摩擦系数有关。他没有过多关注这个问题,而是把精力集中在了侧面的两排密集的炮窗上,兴奋地问:“查尔斯,你能告诉我这种级别的战舰有多少炮位吗?” 查尔斯骄傲地说:“得益于林的建议,新的船体设计可以比同时期欧洲的同级别战舰容纳更多的舰炮,除去船头船尾的追击炮、回旋炮之类的小炮,两侧一共可以装下44门舰炮。” “44门?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武毅级的炮位是28门,那么火力将近提高了一倍?” “您说的没错,将军。这样的船即使放到欧洲,都是顶尖级的,更不用说在远东了,对于仍然使用冷兵器的海盗而言,这样一艘船的火力超过了海盗一支舰队的总和。” 夏天南听得心花怒放,重炮巨舰,就是争霸海洋的不二法宝啊! 不过他随即就想起了仍然只闻其声不见其物的轰击炮,遗憾地摇摇头:“要是老林能有好消息带给我就好了。” 查尔斯问:“您说的是林提起过的32磅以上的重炮?我也很期待它的出现,只有这样的重炮才能配得上这样伟大的战舰。我听说他的实验已经接近尾声了,只是需要提炼出一套稳定的数据和方法,以便让以后的铸造过程按图索骥。要不我们一起去看看?” 夏天南抱着期待的心情跟随查尔斯来到兵工厂。林伟业看到他们的到来丝毫不意外,笑呵呵地问:“是不是来催货的?放心,样炮已经铸出了两门,初步测试没有问题,现在就等放在战舰上进一步测试了,只要不出现明显的裂纹,就说明成功了。” 夏天南又惊又喜,忍不住埋怨道:“好你个老林,家伙都造出来了,怎么不告诉我,害得我一直挂念,吃不香睡不好的。” 林伟业正色道:“我这是本着科学、认真、务实的态度嘛。两门样炮虽然铸好了,可那是在废了七八门炮管的基础上才做出来的,废品率高达80%,这可不是我想要的。必须测试出最准确的数据,让长达数十个小时的水冷过程的每个步骤精确到分钟,把良品率提高到70%以上,才算真正的成功,这时我才会向你汇报。” 夏天南肃然起敬,这样扎实的工作态度不由得不让人敬佩。 “你辛苦了。愿以为照搬别人的劳动成果不算难事,没想到这么复杂。” 林伟业叹道:“就像我懂得玻璃的烧制,却做不出平板玻璃和望远镜一样,只知道原理是不够的,这可比铸造12磅山地榴弹炮之类的小炮难多了。不过踩在别人的肩膀上终究还是省事的多,罗德曼测试出一套科学有效的方法整整花费了十年——虽然其中好几次因为资金短缺导致实验中断,浪费了太多时间——我能够在不到半年的时间里做成,还算是非常幸运了。” 夏天南试探着问:“那么这两门炮可以搬到船上测试吗?两艘千吨战舰什么时候可以正式配备轰击炮?” 林伟业回答:“样炮的测试随时可以进行,正式列装也不是大问题。第一次在船上使用这样的爆炸弹,炮手和指挥官都需要一个适应和磨合的过程,每艘千吨级战舰暂时先配备4门炮吧,等到铸造技术成熟、官兵们也适应了,就可以适当增加轰击炮的比例。以现在的条件,多了造不出,七八门炮还是拿得出。” 夏天南喜道:“这样我就放心了。” 第二日,两门样炮被搬到“临高”号上进行实弹发射,测试效果。林伟业作为技术总负责人,再三叮嘱指挥测试的威廉等人:“一定记得安全操作要领,爆炸弹不比实心弹和霰弹,操作失误会让整条船都报销的。” 威廉是正牌海军出身,不用林伟业叮嘱,也知道尚不成熟的爆炸弹对于舰船本身的安全隐患,发射之前如临大敌,还拒绝了夏天南等人上船近距离观察的要求。 “将军,作为这支军队的领袖,您可不能冒这个险,还是在岸边呆着安全些。” 第五百零三章 东亚最强战舰 在威廉和林伟业的再三要求下,夏天南只好放弃了上船近距离观察的打算,带着琼州营的高层人员在岸边伫立,等待实弹演练的开始。 这次实弹演练是在静止状态下进行的,靶船是从刘香残部缴获的一艘中号福船,因为破损较为严重,虽然勉强从热兰遮港口拖了回来,但是已经没有修复再利用的价值,正好用来试试爆炸弹的威力。 炮击的距离经过反复考虑,最后选择了3oo米的距离。这个距离,出了郑家装备的“山寨版卡隆炮”1oo米左右的有效射程,而且能够保证还算不错的命中率。 威廉一声令下,命令从露天甲板上层层传递到了下面的炮甲板,炮长得到命令后下达了射击的指令。人数多达1o人的炮組开始了忙碌的射操作,两个人抬起沉重的球形爆炸弹轻轻放入炮膛内,插着木质锥形信管的那一端朝炮口方向,避免过早被火药点燃信管这种重型爆炸弹和相对小巧的山地炮射的榴弹并没有本质的不同,都是在信管相反的那一端装着碟状的木质弹托,起到缓冲膛压和稳定飞行轨迹的效果,弹托的底部则是定装药包,避免了繁琐的称量射用火药的步骤。 一名经验丰富的炮手站在炮身的左边,从火门的孔洞刺破定装药包,塞入木管固定的导火索,然后点燃。被点燃的导火索像一条冒着火花的蛇,扭动着往炮膛里钻了进去。 与此同时,岸上的夏天南放下单筒望远镜,有些不解地问身旁的林伟业:“我看威廉的命令已经下了,传令兵的旗子也示意了,怎么还不见炮响?” “稍安勿躁。”林伟业解释道,“这炮不比一两个人就能操作的12磅山地炮,需要1o人左右来操作,步骤和射用的时间要多一些。你要知道,这是英制8英寸、公制2o3毫米口径的巨炮,爆炸弹的重量就有59磅,公制52斤的炮弹快赶上一个成年人的重量了,光搬动炮弹放入炮管、而且要避免因为剧烈碰撞引意外,就不是件容易的事,更别说射之后的复位了炮身净重就有3吨半,差不多两辆越野车的重量,你想象一下你抬动霸道或者6巡这样的车需要多大的力气……” 夏天南瞠目结舌,这炮的尺寸和重量完全乎了他的想象。 就在这时,“轰”的一声,“临高”号上传来了震耳欲聋的炮声,伴随着耀眼的火焰,一枚硕大的球形炮弹如流星一般准确砸中了靶船。 在船上、岸上众人屏声静气的注视中,炮弹像刀切豆腐一般,轻而易举砸碎了船体侧面的木板,钻进了船体内部。 一秒钟之后,“嘭”的一声闷响,炮弹在船体内部爆炸,巨大的气浪掀开了看似坚硬的甲板和船体,碎木、桌椅、兵刃等各种杂七杂八的物件被抛到了半空。甲板塌陷后,高高的桅杆失去支撑后缓缓倒下,沉重的硬帆重重地砸落在海面,激起冲天的浪花。整艘船像是被从中撕开的玩偶,脆弱不堪,似乎随时会解体。 所有人都被这一炮的威力惊呆了。要想让一艘中号福船丧失战斗力,以往需要冒着被登船跳帮的危险,近距离射十几二十3o斤实心弹才能达到这种效果,现在只要一炮就能实现。反差太大,让大家都不敢相信这一切都是真实的。 夏天南喃喃道:“老林,这算是开挂作弊吧?我都有些同情郑芝龙了,这玩意一出,郑家还怎么玩啊?” 林伟业眼见试射成功,手舞足蹈地庆祝起来。听见夏天南的话,嘿嘿笑道:“19世纪的家伙弄到17世纪来,是有些欺负人,郑芝龙只能抱怨运气不好,碰上了我们。要知道,即便是在19世纪,线膛炮出现之前,轰击炮都是改变海战游戏规则的终极武器,何况是滑膛炮都不成熟的17世纪?” 一旁的慕容龙城忍不住问:“有这等利器,是不是两三条大船,载上十几二十门这样的炮,就能轻松灭了郑芝龙?还需要像红毛那样打生打死吗?” “非也非也。”林伟业摇了摇右手食指,“第一,这种炮铸造不易,产量上不去第二,爆炸弹始终是把双刃剑,能毁灭对手的同时,也有毁灭自己的风险第三,将近7ooo斤的炮,其重量和射时产生的后座力,只能装备在1ooo吨级以上的战舰上,而这种昂贵的战舰不可能造很多。所以,这炮再好,也只能作为最后一锤定音的王牌使用,不能像卡隆炮那样使用。” 夏天南若有所思:“我明白了,这大船搭配轰击炮,就是风帆时代的航母、海上的核武器,威力巨大,但是没法像大白菜一样可劲造?” 林伟业点点头,“差不多这意思。” 慕容龙城虽然不知道所谓航母、核武器是何物,但是这炮的威力是亲眼目睹的,不由得感叹道:“即便只有一两条这样的大船,巨炮只有寥寥数门,仍然是让人闻风丧胆的大杀器。” 岸上的人被震撼了,“临高”号上的威廉更是兴奋地跳了起来,这样威力巨大的大炮居然为己所用,还有什么比这让一名舰队指挥官更爽的事吗? 半个月后,2艘各装备了4门轰击炮和12门24磅炮、18门12磅炮、2o门32磅卡隆炮的1ooo吨级战舰正式下水,整个亚洲海域最强大的战舰诞生了。 船头,林伟业对志得意满的夏天南说:“给咱们的东亚第一舰取个名吧?” 夏天南乐呵呵地回答:“早在这船开建的时候,名字和分类就已经想好了。5oo吨和28o吨的战舰分别用了明朝最善战的两个将军的谥号,这1ooo吨级别,就用本朝武功卓著的皇帝年号永乐。至于船号嘛,第一艘叫山东号,第二艘叫广东号!” 第五百零四章 远征倒计时 林伟业笑道:“我还以为你会取名‘辽宁’号呢?话说‘广东’号我能理解,毕竟琼州是咱们发迹的地方,隶属于广东,可是‘山东’号有什么意义呢?难不成为了纪念你在山东不成功的冒险经历?” 夏天南摇摇头:“我可没那么无聊。取名字的意义很明确:广东是我们崛起的根据地,而山东就是下一个我们必须要拿下来的地方,对琼州营的战略意义很重要。” 林伟业抓了抓脑勺:“虽然山东是我的老家,但是除了能挖煤,另外我看不出多少价值,谁叫咱们琼州本地的褐煤根本无法炼焦呢。不过一场兵变下来,流离失所的难民倒是很多,你想来个大移民,充实琼州薄弱的人口基数?” “没错,人口也是非常重要的因素。中国的农民不到活不下去的地步,没有几个人愿意背井离乡。而咱们能够到达的沿海省份,两广和福建没有大的天灾,没有多少能够流向琼州的人口;江南是当今最富庶的地方,在那里讨饭也比别的地方强,咱们连叫花子都拉不动;辽东那边虽然有不少从后金统治下逃出来的汉人,但是一半滞留在东江镇,一半流落到山东登莱一带。咱们和东江镇没交情,没法去那里拉壮丁,想要大规模的移民,也只有从山东想办法了。” 林伟业想了想,点头道:“还真是这么回事,山东是沿海最合适的人口输出地了。陕北倒是有很多流民,但是中间还隔着福建、江西、湖北好几个省呢,鞭长莫及。” 夏天南踌躇满志地说:“人口只是一方面,山东的煤矿等资源也可以顺手拿下来,最重要的是,山东的地理位置很关键,只要我们能够想办法在山东扎下根,开辟分基地,对琼州营就是一个战略转折点。山东离京城的距离很微妙,不算太近,也不算远,在这里保持一支军队的存在,既不会让紫禁城里的人感觉太大的威胁,又能在很短的时间内抵达京城。我们想要成为制霸天下的势力,而不是一个偏安一隅的军阀,拿下山东是必须要做的事情。” “我懂你的意思了。可是怎么才能拿下山东呢,武力入侵?” 夏天南大笑:“我好不容易得到这个参将的职位,可不会自毁前程。进入了武官的体制内,自然有体制内的办法,和崇祯打个你死我活,并非上策,耗费了精力不说,还让皇太极在一旁养精蓄锐、乘虚而入,岂不是为他人做嫁衫?你要知道,皇太极死后,清军之所以能够入关,绝不是摄政王多尔衮比皇太极更雄才伟略,而是李自成打下了北京,内耗让边防空虚,加上吴三桂倒戈,这才给了多尔衮天赐良机。如果李自成被剿灭,明朝再不堪,清军也无法得到这花花江山。” 林伟业不好意思地说:“政治上的事我不懂,不过你说的有道理,我想得太简单了。我倒是有些好奇,你一个琼州参将,怎么能名正言顺地攫取山东?” 夏天南神秘一笑:“容我卖个关子,时机成熟再告诉你。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这件事情,离不开谢文君那个娇蛮女的帮助,谁让她的亲爹是山东的巡按御史呢。” 林伟业露出暧昧的笑容:“这么高冷娇蛮的女人你也不放过,胃口真好。” 夏天南咳嗽几声:“家中几房娇滴滴的小妾,我可没有求虐的打算。只要能搭上她老爹的线,接下来无非是金钱和政治利益的交换,又不是非要我献身不可。” 轰击炮的演练结束之后,琼州营远征福建的军事行动进入了倒计时。 海军方面,“广东”号和“山东”号两艘永乐级战舰正式列装琼州营海军,“广东”号作为远征舰队的旗舰,舰长由弃暗投明的前“密德堡”号船长范博梅尔担任,威廉作为舰队司令官也在该舰上,一来便于指挥,二来对范博梅尔起到监视和督促的作用——虽然范博梅尔的专业素养不用怀疑,但毕竟是刚刚投降的,贸然担任这么重要的职位,适当的防备还是必要的;“山东”号的舰长则是最近迅速上位的慕容龙城。几百名愿意成为雇佣军的荷兰水手和一千多海盗则打乱混编到不同的船上,充实海军的力量,同时防止他们形成小团伙,影响作战。 陆军没有新的人员和编制的变动,第一营仍然是黄汉生率领,第二营则是魏连横,他们是攻打中左所城的主力。而杨由基的警卫队和黄猛甲的特战队则是攻打安平的急先锋,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打下安平并且全歼郑家的族人,战斗过程比攻下中左所成更复杂,为了确保行动成功,警卫队和特战队连同拨给他们的两个步兵连进行了合练,并对攻进安平后的行动安排作了明确的分工,以免乱中出错。 出征前夕,周国新带来了福建方面的最新消息。最近的情报都是由王启年和梁栋联系福建的锦衣卫,再通过锦衣卫的渠道传到广东,周国新则负责传话。 “将军,福建那边传话过来,郑芝莞返回中左所后,把这边不能交货的消息告知了郑芝龙,郑芝龙发了脾气,说是要给琼州营一点颜色看看。现在郑家已经发出了江湖号令,旗下所有能打的人马齐聚中左所,然后以剿匪的名义来到广东洋面,准备封锁琼州海峡,说是让临高片板不得下海。” 夏天南暗想,郑芝龙的应对果然不出他所料,冷笑道:“福建的游击来广东封锁海峡,果然猖狂。” 周国新继续说:“据说郑芝龙给琼州营定下了条件,要想他们撤兵,要么交付一百门炮,要么双倍返还货款。” 夏天南摇摇头:“炮没有,银子也不给,要打便打。还有什么消息?” “王启年还有一个重要的情报:郑家老四郑鸿逵因为几次办事不利,而且郑芝龙因为二弟郑芝虎战死的事情迁怒于他,现赋闲在安平老宅。据王启年说,郑鸿逵怨气很重,可以尝试离间、策反。” 第五百零五章 进入福建 第五百零五章进入福建 夏天南眼睛一亮,这倒是个意想不到的机会。 他对周国新说:“这次你也跟我一起去福建,通过那边的锦衣卫打听下,看看郑鸿逵有没有其他的把柄在你们锦衣卫手中,然后利用他对郑芝龙的不满,威逼利诱,双管齐下,收为己用。” 周国新疑惑地问:“将军,听说咱们要灭郑家满门,光留一个郑鸿逵有什么意义?” 夏天南狡黠一笑:“呵呵,郑芝龙必须死,其他郑氏族人也不能留,可是咱们对福建人生地不熟,就算杀进安平镇,也难以确保将郑家人一网打尽,这时如果有个郑家的内应站出来一一指认,那么郑家老宅上下连个丫鬟都跑不掉。” 周国新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属下明白了。属下这就回去准备准备,然后跟随将军一起去福建。” 等周国新走后,一旁的司马德问:“将军,郑鸿逵利用完以后,留不留性命?” “这就要看他的态度了,如果识时务,也可以饶他不死,还可以送给他一场大富贵。”夏天南悠悠地说,“打败郑芝龙之后,琼州营就是从日本到南洋的唯一霸主,到时候能够赚钱的门路可就不止自己做海贸这一条了,咱们可以向海上所有的商船收税,躺着就能赚钱。广东这边的商船和去往南洋的船队,琼州府就能控制,而福建、江浙到日本的船队,咱们就鞭长莫及了,可以考虑找个熟悉当地情况的代理人。” 司马德理解了他的意思:“所以郑鸿逵就是个送上门来的合适人选?可是日后他要起了不臣之心怎么办?郑氏族人就算全杀了,郑家的部下肯定有漏网之鱼,到时郑鸿逵以郑家唯一继承者的身份登高一呼,笼络旧部,就算掀不起大风浪,对将军在福建的布局总是个破坏” “你说的有道理,不过这个可能性我也想过了。打下安平之后,咱们让郑鸿逵当着所有人的面指认自己的族人,把他叛徒的身份昭告天下要知道,郑芝龙一向以江湖义气笼络部下这样一来,郑鸿逵在旧部面前还有什么脸面可言?更不用说登高一呼,众人响应了。” 司马德笑了,竖起了大拇指:“将军这一招,高明!” 几天后,远征大军浩浩荡荡的船队离开博辅港,扬帆起航。 之前偷袭中左所和参与料罗湾海战的两次行动,前者是偷偷摸摸,后者是打酱油,而这一次远征是为琼州营自己而战,动用了所有的武装力量,可谓倾巢而出,没有一丝保留。 由于新的战舰陆续下水,加上接收刘香残部和荷兰人雇佣兵,补充了足够的人手,舰队的规模和实力比起料罗湾海战时明显增强。2艘1000吨永乐级战舰、12艘500吨武毅级战舰、16艘280吨武襄级巡逻舰组成的舰队,其规模和战斗力已经远远超过了几个月前的荷兰人。加上数量众多的运送近三千人的战兵和辅助人员的运兵船,一时间博辅港外的海面上船队连绵十几里,风帆遮天蔽日,气势惊人。 旗舰“广东”号上,夏天南被众星捧月围在中间,颇有感触地说:“琼州营自起家以来,数次大战,都是以少打多,以弱胜强,几乎每一次都是走钢丝,一旦失败就万劫不复。这次远征福建,终于熬出了头。眼下琼州营船只的数量仍然无法与郑芝龙相提并论,但是实力稳占上风。” 身份从阶下囚摇身一变成为东亚最强大战舰的舰长,范博梅尔对这话很有感触,他叹道:“如果当时我们有30艘战舰,而不是9艘,而且拥有能够发射59磅爆炸弹的巨炮,那场战争的结果就会改写” 夏天南笑道:“现在也不晚啊,你改换门庭后,就有机会重新书写战争的结果。” 范博梅尔闻言跃跃欲试:“您说的不错,将军阁下。我恨不得马上就用爆炸弹打爆郑芝龙的头,以洗刷之前他给我的耻辱。” 威廉放下望远镜,问道:“将军,前方已经接近福建海域了,是否按照之前的惯例,在南澳岛临时驻扎休整?” 夏天南点头道:“以疲惫之师发动进攻是打仗的大忌,十几天的航程虽然不算太远,但是也会让士兵们的战斗力因为疲倦而下降,尤其是不常乘船的陆军。就在南澳岛休整,让士兵们好好休息,然后一鼓作气发动总攻。” 南澳岛的副总兵汤柏才对于“接待”琼州营早已轻车熟路,庞大的船队靠岸后,他不仅积极安排腾出兵营以供住宿,还主动派人驱逐临时停泊的过往商船。虽然他不知道这样规模的行动需不需要保密,但是人多口杂,少些人知道总是好的。 他这么知情识趣,夏天南也不会亏待他,让人给了他足够的银子购买粮食,剩下的算是操劳的辛苦费。汤柏才粗算了一下,就算供给几千人吃喝的口粮,这笔银子还有几百两的剩余,不禁眉开眼笑,这些人简直是南澳岛的贵人。 大军驻扎下来,周国新可没闲着,他带着两名手下乘船先行出发去了安平镇。 这天晚上,郑鸿逵正在老宅的书房中清点核对修建宅邸耗费的银两和材料账目。虽然这些都由账房核对过了,但是这么大的宅邸,耗资巨大,不亲自核对一下不放心,免得手底下的人动什么手脚。他已经被边缘化了,不能再落下什么口实把柄被人抓住。 虽然账目让人眼花缭乱,不过郑鸿逵常年往来日本贸易,经常和账目打交道,倒也应付得来。正在翻看记载本日开支的账簿时,书房外响起了敲门声。 郑鸿逵有些诧异,这么晚了,还会有谁来找自己?他狐疑地起身走过去打开了房门,门外站立的一人让他很惊讶。 “王启年,是你?这么晚了有什么事?” 王启年毫不客气地闪身进房,根本没有请示的意思。 “今晚来找四爷,是要给四爷指一条明路,就看四爷走不走了?” 第五百零六章 攻心 若是往常,区区一个账房敢对自己这么无礼,郑鸿逵早就一脚踹过去了,然后叫他卷铺盖走人,碰上心情不好的时候,先叫人打他个生活不能自理再扫地出门。 不过被贬回老宅后,郑鸿逵的心态生了很大变化,没有了往日的意气风,做什么事都谨小慎微,没有立刻火,而是仔细端详着这个账房,似乎想看清楚到底他的真面目到底是什么样的。再说,事出反常必有妖,一个毫无地位的账房敢夜闯书房,其中必有蹊跷。 他看着王启年,王启年也毫不畏惧地看着他,脸上没有任何慌乱、紧张、害怕之类的情绪,古井不波。 良久之后,郑鸿逵坐回椅子,闷声说道:“早就看出你和别的账房不一样,不过怎么都没想到你是个细作。说吧,谁派你来的,混入郑家有什么企图,你又能给我指条什么明路?” 王启年面无表情地回答:“琼州营大军压境,不日即将由水6两路大举进攻,中左所城和安平镇都难逃此劫。如果四爷想谋求生路,弃暗投明是唯一的法子……” 郑鸿逵像是听见了天底下最可笑的话,仰天大笑:“先不说琼州营有没有这个胆子,就算他们敢来福建捋虎须,郑家现在如日中天,红毛和刘香都灭了,还会害怕小小的琼州营?就那十几条船,还不够我大哥塞牙缝的,居然有脸来策反我?” 王启年冷笑一声:“先提醒四爷一声,郑家如日中天,与今日的你有何关系?” “……”郑鸿逵一时哑口无言,虽然对方的话有强词夺理之嫌,但是自己被排挤出郑家的核心圈子是事实,也不能说对方讲错话。 “再说四爷对琼州营的认知可能有误。我虽然不常在军中,但是也知道大概的情形:料罗湾之战,琼州营只派出了手下最小的船参战,为的是不引起郑芝龙怀疑。可就是这样的小船,在海战中力挽狂澜,避免了郑家落败……” 郑鸿逵想反驳,却开不了口。这一战他在场,二哥郑芝虎战死之时正是整场战事的转折点,如果不是琼州营加入战场,士气受挫的郑家船队很有可能战败。 “……而这种能够打败红毛的小船,在琼州营水师只是跑龙套的角色,真正的主力是与红毛主力战船差不多的大夹板船……”王启年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这船四爷也见过,就是袭击中左所港口的夹板船!” “呯”的一声,郑鸿逵拍案而起,又惊又怒地指着对方:“果真是你们琼州营干的好事,还嫁祸给红毛?” 一想到这件事就是自己被大哥冷落的原因之一,郑鸿逵气不打一处来,朝门外大喊:“来人,把这厮给我拖出去……” “四爷息怒,等我把话说完再叫人也不迟。” 郑鸿逵气极反笑,瞪着他咬牙切齿道:“好,就等你说完,然后把你剁碎了喂鱼,以解我心头之恨。”知道对头是谁后,他心里的愤怒遏制不住,明知站在面前的不是罪魁祸,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小卒子,可还是忍不住要泄心头之怒。 王启年不急不忙地继续说,“这种大夹板船的战力四爷也见识过了,只会在红毛之上。红毛不到1o艘夹板船,郑家以十倍、百倍兵力围之,尚且不能战而胜之,何况是琼州营数量更多、更精良的坚船利炮呢?” 听到这话,郑鸿逵稍微冷静了一点,王启年说的不无道理。郑家打红毛如此吃力,打琼州营未必就能取胜。 “如今琼州营水师又添利器,两千料的大船,能打5o斤的开花弹,郑家的船再多,也不过是送死而已。” 郑鸿逵一惊,两千料的大船、5o斤的开花弹?这得是什么样的庞然大物啊。 王启年最后道出了自己的来意:“琼州营水师、6师已经在福建境内,要毕其功于一役,让郑家从此消失,箭在弦上,不得不。我家将军觉得四爷是不可多得的人才,郑芝龙冷落排挤四爷,实在是愚蠢之极。只要四爷愿意配合琼州营的行动,将军承诺,不仅保全四爷的性命,还要送一场大富贵给你。” 郑鸿逵忍住乱刀砍死对方的冲动,沉声道:“大哥再有不是,郑家也是在他手下一步步走到今天的,我再如何委屈,也是郑家一份子,怎么可能为了苟且偷生,做吃里扒外的小人?”他自己都没觉,听了王启年的介绍,对郑家战胜琼州营的信心已经产生了动摇。 王启年对他的话似乎早有心理准备,闻言一点也不意外,只是默默的闪身到一旁。这时房门被推开,几名身穿飞鱼服、腰间挎着绣春刀的人走了进来,为一人笑嘻嘻地拱手行礼:“郑四爷,鄙人锦衣卫百户周国新,深夜不请自来,请勿见怪。” 郑鸿逵眼睛眯了起来,手在背后紧紧攥起了拳头,心中警觉不已,怎么锦衣卫也掺和进来了?看起来和王启年是一伙的,难道琼州营有这么大的本事,连锦衣卫也能驱使? 他冷冷道:“郑家和锦衣卫一向井水不犯河水,今日光临寒舍,有何指教?” 周国新笑道:“指教不敢当,只是碰巧知道了郑四爷的几桩趣事,便来和四爷一起分享,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嘛!” 郑鸿逵心中有种不祥的预感,没有吭声。 周国新抽出一张小纸条,咳嗽几声,照本宣科念道:“崇祯元年至今,郑氏四子鸿逵受长子芝龙之托,往来东瀛,走私生丝、棉布、铁器等货物,得银钱无算,私自克扣、中饱私囊,藏银于平户,总数逾数十万两……” 郑鸿逵犹如被雷劈中,目瞪口呆,这么机密的事情,除了自己和寥寥数名亲信,根本没人知道,锦衣卫又是如何得知?虽然几十万两银子对于财大气粗的郑芝龙只是九牛一毛,可是这种中饱私囊的行为被大哥知道了,一定不会有好果子吃,银子是小事,大哥最讨厌欺上瞒下、暗中做手脚的行为。 第五百零七章 降服郑鸿逵 其实认真说起来,像郑鸿逵这样一手打理巨额流水的生意,夹带点私货、吃些回扣是行业的潜规则,古往今来莫不如此,就算在21世纪也很常见。若说与别家掌柜有何不同,就在于郑鸿逵这个掌柜是东家的亲兄弟,而且郑家买卖做得太大,随便克扣一点就是几十万。 郑鸿逵没想到这么隐秘的事情被锦衣卫知道了,心中惊疑不定,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很是难看。 这些秘辛,是周国新喝了几次花酒,花了不少银子,从福建的同行手里挖出来的。锦衣卫在郑家安插的坐探虽然是为了防止对有实力的武将对朝廷不利,但是顺手打探到的这些鸡鸣狗盗的消息,也会记录保存下来,以备不时之需。 郑芝龙受抚之后,虽然行事高调,但是对官职和仕途还是颇为看重,在周国新最期待的“谋逆”方面并没有什么破绽,而郑鸿逵作为郑家兄弟里最热衷功名利禄的人,在这方面更不可能有把柄让人抓住。周国新只好从侧面着手,挖出郑鸿逵的这些糗事,希望能够镇住他。眼见郑鸿逵脸色难看,周国新以为他会屈服,得意地说:“郑芝龙倒行逆施,狂妄自大,琼州营天兵一到,郑家上下必成齑粉,识时务者为俊杰,郑四爷可要想好了……” 郑鸿逵咬牙说道:“我不知道为什么锦衣卫会和琼州营沆瀣一气,但是仅凭这些就像让我背叛郑家,你未免也太看轻我了。”他刚才权衡了一下利弊:琼州营劳师远征,郑家家大业大,真打起来鹿死谁手也未可知,假如为了这点事自绝于郑家,届时郑家如果打了胜仗,那就里外不是人了,何苦来哉?反正自己已经落到这般田地了,就算把自己中饱私囊的这点事告知大哥,也不会更坏到哪里去。 周国新没想到郑鸿逵这样硬气,冷笑一声:“郑四爷,本来敬你是条汉子,想给你留点脸面,没想到你不识抬举,那就不要怪我把事情做太绝了。” 郑鸿逵心里暗叫不好,还有比这更棘手的事?他硬着头皮回答:“愿闻其详,我倒要看看你还有什么后手?” 周国新继续念纸条后半部分的内容:“郑鸿逵常年往来东瀛,尤以平户驻留之日最多,闻其肆意出入田川氏内宅,与田川氏来往甚密,而幼子田川七左卫门为何人血脉不得而知,疑为鸿逵所为……” 郑鸿逵眼前一黑,差点晕过去,这种有违人伦的荒谬传言,居然被锦衣卫正儿八经当做情报记录下来,真是比窦娥还冤啊! 周国新嘿嘿笑道:“郑四爷,这张纸往郑芝龙手里一送,你说他是信你呢,还是信咱们锦衣卫?” 郑鸿逵伸手去取桌上架着的一把倭刀,咬牙切齿道:“你们太无耻了,这样血口喷人,欺人太甚……” 几名锦衣卫脸色一变,纷纷抽出绣春刀,周国新喝道:“郑老四,你敢在锦衣卫面前动刀?你和你大哥的前程都不想要了吗?” 郑鸿逵充耳不闻,缓缓抽刀出鞘,刀身出了雪亮的光芒,让对面几人气势为之一滞。这柄刀是他花了大价钱从日本武士手中买来的,据说是日本十大名刀之一,名叫“菊一字则宗”。其实这是鎌仓时代后鸟羽上皇时期备前国刀匠则宗所锻的一系列日本刀的总称,均为太刀,后人为了省事,把这些刀统统称为“菊一字则宗”。传说这种刀刀身泛光,杀人不见血,刃部刻有代表皇家的16瓣菊花家纹,常被用作皇家御制兵器。 郑鸿逵一字一句说道:“我历来敬重大哥,也敬重田川氏这个嫂子,私通大嫂这种让家门蒙羞的丑事,绝无可能。你们处心积虑想要毁了我,还捏造这样莫须有的罪名给我,不给我活路,我就与你们同归于尽,也好过被你们这样的恶毒谣言中伤。” 周国新冷静地说:“郑老四,不管这事是真是假,只要捅到你大哥面前,只要他是个正常的男人,就会猜疑。你想想,郑芝龙离开平户是天启四年(1624年),之后继承了李旦的基业,从此遇风化龙,混的风生水起,基本上没有回到平户,而长子郑福松是天启四年所生,这还说得过去,可是次子田川七左卫门生于天启六年,恰巧你这几年出入田川氏内宅的次数甚多,不由得别人不多想啊……” 郑鸿逵双手握住刀柄,额头上的汗珠滴答滴答往下掉,心中如堕冰窟。对方的推理表面上无懈可击,真传到大哥耳中,不由得大哥起疑心,心魔一生,兄弟之情就会彻底毁了,这就是人性的弱点。 当年受大哥所托,他确实多次去田川府中探望年幼的福松,并非这些锦衣卫所说的“肆意出入内宅”,不过他从未告诉过别人,与窈窕端淑、年纪轻轻就独守空闺的田川松接触多了,当年正值血气方刚的他心中曾泛起过涟漪,梦中也曾有过不可描述的幻想,田川松看他的眼光似乎也有别样的意味。但是天地良心,他也只敢想想而已,不敢越雷池一步,至于大哥中途是否回过平户、回过几次,他也记不清了,若因为这样就把屎盆子扣他头上,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周国新见他这副魂不守舍的模样,知道这一刀斩在了七寸上,事情妥了。 “郑四爷,我们敢几个人夜闯郑宅,自然也有准备,就算你起了歹念灭口,外面自然有我们的兄弟把事情捅到你大哥那里去,纸终究包不住火的……” 郑鸿逵长叹一声,菊一太刀“当啷”掉落在地,“你们杀了我吧!你们这般处心积虑,我无从辩起,可是我也不想背叛郑家,只有一死了之……” 周国新笑了,通常口口声声说要以死明志的人,多半是舍不得死的。他把夏天南的意思转告对方,凑过去小声耳语:“郑四爷想多了,我们将军欣赏四爷,怎么可能逼你去死?到时安平镇一破,你只需如此……” “什么?让我指认族人,万万不可。”郑鸿逵头摇得拨浪鼓一般,“请你转告夏参将:假如天要亡我郑家,大哥打不过琼州营,只要夏参将答应我饶过安平的妇孺,我可以约束郑氏族人,不做无谓的抵抗,这是我的底线,否则我宁愿一死,也不做郑家罪人。” 周国新没想到郑鸿逵这么坚持,犹豫了一会,答道:“这事我无法做主,不过我可以禀报将军,由他定夺。” 第五百零八章 开战 南澳岛。 听了周国新的回报,夏天南摆了摆手:“无妨,郑鸿逵想给自己留条退路,就暂时答应他。只要他把郑氏族人都约束在府中,我们来个瓮中捉鳖,结果也是一样,指不指认都无所谓了,反倒省了手脚。” 周国新一惊,追问道:“将军,可是郑鸿逵的条件是保全郑家上下的性命,如果我们事先答应他,事后又屠尽郑氏族人,岂不是出尔反尔……” 夏天南瞪了他一眼:“成大事不拘小节,亏你还是锦衣卫,如此妇人之仁,怎能成就大事?咱们答应的是不逼他指认自己族人,没说要答应他不杀郑家人!” 周国新心想,这不是偷换概念吗,事后郑鸿逵会郁闷得吐血吧?不过倒霉的是郑鸿逵,又不是自己。他唯唯诺诺回答:“将军教训的是,属下懂了。” “不过你们锦衣卫也真龌蹉,把这样捕风捉影的事也搬上台面。”夏天南换上笑脸,笑吟吟地指着他,“这事我一听就知道是假的。郑鸿逵身为郑家老四,又负责日本买卖这样的肥差,有钱有势,什么样的女人找不到,非得千里迢迢去日本给大哥戴绿帽子?染指郑芝龙的女人不仅仅是辱没家门,而且涉及郑家诺大的产业继承人的问题,想来郑鸿逵也没这样的心机和胆量。” 周国新赔笑道:“属下也知道不靠谱,可是郑鸿逵没有其他的辫子可抓,只有出此下策。您还别说,这种事情,旁观者清,当局者迷,郑芝龙知道了,不起疑心是不可能的。” 夏天南微笑不语,中国男人最无法忍受的两件事,一是老婆给自己带绿帽子,二是孩子养大后现不是自己的。再理智的男人,碰上这两件事,也无法冷静客观地分析事实。 不过郑鸿逵虽然被设计陷害,被迫做琼州营的带路党,但还是要有必要的防备,夏天南问:“安平那边留了人手监视郑鸿逵吗?” “属下做了安排,王启年在明,锦衣卫的密探在暗,郑鸿逵的一举一动都在咱们掌握之中。” 夏天南点点头:“安平那边搞定,万事俱备只欠东风,梁栋那边有无消息?” “没有新的变化,梁栋那边说,郑家的船队已经齐聚中左所,定于下月初二出。” “今天是正月二十九,也就是后天了?”夏天南站了起来,“那么就下月初二,和郑芝龙见个真章!” 崇祯七年1634年二月初二,龙抬头,民间敬龙祈雨的日子,又称“青龙节”。郑芝龙在海上讨生活,崇敬龙王,特意选了这个好日子出征。这天天公也作美,晴空万里、海面无风,郑家船队浩浩荡荡驶出了中左所港口。 亲眼见证过琼州营不俗的战斗力之后,郑芝龙不敢小看了这个潜在对手,这次前往琼州府“讨公道”,动用人、船的规模比起料罗湾之战对付红毛,只多不少。在得知夏天南意图吞没三十万两购炮的货款那一刻,郑芝龙立即就下了决心,策划今日这次行动,以此为契机,彻底把琼州营的势头和气焰踩下去,让这个所谓的“盟友”知道,大明的海疆是谁说了算。 如果郑芝虎建在,以他的性格,肯定会怂恿大哥干脆踏平临高,而不是遮遮掩掩讲斤头、谈条件。不过郑芝龙也有顾虑,福建的游击和广东的参将擦抢走火也就算了,如果攻进了临高县,那就是造反了,郑芝龙可不想为了一时泄愤毁了自己的前程。合法的官方身份是他与其他海盗火并时最大的依仗,依靠朝廷和官府的支持,他才能一一消灭海上的对手,走到今天这一步。 郑芝龙乘坐的郑家最大的三桅战船驶出中左所港口时,他并不知道自己接下来会面对怎样的噩梦即便以最大的恶意揣测对手,他也不知道琼州营是抱着不成功便成仁的想法来和他决战的,而不是在临高等着他上门谈判,双方的战斗意志在一开始就处于不平等的位置,加上开挂般的永乐级加入了阵列,这场恶战的结果还没开打就已注定。 因为梁栋的存在,琼州营提前知道了郑家船队的动向,早就在金门附近的海面严阵以待。郑家船队刚刚出海,就惊讶的现大大小小几十条夹板船出现在视野中,似乎是等着猎物一头撞上去的猎人。 在船队后方的郑芝龙通过千里镜也看到了这一幕,他一眼就认出了武襄级巡逻舰,正是琼州营参加料罗湾海战时的主力战船,这种和自家“大青头”个头相仿的船很灵活,让红毛吃尽了苦头。不过其余上千料的大船又是怎么回事,以前从未见过,难不成是一夜之间冒出来的? 不过郑芝龙很快就否定了这个荒谬的猜测,世上没人能够撒豆成兵,建造一艘千料战船需要多长的时间他比谁都清楚,所以答案只要一个:这种大船早就下水了,之所以没见过,是因为琼州营刻意隐瞒。结合今日琼州营不怀好意挡在出海口的举动,对方的恶意呼之欲出。 郑芝龙一边用千里镜继续观察对面的船队,一边恨恨地咒骂一声:“老子还没上门找你麻烦,你居然还堵到我家门口来了?” 当千里镜中出现了永乐级战舰巍峨的身影时,郑芝龙手一抖,差点把千里镜掉落海中。这船怕是有两千料以上吧,这样的巨舰连红毛都没有,琼州营是怎么造出来的? 琼州营海军可没工夫揣测郑芝龙的内心想法,在威廉的指挥下,“广东”号、“山东”号两艘永乐级居中,12艘武毅级分列两端,摆出了一条海上战列线,16艘武襄级在外围游弋警戒,做好了开战的准备。 郑家船队没有接到明确的命令,在迟疑中继续往前方迎了上去,最前端的运兵船离这条战列线只有一里多地了。 威廉的命令下达了:“所有加农炮组开火,目标前方船队,齐射两轮!” “轰轰轰”,闷雷般连绵不绝的炮声响起,打破了海面的平静,12磅、24磅长管加农炮全部开火,炮窗喷射着橘红色的火焰,炙热的实心弹呼啸着飞向对手。 决定东亚海上霸主地位的一战,正式拉开了帷幕。 第五百零九章 战列线的威力 威廉指挥舰队使用的是标准的战列线t字型战术,以侧面对准敌人的船头,这样就能最大限度的挥侧面舰炮的火力优势,集中全部侧舷火力对敌先导舰进行大广角射击,而敌人在三面遭受炮击的情况下,只能用的船头炮进行反击,火力遭到极大抑制。 这种战术又称t字横切战术,直到钢铁蒸汽战舰线膛炮的组合出现之前,这种战术都是所有舰队指挥官梦寐以求的最理想作战方式。虽然17世纪早期,战列线的概念在欧洲还只出现了雏形,真正的t字横切战术还没被提出来,但是有林伟业这样的资深军迷,有威廉这样领悟能力很强的现役英国皇家海军,让这种战术提前面世也就顺理成章了。 琼州营海军参加过大大小小的海战,不过孱弱的小股海盗并不能逼出自己的真正实力;料罗湾海战中,因为半路才加入战场,加上战局混乱,武襄级的火力和吨位也不足以支撑战列线对射,所以,真正的战列线加t字战术在今天才算真正运用在海战中。 当然,t字横切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容易成功,因为海战不同于6战,由广阔的海洋构成的战场环境决定了战斗双方每时每刻的位置都可能是游移不定的,被攻击方当然不会自投罗,成功与否除了取决于客观因素(舰队航、情报、相对位置、编队训练水平等),指挥官的能力也至关重要(包括判断、决心、时机把握、航海术等),如果郑芝龙也懂得这种战术,在看到对方列成战列线的情况下肯定会选择规避。不过这种战术的运用在整个东亚尚属次,郑芝龙闻所未闻,更别说提前规避了。 2艘永乐级、12艘武襄级,单侧8门24磅炮、6o门12磅炮的火力,集中攻击一个方向,这样的火力密度在17世纪的福建海面上是空前的,身经百战的郑家水手,也从未见识过这样恐怖的场景:密集的实心弹如同一场冰雹,劈头盖脸地砸在了前端的运兵船上。不愿挤在潮湿闷热的船舱中的水手们成了甲板上站立的活靶子,无路可逃,呼啸的炮弹直接在拥挤的人群中犁出了一道道血槽,所过之处断肢横飞、血肉四溅;船头、船侧被势大力沉的实心弹砸穿,海浪在风力的作用下冲刷着硕大的洞口,海水慢慢涌入船中,仅仅一轮炮击后,运兵船开始进水侧倾,甲板上的尸和断肢滑落水中,周围的海水都被鲜血染成了红色。 等到第二轮炮击开始,郑家船队仍然没有反应过来,甚至没想到降帆转向进行躲避,后方的船继续一头冲入战列线的扇形包围圈中,迎头遭受高强度的炮击,越来越多的船侧倾、沉没,船上的水手们要么一命呜呼,要么受伤掉落海中,隆隆的炮声中夹杂着哀嚎声、呼救声,原本秩序井然的船队开始陷入混乱。 郑芝龙还没来得及作出应对,船队的先头部队就遭受重挫,一时有些懵了。他万万没想到,原本是自己气势汹汹上门施压的戏码,却变成了琼州营堵到家门口不讲道理地开打,而且一上来就是下死手,丝毫不留余地,完全视彼此官兵的身份如无物。 一旁的郑芝豹失声道:“夏天南这是疯了吗?他就没想过事后怎么向福建、广东的官府,向朝廷交代?” 双方都是朝廷官兵,不是刘香和诸彩老那样纯粹的海盗集团,在体制内混,总要讲点江湖规矩。郑芝龙此行虽然大张旗鼓,但是也没打算全面开战,只是想封锁琼州海峡,给对方一个下马威,顺便“不小心”干掉几条敢从博辅港出海的战船,至于攻打临高县,想都不敢想。可是琼州营似乎根本没有这样的顾虑,这架势完全是把郑家当做刘香之流的海寇在打。 郑芝龙清醒了过来,说道:“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先打跑琼州营再说,再这么下去,再多的船也不够喂炮子的。现在是琼州营骑到郑家的头顶上来了,而不是我们先惹事,事后我们也有个说辞……” 毕竟是久经沙场的大海主出身,郑芝龙虽然不懂对方的阵势是什么名堂,但是看出了这样的“丁”字型对阵于己不利,莫说郑家没有能打几里远的大炮,就算有,这样的局面下也施展不开,就算冒着炮火冲上去也是添油战术,徒增死伤而已。他迅做出判断,下令道:“命令大青头散开前进,贴近了他们的大船对射,其余的运兵船由两侧迂回,伺机靠近后肉搏,等到对方阵脚混乱,就上火船!” 因为事前没有准备,火船战术也没打算用,自然也没有专门的火船——要知道,堆满薪柴菜油的纵火船航行十几日是个很危险的事情,一不小心沾点火星就会自燃,一般只有在大战之前,确定动火船攻势,才会提前一天准备——不过这个难不住家大业大的郑家,这次出动足有一两百条船,选些小点的船随便凑一凑,堆些木板、浇些菜油,火船队就有了,只要能取得奇效,船烧完了再造就是,郑家富得流油,不差钱。 威廉举着单筒望远镜,观察着战场的变化,当看到郑芝龙的应对后,遗憾地耸耸肩:“我们的对手毕竟不是傻子,他的应对思路是目前所能做的唯一正确的选择,只可惜了咱们的战列线,仅仅牛刀小试,还没有完全挥出最大的威力。” 夏天南好奇地问:“虽然我不太懂你和老林讨论的这个t字横切战术,但是静止的情况下能用,机动过程中也能使用吧?咱们的舰队利用风帆和船型的优势,再次抢占t字横头位,不就行了?” 威廉摇了摇头:“将军,你的说法理论上是成立的。可是我们的对手并不是训练有素的舰队,他们骨子里还是各自为战的海盗,我们就算能够抢占t字横头位,对上的也未必是他们的主力,只是一群游兵散勇,纯属大炮打蚊子,白白浪费火力。” 第五百一十章 炮船对射 听了威廉的解释,夏天南不无遗憾地说:“那确实可惜了,这个战列线这么威风,没碰上势均力敌的对手,媚眼做给瞎子看了。” 威廉咧嘴一笑:“虽然不能完全挥t字战术,但是14艘战舰仍然可以集中使用,等待对方的跳帮和肉搏——这些船一旦靠近,一轮炮击就可以送他们见上帝。” 夏天南问:“如果郑一官祭出火船的看家宝呢?” “外围的16艘28o吨级巡逻舰就能挥作用了。这种较小的巡逻舰在纵火船的操作者眼中不是高价值的目标,但是其灵活性足以扫荡这些几乎只能直线前进的纵火船。可以肯定的是,尼德兰人曾经遭受过的磨难不会在我们身上生。” 夏天南想起刚才似乎没有使用轰击炮,便问道:“永乐级上装备的轰击炮为什么不用?” “听说明国有句话叫杀鸡不用牛刀,轰击炮用来对付这些小船火力过剩,再说船上的爆炸弹储量有限,要留着对付郑一官的旗舰和主力。” 两人说话间,战场的态势悄悄生了变化。郑芝龙不愧是纵横海洋的枭雄,郑家的部下不愧是身经百战的积年海寇,虽然遭受当头一棒,损失不小,但是他们很快稳住阵脚,按照郑芝龙的命令动了反击。 臃肿缓慢的运兵船降下船帆,慢慢退出了一线战场,无数四百料左右的大青头气势汹汹扑了上来,试图靠近这条制造死亡的战列线——为了降低被炮弹击中的概率,这些大青头没有聚成船队,而是分散开来,像撒豆子一样漫天而来——在郑家主力船队的遮掩下,近百艘吨位较小的旧船正往船舱上浇油,准备在对手乱了阵脚的时候点燃自己冲过去玉石俱焚。 这样的反击也在威廉的意料之中,与当初料罗湾之战如出一辙——炮船掩护、火船冲锋,最后跳帮肉搏,在现有的条件下,郑芝龙能用的战术来来回回也就这几招。 看着来势凶猛的小型炮船,威廉估算了一下距离后下令:“阵型保持不变,加农炮三轮炮击,然后换卡隆炮射霰弹!” 命令被传令兵用旗号传达给了其余战舰,“广东”号的舰长范博梅尔近水楼台先得月,最先动了炮击,紧接着是“山东”号,然后是“临高”号、“儋州”号、“澄迈”号……“轰轰轰”,炮声再度响起,一连串的橘红色火焰在炮窗闪烁,远远看去,像是点燃了一长串的焰火从中间向两头蔓延开来,煞是好看,只不过这是带来死亡的焰火。 得益于分散的阵型,这些动冲击的大青头中弹的概率比之前遭伏击时低了很多,但是弹幕太过密集,仍然有不少船当头中弹。一些船的桅杆被扫中断裂,船帆坠落,失去了动力原地打转;一些船甲板上的火药桶被炙热的炮弹击中,爆炸起火,浓烟滚滚,退出战斗。 指挥这些大青头的是郑芝龙的族兄郑联,也是郑彩的亲哥哥,郑鸿逵被雪藏后,他们两兄弟迅上位,一个取代了其日本买卖的肥差,一个取代了炮船船队的指挥权。郑联为了显示自己身先士卒的勇猛,站在船头指挥,他大声呼喊:“告诉弟兄们,不要怕伤亡,大龙头开出了赏格,战死的给抚恤银子五十两,如果能拖住这些大夹板船,给火船创造机会,事成之后每船的兄弟平分三百两银子!给我冲过去,用短炮狠狠的打,只要靠近了,大船小船都是一样的。” 高额的赏格刺激了这些人的士气,他们嗷嗷叫着,顶着密集的炮火继续往前冲。 威廉的估算很精确,三轮炮击过后,付出了二十多条船退出战斗的沉重代价,这些大青头终于靠近了,双方的距离不到两百米,已经是卡隆炮的有效射程。 郑家水手咬牙切齿地装填炮弹,准备给对手还以颜色,琼州营这边的加农炮也停止了射击,用凉水冷却炮管,卡隆炮做好了射准备。 “轰轰轰”,短暂的沉寂后,双方的卡隆炮开火了,一百多米宽的海面上,雨点般的霰弹弹丸呜呜地飞来飞去,密集的弹幕把太阳都遮住了。 试图用炮击挽回颜面的郑家炮船现,在这种对射中,自己处于很尴尬的境地:由于双方吨位和体积相差甚远,与武襄级巡逻舰相当的大青头,其甲板上的露天炮位,水平射击的弹着点只高出武毅级战舰的吃水线少许,很难够着对方的甲板,挥不出卡隆炮霰弹组合的“甲板杀手”的威力,至于几层楼高的永乐级战舰,郑家炮手更是只能仰视,连甲板都看不到。郑家的霰弹多数砸在船体表面,留下了深深的弹痕,然后掉入海中,只有极少的弹丸撞大运从炮窗口飞进去,砸死了几名炮手。 琼州营这边则轻松加愉快地用卡隆炮射霰弹收割着对手的生命,处于船体中间的炮甲板刚好与对方的露天甲板平行,连射击诸元都不用调整,炮口放平直接开火就是,简单得像是平日的实弹演练。 如果是实心弹的对射,两边就处于平等的位置,郑家甚至占据优势——实心弹直接砸对方的吃水线部位就行,只要砸开了洞,让海水灌入,就够对方喝一壶的。可是现在是霰弹对射,一轮炮击下来,郑家过半的炮位被掀掉,炮手被打成了筛子,不少船瞬间就失去了战斗能力。 郑联满头大汗地躲在船舷下方,以避过雨点般的弹丸,全无刚才的气势。旁边有经验丰富的手下提示他:“当家的,不能用葡萄弹,咱们太吃亏,改实心弹吧?” 郑联恍然大悟,“对对,换实心弹!” 郑家终于反应过来,改成实心弹。卡隆炮虽然穿甲能力不如加农炮,但重达3o斤的实心弹在短距离上还是有不错的穿透力的,虽然琼州营战舰专为炮战设计,船体的厚实程度远郑家玩票性质的炮船,甚至过荷兰人的商战两用的武装商船,但是在连续遭受多枚炮弹的打击下,还是有船被打穿了侧面。 船体受损之后,船上的木匠赶紧带着材料和工具下到炮甲板,冒着炮火修补。值得庆幸的是,没有实心弹落入炮甲板引燃火药甚至是爆炸弹。开战到现在,琼州营终于面临了真正的威胁。 第五百一十一章 火攻失败 郑家的大青头炮船用实心弹进行反击,给琼州营舰队造成一定的麻烦,以至于在实战中第一次动用了船上的木匠。 在船上备有木匠是西方在海上炮战开始成为主流后通行的做法,木匠在战舰上是一种“高大上”的职业,英国皇家海军比其他国家都重视炮战,威廉把这种制度也引进了琼州营海军。实践证明,这种训练有素的战时抢修效果显著,避免了破损部位遭受二次炮击伤害和灌水沉没的危险。 实心弹砸破船体时的威力巨大,在“广东”号这样的巨舰上指挥的威廉等人都感受到了震动。一些海盗出身的水手顿时有些慌乱起来,按照他们以往的经验,这样程度的炮击足以让船只毁灭或沉没。 海战经验丰富的范博梅尔知道这样的恐慌情绪蔓延开来会影响士气,大声呵斥道:“不要慌,我们的战舰足够坚固,能够坚在对射中坚持下去,很快对面的炮船就会崩溃!” 似乎是为了印证他的话,郑家炮船的射击频率逐渐降低。毕竟一边是毫无遮掩的露天炮位,一边是遮挡得严严实实的炮甲板,郑家吃亏太多,战损比高得吓人。 威廉并没有下令换实心弹对轰,在他看来,只要扫清了郑家露天甲板的火力点,这些大青头就毫无威胁了,这样比用实心弹击沉对方的效率高得多。 在持续的霰弹扫射下,一艘接一艘的大青头退出了战斗。郑家炮手们再悍勇,毕竟只是血肉之躯,又如何抵挡这样密集的金属风暴? 负责指挥的郑联还来不及高兴,战况已经变得极其糟糕,虽然实心弹造成的损伤大于霰弹,但是对方皮糙肉厚的战舰没有一艘沉没,反击的炮火反而更加犀利,这样下去撑不了多久了。 就在郑联考虑是否撤退时,接下来的变故让郑家炮船雪上加霜。“嘭”的一声不同于开炮的闷响,一门短重炮承受不住持续的射,炸膛了!光着膀子的炮手被气浪高高抛起,然后重重跌落在甲板上,成了一句血肉模糊的尸体。 林伟业当初采用白口铁作为材料的阴险伎俩终于在战况最激烈的时候起作用了,第一门炮炸膛后不久,接着是第二门、第三门……或许是因为使用同样的材质、同样的铸造技术,让这些炮的极限都相差无几,在射了二三十炮弹后因为热而膨胀,产生了裂缝,继而在高强度膛压的作用下相继炸膛。 这成了压垮郑家炮船的最后一根稻草,原本战况就对己不利,现在还炸膛,没法玩了。不管郑联如何呼喊,幸存的炮手们要么躲入舱底,要么跳入海水中,以躲避对面似乎永无止境的弹雨。郑家的炮船攻势就此彻底瓦解。 “广东”号上的范博梅尔激动地挥舞了一下拳头,几个月前他吃尽了这种短炮的苦头,现在改换门庭后,终于一雪前耻。而舰队指挥官威廉无暇顾及局部的战斗情况,他的目光已经投向了广阔的海面。 这时郑家火线临时拼凑的火船队已经准备妥当,只等进攻的号令了。w ww.txt8 0.co m 虽然郑芝龙也看到了炮船近身格斗收效甚微,对火船进攻不能起到掩护作用,可是他没有其他的选择了,只能选择最拿手的战术放手一搏。 郑家大龙头一声令下,近百艘火船如离弦之箭,纷纷冲向那条仍岿然不动的“战列线”。在郑芝龙看来,这十几条巨大的夹板船是琼州营的主力,只要焚毁这些船,自己还有获胜的机会。 在距离两里地的距离,火船上的死士们点燃了自己的座船。眼下刮的是西风,正好是顺风方向,火船点燃之后,就算操船者跳海,在风力和惯性的作用下,火船仍然会冲入对面阵中。这样的招数郑家使用过无数次,鲜有失手的时候。 距离越来越近,1ooo米、8oo米、6oo米……在仅仅一里地的时候,所有人都做好了跳下船的准备,因为再不跳,就要进入对方大炮的最佳射程,承受炮火的“洗礼”,还要冒与自家火船同归于尽的风险。 这时变故陡生,一直游弋在外围“无所事事”的近二十艘武襄级巡逻舰悄无声息杀入了战场,从两侧包抄,形成了对火船队的包夹之势。 准备跳船的死士们看见后一愣,这是要弄啥呢? 就在他们迟疑犹豫的功夫,“轰轰轰”,两侧的武襄级巡逻舰甲板上的卡隆炮开火了,没有按照惯例使用霰弹,而是直接射实心弹,看样子是想直接击沉这些小船。 船上的人们这才反应过来,忙不迭地跳水逃命,跳得慢就被人头大的铁疙瘩削掉了脑袋,一命呜呼。 熊熊燃烧的火船失去了控制,在风力的推动下继续前行,只是度放慢了一些。在两侧炮火的夹击下,不时有火船连续中弹,侧翻沉入海中。 “无人驾驶”的火船在炮火中艰难前行时,迎面的炮声也响起来了,解决了大青头的永乐级和武毅级腾出手来正面炮击来犯的火船。 三面遭受炮击的火船船队成了风箱里的老鼠,在密集的炮火攻击下,一艘接一艘的火船相继破损进水,漂浮在海面,成了浮动的“火把”。 郑芝龙见火船的攻势也要被扼杀,心里凉了半截,这场仗处处受制,打起来太憋屈。半响之后才吐出一句话:“让三弟上!” 老三郑芝豹听见这个命令,沉默地拱拱手,然后下去了。他代替的是二哥郑芝虎的位置,负责带领郑家最精锐的手下跳帮肉搏,与当初意气风的郑芝虎相比,此刻的郑芝豹更多的感觉到无奈,彼时是占据优势的情况下夺船,此时却是黔驴技穷时的赌博。他有种不详的预感,这一去就很难活着回来。 郑家准备动用最后的人海战术时,火船的攻势已经基本上被瓦解了,只有十几条船侥幸冲过了火力的拦截,终于完成使命,一头撞上了高大的战舰。只不过不成规模的火攻就和挠痒痒差不多,战舰上的水手很快就成功扑灭了火势。 第五百一十二章 自杀式冲锋 郑芝豹站在一艘运兵船的船头,心里是苦涩的。 像这种肉搏战,一般要在炮船掩护下、火船冲乱敌人阵脚的时候才动,这样才能挥跳帮肉搏战中人数上的优势。可是今日仓促应战,几种战法的配合衔接上有些脱节,加上琼州营的火力太凶猛,纵横海面鲜有敌手的郑家,在家门口作战,居然全面处于下风!此刻的最后一搏,染上了一层悲壮的色彩,更像是为了维系郑家最后的颜面。 郑芝豹回头看了看高大的三桅战船上大哥越来越模糊的身影,叹了口气,然后再看向前方。此时炮船和火船的攻势都已经偃旗息鼓,海面上只有船舶的残骸和浓浓的烟雾,无数尸漂浮在水面。琼州营已经摆开了架势,严阵以待,似乎一点都不害怕蚂蚁一般密集的人群攀上他们的战舰。 跟随郑芝豹出战的一名头目身体轻微抖动,牙关“格格”作响。 郑芝豹轻声问了句:“怎么,害怕了?” 这名头目转头朝郑芝豹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三爷,我赵四跟随大龙头这么多年,风里来雨里去,操刀子砍人眼都不眨……可是今天这仗太邪乎,这琼州营愣是比红毛还凶猛十倍,这炮子打过来就跟下雨一样,我兄弟刚才就是跟着炮船过去的,现在恐怕已经凶多吉少了……” 郑芝豹长叹一声:“是啊,没有炮船和火船的掩护,咱们这些兄弟再勇猛,终究是血肉之躯,又如何抵挡琼州营的大炮?” 这名叫赵四的头目小声问道:“三爷,咱们会死在大炮之下吗?要不咱们调头,回去跟大龙头说说,先避其锋芒?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嘛!” “临阵脱逃,大龙头肯定先砍了你的脑袋祭旗。”郑芝豹平静地说,“与其窝窝囊囊死在自己人刀下,还不如跟琼州营拼了!” 赵四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最终咬牙把手中的刀插入木板中,大声说:“跟他们拼了,好歹能给自己老婆孩子挣点抚恤银子!” 密密麻麻的运兵船带着一往无前的悲壮,往严阵以待的琼州营舰队冲了过去,前方等待他们的,是黝黑的炮口。 “广东”号上,威廉放下了单筒望远镜,对夏天南说:“将军,他们动了最后的冲锋,这是郑一官最后的战术了,消灭了这股敌人,就可以直接攻击郑一官本人的直属船队了。” 夏天南点点头:“以最短的时间扫清障碍,然后全力攻击郑芝龙,重点是他的座船。郑芝龙今天必须死,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明白。”威廉转身下达了命令,“所有战舰自由射击,直到视线中没有能够站立的敌人!” 传令兵拼命地挥动着旗帜,把命令逐一传达到各艘战舰。 “临高”号上,从“儋州”号转任过来的舰长林传宗兴奋地摩拳擦掌,对一旁的刘一守说:“今天看样子要打炮打个痛快,想想就高兴。” 刘一守绰号“留一手”,和林传宗都是诸彩老的手下,被俘后加入了琼州营,在“儋州”号上就是林传宗的大副,本来按战功可以提升为武襄级巡逻舰的舰长,可是在偷袭中左所港时,被炮弹打断了左臂,治好之后留下了后遗症,左臂从此无法用力,端个碗都困难,刘一守自觉肢体残缺当舰长丢人,仍然留在林传宗身旁当副手。 听了林传宗的话,刘一守点点头,咬牙切齿地说:“猴子,轰他娘的,给老子报断臂之仇!”他们兄弟情深,彼此还是以绰号互称,林传宗的绰号就是“海猴子”。 这时,“轰”的一声,旗舰“广东”号上打响了第一炮,这是攻击的信号。 林传宗大声说:“兄弟,咱们开炮狠狠地打,给你报仇!传我命令,左侧长短炮都开火,两轮实心弹,敌人靠近两百步内,短重炮换葡萄弹!” 漫天的炮火中,郑家的船队在艰难地前进。见识过对方齐射的威力后,郑芝豹虽然不明白这种t字型战术的名堂,但是规避危险的战场本能让他选择了与大青头类似的冲锋方式,放弃了成群结队的阵型,四处散开,减少中弹的几率。看上去散漫的阵型中,实际暗藏玄机,左右各有十几条运兵船悄悄往外侧前进,试图绕过对方的长蛇形阵型,迂回到背面夹击。 一直在观察战场形势的威廉敏锐地现了对方的企图,他不屑地哼了一声,对于两面都有相同火力配置的战舰而言,这样的小动作其实用处不太大,除非他们能够贴近身边,利用舰炮的死角作为掩护,从两边同时动登船攻击,让战舰上的水手顾此失彼。可是在这样的火力打击下,郑家的船能够靠近吗? 没有配备大炮的运兵船面对连天的炮火,根本没有还手之力,只能依靠数量优势硬着头皮前进。甲板上密集的人群不时被炮弹砸中,一死一大片;点背的船挨上几记重炮,破损后失去了前进的能力,在原地打转,随着海水的灌入慢慢侧倾,为了保命,人们抛下刀剑,纷纷跳到海里拼命往回游,免得被沉船的漩涡拖下水。 夏天南看着眼前的一幕,不由得想起了电影中晚清王爷僧格林沁带着蒙古骑兵冲击英法联军阵地的一幕。八里桥之战,是第二次鸦片战争中,清军为数不多的表现英勇的战役之一,只可惜,因为战法、装备严重落后仍然逃不过惨败的下场。面对英国人数百枚威力巨大的康格列夫火箭的攻击,清军骑兵除了用血肉之躯硬扛,没有别的办法,与眼下郑家面对强大的火力动自杀式的冲锋何其相似?不管什么时候,科技才是人类进步的阶梯啊,抱残守缺只能被时代淘汰。 得益于优良的材质和科学的铸造方法,从开战到现在,琼州营的舰炮射的炮弹平均数量过了三十枚,最多的达到了五十枚以上,可是没有一门炮炸膛。面对数量过自己十倍的对手,琼州营舰队用纯粹的炮击战术告诉郑家,炮战才是王道。 第五百一十三章 战斗意志的对决 第五百一十三章战斗意志的对决 怀着必死之心的郑芝豹一脸悲壮,握着手中沉重的虎头刀,毫不顾忌从身旁、头顶呼啸而过的炮弹,只是紧紧盯着前方越来越近的大夹板船。这些比红毛的夹板船更巨大的战船,侧面无数黝黑的炮窗口喷射着象征死亡的火焰,像割草一样收割着郑家水手的性命,估计冲到了面前后,郑家的船十成也去了四五成了吧? 还没靠近对方,伤亡就过半,这样的仗郑芝豹从未经历过,哪怕是面对素以船坚炮利著称的荷兰人,双方的差距也不曾大到这个地步。 不知道过了多久,郑家的运兵船终于靠近了对手两百米之内,而他们付出的代价是损失了三分之一的船和人手。距离越来越近,似乎肉搏战就在眼前,幸存下来的郑家精锐们跃跃欲试,取出飞爪等攀船的工具,期待着一场华丽的逆袭料罗湾之战中,他们就是用这样蛮不讲理的登船肉搏战,把红毛拖入了并不擅长的战斗模式,如果不是近战肉搏同样悍勇的刘香率部赶到,加上郑芝虎意外战死士气下降,也许那一波攻势就解决战斗了。而眼前的琼州营,显然没有刘香这样的打手助阵,船上就算有几个火枪兵也寡不敌众,也许翻盘的机会就要来了。 只是他们忘记了,对方不管是大船还是小船,都装备了堪称甲板杀手的卡隆炮,大口径的霰弹是他们这种跳帮战的噩梦。 “广东”号上,威廉请示夏天南:“是否把陆军的运输船调过来?毕竟郑家的人太多了,杀都杀不完,这个距离又太近了,如果战斗意志足够强大,霰弹也无法阻止他们疯狂的登船行动,我们的水手总会有伤亡。最重要的是,如果让他们攀登上了这艘旗舰,我也不敢保证您的绝对安全。” 装运陆军的运输船远远地停泊在大后方,离战场的距离很远,他们的任务是等待海战结束后登陆中左所和安平镇负责扫尾。原本的计划中并没有让陆军参加海战的安排,可是威廉担心海军不必要的伤亡和夏天南的安全,想让拥有近战火器的陆军加入缠斗,分担海军的压力。 夏天南断然拒绝了威廉的提议,斩钉截铁的说:“海战的事情就交给海军完成,陆军不能在这样的事情上浪费体力和精力,他们必须保证最佳的战斗状态登上陆地作战我们不久后攻打的是一个明朝地方军镇,而不是荒凉海岛上的海盗,战斗必须要尽快结束,将郑家的势力连根拔起后迅速撤退,否则的话,等地方官府不得不采取行动,卷入了战争,事情就变得复杂了。” 威廉摊了摊手,无奈地说:“好吧,战略上的事由您做主,我必须执行您的命令。” 夏天南看了看前方密集的运兵船甲板上人头攒动,几乎不用望远镜都能看到他们因为恐惧、绝望而扭曲狰狞的脸,与其说他们具备了强大的战斗意志,还不如说是靠一口气撑到现在没有崩溃,大多数人的心里都抱着登上船杀一个垫背够本、杀两个赚了的想法。 他抽出了自己的配枪镶着黄金配件的特制版琼海五年式手枪,平静地说:“我并不相信在伤亡率接近一半的情况下,这些海盗以血肉之躯穿过卡隆炮的火力网,还能以高昂的士气完成登船作战,这种非人的战斗意志我只在一支用信仰武装起来的军队上看见过,显然这些海盗并没有什么信仰。所以,就算他们能够靠近并登船,并不意味着他们还能坚决地执行战斗命令。当然,如果有人侥幸登上了船,我也愿意加入战斗,把他们送回地狱。威廉,你愿意和我比一比枪法吗?” 夏天南的自信感染了威廉,威廉笑着耸耸肩,掏出了自己的配枪:“虽然我不赞同战场上的统帅亲自参加战斗,但是我还是非常佩服您的勇气,您有一颗强大的心脏!船上所有的人,包括我、大副、水手长在内,都以与您并肩作战为荣,让我们用子弹迎接海盗们的到来吧!” 这时,随着更加密集的炮声响起,战斗进入了白热化敌人进入了一百米的距离,加农炮的射速和口径都不足以阻止这些多如牛毛的运兵船,全部停止了射击,只留下卡隆炮用最快的速度发射霰弹。为了保证不掉链子,负责指挥所有炮组的火炮长把加农炮组的炮手都调到了卡隆炮组,轮流搬运炮弹、装填点火,只求维持高强度、高效率的炮击。 郑芝豹再如何视死如归,此刻也不得不躲在船舱里,面对相对稀疏的实心弹他还能非常坦然,面对铺天盖地暴雨一般的霰弹,没有人能够面不改色地伫立不动,一炮下来,人都变成了碎块,死无全尸。 即使在船舱里,郑芝豹也能感受到炮击的威力:雨点般的弹丸噼里啪啦打在外墙上,不时有木板被打穿,木屑和断裂的木条四处飞舞,甲板上无处躲藏的水手们发出绝望和痛楚的嚎叫,弹丸击中发出“噗噗”的闷响,连绵不断。整条船像是在冰雹中挣扎的树木,随时可能倒塌。 仗打到了这个地步,什么指挥都谈不上了,大部分船的风帆都被弹丸打穿了无数破洞,基本上失去了承载风力的功能,运兵船几乎是依靠着惯性缓慢前行,每前进一米都要付出惨重的代价。 在这狭窄的长条形空间内,战斗之激烈达到了这场海战的顶峰。进攻方几乎是以人命为推进器,不顾一切地靠近,每一秒钟都有人丧命防守方被逼出了最大的潜力,射速甚至超过了训练中最好的水准,不少炮手都因为不小心被发烫的炮管灼伤,退出了战斗。 不少身经百战的海盗也害怕起来,他们不怕死,但是仅限于明刀明枪轰轰烈烈的死法,这样明摆着送死,而且连具全尸都没法留下,谁受得了?他们退缩了,想要逃出战场,可是在这样密集的炮击下,逃不逃都是一个死,只能龟缩在底舱,战战兢兢等待宣判命运的时刻到来。 不知道熬了多久,“嘭”的一声闷响,千疮百孔的运兵船终于靠上了对手的夹板船。凭借这熟悉的震动感,躲在底舱的海盗们知道,肉搏战的机会来了。 第五百一十四章 最后的疯狂 蛰伏在船舱中万分郁闷的郑芝豹一跃而出,挥舞着虎头刀大喊道:“兄弟们,成败在此一举,都给我上!” 想象中一呼百应的场景并没有出现,寥寥几个人从底舱钻出来,探头探脑,似乎在犹豫该不该听从三当家的号召,更多的人躲在下面舱里不敢出来。 甲板上的尸体倒是堆积如山,与犹疑不决的几个活人一起构成了一副诡异的画面。 郑芝豹心里一沉,这些部下都被打怕了,丧失了进攻的勇气。他深吸一口气,朗声说:“到了这地步,谁要做缩头乌龟,小心你的家人遭受无妄之灾!” 听到三当家用家人做威胁了,海盗们无奈,只得接二连三从舱底爬上了甲板,准备攀船肉搏。由于甲板上血流成河,不少人站立不稳,脚下打滑,摔了个四脚朝天。 这时卡隆炮都已经停止了射击,敌船已经靠拢,处于火炮射击的死角,再开炮已经没有意义了。炮甲板内,炮手们都被集中起来,每人了一把琼海五年式手枪或者琼海三年式步枪,大副和火炮长紧急训话:“敌人就要登船,不想做刀下鬼的话,拿着枪登上甲板去战斗,把他们赶下去!” 不管是永乐级还是武毅级战舰,都是纯粹的炮舰,面对一般的战斗,依靠自身强大的火力足以应对威胁,所以并没有配备多少专职战斗人员。但今天的战斗是常规的,完全颠覆了海战的正常模式,郑家不计伤亡地投入肉搏战兵力,数量远远出了预期,以至于近百门卡隆炮的疯狂炮击都无法彻底将其消灭。为了确保不让残余的海盗登船改写战斗的结果,不管是负责点火的炮手还是升降风帆的水手,都要拿起武器,用平时不太擅长的方式去战斗。 威廉虽然表面上很镇定,但是心里多少有些紧张,他最害怕的是夏天南的安全有什么闪失。尽管从刚才的观察来看,郑家这些海盗出身的士兵已经露出了怯战的情绪,但是毕竟人数实在太多了,而“广东”号上除了夏天南警卫队抽调的十名士兵,就没有正儿八经的步兵了——警卫队已经被抽调和特战队一同攻打安平镇,不在这艘旗舰上。为了保证万无一失,他一边吩咐船长范博梅尔组织水手们就地抵抗,一边让传令兵向两侧的武襄级令,立刻向旗舰靠拢。 郑芝豹威逼利诱部下登船花费了一些额外的功夫,甚至不得不以家人做威胁,才得以组织起像样的登船战,这给战舰上的人争取了时间,水手们从瞭望台、桅杆上下来,炮手们从底层的炮甲板钻上来,聚集在一起,端起枪,做好了战斗准备。 最后的战斗开始了,在郑芝豹的弹压下,幸存的海盗们嚎叫着为自己打气,纷纷抛出飞爪勾住船舷,抓住绳索往上爬。战舰上的水手们端起枪,朝下射击,阻止对方的攻势。“呯呯呯”的枪声与海盗们的大呼小叫混在一起,喧闹无比。 与荷兰人的火绳枪不同,琼州营的燧枪不仅因为点火方式不一样导致射更快,而且采用了纸质定装子弹,比起光溜溜的铅弹摩擦力更大,就算斜着枪口往下,也不会轻易掉落,所以悬挂在绳索上自以为躲在了火枪射击死角的海盗们,遭遇了激烈的火枪打击,纷纷中弹掉落。 即便水手们仅仅接受过简单的射击训练,射击的熟练度无法与6军士兵相提并论,但是依仗着武器的先进,加上居高临下的优势,海盗们在攀爬过程中又没有任何有效反击的手段,这场登船与反登船争夺战的天平还是倒向了琼州营。加上偶尔有飞爪的绳索被斩断,成串的海盗掉落海中,更是雪上加霜。 郑芝豹心里泛起一阵绝望,这天杀的琼州营,不管是大炮还是鸟铳,全都比红毛更犀利,郑家远战近战都处于下风,当初为何不趁其羽翼未丰满的时候,将其扼杀呢? 就在这时,船舷处有一个熟悉的面孔探头张望了一下,似乎在观察战况,不过马上被旁边的人拉了进去。郑芝豹眼尖,认出这是琼州营参将夏天南——这场海战的幕后黑手。原来他的座船恰好撞上了夏天南所在的旗舰“广东”号。 郑芝豹浑身的血液都沸腾了,战况如此不利的情况下,若是能够斩杀敌酋,不仅有望扭转战局,自己也会立下泼天的功劳,老天爷这是把一个天赐良机摆在了自己面前啊! 他举起虎头刀,高喊一声:“兄弟们,集中人手攻打这条大船,上面有条大鱼,若能登船者,赏银二百两!” 只需要登船就有二百两赏银,这在郑家历次开出的赏格里是前所未有的。海盗们被赏格的刺激榨出了体内最后一点勇气,呼啦啦涌到“广东”号下,奋力往上爬。 以永乐级的高度,登船的难度不亚于蚁附攻城,海盗们凭借着一股虚火努力往上攀爬,在火枪的打击下,仍然没有人能够登上甲板。 郑芝豹怒了,把虎头刀插在背后固定,推开前面几个手下,抓住绳索,亲自登船。 不时有铅弹从头顶扫过,郑芝豹紧紧贴住船壳,借助前方的海盗作为掩护,以躲避射击。由于船体并不是垂直的,而是上宽下窄,绳子上挂着的一连串海盗,船上的人很难击中躲在下方的人。郑芝豹经验丰富,充分利用船体结构和人肉沙包的掩护,顺利地爬到了离船舷边缘不到十米的地方,眼看就要登上甲板。 这时,在两侧顺利歼灭了试图迂回到后方的十几条运兵船后,16艘武襄级巡逻舰接到了旗舰命令,迅靠拢了过来。面对密密麻麻攀爬的人群,他们知道该怎么做。 所有武襄级巡逻舰上的卡隆炮将炮口稍微压低,对准“广东”号等战舰的吃水线部位开火了。 “轰轰轰”,雨点般的霰弹噼里啪啦砸了过来。战舰的船壳足够厚实,霰弹除了留下凹陷的痕迹外并没有造成实质的损伤,而等待登船和悬挂在飞爪绳索上的海盗们只是血肉之躯,纷纷惨叫着掉落海中。 第五百一十五章 海战的尾声 忽如其来的打击让攀爬中的海盗防不胜防,挂在几百条绳索上的人们就像活靶子,是卡隆炮最好的目标。一时之间,海盗们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继续往上,要吃枪子儿,挂在中间,要挨炮子。上也是死,不上也是死。 霰弹的轰击仍在继续,在此起彼伏的惨叫声中,海盗们最后的那点虚火也消失殆尽,纷纷选择放开绳索,跳入海中,至少泡在海水里暂时没有生命危险。 尽管霰弹弹幕的范围笼罩于吃水线一带,理论上不会波及船舷和甲板,但是为了安全起见,加上眼见海盗的攻势即将瓦解,防御的水手们被命令暂时停止射击,躲避在船舷后。 郑芝豹眼见败局无可避免,悲从中来,大喝一声,手脚并用,三两下就攀到了船舷的边缘,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就算战死,也要拉上夏天南这个始作俑者垫背。 也许是老天要给郑芝豹一个机会,密集如雨的霰弹噼里啪啦砸在他的下方,愣是没有一颗弹丸击中他,加上攀爬在他前面的海盗选择跳海,船舷的射击又终止了,孤注一掷之下,他居然顺利摸到了船舷的边缘。 郑芝豹心中一喜,双手用力一撑,翻上了船舷。在满甲板的人错愕的注视下,他反手抽出虎头刀,迅速锁定十步之外被人群簇拥的夏天南,一跃而起,双手将刀举过头顶,口中大喝:“夏贼,受死吧!” “呯”的一声清脆的枪响,郑芝豹额头绽开一朵血花,在巨大的停止作用下,身体在空中往后翻腾,重重地砸在船沿上,然后再掉入海中。 夏天南吹了吹枪口的青烟,不屑地说:“武功再高,一枪撂倒。” 其余的人这才回过神来,威廉大声呼喝:“赶快守住自己的位置,不能再让人爬上来了!” 所有人诚惶诚恐地持枪站在船舷边,继续举枪射击。与可能蹦到甲板上来的流弹相比,将军在他们的面前遭袭更让人恐慌,谁都担不起这个责任。 战斗已经进入了尾声,郑芝豹战死,海盗们的士气更是一落千丈,在船头和身后双重火力的夹击下,看似浩浩荡荡的登船攻势彻底瓦解,只剩下海水中密密麻麻的人头攒动,那是幸存的战败者在等待命运的宣判。 夏天南意气风发地下令:“敌人的招数用尽,现在是我们反击的时候了。所有战舰围歼郑芝龙残余船队,陆军做好登陆作战准备,务必斩草除根!” 一直保持着“战列线”阵型迎敌的主力舰队调转船头,划出一道弧线,成一字型往西面驶去。后方庞大的运输船队也升起船帆,跟在战舰的后面。 等待在出海口处的三桅炮舰上,郑芝龙放下千里镜,捂住胸口,感觉心中绞痛。这可是郑家的精锐,身经百战的战士,足足四五千人啊,就这样葬身于炮火之下。 一旁的郑芝莞、郑彩等人惶恐不已,纷纷劝道:“大哥,事已不可为,咱们撤回中左所吧?琼州营再猖狂,总不敢明目张胆攻打卫所所城” 郑芝龙英俊的面孔此刻非常狰狞,他咬牙切齿地说:“就这样撤回,岂不是成了丧家之犬,从此江湖上我郑芝龙还如何抬得起头,福建洋面不就成了琼州营的天下了?我不甘心!” 郑芝莞心想,大哥这是魔怔了,大丈夫能屈能伸,郑家也不是没有落魄过,当初执意接受招抚,结义兄弟“十八芝”反目成仇,在钟斌、李魁奇等人的打击下,一度只剩下几百人马、十几条船,最后还不是挺过来了?怎么家大业大之后,反倒放不下了呢? 正待继续苦劝,远处的琼州营舰队浩浩荡荡开了过来,看样子是想乘胜追击,将郑家一网打尽。 这下所有人都不淡定了,炮船和运兵船都葬送了,现在只留下三艘旗舰级别的三桅炮船和几十条小号福船,无论从火力和人数上都无法与刚才战败的船队相提并论,面对携大胜之威、气势如虹的琼州营船队,哪有还手之力? 所有人慌忙劝道:“大哥,撤吧,大丈夫能屈能伸,退一步海阔天空啊!” “大龙头,退到所城,依仗城防,他们的炮船再厉害也奈何不了我们” “大龙头,好汉不吃眼前亏啊!” 在一片嘈杂声中,郑芝龙充耳不闻,两眼充血地盯着越来越近的琼州营船队,恨不得亲自操炮将其轰成碎片。 船小好调头,冲在最前方的是个头最小巧的武襄级巡逻舰,武毅级和永乐级战舰反倒落在了后面。 靠近郑家的船队后,16艘武襄级巡逻舰散开成扇状,朝围绕在三桅炮船周围的小号福船开火。 “轰轰轰”,30斤的实心弹飞向这些福船,顿时船上哭爹喊娘的声音响成一片。这些小号的福船在战斗中只是装载一些物资,搭载一些辅助人员,必要时可以点燃作为火船,根本不是战斗的主力,论吨位和坚固程度,既不如大青头炮船,也不如运兵的中号福船,几炮下来就把船砸个稀烂,还手之力都没有。 在猛烈的炮火攻击下,这些福船要么被砸烂沉没,要么就干脆开溜,撤出战场,毫无为主将当炮灰的觉悟。 于是三艘三桅炮船就直接面对炮火的攻击,武襄级巡逻舰围住三艘船,火力全开,炮弹不要钱一样倾泻过去。 可是这三艘吨位堪比武毅级的大型炮船是郑芝龙花费重金在大号福船的基础上改造的,坚固程度不亚于琼州营的战舰,即便在十几艘巡逻舰的围攻下,被砸出无数弹坑,依然没有丝毫沉没的迹象。船上还有数门红夷大炮,瞅准空隙进行反击,居然还有几枚炮弹砸中目标,掀翻了武襄级甲板上的露天炮位,炮手被当场砸死。 小弟奈何不了对手,大哥和二哥及时拍马赶到。武毅级和永乐级庞大的身影出现在东面,慢慢靠近。“广东”号和“山东”号首当其冲,来到了最前方,准备给郑芝龙致命一击。 第五百一十六章 轰击炮的威力 “广东”号上,威廉睁大了眼睛看着眼前的三艘大船:“我的上帝,要是郑家都是这样的三桅帆船,我们取胜的难度就大大增加了……” 夏天南观察了一下这种三桅炮船,猜测道:“估计这是改造的,作为郑一官的旗舰。郑一官虽然有钱,但是其依靠火船和肉搏战为主的作战方式决定了这样的大船不会批量建造,你的担心基本上不存在。” “郑一官的旗舰?”威廉来回打量着这三艘船,“那么郑一官必定在其中一艘船上了,可是哪艘才是他真正的座船呢?” “费那劲猜干吗,三艘直接都轰沉不就完了。” 威廉咧嘴一笑:“您说得没错。传我命令,两艘永乐级做好轰击炮射准备。” “广东”号和“山东”号船身打横,把侧面对准了三艘三桅炮船。普通的实心弹一会半会很难击沉对方,想要一炮定乾坤,就必须动用最后的大杀器——轰击炮了。 郑家人并不知道呆会自己会面临怎样的命运,尚自茫然不觉。郑芝龙还在指挥笨重的红夷大炮掉转炮口,对准“广东”号和“山东”号,他也认定对面的两艘比自己更大的战船十有是夏天南的座船,要是能一炮干掉夏天南就好了。双方存着相同的心思,把炮口对准了对方。 “轰”的一声,红夷大炮反倒是先开了一炮,不过打空了,炮弹越过“山东”号的甲板上空,划出一道弧线坠入海中。郑家的炮手开炮都是凭借经验,蒙中一个算一个,也没有测距瞄准一说。 相反,两艘永乐级上的轰击炮正在紧张地修正射击参数,每门炮多达1o人的炮組成员各司其职,有人抬起炮弹从炮口轻轻放入,有人根据炮身镌刻的距离和角度表格推算自己应该把炮口调整到何种角度,有人举起了火把,随时准备点燃导火索。身后的火炮长为他们加油鼓劲:“记住,要胆大心细,按照之前操练的要领一步一步来,争取一炮命中,不要让将军失望!” 在对面的红夷大炮开了第二炮并侥幸打中了“山东”号的船舱后,轰击炮终于准备开炮了。 “轰”,一声远远过红夷大炮的巨响,“广东”号率先开了第一炮。一枚硕大无比的炮弹准确地命中中间的一艘三桅炮船,砸破一个大洞,钻进了船体。 一两秒之后,延时信管触了炮弹的爆炸,“嘭”的一声闷响,52斤的炮弹在船舱内爆炸了,中式帆船独特的水密隔舱设计,其密闭的空间让爆炸的威力被放大了,爆炸产生的动能一层层传递开来,最后破茧而出,掀开了甲板、侧面船壳,水手们都被抛到了半空,伴随着破碎的木屑和断裂的木板。 郑家的脑都在旁边一条三桅炮船上,目睹了眼前这一幕,各个目瞪口呆,世上居然还有这样巨大的开花弹,而且用于海战? 紧接着,两艘永乐级侧面其余三门轰击炮也几乎同时开火,都瞄准了中间那艘可怜的三桅炮船,看样子是秉着“伤其十指、不如断其一指”的理念,要么不打,要打就打沉为止。 中间的船倒了血霉,三爆炸弹再度在船体内爆炸,巨大的冲击波几乎让船从中断为两截,在第一次爆炸中幸存的水手不是被抛下海,就是被震得七窍流血而死。看似坚不可摧的三桅炮船在一轮炮击下就报销了。 郑芝莞等人魂飞天外,这样的天雷地火打过来,跑都没处跑,全船人炸死了事。无需商量通气,他们的思想和行动高度统一,几个堂兄弟也不跟郑芝龙啰嗦,扛起他就跑,在靠近6地的那一侧放下小舢板,跳了上去。此时此刻,保住性命才是最重要的,什么面子问题在这样恐怖的爆炸面前都是浮云。 小舢板刚划出十几米远,闷雷一般的炮声再度响起,身后的这艘座船被几枚炮弹先后命中,气浪冲破了船壳,裹挟着碎木和残缺的肢体迸出来,差点掀翻了小舢板。船上的人大骇,有船桨的用船桨,空手的手脚并用,拼命划水,避免被殃及池鱼。 仅仅四门炮,两轮炮击过后,就解决了战斗。三艘高大的三桅战船一艘被从中解体,另两艘主体结构被破坏,半截船身浸泡在海水中,随时可能沉没。 郑家逃跑的小舢板借助大船的遮掩,很快就跑远了,而琼州营的视线被遮挡,并没有现郑家大龙头被“裹挟”着逃跑了。 眼看最后的抵抗也被摧毁,威廉请示:“将军,是否打扫战场,核实郑一官是否死亡?” 夏天南皱眉道:“谁都不知道他会不会呆在这船上,我们也没有时间慢慢清点。不管郑一官是否死在海上,都按照原定作战计划执行:海军掩护,6军登6作战!” 生在中左所出海口的这场海战就这样降下了帷幕,郑芝龙东亚海洋霸主的宝座还没坐热,就被虎视眈眈的琼州营拉了下来。双方基本是主力尽出,琼州营由3o艘不同级别的战舰组成的混合舰队,干净利落地击败了近两百条船的郑芝龙集团,郑芝龙手下的三桅炮船、大青头、运兵福船损失殆尽,近万兵力不是战死,就是在海上喂了鱼,逃回来的寥寥无几,其海上的势力被彻底摧毁了。 海战落幕并不意味着战争结束,早已摩拳擦掌的6军兵分两路,分别赶赴中左所城和安平镇,杀气腾腾地直奔目标而去。 郑芝龙海战一败涂地,自然不可能还有能力阻止琼州营。在主力舰队的掩护下,庞大的运输船队鱼贯而入,进入了几乎不设防的港口,准备抢滩登6。 经过多年苦心经营,中左所港基本上成了郑家的私港,无论是码头的苦力还是岸上的商贾都和郑家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耳听港外海面炮声隆隆,眼看零星的郑家水手狼狈逃回,整个港口都陷入了慌乱。 第五百一十七章 退守中左所城 当初郑芝龙多次进攻月港,焚毁街区,掳走船只,目的就是为了迫使海商们将贸易转移到中左所进行。 这个岛虽不甚大,但是受外贸商业繁盛的恩惠,经济颇为繁荣。中左所城外形成了很大的一片商业区。 郑家在这里的码头、货栈沿着码头排开,货物堆积如山。此时的码头上还停泊着不少贸易商船,有郑家麾下的。也有只是到此地贸易的商人的。听闻贼人袭来,从商人到水手,一个个失魂落魄,有人眼见自己的船货不保。不由得捶胸顿足。嚎啕大哭,码头上顿时哭声震天。 此时,中左所城内也已经乱成一团,殷实人家都在扶老携幼,大包小包的出城,准备躲入山里,而城外的穷苦百姓。却又在往城里涌来,希望在城墙的保护下躲过这场兵灾。 一时间所城的城门口已经挤成了一团。出城的进城的,都使足了力气互相推搡,老弱妇孺被推倒的,踩伤的,乃至被活活踩踏而死。留守城门的郑家军士们手足无措,只能一个劲的大声吆喝,却无济于事。 所城中心的原千户所的衙署大堂,现在是郑芝龙的议事厅。郑芝龙回到了自己熟悉的地方,稍许找回了一些安全感,脸色比起之前要好了一些。虽然刚才几名兄弟和族人的举动很是无礼,但是郑芝龙知道,如果不立即逃走,就是粉身碎骨的下场,说起来还是他们救了自己一命。 大厅里的气氛沉闷而压抑,即使在李魁奇拉走郑芝龙的大多数部下,郑芝龙一度落得只有“兵三百”这样的窘境之下,郑家的这些族人还是相信自己的大哥能够力挽狂澜,重整旗鼓。但是现在他们已经失去了那种自信,海战的惨败让每个人都意识到自己的对手有多恐怖。 “大伙别一个个像死了老子娘一样,”郑芝龙强打精神,开口打破了议事厅内的沉寂,“琼州营可就在外面的海面上,离所城也就是一阵风的距离了,说说怎么办吧!” “中左所乃是泉州锁钥,若是失守,则泉、漳危如累卵,在巡抚面前必无法交代。”郑芝莞看到残存的郑氏族人都没有了作战的勇气,因而咳嗽了一声说道。 “如今水师全军覆没,三爷战死、联大哥下落不明,没了船,如何再与琼州营战?咱们自身都难保了,还管他什么鸟巡抚!”郑彩提出了异议,“依小弟看来,不如趁琼州营尚未登岸,派人前去交涉,说服其退兵——大家好歹都是朝廷的人马,攻打千户所城,形同造反,谅他们也不敢造次。” “退兵?”郑芝豹冷笑一声,“琼州营摆出这么大阵仗,把咱们的家底都抄了,难道被你几句话就能吓回去?要是他们怕这个造反的帽子,当初还能打到广州去?” 郑彩一窘:“要不许之以利……” 郑芝龙摇了摇头:“我不说大家也清楚,若是为了几个小钱,琼州营怎么可能花这么大力气往死了打我们!”他站了起来,望着大家说道,“他们是想取代郑家,成为从日本到南洋的霸主,到时候银钱多得下辈子都花不完,绝不会为了一点蝇头小利放过咱们!” 这话得到了大家的认同:“咱们不能认怂,水师虽然败了,这中左所城岛上的银子、粮食和货物都在,只要熬到琼州营退走,咱们还是能东山再起!” 虽然这话自我安慰的成分居多,眼下的形势远比对阵李魁奇那时候更为凶险,但是事情还没到山穷水尽的那一步,谁都不愿意放弃希望。 郑芝龙的嘴角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说道:“大伙说得对,这里是咱们兄弟的老巢,比起安平来还要要紧的地方,只要守住了,就有翻盘的希望。琼州营的船再厉害,总不能行到岸上来。” 郑芝莞趁热打铁,为众人打气:“这中左所城,我们还有一万人马,十几门红夷大炮,只要肯给重赏,弟兄们必然拼死打仗。琼州营远途而来,能带多少人马?只待他上了岸,咱们十个拼他一个,换命也把他们耗光了!” 所谓岛上有一万人马那是虚数,实则岛上除去各处守卫寨子的人马之外,可用的6勇不过四千人,不过各家将领都有亲兵家丁,加起来也有一千来人,特别是郑芝龙自己招募的黑人卫队和日本人卫队——其中还包含若干葡萄牙人军官。全是是职业军人,装备精良,训练有素,按照当时标准都堪称精锐。 当时逃的匆忙,没注意看琼州营运兵的船有几条,不过按照本朝参将的编制,一千来人顶天了,这还是不算他吃空饷。十个打一个吹牛,四五个打一个还是不成问题的。 大家今日亲眼见证过了琼州营水师的厉害,那是比红毛还恐怖的存在,但是对琼州营的6师有多强却无多少感性认识。何如宾在琼州府的大败一直只有模糊的传闻,并不确切。郑家人按照他们的惯性思维,认为他们不过是比官兵强一些的军队罢了——这年头能打败官军也不是什么稀罕事,郑家就多次击败过官兵,而官兵在6地上进剿有时候还得求郑家出兵助师。 中左所又是自家的主场,除了千户所城,郑家在这里修筑有多个营寨,囤积有大量的火药粮食,粮饷足够支持十年以上。纵然6战失利,只要己方退守城寨,琼州营孤军深入,必不敢在这里久留,只要坚守城寨,用不了多久他们就得退兵。 于是郑芝龙下定了决心,海战既然惨败,6战不容再失,当下决定死守中左所城。 大家都知道琼州营船坚炮利,所以决定不在海岸边迎敌,以免为敌人炮火所伤,而是在较为纵深的地带迎战。琼州营既然登6,必然将中左所视为要目标,自家在城下迎战,可以以逸待劳。于是派出人手,召集各处的6勇,包括黑人火枪队和日本卫队,齐聚所城,准备决一死战。 第五百一十八章 登陆 郑芝龙积极备战之时,琼州营的运输船队正在舰队的掩护下沿着厦门岛西南海岸航行,直逼中左所城。 按照战前的推演,郑芝龙如果没死,必定会逃到所城固守,所以6军直接攻打这里就是,而不是从码头登6,一路推过去,太耗费时间和精力。 中左所城在厦门岛的西南海岸,背靠五老山,与鼓浪屿隔海相望,大致是现在厦门大学的所在地。在所城的东面正是著名的胡里山炮台。因为此地扼守着鼓浪屿和厦门岛之间的水道要害,号称“八闽门户、天南锁钥”。位置十分重要,因而郑芝龙在这里架设了几门从葡萄牙人手里买来的舰载24磅加农炮。 按照当时的水平来看,这座胡里山炮台的设防已经不算简陋,尽管炮不过三四门,台兵不足百人,但都是大口径的精良火炮,也没有空饷凑数,比起破破烂烂的广东虎门亚娘鞋炮台要精干得多。郑芝龙相比广东的官僚来说在海防上更有见识,所以在中左所的防御上还是颇下了些本钱的。 威廉以舰队指挥官的敏感判断出了这座炮台的威胁——虽然这些加农炮难以威胁到海上航行的战舰,但是毕竟是一个麻烦。特别火炮的射程能够到到6军预计登6的海滩,所以,必须在动登6战斗前摧毁这一炮台。 混合舰队驶过怀信石,随后停泊在海面上,在一里多的距离锁定了目标。 普通的实心弹很难在这个距离对石头垒成的炮台造成致命的伤害,于是威廉直接下令用轰击炮。 第一轮炮击用的实心弹,用来判断落点,修正角度。几枚实心弹稀稀疏疏落在了炮台周围,崩掉了炮台的一角,碎石四处飞溅。炮台的守军手忙脚乱进行反击,24磅炮开火了,只是准头太差,大多落入海中,溅起了高高的浪花。 找准落点后,两艘永乐级的轰击炮换上了爆炸弹。“轰轰轰”,左侧四门炮一齐开火,四枚硕大的爆炸弹准确无误地落在了炮台里,紧接着出更为巨大的响声,爆炸产生的气浪把沉重的24磅炮连同炮手的尸体都抛到了半空,碎石乱溅,整个炮台直接塌陷。 摧毁胡里山炮台之后,位于海边的中左所城就已经毫无掩护了。可以任意行动。运输船队安全驶过胡里山炮台,随后各船下船锚,夏天南亲自下令:“开始登6!” 登6地点选在胡里山炮台前的沙滩上,此地距离中左所城还有大约二公里。一艘接一艘的广船放下预先备好的多艘舢板,在甲板下闷了许久的6军士兵开始6续登上舢板,往沙滩划去。负责清点人数和协调登6事宜的军官们不停的催促“快快快!”登6作战不比海战,目标又是千户所城,政治风险大得多,必须战决。 琼州营开始登6的同时,所城衙署内,郑芝龙正在进行最后的动员:“传令粮台,送三十万两到门楼这边摆开,我要大赏三军!出城迎战的兄弟,每人赏十两,守城的每人五两!只要打退琼州营,每人再赏五十两!战死的除了抚恤,一样也得赏!” 众人一阵骚动,这不是重赏,简直就是匪夷所思了。正常情况下,打了胜仗不过赏四五两,要有战功或者“带花”,才能赏到十两以上,这在明末的各种武装力量中已经是极其优厚的了,更别说叫花子一样的官兵了。现在只要出城迎战就有十两,得胜后还有五十两,这赏格未免太惊人了。 郑彩不由得站出来劝谏:“这,大哥……是不是太重了……这个口子一开,以后若无这般重赏,军士们便不肯出力打仗了……” “现在正是要大伙卖命的时候,几十两银子买条命值不值?我看很值!”郑芝龙说,“若是我们6战再打败仗,连所城也丢了,我们就一无所有了,哪还有以后!” 郑芝龙很清楚眼下的形势,这一战再败,郑家就彻底倒下了。与其这样窝囊的战败,把满城财宝货物白白的送给琼州营,不如散出来收买人心,拼死一搏,说不定还有些机会。 “……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咱们兄弟只要站稳了中左所城,就算人船全拼光,照样也能翻过来!”郑芝龙大声说道,“千金散去还复来,咱们兄弟都是做大事的,要有点气魄!” 被他这一番话一激,众人纷纷热血上涌,觉得既然大哥都视财物为草芥,自己更不必患得患失,只要拼命打走琼州营,就不愁没有翻本通吃的机会,毕竟当年他们也曾经被李魁奇逼得几乎到了绝路上,后来照样又翻了回来。 众人一起躬身:“愿唯将军马!” 布置妥当后,郑芝龙带着亲将亲兵下了城楼,只见城门口闹哄哄的,士兵们都在领取赏银,眼见自家的士兵虽然行列混乱了些,但是一个个衣甲齐全,器械鲜明,比起官兵要强得多了,不由得稍觉慰藉。虽然6师不是郑家的核心,但是这些年来他也没在上面少投钱,装备军饷一概从优,很是为他打了几次胜仗——还被朝廷抽调到广东打过排瑶。如今他唯一的指望就是在6战中能够顶住琼州营的最后一击了。 巡视一圈后,他吩咐亲兵:“将马托斯和统太郎叫来。” 马托斯和统太郎是他的黑人卫队和日本人卫队的脑。郑芝龙的黑人卫队是在葡萄牙人那里招募的,大多数是葡萄牙人的逃奴。 按照记载,当时的澳门“有85o个有家室的葡萄牙人,……他们平均有6个武装奴隶。其中数量最大、最优秀的是咖吠哩人,还有其他族人,……葡萄牙人及这些人有优良的鸟铣、矛及其他武器。很少有葡萄牙人没有6或12枝火枪或燧枪”。咖吠哩人就是来自东非的黑奴,他们大多受过军事训练,习惯使用葡萄牙人的火绳枪,作战勇敢而且不会有叛卖的问题,因而很受郑芝龙的信任,常年维持着五六百人的规模,对外号称千人。 至于日本人卫队,以他和平户诸藩的关系和曾经是天主教徒这两层,就足以让他招募到数百名基督徒出身的日本士兵了。 第五百一十九章 细红线 马托斯和统太郎虽然不是郑氏集团的核心层,但却是郑芝龙的“私兵”,真正完全听命于他一人的精锐人马。最重要的是,他不用提防这二个人会叛卖他。 马托斯和统太郎来到了他的面前,他们都穿着葡萄牙人式的服装。除了统太郎腰插双刀之外,就是欧洲军人的打扮。 这两支卫队全部按照欧洲式军队的样子武装和训练的。特别注重火绳枪射击,不管是射击精度还是射度,都是顶尖的,郑芝龙觉得自己还能一战,和这两支队伍在手有很大的关系。 “一个强大的对头马上就要来打这里了。”郑芝龙说道,“你们两个把队伍集合完毕,在我身边听命。” “我们不出去迎战吗?将军?”马托斯到明国已经好几年,已经能够说很好的中国话了。 “当然要迎战,不过你们是我的尖刀,我要放在关键的时候用。” “是,将军。”马托斯不再表示异议。 郑芝龙叫人拿来银子,按照二十两一个人给卫队的士兵们,马托斯和统太郎每人都是一百两。除了之前许诺的奖赏,这些银子是额外赏给这两支卫队的。这两支卫队相当于郑芝龙的家丁,不过不是明国人而已,是用银子喂饱的死士。虽然郑芝龙口中说得敞亮,其实暗中做好了两手准备,如果到最后所城还是不能守住,他就要靠这两支卫队掩护他撤走,不可能真的留在所城与琼州营玉石俱焚。 琼州营的出征主力第一营和第二营已经在沙滩集合完毕,除了各抽调一个步兵连支援安平那边,两个营是齐装满员,营属炮兵连也在,只是因为运输不便,没有携带更重的野战炮,而是轻便的山地炮。 黄汉生被任命为攻打所城的指挥官,他站在近两千人的方阵面前,作战前动员:“诸位,前方就是郑芝龙的老巢,海军兄弟已经把郑芝龙的水师打趴下了,现在轮到我们6军露脸了,你们有没有信心攻下千户所城?” 近两千人异口同声喊道:“有!” 黄汉生抽出营级军官专用的指挥刀,用力向前一劈:“全体出!” 中左所城的高度不到6米,采用的是中国传统的砖石包砌城墙。因为只是卫所城,墙体并不宽厚,不但抗炮击能力很弱,城墙上的敌楼等掩蔽工事也很少。郑芝龙站在城墙上,用千里镜看着从胡里山炮台前登6列成整齐的纵队前行的队伍,心里刚刚鼓起的勇气又有些动摇了。这怕是有两千来人,而且一看就是训练有素、指挥起来如臂使指的精锐之师,如果真的如琼州营自吹的那样,可以千人力敌几万大军,自己这几千6勇恐怕够呛。 究竟对方是否有这么厉害,总得试试成色,郑芝龙环顾左右,询问:“贼人已经逼近,谁可出城迎战,挫敌锐气?” 一人闪身出列,朗声说:“属下愿前往迎敌。” 郑芝龙定睛一看,这是跟随自己多年的部下,叫林升。他还有个弟弟叫林察,两人擅长地趟刀法,在历次协助朝廷剿匪的战役中立下汗马功劳。所谓地趟刀,就是结合跌打滚摔的动作,专攻敌人下盘,看起来不太雅观,但是很实用,与看似酒后疯癫的醉拳有异曲同工之妙。 郑芝龙犹豫了下,夏天南来访中左所时曾说过,他们的鸟铳可以短时间连续射,比郑家的火绳枪射更高,这样的火器化部队,林升林察两兄弟能够近身吗? 林升看出了他的犹豫,继续说:“大龙头可是担心贼人火器犀利?属下还有一计,就是用藤牌遮挡,迅近身,然后使出地趟刀法,专砍鸟铳兵的下三路,定能让贼人阵脚大乱,到时城内大军一拥而上,贼人必败无疑!” 林察也闪身出列,支持兄长的建议:“请大龙头下令。” “好吧,那就由你两兄弟打头阵。”郑芝龙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同意了两人的要求,“不过你们不要逞强,若事不可为,及早撤回!” 林升林察两兄弟跃跃欲试,抱拳道:“遵令!” 郑芝龙朝手下喊道:“取酒来!我为二位林将军壮行!” 喝过壮行酒,郑芝龙又命人重赏两人的部下每人五两银子,作为头阵的鼓励。两人带着八百名部下出了城门,往琼州营的队伍迎了上去。 从沙滩到中左所城的路途基本是一条直线,没有什么遮挡,双方有什么动作都看的很清楚。林升和林察的队伍出了城门,立刻就被琼州营现了。 黄汉生用单筒望远镜看了看对面的队伍,似乎没有任何火器,只有一把大刀和藤制的盾牌,他疑惑地对旁边的魏连横说:“魏营长,敌人这是搞什么鬼?” 魏连横参与过几次镇压黎乱的战斗,对这种藤牌兵并不陌生,他笑了笑:“听说郑芝龙也有火枪兵,不过只怕舍不得轻易动用,这是用来试探咱们的炮灰吧?” 黄汉生鄙夷地看向前方:“只有刀剑,在咱们的步枪面前,与赤手空拳何异?郑芝龙也太小看咱们了。” 不过鄙视归鄙视,该做的战斗准备一点都不能少,琼州营放慢了行军的度,准备作战。 “第一营听令,炮兵连和第九连、第八连、第七连原地待命为预备队,其余各连纵队变双列横队!”黄汉生下令之后,对魏连横说:“这第一战就让给老弟,等会攻打所城让二营打头阵,如何?” 魏连横笑道:“甚好。” 五个步兵连列成了长长的双列横队,平端步枪,等待敌人的到来。这种看似单薄的两排横列,其实是林伟业借鉴了英军的战术,为琼州营所用。这种战术的起源最初是克里米亚战争中英军第93高地步兵团迎战俄国骑兵时闻名世界的,当时英军就是用单薄的两列长长的横队,而不是传统的四方形空心方阵,挡住并击溃了数量数倍于己的俄国骑兵。 英军当时的指挥官要求士兵们站成横队迎敌,并且死在自己站立的地方,随军的《时代》记者在一边的山上,清楚地目睹了战斗全过程,他形容当时的场面:没有任何东西在俄国骑兵和英国步兵防线之间,只有“红色的细条布和钢铁一般的直线”。英军身穿的是红色军装,远远看去就是一条红色的细条,而战斗爆后,兵力占优的俄国骑兵屡次想冲垮这条细线,都被暴雨般的子弹击退,最后不得不溃逃。 这就是军迷们耳熟能详的“细红线”战术,除了武器优于对手,更多体现了英军步兵过人的战斗素质和钢铁般的纪律。琼州营的素质和纪律自然远郑家的游兵散勇,英国佬能对付得了毛子的骑兵,5oo名琼州营步兵自然也能对付得了8oo藤牌兵。 第五百二十章 一战即溃的藤牌兵 林氏兄弟带领的藤牌兵都是精挑细选,然后兄弟俩亲自训练的,个个都有点武功底子,要不然也不会屡次在郑家协助官府剿匪的战斗中立功了。 他们徒步前进的度比一般的民勇快很多,很快与琼州营的“细红线”只有2米的距离了。 林升边走边大声吆喝:“兄弟们,今日咱们打头阵,得夺下这个功,让水师那些平日不可一世的家伙看看,郑家不止靠水师打天下!” 藤牌兵们参差不齐地应和: “是!” “林头领得对!” “立下功,回去领五十两赏银!” 林察叮嘱道:“鸟铳最多也就能打五十步远,大伙用藤牌遮挡要害,等贼人打完第一枪就冲上去,用地趟刀专砍鸟铳兵的脚,贼人阵脚必乱!” “遵令!” 距离缩短到米时,黄汉生下达了命令:“齐射准备!” 藤牌兵们开始从快走变成跑,看样子他们也见识过火枪的射程和威力,知道与火器对阵要诀在于快接近后肉搏。 9米,8米,7米…… 进入步枪的最佳射程后,黄汉生的指挥刀用力劈下:“射击!” 藤牌兵们举起藤编制的盾牌,挡在前方,猫着腰,步快跑。迎接他们的,是5枝琼海三年式步枪的齐射。 “呯呯呯!”枪声大作,5枝步枪同时喷射出耀眼的火焰,雨点般的铅弹射向跑动的藤牌兵。 路面虽然非常宽阔,但是一边是悬崖,下面是大海,一面是山坡,正面能够展开的也就不到三百人。八百藤牌兵只有将近三分之一的人在正前方,后面的人紧随其后。而这两三百人承受了5名步兵的火力,中弹密度可想而知。 看上去坚硬无比的藤牌挡住箭矢毫无问题,偶尔挡住一两铅弹或许也能做到,可是当三枚甚至四枚铅弹击中藤牌时,巨大的停止作用没有穿透盾牌,但是把盾牌炸裂了,很多人手中的藤牌四分五裂,成了碎片,失去遮挡后有人中弹倒地,捂住伤口翻滚,嚎啕大叫。 林升林察兄弟没想到对手的火器威力如此巨大,远自家大龙头的火枪卫队,心中一惊。可是箭在弦上不得不,这时候不可能掉头逃跑,只能咬牙往前冲了。 让他们失望的时,没等到他们靠近后施展赖以成名的地趟刀法,第二轮齐射又开始了,这次没有藤牌的掩护,冲在前面的人整排整排地倒下,冲在最前面的林察也被铅弹击中胸口一命呜呼。 林升一时傻了,贼人的鸟铳居然能持续射,而不是像火绳枪那样打一枪之后要等很久,完全出乎他的意料。郑芝龙倒是略知一二,可惜出前没有提示他。 混乱中,冲锋的人群冲入了五十米内,可惜每走一步都是死亡之路,无数藤牌被铅弹轰成渣,满地的藤条与碎片,人群像割韭菜一样刷刷地倒下。 林升终究没有躲过第三轮齐射,被一枪爆头。两个头领都挂了,这下剩余的藤牌兵们再也顾不上五十两的赏格了,丢下藤牌大刀作鸟兽散,逃回了所城。 这就败了?观战的郑家将士目瞪口呆。即使对藤牌兵大战鸟铳兵没有多高的期待,但是败的这么干脆利落,还是让他们震惊不已。 郑芝莞急忙:“大哥,能阻止这些鸟铳兵的也就大哥您的黑人卫队了,赶紧上吧!” 郑芝龙如何舍得把保命的王牌打出去,沉吟片刻,道:“贼人锋芒正盛,不宜硬拼。关闭城门,先用红夷大炮挫其锐气。” 城门被关上,城墙上的几门红夷大炮早已准备妥当,对准城下,“咣咣”开了几炮。 炮兵毕竟是需要有一定技术含量的兵种,郑家历来重视海上,6上的这些城防炮,能打响就不错了,准头什么的就不要想了。几门炮开火,气势倒是十足,可是炮弹不知道飞哪去了,唯一一枚炮弹靠谱点,擦过重新变为纵队前进的琼州营士兵,弹了几下,砸出几个坑,不过没有砸中一个人。 魏连横抬头看了看几门红夷大炮,建议道:“攻城前还是敲掉这几门炮吧,多少也是个麻烦。” 黄汉生点点头,挥挥手:“一营炮兵连停止前进,在队伍两侧架炮,干掉这几门炮。其余人保持队列,继续前进。” 一营炮兵连长左武卫得令率部离开队列,在路旁架炮,以免影响队伍的行军。这个距离大约7米,墙头的炮位在山地炮的射程内,只是6米高的城墙,必须要把炮口的角度调高。 左武卫举起手中的单筒望远镜观察——随着这玩意的自产自足,炮兵连长也能继营级军官或海军舰长之后,用上这种利器——7米的距离,敲掉红夷大炮这样的目标显然很难,山地炮还没有精准到这地步,不过火力压制是毫无问题的。 临时的炮兵阵地很快建好,测算了角度和距离后,向城墙动了反击。 “轰轰轰”几声炮响,营属炮兵连标配2门山地炮,其中6门开火了,炮弹呜呜地飞向城墙。这几炮比起郑家就准多了,虽然没有直接命中红夷大炮,但是除了一两枚炮弹越过城墙落入城中,其余几枚砸在大炮两侧的城墙和垛口处,碎石四溅,把炮手吓得够呛,有几个炮手转身就想跑,被督战的日本人卫队拔刀砍翻。 炮手们战战兢兢回到大炮前,在督战队的监视下准备开炮回击,这时炮兵连另外6门炮又开火了,这次比上次更精准,其中一枚不偏不倚砸碎了垛口,乱飞的碎石扫中了一名炮手,当初一命呜呼,这下炮手们都炸了锅,四处乱跑,督战队再如何凶恶也弹压不住了。炮兵连仅靠简单的轮射战法就让郑家的大炮哑火了。 眼见红夷大炮也无法阻挡对方前进的步伐,墙头上的郑家部众都慌了神,他们可没有与卫城共存亡的决心,不少人已经在想着城破之后如何跑路了。 第五百二十一章 破城 没有了红夷大炮的“骚扰”,郑家也没有像样的弓箭手,毫无压力的琼州营很快就逼近到卫城外一百米的距离列阵。 按照两名营长的商议,打开城门的任务交给第二营,城破之后进攻的先锋再换由第一营担任,这样不管是从弹药的消耗还是体力的分配上都更加合理。 如何在没有重武器的情况下攻破一座规模不大、防御力量薄弱的城池,魏连横攻打昌化县时已经有了经验:那就是火力压制城头、炸药包炸开城门。 第二营的士兵好整以暇地排开阵型,以连为单位,每两个连并列为一横排,共列成三排双列横队,留下两个连和炮兵连为预备队。由于是朝城墙仰射,无需顾虑误伤前排,所以能够排成这样密集的横队,保证足够的火力投送。 负责爆破的士兵也准备好了,足足十名士兵各夹着两个炸药包待命这已经远远出了一座卫城城门的强度。之所以这样安排,是考虑到即使安放炸药包的过程中生伤亡,也能保证足够的炸药包数量。 郑芝龙虽然不知道琼州营攻城的套路,但是看对方有恃无恐的模样,肯定有攻城的办法,自己肯定不能束手待毙。他颇为纠结地看了看后方待命的马托斯和他率领的黑人卫队,心里开始了斗争:究竟是把这支卫队投放于城池防御还是留在最后机会保命? 这时郑氏族人又开始力劝大龙头把火枪兵派上城墙压制敌人,郑芝龙开始动摇了,毕竟没到走投无路的地步,如果死死攥住这支唯一的火枪队,就算保住所城不失也会让兄弟和手下离心离德。考虑再三,他命令马托斯带领手下上城墙布防。 看到墙头出现了手持火绳枪的黑人之后,魏连横淡淡一笑:“还以为没有任何抵抗呢,原来还是有人来消耗咱们的弹药。” 不管郑家如何应对,琼州营的作战方式不会改变,所有步兵准备就绪后,魏连横下达了命令:“全体都有,目标城墙,进行火力压制,自由射击,直到命令停止。” 六个连的步兵齐刷刷举起了手中的步枪对准墙头,除了枪械摩擦撞击的声音,没有一丝嘈杂声出。只见一片如林的长枪指着墙头,一动不动,黑洞洞的枪口后面,是一张张平静而严肃的面孔。这样森严的纪律让墙头的守军心头一颤,多少年没见过这样的军队了。 马托斯暗赞一声,这些步兵比老东家葡萄牙的军队还精锐,只可惜是自己的对手。他对能否抵挡住对方的攻击心里没底,只能做好自己份内事,必要时牺牲自己和部下的性命,对得起雇主就行。 黑人们开始了繁琐的装填弹药、点燃火绳的一系列步骤。通常情况下,火绳枪从接到命令到开枪射击需要一分钟左右的时间,而琼州营做好这些动作只需要二十秒左右,最精锐的步兵甚至可以压缩到十五秒以内。双方武器射的严重失衡注定了这是一场不平等的战斗。 墙头还没开火,魏连横的指挥刀已经劈下:“开火!” “呯呯呯……”六百人同时扣动扳机,密集的铅弹瞬间便笼罩了这一片城墙,正在装填弹药的不少黑人被击中,惨叫着倒下。 士兵们接到的命令是自由射击,所以没有等待下一次齐射的命令,便继续开始装弹进行第二次、第三次射击。枪声虽然不再齐整,但是火力的连续性却大大增强,黑人们的节奏完全被打乱,直到琼州营士兵们普遍开了第三枪,才动了第一次还击。 此时黑火药特有的烟雾笼罩在对峙双方的空中,对射的后果是双方都看不太清对面的情形。琼州营只是凭借着城墙模糊的影子和惨叫声传来的方向来判断射击的落点,而黑人们只能躲在垛口后装弹,然后转身对准城下的一大团黑影点燃火绳。 几轮对射下来,由于琼州营毫无遮蔽,阵型又太密集,即使对手的射慢了几倍,还是有人中弹,生了伤亡。不过黑人火枪手的处境更糟糕,只要露头,伤亡率就居高不下,不露头,就无法有效射击,换做其他人早就接近崩溃边缘,黑人们以其种族特有的忍耐力和奴隶出身的服从性坚持了下来。 魏连横眼见时机到了,便下令炸城门。十名士兵一手夹着一个三四十斤的炸药包低头猫腰往前冲,还在半路上就有人被流弹击中,最后有七人成功到达了城门口。 点燃了长长的导火索之后,这些爆破手迅往回撤,途中又牺牲了两人,成功放置炸药包并撤回的最终只有一半人。魏连横皱了皱眉头,看来以后对爆破手还要想些办法增加生存几率,不然这个临时兵种会成为整个琼州营伤亡率最高的,没有之一。 烟雾中,黑人还在机械的反击,只是随着伤亡的增加和体力的下降,射击的度和密度也逐渐降低,他们并不知道,随着炸药包的爆炸,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无用功。 “轰轰轰”,接连几声巨响,几个炸药包几乎同时爆炸,单薄的城门被猛烈的爆炸化为齑粉,城楼上的瓦片被震得掉落一地,摔的粉碎,墙上的黑人火枪手和其他郑家的部众被爆炸的能量震倒在地,不少人口鼻都留出了鲜血。 突如其来的变化让守军全体懵了,等他们好不容易反应过来时,琼州营已经趁着烟雾和尘埃的掩护动了冲锋,眨眼间就冲过了城门。中左所卫城在抵抗了不到一个时辰后,就轻而易举地被攻破了。 所有人都没想到卫城会这么快沦陷,完全不知所措,更别提就地组织抵抗了。黄汉生带领一营率先冲入卫城后,郑家的人大多作鸟兽散,成规模的抵抗几乎没有,他牢记夏天南的指示,直奔衙署而去,此行最重要的目标就是击杀郑芝龙,其余的都不重要。 第五百二十二章 郑芝龙的末路 城门剧烈的爆炸声传来时,郑芝龙就知道卫城守不住了,当机立断,叫上统太郎和其手下掩护自己逃跑。 他并没有回衙署——这样只会是自投罗网,城破之后,琼州营肯定第一时间就来搜索衙署——而是绕道衙署直奔与被攻破的东门相反方向的西门,途中,他叫过手下命令放火烧城。 留在城内的守军接到命令之后仓促点燃了火把到处抛掷,很快就把所城的衙署和仓廪都点着了,接着又烧了几栋民居,便仓皇逃走了。因为事先并无烧城的打算,城内没有积聚柴禾清油之类,所以火势并不大。只是郑芝龙历来把所城当做老巢在经营,仓廪中堆积了大量的糖、布匹、丝绸之类的易燃品,很快就形成了火势。 如果是商行总管刘全在场,肯定会捶胸顿足不已,因为攻下所城后,这里的东西都是琼州营的战利品,是金山银山粮山丝山也不为过,就这么付之一炬太可惜了。 溃兵们眼见败了,乘势在城内肆意抢劫女干淫起来。中左所城刚破,城内已经是一片混乱,哭声震天了。 黄汉生带人前往衙署的过程中,预料中的巷战并没有生,城内的郑军早已崩溃,留在城内的都是想借机烧杀女干淫的的散兵游勇。一见髡贼已经入城,一个个赶紧裹着抢来的细软匆忙逃走。 黄汉生并没有管这些人,气势汹汹直奔目的地所城衙署。街道上渺无人迹,只有横七竖八的百姓的尸体和散乱的细软。城里不少地方已经起了火,烟雾弥漫。偶尔有几个鬼影般的身影从街头巷尾一闪而过。第一营很快就到了衙署。 中左所衙署大堂上已经空无一人,各种仪仗礼器散乱不堪。部分房屋已经起了火。黄汉生下令士兵四处搜索,却没有现郑芝龙的踪迹。 这时魏连横带领第二营也赶到了,他简单询问了黄汉生搜查的情况后,断定郑芝龙直接逃了,而且方向一定是西门。 “所城南面临海,北面靠山,咱们是从东门攻入,他不可能自寻死路,所以只有往西门逃了。” 黄汉生看了看四周燃烧的火势,稍微迟疑了下,“据所城金银和生丝、蔗糖等值钱的货物堆积如山,将军肯定也不希望这里被烧个干干净净……” 魏连横明白他的意思,郑芝龙要杀,所城的战利品最好也保住,琼州营需要这些财货。他略一思索,建议道:“不如咱们兵分两路,你去追郑芝龙,我留下收拾残局。” 黄汉生点点头:“如此甚好。”便点齐人马奔西门而去。 魏连横一面拨出部分士兵赶赴所城各处剿杀溃兵,一面命人四处喊话:“城内各甲甲长即刻到衙署报到,半个时辰不到者即屠全甲!” 在第二营的士兵的震慑下,作恶的溃兵不是被击杀,就是作鸟兽散,城内秩序慢慢恢复。听到了屠杀的威胁后,躲在家里的甲长知道没有别的选择,都愁眉苦脸的聚集到所城衙署里来了。 魏连横冷冷地训话:“废话不多,你们组织灭火,我就保证你们的安全,敢有阳奉阴违或者哄抢财物者,抓到一人,全甲人连坐,杀无赦!” 甲长们打了个哆嗦,畏畏缩缩答应下来。 城内起火地虽多,但是火头都不大,各甲组织百姓扑救之后,火势很快就得到了控制。琼州营士兵们持枪站立在仓廪周围,一方面监视百姓们在扑火的过程中是否偷捡财物,一方面防备漏网的溃兵袭扰。 只是最早点燃的两间仓廪火势大了些,也烧得差不多了,没有抢救的价值了。里面的蔗糖、生丝、丝绸和各种杂货,都陷入了火海,糖烧燃烧时的香甜味、生丝的焦臭混合在一起,令人作呕,整包整包的瓷器也在火海中劈啪爆裂开。 “可惜了。”魏连横摇了摇头,心想郑芝龙还真有些枭雄本色,眼见事不可为,没跟个老抠儿似的抱着金山银海的所城不撒手,付之一炬眼都不眨,真下得了手。 黄汉生认准追击的方向后,带领第一营心无旁骛地全力追击,出了西门后很快在沿海的路边现了被日本人簇拥的郑芝龙踪迹。 黄汉生虽然在衙署扑空浪费了些许时间,但是郑芝龙一路逃窜的过程中不时要甩掉跟随上来的溃兵——这些人现在不仅没有抵抗的勇气,还会成为自己的累赘——也花了不少功夫,结果还是被追上了。郑芝龙不甘地想,只要再给自己半个时辰,到达鼓浪屿,从海路逃走,琼州营就再也没法抓住自己了。 统太郎知道对手厉害,如无得力敢死的将领在后充当殿军“人柱”很容易被敌人追上讨取大将级。当即叫来一个得力的手下,命他带五十名士兵充当殿军,其他人护卫郑芝龙继续往前。 击杀郑芝龙的功劳就在眼前,黄汉生眼中散出了狂热,奔跑中下令:“全体都有,放弃射击,上刺刀,郑芝龙不死不准停下!”敌人显然打得是丢卒保车的主意,停下装弹射击就会给郑芝龙逃跑的时间,只有直接刺刀冲锋了。 第一营的将士们闻言嗷嗷叫着端起刺刀冲了上来。五十名日本人眨眼间就被人潮淹没,扎成了刺猬,甚至不能阻挡片刻。 “这天杀的琼州营!”郑芝龙回头看到这一幕,无意中放慢了脚步,暗暗咒骂,没想到琼州营海战厉害、火器犀利,就连近战也如此勇猛,简直是全方位地越郑家,自己怎么和这伙人斗? 统太郎过来架起郑芝龙就跑:“将军,赶紧跑,不到最后关头,不要放弃!” 郑芝龙紧紧抓住他的胳膊:“倘若逃不过这一劫,你不必管我,设法自行离去,贼人的目标是我,到时候你有机会逃走的。” 统太郎大惊:“将军?” 郑芝龙颓然道:“人生如露珠,终有消散之日……我少时起于风波之中,不过而立就挣下这番事业,也算不虚此生……只放心不下福松……” 统太郎懂了,道:“人一定誓死追随少主,护他万全!” 日本人卫队不过三百人左右,又如何抵挡近千如狼似虎的第一营士兵,很快就被追上…… 第五百二十三章 安平老宅 第五百二十三章安平老宅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琼州营陆军兵分两路,中左所城那边打得挺热闹,虽然遭遇了一些抵抗,但是两个步兵营稳稳地平推,作战计划完成的很成功安平这边,难度就更低了,面对武装到牙齿的警卫队和特战队,加上补充的两个步兵连,基本没什么防御可言的安平镇一鼓而下,镇里的百姓直到这伙气势汹汹的人冲进来之后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黄汉生还在大战藤甲兵之时,杨由基和黄猛甲已经带人团团围住了郑家老宅,远比想象中顺利,当地官府无力抵抗,百姓各人自扫门前雪。 此时的郑家老宅还不是清初时那占地百亩、奢华无匹的豪宅,仅仅是个当地望族的规模,前后门一堵,里面老老小小一百多口人全部插翅难飞。 杨由基和黄猛甲破门而入时,早已等候多时的王启年迎上来:“请二位队长移步内院,郑氏族人都在里面。” 到了内院,脸色苍白的郑鸿逵独自站立,身后是畏惧不已、跪服于地的上百号人,男女老少都有。 杨由基面无表情地说:“郑四爷,很好,你果然如我们所约,把族人全部约束在宅内,没有四处乱跑,省去了我们追索查问的功夫” 此言一出,地上的郑氏族人惊讶地抬头望向郑鸿逵,这伙凶徒攻入镇子时,枪声大作,所有人都想跑,可都被四爷阻拦。难不成四爷和这些人是一伙的? 郑鸿逵脸色很难看,这话说的很暧昧,会让族人有误会,事实并不是这样的。不过他眼下顾不上这些,他关心是一件更重要的事。 他低声问:“我大哥他败了?” 只有郑芝龙战败,溃退中左所,琼州营才会这么大摇大摆地来安平,看样子大哥凶多吉少。 黄猛甲咧嘴一笑,嗓音洪亮地回答:“你家大哥海战一败涂地,几百条船、近万人马,全部去海底见龙王了,现在退回所城了,只怕也逃不过身首异处的下场!” 郑鸿逵眼前一黑,如果这凶汉所言非虚,那么事情比自己想象的还要糟糕,郑家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机,可说是灭顶之灾。原本他以为海战失利,无非是退回陆地,待琼州营撤退后再设法东山再起,而琼州营在安平这边不过是抓几个人质,要挟大哥而已,没想到败得如此彻底,最后只怕连所城都保不住。 地上跪着的族人和下人们感受到了绝望,有人开始唉声叹气,女眷们忍不住低声啜泣起来。 黄猛甲眼睛一瞪,吼道:“嚎啥?再嚎老子先割了你舌头!”他身材魁梧,长相凶恶,一出声就把所有人都震住了,哭泣声戛然而止。 杨由基冷冷地说:“郑四爷,按将军的吩咐,你配合我们有功,给你一个特权:把你的妻儿指出来,站到一旁。” 郑鸿逵一惊,这是要把除自己这房人以外的所有人都抓去做人质吗?他有些不忍心,可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只要能保住性命,日后再慢慢想办法求情,把他们救回来就是。 他踌躇了一番,最后还是乖乖地在人群中指出了自己的妻儿,几房妻妾带着儿女怯生生站到一旁。 杨由基在身后催促:“都指认完了吧?” 郑鸿逵正待回答,忽然发现人群有一个脸黑黝黝的少年在注视着自己,眼神中带着一丝祈求。他愣了一下,仔细看去,发现居然是侄儿郑福松。福松不知道用草灰还是泥土抹在脸上,原本白净的脸庞变得黝黑,像是个整天日晒雨淋的渔家小子。 看到福松祈求的眼神,郑鸿逵犹豫了一下。 这时他想起了自己奉大哥之命数次前往平户探望幼年福松的情景,这个侄儿可以说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就这么交到琼州营手中,良心上过不去。虽然自己对大哥颇有怨恨,但是小孩子是无辜的,总不能迁怒于到福松身上。 郑鸿逵原本收回的食指再度伸出:“这是我家小子陪读的书童,平时都当半个儿子看的,也算我房里的吧。” 王启年站的很远,随意往这边扫了一眼,一时没认出这就是郑芝龙的儿子,毕竟他和福松只见过一面。虽然他辨认人面的本事很强,可是无心对有心,加上郑福松刻意掩盖自己的真面目,不站近了仔细辨认,是看不出端倪的。 杨由基见只是一个小孩子,穿得也很普通,像是个下人,无所谓地摆摆手:“行,站过去吧。” 郑福松站了起来,一声不吭,低着头走入了四叔的家人之中,站定之后,心中兀自狂跳不已。其实他心中根本不像表面上那么淡定,而是害怕的要命。与四叔的想法不同,他觉得这些人来者不善,绝不是逞几下威风就会放过郑家人的,搞不好就是一场腥风血雨,所以在混乱中抓起地上的灰土吐几口唾沫抹在脸上,再和自己的书童换了外衫,伺机向四叔求救,还好这计策管用,成功脱身。 郑鸿逵拱手作揖,对杨由基说:“这位头领贵姓,请问要如何处置我郑氏族人?我跟你家将军谈好了条件,只要我让郑家人不抵抗、不逃跑,他答应过不伤害我族人性命的” 杨由基板着脸,没有作声,看样子不屑回答这个问题,只是朝部下打了个手势。手下人会意,下去传令,不一会儿,一队接一队的士兵进了院子,把内院挤得满满当当,个个眼神不善地盯着对面的郑家族人,像是盯着猎物的猎人。 黄猛家咧嘴笑道:“我说郑四爷,你不会以为我们费了这么大阵仗,跑到你郑家老宅来,是请你的族人吃饭喝酒的吧?” 郑鸿逵心里一惊,一种不祥的预感浮上心头,追问道:“你们要如何?” 杨由基没有立刻作答,等两百多士兵把一百手无寸铁的妇孺老幼团团围住后,顺口问了一句:“你郑家兄弟和家人子女可都在其中?” 郑鸿逵下意识地回答:“壮年男子且有差使的就只有我,其余人都跟随大哥在水师的船上迎敌。这里都是各房的妻儿子女,大的有十四五岁,小的才三四岁” 杨由基点点头:“也就是说,有可能成为郑家继承人的男丁都在这里了” 第五百二十四章 新的海上霸主诞生 第五百二十四章新的海上霸主诞生 问清了自己想要问的之后,杨由基没有再理会郑鸿逵的一再追问,退后一步,挥挥手下令:“动手!” 两百名士兵用枪托砸、用脚踢,把一百来名郑氏族人逼到墙边,然后举起了步枪,对准了他们。请大家看最全! 郑鸿逵大惊失色,冲上来欲抓住杨由基问个究竟:“你要做什么?你们言而无信,之前的答应过我的” 几名士兵架住郑鸿逵,紧接着几柄刺刀对准了他的妻儿家人,杨由基看了他一眼,冷冷地说:“四当家,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再聒噪,你的妻儿也难逃一死!” 郑鸿逵看了看前方的族人,再看看身后妻儿祈求的眼神,嘴唇动了动,一时说不出话来。 一百来名郑氏族人眼见对方这是要下杀手,今天要丧命于此,顿时炸了锅,妇孺放声大哭,不少人高声叫骂:“郑老四,你勾结外人残害族人,你不得好死!” 郑鸿逵额头青筋暴露,喘着粗气,却无可奈何。琼州营背信弃义,把他置于不义之地,用心实在险恶。眼下的情况是:要么族人死,要么自己家人死,他不知该如何选择。 人群中年轻气盛的少年挥舞着拳头上前想要讨个公道,一名身体壮实的十五六岁少年恶狠狠扑过来,口中大声嚷嚷:“你们到底是什么人,敢来郑家下黑手?我爹是郑家莽二爷,我大伯是五虎游击将军,郑家不会放过你们的!” 杨由基伸脚把这名少年踹了个四脚朝天,轻蔑地呵斥道:“你爹已经死了,你大伯马上也要死了,没人给你撑腰了”然后大声下令:“开枪!” “呯呯呯”,密集的枪声响起,惨叫声此起彼伏,手无寸铁的郑氏族人全部倒在了血泊中,郑家兄弟的妻妾、儿女几乎无一漏网。 郑福松捂住了嘴,以免自己惊叫出声。事情远比自己想象的更加凶险,对方不仅是不怀好意,而且是要对郑家赶尽杀绝、斩草除根,如果自己和二叔家的那傻小子一样懵懂无知,此刻也一样成了地上的尸体。 郑鸿逵见事情已经无法挽回,停止了挣扎,垂下了头。 行刑的士兵射击完之后,上前查看尸体,看看是否有没断气的,然后补上一刀。 杨由基对黄猛甲说:“黄队长,叫外面的兄弟们都进来,把宅子里值钱的细软全部带走,然后迅速乘船返回中左所与将军会合,此地不宜久留。” 黄猛甲点点头,顺口问了一句:“这宅子呢?” “等咱们的人全部撤出,一把火烧了!” 半个小时之后,琼州营士兵鱼贯而出,郑鸿逵和他的妻儿家人也在其中,郑家老宅浓烟四起,不久就陷入熊熊大火。安平镇的百姓躲在自己门缝中窥探,看见几百如狼似虎的士兵,别说出手仗义相助,大门都不敢出,大气都不敢喘,生怕惹祸上身。 直到所有人都登船出海离开,镇子里的百姓才敢陆续走出来,看着火光冲天的郑家老宅边摇头边指点。 中左所港。 “广东”号上,黄汉生兴奋地禀报:“将军,郑芝龙已死,属下亲自动的手,人头在此。” 夏天南扫了一眼血肉模糊的人头,面目依稀能够认出是郑芝龙,他憋住呼吸,免得刺鼻的血腥味钻入鼻中,闷声道:“你做的很好,先把人头拿下去魏连横呢?” 黄汉生把人头交给手下带走,回答道:“魏营长率部清点搬运所城的财物,稍后就会返回。” 没有了刺鼻的血腥味,夏天南呼吸顺畅了许多。顺利擒杀郑芝龙让他很高兴,能够得到所城的财物更是意外之喜。他兴致勃勃地说:“郑芝龙盘踞中左所多年,多半身家肯定都在这里,此行收获颇丰啊!” 这时一名警卫队的士兵上前禀报:“禀将军,安平镇顺利攻陷,郑氏族人除郑鸿逵一家外全部处死,此刻正在返回途中,杨队长命属下等人乘小船先行赶回禀报。” “好!”夏天南击掌叫好,两头都很顺利,这下郑家的势力算是彻底连根拔起了,中左所之战可谓结局圆满。 他叫来范博梅尔,吩咐道:“船长,等两路的人马全部返回后,你派几名荷兰士兵去同安县传话,让他们向巡抚衙门报信,就说荷兰联合东印度公司对这次的袭击负责,给事情定性,免得他们胡思乱想跑偏了。咱们回到临高后,再让你的老上司普特曼斯以大员行政长官的名义正式写一份战书递交明王朝,说明是为了报复郑芝龙和料罗湾战败之仇,才发动了这次战争” 范博梅尔苦着脸说:“现在我已经不是东印度公司的雇员了,当然得听您的。不过您确定明国官员会相信这种荒谬的说法?还有,我的士兵安全是否能够得到保证?” 夏天南笑道:“安全问题你大可放心。我朝官员历来讲究两国交锋不斩来使,要保证气量和风度,绝不会为难几个普通士兵。至于会不会相信,你也不用担心,除非他们下定决心联合广东省进剿,承担逼反琼州营的风险,把福建和两广拖入战争的深渊,否则他们只能捏着鼻子选择相信。话说回来,像我这样打完了还送台阶给官府下的好人真心不多了。” 傍晚,魏连横组织士兵押运长长的车队返回码头装船,都是黄金、白银和丝绸、生丝、瓷器等高价值的财物,夏天南见了笑得合不拢嘴。都说“大炮一响黄金万两”,世人只看到发动战争的消耗巨大,没看到战争带来的红利更大,这一笔横财足以抵得上两次日本之行了,还不算安平那边的缴获在内。 魏连横和第二营前脚刚到,杨由基和黄猛甲的船队也后脚赶到。郑鸿逵被押上“广东”号,垂头丧气站在夏天南面前。 夏天南笑道:“郑兄,咱们又见面了,只是没想到是在这样的情况下。” 郑鸿逵叹道:“成王败寇,如何处置我,悉听尊便。” “放心,你大哥已死,郑家就只有你一个人了,我在福建这边布局,还需要你这样的能人相助,不会为难你的。至于详细的情形,返回临高之后再慢慢细说。” 财物和士兵们都装上船之后,庞大的混合舰队开始返航。风光无限的郑家,就在一天之内灰飞烟灭,新的海上霸主诞生了。 第五百二十五章 战后的局势 庞大船队返航时秩序井然,运输陆军士兵和财物的船队先行,海军主力舰队随后,然后是从当地“征用”的福船,用来装运郑鸿逵这样的俘虏等,几艘武襄级巡逻舰远远吊在最后面监视。夏天南倒不害怕郑鸿逵逃跑,包括郑芝龙在内的族人都死了,他一个人就算逃回中左所或者安平又能做什么?更别说他现在已经背负了“勾结外人残害族人”的罪名,回去也是千夫所指。 不过没有把郑鸿逵放在运兵船上,是夏天南的疏忽,给了某些人机会。 郑福松混在郑鸿逵的家人中,也被赶上了船。郑鸿逵心情糟糕,也没空来安抚他,他一个人偷偷跑到船尾遥望五老山上的所城,据说那里是父亲罹难的地方。 船眼看就要尾随船队出港,这时右侧水声响动,船舷处爬上来一个身穿水靠的人。郑福松经历惨痛变故,神经绷的很紧,突然看到这一幕,立马就要张口大叫。 那人连忙做了个噤声的动作,低声说:“福松少爷,是我,统太郎。” 郑福松是认得统太郎的,他和黑人马托斯是父亲身边最信任的人。他由惊转喜,四顾无人,走过去小声问:“你是来接我的吗?” 统太郎点点头:“少爷,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详细的情形等脱险之后再说。你留在这里,迟早会暴露,遭到毒手。跟我走,我带你回平户。” 郑福松毫不犹豫地回答:“好,我跟你走。” “扑通”一声,水花溅落,然后归于平静,船上谁都没有发现,郑福松不见了。 崇祯七年二月的这一战,震惊了整个亚洲。 战争发生的太突然,结束的更突然,一天之内,威震海疆、让福建和朝廷都忌惮几分的郑芝龙被风卷残云一般击败,从中左所到安平老家,都被人连根拔起,中左所城所在的同安县甚至都来不及做出反应,更别提远在福州的巡抚衙门了。福建新任巡抚沈犹龙第一反应就是整顿军备,作好迎战的准备——千户所城都被端了,这是有人要搞事情的节奏啊,肯定有大事发生。 大员商馆乃至远在爪哇的巴达维亚都被这个消息震撼了:料罗湾之战后,郑一官携大胜之威,大有一统远东海洋的势头,巴达维亚甚至已经做好了向郑一官妥协的心理准备,只要郑芝龙愿意提供生丝、丝绸、瓷器等货源,他们愿意老老实实做生意。没想到,仅仅一天的时间,在他们眼中极其强悍的郑一官,就被人彻底击败,连郑一官本人都战死了。东印度公司的决策层迷惘了,自己在远东该何去何从? 至于在远东的影响力日渐式微的西班牙等老牌海洋强国,听到这个消息后,第一个念头就是庆幸自己没有把手伸向中国沿海,从此死守马尼拉,不敢再北上一步。 就在各方揣测战后的局势发展时,几名红毛兵找到同安县衙,声称本国东印度公司对该事件负责。同安县不敢妄下结论,只能把话原封不动传给巡抚衙门。消息兜兜转转传到热兰遮城后,荷兰人欲哭无泪,很想说这锅我们不背。 几日后,红毛的大员长官普特曼斯更是一封亲笔信送到了巡抚衙门,详细注明此次开战的原因,皆是为了报复郑芝龙,与大明朝廷无关。福建各级官府皆松了一口气,不管如何,至少这仗不会打下去了。至于普特曼斯本人不在大员,而是被琼州营软禁,根本无权代表东印度公司表态的内幕,他们自然无从知晓。 福州巡抚衙门。 巡抚沈犹龙接到这个消息后,找来心腹秘密商议。其实根据战后各方陆续传来的消息分析,这一战的始作俑者,绝非料罗湾海战中元气大伤的红毛,种种线索的源头都指向了远在广东的琼州营——就是帮助郑一官击败红毛的客军。 心腹幕僚帮助东主分析当下形势:“东翁明鉴:且不说罪魁祸首是否真是琼州营,就算是,这个盖子揭比不揭,要弊大于利……” 沈犹龙追问:“此话怎讲?” “据说这个琼州营不是善茬,当初尚在草莽之间时就把琼州府搅得不得安宁,后来更是大闹天宫,一再击败官兵,最后让两广总督王尊德丢官去职,陆战可谓强悍无比,集广东全省之力都无法剿灭……” 沈犹龙若有所思:“你的意思是……” “这琼州营就是个弼马温,不能打,只能以官名利禄收服。倘若揭开了这个盖子,就凭攻打所城这条罪名,东翁你就必须出兵进剿,试问,就算上报朝廷,准许福建联合广东进剿,咱们就能打得过这只孙猴子吗?如果打不过,是否会步王尊德后尘?” 沈犹龙细思极恐,额头上冒出了豆大的汗珠,“这……” 幕僚趁热打铁:“琼州营陆战之强,至少在南方各省几无对手,现在中左所一战,足以证明,其水师实力更胜一筹,郑芝龙这般枭雄人物都惨败在其手下。如此强悍的武将和部队,试问福建两广谁能制住?惹怒了他们,从海上直接杀到福州登陆,咱们拿什么抵挡?” 沈犹龙长叹一声:“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若不是先生指点,险些惹祸上身。那该如何做,就坡下驴,报个红毛袭扰?” 幕僚点头:“反正红毛袭扰福建也不是第一次了,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一切推给红毛便是。再说琼州营还算会做人,打完就撤,没有纠缠不休,又弄了真红毛来报信,一切可以做到天衣无缝。而且东翁大可以变坏事为好事,上报一个击退红毛船队的功劳……” 沈犹龙大喜,这个可以有。 就这样,由琼州营导演、福建巡抚衙门配合出演的好戏就此出炉。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的事情,最后再次甩锅给荷兰人,变成了“红毛大战郑一官,福建官兵奋力击退来犯之敌”的戏码,琼州营得了里子,福建巡抚衙门得了面子,而且不用彼此死磕,皆大欢喜。倒霉的就只有身死家灭的郑芝龙,和背锅侠荷兰人了。 第五百二十六章 战争的红利 第五百二十六章战争的红利 琼州营远征队大军胜利凯旋,临高举城欢庆。请大家看最全!稍有见识的人都知道,从这一刻起,琼州营不再是偏安一隅的土财主,而是纵横四海的霸主了,从日本到南洋,整个东亚的海域,都是琼州营的天下。 回到临高后,夏天南召集琼州营的高层人员齐聚南园议事厅。战争是结束了,可是如何收尾消除隐患,如何收获战争带来的红利,都是需要集思广益、仔细推敲的。 首先是战争的收尾问题。普特曼斯愁眉苦脸地问:“阁下,我已经按照你的想法写了信,是不是可以放我回大员了?” 夏天南回答:“这个没有问题,我说话算话,打完郑芝龙,就放你回去。不过你必须给我带句话:东印度公司必须退出中国海域,放弃大员的据点。日本和欧洲的贸易线路,你们可以保留,但是所有的货源必须掌控在我手里,价格也由我定。” 普特曼斯睁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你确定巴达维亚会答应如此苛刻的条件?我承认你的舰队很强大,可是这么做只会逼迫公司发动一场新的战争!” “要打仗,我随时奉陪。但是一旦打起来,不止热兰遮城我要拿下,我还会进攻巴达维亚,把东印度公司彻底赶出亚洲。”夏天南寸步不让地说,“你认为大员比起中左所又如何?在我们的攻势下,郑一官连一天都坚持不了,不仅舰队全军覆没,连老巢都被端了。而你们在远东的舰队甚至还打不过郑一官” 普特曼斯闻言立刻焉了,败军之将不足言勇,谁让他们在料罗湾输了呢?他有些不甘心的说:“可是热兰遮城是远东最坚固的棱堡,可不是郑一官的小寨子能相提并论的” 夏天南不屑一顾:“且不说我有办法砸开热兰遮城,就算我没办法,难道我就不会围城吗?除了海路,你们还有什么办法补给,找当地的原住民帮忙?围困之后,你们又能坚持多久?” 普特曼斯彻底败了,无言以对。热兰遮城仅仅保持着几百人的兵力,其余全都是军官的家眷和老弱妇孺,一旦被围城,不管能撑多久,最后只会落个弹尽粮绝的下场。别说找原住民帮忙了,这些原住民与荷兰人的仇恨很深,只会趁火打劫,猎杀人头。 他沉默了一会,低声说:“可是这样的条件我无法保证巴达维亚能够接受,再说,我的职务虽然没有正式解除,可是海战失利,辞职或者被解职是迟早的事情,我可能没有资格传递这样的消息了” “至少你现在还是大员行政长官,就算被炒鱿鱼了,也是前任长官嘛,远东的事务,继任者不会比你更清楚,你还是能说上话的。”夏天南说道,“至于东印度公司会不会接受这样的条件,让你的下属跟你谈谈,或许你会有不同的看法。” 范博梅尔会意,开口劝道:“长官,我这位新老板的舰队拥有你无法想象的实力,料罗湾海战中你所看见的只是冰山一角,别的不说,凭借能发射59磅爆炸弹的加农炮,东印度公司所有的舰队都不是对手。放弃远东,是明智的选择。” 普特曼斯瞠目结舌,加农炮?59磅爆炸弹?这完全颠覆了他的认知。不过范博梅尔是一位优秀的军人,他肯定不会说谎,这一切肯定都是真实存在的。忽然,他能够理解为什么郑芝龙所有的势力在一天之内就被铲除了。 他想了半天,无奈地说:“好吧,我好像没有更好的选择,我会按你说的做,不过一切都交给巴达维亚来决定。” 夏天南点点头:“很好,你先去休息,明天我就安排船送你回大员。我给你一个月的时间,你必须给我一个答复,否则我就发动战争,先攻大员,再打巴达维亚。” 送走普特曼斯之后,夏天南笑着对众人说:“现在该谈谈我们怎么享受战争的红利了。这么大的海洋,我们应该怎么掌控呢?” 司马德率先发言:“听闻战前郑芝龙已经开始向来往商船发放郑家的旗子,大船每年交纳三千两银子,小船二千两银子,不插郑家旗子的不准出海。福建洋面来往商船数以千计,这样下来,每年光卖旗子就有几十万两,甚至上百万两。我们何不效仿?” 众人啧啧不已,这当真是躺着赚银子,钱未免来得太轻松了。 夏天南却不这么认为,在他眼里,这样的方式有些原始,而且开发利用这座金矿还不够彻底。“我倒有个想法,你们帮我参详参详,拾遗补缺。” 他沉吟一番,缓缓说道:“郑家已经倒了,我们代替郑家卖旗子不是不行,但是收银子的方式可以变更一下,不按船大而是指定一处地方,所有商船必须进港验货,评估货物的价值,然后按比例交税,我的想法是初定为十税一。” 这个思路,早在他初次拜访广东巡抚慕天颜时就提出来过,只是彼时不同今日,琼州营当时还没有如今的实力,海上的形势也不明朗,被慕天颜拒绝了。现在不同了,就算没有官府支持,琼州营凭借一己之力也能做到郑芝龙逼迫商人放弃朝廷唯一认可的合法港口月港,转而在中左所港交易,完全没有官府的背景。既然他能做到,琼州营更加能做到。 孙元化谨慎地说:“这么做,是不是太激进了?本朝陆上商税不过三十税一,对海商收取如此重税,恐怕不妥” 夏天南笑了笑:“孙先生,本朝商税的利弊暂且不论,你忘记了一件事,本朝可是禁海的。除了隆庆年间开放了月港之外,理论上其他各地港口出海的海商都是违法的,算是走私,不受官府和律法的保护。就算是月港出海的船只,按例也不能前往日本,若私自前往,则处以“通倭”之罪实际上福建的海商九成都是去日本,官府心知肚明,却无力制止。如今月港在郑芝龙的反复攻打下,已经废黜了,唯一合法的港口没有了,那么,我凭本事向走私的奸商收取税费,有何不妥?” 第五百二十七章 海上分基地 第五百二十七章海上分基地 孙元化闻言一愣,继而拍了拍脑袋:“一叶障目不见泰山,忘记了这茬” 既然理论上所有海商都是“走私犯”,不能光明正大借助朝廷和官府的力量保护自己,那么由琼州营这个强者来制定游戏规则,谁也没法说什么。海上不比陆地,弱肉强食,谁的拳头大谁就有道理。 司马德皱眉道:“可是这样一来,如何逼迫海商乖乖地进入指定港口就是个问题” “让海商听话不是问题,郑芝龙给我们提供了模板:郑家的战船常年在主要航线上巡逻,凡是插了旗子的商船就能保证安全,没插旗子的人船皆掠走。购买一条海船、置办一船货物要多少银子,买面旗子才多少银子?这笔账,海商会算。” “可是,验货估值这种事得要经验丰富的老手才能做,一年这么多船,需要多少人手啊?如此繁琐,还不如直接卖旗子省事。” 夏天南沉吟道:“这个问题我也想过,卖旗子省事倒是省事,可是每年一条商船往返日本或者南洋多少次,赚了多少银子?才收两三千两,太便宜这些海商了比如卖往日本的生丝、卖往欧洲的茶叶、瓷器,动辄四五倍的利润,这样的海商,一年该收他几万两才对。至于人手好办,直接从两广、江南、福建的大商号挖人就是,拼工钱、拼奖金,谁能拼得过我?” 听夏天南这么说,司马德想起了自家日本之行几百万两的收入,不禁连连点头。虽然其他的海商没有琼州营这样的本钱和实力,一次运作这么大额的生意,可是生丝之类的商品利润摆在那,几十个、几百个海商的交易量,加起来就不少了,这样的人,只收三千两一条船的费用,实在暴殄天物。 夏天南继续说:“十税一只是个标杆线,按商品的种类、价值、利润分别制定标准才更合理。像生丝、丝绸、茶叶、瓷器这样的硬通货,至少要按百分之一百的比例收税” 司马德疑惑道:“百分百是?” 夏天南拍了拍脑袋,换了个古人能懂的说法:“也就是说,这些货物,进价多少,税就是多少。” 孙元化骇然道:“十成的税?古往今来都没有这么重的税吧,这些海商会不会反抗?” 夏天南轻蔑地哼了一声:“本朝最强的大海主都被我们踩在脚下,还有什么海商能掀起风浪?真有不开眼的,就来跟我们的战舰大炮讲道理。若是嫌税高不愿做,有的是人愿意做就算交十成的税,不过是四五倍的利润变成三四倍的利润,仍然是暴利。” 经这么一分析,所有人都明白了这样收税的好处,比起郑芝龙卖旗子的收入至少要翻几番。众人都面露喜色,这样一来,琼州营的财富节节攀升,大家的收入也能跟着水涨船高,于公于私都有好处。 司马德建议:“既然如此,这商港就设在博辅了?” 夏天南回答:“仅有博辅一处商港是不够的,只能圈住两广的海商和下南洋方向的商船,江南、福建往返日本的商船不经过琼州,鞭长莫及” 司马德恍然大悟:“难怪将军灭了郑芝龙,却独独留下个郑鸿逵,原来早就有了打算。” “所以除了博辅,我还打算在福建设一个商港,而郑鸿逵对福建和海贸的事非常熟悉,能很快上手,只需要派人监视和牵制就行,省得我花时间重新培养人才,耽误时机。原本打算继续启用中左所,可是又不想受官府掣肘,正在犹豫,要知道,郑芝龙之前就受前巡抚邹维链约束甚多,而且私收商税这种事放在朝廷的眼皮子底下做,总是不太妥” 司马德能够理解,私自收取商税犯忌讳,在琼州这样天高皇帝远的地方也就罢了,中左所可在福建巡抚的眼皮子底下,能不刺激官府,还是不刺激的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他试探着说:“要不设在金门?” 夏天南哑然失笑:“金门离福建又能有多远,与中左所有什么区别,这不是掩耳盗铃吗?” 范博梅尔一直没作声,毕竟自己是刚加入这个体系的新人,再说商业上的事他也插不上嘴,这时听到几人为了港口选址的事情伤脑筋,忍不住开口说:“还有比热兰遮更合适的港口吗?” 夏天南一愣,等回味过来之后大喜过望,自己真是灯下黑,大员不就是和琼州一样天高皇帝远的海岛吗,而且热兰遮有坚固的城堡和完备的港口设施,从这里出发又足以覆盖整个台湾海峡,这就是个现成的分基地啊! 司马德等人仔细想了想,都觉得这个地方是最合适的,纷纷赞同。反正将军都准备把红毛赶出大员了,接收热兰遮也就顺理成章了。 夏天南当场拍板:“那就定在热兰遮了。既然如此,驱逐东印度公司的行动就要加快脚步,原本我给普特曼斯一个月时间,现在计划要改变了:我用战舰直接送他去巴达维亚,一周之内必须答应我的条件,否则就开战!” 若是中左所之战以前,孙元化等人说不得要苦劝一番,如此频繁开战、穷兵黩武,不仅耗费财力,而且树敌太多,绝非善事。可是击败郑芝龙之后,获得的好处远远大于发动战争的成本,孙元化等人再也找不到阻止开战的理由。更何况,红毛频繁袭扰大明沿海,绝非善类,这样的货色,打了就打了,用不着忌惮。 倒是司马德对范博梅尔刮目相看,这货倒戈之后,算计自己的前东家一点都不留情面啊,是可造之才。他不明白,西方人眼里只有利益,尤其是荷兰人,商人的性格浸淫在骨子里了,范博梅尔既然改换门庭,自然考虑问题的出发点就是新东家了,琼州营越强大,对他越有利。 分基地就这么定下来了,夏天南心情不错,吩咐道:“来人,把郑鸿逵叫来,我要封他个官做普特曼斯的位置是他的了。” 第五百二十八章 郑芝凤 第五百二十八章郑芝凤 郑鸿逵来到临高后,一直处于精神高度紧张的状态。一来,他作为郑家灭门案的“帮凶”,良心备受谴责二来,不知道琼州营要如何处置自己及家人,惴惴不安三来,他一时心软救下的福松,居然不见了! 琼州营之所以要屠了郑家族人,傻子都知道是要斩草除根。郑家在福建经营多年,如果留下血脉,纠集旧部与琼州营对抗,对琼州营也是个麻烦。当时一念之仁,保住了大哥唯一的血脉,其实郑鸿逵也没想好该怎么安置这个侄儿,身在琼州营监视之下,自身都难保,又怎么保住福松? 不过让他最苦恼的不是这些,而是从福建来琼州的途中,福松不见了。如果是坠海、寻短见倒还好,万一是被琼州营发现并掳走,那么自己就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了,家人都会受牵连,那么自己背负郑家叛徒的恶名,就成了无用功,最终还是没有保住家人的安全。 胡思乱想之际,名为保护实为监视的琼州营士兵来唤他,说是将军要召见他。郑鸿逵惶惶不已,事情败露了吗? 临行前,他依依不舍地与妻儿道别,心中做了决定,万一事情到了最糟糕的地步,自己一个人抗下所有责任,也要护得家人周全。 到了南园议事厅,才知道根本不是这么回事。夏天南笑咪咪地告诉他:“郑兄,给你一个肥差,去热兰遮取代普特曼斯,给琼州营做税务官。” 原来不是福松的事情露陷了,郑鸿逵长出一口气。放下了心中的负担,他头脑立刻回复了精明状态,打起精神问:“敢问将军,这税务官是什么章程?大员不是红毛的天下吗?” 夏天南简单解释了之前的来龙去脉,然后告诉他:“总之,把红毛赶出大员势在必行,而福建那边的港口也只有热兰遮港最合适,坐镇的人选也只有你最合适,就看你愿不愿意了。” 作为郑家的“叛徒”,家人的性命又掌握在对方手里,郑鸿逵没有选择的余地,躬身道:“敢不从命。” 夏天南满意地点点头:“怎么让商船进港是我的事,你只管收税就行。至于货物怎么分类,不同类别的货物各收多少,我会让下面的人草拟个清单给你,你到了那边之后向我反馈,可以根据实际情况进行调整,反正坚持一个原则:利润高的货物收重税,利润低的少收点,最低不能低于十税一的标准。” “负责清点货物、收取税费的人手从何而来?” “你可以在福建的商号挖人,开出两倍、三倍的工钱都行,只要能够招募到足够的人手就行。” 郑鸿逵试探着问:“那么鄙人的家眷可否随行?” 夏天南连连摇头:“大员不比琼州府,除了热兰遮城堡之外,到处是荒野,不是虫兽,就是土人,尊夫人和公子怎么能纡尊降贵去那穷山恶水之处?还是呆在琼州府吧,我会派人好好照顾,你尽管放心。”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面对夏天南的“好意”,郑鸿逵也只能接受,不过这样的安排也在他意料之中,不把家眷作为人质留在临高,夏天南又怎么放心把这么重要的差事交给一个降将?不管怎么说,家人的性命是保住了,以后的事再徐徐图之吧。 他拱手作揖:“一切听从将军的安排,鄙人必当尽心竭力做好差事,只是有一个小小请求。” 夏天南大方地摆摆手:“尽管开口,能做得到都满足你。”心想,只要不是携带家眷上任,其他都好商量。 郑鸿逵脸色凄惨地说:“将军与大哥两虎相争,成王败寇,我对大哥的下场也无话可说。可是郑家兄弟只剩我一人,我想恢复芝字辈的本名,留个念想,还请将军成全。” 夏天南奇道:“郑鸿逵不是你的本名?那你本名叫什么?” “鸿逵本名芝凤,因为年少时心高气傲,不想靠大哥萌荫,考中朝廷的武举人后改了鸿逵这个名字” 夏天南恍然大悟,难怪郑芝龙的几个亲兄弟都是芝字辈,唯独郑鸿逵的名字与郑芝虎、郑芝豹等人格格不入,听着别扭,感情这家伙年轻时还是个叛逆少年。龙、虎、豹、凤,这才符合国人命名的习惯嘛。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夏天南从他的话中听出了不少信息:郑鸿逵,或者说郑芝凤,不甘心给大哥打一辈子下手,想要出人头地,改名就出于这个心态而考中朝廷的武举人,除了说明郑芝凤的能力较强明朝的武举难度虽然不如科举,但能够考中举人也非易事还说明他对功名利禄很热衷,仅凭这一点,就容易控制。 对于改名的事夏天南没什么意见,都杀了人家全家了,还不准人家改回原名纪念家人,就太不通情理了,他点点头:“区区小事,准了。” “谢将军。” 福建那边港口的选址和管事的人选定下来了,接下来就是安排“赶船”了。所谓赶船,就是把所有的商船,强行驱赶到热兰遮和博辅两个港税。 以海上的舰队战斗力而言,琼州营已经没有对手了,但是要想控制从台湾海峡到琼州海峡这么宽阔的海域,仅凭现有的舰船数量是远远不够的,增加中小型的战舰数量,尤其是用于近海巡逻的武襄级巡逻舰。 夏天南询问孙元化:“孙先生,船厂的产能是否能扩张?” 孙元化负责所有军工的产品生产和资源调配,一年下来,对船厂、钢铁厂、兵工厂、被服厂的情况了如指掌,闻言不假思索地回答:“以现有的船坞,产能无法再扩张了,倒是可以停止大船的建造,改成小船。如果还想增加建造舰船的数量,只有增加船坞一途了。不过牵一发而动全身,船匠人手就不够了,而且打算把博辅作为收税的商港,就不宜再挖船坞” 夏天南低头陷入沉思,孙元化说得不无道理。单纯扩充船坞、新招募船匠倒不是什么大问题,可是博辅港将来军商两用,越来越多的商船会停泊在港内,商人、水手需要上岸住宿、补给、消费,验货收税的机构也要成立,这些未来的商铺和设施需要占用更多的地皮,开挖船坞就会和这个发展趋势产生冲突毕竟船坞必须靠水,没法深入内陆。 第五百二十九章 新船厂和分舰队 夏天南的野心很大,他不仅仅想把商船逼进来强制收税,还想把临高和热兰遮打造成一东一西两个海贸交易中心,让东亚所有的海上贸易都集中在这两个地方,让琼州营成为海上商业王国的掌控者。 所以,当军用造船厂的扩张与商业港口的打造计划相冲突时,无疑要选择支持后者。 他抬头问道:“船厂搬迁是否可行?” 孙元化连连摆手:“不可不可。搬迁这等规模的船厂所需精力不下于新建,得不偿失。还不如保留博辅船厂现有的规模,再建一个新船厂,专建造四五百料的船。” “新建船厂?”夏天南皱眉道,“什么地方合适呢?” 郑鸿逵,现在应该叫郑芝凤,谨慎地插话:“将军,鄙人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哦,你,有什么好建议?” 郑芝凤回答:“郑家自从招安以来,一直在安平不远的南安石井镇建造船坊打造战船和商船,虽不如琼州营这般精良,但对付普通海主足矣。多年下来,也聚集了不少船匠熟手。然石井镇毕竟是个地方,获取木材路途也远了些,一年只能造船三五条。既然将军想新建船厂,不如直接把石井的船匠接到大员,在热兰遮附近建造一个规模更大的船厂,大员岛的树木可谓取之不尽用之不竭,正好用来造船。” “妙极!”夏天南拍案而起。 这个提议完美地解决了所有问题:现成的熟练船匠、合适的造船地点、充足的林木资源,能满足新船厂的所有需要。最重要的是,作为控制福建到日本海域的据点,具备了造船能力,就近下水投入使用,还免去了千里迢迢从琼州运往大员的时间,效率更高。唯一要费点心思的,就是从博辅船厂派人过去指导,毕竟老旧的福船船型不符合琼州营的需要。 他站起来来回踱步,一边走一边:“在热兰遮造船是个好主意,不过要从博辅这边派人过去,派谁合适呢?” 孙元化接上话头:“不如派船厂副管事林一山过去任新船厂管事,他跟随查管事几年了,千料大船或许不能独当一面,但是四百料的战船毫无问题。” 夏天南连连点头,铲除郑芝龙之后,没有了重量级对手,大型战舰的建造度完全可以放缓,大力建造更巧的武襄级巡逻舰,未来的新船厂,可以专造中型战舰。 他赞许地对郑芝凤:“你的提议不错,就按你的办,把石井镇的船坊整体搬迁到热兰遮,建造新船厂的事就一并交给你了。” 郑芝凤恭恭敬敬地回答:“全凭将军吩咐。” 司马德问:“造船的事定下来了,那么海军兵力如何调配?福建那边是常驻还是临时派遣?” “设港收税是个长久的打算,自然不能临时派遣。”夏天南,“必须在热兰遮常驻一支舰队,巡航福建、江南一带。至于人选嘛,就由威廉指定。” 威廉点点头:“其实我心中已经有了合适的人选。‘临高’号的舰长林就是分舰队最好的候选人。” 林就是指林传宗,对于这个绰号“海猴子”的林传宗,夏天南有较深的印象。当初俘虏一批诸彩老的手下,威廉想把他们调教成合格的水手,林传宗就是这时候脱颖而出,得到了威廉的赏识,一路从水手长、大副做到了舰长,也算是琼州营海军的元老级人物了。 他打趣道:“我还以为你要推荐慕容龙城呢?貌似这也是你爱将之一。” 威廉认真的回答:“慕容是天生的指挥官,是个海战天才,他必须留在我身边,作为主力战舰的舰长。而林是个执行力很强的部下,他的创造力或许不如慕容,但是带领型战舰巡航这种枯燥的任务,老实人比天才更合适。” 夏天南点点头:“你选人的标准很合理,那么福建分舰队的指挥官就定林传宗吧。” 诸般事情都定好了,夏天南心情大好,他环顾左右:“该定的都定下来了,各人都做好自己的差事。明日派船送普特曼斯去巴达维亚,把荷兰人的事情也敲定。” 第二日,普特曼斯被催促着登船,他有些不满地抱怨:“好先送我去大员的,为什么临时改变计划?” 一旁的威廉哼了一声:“我的老板等不及了,除了让你们东印度公司退出远东海域,他还要接收热兰遮城,没功夫慢慢等你磨蹭。” 普特曼斯出离愤怒了,他挥舞着拳头抗议:“不能得寸进尺!热兰遮是我们花费了十几年的精力建成的,凭什么送给你们?” 威廉推了他一把,不耐烦地:“反正都要退出远东,留着一座空城干什么,不能吃也不能喝。走吧,去巴达维亚和你的上司谈谈。” 为了震慑东印度公司评议会的老爷们,这次前往巴达维亚,夏天南让威廉带上了所有的大型战舰:2艘永乐级,2艘武毅级。这样的舰队规模和火力强度已经过了东印度公司在远东舰队的总和,足以敲打对方,让他们知难而退。 至于武襄级巡逻舰,则留在了博辅,为不久后的强行收税计划充当急先锋。随着博辅船厂产能的调整和大员船厂的建立,未来会有更多的武襄级巡逻舰下水,填满整个大明的海疆。 舰队出离开博辅,却没有往西经北部湾沿安南海岸南下,而是往东穿过琼州海峡,径直往东南方向驶去。得益于欧洲成熟的航海技术,舰队不需要沿着海岸线行驶,而是一头扎进了“七州洋”、“长沙”,也就是后世的西沙群岛和中沙群岛。 普特曼斯起初冷眼旁观,抱着非暴力不合作的态度。可是眼瞅着航行方向和巴达维亚的方向背道而驰,几天之后终于幸灾乐祸地:“还要去找公司评议会谈谈,连个方向都找不到……这就是你们英国佬的航海技术?我敢打赌,就按这个方向走,你再走一年都到不了巴达维亚。” 威廉鄙夷地回击:“尼德兰人没资格评论英国皇家海军的航海技术。去巴达维亚之前,我们顺便去一趟马尼拉,这个方向是正确的。” 第五百三十章 马尼拉 “去马尼拉?”普特曼斯警惕地问,“你这次不是专程去拜访荷兰联合东印度公司的评议会成员吗,为什么还要去见这些傲慢无礼的伊比利亚人?你们是不是联合起来玩弄什么阴谋?” 威廉噗嗤一笑:“你想得太多了,普特曼斯先生。我们才不屑于联合西班牙人对付你们尼德兰人,准确地说,你们都是我们要驱逐的对象。将军想完全掌控大员,而大员岛上除了你们,西班牙人也有一个据点,也必须要拔除。为了让愚蠢的西班牙人认清远东的现实,一劳永逸地解决问题,必须让马尼拉看看我们的实力。” 马尼拉一天中最可怕的时节莫过于中午。早晨,清风叩开窗扉,踅入房中,令人为之一爽。然而好景不长,晨风刚刚涤荡睡意,打起精神时,灼人的热气很快随之从窗外袭来。即使倚窗凭海也不能远眺,因为波涛的闪光犹如熊熊煤火。涂抹成西班牙式的雪白房屋墙壁放射出教人目眩的白光,而天空则好像一片火海,刺得人眼睛也睁不开。 还未到晌午,外出已经成为炼狱中的一种折磨,待在屋里则令人困顿不堪,睡魔重新又袭来,将人逼进闷热的纱帐和枕席筑成的牢笼中。迟至黄昏,人们才能从昏睡中清醒过来,感到舒畅一点。西班牙人征服了菲律宾,却被天气所征服,不得不改变习惯,将他们挚爱的斗牛表演安排到黄昏时分举行。 菲律宾的雨季通常令人望而生畏,但是今天却属于例外。平时在天空下浮荡的那层湿润的雾气逐渐散去,马尼拉大教堂、总督府和远处的城墙幽灵一般地矗立在时有时无的雾霭中。 马尼拉市长的府邸里却热闹非凡,尽管是雨后的下午,百叶窗的缝隙里仍然透出蜡烛的火光,乐队交替演奏着庄重的萨拉班德舞曲和快速的塔伦泰拉舞曲。毫无疑问市长伊萨贝拉先生正在府中举办一场热闹非凡,甚至可以说在马尼拉前所未有的宴会,连花园里都挂满了各种日本纸做的彩色灯笼。见多识广的人都知道这种排场是效仿意大利风俗的时新做派。 除了总督和大主教以外,几乎马尼拉所有的头面人物都聚集于此。绅士淑女们故作典雅的交谈笑闹和音乐声混合在一起,其间夹杂着仆役们或高或低的吆喝。身材矮小、身穿白色制服的他加禄仆役端着杯盘,满头大汗地和高大健壮的黑奴时而碰在一起,时而在人群里穿来挤去。 从大厅门口不时地会传来仆人的高声通报,宣告某某上校,某某官员,某某花钱买了个贵族称号的大财主驾到,人群中有时会因为听见某个名字和称号而发生些轻微的骚动,但大多数名字收获到的待遇仅是漠视的一瞥或轻蔑的一笑。 马尼拉实在太过偏远,殖民地上流社会里的几位显贵早已为社交圈子所熟知,激不起一点新鲜劲儿,至于那些除却传说中的财产数量外其它不名一闻的商人,模仿着半岛文士的派头来附庸风雅的无名小卒,就更不能引起人们的兴趣了。 类似这样的聚会经常举行,这也是日渐衰落的马尼拉为数不多的安慰自己的方式:比起满身铜臭的尼德兰人,伊比利亚人的社交聚会要更优雅、更上档次。 西班牙人——或者说哈布斯堡是世界上第一个全球性帝国,不幸的是这个帝国诞生在没有无线电,没有机动船的时代。在地中海,他们要面对土耳其人;在欧洲大陆,是新教的德意志诸侯和心怀叵测的法国人;然后是荷兰人和英国人,在亚洲和美洲,荷兰人和英国人不遗余力的攻击西班牙人的船只和殖民地。 似乎要为这个帝国增加更多的负担,现在西班牙国王又当了葡萄牙国王,原本就捉襟见肘的西班牙海军舰队还得担负保卫葡萄牙属地的任务——所以说,进入17世纪后,相比于海上马车夫尼德兰人和崛起的英国人,西班牙人的衰落那不是偶然,而是必然。马尼拉近乎自我麻醉的腐朽生活方式正是这种大环境下的缩影。 这样的聚会几乎每个周末都会举行,如果不是一个坏消息传来,名媛和权贵们又会在酒精的麻醉下结束这场聚会,互相眉来眼去的贵妇人和年轻的要塞军官会偷偷幽会,给自己的丈夫戴一戴绿帽子。 一名传令兵惶恐不已地走进大厅,向市长伊萨贝拉耳语了几句。 市长先生脸色变得极其难看,他示意乐队停止演奏,然后对错愕的众人宣布:“很遗憾,我必须提前结束这场聚会。一支来历不明的舰队封锁了港口,总督萨拉曼卡先生下令,停止所有娱乐活动,军官们都回到自己的岗位,全城进入警戒状态。” 脸色绯红的贵妇们愣住了,继而开始诅咒这伙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家伙,破坏了自己愉快的幽会。 年轻的军官们则满脸严肃,他们知道被怀有敌意的舰队封锁港口意味着什么。一名军官大声说:“一定是该死的尼德兰人,他们筹划这样疯狂的举动已经很久了!”荷兰人在各个殖民地与西班牙这个老牌海洋强国进行着争夺,尤其在远东竞争最为激烈。马尼拉和巴达维亚希望爆对方的菊花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此刻,马尼拉总督府邸内,萨拉曼卡正皱眉看着窗外。从临海的窗口可以越过城堡的炮台看到港口上空耸立的船帆——可以断定这是一支规模不小的舰队,而且吨位超过了普通的盖伦船。 每一个西班牙或者葡萄牙殖民地的总督都很清楚,一旦遭遇到敌人的进攻,除非正好有地方分舰队在港内驻泊,否则他们是得不到任何支援的。殖民地的防务只有自己靠自己,在平日里就做好战斗的准备。 他观察一番后,叫来传令兵:“命令所有的陆军士兵进入防御状态,防止敌人攻打城堡。然后派人去和对方交涉,看看他们的意图是什么?” 第五百三十一章 用大炮对话 除了祈求对方没有更深的敌意,萨拉曼卡没有更好的办法。 整个要塞只有不到一千名6军士兵,既要守卫城堡各个要害,又要防备城内可能的骚乱和暴动——西班牙殖民者一点也不害怕当地的土人,但是对数以万计的华人戒备很深。这些华人吃苦耐劳,又有经商的天赋,整个菲律宾的商业几乎都被华裔把持,当局一边向华人征收高额的商税,一边又对他们财富的膨胀忧心忡忡。 这种情绪积累到了一定程度,只要一个的导火索,就能掀起一场腥风血雨。7世纪初,万历皇帝刚刚完成三大征,手头拮据,听吕宋的西班牙人掌握的白银很多,误以为吕宋出产白银,便打起了来吕宋挖矿的主意,这个消息被殖民当局得知,加上之前华人曾有过的叛乱行为,很容易让他们联想到华人会里应外合占领菲律宾。于是,他们选择先下手为强。63年,西班牙殖民者煽动当地的土著一起,对华人进行了大规模的屠杀。这一次的屠杀估计有两万多人遇难。 这个事情在当时引起很大的轰动,传万历皇帝听后暴怒,:“嶷等欺诳朝廷,生衅海外,致二万商民尽膏锋刃,损威辱国,死有余辜,即枭传示海上。吕宋酋擅杀商民,抚按官议罪以闻。” 然而,考虑到国力问题,最终还是放弃了,最后明朝官方对此的态度是:“中国四民,商贾最贱,岂以贱民,兴动兵革,弃之无所可惜。”也就是,明朝认为这些跑到菲律宾的人都是商人,而商人是不值得朝廷为之动武的。 如果历史没有大的改变,几年之后,也就是639年,西班牙人又会动一场新的屠杀,连已经皈依天主教的许多华人都惨遭杀戮。 当然,舰队指挥官威廉并不知道这一切,他只是按将军交代的,直接封锁了港口,寻找机会给这些伊比利亚人一个下马威。 此时正是三月,从新大6转运白银的舰队还没有返航,马尼拉港口内没有任何能够阻止琼州营的水上力量,只有几艘隶属总督府的盖伦船战战兢兢躲在角落,大气都不敢出,生怕惹怒了这支来意不善的舰队。 萨拉曼卡派出的使者乘坐船靠近了舰队,拼命挥手喊话,示意自己是来沟通的,没有任何恶意。 使者登上“广东”号后,转达了总督的话,希望了解这支舰队的来意。威廉让人取出早就写好的书信,让他转交给总督,并:“希望总督能按照信上的做,明天中午之前必须给我们答复,否则我们将动用武力达到目的。” 半个时后,这封信摆在了萨拉曼卡的书桌上。信是用英文写的,总督先生并不会英语,不得不叫来了翻译。 信很简单,内容大致如下:这支舰队隶属明国的一位将军,而他刚刚取代了郑一官成为远东的海洋霸主,现在要重新制定游戏规则:西班牙人和尼德兰人都必须退出远东,而且交出大员的据点,总督府必须承诺撤回鸡笼和淡水的所有士兵,以后所有的海上贸易必须在这位将军指定的港口进行,并且按照要求支付高额的税费。 翻译满头大汗地把信译成西班牙语,并不时偷看总督的脸色。果然如他所料,这封措辞嚣张的信被总督先生撕成了碎片扔在地上。 “高傲的伊比利亚勇士不会向远东的黄皮猴子屈服,淡水和鸡笼的据点不仅不能撤掉,还要加强。”萨拉曼卡吹胡子瞪眼地,“我马上写信给国王陛下,让他调集新大6的舰队支援大员岛。” 看着窗外的船帆,萨拉曼卡下令:“用要塞炮攻击敌人的旗舰,让他们知道,马尼拉即使没有海军的支援,也能重创任何敢于来犯之敌。” 命令被一级级传达到炮台上,士兵们赶紧转动沉重的24磅要塞炮,对准港口中停泊的舰队,开始了繁琐的射准备工作。 威廉正在等待城堡中的回应,这时瞭望台上的水手大声警告:“城堡上的大炮有动作,好像是要瞄准我们……” 威廉立刻扑到船头,用望远镜观察城堡方向。果然,几个炮台上的大炮炮口在缓缓地移动,最后都毫无例外地对准了自己。看来马尼拉的统治者并不想乖乖听话,可能他们认为只有大炮才是最有效的沟通方式。 “该死的,这些固执的西班牙人不吃点苦头是不会乖乖听话的。”威廉大声下令,“用轰击炮,攻击炮台,让他们尝尝爆炸弹的滋味。” 两艘永乐级打开了炮窗,59磅轰击炮瞄准了城堡的上方,调整射击诸元。 一刻钟之后,城堡上的24磅炮率先开火。 “轰轰轰”,几门24磅炮先后开火,由于准备不够,精度很差,几枚炮弹都落在了海里,溅起了巨大的水柱。 “广东”号上轰击炮率先回击,不过炮台的目标太,反击并没有命中炮台,一枚落在城内,一枚击中城墙。 击中城墙的那枚爆炸在墙面上留下一个凹陷的痕迹后掉落墙脚,然后几乎同时与城内的那枚炮弹同时爆炸。城内城外同时传出轰隆的巨响,声如闷雷。 这忽如其来的爆炸震撼了城墙上的士兵,也震撼了总督府内的萨拉曼卡。他不敢置信地望着城内冒出的火光和浓烟,目瞪口呆——从港口停泊的舰队上射的炮弹能够越过城堡飞入城内,这种射程只有24磅以上的加农炮才能达到,而这种口径的加农炮是不能射榴弹的,除非他们愿意承受榴弹在炮管内爆炸的危险。 威廉并不知道自己歪打正着,一枚落空的爆炸弹震住了对手。他仍然在催促开炮,想一次敲掉这几个炮台,彻底解决火炮对舰队的威胁。 “山东”号也加入了炮击的序列,经过对弹着点的修正后,四枚爆炸弹终于有一枚准确地命中了炮台,炮弹爆炸之后,弹药被引燃殉爆,“轰”的一声剧烈的响声,整个炮台坍塌,24磅炮翻了个筋斗一头栽下来,掉在城内,深深地倒插入地面。 第五百三十二章 轰击炮的仰射战术 “什么?要塞上的岸防炮被舰炮击毁?”萨拉曼卡无法置信反问传令兵,“你是,我们布置在城墙上的、足以击沉5吨盖伦船的24磅炮,被停泊在港口里的船击毁?” 传令兵低着头声回答:“是的,总督阁下。 不过敌人击毁的只有一个炮台,我们还有其他的炮台可以使用……” 萨拉曼卡激动地来回踱步,嘴里喋喋不休:“这些负责操作岸防炮的士兵和军官,满脑子一定都是和某位夫人的约会,忘记了自己的使命和责任——岸防炮怎么能在对射中输给舰炮?” 过了一会,他下令:“告诉要塞司令官何塞·圣地亚哥,让他带着自己的人赶到炮台上去,如果不能驱逐敌人的舰队,我会写信给国王陛下和枢密院,让他提前退休,要塞的防务会交给更合适的人选。” 何塞·圣地亚哥是整个马尼拉军事防御的负责人,一个须皆白的老上校——尽管他的年纪不像看起来那么老——接到总督近乎威胁的命令后,他不得已带着自己的卫兵,亲自来到炮台,组织反击。 尽管履行了命令,司令官仍然在心里腹诽:总督大人整天生活在对尼德兰军队伙同整个东印度的海盗入侵马尼拉这种子虚乌有的威胁的恐惧中,他已经在扩建工事和征募军队方面花掉了三十万比索,并且还准备花掉更多的钱。给陛下和枢密院的报告总是充满了绝望的呼吁,好像他正站在被围困的要塞里苦苦度日。对于军事入侵的恐惧和紧张让总督作出了不理智的判断,其实和这支来自明国的舰队可以坐下来好好谈的,而不是用大炮进行沟通和交流。这不,才动手就损失了一个炮台、一门24磅炮、几名经验丰富的士兵。 “广东”号上,冷眼旁观的普特曼斯睁大了眼睛看着冒着浓烟的炮台,他还是第一次见识这种爆炸弹的威力。他忍不住问:“你们就是用这种炮对付郑一官?” 威廉得意地回答:“当然不全是,我们击败郑一官是靠舰队的综合实力,不过这种炮在关键时刻起到了重要的作用。让你焦头烂额的郑一官在我们的手下只坚持了不到24时就全面崩溃。” 普特曼斯暗自心惊,看来有必要重新评估这个对手的实力以及他们提出的看似无礼的要求了。凭借热兰遮几百名士兵,怎么挡住对方的雷霆一击,还不如体面的撤离,以此换取海上贸易的货源。 这时城堡上的炮台似乎恢复了反击的能力,炮击再度开始。“轰轰轰”,一枚枚24磅实心弹飞向舰队。有一枚炮弹运气不错,落在了“澄迈”号上,两名水手一命呜呼。 威廉脸色沉了下来:“真是冥顽不化,继续给我射击,敲掉这些炮台,看他们还有什么招数?” “广东”号舰长范博梅尔摇摇头:“这些西班牙人真是固执,港口都被封锁了,商船都无法进港,每一天都要损失多少商业税,为什么不能坐下来好好谈呢?放弃大员的据点有那么困难吗?”西班牙人在大员的处境比荷兰人更糟糕,因为得不到足够的货源,加上因为信仰天主教,被幕府排挤出了日本的市场,整个远东的商业线处于全线亏损状态,鸡笼和淡水两个据点更是难以维持。在范博梅尔看来,答应琼州营的要求,顺坡下驴撤掉据点,既能避免战争,又能止损,何乐而不为? 威廉心中一动,提及商业损失,他一下联想到了当初跟随将军围困广州城的情形。当时琼州营以薄弱的几千人兵力和五艘武毅级战舰,就完成了围困广州城并且取胜的艰巨任务,其杀手锏之一就是用臼炮持续轰炸城内,造成了巨大的损失和心理压力,让城内的官员放弃坚守,选择了最后的反扑,失败之后订立了城下之盟。 他立刻改变了命令:“放弃那些炮台,炮口调到最大角度仰射,把爆炸弹都给我射进城堡里去,让这些顽固的伊比利亚白痴尝尝爆炸的滋味!”既然马尼拉不愿谈判,选择武力对抗,那么放弃炮台这样命中率很低的目标,节省下来的弹药全部打到城内,把轰击炮临时当做臼炮用,不失为一个取巧的办法。 以轰击炮接近长管加农炮的射程、舰队停泊的位置与城墙的距离,最大角度的仰射基本上能够将炮弹送进城内。 于是要塞司令官何塞·圣地亚哥目睹了从未见过的一幕:舰炮射的炮弹没有瞄准炮台,而是越过自己的头顶,悠悠地飞进了城内。炮弹落在士兵营房、港口税务官办公厅等地方,剧烈的爆炸让这些房子几乎炸成了一片瓦砾。 他过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大声道:“赶快报告总督阁下,这样的攻击我们无法阻止,再这样下去,马尼拉会成为一片废墟!” 这显然是夸大之辞,轰击炮的大仰角射程已经达到了极限,根本无法威胁到马尼拉的中心区域,总督府等要害机构仍然是安全的。可是圣地亚哥并不知道这些,他只知道自己的抵抗变得毫无意义。 萨拉曼卡接到报告后陷入了两难的境地。从感情上,他绝不愿意向这些明人屈服,可是理智告诉他,对抗下去损失会更大,不仅封锁港口会流失商船带来的税收,落在城内的爆炸弹会让越来越多的房子倒塌,也许事后要花费几万、十几万比索才能修好或重建。 总督在犹豫,炮击在继续,虽然轰击炮一次投射的炮弹并不多,但是持续的爆炸仍然煎熬着城内的所有人。 伊萨贝拉市长来求见。他诚恳地对总督请求:“总督阁下,尝试着和这些明国人谈判吧,这些可以落入城中的炸弹让所有人都恐慌不已,士兵的士气也降到了冰点……” 萨拉曼卡沉吟着,没有作答。之前过于强硬的态度让他觉得有些无法下台,如果停火谈判就相当于变相地向对方屈服了。 五百三十三章 华人商会 就在萨拉曼卡游移不定时,另一位重量级的人士来访。火然文ranen 仆人拉长了腔调通报:“华商会长李一凡求见!” 萨拉曼卡与伊萨贝拉面面相觑,怎么他也来了? 一位精干的中年人昂首走进了会客厅,用中式的礼节向两人行礼:“总督大人、市长先生……” 伊萨贝拉暂时停止了与总督的谈话,静静地站到了一旁。萨拉曼卡清了清嗓子,慢条斯理地问:“什么风把李先生这样的贵客吹来了?” 华人在菲律宾的社会地位并不高,甚至比好吃懒做的土人也强不了多少,经过万年年间的大屠杀后,整个马尼拉的华人都变得更加敏感、多疑,还夹杂着一些自卑,缺乏安全感。在这样的大环境下,作为凝聚华人的团体华商会逐步壮大,聚集了华人圈子七八成以上的财富,成了马尼拉举足轻重的一支力量。而商会会长李一凡,自然也因此成了总督和市长等高官的座上宾。 李一凡开门见山说明了自己的来意:“听说封锁港口的船队来自大明,港口没有战船能够阻止他们,城墙上的炮台也奈何不了,现在他们又不知道施了什么法术,能将开花弹抛进城内,人心惶惶。李某不才,受商会同仁所托,愿意为总督分忧,献出白银一万两,出城劳军,劝服对方自行离去。” 萨拉曼卡没想到李一凡提出了这样的建议,诧异之余,脑中开始思索,他到底图谋什么呢? 李一凡不卑不亢地等待总督的答复,心中非常笃定,这种对总督有百利无一害的提议八成会被采纳。他并不是银子多了闲得慌,要出头管闲事,而是经过了认真的考量。 这支据说来自大明的舰队,封锁港口的时间还不到一整天的时间,但是已经让几十艘商船不敢进港,在外海徘徊,每耽误一分钟,总督府都在流失商税,华商们也要蒙受损失船上的货物大部分都是他们的。原本李一凡以为缺乏陆师配合的水师啃不动坚固异常的城堡,用不了多久就会因为无法补给而撤离,可是没想到他们居然能把开花弹打入城里,还能爆炸! 这下李一凡坐不住了,华商会的不少商号把仓库都设在靠近码头这个方向,开花弹砸进来,首当其冲倒霉的就是他们,每一枚开花弹爆炸,就意味着成千上万两银子的货物打了水漂。其他商号的掌柜都来找李一凡,让他求见总督,请求总督与对方和谈,双方停火,免得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只要能如愿,各家掌柜愿意凑一万两银子打发城外的瘟神。 李一凡欣然接受了同行的委托,径直来找总督。如果总督答应了他的提议,那么他出城与对方协商,让对方离去之后,既在总督面前卖了好,又与这支大明来的船队解下善缘,两头讨好,何乐而不为? 萨拉曼卡示意他稍等片刻,然后把伊萨贝拉市长叫进了自己的书房。 “市长先生,你如何看待这个问题?” 伊萨贝拉回答:“撇开华人的毛遂自荐不提,光说大员的据点,鄙人认为毫无保留的必要。与其每年花费几万比索维持我们在这个荒凉海岛上的据点,还不如用体面的撤退来换取明国的瓷器和茶叶。我们已经失去了日本市场,又无法取得稳定的货源,马尼拉的财政收入已经连年下降,大家的日子都不好过……” 萨拉曼卡皱起了眉头,市长说得很直接,也都是事实。为了维持财政收入不至于断崖式地下跌,他甚至签署了命令,允许华人开设斗鸡赌场因为这种赌场每年可以贡献八万比索的赌博税为此他遭到了城内权贵的抨击,在当地的名流看来,这是华人用赌博的恶习来蛊惑虔诚的土着居民,是一种罪恶的行为。总督居然连这种税都不放过,简直是丢尽了伊比利亚人的脸面。 他沉吟道:“你的意思是……” “答应对方的条件,但是要签订协议,让他们保证每年供应给我们足够的瓷器和茶叶、丝绸,只要把这些运回欧洲本土,马尼拉的财政收入立刻可以恢复到最好的状态。至于华人商会的一万两银子……”伊萨贝拉狡猾地一笑,“可以由咱们转交……” 萨拉曼卡明白了他的意思,“只要我们答应对方的条件,有没有这一万两银子,对方都会退兵?”这就意味着这银子就可以装进自己的腰包了。 市长会心一笑:“华人都很有钱,这就算他们对总督阁下的孝敬了。” 萨拉曼卡脸上绽开了笑容,他决定按市长的提议吞没这一万两银子,然后分一部分给市长,算是他出主意的报酬。 两人回到会客厅,萨拉曼卡打着官腔说道:“你的请求我会考虑,也许我们会坐下来谈判。不过,为了你的安全考虑,你们的一万两银子还是由总督府卫队转交吧。” 李一凡有些警惕,这一万两银子是自己结交这支明国强悍军队的见面礼,让总督转交,不就为他人作嫁衣了,谁还会念自己的好?他婉拒道:“谢总督大人关心。不过这银子还是由华商会亲自给更好,毕竟都是明国子民,血脉相连,总会给咱们华商会几分薄面。既然总督大人愿意与对方和谈,那么小的就先谢过,告辞了。” 萨拉曼卡的脸立刻垮了下来,等李一凡走后,他恶狠狠地吐了口唾沫:“不知好歹的猪猡。” 伊萨贝拉也沉着脸说:“总督阁下,这些黄皮猪猡怕是忘记了三十年前的那场风波。他这么热心想和城外的舰队搭上线,还口口声声说什么血脉相连……不会是有什么阴谋吧?” 萨拉曼卡脸阴沉地能够滴出水来:“如果真是这样,我不介意让三十年前的一幕重演……”三十年前,也就是1603年,殖民政府煽动土人,联手屠杀了两万多华人,抢劫了他们的财富,赚得盆满钵满,而华人之后没有任何反抗,依然老老实实地做买卖,重新积累了巨额的财富,再次成为殖民当局和当地土人眼中的肥猪。未完待续。。 第五百三十四章 马尼拉的妥协 威廉“隔山打牛”的战略取得了立竿见影的效果。 在这个火炮的威力尚且无法撼动坚固城堡的时代,向城内抛射爆炸弹造成的恐慌远远大于围城的效果——十几枚单价十两银子的52斤爆炸弹抛进城内,换来的是总督府的妥协和一万两劳军费。 总督萨拉曼卡最终在殖民地权贵名流、城内富商等阶层的施压下选择了妥协,按照市长伊萨贝拉的建议起草了一份协议,连同华商会的一万两银子一同送出城。 作为协议草案的建议提出人,市长伊萨贝拉当仁不让成了总督府的全权代表,负责与对方进行停火协议的谈判,华商会长李一凡也一同随行。 在登上“广东”号之前,伊萨贝拉近距离观察了这些漂亮的帆船,心里得出一个结论:这些新型的盖伦船性能比英国佬的盖伦船更灵活,同时其厚实的船壳带来的坚固性也不亚于改良后的西班牙大帆船——虽然无敌舰队败给了英国皇家海军后,放弃了老式的克拉克船型,按照盖伦船的特点进行了改良,也就是现在使用的西班牙大帆船,但是机动性和灵活性仍然是其固有的缺点。难怪对方声称击败了远东的郑一官,还要制定新的游戏规则,这一切都是有底气的。虽然郑一官战败的消息还没有传到马尼拉,但是撒这个谎毫无意义,很快就会被戳穿,应该都是真的。这样的盖伦船加上对方可怕的舰炮,即使新大6的舰队来到马尼拉,也未必能够战胜这支舰队。 带着这样的觉悟,伊萨贝拉在登船以后,放弃了心中不切实际的幻想,老老实实与对方的舰队司令官交涉相应的条款。 “……放弃大员鸡笼和淡水的据点,撤回所有的士兵……每年提供至少价值三十万比索的瓷器、茶叶和丝绸……”威廉一边读着对方的协议草案,一边挠头。将军临行前给自己的任务是:用舰队和大炮“服”巴达维亚,顺便也给马尼拉施压,让他们主动撤回鸡笼和淡水的士兵,免得琼州营劳师远征。可是眼前这份草案出了自己授权的范围,威廉无法做主。 他把协议一摊,对伊萨贝拉:“市长先生对吧?我是舰队的指挥官,商业部分不是我的职责,我只能把你的协议带回去,让我老板来决定。但是在这之前,放弃大员的据点是你们必须做的,否则下次就不仅仅是封锁港口了,我们的6军也会过来和你们打交道!” 伊萨贝拉想了想,问道:“既然阁下无法做主,而来回耗费的时间又太久,能否由马尼拉派出谈判团,到你们的地盘进行商业谈判?” “这个倒是可以。”威廉同意了他的请求。 见协议谈判无法进行,一旁的李一凡适时站了出来,恭敬地:“这位司令官阁下,我是吕宋华人商会的会长,名叫李一凡,这次特献上白银万两,犒劳王师。请问您的上官是不是大明的将军?是不是汉人?” 威廉点点头:“他是明国的将军,官职是琼州参将,统领着整个海岛,整个远东海洋都是他的势力范围,也是和你们一样黄皮肤黑眼睛的汉人。” 李一凡激动不已,作为孤悬海外的明国商人,虽然身在吕宋,可是无时无刻不在期盼着天朝上国的影响力扩张到吕宋来,给他们这些华人撑腰。虽然吕宋的华人经商有道,个个身家丰厚,但是社会地位与财富很不匹配,时时刻刻都在担心被剪羊毛。现在有一个取代了郑一官的地位、能够把手伸到遥远的马尼拉的明朝将军,拥有强大的舰队,连西班牙和荷兰人都无法匹敌,这真是海外华人的福音。 他兴奋地:“吕宋华商,都是大明的子民,与贵上同是汉人血脉,还请阁下转告:吕宋的汉人心系大明,盼望王师久矣。若贵上派出商船来马尼拉,华商会必定鼎力支持,同时也愿意去往琼州经商,为促进琼州繁荣略尽绵薄之力。” 威廉虽然是英国人,但是英国素来有保护殖民地臣民的传统,能够理解李一凡的心态,而且依照他对夏天南的了解,对于这样的要求肯定会同意,于是点点头:“放心,你的话我会转达。” 伊萨贝拉在一旁冷眼旁观,心中冷笑不已。果然是养不熟的白眼狼,赚着马尼拉的比索,心里却牵挂着明国。瞧他这辞,倒是有转移财产的打算,看来有必要告知总督,采取一些强硬的措施,以避免华人可能的北迁带来的损失——与其让巨额的财富流失到明国,还不如强留在马尼拉。李一凡并不知道,他对明队表现出来的热情,会给他本人以及整个菲律宾的华人招来一场腥风血雨。 与马尼拉达成口头的协议,并约定由西班牙殖民政府派人前往琼州谈判之后,威廉下令舰队解除对港口的封锁,在总督府提供了必要的补给物资之后,撤出了马尼拉,前往下一个目的地——巴达维亚。 普特曼斯目睹了封锁港口、炮击马尼拉和殖民政府妥协的全过程,虽然心中鄙视西班牙殖民政府的无能,可是也掩盖不了对东印度公司的担心——同样的事情生在巴达维亚,又该如何应对呢?虽然东印度公司在南洋保持了一定规模的舰队,比几乎不设防的马尼拉要强一些,但似乎也抵挡不了这支能够在24时内摧毁郑一官的舰队。 抱着这样的担心,从马尼拉到巴达维亚的途中,普特曼斯一直沉默不语,更顾不上嘲讽英国佬的航海水准。几天后,舰队绕过了菲律宾,穿越了南中国海,到达了巴达维亚外海,爪哇岛遥遥在望。 巴达维亚即今日的雅加达。又名椰城,是印度尼西亚最大的城市和都,位于爪哇岛的西北海岸,东南亚第一大城市,世界著名的海港。 第五百三十五章 巴达维亚 16世纪下半叶,为了追逐香料贸易的暴利,荷兰把手伸到了爪哇岛,从而开始了对印尼长达300多年的统治。请大家看最全!en实施殖民统治的正是荷属东印度公司。 荷属东印度公司是荷兰于1602年建立的具有国家职能、向东方进行殖民掠夺和垄断东方贸易的商业公司,荷文原文为ereenigesinishepgnie,简称,翻译成中文,全称为荷兰联合东印度公司。它是世界上第一家跨国公司、第一个发行股票的公司,也是世界上第一个特大公司,可以自组佣兵、发行货币,并被获准与其他国家定立正式条约,并对该地实行殖民与统治的权力。政府对该公司持有股份,每年给政府分红18,有为战争支持薪水、与外国签订条约、铸造货币、建立殖民地等权利,在近200年的时间里,在世界贸易中有重要影响力。 舰队进入爪哇岛海域后,普特曼斯主动求见威廉,请求让他作为联络人先行进入巴达维亚,转告夏天南的意见。 威廉起初不同意,“你确定不是借机逃回巴达维亚?当我是傻子吗?” 普特曼斯诚恳地说:“我现在只是一个没有收到正式解职通知的前大员行政长官,连作为人质的价值都没有如果公司评议会同意了你们的要求,肯定不是因为我。为什么不把我放了去试一试呢,说不定我能说服评议会成员和总督本人,避免本不需要出现的战争和冲突呢?作为公司的一员,我并不希望在毫无把握的情况下你率领的舰队发生冲突。” 威廉想了想,的确如此,让普特曼斯先行返回巴达维亚,能够在他的协助下达到此行目的自然最好,就算他是为了找借口脱身,对自己也没什么损失,无非是把马尼拉的戏码再上演一次而已虽然巴达维亚的防御力量显然要比马尼拉强,但对于琼州营舰队来说,也不过是增加了一点难度而已。 于是,普特曼斯乘坐小船登陆,亮明自己的身份后,很顺利地得到了总督的接见。 野心勃勃的燕彼德尔斯逊昆是荷兰东印度公司第三任总督,正是他为荷兰东方商业殖民帝国奠定了牢固的基础。巴达维亚城正是在他的率领下袭击和驱赶了万丹军队后建立起来的荷兰东印度公司大帝国的总部,是荷兰统治爪哇以至整个东印度群岛殖民地的政治基础。 普特曼斯大员行政长官的委任书是昆签发的,自然认识这名部下。在光线昏暗的总督府内,昆颇为严厉地看着普特曼斯,质问道:“从大员商馆送来的信中说,你在与郑一官的战争中失踪了,也有人说你被俘了,几个月后你却突然出现在巴达维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让大员商馆长时间处于无人领导的空白期?你必须给我一个交代,否则我很难向评议会解释。” 普特曼斯苦涩地回答:“总督先生,我的解释已经不重要了,恐怕大员商馆关闭就在眼前了,就算你免去我的职务,也不必再派遣下一任行政长官了。” 昆皱起了眉头:“这又是怎么回事?” 东印度公司占领大员的目的是作为对明国、日本、朝鲜与东南亚据点的枢纽,并垄断马尼拉与明国间的贸易。主要的输出贸易内容包括砂糖、鹿皮、鹿肉、鹿角、藤、米,转运贸易内容包括荷兰的金属、药材,巴达维亚的香料、胡椒、琥珀、麻布、棉花、鸦片、锡、铅,中国的丝织品、陶器、黄金。东印度公司在亚洲约有35个据点,日本据点的获利为388排名第一,第二名即是获利256的大员。在日本幕府刚刚发布锁国令之后,大员的地位显得格外重要,昆实在不愿听到有关大员的任何坏消息。 然而事与愿违,普特曼斯接下来的话远比昆想象中的要更糟糕。 “总督先生,我们和郑一官的战争失败了,这个结果想必您已经知道了。可是就在半个月以前,不可一世的郑一官被另一股海上势力歼灭了,现在远东的实际统治者在短短的时间内再度易主,想必这个消息还没来得及传回巴达维亚” “等等,如果我没听错的话,你说的是歼灭?”昆注意到了普特曼斯的措辞。 “没错,不是击败,而是完完全全的歼灭。郑一官的庞大船队在一天之内被彻底摧毁,他本人甚至逃到了明国地方军队的卫城里,都没有逃脱追杀,几千名士兵把他从城堡里抓了出来,然后砍下了他的头颅”普特曼斯虽然没有亲身经历中左所之战,但是从威廉和范博梅尔的口中也知道了详细的经过,他的描述基本上与事实符合。 昆陷入了沉默。这样的战斗结果显然是可怕的,要知道东印度公司派出的舰队在三四个月之前刚刚输给了郑一官,这个海盗头子出身的家伙拥有庞大的武装商船船队和蚂蚁一样密集的纵火船,看上去是不可战胜的,公司的评议会甚至做好了心理准备,向这个海盗头子屈服,只要他放开部分明国的商业市场,巴达维亚愿意承认他在远东的统治地位。然而才过去几个月,就有另一股势力砍瓜切菜一般把郑一官彻底从远东的版图上抹去了? 良久,昆才艰难开口:“那么,你得告诉我,这股势力到底隶属于谁?他们对公司的态度是否友好?为什么说大员商馆要关闭?” “与郑一官一样,这个人也是明国的将军,他叫夏,他与郑一官的共同点就是热衷于海洋争霸,而不是老老实实呆在自己的防区依靠明国政府拨付的微薄军饷度日。”范博梅尔解释道,“个人认为,他对公司的态度不会比郑一官更友好,不过似乎也坏不到哪里去。但他提出了一个很不友好的要求,公司必须关闭大员商馆、放弃热兰遮城,今后所有的商业贸易必须在他制定的地方进行,而且要交税!” 第五百三十六章 艰难的决定 听了普特曼斯的话,昆的脸色变得很难看。enrg 为了打开远东的商业市场,1622年,荷属东印度公司占领了澎湖,以之作为东亚贸易的转口基地。次年,明朝政府为了驱逐这些盘踞澎湖的红毛,与他们展开了为期八个月的长期战争。最后以荷兰人的失败而告终,他们和明王朝达成协议,同意把设置于澎湖的要塞和炮台毁掉,而于1624年转移至大员,作为交换,明王朝默认了荷兰对大员的事实占领。而热兰遮城作为统治大员和对外贸易的总枢纽,这座规模宏大的城堡直到至1632年才完成首期堡底工程,前后历经八年。东印度公司为了大员和热兰遮花费了巨大的资金和精力,现在,一个明国的将军居然轻飘飘一句话就想让东印度公司彻底退出大员,并且将热兰遮城拱手相让。 昆缓缓地问:“我想知道,这个明国将军提出这样匪夷所思的条件,是否有足够的底气?他打败郑一官是运气还是实力,是否有长期统治远东海域的能力?你的意见,将是我和评议会作出决定的重要参考依据。”东印度公司说到底还是一家股份公司,作出任何决策都是建立在对投入与收益评估的基础之上,一切向钱看,他们和马尼拉的殖民政府有着本质的区别,不会因为面子问题进行毫无必要的抗争,也不会因为些许压力轻而易举放弃利益。 普特曼斯知道总督的意思:如果夏天南只是因为运气才取代了郑一官,不具备长期称雄远东的实力,那么东印度公司会继续投入兵力发动新的战争反之,如果夏天南的实力确实强到了一定程度,东印度公司就会放弃战争,选择合作的方式保住在远东的贸易航线。战争只是手段,商业利润才是公司永恒的目标。 他谨慎地回答:“以我的亲身经历来看,在夏出现之前,公司的远东舰队无法彻底消灭郑一官,他拥有数不清的戎克船、数以万计用来肉搏的勇士,随时随地都能派出一两百艘纵火船,即便我们能够在某场局部冲突中战胜他,但是无法动摇他的根本,长期消耗的后果只能是以我们的失败而告终。但是夏消灭郑一官只花费了不到24小时的时间,他拥有快速灵活、火力强大的舰队,完全摒弃了东方式的人海战术,作战方式比我们更激进,而且他还拥有一支强大的陆军,其与众不同的击发方式让他们的火枪比我们士兵手中的火绳枪射速更快、火力更强。尤其是他们的舰队还拥有一种可怕的武器,能够用加农炮发射59磅的爆炸弹,瞬间就能摧毁一艘主力战舰,我想,我们的舰队无法抵挡这样的火炮,这简直是撒旦才能拥有的地狱之火” 昆被普特曼斯的话震惊了,强大的舰队和勇敢善战的陆军已经够刺激了,居然还有可以发射重型爆炸弹的加农炮?他惊疑不定地反问:“你确定你所说的都是真实的,而非杜撰?” 普特曼斯叹了口气:“我也希望这都是虚构出来的,可是几天前,我亲眼看见他们用这种炮攻击了马尼拉,轻而易举就击毁了岸防炮,并且把爆炸弹送入城堡内,让那群顽固的伊比利亚人乖乖地出城谈判” 昆脸色严峻,看来形势所迫,不得不做出一个艰难的决定了。 “你所说的一切,我都会如实告知评议会成员。为了股东的利益,我们必须要做出正确的选择在评议会作出最终的决定前,让那支来自远东海岛的舰队进入港口吧,我需要和他们的舰队司令谈谈” 威廉在外海没有等待太久,就被再度返回的普特曼斯告知可以入港,与总督进行面对面的谈判。 舰队停泊之后,威廉跟随普特曼斯前往总督府,临行前他移交了舰队的指挥权。 “虽然我确信不会在巴达维亚遭遇无法预料的事情,但是为了稳妥起见,舰队的指挥权暂时交给慕容,万一出现意外,是对巴达维亚发动攻击还是带领舰队返航,都由慕容决定。” 在总督府内,昆见到了这支号称比东印度公司远东舰队更强大的舰队指挥官,比想象中的要年轻,更重要的是,他是个正儿八经的白人,而不是黄皮肤的明国人。 昆上下打量着他,“从你的头发和眼睛颜色来看,你显然不是荷兰人或者弗拉芒人,同时也不像日耳曼人” 威廉骄傲地挺起了胸膛:“我是高贵的盎格鲁撒克逊人,来自大不列颠王国,阁下。” “英国人?”昆疑惑地问,“为什么你会给一个远东的明国人工作,英国皇家海军不能给你提供一个体面的岗位吗?” 威廉认真地回答:“我曾经是皇家海军的一员,但是按照资历,也许要等上十年甚至更长的时间才能成为一艘护卫舰舰长,至于战列舰舰长的职位想都不用想我既没有高贵的血统,也没有显赫的爵位。而在明国,我现在已经是一支也许是世界上最强大的舰队的指挥官了,很显然,这个选择不难做。” 昆无言以对,能让一个傲慢的英国佬承认这个世界上还有比皇家海军还强大的舰队,是一件几乎不可能的事情虽然昆认为战胜了西班牙无敌舰队的皇家海军还不足以称为欧洲第一海军,但大部分英国人自己是这么认为的。 他想了想,转换了话题:“你们的建议我会提交公司评议会进行辩论,但是我想先知道,倘若撤出大员、放弃热兰遮城,我们会得到什么形式的补偿?是直接支付里尔还是用商品替代?” 威廉骄傲地回答:“早在发动与郑一官的战争前,我们已经击败过你们的舰队,要不然你们的大员长官也不会成为我们的俘虏。作为战争的失败者,你们无权提出更多的要求。我们将军的意思很明确:你们必须和西班牙人一样,彻底放弃大员,退出远东,按我们的要求进行贸易。除此之外,我不认为将军会给你们任何形式的补偿,战胜者不需要向战败者低头。” 第五百三十七章 南洋的使者 第五百三十七章南洋的使者 听了威廉的回答,昆觉得和这个傲慢的英国佬进行谈判是浪费时间,他决定放弃这次不愉快的谈话。 “也许我能从你的老板那里得到我想要的答案,这次见面到此为止吧。或许你需要在巴达维亚停留几日,等待公司评议会作出决定,是否同意放弃大员。” 威廉点点头:“我愿意为此等待几天的时间。不过我希望你们尽快作出决定,因为我们给予你们考虑的时间并不是需要征得你们的同意,而是我们不愿消耗过多的资源去发动一场意义不大的战争哪怕它是必然能够胜利的。热兰遮城几百名士兵在我们的攻击下也许坚持不了三天,我希望总督阁下能认清这个现实!” 昆很郁闷地摆摆手:“谢谢你让我见识了英国人的自负和傲慢,现在你可以走了。” 威廉走到门口时,回头又补了一刀:“顺便说一句,我个人认为:荷属东印度公司的商人气息太浓了,决策效率也很低,远不如军政经合一的不列颠东印度公司相比之下它更像一个国家而不是一个屈从于股东的卑微的公司。” 昆快要吐血了,如果他手中有一把枪,说不定他会朝这个可恶的英国佬开枪。 “荷属东印度公司是欧洲最富有的公司,在你诋毁它之前,请你先了解这个公司的伟大:它拥有150条商船,40条战舰,50000名员工和10000名士兵,投资的收益率为40,不是像个旧式的官僚机构一样的英国东印度公司能够比拟的!” 威廉笑了笑,没有继续与昆争论两个东印度公司谁更伟大,转身出门。 望着威廉的背影消失在门口,昆哼了一声,然后叫来了贴身随从。 “去告知公司所有的评议会成员,明天我要请求召开评议会成员会议,提交一个重要的议案进行讨论。” 虽然昆很不待见威廉,但是作为一名合格的总督,他还是如实将所有的情况反馈给了公司评议会。评议会成员经过两天令人窒息的紧张辩论后,最终做出了决定。 东印度公司决定,放弃对大员的占领,但是移交热兰遮城必须得到足够的补偿,以弥补公司投入的巨额资金和人力成本保留日本市场,同时获得排他性的贸易权,成为获取明国商品并销往欧洲本土的唯一国家。鉴于明国舰队指挥官不太友好的态度,公司决定自行派人前往临高与真正的决策者夏进行沟通和谈判,谈判代表为前任大员行政长官普特曼斯。 完成了自己的任务后,威廉率领舰队返航。没多久,改变了身份的普特曼斯也踏上了前往临高的行程。与此同时,马尼拉的使者也出发了。 两个星期后,琼州营舰队与巴达维亚、马尼拉的使者先后抵达博辅港。等待已久的夏天南很快接见了荷兰人和西班牙人,考虑到这两个国家互相不对付,他没有安排两边的人直接见面,而是先与西班牙人谈判,然后再和荷兰人谈。 马尼拉的使者是市长伊萨贝拉,他自我介绍后,拿出了协议草案,逐条念给夏天南听。 “马尼拉愿意放弃大员鸡笼和淡水的据点,撤回所有的士兵每年向马尼拉提供至少价值三十万比索的瓷器、茶叶和丝绸同时协助西班牙重新进入日本市场” 夏天南用极大的耐心听完这些条款后,毫不客气地回复:“伊萨贝拉先生,首先请你明白一点,我并不是要祈求你退出大员,也不打算因为这个给予你任何补偿。其次,因为排斥天主教的原因,日本幕府限制了你们的商业活动,这和我没关系,我也没有义务协助你重新回到日本。最后,关于提供货物的问题,我只能保证一点,允许你们在临高收购货物运回欧洲售卖,前提是按照我的要求交税,除此之外,你们不能在明国的任何港口私自交易。” 伊萨贝拉激动地说:“这样的条件太苛刻,我无法保证总督会同意” “谈得拢就谈,谈不拢就打。”夏天南冷冷地回答,“如果你们不同意,不仅丧失了在明国境内进行商业贸易的资格,而且要承担战争的损失我们会派兵驱逐淡水和鸡笼的西班牙士兵。” 送走了伊萨贝拉之后,夏天南接着召见了巴达维亚的使者。 对于普特曼斯这个老熟人,夏天南的心情放松了一些,打趣道:“普特曼斯先生,换个身份再来临高,感觉如何?” 普特曼斯苦笑道:“我感觉压力很大,评议会交给了我一个似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他简明扼要的解释了评议会的决定,包括关于热兰遮的补偿和垄断贸易权的条款。 夏天南笑道:“商人终究是商人,算盘打得不错,一点都不肯吃亏。” 普特曼斯无奈地摊开双手:“作为大员的前行政长官,我对移交热兰遮城也很抵触,毕竟这里凝结了我们大量的心血。但是我也知道明国有句话叫成功者不应受到任何指责,失败者必须吞下所有的苦果,在这场较量中,我们是失败的一方,只能选择接受” 夏天南点了点头:“这叫成王败寇,你对汉语成语的理解很准确!” 普特曼斯继续说:“至于垄断贸易权,原本是我们发动战争时站在战胜者的角度提出的要求,而现在作为失败者再度提出,确实是有些不合情理” 夏天南呵呵笑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当初你被俘时可不是这种态度,现在转了一圈回来,反倒成了明白人。只可惜巴达维亚那些评议会的老爷不明白这一点。” 普特曼斯也露出了笑容:“我的话还没说完,这几个条件并不是不能谈,评议会给了我一点退让的空间和余地” 夏天南颇有些意外:“你这么快就亮出底牌,不怕我坐地起价?” 第五百三十八章 远交近攻 第五百三十八章远交近攻 普特曼斯耸耸肩:“和聪明人说话没必要故弄玄虚,只要让公司获得稳定的货源,我想我们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合作,毕竟西班牙是我们共同的敌人。” “共同的敌人?”夏天南有些不太理解,“我和西班牙确实存在理论上的冲突,而你们不过是竞争关系而已,再说各有各的殖民地,应该是井水不犯河水才对啊?” 普特曼斯为他进行科普:“我们的国家全名叫做尼德兰七省联合共和国,上个世纪被西班牙统治,1581年才成立联盟,宣布独立并废除西班牙国王对荷兰各省的统治权。虽然成了事实上的国家,但是西班牙国王并不承认,我们与西班牙的战争不仅仅限于远东,欧洲本土也在打仗,从法理上来说,我们还不是一个真正的国家。” 夏天南这才明白过来,原来这时候荷兰人还在闹着和西班牙分家,理论上还不是独立的,难怪两边这么不对付。 说到这里,他脑子里冒出了一个新主意。 “和你们合作也不是不行。我有一个提议:你们出兵驱逐鸡笼和淡水的西班牙人必要时我可以提供海上的支援摧毁这两个据点,然后交出热兰遮城,我可以考虑给你们五万里尔的劳务费。另外,你们可以自由出入博辅港开展贸易,同时我将拒绝西班牙人进入明国的任何港口私自交易,你看怎么样?” 夏天南的想法很简单:琼州营士兵登陆台湾进行作战,抛开消耗的问题,水土不服也是个小小的难题。海南长夏无冬,四季的温度都较高、气候干燥,而鸡笼所处的台北属于亚热带季风气候,气候闷热潮湿,习惯了热带气候的陆军士兵过去了肯定会非战斗减员。不如利用荷兰人与西班牙人的矛盾,让他们狗咬狗,既达到了驱逐西班牙人的目的,又免去了陆军奔波之苦,一举两得。关于贸易权的问题,西班牙人既然不识时务狮子大开口,不妨彻底把他们排除在局外,不带他们玩,同时也给了荷兰人一个“垄断贸易权”的错觉。至于劳务费的问题,如果五万里尔能雇佣荷兰的士兵打仗,加上接收热兰遮这样设施完备的城堡,怎么算都不亏建一个这样规模的城堡得花多少时间和资金?就当给荷兰人的强拆安置费了。 普特曼斯仔细想了想,觉得并非不能接受,回答道:“驱逐西班牙人没有问题,自由贸易也能接受虽然不是垄断贸易权,但是排除了西班牙,我们就少了一个最大的竞争对手。不过五万里尔太少了,最低十万里尔!” 两人开始讨价还价。夏天南伸手比了一个“六”字:“最多六万里尔,不能再多了。” “九万里尔!这样我也能向评议会交差了。” “八万里尔,爱干不干,再啰嗦我一个里尔都不给。” “成交!” 这个价码让双方都比较满意。对于普特曼斯而言,八万里尔虽然只是建设热兰遮成本的九牛一毛,但是有总比没有强,琼州营要强攻的话,一个子儿都没有,最重要的是能够获得稳定的货源,并且没有了西班牙这个最大的竞争对手。对于夏天南而言,这笔钱兵不血刃拿下热兰遮,顺带雇佣荷兰人打西班牙人,简直超值。 交易谈成,双方心情都不错。夏天南主动发出邀请:“公事谈完了,晚上不如喝两杯,尝尝我们东方的白酒?我保证,不比白兰地差。” 普特曼斯笑道:“非常乐意与您共进晚餐。不过那位马尼拉的客人?” 夏天南会意,伸手一挥:“这些西班牙人不知进退,琼州不欢迎这样的客人,赶走就是。” “呵呵呵”两人都笑了起来。 可怜的伊萨贝拉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就被告知谈判破裂,限令最迟明天离开临高,返回马尼拉。夏天南在南洋拉一派打一派、远交近攻的策略就此出炉。 琼州营称霸东亚海域的计划紧锣密鼓地进行着。 东印度公司接受了夏天南提出的条件后,派出了热兰遮的士兵,在琼州营海军轰击炮的掩护下,很轻松的拔掉了西班牙设在大员北部的鸡笼和淡水两个据点,然后按照约定撤出了热兰遮城内的军事人员和商馆管理人员,送回巴达维亚。定居城内不愿撤离的荷兰商人和平民,被允许继续留下来,除了换了管理者,他们的生活并没有本质的改变。 大员被肃清后,在福建招揽了足够人手的郑芝凤以琼州营税务主管的身份正式入驻热兰遮城,开始搭建班子、分派任务,为即将开始的收税工作做好准备。因为大员还没有正式纳入明政府的管辖,称呼很混乱,明政府称之为东番,民间有大员、台窝湾、台员等称呼,荷兰人称为大员,葡萄牙人称为福尔摩沙,日本称为高山国,所以夏天南给大员恢复了后世的名字台湾,顺便也把热兰遮这个拗口的名字改回了台南,方便国人称呼。设在原热兰遮城的税务机构的正式名字叫做琼州营台南税关,取义于明朝的钞关,因为不以纸钞收税,所以不叫钞关,同时也避免刺激朝廷,毕竟钞关只有朝廷才能设置。 琼州本地自然就是博辅税关了,税务主管的人选定为张明礼。琼州营在广东的势力已经很稳固,棉布等商品的销售按部就班即可,普通的掌柜就能管理好,不需单独再设负责人。而且日本的贸易线路打通后,加上两大税关的设立,琼州营今后的主要收入来源就发生了改变,棉布和烧酒的销售收入在总收入里已经可以忽略不计了。所以张明礼被抽调出来,放在了更重要的岗位上。 一批批的武襄级巡逻舰被派往福建沿海和江南出海口一带,向所有的海商宣示新的规则:不管是往南洋还是往日本贩卖货物的船队,必须统一在台南或博辅其中一个港口缴纳税费,凭借完税后的书面凭证才能安全航行,否则只要查出逃税者一律连船带货查抄没收。 第五百三十九章 税关 第五百三十九章税关 明朝除了在运河沿岸设立钞关之外,没有其他大规模收取商税的手段了,更别提向海商收税了,因为本朝禁海。所以,琼州营绕过朝廷的管制,在两个最大的海岛设立税关,在制度上是一种突破,为前所未有之创举。 虽然从征收的对象来看,琼州营收税和郑芝龙收保护费有类似之处,但是境界相差甚远。卖令旗、收保护费还停留在黑道做派的水准,而按商品价值、利润的高低分类收税,已经是近代国家的通行做法,实际上琼州营是利用朝廷在海上的权力真空,在行使国家权力。而且海上商税的制度成熟后,将来随着琼州营进军内陆,就可以向所有的行业推广。在夏天南看来,明朝商税和农业税的比例严重失调,国家财政收入不应该寄托在无立锥之地的农民身上,从现在开始,他就要凭借手中的武力慢慢养成国人纳税的习惯。 让自由自在惯了的海商集中在指定的港口纳税,看似是一个艰难无比的任务,但是实际上却没有想象的那么难。郑芝龙在覆灭之前,已经给琼州营打好了底子:三千两银子一面旗子,只要你在海上跑买卖,不插旗子就要你命。慑于郑芝龙的淫威,海商们都乖乖接受了这种规矩。现在海上的霸主换人,虽然规矩比郑家啰嗦了一些,但海商没有选择的余地,反正还是花钱买平安嘛,不过按货物分类纳税,银子花的多了些而已。不过在财大气粗的海商眼里,三千两和五千两、六千两也没有质的区别。 两广这一带是琼州营的大本营,琼州营凶名在外,无人敢捋虎须,加上巡抚暗中支持,无需大费周章,两广的商船乖乖地载着货物来博辅验货纳税。平日稍显冷清的博辅港一下子变得热闹非凡,南洋来的、往南洋去的、准备前往日本的,各路海商齐聚一堂,大大小小的商船一直排到了外海,都在等着新成立的“博辅税关”清点货物、收取税费后给他们一面旗子和一本小册子上面记载了该次航行所载货物的品种和纳税额,以及税关的名字、完税的日期,还有办税人的签名和印章。等到该船从南洋或者日本返回,新的货物又要重新清点估值,相应的内容就接着前次的继续填写,小册子可以反复使用。 林伟业领导下的技术研究院这次露了脸,他从广州挖来的印刷达人沈笑阳给纳税册子设计了防伪的技术,用红、蓝、黑等色在册子内页套印花纹图案,加上雕刻异常精密的印章,让一般人根本模仿不了,以防止有人假造册子逃税。 除了用多色套印的技术防伪,夏天南还准备从制度上堵住可能出现的漏洞,让台南和博辅两地税关的税务经办人员定期轮换。这样一来,即使有人侥幸仿制出了纳税册子,纳税地和收税人的签章对不上,也是白瞎。 税关开张的前几天,张明礼亲自带人登船清点登记货物,尤其对装载瓷器、茶叶往南洋的商船查验格外仔细,博辅税关收入的大头都要落在这些货物身上。 各条船上验货员的声音此起彼伏:“景德镇青花瓷花瓶三百件!” “福建武夷茶两百担!” “广州本地干毛茶一百担!” 验货员清点查验货物报数后,统计员则记下货物种类和数量斤两,交给岸上的税务员,他们按照事先准备好的货物分类纳税表噼里啪啦用算盘计算出税额,然后船主交税领取证明完税的册子,首次来的还要领面“琼”字旗子插在船上,纳税的流程就算走完了。船主们把这个流程称之为“过关”。 博辅税关开张后,第一个月就收入二十万两白银,几乎是棉布生意一年的销售额。从第二个月起,“过关”的商船密度下降,收入减少,但是还保持了平均十二万两白银的月平均收入。考虑到部分海商还在观望阶段,加上巴达维亚等地的欧洲商船还没等到返回欧洲最佳的风向,这个数字还有上扬的空间。 台南税关也同步投入运作,不过纳税的情况没有博辅这边乐观。第一个月只有十万两的税收,第二个月更是降到了八万。据郑鸿逵估算,至少有四到五成的海商抱着侥幸心理没有来台南,而是径直前往日本,尤其以江浙一带的海商居多。恰恰是这些海商掌握了江南大部分生丝和丝绸的出口,是台南税关最主要的收入来源。以日本和南洋的贸易利润对比,台南税关的收入应该是博辅税关的两倍才算正常。 林传宗作为台南分舰队指挥官,已经开始了福建海峡和东海一带的巡航,但是受限于巡逻舰的数量,加上台南新建的船厂还没有投入使用,兵力上捉襟见肘,巡航效果还不甚明显。 这个时候,在长崎的刘全回来了,他带来了几个消息,有好的,也有坏的。 南园。 刘全向夏天南禀报:“首先要禀报将军,长崎商馆成立了,肥前藩给了我们最繁华的地段,离港口也近。将军战胜郑芝龙的消息传来后,肥前藩的人更是鞍前马后服务极其周到。商馆的馆舍已经建好,人手也招募了,不过管事的人选还没定,属下这次回来,想选派一个机灵点的人过去。” 夏天南满意地点头:“你辛苦了,管事的人选就由你决定。商馆运作后,我们就把江南出口日本的生丝作为长期的买卖经营,就算不能垄断苏州、杭州两地的生丝市场,也要尽量压制当地海商的利润空间,免得让这些人赚了银子还逃我们的税,收不到他们的税咱们就自己赚回来!” 刘全在日本几个月,对税关的事不太了解,闻言惊讶道:“逃税又是怎么回事?” 夏天南就简单解释了台南税关税收流失严重的情况。 刘全听完拍了拍脑袋:“这个好办啊!江南的生丝大半都是卖到日本,只有丝绸成品才运往南洋。日本的幕府又颁布了锁国令,明朝的商船只能在长崎交易,咱们只要堵在长崎港口对本朝的商船挨个盘查,谁交税谁逃税不就一清二楚?” 第五百四十章 去江户,给幕府定规矩 第五百四十章去江户,给幕府定规矩 一语惊醒梦中人。夏天南一拍大腿,站了起来,懊恼地说:“怎么我就没想到呢?” 由于琼州营在家门口击败并斩杀郑芝龙深深震撼了福建人,加上台南税关的主管又是对福建一带熟门熟路的郑芝凤,福建海商鲜有敢于逃税的,规避纳税的都是江南的生丝或者茶叶商人。而生丝的出口几乎全部集中在日本市场,日本锁国之后又只有长崎能够自由贸易,那么,按刘全所说,在长崎港守株待兔,见商船就查,逃税的江南海商一个都跑不掉。除非他们转做茶叶或者成品丝绸制品生意,不去日本,改去南洋,可是这样一来,经过琼州海峡时,势必又会被博辅税关的巡逻舰队截获。 夏天南越想越高兴,用力一挥手:“就这么干。” 不过他唯一担心的是长崎方面是否配合,问刘全:“咱们跑到日本人的地盘上查税,是不是喧宾夺主了,日本人会不会阻挠?” 刘全本就精明,在日本呆了几个月已经成了半个日本通,笃定地回答:“至少肥前藩不会!咱们收得是海商的税,对日本人没有任何影响。最重要的是,日本人崇尚强者,将军一举击败郑芝龙,如今在日本人心中有极高的地位,长崎到处流传着关于将军的传说,您已经被当地人神化了” 夏天南笑呵呵地说:“是吗?日本人没把我说成身高丈许、三头六臂、满口獠牙的怪物吧?” “那倒没有这么夸张。”刘全正色道,“只是有一点将军不得不防:肥前藩不干涉,不代表幕府不干涉。长崎虽在肥前藩境内,但名义上是幕府的直属领地,也是日本唯一合法的对外贸易港口,咱们动静太大的话,小心幕府插手!” 夏天南皱眉道:“这倒也是。在别国地盘上收母国的税,随便放在哪个国家都是犯忌讳的事。” 刘全小声说:“说完了好消息,还有一个坏消息要禀报将军。属下在长崎时,听锅岛家的人酒后无意中透露,郑芝龙有一个儿子在中左所一役中幸免于难,被一个日本人手下救走,藏在了平户” 夏天南一惊,眼睛眯了起来,问道:“叫什么名字?” “好像叫福松” “福松郑福松?”夏天南努力回忆了一番,好像郑成功成年之前,有几个名字,成为国姓爷之前,叫郑森、字大木,封延平郡王之后,又称郑延平。不过按时间倒推,郑成功攻打台湾时是清顺治十八年,彼时他年近四十,那么现在应该还是个十岁上下的小孩子,福松,应该是他小名。 夏天南起身来回踱步,心中想:宁杀错,不放过,不管这个福松是不是以后的郑成功,既然是郑家唯一的血脉,就必须铲除。虽然琼州营气候已成,郑成功就算是成年人也掀不起什么风浪,更何况只是个少年,但留下他总是个隐患。把未来的延平王扼杀在摇篮里,总好过将来花大精力来对付他,清廷的前车之鉴,不能重蹈覆辙。 第二日,夏天南召集相关人员商议日本的事宜。他先通报了刘全所说的几项事情,然后问:“在长崎查税势在必行,但是日本幕府的反应也要考虑郑家跑掉的这个小孩子,现藏在平户,你们说该怎么办?” 司马德伸手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毫不犹豫地说:“必须铲除!” 其余人也纷纷表态:“斩草必除根!杀了!” 黄猛甲跃跃欲试:“黄营长砍了他老子的脑袋,我就去砍了小崽子的脑袋。将军,让我去平户吧!” 夏天南伸手虚压:“你主动请缨,精神可嘉,我会考虑的。既然这件事大家意见都一致,那就再议议查税的事。” 慕容龙城说道:“以属下对幕府的了解,如果堂而皇之在长崎查税,幕府多半会觉得我们打破了原来的秩序,有可能会禁止我们这么做,说不定还会驱逐我们” 夏天南皱眉道:“幕府素来保守,以德川家恨不得缩进乌龟壳的尿性,这么做不是不可能” 众人都思索起来,该如何做,才能保证既收到税,又不得罪幕府呢? 唯独威廉嚷嚷道:“我听范博梅尔说过,日本人的船都是些破旧的舢板,如果发生海战,他们不堪一击,而且陆地上的岸防炮也不过是欧洲上个世纪12磅炮的水平。这样脆弱的海防,直接动手就是,为什么要畏惧他们?” 夏天南心中一动,既然查税与讨好幕府是对立的选择,那么干脆玩把大的,直接用武力让幕府屈服。日本人常说郑芝龙有上洛的实力,难道完胜郑芝龙的琼州营就不能上洛了?19世纪,美国将军佩里一手缔造了黑船事件注1,17世纪的琼州营也能做到。 打定主意后,他做出了决定:“威廉说的没错,咱们能够打败郑芝龙,可以让荷兰人和西班牙人屈服,难道就奈何不了日本人?派出舰队,像恐吓马尼拉和巴达维亚的总督一样,去江户让幕府的将军屈服!” 孙元化老成持重,颇为忧虑:“将军,擅起两国争端,会不会被朝廷斥责?” 夏天南不屑一笑:“手握重兵的武将,只要不造反,朝廷拉拢还来不及,怎么可能斥责?再说,自唐朝以来,日本向来以属国自居,现在这个小弟不听话了,教训教训而已,怎么能叫两国争端?” 于是,一场由收税引发的武装示威行动就这么定下来了。为了保证足额收到江南海商的商税,琼州营舰队自南洋归来后,再次出发前往日本,准备用武力给日本人定下新规矩。 注1:1853年美国海军准将马休佩里以炮舰威逼日本打开国门,签订了日美亲善条约,也是日本与西方列强签订的第一个不平等条约。因为当时的铁甲军舰为黑色,所以这次事件称为黑船事件。 第五百四十一章 遇到逃税的商船 第五百四十一章遇到逃税的商船 再度前往日本,除了炫耀武力的战舰、装载警卫队、特战队士兵的运输船,夏天南把两艘飞剪船也带上了,顺便去苏州装一批生丝去日本倒卖。 飞剪船的速度远超战舰,所以由刘全带领先行出发去了苏州,装好货之后再到松江府出海口与大部队会合。 有了上次愉快合作的经历,加上琼州营现在更加财大气粗,苏州的丝行行会自然对这财神爷有求必应,五天之内麻溜地将五十万斤生丝装船,正好与赶上来的舰队会合。 从松江府到长崎的途中,琼州营舰队碰到了不少商船,十条里面有九条没插“琼”字旗都是没有在台南税关“过关”的。 夏天南下令撞击逼停,派人上去一看,船主果真都是江南人氏,而且大部分都装运生丝的。 “培养群众的纳税意识,任重道远啊。”夏天南悠悠地对随行的林伟业说,“我是不是应该把杭州的生丝也垄断了,让这些逃税的家伙无钱可赚?貌似自己垄断生丝行业比向这些人收税更划算” 林伟业本不在此次出行的名单之内,但是作为自诩热血的爱国宅男,又怎么肯错过炮轰小日本的戏码即便这是古代日本,而不是发动侵华战争的那个军国主义的日本?得知了夏天南的打算后,林伟业说什么也要跟来。 临行前夏天南倒是颇为怀疑他的动机。“你确定不是弥补上次的遗憾?上次没尝过日本女人的滋味,这次有舰队保驾护航,想学美国大兵在日本留下你的血脉?” 林伟业自然打死也不会承认,他一口咬定自己只是为了看炮打小鬼子的好戏,“这个可比手撕鬼子的神剧好看,起码是真实的。”二当家执意要随行,自然没人拗得过他,作为本不在出行名单的非军事人员,林伟业也如愿以偿踏上了前往日本的战舰。 这时听见夏天南的话,林伟业答道:“生丝行业这么大的盘子,总不可能让你一个人独吞,再说做生意总有风险,收税才是王道,旱涝保收,不会受物价涨跌影响。必须好好教训这些偷税漏税的走私分子,让他们害怕,下辈子都不敢逃税!” “哦?怎么样才能让他们下辈子都不敢逃税呢?”夏天南饶有兴致地追问,“抢货、夺船?” “这些都是起码的,远远不够。”林伟业恶狠狠地说,“得给他们脸上刺字,没脸见人,或者割个耳朵也成” 夏天南打了个寒颤,这老实人有时候的想法挺极端的。他还没开口,一旁的司马德连连摇头:“万万不可。刺字也好、割耳也罢,既残害肢体,又是极大的耻辱,这些人在江南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这么做比杀了他们都难受。咱们是为了收税,不是为了结下死仇!” 夏天南赞同道:“司马先生说得有道理,这些人毕竟不是鬼子,也不是鞑子,没必要下这样的狠手郑芝龙的做法是把这样的人砍了,可是我们不能照搬这一套啊,人都杀完了,谁来交税?” 林伟业摸了摸脑勺,有些不好意思地问:“我的提议太激进了?那我收回。” 司马德补充道:“虽然刺字、割耳不可取,不过可以把这些人抓起来,在长崎港当众打断腿” 夏天南和林伟业几乎摔倒,这个弯太急,差点翻车。 林伟业不解地问:“难道打断腿就比刺字、割耳温和?” “腿断了可以愈合,耳朵割了可长不回去,脸上刻了字也擦不掉,相差甚远。”司马德解释道,“打断腿足以给他们一个警告,又不至于记恨终生,下次就会乖乖地来纳税了。” 夏天南仔细想了想,好像有些道理,便下令:“把船主都捆起来关进咱们的底舱,让船老大继续把船开往长崎,到了目的地,船货没收,船主统一处置。” 一片哀求声中,这些江南的船主都被捆成个粽子丢在了琼州营的船舱里,船老大被命令把船往长崎继续开,倘若敢半路逃走,直接击沉。 这些商船的船老大看见这些如狼似虎的士兵,加上巍峨高大的战舰,无人敢提出异议,都老老实实按照吩咐开船。 所有人都以为,在这样的高压下,半路不会出什么岔子了,可是没想到,还是有人脑子不灵光,打起了逃走的主意。 一天傍晚时分,船队行驶到五岛列岛时,一艘福船突然离开了行进路线,头也不回地往侧面跑,看样子是想接着临近天黑和岛屿的掩护,甩掉虎视眈眈的战舰。 旗舰“广东”号最为高大,瞭望台比所有舰船都看得远,最先发现这个情况,立即报告了舰队司令威廉。威廉当即下令两艘武毅级战舰去追击,同时向夏天南报告。 “将军,一艘商船想逃跑,已经下令追击,请问追上之后怎么处置?”以专业战舰和满载货物的福船之间的速度对比,追上逃跑的福船是轻而易举的事。只是追上之后如何惩戒,做到什么地步,必须由夏天南决定。 夏天南这个时候正在和林伟业等人在舱内吃晚饭,被打扰了用餐的兴致很不高兴,用力一拍桌子:“老虎不发威,当我是病猫!直接击沉就是,跳海逃生的一个不救,不留活口,让其他的商船看看反抗的下场!” 两艘武毅级很快追上了这艘福船,一左一右围住,打开了炮窗。福船拼命升帆转舵,却始终无法摆脱被夹击的局面。船老大知道不妙,命人朝对面喊话,称自己一时糊涂,愿意接受惩罚,只求饶过一命。 可惜这时候求饶已经晚了。“轰轰轰”,两艘武毅级战舰长短舰炮同时开火,实心弹如同重锤砸在福船上,瞬间就将福船两侧砸得稀烂。负责升降船帆的伙计无处躲藏,被砸得血肉模糊掉落海中。 在天崩地裂般的炮火下,船老大和伙计们知道这么下去船迟早要沉,赶紧跳入海中。一时间“扑通”之声不绝,船上的人下饺子一样跳海,然后拼命划水往外游,免得船沉之后被漩涡拖下去。 第五百四十二章 为难的长崎町官 第五百四十二章 为难的长崎町官 在高强度的炮火轰击之下,老旧的福船根本承受不住,很快开始进水、侧倾,然后慢慢下沉。 海里的水手和伙计们庆幸不已,幸好自己没有傻不愣登呆在船上陪葬。这广东来的蛮子还真是蛮横,一言不合就开炮,这可是满船的货啊,到了日本转手就能赚十几万两银子啊! 看着船慢慢下沉,带起一阵漩涡,水手和伙计们松了一口气,总算及时避开,没有跟着船一起送命。不过他们很快就高兴不起来了,此时还是春季,日本海的温度比江南低得多,泡在海水中的人们很快就感觉到刺骨的寒冷,牙齿开始“格格”作响。 船老大伸手朝不远处的战舰挥手,大声呼喊:“军爷,我们知道错了,求军爷开恩,救我们上去,我们愿做牛做马报答!”这船老大和船主不是一伙的,只是被雇佣装运货物。途中遭遇这伙凶汉,把船主劫了,大家都不知道是为什么,但是船老大却起了贪念,想趁机溜走,只要避开这伙人,把货物偷偷卖了,十几万两银子就是自己的了。只是他万万没想到,一念之差,不仅没有发横财,反而赔上了自己的船,还有性命之忧。 其他人也跟着喊:“求军爷开恩!” 两艘武毅级战舰地停在不远处,随着海浪轻轻起伏,炮窗口还飘着渺渺青烟,却没有丝毫救人的意思,船上也无人应话。 喊了一阵之后,所有人都觉得不对劲,瞧这架势,不是要赶尽杀绝吧?不过是一时糊涂而已,真的下手这么狠? 等到福船完全沉没后,两艘战舰掉转船头,往回驶去,没有丁点停留的意思。海水中的人们这才知道对方真的是要置自己于死地——初春的日本,冰凉的海水,泡个一两刻钟,很快就会热量流失而手脚麻木,最后沉入水中葬身大海,没有第二种可能性,神仙也救不了。 船老大眼见陷入绝境,破口大骂:“侬这些小赤佬,做事情这么恶毒,将来是要下十八层地狱的呀!干脆给我们吃炮子,来个痛快……”活生生的冻死、淹死,这种慢慢等死的绝望着实比吃炮子还难受。 其余人也跟着咒骂起来,一时间,松江话、苏州话、杭州话都冒了出来,“狗戳”、“赤佬”、“鬼头”骂人的词汇不绝于耳。 战舰渐行渐远,丝毫不为所动。 其余的商船看见这艘船和人的下场,顿生兔死狐悲之感,尤其是看见一群人在海水中扑腾,然后慢慢沉入水中的情景,不寒而栗。 经过这次杀鸡儆猴,所有的福船都不敢动任何逃跑的心思,乖乖的一路跟到了长崎。 这么大规模的船队出现在长崎,惊动了奉行所,一艘用划桨作为动力的关船接近船队,询问来意。当得知是最近声名鹊起的琼州营之后,关船立刻前面带路,并先行上岸禀报。 入港之后,早就有奉行所的官员等候在码头迎接。夏天南下船之后,町役人尼崎兵介笑眯眯地迎了上来,老远就点头哈腰地打招呼:“夏将军,好久不见,欢迎再次来到长崎!” 夏天南也笑呵呵地和他打招呼:“尼崎先生,好久不见,这次又要来打扰你了。” “哪里的话,夏将军能莅临,是奉行所全体町人的荣幸!”尼崎兵介笑得很谄媚,“能为将军效劳,也是鄙人的荣幸!” 夏天南注意到,尼崎兵介对自己的称谓和态度远比上次恭敬,应该如刘全所说,击败郑芝龙的强悍实力震慑住了这些日本人,对于自己无法匹敌的强者,日本人多半是选择仰视和讨好。 “很好,眼下就有件事要请你帮忙。我要在长崎捉拿逃税的明国商人,还请尼崎先生与奉行所诸位鼎力支持。” “逃税?”尼崎兵介担任町役人多年,自诩见多识广,可是从没听过这种说法。 “简单来说,明国境内的海商,不管是明国人还是荷兰人、西班牙人、葡萄牙人,都需要向我缴纳一定的银钱,才能安全的在海上航行。”夏天南用最简单的话解释道。 尼崎兵介恍然大悟:“哦,原来是这样,鄙人明白了。需要怎么配合您?”郑芝龙死之前,已经开始收保护费,尼崎兵介也听说了,这个所谓的税,在他看来不过是换个说法而已。 一旁的刘全对夏天南耳语提示:“将军,海商都要到奉行所清点货物、交割货款,只需守在奉行所,来一个捉一个,谁都跑不掉。” 夏天南便说:“所有的海商都要来奉行所对吧?明天我派人坐在奉行所内,来一个捉一个。放心,只捉拿明国和荷兰、西班牙人、葡萄牙人,日本本土的海商我不捉,给你面子。” 没想到对方提出这么过分的要求,尼崎兵介的笑容僵在了脸上,这特么就有点尴尬了。这就好比一个客人闯进你家里抓你的客人,完全不把你这个主人放在眼里,面子往哪搁啊? 见尼崎兵介有些为难,夏天南问:“怎么,让尼崎先生为难了?无妨,既然在奉行所内抓人让你难做,我也不强人所难,我就守在长崎港外,来一条船我打沉一条,打完再捞人上来,慢慢审问,只要是欠我税的,统统抓走。” 尼崎兵介闻言大惊失色,这个就更可怕了,守在外海不分青红皂白击沉来往船只,和开战有什么区别?他慌忙劝阻:“夏将军,万万不可如此!这么做,会被附近的藩国和幕府误会,视为开战,事情将陷入无可挽回的境地……” 夏天南哼了一声:“我能击败数百战船、十万部众的郑芝龙,这海上就没有我害怕的人。误会就误会,尽管放马过来便是!” 这句话击中了尼崎兵介的死穴,顿时哑口无言。郑芝龙已经是所有日本人心中的庞然大物,海上无法战胜的存在,现在出现了一个更加变态的琼州营,谁又敢在海上与其开战,这不是鸡蛋碰石头吗? 考虑一番后,尼崎兵介决定两害相权取其轻,让夏天南进奉行所抓人,无非是丢了面子嘛,总比在自己手中酿成两国开战的滔天大祸强。 第五百四十三章 夜袭田川家 权衡利弊之后,尼崎兵介点头哈腰道:“夏将军,还是去奉行所吧,我们一定全力配合您!” “很好,今日天色不早了,这个点去奉行所的海商怕是也没几个了,明日我就带人过去,给我留几个座。 ” “一定,一定。” 等尼崎兵介鞠躬告退后,夏天南对黄猛甲:“你连夜赶往平户,找到田川家的宅邸……该怎么做,你懂得。得手之后立刻赶回长崎。” 黄猛甲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属下知道怎么做,请将军放心。” 刘全提醒他:“田川家是郑福松的生母和外公家,平户藩当地的望族,稍一打听就知道宅邸在哪里。” 黄猛甲点点头:“谢刘总管提醒。” 平户与长崎就隔着一道狭窄的海峡,水路3多里,乘船很快就能到。黄猛甲带领特战队,找了个当地定居的汉人作为向导,中午出,傍晚时分赶到了平户。 郑芝龙的老丈人田川昱皇明国迁居日本的侨民,本名翁昱皇,铁匠出身,迁居日本后仍以铁匠为业,曾为平户藩主铸刀,被藩主松浦氏奉为上宾。待其养女田川松嫁给郑芝龙后,地位更是水涨船高,藩主松浦氏为其在平户附近的河内浦千里滨(即今长崎县松浦郡千里滨)赐宅地建新居,是当地数一数二的名门望族。 黄猛甲很轻松就找到了位于河内浦的田川家宅邸。所谓望族豪宅,也就是占地面积宽一点而已,建筑风格与周围并无太大不同,都是日本特有的低矮风格。围墙更是只有一人高,随随便便就能翻过去。 黄猛甲在远处打量着目标,心中鄙夷,还名门望族呢,连像样的高墙和大门都没有,也没有看门的门子,透着一股家子气。 “好歹也弄两头石狮子摆上啊!”黄猛甲啐了一口,“和咱们将军的府邸没法比,倭人就是上不得台面。”他并不知道,日本的建筑风格向来如此。 日本大部分地区气候温和,雨量充沛,盛产木材,木架草顶是日本建筑的传统形式。房屋采用开敞式布局,地板架空,出檐深远。居室巧精致,柱梁壁板等都不施油漆。室内木地板上铺设垫层,通常用草席作成榻榻米,坐卧起居都在上面。这样的房屋,自然不可能像中式建筑一样巍峨高大。 吐槽之后,黄猛甲带人隐藏在远处的树林中,并没有马上动手。他外表粗狂,内心不粗,毕竟是在倭人的地盘上杀人放火,总不能大白天明火执仗冲进去,怎么着也得等到天黑之后再动手。 好不容易等到天黑,四处都点起了昏暗的灯火,黄猛甲招了招手,示意部下准备行动。 队副黄敢问道:“不再等等了?这时候人都没睡呢?” 黄猛甲一巴掌呼在他脑勺上,低声呵斥:“你猪脑子啊?等到天黑不过是掩饰一下咱们的身份,别给将军惹太多麻烦而已,干吗还要等到所有人都睡了,你以为这是做贼偷东西呢?记住,咱们是杀人放火的!” 黄敢讪讪地摸了摸后脑勺,“属下知道了。” 特战队这次来了两百人,从树林里钻出来后,径直往田川家而去。此时的街道不像后世有夜生活,除了几家还未打烊的酒馆,街上行人已经非常稀少。 两百名壮汉杀气腾腾地在走在大街上,格外惹人注目。偶尔有几名喝醉的酒鬼踉踉跄跄在街头徘徊,看见这些人,吓得酒都醒了,手脚一软,咕噜噜就滚到了街角的阴沟处。 走到田川府门口,两名日本武士目瞪口呆望着这些人,一时间不知道他们什么来意,犹豫是不是要拔刀。一名头领模样的武士正背对后方,对两人用日语叽里呱啦着什么,看样子是叮嘱两人好好把守门口。见两人瞠目结舌,根本没在听自己话,背后又传来了隆隆的脚步声,回头一看,登时吓了一大跳。 他拔出了自己的武士刀,用日语大声了几句话。黄猛甲根本不懂日语,也懒得听他什么,自顾自往前走,一边走,一边掏出了琼海五年式手枪——这是特战队的标配,在执行特殊任务时,他们放弃了6军步兵用的长枪,改为手枪和短刀。 那名头领再愚钝也看出这些人不坏好意,他见这些人的打扮不像日本人,改用汉语大喝:“尔等站住!这是平户藩士郑氏家人的宅邸,禁止靠近,否则惹来藩主松浦大人的怒火,你们全部都要死啦死啦地!” 黄猛甲才不管“藩士”是什么意思,倭人藩主会不会怒也不关心,举起手枪就准备冲对面开火。但在扣动扳机之前,想到枪声可能过早惊动城内的倭人,惹来不必要的麻烦,于是改变了想法,把枪插回腰间的皮套,从背后抽出了自己的铁棍,身后的特战队员们则抽出了一柄短刀。 这种短刀是专为特战队打制的,用的是刺刀的淬火技术,外硬内韧,即使猛烈地劈砍也不容易折断。长度比一般的腰刀短几寸,但是刀身比普通刀刃要厚许多;刀尖平直,可以捅刺。特战队都是肉搏能力很强的士兵,用这种短刀,能劈能刺,还能当棍使,能最大限度挥其近身肉搏能力很强的特点。 那名头领眼见言语吓不住这些人,对两名日本武士下令:“你们上去挡一挡,我去保护主母和少爷!” 两名武士虽然有些慌乱,但是服从意识很强,立刻抽出了武士刀,齐声应道:“哈依,请统头领先走!” 这人正是统太郎。救回福松后,无处可去的他把少主带回了平户。福松和母亲田川松感情很深,田川氏在平户地位很高,正是藏身的好地方。统太郎晚上回到田川家负责守卫少主和主母的安全,白天就出去联络散落在平户一带的郑氏集团旧人,准备辅佐少主东山再起。 黄猛甲冷哼一声:“不自量力,这几个虾米,能挡住谁?你们一个都走不了!”着操起短刀就扑了上去。后面的特战队士兵也加快脚步,一涌而上。 第五百四十四章 福松之死 统太郎当然也知道区区两名武士挡不住这几百虎狼似乎的家伙,下了命令之后就不要命地往院内跑去。 他跑得狼狈,心中却一片清明:凭郑家的余威和田川家在平户的口碑,平户是不可能有这种规模的敌对势力来对付田川家的。一次出动几百名勇士,方圆百里只有平户藩主松浦氏有这个能力,可是他向来看重郑芝龙,对其老丈人也是高看一眼,就算郑芝龙已死,人走茶凉,态度慢慢冷却,也不可能派出大批人手来杀人。唯一的解释是,攻打中左所的对头,把魔抓伸到了平户,想要把郑家唯一的血脉赶尽杀绝! 统太郎越想越心惊胆战,主公托孤给自己,可不能让少主就这么死去。他一路狂奔,路上撞倒了好几个侍女,一刻也不敢不停下。 郑芝龙的遗孀田川松是一个端庄贤淑的女子,虽然独自带着幼子田川七左卫门生活在平户,常年见不到丈夫,却从无怨言,典型的日本女人性格。此刻,她正在房内,向两个儿子训话。 “福松这次回来,一定要认真念书,能文能武,将来才能继承你父亲未尽的大业……” “嘭”的一声,门被重重的撞开,统太郎一脸惊慌地出现在门口。 田川松皱眉道:“在主母和少主面前就是这么没礼貌的吗?” 统太郎跪下伏地:“冲撞了主母,真是抱歉。只是事情紧急,不能讲究礼仪了。杀害主公的凶手追杀到这里来了,足足几百人,还请主母带着少主赶紧走!” 福松“腾”地站了起来,又惊又怒:“他们居然阴魂不散,找到了这里?” 这时前院已经传来了侍女们的尖叫声,还有护院武士的怒喝声,叮叮当当刀刃相交的声音也响了起来。 田川松出人意料地冷静,她对统太郎:“你带福松先走,我和七左卫门留在这里。” 三人大惊,齐齐望向她。福松和统太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七岁的田川七左卫门可怜巴巴地对田川松:“母亲,我不要留在这里……” 福松看着弟弟,有些不忍心,向母亲求情:“让七左卫门和我一起走吧?” 田川松喝道:“愚蠢!敌人的目标是你,你才是最合适的继承人,郑家的复兴全靠你了,母亲和弟弟能帮你吸引注意力,还不赶紧走,再晚就走不掉了!” 喊杀声越来越近,统太郎来不及多想,了一声“得罪了”,把福松扛在了肩上,向田川松低头鞠躬:“主母保重。”然后从后面窗口跳出,消失在黑暗中。 黄猛甲带着手下砍瓜切菜一般杀进了田川家,虽然有一些武士进行了抵抗,但是人数相差太过悬殊,很快就成了刀下之鬼。士兵们一间间房搜查,却没有现十岁左右的男孩。 黄猛甲皱起了眉头,这田川家占地面积不,一间间房搜下来效率太低,难免会让目标有可乘之机。他让士兵们继续搜查,不留死角,自己攀住屋檐,爬上了最中间的房顶,居高临下四处张望。 没过多久,他看到西厢一间房内有人跳窗而出,接着夜色的掩护,往后门方向逃去。 不走正门跳窗户,八成有问题。黄猛甲察觉有异,来不及召集士兵,从屋顶的东角大踏步走到西角,一跃而下,单枪匹马朝前方的人影追了过去。 逃窜的人影察觉到了有人追踪,便东拐一下,西拐一下,仗着对地势熟悉,利用房屋、花草树木、假山等障碍物来摆脱。 黄猛甲对地形不熟悉,不时被树木、房屋挡住视线。几次下来,差点被甩掉。当再次被几棵樱花树挡住去路时,他心头火起,大喝一声,挥动铁棍把胳膊粗的树干拦腰砸断,直接从树丛跨了过去。他这根铁棍已经不是当初的生铁齐眉棍了,而是兵工厂为他量身定做的,使用和刺刀、特战队员的短刀相似的淬火工艺,粗若儿臂,外表经过碳化后坚硬无比的高碳钢,内芯是韧度十足的低碳钢,开山砸石都不担心会断。 连续砸断好几棵树后,黄猛甲逐渐打了性,等到前方人影巧妙绕到一间房间后面,消失在他视线中时,他大喝一声,连人带棍扑了过去,把房门劈得稀烂,然后三步并作两步,砸开窗户,从窗口跳出。 原本躲在房间背面,想等着追击者从旁边绕过来时,再从另一侧绕回到前门反向摆脱追击的统太郎惊呆了。虽然日式的房门都是推拉门的设计,没有结实的门栓,门板也不够厚实,但是在这人的一身怪力面前,简直是纸糊的一般。 这一愣,立刻就被黄猛甲追上。黄猛甲大吼一声,双手举起铁棍,泰山压顶般砸了下来。统太郎赶紧把福松放下,拔出武士刀去格挡。 “当”的一声脆响,武士刀被砸成两截,铁棍去势丝毫不减,朝着统太郎的脑门砸了下来。统太郎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让过了头部的要害,“噗”的一声闷响,铁棍结结实实砸在了他的右肩。这一瞬间,统太郎仿佛听到了自己全身骨头“喀拉喀拉”碎裂的声音,一股深入骨髓的刺痛从肩头传到四肢和躯干,然后自颈部以下都失去了知觉,重重地跪在地板上,没有倒下,却再也站不起来。 黄猛家伸出蒲扇大的手掌,一把抓住试图逃跑的福松,像抓个鸡仔一样提起来。 统太郎出了最后一句话:“……放开他!” 敌人自然不可能听他的,只是上下打量福松,确认身份。统太郎再待开口,却现自己已经不出任何话了,意识渐渐模糊,眼前开始变得漆黑…… 特战队员潮水般涌入了田川松所在的房间,这个衣着华丽的日本女人一看就知道是府中的重要人物,更重要的是,她身旁有一个年纪相貌与目标接近的男孩。 田川松冷笑着看着这些明国服饰的敌人,用流利的汉话:“你们来晚了一步,福松是不会落在你们手里的!” “咚”的一声,一个男孩被丢在了她面前,正是福松,他蜷缩成一团,表情很痛苦。 黄猛甲大踏步走了进来,冷哼一声:“你的是他?” 田川松大吃一惊,扑上去抱住儿子:“福松,你怎么了?为什么你们没有逃掉?” “郑芝龙好歹是个人物,看在他面子上,给你们留个全尸。”黄猛甲朝队员们挥挥手,“退出去,把这间房子围住,放火烧了!” 熊熊大火照亮了半个天空,撕心裂肺的哭喊声从燃烧的房间中传出。黄猛甲等人面无表情,只是冷冷地围在四周。 郑家的最后一点血脉,就这样消失在大火中。 第五百四十五章 在奉行所查税 手机阅读 第五百四十五章 在奉行所查税 清晨的长崎奉行所门前已经是车水马龙,来自各地的海商拿着货物的单子等待进入奉行所查验清点,然后带着丰厚的利润踏上归程。 由于西班牙、葡萄牙信奉天主教,而天主教的释义与信奉佛教、道教的日本人格格不入,尤其天主教坚持上帝是最高权威,上帝面前人人平等,这和以将军为最高主宰、严分身份等级的幕藩体制完全不同,并且完全相抵触,幕府害怕百姓信仰天主教会让日本成为“魔国”,便一步一步从禁教走到锁国,最后全面禁止西班牙、葡萄牙人进入日本。所以,现在除了偶尔能见到一两个荷兰商人(新兴海洋强国英国、荷兰信奉的是新教),奉行所外的几乎都是明国商人。 辰时三刻,町人们准时打开了奉行所的大门,商人们正待按照秩序鱼贯而入,这时隆隆的脚步声响起,一群群背负火枪的士兵用整齐划一的动作小跑着过来,在奉行所门口分成两列,把商人们夹在中间。 这个从未见过的场景把商人们震住了,有人不安地问奉行所的町人:“这是怎么回事?以往做买卖从来不用军士维持秩序啊?” “是啊,而且这些人看起来不像贵国的武士……” “为什么这些人还拿着火器?” …… 很少在这个时辰出现在奉行所的町官尼崎兵介这时出来了,亲自向众人解释,只是脸上有一丝难以掩饰的尴尬:“诸君,交易照常进行,不过要增加一个小小的流程——来自明国的夏将军要向诸位查税……” 除了少数几个消息闭塞的之外,大部分海商先是露出了一丝惊疑和不安,然后变成了不满和愤怒。 “这里不是长崎吗?又不是福建……” “明国的武将跑来日本收税,手未免也伸得太长了吧?” “町官大人,为什么允许这种武夫出现在奉行所,破坏正常的交易秩序?” …… 尼崎兵介平日里口舌便给、长袖善舞,可是这时被众人问住了,除了尴尬地擦拭额头冒出的汗珠,居然无话可说。 夏天南清咳几声,从尼崎兵介身后慢慢走出,笑容满面地说:“各位,我就是你们说的武夫,要收税的就是我,有什么问题,冲我来,就不要为难町官先生了……” 见正主现身,商人们看了看两旁荷枪实弹的士兵,一时有些畏缩不前,刚才的气势顿时消失了。 一位操江浙口音的商人见大家都不敢开口,鼓足勇气问道:“朝廷都不收阿拉的税,侬凭什么收税?” 夏天南笑容不减:“既然问了,我就耐心的解释一下,以后就不重复这样的废话了。朝廷是有商税的,不过都是通过运河的钞关来收,之所以不收你们的,是因为本朝禁海,你们本就是走私,不受朝廷律法保护,又何来收税一说?为什么我要收税,也很简单,在海上我的拳头最硬,规矩就由我定。我收不收税,收多少税,全看我心情!” 商人们被他目空一切的傲慢激怒了,顾不上旁边士兵的虎视眈眈,激动地挥舞着拳头叫嚷起来:“你不过是朝廷的一条狗,凭什么私收关税?我们要动用朝中关系弹劾你!” 见商人们气急败坏的样子,夏天南收起了笑脸,挥手示意抓人。 两旁的士兵一拥而上,挥舞着枪托劈头盖脸砸了下去,砸得商人们哭爹喊娘,滚成一团。 尼崎兵介小心地问:“将军,是不是要甄别一下?这么不分青红皂白,好像有些不妥……” “不碍事的,尼崎先生,能在这里破口大骂的,多半是因为逃税,心中有鬼。万一打错了,我愿意给汤药费。” 混乱的人群中,一名红发的外国人挥舞着一本小册子,用不熟练的汉话大声呼喊:“不要打我,我,交税的,交税的!” 士兵们听见了,便把他拉出来,带到夏天南面前。夏天南接过册子,仔细查验,果真是三色套印花纹的收税小册子,第一页用小楷清楚写着“崇祯七年四月初二,荷兰籍商人林德罗夫贩卖胡椒九百斤、香料六百斤、爪哇豆蔻七百斤、西洋铠甲一百副往东瀛,博辅税关征税共计白银四千六百两。” 他立刻笑脸相迎,亲热地拉着这名荷兰商人往奉行所内走:“还是国际友人纳税意识走在前列,本国商人要多向你学习啊。” 然后对尼崎兵介说:“这是照规矩纳税的荷兰商人,他可以按你们的流程走了。” 尼崎兵介松了一口气,吩咐旁边的町人带他进去。 一番鸡飞狗跳之后,奉行所前聚集的商人十成有九成没有交税,都被狠揍一顿后捆了起来,哀嚎呼痛的声音此起彼伏。夏天南下令道:“把这些人连同海上抓的那一批,拉到码头去,就在他们自己的船前把腿打断,然后当着他们的面没收船和货!” 尼崎兵介打了个冷战,这位参将大人下手真狠。 一百多名海商被绑住双手,只剩下两脚能够走动,被驱牛赶羊一般轰到了码头上,然后一字排开。他们面前是密密麻麻停泊的商船,大多是他们置办的或者雇佣的,船老大和水手、伙计们站在船上,畏畏缩缩看着自己的东家。码头上,不少日本本地人也在远远望着这边。 刘全走到这些人面前,指着身后的商船对他们说:“这都是你们自己的船,上面有你们辛辛苦苦从江南装运来的货物,本来安安分分交了税,卖掉货物之后有四五倍的利润进账,可惜,马上一个铜板都不是你们的了。” 他对杨由基说:“杨队长,交给你了。” 杨由基点点头,挥了挥手,大声下令:“动手!” 警卫队士兵走上前,倒转枪身,抡圆了用枪托朝这些商人的膝盖处狠狠砸了下去。 “喀拉”的声音连续响起,伴随着惨叫声,在众目睽睽之下,一百多名海商断腿倒下,疼的在地上打滚。 刘全大声说:“你们要感谢我们将军仁慈,没有把你们捆起来丢海里喂鱼,还留了一条性命。以后要牢记,如果下次还继续逃税,就不是没收船货、打断腿这么简单了,直接取你们狗命!” 虽然疼痛难忍,还是有不少商人挣扎着说:“谢将军不杀之恩!”只是心里场子都悔青了,省下这三五千两,损失的是十几二十万的船、货和原本健康的腿。 第五百四十六章 让日本人给琼州营做事 一百多名来自明国的海商被打断腿并不是故事的结局,类似的戏码连续三天在长崎奉行所上演,被打断腿的海商越来越多,町官尼崎兵介的脸色也越来越白。 事情似乎越闹越大,不仅来奉行所交易的海商数量急剧减少,不少町人也在私下议论,明国的将军在肥前藩的地盘上如此肆无忌惮,作为藩主的锅岛家不出面制止,简直颜面扫地。这些议论也传到了尼崎兵介的耳朵里,他终于坐不住了,去找上司町奉行锅岛吉重。 锅岛吉重是藩主一脉的旁系,虽然没什么能力,只是依靠裙带关系坐到了町奉行的位置,但是可以上达天听,直接向家老级别的人物甚至藩主本人汇报,尼崎兵介不知道怎么处理这次的事件,只能有事找领导了。 尼崎兵介找到这位上司的时候,锅岛吉重正在自己的家里喝闷酒,看起来有些醉意。见到尼崎兵介上门,锅岛吉重招呼道:“兵介来了啊?来,正好陪我喝酒……” 尼崎兵介跪做在榻榻米上,焦急地说:“锅岛大人怎么还有心思喝酒呢?那位明国的参将大人已经把奉行所闹得鸡犬不宁,总不能由着他这么闹下去吧?” 锅岛吉重醉眼朦胧地斜眼看着他,噗呲笑出了声,用手指点着他说:“你以为这件事上面不知道吗?事情生的当天就有明国商人通过关系把这事捅到了伊东义佑家老那里,请求他出面制止这个‘狂徒’……” 尼崎兵介惊呼道:“居然连伊东义佑家老也惊动了?”伊东义佑是肥前藩资格最老、最受藩主信任的家老,长崎作为肥前藩最重要的收入来源地,就是直接由他管辖的。他是石高(禄米)一万石的旗本武士,有觐见幕府将军的资格,在肥前藩可说是一人之下众人之上,地位崇高、权力极大。 锅岛吉重摇头晃脑地继续说:“伊东义佑家老得知此事后,只说了一句话:作为能够打败郑芝龙的强者,只要他的作为没有危及肥前藩的统治,无论做什么,都不会去干涉,况且,他对付的都是明国来的商人,与我们无关,这些货物,最终还是要在长崎交易,我们没有任何损失。” 尼崎兵介若有所思,既然上头也要装聋作哑,那么他也知道该怎么做了。 明国的海商一头撞上了琼州营的天罗地网,不仅要断腿,还要失去所有的船货。他们对付不了荷枪实弹的士兵,求助于肥前藩也碰了壁,一时间没了主意。那些晚来两天的海商,得知奉行所生的一切之后,躲在外海徘徊,不敢上岸进行交易,免去了断腿之苦。可是这么干耗着也不是办法,船老大和伙计们的工钱照样要给,船上的货物也不能可能再运回去,损失太大。 到了第五天,这些商人终于撑不住了,派了代表来找琼州营谈判,提出了条件:愿意按照标准缴税,只求能让他们把货物脱手。 “不行!”夏天南得知后斩钉截铁地拒绝了,“规矩就是规矩,缴税只能去博辅或者台南,到了这里就不是补缴这么简单了,坏了规矩就必须受惩。告诉他们,货物全部没收,没得商量。不过,作为他们主动认错的补偿,船可以归还,腿也不必打断,态度好的还可以给一笔银子补贴来回的运费。也不要怀着返回明国的侥幸心理,我们的巡逻舰队现在重点巡逻松江府一带,一旦被逮住,船货都保不住,血本无归。” 夏天南定下的底线传到了这些海商耳中,纠结一番之后,他们分裂成了两派,一派按照要求乖乖地进港,卸下货物后领取了一笔运费返航,还得到了一张以琼州营天南商行名义开具的货物清单收条;另一派直接调头回江南,打算贱价转给别人,尽可能减少损失。不同的选择导致了不同的命运,前者失去了货物,蒙受了不小的损失,但是保住了船,还得到了运费的补贴;后者在松江府入海口处正好被林传宗带领的舰队拦截,船和货全部被没收,底裤都亏掉了。 琼州营入驻长崎奉行所的第七天,几乎没有商人进出了,门可罗雀。一方面是商人们被吓破了胆,另一方面是明国来的商人已经被“扫荡”得差不多了。 刘全在夏天南的住处兴高采烈地汇报着这次的战果:“……没收的货物都已经在奉行所卖,货款已经结清。加上那些没收上来的福船就地转卖,两者相加,一共得银三百六十多万两!” 夏天南只是“嗯”了一声,并没有表现出太高兴的神情。他更关心的不是这次能有多少银子进账,而是另外的方面。 他悠悠地问:“刘全,你说,咱们这么大动静,幕府天高皇帝远也罢了,为什么肥前藩也没什么反应呢?咱们是来立规矩的,气势汹汹而来,对手却屁都不放一个,一拳倒打在棉花上了……” 刘全也弄不明白,琢磨了半天也没想出个所以然:“这个,属下也不知道……不过,咱们干啥倭人都不敢阻拦,这不是好事吗?” 夏天南摇摇头:“这一次我带了大批的战舰来到长崎,顺利把事办了,可是等舰队走了之后怎么办?商人逐利,总有人想方设法逃税,巡逻的舰队也不能保证拦下所有的商船,只要有人顺利逃税,消息传开,会有更多的人铤而走险,税款就会大量流失,我也不可能三天两头来长崎抓人啊?” “将军的意思是?” “收税不是一两天的事,这是琼州营将来最主要的收入来源之一,不能有任何闪失,必须有个长期有效的规矩来约束这些海商。”夏天南说,“虽然我们在长崎设了商馆,不过只是用来做买卖的,没法查税。关于查税这件事,必须交给日本人来做。” “啥?”刘全张大了嘴,“让倭人替咱们查税?” 第五百四十七章 萨摩藩的偷袭 第五百四十七章萨摩藩的偷袭 “没错。”夏天南笃定地说,“得找个由头修理肥前藩甚至幕府一顿,让他们帮咱们办事:所有来日本的商船,没有我们出具的完税证明,就不能在长崎进行交易。这样一来,这些奸商为了生存就必须交税,否则买卖就做不下去,这叫釜底抽薪之计,比夺船断腿还有效。” 刘全瞠目结舌,结结巴巴地说:“这个倭人肯干吗?属下听起来不太靠谱” “正常情况下,当然不可能。日本人能够容忍我们大闹长崎,多半是看在我们的实力上,不敢轻易得罪,加上我们再折腾也就几天,终究要回国的。可是让他们给咱们协税,事情就是另一种性质了,不是两句话就能让他们屈服的,必须用拳头说话” 刘全抓了抓脑勺:“可是倭人这么顺从,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没个像样的理由,不太好动手吧?” “没错,师出无名的话,会激起日本人的仇恨,到时候别说让他们配合我们协税了,就连长崎商馆也开不下去。咱们毕竟要靠日本这个地方赚钱,不是来开疆扩土的,没必要撕破脸。”夏天南说,“叫上司马先生、林老爷他们几个,一起去找尼崎兵介那个胖子套套口风,看看可以从哪里下手” 半个时辰后,尼崎兵介的宅邸内。 桌上摆放了几个“天涯香”的酒瓶,宾主双方已经喝得上头,尼崎兵介喷着酒气说:“夏将军带来的酒真是烈,我还从未喝过这样的好酒” “这可是我们琼州产的高度酒,度数不是你们的清酒能比的。”虽然喝了几杯烧酒,夏天南还保持着清醒,没有忘记自己此行的目的,旁敲侧击问道,“尼崎先生,我们是朋友,想问你个问题。我们在奉行所的作为,贵上可曾不满?” 尼崎兵介以为夏天南担心,连忙回答:“请夏将军放心,奉行官大人已经透露给我内幕消息,肥前藩把夏将军看做朋友,些许小事不会介意的。” 夏天南闻言有些失望,这肥前藩怎么没点脾气啊?要是他们恼羞成怒派武士来袭击就好了,自己就顺理成章以此为理由逼迫肥前藩答应自己所有的要求。他想了想,追问道:“长崎同时也是幕府的直属领地,都七八天了,消息也该传到江户了,难道幕府也不介意?” 尼崎兵介醉眼朦胧地思索了一番,回答道:“我不敢贸然揣测幕府的想法,但是根据肥前藩伊东义佑家老的思路来推测,估计幕府就算得知此事,也不会有什么太大的反应,毕竟将军收税的对象不是日本的商人,对于肥前藩和幕府而言,也没有实质的损害,所以”他还有一层意思没有说出来,既然伊东义佑和锅岛家不愿得罪这样的强者,幕府也未必愿意得罪。 离开尼崎兵介的宅邸时,夏天南的心情是失望的,他对林伟业抱怨道:“这还是我们认识的鬼子吗?我们喧宾夺主大闹长崎,算得上打脸了,从肥前藩到幕府都没有什么反应” 司马德插嘴道:“将军,属下不太明白,非得要和倭人闹到动手的地步吗?咱们惩治了这么多商贾,以后逃税的人自然就少了,目的也算达到了。” 林伟业说:“你没弄明白将军的意思。一时的威慑不能永远有效,别说断腿就算砍头,只要有机可乘,商人总会想法子逃税。本朝太祖剥皮塞草,照样阻挡不了官员贪腐,就是个现成的例子。只有从长崎堵住他们的出路,才能从源头上遏制逃税的现象。” 夏天南点头:“还是老林懂我。” 从尼崎兵介的宅邸返回住处,要经过一段临海的路段,这一段路房屋不多,连行人都很少。 杨由基带领警卫队跟随负责保护,这时看见四周静悄悄的,皱起了眉头。刚才经过这段路前往尼崎兵介家的时候,还看见有几个行人,怎么才过去一两个时辰,就一个人都看不到了呢? 这时,前方传来悉悉索索的脚步声,看是没看到人影。杨由基猎人的本能让他作出了正确的反应,几乎是不假思索地下令:“保护将军,做好战斗准备!” 空旷的街道尽头突然出现了不少日本武士,双手举着武士刀,口里高喊着“压机给给”冲了上来。 杨由基战斗经验丰富,一眼判断出这些人冲过来需要的时间足够开枪,当即下令士兵们排列成战斗队形。 由于街道狭窄,随行的一百名警卫队士兵无法全部展开,只能抽调二十人列成两排进行阻击,其余人待命。 前方的二十名士兵装好弹丸准备听候指令开火之际,后方也响起了脚步声。 夏天南等人一看,后方出现了一群身穿白底红边武士服的女子铁炮队,在六七十步之外列阵举枪瞄准,很显然是想利用另一头武士的猪突牵制对手,来个两面夹击。 这个装束夏天南不陌生,居然是萨摩藩的人。夏天南暗骂了一声“他们疯了,居然在别的藩国大街上动手!” 等到杨由基把一半人手调到这边来之后,猪突的武士们已经进入了步枪的射程之内,那边铁炮队也装填弹丸完毕,夹击之势已成。 杨由基按照步兵操典下达了命令:“全体都有,瞄准目标,自由射击,开火!” “砰砰砰”,瞄准武士的这一边,二十枝步枪齐齐开火,嚎叫奔跑的武士们纷纷一头栽倒,猪突的势头为之一滞。 另一边,女子铁炮队占到了先机,而警卫队士兵后发先至,以训练有素的动作弥补了这一点点时间差,双方几乎是同时开火。 “砰砰砰”,枪声大作,烟雾弥漫,两边都有人倒下,倒下的缺口立刻有人补上。 被夹在两群士兵之中的夏天南脸色铁青,这么近的距离,要是有个流弹击中自己,那真是太冤了。从胡家庄开始,一共打了多少仗,都完好无损,这次可别阴沟里翻船,被一群日本疯子偷袭丧命才好。 第五百四十八章 街头鏖战 好在火绳枪的二次射度简直慢得令人指,铁炮队的女子还在清理枪膛,往里面倒火药、塞铅弹之际,警卫队取出第二颗定装铅弹迅装好,瞄准对方再次扣动了扳机。而这时,铁炮队连通条都来不及插进枪膛夯实弹丸。 燧枪、定装铅弹以及千百次的训练在这一刻将优势体现得淋漓尽致,承受住第一轮对射后,警卫队开始一边倒地向对方倾泻着火力。 一步慢步步慢,只听得“砰砰砰”的枪声连绵不绝,铁炮队的女子枪手再也没有机会开第二枪,一个一个倒在枪口下,阵型逐渐稀疏。 另一边的武士在付出了惨重的代价后,终于冲入了阵列之中,高高举起了手中的武士刀。 不过他们预计中的屠杀没有出现,警卫队士兵们端起了步枪,用刺刀开始了抵抗。 凶恶的日本武士显然比明军士兵的战斗意志要强得多,他们根本不在意自己的人数已经远远少于对方的总人数,大喊大叫着与警卫队展开了混战。 被十几名士兵紧紧围住的夏天南冷静观察着战斗过程。这些萨摩藩的武士可以算得上琼州营成军以来遇到过的肉搏能力最强的对手,比黄猛甲的土兵更难缠——斩脚峒的土兵虽然勇猛,但是面对死亡的时候也会畏惧,而这些武士似乎根本不在乎性命,只求干掉对手。 在这些武士的冲击下,这一侧的警卫队士兵也出现了伤亡。一寸短一寸险,武士刀近身之后,面对接近19米的步枪加刺刀有着更灵活的优势,才一个照面,就有好几名士兵受伤。 在铁炮队的攻势减弱后,杨由基下令留下二十名士兵继续射击,让中间的预备队加入了武士这边的战斗,原本胶着的局势被扭转。武士们再凶悍,终究人数有限,一个一个被捅死。 一场伏击来得快,似乎去得也快,眼看就要被警卫队镇压下去。跟在夏天南身旁的林伟业、司马德等人也长出一口气,还好,有惊无险。 就在所有人都放松警惕之时,临街的民居屋顶上出现了几个人影,悄无声息地来到夏天南等人所在的位置,然后同时一跃而起,朝他们扑了下来,手中的武士刀划出了一道让人心悸的弧线。 杨由基最先反应过来,大喊:“保护将军!” 原本应付萨摩藩武士的警卫队士兵遭遇这个变故,一时间有些混乱,反应慢地还在与对方的武士搏斗,反应快的则脱离战斗,朝夏天南这边靠拢,但是远水解不了近渴,十几步的距离,在这电光火石之间,显得是如此遥远。 好在杨由基留了十来个士兵守在杨由基身边保护,冲忙之间举起步枪格挡,“当当”几声,这居高临下的一击让好几名士兵的步枪被生生斩断,但是也挡住了劈向夏天南的致命攻击。 从天而降的几人落地后,夏天南看清了几人的真面目,为一人正是当初口口声声要报复自己的岛津家大小姐——岛津千代,围绕在她身边的是几名满脸戾气的武士,看样子是专门刺杀自己的死士。 岛津千代并没有给夏天南更多的反应时间,一招没有得手,立即扑了上来,动第二次攻击。她身手矫健,扑上来的势头活像一头攻击猎物的豹子,度、力量兼具,刀法朴实、大巧若拙,普通的士兵根本不是她的对手,两到三人联合起来才能堪堪挡住。在她的带领下,区区几名死士的攻击,就让人数占优的对手不住后退,一个接一个的士兵受伤倒下。 外围剩余不多的萨摩藩武士见主将出手,而且借助建筑物的掩护直接杀入了对方的核心区域,大有直接讨取敌人大将的势头,一时间士气高涨,悍不畏死地与警卫队士兵展开了刀刀见肉的格斗,试图分散敌人的注意力,为主将赢得时间。 夏天南这边虽然占据了人数的一定优势,但是对方的这个策略让他们尾难顾,而且要保证夏天南的安全,投鼠忌器,一时间有些束手束脚。 司马德、刘全等人见形势紧张,手都开始抖了,这可是他们这些文职人员第一次面对这么近距离的威胁。司马德声音有些抖地说:“将军,缠斗殊为不智,不如选一边突围,免得让这些倭人伤了将军的万金之躯……” 夏天南观察了一下左右两边,一边是民居,一边是大海,均无路可走,看来对方选择这个地方是花费了一番心思的,只有在这种狭窄的地方才能用相对较少的人数堵住自己这一百多人。他再看看前后两个方向,一边是势若疯虎的岛津千代和几名死士,再远处是打了鸡血的萨摩藩武士;另一边是快被打残的女子铁炮队,目前看来,这是相对较弱的一个方向,至少比起那个萨摩藩女疯子好对付。 他大声对杨由基说:“集中兵力往敌人火枪手那边冲,然后全力对付这边!” 杨由基听见后,指挥仍然与残余的铁炮队对射的士兵停止射击,直接刺刀冲锋,其余的人边打边退,跟着往这个方向走。 几轮对射后,射远逊对手的女子铁炮队死伤惨重,只是凭借意志力在苦苦坚持。等对方起了刺刀冲锋,毫无近战能力的铁炮队员们根本没有还手之力,一个冲锋就败下阵来,悉数死于刺刀之下,香消玉殒。 彻底解决了这一侧的威胁,警卫队士兵得以全力对付武士们的近身攻击。与那群猪突的萨摩藩武士脱离接触的士兵们经过岛津千代等人的身边,没有围攻,而是迅向夏天南靠拢——对于他们而言,保护夏天南的安全是第一位的,这个职责比斩杀任何敌人的功劳都重要,这是警卫队成立之日起,杨由基反复向他们灌输的理念。 这样一来,原本处在中间位置的岛津千代不仅没能继续靠近夏天南,反而被越来越多的士兵隔开了,与夏天南越来越远。 第五百四十九章 鬼门关前走一遭 第五百四十九章鬼门关前走一遭 岛津千代已经看到了自己亲手训练的女子铁炮队全军覆没,如果最后没能成功刺杀夏天南,功亏一篑,这些牺牲都白费了。想到这里,她暴喝一声,放弃了防御动作,奋不顾身地跃起,往夏天南的方向扑了过去,隔着数人朝夏天南一刀劈下,大有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势头,似乎要把挡在前面的任何障碍一并劈开。身后的死士和武士们也紧紧跟在后面,帮助她分担两侧的压力。 警卫队的士兵虽然不像黄猛甲那些特战队队员擅长肉搏,与这些日本武士的近战无法占据上风,但是结阵之后的刺杀可不是吃素的,如林的刺刀刺出,几名死士不是被逼退,就是被刺中胸口,其余武士也被挡住了。唯独岛津千代被刺中左臂后势头不减,半空中双手握刀改单手握刀,伤口的鲜血滴滴溅落,这一刀的方向却丝毫不变,似乎这条受伤的胳膊不是自己的。 这种疯狂的势头让身经百战的警卫队士兵一时也愣住了,加上刺刀不像其他冷兵器那么灵活,刺出去收回来的速度再快,也赶不上岛津千代这一扑的速度,眼看这一刀就要变不可能为可能,隔着几人伤到夏天南。 这时夏天南身变的几名士兵来不及作出突刺动作,只能站到了他身前,用血肉之躯扛下了这一刀。正中间的士兵从颈部到胸口被劈开了一条长长的伤口,鲜血从颈动脉喷射而出,岛津千代被鲜血糊了一头一脸,连眼睫毛上都是血,视线受阻,一时间看不到目标了。 就在大家以为这一次扑杀宣告终结之际,岛津千代连脸上的血都不擦拭,左手无力地垂下,右手握刀,闭着眼朝记忆中夏天南站立的位置笔直刺了过去,速度看似不快,但是角度很刁钻,正好越过倒下的那名士兵留下的空档,瞄准了夏天南的胸口。 事情都在电光火石之间发生,周围的士兵第一反应就是扑过去挡刀,可是就是差了那么一丢丢,刀已经到了夏天南的胸前。夏天南下意识地想往后退,但是两侧、后面都是警卫队士兵,退无可退,原本保护他的屏障现在成了挡住生路的障碍,一时间手脚冰凉,当初攻打胡家庄被胡家少爷差点一刀砍死的感觉又回来了那是一种充满不甘和绝望,却又无能为力的感觉。 这时站在他左侧的司马德大叫一声,奋力一扑,抱住了夏天南,武士刀刚好从他背后穿过肩胛骨,从肋前穿出。刀尖接触到了夏天南的左胸,刺破了衣服,但是被司马德的的身体卡住,无法再往前一寸。 仿佛电影中的慢镜头结束,周围的一切都恢复了正常的速度,警卫队士兵们前赴后继地扑了过来,顾不上攻击岛津千代,全都密密麻麻地围在夏天南周围,竖起了刺刀,人群成了一个由刺刀组成的“刺猬”。在这样的情况下,岛津千代纵有三头六臂,也伤不到夏天南分毫了。 岛津千代很果断,一击不中,放开了刀柄,脚下一蹬,往后倒退跃出了圈子,脱离了险地,直到这时,她都来不及擦拭眼前的血迹,眼睛一直都未曾睁开。 一直在等待出手机会的杨由基终于寻得良机,取下等闲不使用的强弓,抽箭、张弓、射出,动作一气呵成。几乎是岛津千代往后跃出的同时,这一箭已经飞到了面前,而此时岛津千代刚刚站稳脚步,同样是避无可避,眼看就要被一箭穿心。 虽然闭着眼,但是战斗经验丰富的岛津千岛听到劲矢破空的声音,知道这是强弓射出的一箭,力可贯石,就算有充足准备的情况下也很难避开,何况是受伤之后、倒跃落地的这一刹那? 想不到报应来得如此之快,岛津千代轻叹一声,放弃了躲闪,准备像个真正的武士那样引颈就戮,死也死得有尊严。 日本人从来不缺不怕死的勇气,似乎不愿让对方忠心护主的行为比下去,两名死士一左一右扑过来,想要帮主将挡住这不可能避开的一箭。 可是箭比刀快的多,两名死士只来得及把头探过来,就被箭贯穿,从第一个人的面门穿入,从第二个人的脑勺穿出,刚好把两人串了个人头糖葫芦,血流满面,看起来既滑稽又恐怖。 不管死相如何难看,终究帮岛津千代挡住了这一箭。岛津千代死里逃生之后,擦去了脸上的鲜血,睁开了双眼,看了看对面严阵以待的阵势,再看看己方所剩无几的武士,没有丝毫犹豫,轻喝一声:“忒带日语撤退的意思!”带着剩余的手下迅速消失在街角。 夏天南这才回过神来,刚才又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他看了看脸色惨白、已经昏迷的司马德,再看看狭长的街道,长出一口气,下令道:“抬起司马先生,简单止血,沿原路返回,到尼崎兵介那去。” 他没有下令追击萨摩藩的这些疯子,谁知道前方还有没有陷阱,眼下安全才是最重要的。岛津千代这个疯婆子,总不敢堂而皇之攻打肥前藩的官员宅邸吧? 尼崎兵介的宅邸。 这个一向笑眯眯像个弥勒佛的胖子眼下像个受到惊吓的兔子一样,跪伏于地,承受着夏天南的怒火。 “萨摩藩悍然袭击我,伤我亲兵卫队数十人,我的心腹也因此受了重伤,奄奄一息,我本人也差点命丧黄泉。事情在你们肥前藩的境内发生,如果你们的藩主不能给我个说法,我就去找江户找德川家光讨个说法,这件事情,必须要有一个交代!”夏天南愤怒地挥舞着拳头,几乎咆哮着朝尼崎兵介说道。 听见夏天南直呼幕府第三代将军的名讳,尼崎兵介脸上的肉跳了几下,可是又不敢说什么,只是拼命地道歉:“出了这样的事情,实在抱歉,我一定禀报上去,给夏将军一个满意的答复!” 第五百五十章 抵达江户湾 好不容易稍稍安抚住暴走状态的夏天南之后,尼崎兵介就匆匆忙忙去找锅岛吉重,这件事很棘手,涉及西部的强藩和海上的新兴霸主,处理不好就会殃及肥前藩,必须层层禀报藩主请示如何处置。 成天酗酒度日的锅岛吉重听见这个消息酒都吓醒了,赶紧带着他一起去求见家老伊东义佑,伊东义佑也不敢怠慢,直接请示藩主锅岛刚茂,得到了明确指示:不惜一切代价安抚明国的客人,然后派人快马加鞭去江户请示德川将军,总而言之,这个锅不能让肥前藩来背。 肥前藩的应对效率可谓极高,可是就算这样还是没有跟上夏天南的脚步。当伊东义佑亲自带领锅岛吉重、尼崎兵介等人来找事件的苦主时,现他们居然走了,人去房空。 长崎出海口处,“广东”号上,林伟业问夏天南:“为什么我们要匆匆忙忙走,好像是躲着肥前藩的人一样?” 夏天南纠正道:“这不叫躲,我们又没做亏心事,心里不安的是他们。这叫不给他们拖延扯皮的机会。日本幕府体制下的中央和地方、地方藩国之间的关系错综复杂,萨摩藩素来以彪悍著称,从幕府时代到明治维新一直都是西部强藩,幕府末期更是倒幕派的急先锋,肥前藩根本处置不了这样的刺头,肯定要上报幕府,以这个时代的通讯效率和官僚的拖沓,我们在长崎等个一年半载也未必有个明确的结果。最好的办法是直接去江户,把大炮顶在德川家光的脑门上,才能得到我们想要的答复。” 林伟业看了看船舱的方向——重伤的司马德得到郎中的及时救治,伤势虽重,却不致命——小声问道:“什么答复?是不是给司马德讨公道?” 夏天南咳嗽一声:“司马德这次护主有功,我会记在心里,但是这次岛津家的疯子要杀的是我,主次关系不能颠倒。这次去江户兴师问罪,必须坚持一个原则:这次的事件不能看做偶然,必须看做萨摩藩和琼州营之间的矛盾,而且锅要由幕府来背。” 林伟业不解地反问:“让幕府背锅我能理解,就好比子公司没有独立法人资格,出了事必须由母公司擦屁股。可是明明就是萨摩藩某些人的冲动之举,为什么就要上纲上线,最后一口咬住幕府不放呢?” 夏天南长叹一声:“你果然没有政客的潜质。我们之前为了收税的事找不到理由找幕府的茬,这次袭击事件正是绝佳的理由。而且,我都差点丧命,可不是区区收税的小恩小惠就能打了,鬼子必须付出足够的代价!” 林伟业疑惑道:“……你想幕府付出什么代价?” “最起码给我们足够的赔偿吧,也不要太多,百八十万就行。另外要给我们治外法权,所有与琼州营有关的人不能按日本律法治罪;除此之外我们的战舰可以自由停靠任何港口、获得补给,当地藩国不得拒绝……”夏天南一边想一边说,“收税的事也得照我们的要求做:所有来日本的商船,无论什么国籍,必须持有我们放的完税凭证才能进入奉行所交易……暂时只想到这么几条,到了江户再慢慢琢磨也不迟。” 林伟业目瞪口呆:“这些条款听起来好耳熟……好像历史上的不平等条约。” 夏天南哼了一声:“不是好像,本来就是。可惜我们的战略方向不在日本,要不然干脆开战,得到的好处更多。” 舰队沿着海岸线航行,几天后就到达了江户湾入海口。 昏迷几天的司马德在郎中的精心照料下,终于醒了。夏天南得知后,来到舱室慰问:“这次多亏了你,否则我性命难保。想要什么赏赐,尽管开口!” 司马德正色道:“将军是天命所归,命中注定有惊无险,属下不过是做了该做的事而已,无需任何赏赐。” 虽然知道司马德的话是合格官僚标准的回答,甚至往阴暗面想,舍身护主的行为也有可能是一种政治投机,但是夏天南还是唏嘘不已,毕竟人家是冒着生命危险挡刀,换取了自己的平安。 他以往看见影视剧或者小说里封建帝王被臣子舍身护驾时感动地不要不要的,还颇为鄙视,难道这些帝王不知道除了愚忠的一小撮人,大部分都是怀着投机的心思来换取仕途上的“一夜暴富”吗?现在亲身经历了这一幕之后,算是理解了这些帝王的心理,越是上位者,越珍惜自己的性命,对于替自己挡刀的属下,不管其动机如何,自己的命保住了这个结果才是最重要的,如果被刺客了结性命,什么王图霸业都化作尘土,如何甘心? 他慎重表态:“也对,说赏赐也太轻了。我就给你一个承诺,如果将来琼州营能够逐鹿天下,我能有号令天下的那一天,无论生什么事,哪怕是你造我的反,都可以免于一死。” 司马德一听,将来夏天南登基大宝,这就是丹书铁券了,民间俗称免死金牌,登时感激涕零,不顾肩头的伤口,挣扎着爬起来,颤声谢恩:“承蒙将军如此厚爱,属下愿为将军肝脑涂地!” 林伟业在一旁看着,有些不理解,觉得司马德的反应未免太夸张了。其实他不明白这种承诺的真实意义。历史上就算被赐予丹书铁券的臣子,被皇帝杀掉的多得是,这种封赏,更多代表一种荣耀和君王对臣子的宠信。而且明朝放类似的铁券都是谋逆不宥,只宥其他死罪,夏天南亲口承诺谋逆也免死,说明司马德在他心中的位置之重,这叫司马德如何不激动。 这边上演“君臣相宜”的戏码,那边江户湾已经在望,远远望去,湾口最窄处不过十几公里。舰队指挥官威廉对江户湾的水文条件并不熟悉,下令放慢了度,以免触礁或搁浅。舰队降帆后以很慢的度慢慢通过了湾口。与明朝不同,这种要害的地方根本没看到海防炮台,看起来幕府比大明更加不重视海防。 第五百五十一章 苛刻的谈判条件 第五百五十一章苛刻的谈判条件 在夏天南的示意下,舰队沿着江户湾东部海岸线进入了浦贺海面,寻找合适的停泊地点。由于沿岸人烟稀少,一直航行了近60海里才发现一个100多户的小渔村,而且有一个优良的天然深水港,于是威廉下令在此抛锚靠岸,寻找补给。 包括夏天南在内的所有人都不知道,这个不起眼的小渔村叫小柴村,隶属于近畿的六浦藩,就是后来的日本第二大城市横滨。而他们进入江户湾的航行路线以及下锚停靠的地点与1853年美国海军准将马休培里缔造的黑船事件一模一样。 历史还是第一次有舰队到达江户湾,这一天注定是要记入日本史册的一天。世代居住在这里的村民听见海边渔民传来的消息后,纷纷跑到海湾的沿岸眺首张望。这时,无论是老人、壮丁还是小孩,大家都万分紧张,目光不断搜索着不远处的海面。只见一支庞大的船队从西南方向驶来,每艘船都像一座山一样高大,村民们从没见过这么雄伟的海船。有见多识广的人说,这和武士老爷们住的城池里最高大的天守阁一样高不可攀。 随着一千吨排水量的“广东”号率先靠岸抛锚,近距离看上去,视觉冲击力更强。村民们看向这些大船的眼神愈发崇敬,如同看到了天上的神明。有人已经跪伏在地,虔诚地祷告起来。 威廉派水手上岸要求村民提供补给时,做好了与当地土著发生冲突的心理准备范博梅尔以大员的亲身经历告诉他,不够友善的原住民对于登岸的水手来说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情结果没想到,当地的村民态度非常友好,甚至可以以讨好来形容,尽管彼此语言不通,但是通过手势比划,水手们还是从村民手中得到了足够的淡水、蔬菜、新鲜的鱼类等物资。 舰队在小柴村停泊后,威廉向夏天南建议:由于缺乏本地的水文资料,继续往前的话,有可能触礁或搁浅,整只舰队直达江户有些冒险,不如派一艘船过去与幕府进行联络。 夏天南采纳了他的建议,派吃水相对较浅的武毅级“澄迈”号前往目的地,由对日本比较了解的“山东”号舰长慕容龙城负责向幕府递交夏天南的亲笔信。 小柴村所属的六浦藩距离江户直线距离只有30多公里,一支庞大舰队长驱直入抵达幕府统治的腹心之地,这个惊人的消息很快就由当地的六浦藩的藩主派人通知了幕府,几乎与“澄迈”号的书信同时到达。 得知这个消息,并且收到夏天南言辞犀利的书信后,幕府震惊了,原来江户湾一点都不安全,这支怀有敌意的舰队到了眼皮子底下居然没有第一时间发觉并及时作出反应。将军德川家光立刻派出首席老中注1阿部正弘前往小柴村进行交涉,试探这股人的底细和来意。 阿部正弘带领随从风尘仆仆地赶到小柴村,联络上了琼州营舰队,并被带到“广东”号上进行交涉。 由于幕府锁国之后,对大型船只的建造进行了严格的限制,所以阿部正弘这辈子见过最大的船是安宅船。刚刚登上巍峨的永乐级战舰的时候,尽管船体在起伏的海浪中非常沉稳,一点也不摇晃,可是阿部正弘却感觉有些头晕。倒不是他晕船,而是被这样规模的船震住了世上居然还有堪比天守阁的大船! 带着一丝畏惧之心,他见到了正主夏天南号称击败了郑芝龙的男人,从日本到南洋的新一任海上霸主。 由于郑芝龙在日本名声太盛,原本籍籍无名的夏天南在日本人的心中一下就变得非常高大,从幕府到地方藩国,都在谈论这个明国的参将。对于阿部正弘而言,虽然第一次见夏天南,但是闻名已久。 夏天南了解了阿部正弘的身份后,简单说明了长崎发生的刺杀事件,然后直接了当提出了自己的要求:“……鉴于本人在长崎遭受了贵国武士的恶意攻击,部下死伤惨重、一名重臣身受重伤,希望德川将军答应本人如下条件,否则,将不惜一战,炮轰江户。” “第一,交出凶手,即萨摩藩长女岛津千代,由本人处置。第二,赔偿白银一百万两,作为赔偿。第三,今后我部所有战舰可以随时随地停靠日本境内任何港口,以获取补给。第四,我部派出的任何人在日本境内不受律法审判,只能移交回明国。第五,所有来日本的商船,无论来自哪国,必须持有我们发放的完税凭证才能进入奉行所交易。第六,每年定期免费提供硫磺十万斤。” 这些条件是停靠小柴村后,夏天南仔细琢磨出来的,与刚离开长崎时相比,多出了锁拿凶手、索取硫磺等战略物资等条件。锁拿凶手自然不必多说,岛津千代那个疯子,只有亲自手刃方解心头之恨硫磺则是制造黑火药必须的材料,在火药配比中占的比重很大,在明国获取相对困难,唯有号称“火山之国”的日本遍地都是,琼州营不管陆军还是海军,使用的子弹和炮弹对这东西都有很大的需求,有了稳定的火药材料来源,将来扩军才不会存在武器装备的瓶颈。 阿部正弘原本以为对方不过提出一些赔偿的要求罢了,也做好了相应的心理准备,不管对方如何无礼,能用银子打发的都不叫事,毕竟日本理亏在先。至于和萨摩藩的账,就慢慢再算,先打发了眼前的麻烦再说。没想到,对方提出的要求,除了第二条,与自己的设想完全不沾边,而且称得上狮子大张口。 他吃惊地望着对方,怕是穷疯了吧?不过是打了一架,就提出这么多过分的要求,你和臣子的命有这么金贵吗? 注1:老中是幕府常设的最高职务,直属将军负责辅助管辖的政务最高责任者,政务总理的幕府官员,共四名或五名,由食禄二万五千石以上的世袭诸侯中指派。 第五百五十二章 示威 第五百五十二章示威 阿部正弘觉得无法接受这样苛刻的条件,义正言辞地回绝:“阁下,对于萨摩藩袭击贵部的事件,幕府不知情,但为了维护本国和明国的友谊,可以赔偿白银十万两作作为伤亡人员的医药费用和抚恤,其余要求,请恕我们不能答应。” 其实第一条交出凶手的要求也在情理之中,可是阿部正弘不敢正面回应,只能含糊带过。关原之战时岛津家虽然身处西军,在战后应当处于被清算的一方,但德川家康一方面忌惮岛津军在岛津义弘的指挥下爆发出的强大战斗力、一方面尊重这样一个比较强大的对手,就基本维持岛津领地原状,这也使得岛津家成为了除德川本家之外堪与伊达、前田等并称的雄藩。 这样的人,幕府是不愿轻易招惹的,更何况凶手是岛津家的长女,据说是从小作为武士培养,将来有望成为家督的人选日本虽然男尊女卑,可是历史也不是没有女子出任家督的先例,比如战国时代的名将立花道雪就把家督的位置传给了女儿如果是一般的武士,幕府施压之下,或许岛津家会交出来,但是涉及岛津千代,就绝无可能。 对于阿部正弘的态度,夏天南似乎并不意外,他也没打算仅凭几句话就让对方答应。 “阿部老中,来来来,给你看样东西。” 阿部正弘疑惑地跟着夏天南来到靠岸的一侧,这个位置正对着小柴村旁边一处小山坡,山坡上有一片茂密的树林,距离海岸大约两里。他不解地问:“阁下,叫我看什么?” 夏天南狡黠地一笑:“让老中看看我们的战舰是如何作战的。威廉,开始吧。” 威廉对舰长范博梅尔说:“计划开始。” 范博梅尔以舰长的身份向传令兵下达了命令。命令传到炮甲板上,早已等候多时的炮长向靠岸一侧的所有炮组下达了命令:“长管炮齐射一轮,准备!” 包括轰击炮、24磅炮在内的所有长管加农炮都开始了有条不紊的发射准备工作,炮手们搬动炮弹,装入炮口内,从火门处刺破定装药包,插入导火索,只等点火。 “开火!” 炮手们纷纷点燃了导火索,炮甲板内响起了此起彼伏的“滋滋”声,像是一群响尾蛇爬过的声音。 阿部正弘在甲板上茫然不已,正想再开口询问,这时船身猛地震动,像是发生了地震,同时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响声,“轰轰轰”。阿部正弘没有心理准备,直接摔倒在了甲板上,哇哇大叫道:“天公发怒了吗?这是地震还是晴天霹雳?” 夏天南“好心”地把他扶起来这么精彩的好戏,专为这位幕府使者准备的,可不能让他错过指着对面解释道:“这不是地震,也不是打雷,是我们的战舰在开炮!” 阿部正弘顺着夏天南指引的方向看过去,登时看傻了眼。从船侧下部射出的炮弹将山坡上的树木削平了一大片,树林东倒西歪,一片狼藉,可见破坏力之大。他还没反应过来,这时爆炸弹的延时引信引爆了炸弹,随着两声闷响,两团火光闪耀,巨大的冲击波将四周的树木推倒,地上炸出了肉眼可见的大坑,紧接着两朵蘑菇形状的烟雾升上了半空。 阿部正弘张大了嘴,说不出话来。这样的大炮,威力有如山崩地裂,随便哪一门都能秒杀天守阁上的“国崩”,生平第一次见到。 可是震撼还未结束,威廉发布了新的命令,传令兵向舰队其余各艘船传达了指令,原本一字型的舰队中心往外凹,两边往中间靠拢,形成了一个扇形。这个扇形弧边的中心点与刚才的山坡、树林正好垂直相对。所有船上的炮窗齐刷刷地打开,露出了炮口。 “轰轰轰”,整只舰队火力全开,所有的加农炮都朝目标倾泻着炮弹,12磅、24磅、59磅的实心弹或空心爆炸弹飞向目标,小山上像是下了一场陨石雨。 猛烈的撞击和爆炸过后,等浓烟散去,阿部正弘惊讶地发现,不仅树林被抹去,这座小山坡几乎被密集的炮弹削平了。这样的火力,试问日本哪个城池能够抵挡?心中不禁震撼不已,这简直是接近于神的力量,非人力所能敌。 夏天南别有深意地问:“我部战舰的火炮如何?听闻江户甚为繁华,我很有兴趣去看看。” 阿部正弘不傻,立刻知道了对方的用意。他转身朝夏天南跪伏于地,恭敬地说:“如果阁下愿意与幕府保持和平相处,鄙人愿意将阁下的所有条件转告德川将军。” 夏天南悠悠地问:“不是说这些条件不能答应吗?” 阿部正弘擦了擦汗,赔笑道:“都可以商量,可以商量……” 夏天南满意的点点头:“那么给你七天时间,我必须要得到一个肯定的答复。否则,我的舰队将会出现在江户城外,届时我会用自己的方式拜访德川将军。” 阿部正弘闻言汗如雨下,辩解道:“七天时间如何够?阁下提出部下不受日本律法管辖、战船任意停靠港口,这些可是要天皇陛下批准才能实施的啊!从江户到京都,七百多里路,快马加鞭也要几个月,还请阁下来年开春再来,到时我们一定给阁下满意的答复,如何?” 夏天南笑了:“你把我当不懂事的雏啊?全日本都知道天皇没有实权,只是一个傀儡,日本的实际统治者是你家的将军,无论我开出什么样的条件,都不需要你们的天皇批准,他也无权作出任何决策。收起你这套敷衍外行人的把戏吧。记住,七天时间,必须给我一个满意的答复。” 没想到一个明国人对日本的政治格局了如指掌,阿部正弘缓兵之计的算盘落了空,只好唯唯诺诺应下,然后带领随从匆匆下船上岸。 阿部正弘刚踏上陆地,夏天南的声音从船上传来:“阿部老中慢走,为表心意,特鸣炮以示欢送。” 紧接着几声雷鸣般的炮声响起,阿部正弘本来骑上了马,受到炮声惊吓,跌落在地,左右连忙将其扶起。众人战战兢兢回头一看,原来这几炮只装火药,没装炮弹,放的是空炮,名为欢送,实为示威。一行人不敢有任何不满的表示,只能狼狈离去。 第五百五十三章 史上第一个不平等条约 船头,望着狼狈远去的阿部正弘一行,林伟业不解地问:“为什么不直接去江户开炮,来个直捣黄龙?” 夏天南问:“箭在弦上、引而不,才能保持威慑力,幕府才会害怕。 真的炮轰江户了,怎么收场,我们真的动一场灭国战?我们目前有这个能力吗,就凭这支舰队和6军两个营的兵力?说到底,我们是来讹诈的,而不是开战。” 他望向东北方向,那是江户所在的方向。 “而且,我去过东京,中心区域离最近的海岸线大约有7到8公里——其余的狭窄水域大型战舰很难进去——接近2o里的路程,我们的炮弹就是插上翅膀也飞不到这么远。” 林伟业明白了:“我懂了,与其停靠江户港让他们看穿我们的底细,还不如停在这里让他们保持恐惧。” “正是如此。文人都说‘一炮糜烂数十里’,对大炮的神化让古人无法精确了解其真正的射程,我们不向江户城开炮,他们就会幻想炮弹可以落到城中,未知的东西才会造成他们恐惧,被看穿就玩不转了。” 五天之后,阿部正弘如约再次来到小柴村,与夏天南谈判。 “阁下,将军答应了大部分条件,只对部分条款进行了小小的修改,但是谈判完成后,希望阁下能够退出江户湾,并与幕府保持和平相处。” 夏天南不置可否:“先把修改的条款说来听听。” 阿部正弘回答:“关于赔偿部分,一百万两未免太多,幕府也拿不出这么多钱,改成五十万两如何?贵部战船今后可以停靠日本的任何港口——但江户港除外,而且未经允许,不得进入江户湾;关于未交税商船不能进奉行所交易的问题,我们可以下令长崎予以配合,但是要免除日本朱印船的商税。其余的两条,不管是免于官府治罪、每年十万斤硫磺都按阁下说的办……” “赔偿少点也行,但是得凑个吉利的数字,五十万改成六十万吧。不进入江户湾也可以,免除日本船的税也不是问题。不过加上其余两条,这才五条……”夏天南皱眉道,“第一条,也是最关键的一条呢,怎么不提?凶手怎么处置?” 阿部正弘略显尴尬,低头说:“还请阁下谅解,凶手是岛津家未来的家督候选人之一,如果要捉拿其归案,恐怕会酿成幕府与萨摩藩的合战,导致生灵涂炭……” 夏天南嗤笑一声,“直接说中央政府奈何不了地方强藩就是了,干吗拐弯抹角。” 阿部正弘眼观鼻,鼻观心,对这句话似乎充耳不闻——他实在不知道怎么回答,回答是或不是都不合适。 夏天南沉吟片刻,说道:“这样吧,幕府将军的诚意我还是感受到了,关于凶手的问题就不为难他了,我自己用我自己的方法解决。但是这一条做不到,必须改成另外一条。” 阿部正弘听他说不纠缠凶手的事情,刚松了一口气,听到最后一句,心又提到了嗓子眼。 “准许我在日本境内招募武士,并且不受幕府锁国令中关于离界的禁令限制。” 夏天南忽然提出这个要求,不是心血来潮。长崎遇袭事件,让他看到了训练有素的日本武士出色的近身格斗能力和优秀的服从意识,这些优点是火器化部队不具备的。虽然刺刀的装备让火枪兵有了近战能力,而且琼州营的训练让刺杀战术大放异彩,但是这种战术更适合堂堂正正的战场,而不是狭窄空间内的贴身肉搏。纯以冷兵器而言,毕生浸淫于此道的日本武士还是远胜单个的琼州营士兵。所以,夏天南产生了在日本招募武士当做肉搏战中的炮灰部队的念头。 阿部正弘没想到对方会提出这样的要求,愣了一下。不过仔细一想,战国时期的连年征战,不少大名被灭,导致失去主将的武士变成了浪人,而且人数越来越多,这些人对原来的主将很忠心,多半不愿给其他大名或者幕府效力,游走于各藩国之间,是一大隐患。而夏天南招募日本武士,只能从这样的人群下手,其余宣誓效忠于各大名的武士他挖不动,说起来还给幕府消除隐患出了力。而且这个条款与锁拿岛津千代归案相比根本不算什么,还能祸水东引,将这个明国将军的怒火引向萨摩藩,简直是一箭双雕。 他打定主意,回答道:“阁下所说,鄙人并无异议,相信将军也会同意。鄙人就斗胆替将军决定:赔偿金为六十万两;准许招募武士,但不准在德川本家和御三家的辖地内招募;捉拿凶手一事,请阁下自便,德川将军绝不干涉。” 夏天南心中冷笑:所谓绝不干涉,恐怕打得是坐山观虎斗的主意吧?不管是自己这个外来户吃定了萨摩藩,还是萨摩藩崩掉了外来户的牙齿,对于幕府而言,都没有任何损害,只会乐见其成。不过他没有揭穿对方的心思,只是问道:“所谓御三家是什么意思?” 阿部正弘解释道:“御三家就是所谓的亲藩大名,封地在纪伊(德川赖宣)、水户(德川赖房)、尾张(德川义直),称纪伊德川家、水户德川家和尾张德川家。这三家与德川家族有血缘关系,拥有征夷大将军继承权,若德川家无子嗣,则继承人从御三家中挑选。” 夏天南一听,这不就是明国藩王制度玩剩下的吗?他挥挥手:“这个没问题!” 于是,夏天南提出的“不平等条约”就这样敲定了。阿部正弘作为德川家光的全权代表,与夏天南签订了名为《江户湾条约》的协议,历史上第一个不平等条约就此出炉。内容如下: 一、袭击夏天南的凶手由其自行捉拿,幕府绝不干涉; 二、赔偿白银六十万两; 三、准许琼州营舰队在江户湾之外的任何日本港口停靠; 四、琼州营旗下任何人在日本不受律法审判和制裁,享有治外法权; 五、任何来日本的商船必须持有琼州营颁的完税凭证才能在长崎奉行所交易,但日本本土的朱印船可以免税; 六、准许琼州营在德川本家和御三家之外的任何藩国招募日本武士。 第五百五十四章 岛津家的铁甲船 第五百五十四章岛津家的铁甲船 签订了与幕府的不平等条约后,琼州营舰队离开了江户湾。 威廉请示:“回长崎还是直接回临高?” 夏天南连连摇头:“你没看我和幕府签订的协议吗?第一条就是自行捉拿凶手,咱们去鹿儿岛。炮轰江户有顾虑,炮轰鹿儿岛可没有任何顾虑。” 林伟业大汗:“咱们还真去打萨摩藩?虽然发生了袭击事件,但是好在你没有受伤,为了争口气去打一个西部强藩,这代价也太大了吧?” 夏天南严肃地驳斥他:“你错了,去打岛津家不是为了争口气,而是杀鸡儆猴。如果不把这个出头鸟打下去,以后有样学样,只要我出现在日本,什么阿猫阿狗都来杀我怎么办?就算不杀我,袭击我们派驻长崎商馆的人又怎么办?毕竟我们的所作所为损害了日本人的面子,这种可能性不能不防。” 林伟业恍然大悟:“这么一说还非打不可了。不过就像幕府的那个老中说的,那个女人是岛津家未来的家督候选人,就算我们炮轰鹿儿岛,他们又怎么可能交出来?” “不碍事,就算岛津家狸猫换太子,弄个假的岛津千代给我,我也认了,至少所有日本人都知道岛津家向大炮低头了,我的目的也就达到了。索要凶手是幌子,让萨摩藩屈服才是真正的目的。” 萨摩藩所在的鹿儿岛是日本最南端的地区,与长崎的的直线距离只有一百多里,火山密布,是个多山的地方,平原很少,不太适合大面积稻米种植。在锁国令发布之前,萨摩藩私自与外国通商,这成了他们财政收入的主要来源,同时通过与西方文化的接触,对火器的制造和使用也走在了其余藩国的前面。日本著名的“种子岛铁炮”就是因为葡萄牙商船被台风吹到了萨摩藩以南的种子岛,被工匠八板清定仿制才产生的,这是日本最早的火绳枪,也是对日本历史带来巨大变化的“铁炮”鼻祖。作为“铁炮”的发源地,萨摩藩向来以火器制作精良著称。 琼州营舰队到达萨摩藩所在的鹿儿岛城时,不管是夏天南还是威廉看到这座城池都笑开了花。鹿儿岛城作为藩主和麾下武士的居住地,居然修建在海岸边!这么近的距离,用舰炮攻击不要太容易哦。 威廉乐观的估计,以5仰角射击的最大的射程,有机会打击到城内的核心区域城主所在的天守阁。如果能够打到天守阁,其意义不亚于北京城外的炮弹落到了紫禁城,对防守方军事和政治上的双重打击是致命的。 鹿儿岛城的城郭构造是日本常见的平山城结构,萨摩藩自己称其为鹤丸城,始建于庆长6年1601年,1604年筑城完毕。当时正值岛津家在关原之战中败阵,藩主岛津义弘一人扛下所有罪责,切腹自尽,德川家康为了稳定大局,保留了萨摩藩的领地,岛津义弘的第三个儿子忠恒成为新的藩主,鹤丸城就在他手里建起来的。修筑城池之前,岛津义弘认为在海岸边筑城有隐患,但是他切腹后,作为继任者的岛津忠恒没有遵从父亲生前的意见,一意孤行把城建在海岸边。他没想到,三十年后,这个任性的决策差点为自己带来了灭顶之灾。 鹤丸城的守军很快观察到了一支庞大舰队的靠近,他们的应对很高效,一条日式安宅船立刻从港口驶出,靠近了舰队,船上的日本武士用日语叽里呱啦警告舰队不能再前进。 出于职业习惯,威廉仔细观察了这条安宅船,啧啧称奇道:“这船居然还浑身包了铁皮!我向上帝保证,除了我们的船在吃水线以下包裹了铜皮,我在远东从没见过这种船。”琼州营的战舰在吃水线以下包裹铜皮,主要是为了杜绝海水对船底的腐蚀,同时也能减少摩擦力,提高航行的速度。而眼前的安宅船,包裹铁皮显然是起到一种护甲的作用。 夏天南和林伟业闻言都来到船头看热闹。 林伟业也惊奇不已:“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铁甲船?我还以为织田信长的铁甲船是杜撰出来的呢,没想到居然真的存在。” 夏天南问:“难道鬼子的造船技术比咱们还先进,都用上铁甲了?这不科学啊!” 林伟业仔细观察之后,摇了摇头:“肉眼就能看出,这根本称不上铁甲,充其量就是一层薄薄的铁皮,厚度最多两到三毫米,用来防火攻有一定用,但是挡不住炮弹。” 威廉也说:“可能这是海战使用火攻战术下的畸形产物,虽然能一定程度防火,但是增加了船的整体重量,而且为了保持平衡还加宽了底部,这样的船跑起来比乌龟还慢,性价比很低。” 夏天南一听就放心了,原来只是个中看不中用的铁皮乌龟。他下令道:“给这铁皮乌龟来几炮,让他们知道咱们的厉害。” 虽然这种加强版的安宅船在日本各大名的水师里已经是首屈一指的大船了,可是与琼州营排水量500吨甚至1000吨的战舰相比,简直是小孩和成人的区别。对付它根本用不上永乐级,武毅级就能应付。 “临高”号、“澄迈”号等几艘武毅级战舰瞄准了目标,然后用卡隆炮发射了实心弹。 “轰轰轰”,十几枚30斤的实心弹命中了这条铁甲船,单薄的铁皮在强大的动能下不堪一击,炮弹轻而易举地击穿了船体,造成了毁灭性的的贯穿效果,海水慢慢灌入。 甲板上的武士又惊又怒,拔出武士刀冲着对面的大船叽里呱啦喊叫,虽然琼州营没几个人懂日语,但是看他们的表情和动作,绝不是什么好话。 “轰”,又一声炮响,“临高”号发射的一枚霰弹扫过了安宅船的甲板,几个喋喋不休的武士被扫成了筛子,脑浆与血肉横飞,整个世界顿时就清净了。 第五百五十五章 鹤丸城的国崩 第五百五十五章鹤丸城的国崩 中弹累累之后,这艘岛津家的铁甲船沉没的速度远比普通船只要快外裹的铁皮加速了下沉的速度很快就沉入了海中,剩余的几个日本人来不及呼救就被漩涡拖入了海底。 鹤丸城前的港口停泊了零星的几艘商船和渔船,看见这一幕后吓得作鸟兽散,纷纷逃出了港口,舰队对这些船不予理会,径直进入了港口,在离码头不远处一字排开。港内还有一两艘无人操作的小型日本关船,被琼州营战舰顺势撞沉了,都不用浪费炮弹。 铁甲船的命运被城内守军看在眼里,眼下对方又摆出了从海上围城的架势,不敢怠慢,赶紧去禀报藩主。 藩主正是一意孤行把鹤丸城建在海岸边的岛津忠恒,他也是萨摩藩江户时代的首任藩主,年轻时也是曾是名动九州的风云人物。他幼时喜好武艺,14岁时就随父亲岛津义弘出征朝鲜,参加了万历年间的朝鲜战争,第一战的对手就是明朝名将李如松1609年,派部下桦山久高出兵占领本属于明朝属国的琉球王国,将之划入岛津家版图这为后来日本吞并琉球创造了条件。后来日本为了彻底消除琉球王国的中国烙印,于19世纪末废藩置县,把琉球更名为冲绳,冲绳也成了日后美国围堵中国的前沿基地算是帮助日本开疆拓土的功臣。 而此时的岛津忠恒已经是疾病缠身、年逾六十的花甲老人,以古代人的平均寿命来看,已经是风烛残年,活不了多久了。为了找到合适的接班人,早在几年前他就开始着力培养未来的家督。本来天然的家督继承人是二儿子岛津光久,可是按照幕府的规定,每个藩国都要送排行靠前的儿子送到江户当几年人质,避免各地大名造反。岛津忠恒又不知道自己的身体能不能撑到岛津光久回来,为了有备无患,他开始着力培养长女岛津千代。 要说岛津千代也是争气,一点不把自己当女人看,刀法和铁炮样样精通,论武力值,还在弟弟岛津光久之上,在岛津家内部的威望也很高。如果岛津光久再多当几年人质,这个家督之位就真的要落在她头上了。只可惜,几个月前,岛津光久得到德川家光的允许,回到了鹿儿岛,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 日本毕竟是个男尊女卑的封建社会,如果有选择,大部分人还是不愿被一个女人发号施令。岛津光久回来后,原本中立的一些重臣和高级武士们,立场开始动摇,慢慢倒向了他,而原本信誓旦旦要传位给长女的岛津忠恒忽然绝口不提这件事了,岛津千代的地位渐渐变得尴尬起来。 或许是感受到了威胁,岛津千代觉得必须做点什么来提升自己在岛津家的形象和地位,让更多的人支持自己。恰巧她这次在长崎为萨摩藩购置打制铁炮所需的铁料萨摩藩不产铁,所有铁料必须要向外购买无意中在码头发现了琼州营特有的飞剪船,获悉夏天南又来到了长崎,于是制定了一个大胆的计划刺杀夏天南。 上次与夏天南的过节固然是岛津千代此次出手的原因之一,但是促使她不计血本地投入这个计划最重要的原因,还是她想通过刺杀这样一个大人物来证明自己的实力如今的夏天南不是当初那个小小的参将了,是取代了如日中天的郑芝龙的四海之主,杀了他带来的震撼如同给整个日本带来一场地震。 事前她并没有考虑太多,只是把夏天南当做了一个极具分量的猎物,一个用来刷经验的。只可惜,岛津千代没想到自己会失手,也没有仔细想过这么做的政治后果,更想不到对方会追杀到鹿儿岛来,把大炮顶在了岛津家的脑门上。 病榻上的岛津忠恒听闻了这个不能再坏的消息后,立刻命人把其余心腹家臣都召来,商量如何应对鹤丸城外的敌人。 资历最老的家老伊集院忠栋提议:“敌人来势汹汹,其巨船非人力所能敌,不如派出使者,探听其底细和目的。” 岛津忠恒觉得有理,便派人出城与敌人进行交涉。 夏天南正等着对方上钩呢,见城内派出了使者,便接到了“广东”号上,义正言辞地呵斥了对方一番,然后递给他一封亲笔信,让他转交藩主。 信是汉语写的,但是日本上层社会的权贵们都懂汉语,能听能说也能写,不需要人翻译就直接读给了岛津忠恒听: “……萨摩藩派人刺杀我,虽未得逞,但我麾下勇士死伤多人,心腹重臣也受伤奄奄一息。现命你们立即交出凶手岛津千代,任我处置,否则炮轰城池,绝不留情!” 家臣们面面相觑,原来这个锅居然要大小姐来背,祸是她闯下来的。 岛津忠恒听完,便命人叫来了岛津千代和岛津光久姐弟俩,当面质询:“敌人的书信中所说的,可确有其事?” 岛津千代没想到对方一路追到了这里,错愕之余,毫不含糊地承认了:“父亲,这件事是千代做的,千代愿意出城领罪,换取鹤丸城的平安。” “糊涂!”岛津忠恒怒喝道,“不管你这么做是否欠考量,但是岛津家的人,事情做就做了,岂有把自己人交出去换取苟且偷生机会的道理!”毕竟做了几十年的藩主,即使躺在病榻上,余威还在,一句话就定下了基调。 藩主发了话,家臣们自然知道该怎么做,纷纷喊道: “萨摩藩不会畏惧明人的威胁的!” “明人嚣张至极,该给他们点颜色看看!” …… 岛津光久虽然恨不得姐姐立刻人间蒸发,好扫清继承家督之路上的障碍,但是这种场合下还是知道政治正确的重要,比所有人都喊得响亮:“姐姐没有错,光久支持你!请父亲派光久出城与敌人作战。” 岛津忠恒欣慰地看着众人,关键时刻,萨摩藩还是能团结起来一致对外的。他伸手虚压,示意众人停下,说道:“还不到出城迎战的时候,先让城头的国崩开炮,给敌人一个下马威。” 第五百五十六章 炮轰鹤丸城 所谓“国崩”,最初的由来是1551年,大友家的家督大友宗麟得到了葡萄牙的舰炮,如获至宝,置于城头,命名为“国崩”,到后来,凡是口径大点的弗朗机炮都成为“国崩”。 岛津忠恒所说的国崩,就是通过与南蛮人的交易中获得的大型弗朗机炮,按琼州营的标准,属于被淘汰的货色。本来这种上世纪的火炮用于野战也只能勉强够用,作为岸防炮则完全不合格,不过鹤丸城建在海边,有距离上的便利,加上城池高度的加成,这种射程不算远的炮也能打到海上。 接到藩主启用国崩的命令后,负责维护和射的武士不敢怠慢,非常虔诚地敬过天照大神后,再仔细擦拭原本就光滑无比的炮管——国崩一般有专人维护,定期用油擦拭,保持随时可以射的良好状态——然后给子铳装填炮弹,再套入母铳。 繁琐的准备工作完成后,武士们通过照门孔瞄准了最大的一艘船。 海面上,威廉请示夏天南:“城内守军一直没有交出凶手,是否做好炮击准备?” 夏天南看了看太阳的位置,估算了一下时间,点头道:“让所有炮手进入战斗位置,再等半小时,如果还没有动静,就向城内开炮。” 话音刚落,“咚”的一声,对面的城楼出传来一声炮响,一枚炮弹从城头飞出,不偏不倚落在了“广东”号的甲板上,一个正在收拾缆绳的水手被当场砸死,炮弹在坚硬的甲板上弹起后,又将一名警卫队士兵的脑袋削掉了。 船上所有人都大惊失色,威廉反应最快,大声下令:“保护将军进入船舱,对城堡进行火力压制!” 这时又是“咚”的一声炮响,第二枚炮弹再次飞向“广东”号,只不过位置有些偏差,砸到了船尾处,没有人员伤亡。虽然被称为国崩的弗朗机威力很一般,但是得益于预先装填弹药的子母铳设计,射比一般的加农炮要快不少,短短的时间内能够连续开火。 夏天南勃然大怒,推开了试图簇拥着他进入船舱躲避的众人,大喝道:“日本人的小炮而已,要躲什么?他们既然敢先行开炮,就让他们承担后果。先把这几门小炮给我炸成粉末!” 见夏天南不愿入舱躲避,威廉不好再劝,只能想办法先把城墙的火炮解决掉再说。 在琼州营反击前,城头开了第三炮。估计是弗朗机炮连续射后被后座力移动了位置,这次偏的更远,落到了“山东”号上,不过也取得了效果,砸死了两名士兵,一名水手重伤。 舰队的全体炮手本来就处在战斗位置,得到命令后立即开始了还击。大大小小的加农炮把火力全集中在了国崩炮射的部位——城门楼。 “轰轰轰轰”,猛烈的炮声连续响起,雨点般的炮弹飞向城门楼,负责射国崩的炮手目瞪口呆,他们还从没见过这样壮观的景象——一个大名拥有几门国崩炮就很了不起了,从未有人想过把几十上百门炮集中在一起使用,对一个点进行如此密集和高强度的火力打击。当然,就算想得到,全日本也没有哪个大名能做到,哪怕是德川家光也没有这样雄厚的家底。 这么近的距离,这样密度的火力,让炮弹的精度和试射校准的步骤都不重要了。即使有四分之一的炮弹飞到了别处,剩下的炮弹仍然对城门楼进行了饱和攻击,两门国崩和十几名炮手连同这一段城墙都在猛烈的炮火下化为了齑粉,灰飞烟灭。岛津家视为镇城之宝的两门国崩就这样报销了。 其余守军被这铺天盖地的炮火吓破了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赶紧连滚带爬地跑去向藩主报告。 岛津忠恒此刻从病榻上坐了起来,正在儿女和重臣的簇拥下等待着好消息。没想到好消息没来,隆隆的炮声倒是传过来了。最开始是很久没有听到过的国崩射的响声,众人正陶醉在这美妙的声音中,回忆起当年用这种利器击退强敌的峥嵘岁月,紧接着传来了暴雨般的炮声,打碎了他们所有美好的回忆。 众人面面相觑,岛津忠恒疑惑不解:“这是……敌人的大筒?可是不可能有这么大的动静啊,这样程度的声音,那得有多少门大筒啊?” 这时一名武士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哭丧着报告:“国崩炮……玉碎了!” 众人哗然,岛津忠恒更是一头栽倒,差点滚落在地,幸好被守护在旁边的岛津千代扶住。 岛津忠恒连喘了几口大气,颤颤巍巍地问:“诸君,敌人如此强悍,该如何是好,谁可出城迎敌?” 刚才叫嚷着出城迎敌的岛津光久没有吭声,似乎没有听到这句话,其余的臣子和武士倒是不失彪悍本色,纷纷回答: “臣下愿往!” “请主上下令,愿出城与敌决一死战!” …… 不过没等他们做出决定,“轰轰轰轰”,密集的炮声再度响起,这次的炮弹似乎是冲着城内来的,所有人都听到了炮弹划破空气时的“呜呜”声。这种声音越来越近,最后近在咫尺。 “轰隆”、“哗啦”,各种声音响起,似乎是房间倒塌的声音,紧接着剧烈的震动感传到了天守阁内,有年纪大的臣子站立不稳坐倒在地,头上的瓦片开始“哗啦啦”地往下掉落,然后摔的粉碎。 这种感觉凡是日本人都不陌生,作为火山密布的国家,地震是家常便饭,这样的感觉只有地震才能遇到。可是眼前的这一幕明显不是地震造成的,而是敌人的炮击造成的。 在场的所有人都惊慌失色,岛津忠恒更是面如死灰,喃喃道:“敌人的大筒,居然可以做到这样子吗?” “广东”号上,在周围震耳欲聋的炮声中,夏天南咬牙切齿指着鹤丸城,“给我狠狠地炸,我要把萨摩藩的这座破城夷为平地!” 第五百五十七章 大炮屠城 在没有tnt、硝化甘油甚至苦味酸的黑火药时代,仅凭滑膛炮想要炸平一座城池自然是不可能的,即使琼州营拥有轰击炮这样的大杀器。 不过,集中一支亚洲最强大舰队的火力,集中攻击一座规模不大的城池——日本一个藩国的城池规模也和就明朝一个镇子差不多——而且城内主要建筑都在大炮射程之内,带来的毁灭性效果基本上也和夏天南所说的“夷为平地”差不多了。只不过,这样的饱和轰炸攻击的就不仅仅是军事人员了,难免会殃及平民,若放在明国境内,就要背负良心和道德上的压力。 作为知晓日本军国主义侵华战争史的现代人,夏天南对日本这个民族及其国家有一种浸淫在骨子里的憎恨。虽然从理智上来说,他知道生在另一个时空几个世纪以后的战争不能直接怪到这个时空的古人身上,在长崎、江户湾等地他都能心平气和的与日本的商人、官员打交道,但是不代表被某个大名挑衅之后还能保持克制,而且这个大名的女儿不久前还差点要了他的命。那种骨子里的仇恨被撩拨起来,就顾不上什么人道主义了。 林伟业也不觉得夏天南的态度有任何问题,不管是武士还是平民,不都是鬼子的祖宗吗?鬼子不在这个时空,想炸也没地炸去,炸他们的祖宗有什么问题?如果他知道原本该属于中国的冲绳就是被这城中的藩主夺去的,只怕会更痛恨。 作为执行者,威廉、范博梅尔等人更不会考虑这样的问题,他们只是忠实地执行了将军的命令:尽最大努力,摧毁眼前这座城堡的一切抵抗力量。 舰队保持持续开火,实施自琼州营海军建成以来最大强度、最长时间的炮击——之前最激烈的战斗是和郑芝龙的海战,但海战有迂回、互有攻守,不像现在这样不用考虑防守和规避,毫无顾忌的倾泻火力。在对手没有反抗能力的前提下,这种单方面的炮击就是一场屠杀。 铺天盖地的炮弹遮蔽了鹤丸城的上空,太阳似乎都失去了光彩。城中的家臣、武士、百姓在这一刻都是平等的,炮弹不长眼,不会区分高贵的武士和贱如蝼蚁的百姓。实心弹如雨点般砸落,夹杂着重型爆炸弹产生的气浪,无差别的攻击让成片成片的房屋倒塌,每一秒钟都有人死去,街上到处是横七竖八的尸体,爆炸引的大火和烟雾把整个鹤丸城笼罩在其中,人们绝望地喊叫着、奔跑着,如同无头苍蝇般乱闯,没人知道哪里才是安全的。 作为城中权力象征的天守阁,以往是人们心中最安全的所在,此刻也在炮火中摇摇欲坠。精致的屋檐都被掀掉了,屋顶开了“天窗”,瓦砾掉落一地,包括岛津忠恒在内的所有人都在隆隆的炮声中瑟瑟抖,没人知道下一枚炮弹会不会掉到自己头上。 岛津忠恒颤抖地张开双臂喊道:“难道这是天照大神降下的雷霆之怒吗?我岛津家究竟做错了什么?如果要惩罚我们,请把所有的罪责都降落在我身上吧!” 岛津光久跪在地上,膝行到岛津忠恒面前,大声说:“父亲请不要这么说,这不是天照大神的怒火,而是邪恶的明人作祟,引这一切恶果的都是一个人造成的……”一边说,一边看向了自己的姐姐,岛津千代。 岛津忠恒一呆,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不远处的女儿,喃喃道:“你说的是千代?” 即使被闷雷般的炮声干扰,没有听见父亲和弟弟说什么,但是从两人的目光中,岛津千代还是察觉了一股阴谋的气息,她牙关紧闭,握紧了手中的武士刀。 城外,海面。 威廉用很大的声音说话才让夏天南听清楚了自己的话:“将军,这样无休止地打下去,即便我们的大炮能保证不炸膛,但我们携带的炮弹是有限的,炮弹很快就会打光!” 夏天南看了一眼浓烟四起的鹤丸城,有些不甘心地叹了口气,下令道:“暂停射击!” 命令从旗舰传达到其余各艘战舰上需要一定的时间,“广东”号停止炮击后,其余的战舰过了一会才6续接到旗号,这个间隙里,又有上百枚炮弹飞入了鹤丸城。 天守阁中。 岛津光久见父亲的脸上出现了犹豫,知道自己的话被他听进去了,心中大喜,顾不得头顶飞过的炮弹和掉落的瓦砾,霍地站起来,大声劝说:“解铃还须系铃人,只有把千代交出去,才会挽救鹤丸城,挽救岛津家!” 这个时候,炮声忽然稀疏了,岛津光久的话没有了炮声的掩盖,清清楚楚传到了每一个人的耳中,包括岛津千代。所有人脸上的表情一下子变得精彩起来,有错愕、有暗喜、有不解,每个人都在思考这句话背后的意义。 岛津光久刚开始有些尴尬,他劝说父亲的话,不愿意让所有人听到,让自己背上姐弟手足相残的恶名,这对自己继承家督之位有些不利。不过听到炮声从稀疏到完全停止之后,他灵机一动,对岛津忠恒说:“父亲,你听见了吗?明人的炮火停了!这个选择,连天照大神都赞成,所以才阻止了明人的炮火继续肆虐,这是神的旨意啊!” 家老伊集院忠栋一直是光久的支持者,闻言立刻反应过来,马上接话:“主公,请遵从天照大神的意愿,牺牲一个人,挽救鹤丸城和萨摩藩!” 岛津光久其余的支持者也附和道:“请主公遵从神的旨意!” 岛津千代也有一批追随者,可是听见对方提出的理由,再联想到大小姐的刺杀行动与这场炮击的因果关系,都不知道如何反驳,只好低头不语。 岛津千代眉头紧锁,脸色苍白,没有为自己辩驳。 岛津忠恒看了看残破的天守阁屋顶和地上满地的瓦砾,长叹一口气,缓缓开口:“千代,为了保住鹤丸城,为了延续岛津家的荣光,不能不委屈你了……” 第五百五十八章 岛津家屈服了 听见父亲这么说,岛津千代知道事情无法挽回,咬了咬牙,跪下说道:“千代早就说过愿意出城领罪,请父亲把千代绑了交给明人吧。” 想到被炮击之前,女儿确实说过愿独立承担后果的话,可是自己信誓旦旦要保护她,现在大难临头却要反悔,岛津忠恒不禁老脸一红。再想到这几年光久不在的日子里,自己又卧病不起,全靠她撑起了整个岛津家,不管从血缘亲情还是功劳上来说,关键时刻抛弃她不仅良心上过意不去,还会寒了其余家臣的心,心里一冲动,脱口而出:“千代,你放心,无论如何,我要保住你性命!” 岛津光久大吃一惊,以为老家伙变卦了,急忙劝说:“父亲,请以全城安危为念,切不可妇人之仁啊!” 岛津忠恒挥手阻止了他继续说下去,沉声说:“我知道该怎么做。所有人都跟我一起去海边,和明人谈判!” “广东”号上,夏天南问威廉:“怎么才炸了不到半小时就没炮弹了,弹药储备这么少吗?” 威廉苦笑道:“将军,您知道半小时左右不停止的炮击消耗的炮弹是怎样惊人的数字吗?我们的加农炮平均射是一分钟一炮弹,如果射再快点,也许十分钟就能耗尽所有的弹药——我们是战舰,不是炮台,远洋航行能携带的炮弹有上限。” 夏天南无奈,看着浓烟滚滚的鹤丸城,说道:“希望鬼子不要一根筋,宁愿全死在城里也不服软,要不然我除了落下个屠城的恶名,什么都没得到。”真要把鹤丸城的人全炸死,他倒是没有什么心理负担,可是因此被日本人同仇敌忾进行抵制,就得不偿失了,将来在日本做生意、查税等事情就变得很不方便。 因年老多病不能步行的岛津忠恒坐在一顶四人抬的上肩舆上,在家臣们的簇拥下穿过街道,前往海边所在的南门。 一路上房屋倒塌、尸横遍地的惨景震撼了鹤丸城的统治者,他们几乎以为自己来到了阿鼻地狱。许多房子仍在熊熊燃烧,不少百姓在打水救火,城中各地冒出滚滚浓烟,伤者的哀嚎、失去亲人的幸存者伤心的哭泣,在各个街头巷尾响起。 岛津忠恒长叹一声,对身旁随行的岛津光久说:“我曾经以为国崩就是这个世上最强的大筒,没想到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明人拥有的大筒远远出了我们的想象。如果庆长之役(注1)明人有这样的火力,我们怎么可能全身而退,要是14万日本精锐大军葬身朝鲜,恐怕关白(注2)大人也要切腹以谢天下了……” 岛津光久目光闪动,他关注的点和父亲不一样,父亲联想到了当年的战争,他想的却是:如果能够与这伙明人化敌为友,获取先进的大筒技术,加上萨摩藩本就强悍的铁炮部队,那么萨摩藩就不仅仅是西部强藩了,与江户的那个依靠祖辈萌荫的家伙扳扳手腕也不在话下。至于城中死伤的百姓,这些蝼蚁一般的家伙,死了就死了,与振兴萨摩藩、光大岛津家的伟业相比,算得了什么。 岛津千代看着身旁的惨景,心情无比复杂。在今天以前,她从未觉得自己的刺杀决定是错误的,甚至为功亏一篑懊恼了很长时间。可是今天看到城中子民或命丧黄泉、或家破人亡,心中很是不忍。难道,自己做的是错误的,不应该去招惹那个男人? 幸存的百姓看到了藩主大人一行,都自地跪倒在路边,满怀希望地目送他们出城,希望藩主大人和武士老爷们能够阻止灾难继续降临。 鹤丸城的城门打开了,武士、家臣们簇拥岛津忠恒着鱼贯而出,在码头边停下,有嗓门大的武士来到前方喊话:“请明朝来的将军下船与我们主公面谈。” 夏天南心中松了口气,鬼子终于服软了,他下令道:“跟他们喊话,让他们派几个人上船来和我谈,我是不会下去的。如果不答应,就让他们回去,我继续开炮。”经过长崎海边被伏击的事件后,夏天南再也不敢大意,下船在别人的地盘上谈判,哪有呆在自己的船上安全? 听了对方的喊话,岛津忠恒迟疑片刻,吩咐左右:“千代随我上船,光久留下。” 伊集院忠栋等家臣连忙劝阻:“主公,万不可以身试险。” 岛津光久本来想按照命令留下来,他才不想深入龙潭虎穴呢。可是伊集院忠栋一边劝阻藩主大人,一边朝他递眼色。岛津光久很聪明,立刻反应过来,家督之位还未到手,最大的竞争对手眼看就要性命不保,现在正是在父亲面前表现的机会,冒点险跟着上船,说不定下了船,这家督的位置就是自己的了,毕竟没有父亲的亲口传位,一切都是未知数,自己可还有几个弟弟,虎视眈眈盯着自己呢。 他立刻大义凛然地说:“岂能让父亲只身前往险地,光久愿陪父亲上船!” 于是,岛津父子(女)三人连同几名贴身的武士登上了“广东”号。与幕府席老中阿部正弘一样,几人也被巨大的永乐级战舰震撼住了,不过与前面铺天盖地的炮火相比,舰船带来的冲击相对弱了不少。 虽然对方不到十人,琼州营仍然严阵以待,杨由基率领警卫队士兵将夏天南等人严严实实围住,乌黑的枪口和闪亮的刺刀对准着岛津忠恒等人。 见识过对方火炮的威力,又被百八十把枪指着,巨大的压力让岛津光久和武士们如芒在背,他们跪了下来,头深深地垂下,似乎这样才能表达对强者的敬意,同时保证自己的安全。岛津千代鄙夷地看了弟弟一眼,傲立不动。 岛津忠恒恭敬地说:“阁下,鄙人年老体衰,又重病缠身,请恕我不能下跪行礼。”瞥了女儿一眼,低声喝道,“千代,还不跪下?” 岛津千代不服气地哼了一声,但终究不愿违背父亲的命令,心不甘情不愿地跪下了。 ———————————————————————— 注1:就是万历朝鲜战争,朝鲜称为壬辰倭乱,日本称为文禄·庆长之役。 注2:日本古代的官职,起源于中国,相当于中国的丞相。在日本,通常与摄政同义,天皇幼年时称摄政,成年后称关白。这里指的是丰臣秀吉。 第五百五十九章 贴身女保镖,要吗? 夏天南看着千呼万唤始出来的岛津千代,心中涌起一股大仇得报的快感。只要他愿意,一百多把步枪分分钟就能把这个疯婆子打成筛子。 不过大局在握,也不急于这一时,他斜眼看了看坐在肩舆的老头,问道:“你就是萨摩藩的藩主?” 岛津忠恒毕恭毕敬地回答:“是的,鄙人名叫岛津忠恒,旁边是我的儿子岛津光久,这个……”他指着虽然跪下却一脸倔强的岛津千代,尴尬地说,“这个想必阁下已经认识了,正是小女千代……” “何止认识,我想我这辈子都可能忘不了她。”夏天南讽刺道,“多么执着的一个人啊,一两句口角的事,非要弄个你死我活,我想以后也碰不上这么奇葩的人了。” 岛津千代也懒得分辨刺杀的原因,随夏天南如何说,她反正不吭声。 岛津忠恒小心翼翼地说:“阁下,其实这件事,未必只有一个解决办法的……” 夏天南奇道:“她差点杀掉我,我为了抓她差点把你的城炸平了,都到这份上了,除了把她交给我一刀咔擦,还有什么更好的解决办法吗?” “阁下请听我说。虽然千代年少无知,冒犯了阁下,但万幸的是阁下并没有受伤……” 夏天南冷冷地插话:“但是我死了十几个士兵,还有一个心腹幕僚重伤。” “关于阁下部属的伤亡,我岛津家愿意赔偿。”岛津忠恒继续说,“既然阁下没有受伤,那么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我们萨摩藩历来崇敬强者,愿意与阁下这样的英雄人物成为朋友……” 岛津光久听了父亲的话,心中暗喜,父亲和自己想到一块儿去了。倒些房子、死些平民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如果能与对方攀上关系,想办法得到威力巨大的大筒,真是做梦都要笑醒。 夏天南不耐烦地问:“狼和绵羊会成为朋友吗?你们不过是我的手下败将,凭什么和我套交情?我又能从你们这样的‘朋友’身上得到什么好处?” 岛津忠恒不急不忙地回答:“阁下的火器可称天下无双,可是近身的腾挪格斗并非所长,要不然也不会被千代以少打多差点得手。” 夏天南一愣,这个倒是事实,士兵们的刺杀动作练得再纯熟,也只适合战场,不适合狭小空间的搏斗,燧发枪就更没法用于近身格斗了除非是冲锋枪,可惜这个没有。他疑惑地问:“你到底想说什么?” 岛津忠恒狡黠地一笑,“阁下是要制霸天下的人物,将来想要置您于死地的对头肯定不少。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堂堂正正开战可能您不怕任何人,可是当日长崎的事情若是再发生呢?您躲得过这一次,能保证躲得过下一次,甚至第三次、第四次?” 他指着岛津千代:“阁下现在杀掉千代除了出口气没有任何意义,何不将其留在身边?千代师从剑术名家柳生十兵卫,精通柳生新阴流的无刀取和拔刀术,一对一的话在日本难逢敌手,作为阁下的贴身护卫绰绰有余。” 这话一出,别说夏天南,他身旁的所有人都傻了眼,让一个曾经的刺客来做贴身护卫?未免也太刺激了吧。 夏天南奇道:“你这个宝贝女儿不久前还要杀我,让她保护我,这不是引狼入室吗?” 岛津忠恒摇了摇头:“这只是个意外,双方都没有化解不开的仇恨。再说,阁下的船队炮轰鹤丸城取我等性命犹如探囊取物,千代又怎么会鲁莽行事,置她的父亲和城中子民于险地?” 夏天南等人不禁暗暗点头,这倒是事实。岛津千代再一根筋,总不会不顾自己父亲和萨摩藩的安危。 岛津忠恒继续说:“千代在鹤丸城内训练了一队武士,专习无刀取和拔刀术,是萨摩藩武士中的精锐,如果阁下接受我的提议,这一队武士可以拨给千代统领,作为阁下的贴身卫队。” 夏天南犹豫起来,不得不说,这个老头的提议很有诱惑力。他也对对方口中一再提及的“无刀取”和“拔刀术”产生了好奇,忍不住问道:“你老是说什么‘无刀取’、‘拔刀术’,到底是什么意思?” 岛津忠恒指着岛津千代:“如果阁下允许的话,可以让千代示范。” 杨由基见夏天南有兴趣,便指定了一名警卫队士兵出列与岛津千代试演。 岛津千代两手空空站在这名士兵的对面,勾勾手指,示意他来刺。这名士兵大喝一声,一个标准的突刺动作,刺刀直刺对方的胸口。岛津千代身体略微前倾,紧紧盯着士兵的动作,等刺刀到了身前,一个侧身避过了这一刺,然后鬼魅般冲入士兵的怀中,等士兵反应过来想要收回步枪时,手中一空,步枪已经被岛津千代夺下,调转了枪口,刺刀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杨由基低声对夏天南解释:“这大概就是什么无刀取了,说白了就是空手入白刃的功夫,倭人取名字真够花哨的。不过这个女倭人的身手真不赖,那天在长崎幸好没让她近将军你的身。” 试演了“无刀取”,接下来就是“拔刀术”了。 一名武士取下自己的刀交给岛津千代,然后另一名武士拔出刀举在胸前,做好了攻击的准备。岛津千代把刀插入鞘中一起挂在腰间,两手自然垂下。 夏天南紧盯着岛津千代,他就不信了,别人做好充分准备的情况下一刀砍下来,这个女疯子伸手、拔刀、出鞘、挥刀的一系列动作会更快? 这名武士大喝一声,双手握刀用力兜头盖脸劈下来,刀身带起了呜呜的风声,看来是真砍,一点不留手。夏天南忍不住握紧了拳头,全身都绷紧了,尼玛,这日本人真变态,比划比划而已,居然动真格的。这一刀下来,若是失手,怕是要把他们的大小姐劈成两半。 岛津千代侧身前倾,脚下不丁不八,似乎在蓄力。等刀快要砍到自己头顶时,伸出右手握住刀柄,左手张开按在右手背上,然后发出“咦呀”的一声暴喝,刀身顺着刀鞘的弧度脱鞘而出,划出一道摄人心魄的半圆形弧线。动作太快,众人只看到两刀相交时发出了火花,然后武士的刀飞上了半空,在空中翻着筋斗。 大家的目光都被翻滚的武士刀吸引,等到这柄刀落到甲板上,深深地插入木板中时,他们才惊讶的发现,这名武士从腹部到胸口、脖子、面部,被划出了一道长长的血线。几秒钟之后,鲜血从这条细细的线中喷涌而出,武士变成了一个血人,然后面部朝下重重地摔倒,看样子是死了。 琼州营这边,上至夏天南,下至普通士兵,此时心中只有一个共同的声音在呐喊:妈的变态!试演而已,居然真杀人! 第五百六十章 各怀心思 这场关于验证岛津千代一对一如何武勇的试演最后以血淋淋的杀戮收场,岛津家父子(女)三人和余下几名武士神情自若,仿佛死的不是自己人,船上其他人则被深深震撼了:原来日本人发起狠来,可以不把自己的命当回事,互相砍死自己人就跟玩儿一样。し 夏天南则无言以对,原本以为岛津千代是难得一见的疯子,没想到岛津家上上下下全都是疯子。 杨由基是所有人当中唯一以技术角度去观察岛津千代“拔刀术”的,他眼力很好,观察得也很仔细,琢磨一番后,靠近夏天南轻声说:“将军,这个女倭之所以能够后发先至,还能有这么大的力道,关键在于她巧妙利用了刀鞘。刀与剑不同,尤其是倭人的刀和刀鞘都有一定弧度,她利用拔刀时的这个弧度制造一种瞬间的爆发力,其力道和速度要大于凭空直接挥刀,这个道理说穿了也不复杂,难就难在她把这一招做到了极致,所以能够一招致命。” 夏天南对于这个解释似懂非懂,不过他在旧时空玩车时经常使用弹射起步,就是同时踩油门和刹车,把转速拉高以后再松开刹车,这样汽车的启动速度就比普通模式快一倍左右,似乎也是同样的道理。这个岛津千代应该就是利用刀鞘弧度的阻碍造成一种类似汽车拉高转速的蓄力效果,达到比直接挥刀更好的效果。 想到这里,他不禁有些后怕,假如岛津千代不是摆开阵势正面攻击,而是假扮成一个陌生人接近他,然后来这么一下,他就肯定挂了,怎么躲都躲不开。看来还是要感谢女疯子的“不杀之恩”啊! 林伟业也来凑热闹,从理工男的角度阐释自己的理解:“这个所谓‘拔刀术’要诀不是用刀刃砍人,而是把所有力量集中于刀尖部分。砍的时候,刀尖轨迹是直线,而拔刀的时候,刀尖的轨迹是弧线,加上从刀柄到刀尖有足够长的距离,这就类似于杠杆原理,整个刀柄、刀身传到刀尖的力量和速度被放大,所以破坏力惊人。” 夏天南摆摆手,示意他们不要再说了,反正无论从哪个方面看,都能证明岛津千代很有两把刷子就够了。他问岛津忠恒:“你替你女儿安排的路,她会走吗?” 不等父亲回答,岛津千代插嘴道:“只要能挽救鹤丸城的子民、挽救萨摩藩和岛津家,千代愿意做任何事,请阁下不必担心。”虽然脸上的神情仍然桀骜,但是夏天南能听出她话中的服软之意。也难怪,在大炮的毁灭性打击面前,任何个人的武勇都是渺小的,岛津家的抵抗意志都被之前的炮击彻底摧毁了。 夏天南权衡了一番,发现这个提议自己还真找不到否决的理由。岛津家愿意低头屈服,这次鹿儿岛之行的目的基本已经达到,至于处置岛津千代,不过是附带的目标。正如老家伙所说,就算杀了岛津千代也只是泄愤而已,对自己、对琼州营没什么实质的好处。倒是把她留在身边,加上其手下精心训练过的一批武士,用来保护自己的安全是个不错的主意。到时候,岛津千代率领的武士在内,杨由基带领的警卫队在外,冷兵器和热兵器、近战和远攻兼备,这样全面、立体的保护圈,很难有人突破,个人的安全问题可以高枕无忧。 想到这里,他的脸上露出了笑容,对岛津忠恒说:“你的提议我很喜欢,就这么定下来了。岛津千代留下来,跟我回明国。对了,你说得那些武士都要跟着一起走,他们以后就由岛津千代统领。” 岛津忠恒恭敬地点头答应,内心却非常高兴,这样一来,坏事就变成了好事,敌人变成了朋友,不仅保住了女儿的性命,而且把她送到遥远的明国,杜绝了姐弟为争夺家督之位手足相残的悲剧,一举多得。他悄悄看了一眼千代和光久,心想,不知两个人是否能够体会父亲的一片苦心? 岛津光久比父亲还要高兴,把姐姐打发走,家督之位稳如泰山。而且与这位明国将军拉上了关系,并且有了姐姐这个纽带,将来花些银子、说些好话,获得一些威力巨大的大筒应该不是难事。 岛津千代对于父亲的安排多少明白一些意图,她知道父亲的心中其实已经做出了选择,就算自己留下来,家督之位也不会是自己的,这个意外杀出来的明国将军,正好给了父亲和弟弟把自己送走的理由。虽然能够理解这一切,但是心中还是有些心灰意冷,以至于就要离开鹿儿岛这片生她养她的土地,竟然没有多少留恋的心思。 这时夏天南提到她亲手训练的那些武士,岛津千代突然想起,幕府规定日本人不能离开本土,否则就不准回来,有些担忧地问:“我和手下的武士离开了日本,是不是就不能再回到鹿儿岛了?” 岛津光久心说:不回来最好,回来还是个麻烦。他对于这个把自己当男人看的姐姐非常忌惮,即使失去了与他竞争家督的资格,但是其个人武勇仍然在萨摩藩难逢敌手,只要呆在国内就是个巨大的隐患。 夏天南笑道:“无需担心。在造访鹿儿岛之前,我曾经去过江户湾,和德川家光达成了协议,其中一条就是:我可以在日本境内招募武士,带回明国,而且不受日本人离界的约束,想走就走,想回来就回来。” 这话一出,岛津父子看向夏天南的目光又增添了几分膜拜和崇敬。关原合战之后,对于各地大名而言,幕府是多么强大的存在啊!它利用封地改易(注1)、参觐交代(注2)等措施把关系较为疏远的大名揉搓得死去活来,甚至直接动用兵力镇压,却没有一个大名敢于反抗,乖乖接受被宰割的命运。而这位明国将军,轻而易举就让幕府将军低下了高傲的头颅,签订看上去有些耻辱的条约,真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啊! 注1:原指官员解任旧职改任新职,到了江户时代演变成了剥夺大名和武士身份、没收领地和住所的惩罚措施,程度仅次于处死。 注2:是日本江户时代一种制度,各藩的大名需要定期前往江户替幕府将军执行政务一段时间,然后返回自己领土执行政务。鉴于古代糟糕的交通状况,实际是幕府让大名疲于奔命,无暇顾及藩国内部管理的制约措施。 第五百六十一章 吃干抹净走人 听说了夏天南让幕府屈服的“光辉事迹”,岛津父子与其结交的心思更迫切了。岛津光久一时心急,抢在父亲前面主动示好:“阁下若要招募日本武士,何不在萨摩藩进行?整个九州,若论武勇,没有哪个藩国的武士强过萨摩藩的。” 岛津忠恒业没有计较儿子的无礼,反而顺着他的话说:“正是,我萨摩藩向来尚武,不是北边那些平户、肥前之流能够比拟的。”父子连心,虽然他们没有事前沟通,但心中想的都是输送萨摩藩的武士去这样的强军中淬炼,修习火器,将来只要不死,能活着回到鹿儿岛,就能将整个萨摩藩的军队水平提高一个档次。 夏天南沉吟道:“这个可以考虑,等时机成熟后从长计议。还是先把岛津千代训练的武士叫出来登船吧。”他本来就想招募日本武士作为冷兵器炮灰部队,对方的提议可谓与他一拍即合,萨摩藩的武士以悍勇著称,确实也是很合适的选择。不过毕竟双方一个小时前还是你死我活的敌对关系,在没有建立彼此的信任前,这样深层次的合作关系,还是慢慢来得好。 岛津忠恒连连点头:“哈依,立刻去办。” 父子俩带着随行的武士下了船,只留下岛津千代孤零零地站在甲板上。 她身穿白底红边的武士服,以刀驻地,海风吹过,衣襟随风摆动,一头束起的秀发迎风飞舞,配上她唇红齿白的容颜,让人看着赏心悦目。 可是联想到她在长崎刺杀行动时表现出的勇猛,和刚才一对一试演时鬼魅般的身手,所有人看到她冷峻的面孔,都有一种下意识的退缩,不敢靠近。 远远望着岛津千代,林伟业低声问:“你真打算把她留下来?你敢让她保卫你的安全吗?” 夏天南不确定地回答:“为什么不试试呢?我的确缺少一个这样的人才。不过,一上来就把她放在身边好像有些冒险,先带回明国,观察观察吧……” “你为什么会答应老头的提议,就不担心人家玩真人版的特洛伊木马?” 这个问题夏天南倒是比较笃定:“你没注意到吗?都说这个疯婆子是萨摩藩家督候选人,可是刚才岛津家的老家伙话里话外根本不提这茬,好像能把女儿推出去才是这次谈判的最大目的,而且那个岛津家的小子完全不掩饰对姐姐即将流落明国的喜悦,这两人的表现足以说明:疯婆子家督候选人的资格不保,老家伙想传男不传女。而疯婆子一幅生无可恋的模样,看样子是心灰意冷、自暴自弃了。如果这都是为了玩特洛伊演的一出戏,那么他们几个都是奥斯卡影帝影后的级别了,我认栽!”虽然不明白其中的来龙去脉,但是夏天南把几人的心态基本上都揣摩对了,他的猜测无限接近真相。 林伟业点点头:“你这么一分析,好像是那么回事。没想到炸了鹿儿岛,给你炸出来一个保镖队长,还是颜值在线的美女,你赚翻了。” 夏天南打了个冷战:“我劝你还是别把她当女人看,这家伙杀起人来稳、准、狠,比大多数男人还厉害。也不知道她家里是怎么培养出这样一个怪胎的。” 林伟业想到在长崎时岛津千代眼中那种猛兽捕捉猎物的冷酷眼神,再想到刚才杀掉手下时的冷静和平淡,也打了个哆嗦,不敢再谈论这个话题。 大约一个多小时后,岛津光久带着二三十名武士再次返回到“广东”号上,恭敬地告知夏天南:“这就是姐姐亲手训练的武士,精通‘拔刀术’,在整个萨摩藩甚至日本,都是一流的高手。” 夏天南也懒得去深究他的话有无夸大,只要这些人能有岛津千代刚才一刀毙敌一半的功力,就足以应付绝大多数刺客了。他点了点头,示意知道了,“辛苦你了。既然事情都解决了,我们就不在鹿儿岛停留了,直接经长崎返回明国了,就此别过。” 岛津光久殷勤地问:“阁下若是觉得海上行船辛苦,不妨留在鹤丸城休息几日,让父亲和我略尽地主之谊。” 夏天南越过他的头顶,看了看对面鹤丸城上空的浓烟到现在城中的大火还没有完全熄灭婉拒了对方的邀请:“不必了,下次有机会再来日本,再来拜访吧!” 自己才把城内炸的一片狼藉,也不知道死伤多少人、倒塌烧毁了多少房屋,百姓正是怨气冲天的时候,哪怕是城中的统治者要讨好自己,他也不会没心没肺到这种地步,选择这个时候进城做客,这不是傻缺嘛,到时候走在街上,万一有百姓想不开,持刀扑上来玩个“玉碎”怎么办。反正该达到的目的都达到了,趁早吃干抹净走人才是王道。 岛津光久有些遗憾,不能趁热打铁与对方进一步笼络关系。不过有姐姐这个纽带,以后有的是机会,也不再坚持,只是笑容满面说道:“也好,光久期待阁下再度莅临鹿儿岛,岛津家扫榻相迎。”然后转头对岛津千代言辞恳切地说,“姐姐,就要出发去明国了,请一定要保重,我和父亲都会想念你的。” 岛津千代这时正在和武士们低声说着什么。她见到这些人安全地出了城,心里颇为安慰。这都是自己最嫡系的手下,如果留在鹿儿岛,迟早会遭到弟弟的打压、迫害,甚至找由头处死,还不如让他们跟着自己离开,未来在明国的日子虽然也是福祸难料,总好过在鹿儿岛等死。 这时听到弟弟貌似诚恳的话,哼了一声,“有劳弟弟牵挂,千代一定好好地活下来,一定不会让弟弟失望的。” 岛津光久听出了姐姐口中的讽刺,有些尴尬,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向夏天南辞行后匆匆下了船。 夏天南冷眼旁观,果然是争夺家督的狗血戏码。不过论宫斗戏,鬼子可比不过天朝,历朝历代从不缺争夺皇位的宫斗大戏,什么玄武门之变、九龙夺嫡,数不胜数,这方面完全可以做鬼子的祖师爷。 第五百六十二章 繁华的博辅港 顺利结束了长崎、江户湾、鹿儿岛等地的武装游行后,舰队在长崎短暂停靠补给后,直接踏上了返回临高的航程。 第二次日本之行,夏天南收获可谓丰富。不仅圆满完成了通过长崎打造闭合税收体系的目标,堵上了所有海商的逃税之门,还顺带干掉了未来的国姓爷,避免了子报父仇的狗血戏码。至于和德川家光的《江户湾条约》,则是意外之喜,虽然所谓治外法权等条款的政治意义大于现实意义,眼下不过是保护长崎商馆的安全,但是将来如果能够腾出手来向日本渗透势力,这些条款就更有用了。当然,眼下最实在的还是不向琼州营纳税的船不得在长崎交易、以及自由招募日本人这两条。 想到招募日本人,夏天南看了一眼怀抱武士刀站立于船头一动不动的岛津千代,这个家伙带回临高,到底是福是祸呢? 自从上船之后起,岛津千代从不主动和夏天南等人说话,没事就在船头站着,一站就是几小时,凌冽的海风也无法让她动弹半分。夏天南心中腹诽,都被家人变相驱逐了,现在已经是自己的手下了,还走什么高冷路线?杵在船头装酷,当自己是船像呢? 不过心里腹诽归腹诽,他没有当面指责岛津千代半个字。毕竟从一个藩国的家督人选,沦落到远赴异国他乡给人做保镖,效力的对象还是自己曾经的对头,这中间的落差太大,是个人都需要时间来消化。而且,相比起来,父亲和弟弟的态度会更让她寒心吧? 想到这里,夏天南居然同情起这个疯婆子来。再彪悍的女人,终究还是个女人,涉及政治和权力的游戏,男人比女人要无情、冷酷得多,自然玩得更溜,只会舞刀弄枪的岛津千代又怎么玩得过在江户充当人质、隐忍多年、一直觊觎家督宝座的岛津光久?在夏天南的印象中,整个江户时代,直到明治维新前夕,萨摩藩的历任藩主就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这个岛津光久自然也不例外。要不然,在幕府的残酷打压下,萨摩藩怎么会逆境展,吸收西方的先进文化和技术,从一个幕府眼中的“九州乡巴佬”,成为埋葬德川家族的倒幕急先锋? 一路无话,舰队只花了半个多月,就回到了博辅港。 此时的博辅,已经不复当初的平静,从只有战舰出入、停泊,变成了商船云集、风帆遮天蔽日的景象,无数来自南洋、广东、江南的商人,从四面八法汇集到这里,按照规定缴纳商税。 博辅港已经变成了连接南洋和江南的一个海上交通枢纽,位置一下就变得重要起来,连带着港口附近的产业也展了起来,仿佛一夜之间,就冒出了数不清的商馆、饭馆、客栈,甚至妓院都开了几家——这些妓院专门为上江南和下南洋的商船上的水手、伙计服务,档次虽然不及江南的那些名楼,姑娘姿色颇为平庸,但是生意却火爆的很。常年呆在海上的水手、伙计上了岸,看见头母猪都是双眼皮的,生理方面的需求是刚需。 夏天南下了船之后,看见通往临高新城的街道上雨后春笋般冒出来的各种第三产业,以及熙熙攘攘的人群,有些愣,这未免也太快了吧!记得出前往日本前,除了港口税务所前排起了长龙之外,街道上并没有这么多店铺啊? 等看到那些悬挂着“春香院”、“翠红楼”之类招牌的地方时,他更是呆住了。门口有半老徐娘打扮得花枝招展热情地朝来往的男子打招呼,邀请进楼坐坐,看见这种情景,只怕是个男人都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了。 林伟业也咋舌不已:“没想到这税关一设,对第三产业的带动效果这么好……” 夏天南点点头:“有需求就有市场,这些店铺的出现是大势所趋,不过不能任由这些商家无序展,必须规范起来。改天让吴明晋来管,临高若是弄得乌烟瘴气,也是他这个父母官失职嘛!” 他把刘全叫过来,问道:“新城的建设是你牵头的,我记得嘱咐过你,工业区、商业区、居住区都要做好规划,这些靠码头的商铺可曾得到允许?” 刘全有些惴惴:“开设这些商铺的商人确实都找过我,我也按新城那边的地皮价格收了银子,都入了天南商行的账,不过见将军您太忙,这些小事就没有及时禀报……” 夏天南是老司机了,一听就明白,新城那边为了妥善安置原来旧县城的百姓,又都是住宅区,地皮都是白菜价。这些商人以同样的价格得到码头旁的旺铺地皮,赚大了,肯定私下给了刘全不少好处,交到商行公账上的那点钱可以忽略不计。 不过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这个道理夏天南也懂。只要不耽误正事,手下得点灰色收入他也睁只眼闭只眼了,何况之前没料到港口一带展的这么迅猛,很多规矩没有交代清楚,制度建设也没跟上,板子不能打在刘全身上。 他对刘全说:“已经收钱的商铺就算了,让他们继续经营,不过该补的钱一文也不能少——这么好的地皮,怎么能按新城那边百姓住的地方算价呢?等回到南园,你把吴明晋叫来,有些事情得交给县衙去做,不能全让你扛着,天南商行现在管着广东和日本那边的买卖,这么大的盘子都让你管,哪还有精力管这些鸡毛蒜皮的事。” 刘全偷偷擦了擦汗,赶紧应下:“属下知道了,马上就去找吴县令。”心里想着,老爷这么精明,多半猜到自己收了商铺的钱,虽然没有点破,但是做人要识趣,不能等到解开盖子的时候才去弥补。 他下定决心,明天就把这些钱都退了,自己都有天南商行的分红了,这些小钱实在不该拿的。更何况,按老爷的说法,这些商铺地皮的价格要重新计算,全都要补足为止,这么一来,这些钱更是非退不可,否则落下个收钱办不好事的口碑,还被商人告状告到老爷那,自己就没法下台了。 第五百六十三章 又见刺杀 夏天南向刘全交代完事情,回头看了一眼跟在后面的岛津千代和几十名武士,不禁有些头疼,该如何安置这些人呢? 按理说,只要真正收服了这些日本人,忠诚度得到保证,那么他们就是非常好的保镖。虽然从技术的角度来说,泱泱中华的武学博大精深,比日本单调的武技要强很多,但是日本武士最大的优点就是对主家非常忠诚,危机时刻为主家挡刀那是毫不含糊,这一点是明国的武林人士拍马也赶不上的——虽然历史上有不少武林中人“学会文武艺,货与帝王家”,但是归根到底是为了自己的荣华富贵,怎么可能毫不犹豫替主公挡刀? 可是,该如何让这些人真正臣服于自己呢?夏天南想了半天都想不到太好的办法,于是暂时放弃,还是等有空了找慕容龙城来问问吧,自己的手下只有他对日本的风俗人情最了解。他登上了早已准备好的轿子,往南园的方向出。岛津千代和她手下的日本武士们则和警卫队士兵跟在后面。 夏天南命令轿夫与林伟业的轿子并行,掀开帘子对林伟业那边说:“老林,这个码头往返城区的交通还是要弄起来,别的不说,海运来的货物和物资运回城内就是个麻烦事,毕竟距离不算近,小十里路呢!再说,我个人非常排斥轿子这种代表封建剥削阶级奴役劳动人民的腐朽玩意儿,度慢得指——咱们能不能弄个民商两用的公共交通工具出来?” 林伟业想了想,回答道:“可惜没有蒸汽机,不然可以弄个轻轨出来……要不,咱们弄个有轨马车吗?不过你得给我弄马来,否则也只是纸上谈兵。” “有轨马车?”夏天南好奇不已,“是按字面意思理解吗,就是马拉的车,在轨道上行使的那种?” “没错,就是按字面意思理解。咱们现在的主街道都是水泥硬化的路面,这个年代没有大卡,也不会载,路面的平整可以得到保证,那么把铁轨镶嵌在水泥中,制作出类似于火车车厢的那种马车,以马来拉动,就可以解决你说的公共交通问题。” “听起来不错啊!”夏天南来了兴致。这种有轨马车应该就和电影中的有轨电车是一样的原理,不过一个用畜力,一个用电力而已,“可是海南不产马,咱们上哪弄马呢?” 林伟业摊摊手,“这是老板的事,我只管技术。”说完放下了帘子。 “什么时候员工可以这么对待老板了,还想不想干了?”夏天南对着对面的轿子吐槽了一句,然后叫来了杨由基,“你是广西人,又在海南呆了这么久,两广一带的事你应该清楚——我们想弄马的话,上哪去弄?” 杨由基想了想,回答道:“将军,这就看你把马弄来干什么了。如果是组建骑兵,可以上北方购买蒙古马;如果是将军选择自己的坐骑,可以派人去西域购置大宛马,也就是民间所称的‘汗血宝马’;如果是拉货运人,可以就近选择滇马……” “滇马?”夏天南皱眉道,“是不是云南产的矮脚马?听起来好像很挫啊……” “将军明鉴:滇马虽然比蒙古马还矮一些,冲刺也不如蒙古马,但是它最大的优点就是耐力好,云南那边都是靠它们驮运货物过山路的,不管山路多么崎岖都能走。云南的茶马古道,就是靠这些滇马趟出来的路。” “这样啊?那回头让刘全派人去云南卖些滇马回来试试。”反正有轨马车不需要度,只需要耐力,矮脚马就矮脚马吧,总比驴子强。 说话间,已经到了将军街,南园已经快到了,远远望过去,留守在家的军民两方的人都在孙元化的带领下,在南园门口等候。夏天南不喜欢太招摇,自打从山东回来那次起,就叮嘱所有人以后出海归来不要去码头迎接。不过中国的迎来送往是官场传统,怎么可能一句话就改变这种固有思维,于是从码头迎接改为在南园迎接,既遵从了将军的命令,又保证了足够的礼数。夏天南对此心知肚明,不过也懒得再去纠正他们的做法了,有时候太特立独行会让手下无所适从,既然他们要在南园迎接,就随他们去吧,总比在码头张灯结彩要低调、含蓄。 夏天南没有等到南园门口就下了轿,往孙元化等人走了过去。这些“高管”在等自己,总不好大摇大摆撇开他们径直入府,有些场面上的事还是要走一走流程的,再说下轿迎上前去,也能拉近与部下之间的情谊。 孙元化等人见将军居然老远就下了轿,赶紧迎上去。自己是来迎接将军的,可不能让将军迎上来,那样就太失礼了。 杨由基等人没想到将军说下轿就下轿,下来就往前走,一时间被拉开了一点距离,变成了夏天南一个人在前走,后面一大群人跟着。不过想到已经到了南园门口,应该不会有什么意外了,杨由基等人便慢慢跟在后面,没有及时跟上去护住四周。倒是岛津千代不声不响跟了上去,离夏天南只有一米的距离。 就在夏天南和孙元化等人仅有二十步的距离时,街旁的两名乞丐模样的人突然跳了起来,挥舞着匕,朝夏天南扑了过来,其中一人还大喊:“逆贼,受死吧!” 夏天南没想到家门口还有人行刺,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不过经历过专业的行刺事件后,他的反应也快了不少,还没想明白怎么回事,身体就做出了后退躲避的动作。 所有人都离夏天南有一段距离,眼睁睁地看着有人行刺,却没法替他抵挡,不禁都捏了一把汗。 这时岛津千代“蹭蹭蹭”几个快步赶了上来,连刀都没拔,闪入其中一名刺客的怀中,背对着这人,倚住其前进的势头,以肉眼很难看清的度夺下了他手中的匕,顺手往后一刺,刺客在惯性的作用下往前冲,刚好把咽喉送了上来,和匕来了个亲密接触——匕深深地插入了咽喉之中。这一套连贯的动作正是岛津千代演示过的“无刀取”。 第五百六十四章 明朝版的上访户 用“无刀取”夺刀并反手刺死对手,在鲜血喷涌而出之前,岛津千代滴溜溜转个圈,甩开了这名刺客,避免血喷到自己身上。她眼睛盯住了第二名刺客,双手已经放在了刀柄上,看样子准备来个一击致命的“拔刀术”。 夏天南回过神来之后,看到岛津千代的这个准备动作,知道刀一旦出鞘,第二个此刻必死无疑,连忙出声阻止:“不要都杀了,留个活口!”在家门口遇刺,不把来龙去脉弄清楚,恐怕睡觉都不安稳。 岛津千代闻言,放弃了拔刀的打算,挥舞刀鞘拍在第二名刺客的脖子上,把这人打倒在地。 这时所有的人都围了过来,警卫队将夏天南团团围住,唯恐再出现第三名刺客。 地上那名刺客被控制住了,但是很不甘心,大声叫骂:“逆贼,你倒行逆施,在琼州府一手遮天,就算我杀不了你,总有人杀的了你!” 夏天南听见这话很奇怪,听他说话不像目不识丁的贩夫走卒,倒像是读书人的口吻。仔细打量了一番,发现是一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人,蓄着胡须,自己并不认识,便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与我有何仇怨?” 这人哼了一声,没有回答,只是恶狠狠地盯住他,眼睛里都像要喷出火来。 魏连横也在迎接的人群当中,这时他听到这个声音有些耳熟,走上前来一看,居然还是熟人,他诧异地指着对方:“你……你不就是昌化知县?怎么会跑到临高来刺杀将军?” 所有人都愣住了,这人居然是昌化知县!好歹也是一县父母官,怎么会沦落到当街行凶杀人的地步,而且刺杀的对象是整个琼州最难惹的人? 这人正是昌化知县卢庚余,他见被人认了出来,觉得自己现在这副乞丐打扮的模样有辱斯文,有心否认,可是又不愿说假话,便以袖遮面,闷声闷气地回答:“又管我是谁,既然不能手刃此獠,杀了我便是,无需多言!” 夏天南得知这人是昌化知县后,断定这人是因为当初攻打昌化才会失心疯了跑来刺杀自己,心情由惊转怒,冷冷道:“不过是攻打了昌化县城而已,哪怕你进行了抵抗,我们破城之后也没有大开杀戒,不知道你心里的怨恨为何这么深。不过有句话你说的不错,我就要在琼州府一手遮天,妄图阻止我的,唯有一死。你既然敢来,想必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我就成全你。来人……” “且慢!”孙元化越众而出,恳切地说,“将军,何不让他说清楚来龙去脉再动手也不迟?一个正堂县令,如果不是走投无路,怎么可能会走到当街行凶的地步?”他听这个昌化县令的说辞,也是一个忠于圣上和朝廷的臣子,能够做出行刺之举,说明还是刚烈正直的性子,这样一个正直的忠臣,在官场中并不多,如果能救的话,还是要试试。好在刺杀有惊无险,还有转圜的余地。 这点面子,夏天南还是要给孙元化的,“虽然我觉得问不问都无关紧要,不过孙先生开了口,就给孙先生个面子,让他说清楚。” 卢庚余朝孙元化拱拱手:“这位先生的好意心领了,只是鄙人已经心灰意冷,有过什么遭遇、为何要来行刺,不说也罢。” 孙元化抱着为朝廷挽救忠臣、为将军避免杀戮官员过多的想法,耐心开导:“有什么事情,不妨开诚布公说出来,或许能找到解决之道,为何要一心求死?老夫当初也是和你一般模样,只求菜市口领那一刀,可是熬过来之后,回头再看,也不过如此,退一步海阔天空,让三分心平气和。” 卢庚余有些疑惑,大明官场所说的菜市口,一般说得是京城宣武门外的人流最集中的地方,这里历来就是行刑斩首的所在,而且以官员和政治犯居多,普通人还没资格在这里被砍头。本朝最著名的就是蓟辽督师袁崇焕在此被执行剐刑,从此之后,京城菜市口的名字在官场中不胫而走。这位老者自称差点被菜市口斩首,肯定也是官员,而且品级不低,像自己这样的七品小官,想死在菜市口都没资格。 他试探着问:“还没请教先生名讳?官居几品?” 孙元化叹道:“往事休要再提,老夫现在只是一介布衣……” 一旁的司马德悠悠地插了一句:“这位先生姓孙,字初阳,曾以右佥都御史,巡抚登莱,起居八座手握重兵的正四品大员!” 卢庚余大惊,连忙行礼:“原来是初阳先生,失礼失礼!鄙人前任昌化知县卢庚余,字化愚。”巡抚是朝廷派驻地方的大员,军政大权在握,真正的实权派,整个大明也没多少个。卢庚余虽是偏远州县的小官,却也知道孙元化的名字。 孙元化摆摆手:“往事如过往云烟,再说老夫也是以待罪之身苟活于世,现在只想辅佐将军做一些对江山社稷、对百姓有益的事情。话说回来,我都能放下,你又怎么不能放下呢?不妨把你的经历说给老夫听听。”他注意到,对方自称是前任知县,看样子要么是被罢官,要么是自己请辞,里面有故事。 得知了孙元化的身份,加上人家堂堂巡抚都沦为布衣,自己的一些遭遇似乎也不值一提,卢庚余心中的郁闷减轻了不少。他叹道:“事情都是从琼州营攻打昌化开始……” 他简单述说了自己这一年以来的遭遇。 去年夏天南定下攻打澄迈、昌化两县的计划,魏连横负责打昌化,遭遇到卢庚余组织民勇抵抗,不得已使用了臼炮。县衙也被波及,卢庚余的右腿被残垣压断,留下残疾,成了瘸子。卢庚余咽不下这口气,想和卫所千户章大有联名上告,不料被对方拒绝,还反过来劝他要识时务。卢庚余一气之下,跑到府城向知府衙门告状,说琼州营擅自出兵,攻打县城、残害百姓。让他始料未及的是,知府秦秉严一听和琼州营有关,听都不听,把他轰了出去。 无路可走的卢庚余绝望之际,想渡海去广州越级上告,被秦秉严得知后,派人把他挡了回来,并严词警告,如果再一意孤行,就找人弹劾他,走官面的流程捋了他的乌纱帽。 堂堂一个七品父母官,同僚排挤、上官打压、上告无门,卢庚余牛脾气发作,便主动辞官,带着唯一的亲信随从,跑到临高来找夏天南同归于尽。只是夏天南这一年要么出入有人严密保护,要么出海几个月,找不到合适的机会下手,原本假扮乞丐的卢庚余,盘缠耗尽,硬生生变成了真乞丐。今日好不容易觅得良机,没想到最后还是功亏一篑。 一旁的夏天南听得目瞪口呆,这个一根筋知县的遭遇,听上去和旧时空的上访户如出一辙,这不就是个明朝版的上访户吗? 第五百六十五章 匹夫之怒,血溅五步 卢庚余越说越激动,起身站起来众人一看,果然一脚高一脚低,货真价实的瘸子控诉道:“整个琼州府,从知府到各地州县,官员只要一听到琼州营的名号,个个畏之如虎,避之不及,寻常百姓更是只知道临高夏将军,不知当今圣上。 火然文en如此无法无天、扰乱纲常的逆贼,难道不应该铲除吗?我卢化愚一个小小知县,官面上奈何不了他,辞官之后更只是一介布衣,告状无门,但是匹夫之怒,亦可血溅五步,只要能取其性命,赔上我这条命也在所不惜。” 孙元化听了卢庚余的述说,忍不住问:“就算你有破城之恨、断腿之仇这样的理由,可是犯不着辞去官职、舍弃一切来临高找夏将军玉石俱焚啊?朝廷任命你为一方父母官,是要你为官一任、造福一方,可不是让你凭借匹夫之勇来逞英雄的” 卢庚余恨恨地回答:“初阳先生说的我何尝不明白。如果只是这些事情,说不定我也忍了,惹不起躲得起,老老实实劝课农桑,造福百姓。可是这逆贼命人开采亚玉岭的铁矿,以高额工钱为诱惑,蛊惑县内百姓给他挖矿、炼铁,如今百姓只知道挣工钱,无心耕作,田亩都抛荒了,夏税秋粮完全收不上。秦知府本就对我不满,现在更是借上缴粮赋的机会再三斥责,给我的考绩也是下等,就算我不辞官,恐怕这个知县也做不了多久了” 原来如此,孙元化算是明白了卢庚余看似荒谬的举动背后真正的缘由。县城被攻破也就算了,毕竟魏连横带兵进城后并没有大肆报复,事后也没有任何人来追究昌化县的失城之责断腿虽然让人懊恼,可毕竟是意外导致,也不值得杀人泄愤另外告状无门,同僚和上官都忌惮琼州营,还反过来制止他的“正义之举”,这些事情虽然憋屈,但对其知县的位置又没有什么影响。真正让卢庚余绝望的,是琼州营产业迁移,把钢铁厂的重心转到了昌化,利用铁矿的地理优势,就近采矿炼铁,招募了大量当地百姓做工,影响了本县税赋的征收,最后还直接拉低了昌化县的考绩,晋升提拔成了泡影,甚至知县的位置都可能保不住。 夏天南听到这里,对卢庚余的恨意略微减少了一点,这不过是个受到工业化浪潮冲击的古板官僚而已,重农抑商的怨念很强,其执政理念还停留在“农夫、山泉、有点田”的阶段,一旦脱离了千百年来的传统执政模式,就无所适从。他的刺杀行动与岛津千代比起来,非常业余,就算岛津千代不出手,自己应该也能保证性命无忧难不成自己四肢健全还跑不过一个瘸子? 旁边的司马德忍不住说:“你真是个榆木脑袋!百姓面朝黄土背朝天,终日劳作,一年下来又能落下几粒米,照样吃不饱穿不暖。如今我们把钢铁厂建在昌化,让当地百姓能拿工钱,比起以往的收入增长数倍,难道不是造福百姓?” 卢庚余倔强地反击:“铁矿终究有采完的那天,百姓不可能世世代代都有工钱拿,到时没了这个活计,田亩又抛荒了,当地百姓又怎么活?” 孙元化暗自点头,不管卢庚余的观点是对是错,至少他在考虑自己乌纱帽的同时,也考虑了百姓的将来,也算难能可贵了。这个人,值得一救。 林伟业也忍不住加入了辩论:“昌化土壤沙化严重,土地贫瘠,不够肥沃,而且含盐量较大,本就不适合种植粮食。你不顾实际,硬要百姓日出而耕、日落而息,只能是陷入越种越穷、越穷越种的恶性循环。” 卢庚余闻言一滞,无言以对。昌化的田亩确实产量很低,远低于周边各州县,历任知县都因为上缴粮赋不足额,考绩上不去,像走马灯一样换,可是没有谁能破解这个难题。卢庚余也没有好办法,上任几年,每年的夏税和秋粮对他来说,都是一道鬼门关,怎么都没法完成粮赋任务。 孙元化温言劝道:“你劝课农桑的想法没错,想要足额缴纳粮赋报效朝廷也没错,只是各州县土地肥沃程度不一样,亩产有高有低,不能一概而论。如果真如林老弟所说,昌化土地贫瘠不适合耕种,那么凭本事挣工钱养活自己也是一条出路。” 卢庚余低声道:“可是赋税” 司马德哼了一声:“钢铁厂的工钱丰厚,百姓有了钱可以向周边州县买粮,可以缴纳折色。赋税又没规定只交粮食,按折银交足折色照样可以。” 卢庚余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这些人七嘴八舌说了一通,乍一看离经叛道,可是细想起来却不无道理。 孙元化转身向夏天南求情:“将军,昌化知县今日之举也只是一时糊涂,将军又毫发无损,老夫斗胆替他求情,还请饶他一命。” 夏天南倒没想到孙元化要求情,不知道该一口回绝还是顺势答应,沉吟起来。 司马德慢悠悠地说:“今日若是放过了他,以后随便哪个阿猫阿狗都有胆子来刺杀将军反正失手了也没有性命之忧。” 孙元化反驳道:“若是冒犯了将军就杀,那么澄迈知县、琼州知府都可以杀了。杀官对将军的名声不利,将来不管是做朝廷栋梁,还是逐鹿天下,都需要官员阶层的支持。汝可知千金买骨的典故?” 夏天南不得不承认,孙元化说的有道理。既然当初能饶过辱骂自己的澄迈知县和发兵攻打临高的知府,那么放过前昌化知县似乎也没什么问题。在不触及核心利益的前提下,放过这些官员,将来进军内陆,就能起到千金买骨的示范效应,那么拉拢他们的阻力和难度就小很多毕竟琼州营的路线不是直接造反称王,朝廷的官员有很大的利用价值。 第五百六十六章 风波平息 夏天南想了一会,觉得孙元化说得不无道理。这个脑袋一根筋的前县令杀与不杀只在他一念之间,既然留下他的性命还有一些作用,那么放他一马也不是不行。 夏天南看了看面无表情的岛津千代,心想莫非冥冥中有因果轮回?前脚饶恕了这个日本妹子,后脚她就收拾了刺客。看来好人还是有好报的。反正专业的刺客都放过了,这个客串的刺客放过也无妨,好事成双嘛!他挥了挥手:“既然孙先生求情,就给你面子,放过他吧。” 卢庚余楞在当场。他来刺杀就做好了受死的准备,却没想到最后是这个结局。 孙元化恨铁不成钢地低声提醒:“还不赶快谢过将军不杀之恩?” 夏天南摆摆手,示意无所谓,他不在乎这个前知县是否感恩戴德。然后对众人说:“这样的事情不能出现第二次。将军街要杜绝闲杂人等靠近,整个临高要严查来历不明的人员——像这次行刺就是利用乞丐身份做掩护。话说回来,我就不明白了,临高境内怎么还会有乞丐?只要有手有脚、人不傻,不管是种田还是做工,都能养活自己,怎么还会沦落到街头乞讨为生的地步?” 卢庚余正在呆,闻言下意识地插了一句:“百姓维持生计并非易事,难不成临高就是世外桃源,人人有饭吃、有衣穿?” 夏天南鄙视地看了他一眼,不屑回答。 孙元化代为解释:“临高、澄迈、儋州三县赋税皆由琼州营包揽代缴,寄在大户名下的‘隐田’都被清查出来,可供征粮的田亩翻了几番,而且废除了特权,士绅一体纳粮,官府完成赋税轻而易举,百姓则只需每亩缴纳两石粮食,余下可以自留。现在三县百姓只要种五亩地就能养活全家,种十亩地还能存下余粮,日子比以前好过得多。尤其在临高境内,家中劳力富裕的还可以进工厂做工,女子也能进纺织厂、被服厂,补贴家用,比澄迈、儋州收入更高。正如将军所说,只要有手有脚,临高就不应该有乞丐了。” 卢庚余目瞪口呆,官府完成了赋税任务,百姓安居乐业,这不就是自己做县令时最向往的境界吗?没想到居然在自己眼中的恶人治下实现了。原来夏天南并非只会揽权的跋扈武夫,还为百姓做了这么多事情。如果这次侥幸刺死了夏天南,让临高等三县的百姓回到几年前民不聊生的状态,自己岂不成了罪人?一时间汗如雨下,懊恼不已。 夏天南没有理会卢庚余怎么想,继续说:“现在博辅港开设了税关,临高县内来往的人更多更复杂,不能依照县衙以前无为而治的模式来管理,必须采用全新的管理模式。孙先生和司马先生留下,和我商议此事,刘全你把吴明晋也叫来。其余人暂时先散了吧。” 说完夏天南进了南园,除了孙元化和司马德留下,其余人各自散去。 卢庚余呆立在街上,脚下是随从的尸体,不知道该何去何从。孙元化叹了一声,对他说:“我叫人把你随从的尸好生安葬,你如果无处可去,先在我那里住几天吧。” 卢庚余没有更好的主意,加之对这位救了他性命的前巡抚大人非常敬重,便点头答应:“多谢初阳先生收留。” 回到南园,夏天南不知道该怎么安置刚刚立下功劳的岛津千代,以及其麾下的日本武士。想来想去,吩咐府中下人将南园前院的厢房腾出来几间来,让岛津千代带着手下先将就着——当然,岛津千代一个人享有独住一间的特权——然后在将军街腾出块地皮,给他们建座院子。 他对岛津千代说:“今天你立了功,也让我有点意外,之前的事你都放下了?” 岛津千代低头行礼:“千代已经是您的家臣了,为主公分忧是份内之事。以前的事情,多半都与岛津家有关,现在千代除了这个姓,和岛津家已经没有太大关系了,没有什么放不下的。” 看来这个喊打喊杀的女汉子被父亲和弟弟的“抛弃”怨念很深啊,夏天南心想。不过这样也好,至少不会出现身在曹营心在汉的现象。今天的表现证明了岛津千代在积极地进入新角色,自己起码不需要太提防了,以后慢慢的用功名利禄来培养他们的忠诚度吧。 “现在暂时没有合适的地方安置你们,你们就先住这个园子里,等到建好房子了再搬过去。至于你,是和手下武士住一个院子还是单独建座宅邸?” 岛津千代摇摇头:“千代没有任何职司,单建宅邸受之有愧。按日本的规矩,我们是贴身护卫主公的,理应住在主公府邸,不过我看这个园子没有围墙隔开内院和外院,恐怕会冒犯女眷,对主公不敬。就让他们搬出去住,等待主公出行时再随行保护,而我就住在这里,早晚都能保护主公和女眷。” 夏天南对她的回答很满意,不仅摆正了自己的位置,考虑的也很周到。家中有女眷,一群大老爷们老住在南园也不太方便,倒是岛津千代自己身为女子,住在南园没有性别上的障碍。 “很好,就按你说的办。你放心,只要你和手下尽心竭力做好份内的事,不管是名份还是俸禄我都不会亏待你们。” 岛津千代鞠躬致谢:“哈依,多谢主公。” 安排了日本武士一行,夏天南与孙元化、司马德来到议事厅,商议怎么管理临高的问题。 “把二位先生留下来,就是想听听你们的意见。”夏天南开门见山,“原来的临高人口稀少,加上其他事情太多,无暇考虑这些问题,现在税关建立后,流动人口多了数倍,鱼龙混杂,管理上不能再放任自流了。” 孙元化和司马德非常赞同,尤其是今日出了刺杀的事件,一个文人就能近身行刺,给他们敲响了警钟。 第五百六十七章 下一盘很大的棋 孙元化问:“将军还要把知县吴明晋叫来,是何用意?” 司马德猜测:“我猜将军是想让吴明晋来管理临高新城。他本就是本地知县,这都是他的份内之事。之前架空他是因为担心他坏咱们的事,现在大局已定,整个临高县被经营得铁桶一般,他怎么都掀不起风浪来了,除了依附琼州营,为将军效力,没有更好的选择了。” 夏天南赞道:“司马先生说的对极了。此一时彼一时,三年前琼州营羽翼未丰,必须把他架空。现在琼州营气候已成,就可以考虑让他为我们做事了。而且他现在心态不错,位置摆得很正,与我们的关系也算融洽,还出卖过锦衣卫,算是交过了投名状,算半个自己人。眼下我们管理人才缺口很大,没有多余的人手来管这档子事,只能试试吴明晋这样的人,好歹也是做了多年知县的,磨练一番也许能成器。” 司马德建议:“既然如此,可以把钱有余再拨给他,继续辅助他。” “钱师爷?”夏天南想了想,点头道,“这个可行。钱有余留在军中做个文书浪费了,可是他不会打仗也不懂管理工厂,倒是协助吴明晋做回老本行是人尽其才。” 说话间,吴明晋被刘全带进来了。他小心翼翼地问:“不知将军找我何事?” 夏天南客气招呼他:“吴知县来了,请坐。有件事情想跟你商量商量。” 吴明晋只敢坐了半边屁股,一听夏天南的话,立马又站了起来,诚惶诚恐地回答:“将军有事尽管吩咐,说商量简直折煞我也!” 孙元化暗中唏嘘,这就是大明治下的一县父母官,在夏天南面前就像老鼠见了猫,什么文人节操、什么官场体统都不要了。再联想到卢庚余的遭遇,暗自咋舌,原来不知不觉间,琼州营已经成长为整个琼州官场只能仰视的存在,知府不敢惹,知县畏之如虎。 夏天南说:“你好歹是本县父母官,不要这么拘束。其实事情说起来也简单,博辅开税关之后,临高境内的外来人口急剧增多,泥沙俱下、鱼龙混杂,必须由县衙管起来,不过不能按你们之前的那些老规矩来。” 吴明晋心中暗喜,这是要归还权力的节奏吗?苦苦等了三年,看样子要苦尽甘来了。口中仍然毕恭毕敬地问:“请问,将军,不按老规矩做,那该如何做?” 夏天南沉吟道:“这件事其实我也想过很久。一方面外地商贾来博辅交税,必须鼓励,另一方面,外地人太多了,其中良莠不齐,若不严加管理,对整个临高的治安都是一大隐患。比如刚才,有人假扮乞丐来刺杀我,万一得手,往人多的地方一钻,上哪去抓他?” 吴明晋“义愤填膺”地说:“居然还有人刺杀将军?简直吃了雄心豹子胆。” 夏天南摆摆手:“事情已经过去了,不要再提。我的想法是,把整个临高的百姓,按照本地居住和外来流动人口区分,分别发给居住证和暂住证,人人都必须有证,无证游民和不愿办证的人抓到县衙打了板子关起来再说。” 吴明晋奇道:“我只知道本朝出行要发给路引,可这居住证和暂住证第一次听说。” 其实夏天南说的居住证和暂住证就是剽窃了旧时空身份证的管理模式。只要所有人都领取了类似旧时空身份证的凭证,不仅可以有效地管理境内百姓,还能让偷偷潜入的人无处可藏,只不过这个工程量实在不小。 孙元化问:“如果仅仅是管理到人,县衙户房有鱼鳞册子,城内有保甲、乡下有里长,为什么还要做这个什么居住证?” 夏天南回答:“鱼鳞册子是多少年前的玩意,大家都清楚,根本没用。前年我们清理隐田,如果靠鱼鳞册,一亩都清查不出来。至于保甲和里长,管理太粗陋,达不到我想要的目的。本地百姓发给居住证,家住何方、是男是女、年纪大小,这些信息核实之后仔细填好,这样我们治下有多少百姓、男女老少各多少就一目了然。外来流动人口发给暂住证,无证之人抓到就关押收监,这样一来,所有人都在我们监控之下,如果有偷鸡摸狗、图谋不轨之辈,根本无法遁形。” 孙元化皱眉道:“这件事需要很大的人力物力来做光是查清治下所有人丁的信息就是件麻烦事。如果只是为了防范偷鸡摸狗之辈,未免是杀鸡用牛刀,得不偿失。” “没错,为了居住证的信息准确无误,不能仅凭胥吏一张嘴一支笔,必须进行人口普查。也就说,由吴知县组织人手,对所有百姓上门调查登记,户籍信息要保留存档,然后根据这些信息统一制作凭证发放下去。人手不够的话,可以花银子雇请身家清白、识文断字的廪生帮忙做事,不要怕花钱,能用钱办好的事情,都不是问题。再不行的话,从邻近的澄迈、儋州两县调集书吏来帮忙。” 吴明晋咋舌不已,这么大的手笔,也只有财大气粗的琼州营能做到。而且张口就是从邻近州县抽调书吏要知道,各县之间是互不隶属的平等关系,抽调别县衙门的编制内人员做事,至少本朝是从未有过这么有悖于官场常理的事情,从夏天南口中说出来,毫无违和感,吴明晋居然有种狐假虎威的兴奋感。 “至于孙先生担心做这件事得不偿失,也不是问题。”夏天南解释道,“我花这么大的精力做这件事,是要下一盘大棋,防范宵小之辈只是附带。以后琼州营的管辖范围内,不管是入学、务农、做工、经商、当兵、做官,都要有居住证,而且没有作奸犯科的经历才有资格,否则禁止入学,不准租佃田亩,不能进入工厂做工,也不准开设商铺,入伍当兵更是不行。至于这个做官,不是指朝廷的官,而是咱们琼州营内部的管事之类。” 司马德击掌叫好:“我明白了,将军的意思是要通过这种方式,从工农学商各个层面控制治下的百姓,只有服从琼州营统治和管理的人,才能活得滋润,否则处处碰壁、寸步难行。长此以往,凡是琼州营治下的百姓,只知将军,不知道朝廷和皇上了。” 第五百六十八章 北上,出兵的理由 浩浩荡荡的明朝版“人口普查”在知县吴明晋的带领下开始了,钱有余也被重新派回了前东主身边,协助他办差。临高境内的百姓都在此次普查之列。登记了信息的人都领到了一个木牌——只有长期居住在临高,而且有周围十户人家互相担保的人才能领取——两面分别镌刻了本人的姓名、性别、出生日期、住址等信息,而且按照特定的规律编了号,类似于现代的身份证号,用来与衙门保存的信息核对,防止伪造。 所有人都被告知,这个木牌叫做“居住证”,以后有了这个凭证,小孩才能进入琼州营办的“百草园”上学,村农才能佃种田亩,商人才能经商,甚至连当兵吃饷都要这东西。而且“居住证”要随身携带,在大街上如果遇到官兵巡逻,被查到时交不出凭证,证明不了自己是琼州营治下良民,先打一顿板子再说,打了之后如果还拿不出“居住证”,就直接关进牢里慢慢调查。 这次清理和普查,查清了临高境内的常住人口数量和男女老幼的比例。让夏天南颇为失望的,除了流动人口,临高的本地土著人数不多,青壮比例也不高,大部分都集中在琼州营6军和工厂里。虽然他不知道其余州县是什么样子,但是一叶知秋,临高的人口密度在整个琼州府排名中等偏上,除了琼山县,其余的地方也不会比临高强到哪儿去。鉴于本时空居高不下的婴儿夭折率,在可以预见的时期内,琼州府的人口基数不会有太大的起色,通过内部挖潜扩大基本盘和增加军队规模的想法根本没有可能。 于是,夏天南的目光投向了北方。因为鞑子数次入关的破坏和山东等地的兵变,北直隶及山东等地有很多无家可归的难民,是一个攫取人口的“富矿”。相比之下,南方民间比北方富裕,局势也相对稳定,基本上没有战乱,即使有旱涝灾害,背井离乡的人也不是太多。乱世出英雄,自古以来,北方出的皇帝比南方多,定都北方的王朝也比南方王朝武力更强盛,盖因南方更富裕、安逸,不像北方,常年与游牧民族斗争,缺少北方人的那种彪悍。 除了人口,夏天南还想在北方扎下根,开辟一个分基地,奠定自己北上的基础。而分基地最理想的选择,莫过山东。 一来,山东靠海,可以最大限度挥琼州营海军的优势,运输人口和军队很方便;二来,地理位置离京城不远也不近,刚刚好,既不会让朝廷和皇帝感觉不安,又能在必要的时候向京城方向投送兵力——天津本来也是个不错的地方,可惜离京城太近,除非朝野上下都是死人,否则不可能让天津落在野心勃勃的军头手中。至于旅顺、金州一带,进可攻退可守,能同时牵制京城和辽东鞑子,但最大的缺点就是离鞑子太近,除非做好与鞑子全面开战的准备,否则不宜去这里。 可是该如何名正言顺地派兵去山东呢?夏天南一时之间想不到好办法。他不愿过早和朝廷翻脸,让流寇和鞑子渔翁得利,就只能从官面文章上想办法,给自己找到合适的出兵理由。思来想去,只有向外人求助了,夏天南决定去广州,找巡抚慕天颜想想办法。 夏天南已经很久没有踏进巡抚衙门了,上次来还是因为整治高宏图与高舜钦,与慕天颜联手商议对策。 得知他来拜访,慕天颜推掉了所有的公务和应酬,热情接待了他。 “夏将军,多日未见,是不是在两广、福建洋面混得风生水起,把我忘在脑后了啊?”一见面,慕天颜就打趣。夏天南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假借红毛之名灭掉了如日中天的郑芝龙,瞒得过一般百姓和小吏,但是瞒不过他这样的封疆大吏。相比于福建巡抚的沮丧,慕天颜就高兴的多。称霸两广、福建洋面的霸主从中左所的郑芝龙变成了琼州府的夏天南,于公于私,慕天颜没有理由不开心。 对于这个官场上的准盟友,夏天南也不需要隐瞒,他老老实实地承认:“究竟瞒不过抚台的法眼,郑芝龙正是我灭掉的,不过冒用了红毛的名义,没给抚台添麻烦。” 慕天颜笑眯眯地问:“都说郑芝龙富可敌国,你历来生财有道,取代了他的位置后,只怕比他更有钱吧?” 夏天南笑道:“银子还是赚了一点的。不过有件事没有事先禀报抚台,先斩后奏了,还请抚台恕罪——我在琼州设了关卡,向来往商船收税,所获颇丰。”他没有提及台南税关,存了隐瞒实力的想法。 慕天颜眉毛一挑:“哦?这件事终究还是被你做成了?”当初商议出兵打刘香的时候,夏天南就曾经提及此事,不过当时顾虑太多,慕天颜并没有答应。现在,最大的顾虑郑芝龙已经成为海底枯骨,琼州营的海上实力已经无人能制,设卡收税一事也算水到渠成。 “正是。只是这关卡收税一事还需要广州这边配合,明里暗里帮衬帮衬,有了官面的背景,很多事情做起来就更方便。为了表示诚意,每年我愿抽三成的水给巡抚衙门,作为上下打点的费用,至于怎么安排这笔银子,就全凭抚台做主。”其实以琼州营现在的实力,根本不用依靠官府的力量,这只是一个巩固与慕天颜关系的贿赂借口而已。至于三成的分红,也就是说着好听,反正巡抚衙门不知道税关每年的收入是多少,几成的比例还不是夏天南说了算? 慕天颜满意地点点头:“你有心了。今日前来,恐怕不是为了这事吧?”他猜测夏天南无事不登三宝殿,不可能为了已经运作的事情专门跑一趟。 夏天南嘿嘿一笑:“被抚台言中了,我也不兜圈子了:我想找个往山东出兵的理由,但不知道该如何做,还请抚台教我。” 第五百六十九章 “翁婿”联手,登莱我有 “出兵山东?”慕天颜惊讶地反问,“你在琼州府日子过得这么滋润,干吗要去那个穷窝窝吃苦?看你也不像捞战功一心往上爬的人啊?”千里做官只为财,文官如此,武将也不例外。 章节更新最快别地的武将挖空心思喝兵血,才攒下几个钱,而夏天南日进斗金,富甲一方,就算捞到了战功升到了总兵官又如何?大明的武将地位低下,就算一个兵备道都不拿正眼看一个总兵,何苦来哉。 夏天南自然不会说,我要扩充军队和地盘,将来要造反,只是按照慕天颜能理解的思维来解释:“按现在的趋势,我将来能赚到的银子几辈子都花不完。名利名利,就是名和利要兼得,现在利有了,总得求个名吧?文官我是做不了了,我总不能一辈子就做个参将。” 慕天颜相信了他的话:“有上进心倒是没错。可是,想求军功赢得晋升的资本,未必要去北方啊!广西的瑶族土司三天两头闹事,找个合适的机会,我向熊制台建议,派你去广西排瑶,以你琼州营的实力,对付几个瑶人还不是手到擒来?到时好好运作一番,往兵部使些银子,一年之内,我包你官至副将,三年之内,总兵官到手。” 夏天南有些哭笑不得,他相信慕天颜是真心帮他着想,可是他真正想要的,其实并不是什么总兵的虚职,而是北方实打实的地盘啊! 他试图劝服慕天颜:“去广西排瑶不痛不痒,晋升太慢,还是北方战功份量更重,说不定一仗打下来,副将就到手了,无需再等一年……” 慕天颜仍然不同意他的说法:“山东叛军现在仍然未灭,人脑子都打出狗脑子了,你去凑什么热闹?在两广慢慢积攒功劳和资,虽然慢点,但是胜在安全……” 眼见无法说服慕天颜,夏天南有些急躁起来,可是真正的理由自己又不能说,一时间觉得憋屈得很。 这时门口细碎的脚步声响起,人未至,话先到:“舅舅,舅妈叫我给你盛了一碗参须枸杞炖羊肉汤送过来,说是养肾补肝,要趁热喝……” 随着话音落下,一个明媚善睐的秀丽女子带着一个丫鬟端着一碗汤进了门,正是慕天颜的外甥女谢文君。她进门瞟了一眼夏天南,却没有打招唿,只是装作没看见,脸上却悄悄飞起一朵红晕。 慕天颜诧异地说:“这汤不都是晚上喝吗?怎么今天这么早端过来……”等看到谢文君脸上遮掩不住的一丝娇羞,再看看旁边的夏天南,似乎明白了什么,把后面半截话咽了回去。他是过来人,自然明白青年男女的心思。 夏天南也是老司机,看到谢文君的神情,再联想到董明之前的“提示”,加上这汤送得如此突兀,什么都懂了。多半是谢文君得知自己来找舅舅,想找机会接近自己,可是又放不下矜持,便以送汤为掩护。 他眼珠转了转,既然无法说服慕天颜,就不妨把谢文君作为突破口。 他靠近慕天颜,耳语道:“实不相瞒,我仰慕文君小姐久矣,可是身份低微,怕配不上她,一直不敢开口。所以想以军功换取官位,让彼此门当户对一些……” 慕天颜本就有撮合之意,听到夏天南亲口说出来,正中下怀,连连抚须点头:“不错不错,巡按御史品级虽不高,可是清贵无比,而且仕途上升的空间很大,想要门当户对,是要费点心思。” 谢文君听到舅舅没头没脑的这句话,联想到了某些事情,脸更红了。 夏天南继续忽悠:“之所以要去山东,一来是因为战功份量更重,二来想助未来的泰山一臂之力,也给他留下个好印象。” 慕天颜沉吟道:“他现在确实是协助山东新任巡抚朱大典平叛,如果你能在山东立下战功,你们二人联手,确实可以做不少事情。有他帮衬,你的战功只会高不会低,加上圣上很关心山东战局,一仗打出个总兵官的头衔也不是不可能;而他有你的助阵,立下大功,就有望早点摘掉七品御史的帽子,混个正四品的佥都御史……” 夏天南本来只是忽悠慕天颜,想通过他找到出兵山东的理由,没想到这个官场老油条分析来分析去,居然顺着他的忽悠理出了一条清晰的思路。他眼睛一亮,追问道:“如果授佥都御史,可以巡抚登莱吗?” “前两任的登莱巡抚,前年葬身登州的孙元化和去年被叛军诱杀的谢链,都是以右佥都御史巡抚登莱,你说可不可以?” 夏天南大喜,如果登莱巡抚是自己人,那么在山东就有了落脚之地。登莱临海,左可以由天津大沽直取京城,右可以经旅顺奔袭盛京,不管是对付崇祯还是皇太极,都是绝佳的位置。如此看来,出兵山东、联手谢文君的这位巡按父亲,势在必行。这就叫做“翁婿”联手,登莱我有! 他转头看了看有些扭捏不安的谢文君虽然没听见夏天南的耳语,但是她从舅舅的话语中听出了端倪心里下了决心,如果需要用联姻的关系把谢家绑上自己的战车,收了谢文君又如何?虽然两人数次见面都谈不上愉快,但知道了谢文君的小心思后,夏天南对她的抵触情绪少了几分就像青春期的男孩子碰到喜欢的女孩子时喜欢欺负她一样,谢文君和他说话夹枪带棒也不过是一种掩饰而已更何况论涵养、论学识、论样貌、论家世,谢文君哪点都不差。 夏天南打定主意,便对慕天颜说:“听抚台这么说,我就更非去山东不可了,今日你不给我个满意的答复,我就赖着不走了。” 慕天颜笑骂:“堂堂参将,居然如此惫懒!你的心思我明白了,可是广东和山东相隔数千里,要以什么理由才能让你出兵山东呢?” 谢文君摸了摸有些发烫的脸颊,定了定神,开口道:“虽然不知道前因后果,可是若要从广东出兵山东,我倒有个主意。”(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m阅读。) 第五百七十章 出兵的理由有了 夏天南和慕天颜齐齐看着她:“你有办法?” 进入思考状态后,谢文君恢复了一贯的冷静。她一边想一边说:“根据朝廷的邸报和父亲的书信来看,山东平叛的军队都是从邻近调遣,如天津、昌平、保定、通州,远一点的也是宁远的边军精锐,眼下叛军已经被压制在登州一带,莱州城也力保不失,仍在朝廷手中,可供叛军腾挪的余地已经很小,败亡已成定局,几无可能从南方调兵。” 夏天南一听非常失望,“叛军都要败了?再晚就赶不上了,你说的办法呢?” 谢文君横了他一眼,继续说:“6上已经不可能从外省调兵,可是还有海上啊!这场兵变历经近两年,旷日持久,已经从山东波及到了东江镇。以旅顺副将陈有时、广鹿岛副将毛承禄、游击耿仲裕等人为,东江镇诸将欲与登州叛军沆瀣一气,数次兵攻打皮岛,东江镇总兵黄龙已经战死,皮岛上只剩下沈世奎、尚可喜等人勉力支撑,但抵抗之决心已不如黄龙坚决。如果沈世奎等人也屈从与陈有时、毛承禄、耿仲裕之流,那么东江镇就是新的叛乱之源,登莱就算平定,也会暴露在东江镇水师的威胁之下。” 夏天南有些吃惊,自打离开山东后,对于这场兵变他不甚关心,更关心如何打败郑芝龙。现在两年过去了,山东的局势生了很大变化,已经不是他记忆中的那场兵变了。原本一年就被平定的叛乱,现在拖了两年还未结束;原本打酱油的东江镇,突然跳上了历史的舞台。难道这一切的变化都是自己这个蝴蝶翅膀带来的? 他定了定神,接着谢文君的思路说下去:“所以,6上的叛乱要平定,登州要收复,东江镇的威胁也要消除?而山东一带除了登州并无水师,需要借助外部的力量?” 谢文君赞赏地看了他一眼:“举一反三,孺子可教也。山东唯一的登州水师在叛军手中,如果东江镇辽东兵渡海而来,加入战局,那么平定这场叛乱就遥遥无期。” 夏天南思索了一会,反问道:“可是东江镇上下一心加入叛军只是个推测,还不是即成事实,谁又能未卜先知断定此事?就算要从山东之外调水师,朝廷也未必会从数千里之外的琼州府调兵啊?” 谢文君叹了口气:“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你患得患失,所以无法准确判断局势。东江镇的威胁,可大可小,全看文人一支笔,只要上个折子渲染几分,由不得朝廷不信。至于调水师的事情,纵观整个大明,在半年以前,水师之强莫过于福建游击郑芝龙,而现在,则变成了广东参将夏天南。只要你愿意出兵,甚至主动请缨,加上指挥平叛大军的山东巡抚朱大典向朝廷请调,双管齐下,琼州营出兵山东水到渠成。” 夏天南一囧,又被说了,不过这番话让他很高兴,只是后半句不太理解。“我主动请缨没问题,可是官职太低,人微言轻,哪有资格向兵部甚至朝廷递话?再说,朱大典和我毫无交情,他怎么会向朝廷请调琼州营?” 慕天颜悠悠地插话:“你还是太年轻。只要官场中有人脉,这些都不是问题。你官职低微,我可以上奏折推荐啊!就说臣担忧山东战局久拖不决,愿为陛下分忧,广东有参将名唤夏天南,练就精锐水师,可阻挡东江镇水师。至于朱大典那边,有文君的父亲在啊!巡按御史在巡抚面前推荐一支兵马助阵,对朱大典来说有益无损,这点面子还是会给的。” 夏天南闻言有种想仰天大笑的冲动。用拳头的时间太久了,运用人脉关系的本领倒是生疏了,在旧时空这可是自己的强项,还好有慕天颜和谢文君在,替自己想好了所有的方案,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按他们两人的计划,自己什么都不用管,只管回家收拾收拾就可以出了。 他诚心诚意地对慕天颜说:“多谢抚台指点迷津。” 慕天颜微笑道:“你更该谢的是文君,主意可是她想的,我不过是拾遗补缺罢了。” “对的对的。”夏天南转向谢文君,“谢小姐出此妙计,在下感激不尽。” 谢文君把脸转向一旁,有些不自在地回答:“我也没做什么,只是平时邸报看得多,听见你们商议,忍不住多嘴说了几句话而已。” “对我来说,谢小姐的几句话价值千金。”夏天南很认真地说,“还请谢小姐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给谢巡按写封书信,给朱大典敲敲边鼓,让我早日成行。” 谢文君低着头,手指绞着衣角,嘴里“嗯”了一声。 夏天南看她的模样,知道这是答应了,放下心来,转身向慕天颜告辞:“既然事情有了着落,那就不打扰抚台了,我回去准备准备,等着好消息。” 慕天颜抚须点头:“整顿军备是要紧事,山东的叛军可不是山匪蟊贼,不可小视,就不留你了,去吧。对了,可曾要广东藩库拨付开拔银子?军中有无欠饷要放?此去山东,军心士气要紧,可不能省将士们的银子。” 夏天南咧嘴笑道:“这个请抚台放心,我琼州营从不欠饷,也不需要开拔银子。抚台管理诺大的广东,要用钱的地方很多,藩库的钱就留着自个用吧。”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答。也好,不需地方官库和兵部拨付粮饷,这样的人马谁都喜欢,我上折子推荐肯定能行。”慕天颜笃定地说。不管是皇帝也好、兵部、户部也罢,谁不喜欢粮饷自足的军队呢? 夏天南回过头也向谢文君辞行:“今日多亏谢小姐指点,改日再来请教,先行一步。” “慢着。”谢文君叫住了他,“就这么走了,董明珰呢?你可是答应她,只要空闲下来,就要迎她过门的。之前一走就是大半年,现在又要去山东打仗,你打算拖到什么时候?” 第五百七十一章 战略方向的选择 夏天南心里咯噔了一下,下江南上日本,忙来忙去,都忘记了还有个小妾要纳。 . 这时听到谢文君忽然提到了董明珰,夏天南警惕起来,这唱得是哪一出? 如果是以前,面对这个问题,夏天南多半会坦然回答,纳妾是自己的私事,无需外人操心。可是今天不同往日,谢文君表现出来的政治素养和大局观,以及她的舅舅和父亲这两条人脉关系,都是夏天南需要的,这个昔日看起来骄傲任性的官家小姐在他心目中的位置陡然重要起来。既然已经存了联姻的心思,就不能轻易触怒她了,即便这个还没过门的妾室是她的闺蜜。 他求助地望向慕天颜,用眼神问:抚台,我该如何回答,是承认还是否认? 夏天南和钱庄女掌柜不得不说的故事,慕天颜也有所耳闻,再说董明珰名义上的父亲高宏图就是他和夏天南联手整垮的,来龙去脉都清楚。见夏天南求助,他咳嗽一声,给了一个“你自己看着办,我帮不了你”的眼神,然后抬头研究屋顶的房梁了。 夏天南无奈,转头看着谢文君,迟疑着回答:“这只是个误会,我没说过要把董明珰带回临高……”在他看来,谢文君背后的人脉很重要,谢文君本人的政治素养也是出类拔萃的,如果需要联姻来笼络她和她的父亲、舅舅,那么董明珰是可以放弃的——本来就只是一场酒后的意外,又不是非她不娶,大不了多给点补偿好了。 谢文君听了,柳眉倒竖,不满地说:“坊间都满是传言,说她是你夏将军的女人,不管这流言是你刻意传播的还是另有其人,反正她已经嫁不出去了。而且她亲口告诉我,你要纳她为妾,说了等几天就过门,现在都小半年了,你是打算始乱终弃吗?” 夏天南目瞪口呆,感情这是逼自己纳妾的节奏?他仔细观察了谢文君的表情,确定她不是说反话或者试探,便谨慎地说:“这个,我只是说不带回临高,她过了门也可以留在广州,钱庄这会还离不开她。” 谢文君表情由怒转喜,“这样还行。” 夏天南忍不住提问:“谢小姐,我多嘴问一句,当初你撞见我和董明珰在一起,可不是这个态度,怎么今天……” 谢文君脸一红,她自然不会说,自己的18o°转变,是因为舅妈给自己灌输了不少后宅争宠的桥段,一再告诫她,如果嫁给一个本事很大的男人,三妻四妾无法避免,那就要寻找盟友,结成攻守同盟,否则一个人孤家寡人,即使是大妇都要被欺负。既然董明珰已经和夏天南这样了,进夏家的门是板上钉钉的事,还不如扶上马送一程,未雨绸缪,扶植一个未来的盟友——还有比闺蜜更可靠的盟友吗? 想到这里,谢文君脸上更红了,夏天南都没有任何表示,自己居然想着如何嫁入夏家,还考虑得这么长远,真是羞死人了,这还是以往那个高傲冷酷的自己吗? 她觉得有些无地自容,抛下一句“这事你自己看着办。”就转身出了房门。 夏天南松了一口气,总算把这大小姐打走了。转身向慕天颜辞行,然后出了巡抚衙门。 回到临高,夏天南召集了所有人开会。北上是战略性问题,必须要慎重,自己提出大方向,需要其他人来给他完善。 人到齐后,夏天南简单介绍了在巡抚衙门的谈话,并下了结论:“只要有合适的理由,我们就要向山东出兵。山东有我们需要的人口,还可以成为我们北上的跳板,这个分基地必须要拿下。” 原本以为这是一次团结和谐、开拓奋进的会议,没有人会对领袖的方向产生疑问,所有人都紧密团结在以夏将军为核心的班子周围,为实现琼州营的天下制霸而共同努力。夏天南的本意也只是让大家给自己拾遗补缺,同时把各人的任务和差使明确下来,没想过要和大家讨论是否需要北上的问题。 没想到会议一开始,对政治方向从不插手的二当家林伟业就跳了出来,提出了自己的疑问:“你很早就和我说过要插手山东,可是我有几个问题始终想不明白。我们现在驱逐了荷兰人和西班牙人,在台南建立了税关,具备了经营台湾的基础,台湾的资源和土地都是需要花费时间来消化的,为什么不好好经营一下台湾,急着北上呢?琼州府作为我们的大本营,还不算彻底掌控,边远州县不受我们控制,五指山纵深地带还是生黎的天下,为什么不把这个大后方彻底掌控后再谈其他呢?如果仅仅是因为琼州本地缺乏人口,为什么不就近想办法呢,非要横跨半个中国去山东拉人?广东难道没有人?还有广西的狼兵,可是山地步兵的好资源,要扩军的话,狼兵也是很好的选择啊,甚至本地的黎人也可以编入山地步兵啊,放着不用岂不是浪费!” 林伟业的长篇大论一出,不仅其他人很惊讶,夏天南更是诧异。他好奇地问:“老林,你这是想要篡位夺权呢,还是打算自立门户?从没见过你在这些问题上表过见解啊?今天一上来就这么怼我。” 林伟业连连摆手:“我可没那意思,你是唯一的领袖,但不代表是永远正确的,我不做,但可以做彭德怀嘛!我是觉得后方都没有完全稳固,就急着北上开辟分基地,步子太大会扯到蛋。”在他的印象中,稳住主基地,然后慢慢地平推,才是最保险的,玩三国志之类的策略游戏,不都是这么干的吗?从广东跳到山东,军旗下成了跳棋,他总是感觉有些冒进。 夏天南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问众人:“老林说得也不无道理,不能说他错。你们的看法呢?” 孙元化沉吟道:“老夫觉得,林老弟的话还是有可取之处。再说我做过登莱巡抚,山东离京城不远,离辽东也不远,鞑子一旦入关,只要他们愿意,随时能深入山东腹地。如果要在琼州之外选择一个地方经营,山东看起来不算一个安全的所在。经营好两广、琼州,再徐徐图之,不失为一个稳妥的选择。” 第五百七十二章 我欲提马北望,不愿偏安一隅 听了孙元化的话,夏天南有一点担心,如果大家都是这种心态,那么自己定下的策略能否执行到位就是个问题。他问司马德:“司马先生怎么说?” 司马德毫不犹豫地回答:“我赞同北上。总是窝在南方,成不了大器。如果只打算做个土霸王,甚至不用控制两广,守着琼州这一亩三分地足矣,有如此强大的水师,朝廷也好、西夷也罢,甚至是鞑子、流寇,谁又奈何得了我们?但是想逐鹿中原、争霸天下,不管是直接进紫禁城取而代之,还是挟天子以令诸侯,或者退一步,辅助朝廷做个天下兵马大元帅,北上都是不二之选。” 夏天南点点头,看来单基地乌龟流并不完全是主流,司马德的想法也能代表不少人的心态。虽然司马德说这番话,肯定也夹带着从龙的心思,希望能够随着夏天南和琼州营问鼎天下博得封妻荫子的锦绣前程,但是方向和自己是一致的。 他整理了一下思路,准备就林伟业的观点辩论一番。理不辨不明,如果不能统一思想,就会出大问题,一条船划桨的方向都不一样,怎么都到不了对岸。 “既然老林把自己的观点说出来了,那么就好好议议。先说北上和在南方守成的选择。”夏天南环顾众人,“我不能否认,以琼州营现在的实力和财力,如果要守在琼州、两广按兵不动,谁也奈何不了我们,也是非常安全的选择。假以时日,我们渗透了两广的官场,把这里经营得铁桶一般,甚至把两广总督和广东巡抚全变成自己人,也不是难事。然后呢?等待流寇坐大,攻进北京城,然后鞑子入关,与流寇争夺天下,我们就坐山观虎斗,等到北方打得赤地千里、饿殍遍野,再下山摘桃子?” 林伟业一时语塞,这些都是历史上必然生的事件:李自成入京,建立大顺,然后吴三桂引清军入关,一片石大战,清军大胜,最后建立了让中国黑暗几百年的辫子王朝。在座的其他人不知道,可是作为穿越者,他和夏天南都很清楚。 夏天南对孙元化说:“孙先生,鞑子眼下还没有突破山海关,北直隶还未沦陷,你就打算安心守住南方,等到流寇肆虐、京城陷落、鞑子大举入关的那一天?可曾想过北直隶的百姓会在鞑子的铁蹄下惨遭蹂虐,长江以北生灵涂炭、民不聊生?” 孙元化一怔,随即连连摆手:“不曾如此想过,老夫又怎会忍心让百姓受苦。只是眼下山海关固若金汤,关宁铁骑虎威犹在,崇祯二年鞑子入关也只能绕道喜峰口,而且不敢久留,匆匆搜刮劫掠一番后退却,何来大举入关一说?再说流寇此刻已是日薄西山,朝廷任命洪承畴为五省总督,大军连败流寇于确山、朱仙镇,高迎祥之流已是苟延残喘,覆灭只在转眼之间。将军所说,恐怕是有些夸大其词。” 夏天南叹口气,如果不是因为知道未来的历史走向,恐怕他也会抱着和孙元化一样的想法。只是这些都是表象,不久以后,流寇十三家七十二营在河南荥阳召开荥阳大会,联合起来抗击朝廷,死灰复燃,之后一路壮大,最后由实力最强的李自成攻下了北京,崇祯吊死煤山,大明灭亡。辽东那边,在全力南下入关之前,皇太极派兵五次入关,如入无人之境,前后掳走人丁近百万、财物无数,所谓关宁铁骑也只是个摆设而已。可是这些未卜先知的事情,又不能和林伟业之外的人说。 他站了起来,朗声说:“诸位,如果我想安心呆在南方做个土财主,当初凭借棉布和烧酒生意就能吃穿不愁,现在有了日本的买卖和两大税关的税费,岁入几百万两、甚至上千万两银子都不在话下,所谓富甲天下也不过如此。可是我夏天南不愿做个偏安一隅的富家翁,本人志不在此!将来不管是谁得了北方的天下,是鞑子还是流寇,就算我能凭借南方的地盘与他们分庭抗礼,甚至自立为王,可是这和苟且偷安的南宋有何区别?我就算要做皇帝,也要做黄袍加身的赵匡胤,而不是背负靖康之耻的赵构!” 司马德有些激动,大声附和:“大丈夫当如是!” 夏天南继续说道:“在北方建一个前沿基地,不管是西击流寇,还是北拒鞑虏,都能掌握主动。朝廷做不好的事情,我可以帮他们做。若是有这个能力却躲在南边看着北方百姓被异族践踏揉虐,你们能坦然受之,我却过不了自己这一关。一点担当都没有,有何脸面去做什么天下兵马大元帅,甚至是坐北朝南的天下之主?” 这番话说得大义凛然,让林伟业和孙元化哑口无言。 “话说回来,在山东搞个分基地,和巩固南方的地盘不矛盾啊!”夏天南看着林伟业,“你不是说五指山纵深地带未曾掌控吗?等我有了大量移民,去那些生黎出没的无主之地开荒种田,自然就把这些地方牢牢抓在了手中。至于人口问题,广东的人口确实不少,可是这几年没有大灾,又有几个人愿意背井离乡?别说将来北上打鞑子了,就算迁移来琼州,他们恐怕也不会愿意。还有你口口声声说的广西狼兵,翻山越岭是把好手,和黄猛甲手下的土兵有异曲同工之妙,历史上也有过光辉的战绩,但是我们将来的主战场在冰天雪地的北方平原,最大的敌人是鞑子,我要这么多山地步兵做什么?” 林伟业挠挠头:“你说得很有道理,我好像找不到反对的理由。” 孙元化叹道:“老夫目光短浅,请将军恕罪。” 夏天南摆摆手:“言者无罪,闻者足戒。至少眼下鞑子还在山海关以北,流寇已成丧家之犬,孙先生说得也没错,看起来我有些杞人忧天。不过我断定,只要流民产生的根本原因不解决,流寇还有死灰复燃的一天;皇太极野心勃勃,鞑子再次入关烧杀劫掠也是迟早的事情,就凭几段城墙,挡不住他们。” 第五百七十三章 背锅侠 第五百七十三章 背锅侠 夏天南一番慷慨陈词,基调就此定下,无人再对此有质疑。 司马德问:“此去山东,主要是要捞取战功还是为了人口?若要在山东扎下根来,何处适宜?” “历时两年的兵变,制造了大量无家可归的难民,而琼州府地广人稀,移民才是首要的目的。当然,有战功的话,也不能放过,我还想找机会把头上的参将衔升一升呢!至于扎根何处,现在还不好说,不过我已经有了目标,就是登州。” 孙元化惊讶地反问:“登州?” “没错。有广东巡抚慕天颜的人脉,就能与山东巡按御史谢三宾搭上关系,我筹划将他推到登莱巡抚的位置上,这样我们就能自由出入登州……” 孙元化沉吟道:“可是,登莱是军镇,登莱巡抚也不能一手遮天,就算我们的人可以自由出入登州城,也没法堂而皇之地驻军啊,所谓在山东扎下根来,又从何说起?” 夏天南回答:“这个嘛,我有一个计划,是关于东江镇的。据说,东江镇以毛文龙后人和旧部为主,都是辽东人,和登州的叛军一脉相承,现在登州兵乱持续将近两年,东江镇也乱成了一锅粥,朝廷派去的总兵黄龙已经被岛上乱兵所杀,东江各岛驻守副将各怀心思,有人放出风声,说是要渡海从登州进入山东,与叛军同流合污……” 孙元化问:“可是这与我们何干?而且东江镇天气寒冷,地力贫瘠,能种人参,但种不了粮食,粮饷全靠登莱拨付,又哪来的底气进攻登州,断自己后路。”他曾经做过登莱巡抚,对这个自然有发言权。 夏天南笑了笑:“东江镇诸将会不会齐心,会不会发兵登州,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有这个可能性,对于朝廷而言,就是一个不得不防的威胁——他们就是替咱们背锅的。孙先生,我问你,山东一带,可有像样的水师防范东江镇来袭?” 孙元化摇摇头:“除了登州水城驻扎了一支水师,整个山东甚至北直隶都没有像样的水师,可惜登州主城陷落,这支水师也落入了叛军手里。东江镇的水师倒是颇有实力……”说到这里,他忽然醒悟过来,“将军是想借助东江镇水师的威胁,来获得驻军登州的机会?” “没错,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就算登州的叛军被平定,登州水师肯定也保不住。到时候,新任登莱巡抚上个奏折,就说如东江镇叛乱,发兵来攻,登州无水师抵挡,请求新建水师或者抽调别地水师常驻,而我愿意帮助拨付水师为朝廷驻守登州,粮饷可以先欠着,你们说朝廷会不会答应?” 司马德赞道:“此计甚妙。不过将军刚才说过,此去山东参与平叛也是以东江镇的威胁为理由,驻军再用同样的借口,会不会让人起疑?” 夏天南嗤之以鼻:“有这么好的背锅侠,不用白不用。谁敢质疑,让他去平叛啊,让他去阻挡东江镇水师啊!” 司马德冒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将军,属下还有一计。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给登州来个围三阙一,放叛军残部出海,北归东江镇,让东江更乱,彻底脱离朝廷掌控,这样才能凸显登州驻扎水师的重要性,谁也不敢说三道四。这就叫养寇自重。” 夏天南脱口而出:“不行。”历史上叛军确实是由登州水城出海的,不过不是逃回东江镇,而是投了鞑子,给皇太极带去了先进的红夷大炮和制作大炮的工匠,从此改变了明军与清军火器实力的对比,大大增强了清军攻坚的能力。不知道这些也罢了,既然知道,就不可能给皇太极这次开挂的机会。不仅不能放叛军出海,还要想法子把叛军的船连同红夷大炮炸沉,以绝后患。 司马德奇道:“为何不行?东江镇越乱,对咱们越有利啊!” 夏天南不能说真实原因,只是含糊地说:“李九成、孔有德等叛军首领就是从东江镇跑出来的,素与岛上将领不合,到时不一定会回东江,投了鞑子也说不定……” 见他坚持,司马德也就放弃了这个提议。 夏天南转变了话题:“为了给琼州营出兵制造机会,慕巡抚会向朝廷上折子推荐调我带水师去平叛,谢家小姐也会给父亲谢巡按写信,让他向负责统领平叛大军的山东巡抚朱大典推荐,书信往来需要一些时间,我们可以趁这机会赶紧准备准备……” 林伟业问:“不就是带着船和兵去打仗吗?还准备啥?” “准备接纳难民啊!我可不会弄几千人过来就完事了,总得弄几万人吧,不早做准备,人来了住哪?怎么管理?如果让他们去垦荒,选在何处?” 林伟业咋舌道:“老天,几万人?整个临高县的人口才多少人,这不是一次性移民了几个临高县过来吗?” “而且都是青壮居多。”夏天南补充道,“兵荒马乱的,身体孱弱的早就撑不下去了,能活下来大多的大多是年轻力壮的小伙。” 司马德正色道:“既然如此,运送的船要备足,粮草也要准备妥当,要不然难民半路就被饿死,或者在船里太拥挤闷死,到时竹篮打水一场空。” 孙元化补充道:“接纳难民的准备也要充分,这么多人不能住在县城中心,免得与本地百姓产生冲突,得在偏僻点的地方安置才行……” 夏天南当即拍板:“说得很对,三个臭皮匠胜过诸葛亮。那么由司马先生负责组织运送的船队,如果临高不够就去广东征调民船,我让慕巡抚给你开张手令。孙先生负责安排难民的安置,就在临高以南建个安置区,避免与本县居民混居。楼房来不及建了,就建一层的平房。” 一直没有说话的黄汉生说:“将军,是否在博辅上岸之后就进行甄选,把精壮的青年选入军中,为扩军做准备?” 第五百七十四章 何不军屯? 第五百七十四章何不军屯? 夏天南正要回答黄汉生的话,孙元化插嘴道:“扩军固然要紧,可是组织难民垦荒也是要紧事。否则凭空多出几万张嘴,就算我们包揽三县粮赋后存了一些粮食,坐吃山空也不是办法啊!” 夏天南一听,也是啊,扩军是必须的,这也是移民最重要的目的之一,可是首先得解决吃饭问题。以琼州营目前的存粮,养活两三千人的脱产军队毫无问题,可是这个数字扩充到上万,就有些扛不住了。那么组织难民垦荒,自给自足,才是良性循环的正确道路。 正在犹豫先扩军还是先垦荒的时候,司马德提议:“何不合二为一,开展军屯?” 夏天南一愣:“军屯?” 司马德回答:“正是。把精壮年轻男子甄选之后编入琼州营,然后统一组织去垦荒种地,按连、营编制划分耕种区域,以耕代练,闲暇时也可进行基本的操练,等收粮后再入军营正式操练,屯田、练军两不误。” 孙元化踌躇道:“可是朝廷的卫所屯田都已糜烂不堪,我们又把这一套捡起来,是不是自误前程?” 司马德反驳道:“朝廷的卫所之所以糜烂,盖因军官大肆侵占良田据为己有,军士沦为佃户,粮饷短缺,衣不遮体、食不果腹,大量逃亡,才会酿成今日之困局。我等屯田只是权宜之计,等田亩开垦出来,所产粮食足以养活军士,便可回归军营,田亩便可交给他人佃种。何来自误前程一说?” 夏天南插话道:“各抒己见,可不要产生争执。我倒觉得这个法子不错。虽然朝廷的卫所制度江河日下、名存实亡,但是我们的屯田和这个不一样,可以试一试。要不然我们辛辛苦苦招纳难民回来,全部去种地有些可惜,虽然田地和粮食是基础,但是军队才是琼州营的根本,说到底我们还是为了扩军,垦荒只是手段。司马先生的这个法子,把垦荒和扩军合二为一,就解决了这个难题。这些人在垦荒种地的同时,能够接受最基本的训练,拿起锄头就是农民,走进军营就是兵,温饱问题解决了,扩军的问题也解决了。” 孙元化问:“既然如此,那便实施军屯。只不过,等到首批屯军入了军营,那么来年的地又让谁来种?仲达司马德的字说交给他人佃种,可是琼州府又哪来这么多劳力?”琼州地广人稀,如果本地劳动力充足,也犯不着移民了。 夏天南回答:“这个问题不大,等到第一批屯军成为脱产军人,自然有下一批来接盘。等我们通过谢巡按,哦,到时候估计是谢巡抚了,控制了登莱地区之后,山东境内的难民可以源源不断通过登州出海,运往临高。” 祖辈都在临高,从未出过岛的谭山忍不住好奇心,问道:“将军,山东那地方真有这么多人丁,运都运不完吗?难道无家可归的难民比整个琼州府人丁还要多?” 作为山东人的林伟业、曾在山东做官的孙元化都笑了,夏天南也笑了:“老村长,不瞒你说,虽然我不知道确切数目,但是兵变造成的难民比琼州府的全部人口都多那是板上钉钉的事。” 夏天南还知道,仅仅崇祯十一年清军绕道河北青口山和北京密云墙子岭入关,从通州、济南等地掳走的人口就将达到了40多万,其中山东占了大半,仅仅是这些被掳的人口,就超过了整个琼州府人口的好几倍。 他对谭山说:“正好要点你的名,有事要交代你做。佃田和催缴税粮的事一向是你做,这次军屯的事也由你来安排。甄选和编练士兵的事情交给汉生,你就专心负责安排屯田垦荒的地点和面积。” 谭山说:“将军交代的事,属下必当竭尽全力。只不过临高境内没有这么多可供开荒的地方了,必须向外扩张,可能会涉及邻近澄迈县和黎人聚居区澄迈官面上的事倒到好办,可是碰到生黎,可有些棘手,那些蛮子可不认官府” 这几年来,琼州营迅速崛起,从知府衙门到各地州县都雌伏于琼州营的兵威之下,不敢有半点忤逆,但是和五指山深处的生黎却没有什么交集。 琼州府的地形是一个中间高、四周低的形状,中部最高的山脉就是五指山。适合耕种的土地集中在外围,大部分被汉人和熟黎占据,而以狩猎为主的生黎则聚集在五指山周围。如果要找可供屯田的荒地,势必要向五指山的方向扩张,与生黎打交道是无法避免的。 夏天南问黄猛甲:“若是汉人垦荒种地,进入了生黎的范围,他们会怎么反应?” 黄猛甲回答:“除了个别人数太少、实力太弱的寨子,多半会发起攻击他们一般把这看做侵犯,在他们眼中,自己祖祖辈辈居住的地方,从天上的云朵到地上的泥土都是他们的。” 夏天南想了想,说道:“随着我们的扩张,掌控这些生黎聚居的区域是迟早的事情,整个琼州府我们都要捏在手里,何况是这些未曾开化的生黎。为了扫清屯田的障碍,猛甲,你带人把临高以南两百里的地方先扫荡一遍,把这些生黎的寨子都清理了。”将来山东的难民来到这里屯田,初来乍到,又不适应五指山附近山地和丘陵混杂的地形和亚热带的炎热气候,发生冲突时,未必干的过土生土长、熟悉地形和周围环境的生黎。为了避免不必要的人口损失,事先清理出一个“无人区”是很有必要的。 黄猛甲问:“将军,怎么个清理法?是驱逐还是直接杀了?” 夏天南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继续问黄猛甲:“这些生黎是否好驯服,能不能充实军队?” 黄猛甲摇摇头:“大多数生黎连汉话都不会说,连我们熟黎和他们沟通都很困难,别说汉人了。而且这些人基本不种田、全靠放狗集中狩猎为生,自由自在惯了,想要把他们困在军营里日复一日的操练,恐怕很难。” 第五百七十五章 编户齐民,一户一丁 第五百七十五章 编户齐民,一户一丁 听到这些生黎没有利用的价值,夏天南挥挥手:“带上你的人,把他们赶走,不管是躲进深山老林,还是闯到其他州县,反正要把地方给我腾出来!” 黄猛甲请示:“如果他们不肯离开呢?” 夏天南眼中闪过一丝厉色:“杀了!” 黄猛甲略一犹豫,回答道:“遵命。”对于他来说,杀生黎的事也不是第一次,以前帮助官府镇压黎乱的时候,也没少杀。他也知道,生黎绝不会轻易离开自己时代居住的领地,那么除了杀戮,没有其它办法了。不过在这些生黎没有任何暴乱的情况下将其格杀,黄猛甲心中还是有些迟疑。 林伟业听了有些于心不忍,这些生黎也是活生生的生命啊,和他夫人符南英流淌着相同的血液。把这些生黎驱逐出他们赖以生存的地方,不服从就杀人,和美国西进运动屠杀印第安人何其相似?他想劝阻,可是一时找不到反驳的理由,毕竟移民屯田是下阶段的头等大事,关系到琼州营人口基数的增加以及军队的扩充,以夏天南的性子,不会容许任何人和事来阻挡这件事的推进,没有足够说服他的理由,贸然阻止只会自讨没趣。 这时一个脆生生的声音响起:“老爷,生黎也是爹娘生养的,为什么不给他们一次机会,就像当初给我们机会一样?” 林伟业大吃一惊,这不是符南英的声音吗?她怎么会出现在这种场合?循着声音传来的地方望去,果然在人群中发现了符南英的身影。或许是感受到了他的目光,符南英朝他回望过来,报以一个俏皮的微笑。 夏天南一愣,发现是林伟业的老婆后,笑了起来,打趣道:“南英姑娘,我记得今日没有召集管事们来开会,你怎么不请自来啊?是不是老林带你来的?” 符南英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一点也不怯场,大大方方地说:“我今日听说老爷要商议大事,正好有空,就想着来见识见识,老爷和阿哥,还有其他的汉人老爷们是怎么商议大事的。我可是自己走大门进来的,没让阿哥带,也没人阻拦我。”她今日心血来潮,想要看看林伟业整日提及的军国大事是什么,就跟在谭山等人的后面一块来了。原本这样的会议是不需要她们这些工厂管事参加的,可是门口的警卫队士兵都认得她是林老爷的夫人,谁会吃饱了撑的和她较真,所以没人阻拦。 夏天南闻言笑了笑:“呵呵,既然来了,还提了意见,就不妨说说你的看法,老爷我很民主的。” 符南英收起了笑容,认真地说:“老爷,所有人现在都称呼你为将军,可是我是小女人,不懂这些,在我心里,你仍然是那个让我们提南峒过上好日子的汉人老爷。当初你让我们做工,有白米饭吃,有盐巴吃,从此不再挨饿受冻,是我们黎人的大恩人……可是为什么,现在你这么狠心要杀死那些深山里的黎人?他们和我们一样,也是一条条活生生的人命!” 夏天南咳嗽两声,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女人毕竟是女人,怎么懂得做大事不拘小节这个道理。他看向林伟业,递个眼色,示意对方赶紧把老婆领回去。 林伟业有些窘迫地来拉符南英,“南英,老爷这边在商议大事,不要捣乱,来,跟我回家……” 符南英甩开了林伟业的手,继续说:“老爷,我们熟黎当初也是生黎变过来的,既然你能接纳我们,为什么不把生黎变成熟黎呢?这样一来,他们也不用死,老爷你也多了更多子民……” 夏天南一愣,他只想过这些生黎能否驯化进入军队,可是没想过把他们从半原始的猎户变成编户齐民的熟黎,和汉人一样种地、纳税、服徭役。 孙元化接上话头:“林夫人的话也有道理。据我所知,辽东鞑子人丁不旺,为了弥补兵力不足,经常去深山老林抓捕野女真编入军中。这些野女真同样是以狩猎为生,身强体壮,力大如牛,得到这些兵员后,鞑子如虎添翼。虽然琼州营的火器和阵列不太适合这些生黎,但是悉数杀了有违天和,而且也可惜了这些丁口。不如按林夫人所说,教会他们种田,编入都图,纳粮当差,终究也能交些粮赋上来。” 夏天南有些动心,杀了这些生黎什么都得不到,若是将他们编户齐民,驯化成熟黎,也能纳粮,蚊子虽小也是肉。而且杀人太多,终究对口碑名声不太好。 一向不怎么说话的魏连横开口了:“将军,属下觉得,生黎训练成琼州营的正规军难度较大,但是编入都图之后,可以集村并户,把人数少的村落合并,然后以户为单位,每户抽一名壮丁,农忙时种地,闲暇时操练,有需要时可以征召起来编成队伍出战。这些壮丁大用场派不上,等琼州营出去打仗,岛内空虚的时候,用来作为防御部队还是绰绰有余的,至少可以震慑宵小。” 夏天南眼睛一亮,这倒是个不错的思路。琼州营这次准备去山东,陆海军主力肯定都要去,岛上的防备就空虚了,虽然周围没有敢于捋虎须的势力来冒犯,但是总是个隐患。将来离开琼州作战的次数肯定不会少,一两次也罢了,次次都裸奔唱空城计,万一有谁不开眼来端了自己的老巢,那就麻烦了。魏连横这个集村并户、一户一丁的法子不错,平时务农,战时为兵,发把钩刀或长矛,拱卫临高足矣。只是这个法子怎么听起来有些耳熟,和鞑子的牛录有些异曲同工之妙。 他权衡一番之后,改变了之前的命令:“既然如此,猛甲,你去扫荡这些生黎的时候,把头领及其死忠亲信干掉就行了,其余人给两条路走:要么服从琼州营,发给铁器,学习耕种;要么全村人都死。估计群龙无首之后,愿意臣服的还是多数吧?” 本来自 &# / 。 第五百七十六章 扫荡生黎 一个艳阳高照的下午,临高南部一百余里的猴弥岭上,黄猛甲带着乌压压一片人围住一个简陋的寨子,正在命人喊话。 “罗田峒的兄弟姐妹们,你们听好了,我们是番豹山过来的,奉琼州参将夏将军之命,前来接收猴弥岭三十六峒七十二寨。如果你们愿意配合,我们保证不滥杀无辜,否则的话,大军杀过来,寸草不生、尸骨无存!” 这个叫罗田峒的寨子非常简陋,没有当初斩脚峒那样的防御设施,只在周围扎起了荆棘密布的简易栅栏,在热兵器化的特战队面前,等同于不设防。之所以没有直接攻进去,而是先行喊话,是为了保留寨子中的丁口,否则排枪加刺刀一路平推,这小小的寨子很难留下几个活口。 简易的荆棘栅栏后露出了几个脑袋,有一个头领模样的人用黎语大声回应:“你们甘愿做汉人的走狗,死后祖先都不会认你们。赶快滚回去,猴弥岭是我们世世代代居住的地方,凭什么让你们接收?” 黄猛甲回过头问:“这个喊话的是不是罗田峒的头领?” 旁边一个仅仅穿着布衫和兜裆的黎族汉子点头哈腰回答:“是的是的,这个是罗田峒的头领马石,他是整个猴弥岭最好的猎人,能够徒手杀死豺狼、一箭射死野猪!” 这个汉子是黄猛甲之前征服的一个寨子的头领,叫吴矢,现在成了黄猛甲的向导和扫荡急先锋。 猴弥岭是五指山的一个重要分支,最高峰海拔过了15oo米,但周围却是典型的丘陵地形,山脚有南渡江的分支流过,依山傍水,非常适宜居住。由于距离县城太远,加上高山密林的阻挡,汉人的足迹还没有到达这里,整个猴弥岭四周聚居着几十个生黎部落,号称三十六峒七十二寨。平日里这些部落都靠狩猎为生,互相不怎么来往,过着原始而又与世无争的生活。而黄猛甲的到来,彻底打破了猴弥岭的平静。 黄猛甲带着特战队的两三百人,加上清水峒、提南峒等最早靠拢琼州营的几个熟黎峒寨的几百土兵,浩浩荡荡从番豹山一路杀到了这里。一路上端掉了几个零星的部落,完全没有遇到像样的抵抗,直到到达猴弥岭这个生黎集中聚居的山头,才碰到了有组织的反抗。 黄猛甲的作战方式也很简单,利用特战队碾压性的优势,集中火力先击毙部落的领,群龙无之后,再用铁器和盐巴作为诱饵,逼迫部落的族人做二选一的选择:要么屠村,要么接受编户齐名,成为琼州营统治下的熟黎。这样的作战方式简单而有效,清水峒、提南峒的土兵甚至没有多少出手的机会,纯粹作为搬运铁器、盐巴的运输大队跟在后面打酱油,开战的时候凑个人数,壮壮声势。 吴矢虽然不是个好猎人,但是脑子很灵活,他是猴弥岭为数不多没有被“斩”的部落头领之一。见识过特战队能够出火和光、并且能在出弓箭的射程杀死对手的铁管子之后,他义无反顾地“弃暗投明”,成了黄猛甲的忠实小弟,遇到其余部落的反抗时,他带着手下冲在最前面,比特战队的人更积极。黄猛甲对他的卖力表现很满意,拨付了二十把精铁打制的钩刀给他,以示奖赏。 精铁打制的铁器对于生黎而言,无异于汉人眼中的龙泉宝剑,罕见而又珍贵。吴矢得到了这些宝贝之后,更是死心塌地追随黄猛甲。 听了吴矢的话,黄猛甲笑了。 “能徒手猎杀豺狼的猎人?呵呵……”黄猛甲捏了捏指关节,出劈啪噼啪的响声,饶有兴致地看着前方,“耍枪弄炮太长时间了,很久没有和人动手了,今天倒是想会会这个猴弥岭最好的猎人。” 他对特战队队副黄敢说:“既然这个马石敬酒不吃吃罚酒,别浪费时间了,直接上。” 马石带着族人虎视眈眈盯着这群不之客,他早就听说山下来了一群熟黎,不仅有精良的铁器作为武器,还有比弓箭更犀利的铁管,可以用火焰杀敌于无形,挡者披靡,没想到这么快就到了山上。 他给族人们打气:“不要怕,我们都是猴弥岭最勇敢的猎人,如果挡不住他们,就退到密林里去,用陷阱和机关对付他们,就像猎杀野猪一样。” 这时,对面穿着整齐鲜红色衣服的熟黎们排成了一排排直线,然后端起了黑黝黝的铁管子。 “呯呯呯”,清脆的声音响起,阵阵烟雾飘起,罗田峒的勇士们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就一个个倒下,倒在血泊中,有些没死透地还在抽搐挣扎,试图用手去抠出胸前伤口的铅丸。 马石又惊又怒,这就是能够百步之外杀人于无形的铁管子? 一次排枪之后,特战队员们端起刺刀开始了冲锋。如果继续射击下去,小小的寨子都会死光,这些生黎根本不知道怎么躲避铅弹,只会站着挨打。 看着闪亮的刺刀插进了一个个族人的胸膛,马石怒了,挥舞着自己的武器——用打磨后的石块绑在木棍上作为枪头的长矛——冲入了战场,替族人们挡开了一柄又一柄的刺刀,大声呼喊:“走,走到密林中去,那里才是我们的战场。” 凭借着与猛兽搏斗积累的丰富经验,身手灵活的马石与几个膀大腰圆的特战队员们周旋,丝毫不落下风,且战且退,准备寻找机会撤退。 这时一个高大魁梧的身影出现在马石的视野中,手中握着一根一人高的粗铁棍。 见到队长出手,特战队员们撇下马石,朝其余生黎追了过去。 黄猛甲单手举起齐眉铁棍,硬生生往马石头上砸下去,带起了呼呼的风声。 马石大吃一惊,单手举棍能劈出这样的风声,这得有多大的力气啊?他来不及逃跑,只能举起长矛,去挡这一棍。 “啪”的一声,长矛应声而断,铁棍丝毫不受阻碍,直接砸中了马石的右肩。马石吐出一口鲜血,跪倒在地,右臂无力地垂下。 黄猛甲失望地摇摇头:“这就是猴弥岭最好的猎人?”单手提起铁棍绕过马石往寨中慌乱的族人们走去,没有再看马石一眼。 过了一会,马石口中、鼻中缓缓流出了鲜血,脸色苍白如纸,然后像个麻袋一样倒在了地上,面朝天空,眼中已经没有了神采。后方,凄厉的惨叫声此起彼伏,可惜他再也听不见了。 第五百七十七章 沙盘推演 首领马石被黄猛甲一棍劈死,失去了领头羊的罗田峒族人没了主意。他们面临着和猴弥岭其他寨子一样的选择:一边是盐巴和铁器,一边是闪着寒光的刺刀,要么接受汉人的统治,要么死在刺刀之下。 求生的本能让罗田峒族人选择了盐巴和铁器,又一个生黎部落沦陷了。 这样的小规模冲突在临高县以南方圆两百里的范围内反复上演。连铁器都没有的生黎尽管非常勇敢,但是原始的武器和各自为战的战斗模式,让他们根本不是接受过近代化军队训练的特战队的对手,即使不用琼海式步枪,仅凭刺刀冲锋,也没人能够挡住特战队的攻击。 慕天颜发往朝廷的折子和谢文君写给父亲的书信被夏天南用飞剪船分别经天津送往京城,经济南府送达谢三宾,一个月后,兵部向广东发来了抽掉琼州营水师北上协助平叛的公文。 在这一个月内,黄猛甲风卷残云般荡平了大大小小几百个黎寨。按照之前的计划,这些黎寨被按照人丁数量重新编成了村落,每五百户为一村,每户必出一个男丁,发给钩刀或长矛,农闲时由临高派出的教官负责组织操练,一支古代版民兵的雏形开始慢慢成型。 至于其余的村民,都被要求放弃了以往放狗(集中狩猎)为生的模式,发给种子和农具,就地种植山栏稻。得到了铁器农具和种子后,在刺刀的威胁和盐巴的诱惑下,生黎们开始尝试着全新的生存方式。虽然山栏稻的产量很低,但是比起生黎原来的狩猎还是要强太多,起码能够获得稳定的、足够的食物。 之所以让生黎们在山间种植山栏稻,而不是在更肥沃的平坦区域种植良种水稻,是因为这些未来的良田是留给山东难民的。说到务农,汉人终究要比黎人强太多,好钢就该用在刀刃上。 平叛的公文很快就被巡抚衙门转送到了临高。有了这份“介绍信”,琼州营就能光明正大派兵去山东插一手了。 临时参谋处的成员们被召集起来,为出兵山东制定作战计划和应对意外情况的方案。 与前几次不一样的是,屡次立下功劳的王启年也被夏天南指定参加。通过中左所一战,夏天南看到了情报在战争中的巨大作用,即使王启年获得情报的手段还相当原始,但是仍然发挥了关键的作用。从卧底刘香到打入郑芝龙集团内部,数次行动让王启年积累了经验,也获得了第一批手下——除了海盗梁栋,几名在原刘香集团被收买过来的海盗和郑家安平老宅的几个下人因为头脑机灵被吸纳了进来。 一个看上去很简陋的1:500的硕大沙盘摆在了南园议事厅的中央,司马德等人围着这个沙盘仔细端详。 这个沙盘是资深军迷林伟业亲手制作的,他本就是山东烟台人,对山东沿海的地形比较熟悉,加上前登莱巡抚孙元化的指点,这个原始版的沙盘就出炉了,这也是这个时空世界上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军事沙盘。 林伟业客串讲解员,向临时参谋们解释地形。 “鉴于我们可能的活动区域有限,所以这个沙盘仅限于登州和莱州一带。而叛军已经被压缩到了登州一带,所以这个区域足够我们进行推演了。”林伟业用一根木棒指着沙盘,“你们看,这靠水的城池就是登州。据孙先生说,城的北门紧靠水城,水城就是水师驻扎的地方,北面临海,西北跨山,东南濒河,南北各有一门,过水门可以直通辽海。理论上说,叛军如果撑不下去了,可以直接从水城出海逃窜。” 司马德看着“登州”的位置,问道:“如果按照朝廷邸报所说,那么叛军已经被压缩到登州一带,那么陆战的战场就在登州城外了?我们是否要派遣陆师的主力?水师如果要截击出逃的叛军,又该驻扎何处?” 夏天南一边回忆一边说:“陆战的主战场肯定在登州城外,琼州营陆军的主力肯定要去,我们又不是真的为了防范东江镇才去打酱油的。至于舰队驻扎何处嘛……我们曾经去山东挖过煤,我记得登州以北十里左右有一座海岛,面积不小,方圆有一百来里,足以驻扎舰队,而且可以在最佳位置拦截叛军出海的船队,这个岛好像听黄县当地人说过,叫什么来着……” 林伟业是烟台人,自然知道这个地方,接上了话头:“叫长岛,以后也是山东唯一的海岛县。距离旅顺200里,距离登州水城大概14里。” 夏天南击掌道:“对,就叫长岛,舰队驻扎在这个地方,叛军的船队插翅难飞。不管是从旅顺登陆还是回东江镇,叛军都必须绕道长岛,这是必经之路。” 司马德问:“朝廷只抽掉我们的水师,陆师也随船出征,是不是有些师出无名?” “不妨事。只要有个名目就行,我多出些人马,还不用朝廷拨付开拔银子、补发欠饷,朱大典还不笑掉大牙?再说有谢巡按这个内应,陆军也能光明正大上岸,等叛军被灭之后,陆军可以帮着移送当地难民。” 司马德点点头:“那就水路并进。陆师直接从莱州登岸,与平叛大军会合,水师到达长岛后就直接驻扎在此,等候机会伏击叛军船队。” 慕容龙城指着登州城池的位置说:“伏击船队还是要提前准备才好,叛军一旦出逃,大大小小几十条船总是有的,如果我们的船队只会守株待兔,从发现敌情到起锚、追击总有个过程,战果难免打折扣……” 夏天南指着王启年说:“所以我把王启年叫来,就是要给他新的任务。想办法打听到叛军的动向,提前示警,这样一来,舰队提前做好拦截的准备,叛军就是想跑也跑不了几条船。” 王启年仍然是一张万年不变的毫无表情的面孔,他言简意赅地回答:“时间很短,登州局势也复杂,我不能保证能及时混入登州城,但我会尽力。” 第五百七十八章 未雨绸缪好借粮 司马德点了点沙盘上登州城所在的位置,下了结论:“基本的方略就是如此了。 水师进驻长岛相机行事,伺机截击叛军出逃的船队;6师从莱州登6,与平叛大军会合,必要时可以参与攻击叛军;王启年带人一并上岸,伺机打探消息,有可能的话混入登州城。” 其余人点头:“大体如此。” “只是还有几个细微之处需要解决。”司马德说,“山东气候远比琼州寒冷,6师平时作战所披的藤甲是不是不适合,需不需要更换?另外,此去山东最重要的事就是招揽难民,人口数以万计,粮食必须要备足,我们的存粮是否可以支撑到垦荒丰收的时候?” 众人一听,这几个问题确实是很现实的问题,必须要解决。 林伟业沉吟道:“藤甲更适合炎热的广东一带,山东那边天寒地冻,实在不合适。如果给藤甲内衬棉布之类,一定程度上可以解决这个问题。不过一来时间太仓促,来不及全员换装,二来效果如何没有实战验证过,所以,这次还是不带藤甲了。我会督促技术研究院拿出一个方案,等到时机成熟时换铁甲。” 夏天南说:“能不能借鉴一下鞑子的棉甲?据说是两层棉甲中间夹着铁片,铁片可以保护要害部位。” 林伟业点点头:“只要实用,都可以借鉴。” 司马德追问:“粮食的问题呢?现有的存粮供应琼州营毫无问题,带上足够的粮食去赈济难民也能应付,但是如果大量移民来到琼州,就算下了船就动去垦荒,也会有一个很长的时期没有产出,只会消耗。如果没撑到产粮那个时候,琼州营和难民都断粮了,恐怕会酿成成千上万人的民变,后果不堪设想。” “未雨绸缪是对的,我们不能抱着侥幸心理,必须做好充足的准备。”夏天南肯定了司马德的想法。 司马德提议:“是否向三县之内的农户加收赋税,以解燃眉之急?” 夏天南连连摇头:“每亩固定缴粮两石,其余自留,这个方式大大提高了百姓的生产积极性,不能朝令夕改。而且加收赋税是个危险的苗头,一旦开了这个头,以后就会习惯性的向百姓伸手。有朝廷的前车之鉴,我们可不能走朝廷走过的弯路。”大明之所以走进了死胡同,最后葬送了江山,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把大部分赋税全部加在农民身上,不仅收效甚微,而且还让农民不堪重负,制造了许多流民,让流寇始终无法灭绝。 他仔细想了想,说道:“压榨百姓不可取,还是得从官府身上想办法。来人,去县衙把钱有余给我叫过来。” 县衙离南园并不远,没过多久,钱有余就气喘吁吁地过来了,向夏天南见了礼:“将军……找……找小的何事?” “我问你,征收上来的钱粮是否都要解缴进京?” “启禀将军,不管是夏税还是秋粮,都不会全部解缴进京……”钱有余向夏天南解释。 最早洪武年间的时候,秋粮是真得要千里迢迢的运送进京的。运粮由里甲里的“粮长”负责的。耗费的人力物力不问可知。粮长往往因为这一负担破产的。后来考虑到地方需要,减少来回运输的损耗,就规定了部分钱粮启运到京,部分直接调运给本府需用钱粮处,也有一部分在琼州府留仓备用,只是在户部入账。 “哦?这些粮食在琼州府何处?” 钱有余伸手一根根手指数:“分别是琼州府、昌化县、儋州、万州、陵水五县。其中府城和昌化县占了大头,府城官兵粮饷二万一千八百石,昌化千户所粮饷一万五千七百九十石。其余三县少了些,儋州一万石,万州一万二千石,陵水九千石。当然,历任官吏都有亏空,这些地方的钱粮都不是足额满仓的。”这几个分散储粮的地点,大多是比较要紧的战略地区,特别是有“黎乱”危险的地点,便于一旦有战事可以就近取粮征伐。 夏天南大喜:“即便不是足额满仓,打个对折也有不少了。”他对司马德等说,“粮食的出处有了。给知府衙门和各县打借条,向他们借粮应急。” 钱有余大吃一惊,劝阻道:“这些粮仓是朝廷‘防黎’的,按照规矩绝不能动用,一旦事,谁都担不起这个责任……” 夏天南笑道:“钱有余,你重新回到县衙做师爷,就有些拎不清状况了。秦知府如果要拒绝我,不用等到朝廷追究他的责任,我保证府城第二天就有黎乱,知府衙门上上下下,都难逃此劫。” 司马德等人也跟着笑了起来,钱有余顿时有些尴尬。他这时突然想起当初黄猛甲攻打临高县城的一幕。既然能够在临高炮制“黎乱”,在府城照样也可以。秦秉严私下开仓借粮,所冒的风险不过是朝廷可能的责罚,而拒绝夏天南,很可能就会被一场突如其来的“黎乱”砍掉脑袋,该如何选择,一目了然。 “再说了,最多三五个月,我就能把这些粮食还上,秦知府应该知道该怎么做。”琼州府气候宜人、雨量充足,水稻一年三熟,三五个月,差不多就可以收获一季水稻,足够弥补这个亏空。夏天南心想,等到时机成熟,就把琼州府变成一个独立的小王国,朝廷的政令到了这里就变成废纸,到时整个琼州府各处的粮仓就变成自家的了。 钱有余讪讪道:“这样就更不会有什么问题了,秦知府敢不答应?” “很好,就这么办。钱师爷,你熟悉公文,你给我拟一份书信,把我的意思润色一下,然后快马加鞭送到府城,让秦秉严开仓借粮。”夏天南说。 司马德说:“这的确是个妙计,挪用官府粮仓,足以应付几万难民了。等到垦荒收获粮食,以后就能自给自足,无需再担心这个问题。” 第五百七十九章 抵达山东 在夏天南的示意下,一封临高县衙与琼州营联名“请求”知府衙门允许开官仓“借粮”的公文出炉了,被快马加鞭送到了位于琼山县的知府衙门。 知府秦秉严看到这一封可说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以下犯上的借粮信之后,心情郁闷至极。 一个治下的县衙,一个地方武将,居然堂而皇之要求上官打开官仓借粮,完全无视朝廷法度、官场规则,更是不把可能的政治后果放在眼里,这样荒唐的事情居然被自己碰上了,秦秉严哀叹自己可是前世多作孽,才会沦落到琼州府为官,摊上了这样的下属。 他几次拿起书信想要撕碎,可还是放下了。在琼州营现实的威胁面前,一切都是浮云。最终踌躇半响,还是叫来了师爷,由自己口述,让师爷执笔,写了一封私人名义的书信,再抄三份,分别给昌化县、儋州、万州、陵水四县,嘱咐四县的知县,如果琼州营来协商“借粮事宜”,让他们相机行事。这也是秦秉严所能做到的极限了,既没有正面得罪琼州营,又多少撇清了一点自己的责任——自己可没有明确下令开仓放粮,私信也不能代替衙门公文,至少官面的程序上没有明显的把柄。 不过以琼州营的赫赫凶名,加上这封含糊其辞的私信,没有一个县胆敢拒绝“借粮”的要求,结果与知府衙门正式下令并无区别。 做好了承接容纳难民的准备之后,琼州营就要出前往山东了。五月中旬的一天,晴空万里,博辅港热闹非凡,6军士兵以连为单位依次登船,民夫们挑着装满粮食的担子往船上装,用来运粮和准备转运难民的广船、福船一直排到了出海口——为了配合琼州营的行动,巡抚慕天颜亲自下令,征调了广州一带所有的民船,“协助朝廷平叛”,除了不能出海的内河小艇和太过破旧的货船,广州珠江河面上大大小小的船全部一扫而空。 夏天南一行人正准备登上“广东”号,却在码头上遇见了一个不之客。一个面如冠玉的翩翩公子,带着一个眉清目秀的书童,挡住了夏天南等人的去路。 这位公子轻咳一声,说道:“在下经广东巡抚慕大人的介绍,想搭夏将军的顺风船前往山东省亲,不知夏将军愿不愿意卖抚台这个面子,行个方便?” 夏天南听这个声音耳熟,再定睛一看,这哪里是什么公子哥,明明就是女扮男装的谢文君,身旁那个书童也一样,估计是贴身丫鬟扮的。这个谢大小姐,到底想做什么? 他走过去轻声说:“谢小姐,我们是去平叛的,可不是游山玩水,你就不要凑热闹了好不好?等到山东平定,境内再无兵乱,我再派人专程送你去山东见你父亲,可好?” 谢文君白了他一眼,“你以为我是不知轻重、恣意妄为的女子吗?”说着递给了他一封书信。 夏天南狐疑的接过一看,信封上落款是慕天颜,注明由他亲启,只好拆开读信。 信中明确无误地点名让他携带谢文君赶赴山东,而且为避免不便,“可乔装男子登船”。到达山东之后,由谢文君替他引见父亲谢三宾。 夏天南想了想,虽然带上谢文君有些不方便,但是她确实可以从中牵线搭桥,与山东巡按御史谢三宾搭上线。夏天南有很多计划要落在这位谢巡按身上,必须要快建立良好的信任和合作关系,没有太多时间慢慢套交情。这么看来,带上谢文君还是有用的。 他不动声色将信塞回信封,颔道:“既然抚台话了,我怎敢不答应?请谢小姐登船。不过事先提醒一句,海上风浪大,船身颠簸,可能要吃些苦头,谢小姐如果要改变主意还来得及。” 谢文君淡淡回答:“多谢提醒,不过文君不是一点苦头都吃不了的娇小姐,这些都不碍事。文君只有一个请求,给我们主仆两人单独安排一个船舱。” “这个自然,我来安排。”夏天南答应下来。 一切准备妥当之后,庞大的船队扬帆起航,离开了博辅港,前往山东。 根据谢文君从朝廷邸报和父亲信中得到的消息,山东的兵乱已经接近尾声,叛军在山东四处烧杀劫掠的势头被遏制,被平叛大军压制在登州境内,活动范围很小。也就是说,山东境内的大部分地区此刻是相对安全的,琼州营的6军可以选择登州之外的任何地点登6。最终,夏天南决定在莱州登6上岸,因为朱大典带领平叛大军驻扎在登州和莱州之间,谢三宾也在军中。 为了照顾充任运输船的广船、福船的航,琼州营的战舰不得已放慢了度,免得船队前后脱节,导致船只掉队。紧赶慢赶,总算在六月到达了山东沿海。 在前往莱州之前,船队先来到了预定的停泊地——登州附近的长岛。 长岛是旧时空山东唯一的海岛县,面积不小,有56平方公里。这个时空还没有开,也没有设立官府衙署,岛上除了零星的渔民出没,基本上是个无人岛。岛上的自然环境是极好的,树林密布,有数条溪流,植被和淡水资源都很丰富,容纳几万人都不成问题。 按照事先拟定的计划,主力舰队和运输船队在此停靠,等待山东战局的进展。如果战事顺利,叛军出海逃窜,舰队可以以此为据点进行拦截;登州光复后,运输船队就可以通过登州口岸运送难民回临高。而6军则乘坐运兵船前往莱州,与朝廷平叛大军会合。 临行前,夏天南再三叮嘱舰队司令官威廉:“如果叛军真的出海北逃,一定要竭尽全力拦截叛军的船队,最好不让一条船漏网。叛军有可能把城堡内制作精良的加农炮一并带走,包括铸炮的工匠,我担心这些炮和工匠落入北方野蛮人的领手中,这对于这个国家来说无疑是个灾难。” 威廉虽然不太明白辽东后金是个什么样的政权,得到红夷大炮后又会给明军带来什么样的严重后果,但是拦截叛乱军人的军事意义他是懂的。 “知道了,将军,我会尽最大努力,把叛军的船击沉在这片海域。” 第五百八十章 初会朝廷兵马 在长岛短暂停留后,夏天南带着6军赶往莱州,在莱州海岸一个天然的港湾下了锚,停泊在港内。上了岸不久就现了一个村落。 相比于登州府各处的残破,莱州府相对要好一些,而且这个村落位于莱州城西北角,有城池挡在前方,非常幸运的没有遭到叛军的攻击。向当地村民打听,才知道这个村叫朱旺村,“扬明”号停泊的地方也是一个天然渔港,就叫朱旺港。这里离莱州城只有十六里,步行一个时辰就到了。 经过急行军,琼州营很快就到达了莱州城外。远远望去,虽然不及登州城墙高大雄伟,但也差不了多少。城头旌旗林立,长枪如林,守卫森严,毕竟是靠近最前线的城池,看得出莱州防备非常严密。 在夏天南的记忆中,在原本的历史上,莱州被叛军围困半年以上,战况非常惨烈,继任的山东巡抚徐从治、登莱巡抚谢琏以及莱州知府朱万年,都相继死于这场围城战。虽然本时空的历史因为自己的参与生了偏差,但是莱州被长期围困这个大事件并没有改变。从城墙外侧斑驳的痕迹和凹陷的坑洞就能看出,这里经过了非常激烈的战斗,这些坑洞多半是叛军的大炮攻城时留下的——因为占据了登州,城内大量火炮落入了叛军之手,孙元化在位时殚精竭虑打造的红夷大炮,原本是要用来对付辽东鞑子的,没想到成了攻打自己人的利器。 黄汉生请示:“将军,是否要进入莱州城?” “不用了,正主不在莱州城内,我们进城还要费一番口舌,浪费时间。直接绕过莱州城,去平叛大军的军营。” 朝廷大军的军营此时设在沙河,位于莱州与登州交界处,距离莱州五十里。等琼州营从莱州到达沙河时,日头已经偏西。这个路途对于夏天南来说着实不算近,好在他身为一军之主,可以不用步行,能骑马——历次与官军的对战中,俘虏了一些战马,虽然在炎热的琼州掉了不少膘,但勉强还能用,这次来山东也带了几匹。夏天南在本时空也没正儿八经学过骑马,但是在旧时空混过马术俱乐部,有一些底子,策马奔腾做不到,用马代步慢慢走还是没有问题的。 沙河的军营占地极宽,旌旗招展,营帐林立,站在高处老远就能看到。夏天南等人到达官兵大营外五里时,就被巡逻的骑兵拦下。 夏天南亮出腰牌和公文:“我是广东琼州府参将,奉兵部之命来山东平叛,烦请通报。” 领头的官兵取过仔细察看,确实是兵部下的公文,参将腰牌也核对无误,便带他进入营地。 到了大帐外,抚标亲兵又再三盘问,确认不是细作,命其余人在外等候,只放夏天南一人入内。进了大帐,光线要黯淡不少,夏天南好一会儿才适应。 大帐正中坐着两人,一名是文官,身着绯袍,另一人面白无须,身着麒麟袍,两旁分列十余名武将,个个身批鲜亮盔甲。 正中那名文官开口问:“来者何人?” 夏天南上前一步,正欲开口,旁边一名武将喝道:“见了抚台和监军,还不跪下回话?” 这名文官被称为抚台,看来就是统领大军的山东巡抚朱大典了。至于监军,按照崇祯一贯的尿性,多半又是哪位太监。 夏天南闻言迟疑了一下,看了看这名拍上官马屁的武将,又看了看正前方的两人。 他迟疑并不是犹豫跪或不跪——作为一个现代人,压根就没有跪拜的概念——而是犹豫是当场作还是敷衍过去。 周围的武将大多不怀好意地看着他,有人的眼中满是幸灾乐祸。 夏天南将他们的神情尽收眼底,其中一名年轻武将引起了他的注意。这名年轻武将并没有幸灾乐祸,眼中却有一丝同情。 再看看上坐着的两人,朱大典面沉如水,看不出喜怒,旁边面白无须之人则面露不悦。 夏天南深吸一口气,笔直站立,双手抱拳,朗声说道:“末将广东琼州府参将夏天南,奉命赴山东平叛,得知大军驻扎沙河,特来拜见,听候调遣。” 朱大典未曾开口,面白无须之人开口说:“广东参将?广东那地方来的人都是这般没有规矩吗,见了上官不下跪?”声音尖利异常,果然是名太监。 夏天南知道崇祯向来喜欢以太监作监军,能够担任监军的多半是身边得宠的太监。他心中暗道,老子连你家主子都不会跪,还会跪你这个死太监? 口中却说道:“公公言重了,末将并不是不讲规矩,只是从广东远赴山东,奔波数千里,登6上岸后没有休息片刻,马不停蹄赶到沙河,腿都快断了,公公为何不先问问我带了多少兵力来山东,正事说完了再立规矩也不迟。” 这名太监不屑道:“兵部的那些废物点心也真是病急乱投医,掉哪里的兵不好,偏从广东调?听说这次是调用你们的水师防范东江镇渡海来攻,要我说,你们这些广东蛮子老老实实呆在水上便好,吃饱了撑的要上岸,又能来几个人?” 夏天南微微一笑:“公公,广东兵是不是废物点心我不好说,但是这次来山东,除了水师之外,上岸的可不是区区几个人,我带来了两千人,而且全部是鸟铳兵,并且自带轻便火炮。” 这话一说出来,举座皆惊。 太监显然是知道鸟铳和大炮的厉害,瞪圆了眼睛,不敢相信:“两千人?还都是鸟铳兵?” 朱大典也坐不住了,追问道:“当真是两千鸟铳兵,还带了轻便火炮?” “千真万确,抚台可以派人查验。” 这下再也没人去计较他跪不跪的事情了,朱大典和太监两人面面相觑,旁边的武将交头接耳、议论纷纷,都在消化这个让人吃惊的消息。 明末的鸟铳虽然质量参差不齐,在与鞑子的战斗中也无法起到决定性作用,但是作为远程打击兵种,在明军队伍中仍然是不可替代的。除了京城的神机营,地方的军头根本没有财力配备两千把鸟铳,更别说火炮了。听到这个消息,这些武将的心情和旧时空21世纪的警察听说迪拜的同行用跑车做警车一样羡慕嫉妒恨。 第五百八十一章 帐前应对 第五百八十一章 帐前应对 那名让夏天南下跪的武将显然不相信,问道:“你说带了两千兵上岸,还都是鸟铳兵,骗小孩子吧?区区一个参将,不吃空饷能养活八百兵就不错了,两千鸟铳兵绝对是信口开河!” 夏天南斜视着他,哼了一声:“这位将军可否报上姓名?” 这人傲然答道:“山东义勇总兵刘泽清。 ” 夏天南摇摇头:“没听说过。” 刘泽清大怒:“你一个小小参将,竟敢如此无礼!” 夏天南悠悠说道:“我听说叛军曾经放出话来:‘杀山东兵如刈菜,无奈我何!各镇兵咸非吾敌,惟虑关外兵耳。’刘将军,这叛军口中如刈菜一般的山东兵,不会指的是你吧”其实这话他是当卧底时听李九成说的,现在现学现用,用来羞辱这位让他下跪的刘总兵,报刚才的仇。 刘泽清面红耳赤,山东本地兵马在叛军面前一败涂地,才造成今日之糜烂局势,对方说的是事实,他无从辩驳。他的本部兵马在历次战斗中屡战屡败,已经损伤大半,生怕沦为边缘人物,一直寻找机会讨好巡抚和监军,才会出言呵斥夏天南下跪。 那名年轻武将却“噗呲”一笑。对面的一排武将见他发笑,不满地看着他,这些人显然都是山东本地武将。 朱大典见夏天南一句话,就让山东武将和辽东武将有了微妙的对立情绪,这不是他想看到的局面,便开口询问,转移众人的注意力。 “我记得兵部的调令是征调水师,没有征调陆师,为何你却带了鸟铳兵来,你的水师呢?” 夏天南早就打好腹稿,从容回答:“水师的船停在登州外海不远的岛上,随时候命。而陆师是末将自愿带来,为替圣上分忧,没有向朝廷索要开拔银子,只需抚台供应粮草即可。抚台手下北兵居多,尤其是关宁铁骑,英勇善战不必多说,末将的鸟铳兵近战虽不如北兵,但能百步杀敌,如与骑兵配合,远近结合,虽不能说如虎添翼,也算锦上添花,为尽早平定兵乱略尽绵薄之力。” 刘泽清等山东武将听到他口中褒扬关宁军,对山东兵马只字不提,心中很是不满。而对面的年轻武将和身边的人闻言面露得色。 朱大典不置可否,对于夏天南的说辞,也不知道是相信还是不相信。 刘泽清在一旁小声嘟囔:“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这年头哪还有武将倒贴给朝廷打仗的?喝兵血吃空饷、保存实力、杀良冒功才是武将的生存之道,以己度人,这个广东蛮子绝不会这么愚忠,肯定是另有所图。他周围的山东武将纷纷点头,显然很赞同这个说法。 这时朱大典下首一名中年青袍官员朗声说:“抚台明见:夏参将官阶虽不高,但是能够心系朝廷,愿替圣上分忧,也算难能可贵。抚台,既然这些南兵来都来了,何不留下听命,把这两千鸟铳手作为奇兵使用?” 朱大典不由得点点头,不管夏天南是不是说的场面话,但是作为被抽调水师的地方部队,愿意主动将陆师投入战场,而且不索要开拔银子,不计较眼前一时得失,这是不争的事实。比起那些打仗畏手畏脚、一心想保存实力的武将要强上太多。 “象三言之有理。既然如此,夏部便留在军中听命。象三,此间事了,你便带这两千鸟铳兵去妥善安置,所需粮草也有你负责安排。” 青袍官员应道:“遵命。”说完意味深长地看了夏天南一眼,然后退回队列中。 夏天南心中一动,自己在山东没有其他人脉,居然有人出来为自己说话,而且这名官员身着青袍,代表品级只有七品,却敢在朱大典面前畅所欲言,那么这官员十有就是位卑权重的山东巡按御史——谢三宾,象三可能是他的字。 朱大典继续说:“不管是兵部调拨,还是你自告奋勇,到了山东,兵马都归本抚节制,切记军中令行禁止,违者军法处置。” 夏天南拱手行礼:“这个自然,末将愿意听从抚台调遣。” 朱大典满意地点头抚须,“很好,只要你服从军令,立下功劳,本抚也会替你请功,与北兵一视同仁。你刚来可能还不认识在座各位,本官是新任山东巡抚朱大典,旁边这位……” 他指着旁边的太监:“……这是监军高起潜高公公。” 然后指着分列两边的武将:“其余各位,都是山东、京津和辽东的总兵、游击,你们都是武将,可以认识一下。” 其实他不自我介绍,夏天南早就猜出他的身份,至于这位太监,虽然是初次见面,但是他的大名可是久仰了。 在夏天南的印象里,高起潜算得上崇祯手下知名的大太监之一,除了陪着崇祯在煤山自缢的王承恩,名头最响亮的就是他了。不过在历史文献记载中,他的口碑远不如王承恩,最让人印象深刻的就是崇祯十一年,清军入关,朝廷派遣卢象升为督师督军迎敌,高起潜身为监军却力主议和,遇事掣肘,致使卢象升孤军奋战,力战而死。 对于这位自称知兵,却贪生怕死的太监,夏天南是没有什么好感的,看了他一眼便转向别处。 因为刚才对刘泽清说的一番话,两边的武将对他的态度截然不同,泾渭分明。左手边的武将看样子以山东本地人为主,个个都吹胡子瞪眼看着他,右边的武将则面露得色,不用说是辽东的人了。 那名年轻的武将主动与夏天南攀谈:“我乃宁远游击吴三桂,有件事很好奇,想问问夏将军。” 夏天南虽然有了一些心理准备,可还是没想到这位居然就是大名鼎鼎的吴三桂。他仔细打量了一番对方,二十出头的年纪,中等身材,长相颇为英武,目光如注,眼神坚毅,除了鼻子上有一道浅浅的疤痕,看起来面相有些凶恶,怎么看都不是电视中刻画的猥琐汉奸模样。 第五百八十二章 初见吴三桂 夏天南回答道:“原来是‘勇冠三军、孝闻九边’的吴将军,有什么请尽管问。 .”虽然在原来的时空吴三桂是臭名昭著的大汉奸,但是此刻还只是二十来岁的年轻小将,夏天南也不是没头脑的愤青,倒也能心平气和地面对他。 听了他的话,吴三桂脸上露出得意的表情。这是他生平最得意的事情:崇祯三年,他带领几十名家丁,杀入万余鞑子的包围中,救出了自己的父亲吴襄,以近乎传奇般的一战,奠定了自己军旅生涯的起点,也造就了“勇冠三军、孝闻九边”的名声,惊动了当今圣上,还因此被提拔为游击将军。 他一下对夏天南的印象很好,口中谦虚道:“过奖过奖。请问夏将军,为何你属下全部是清一色的鸟铳兵?我们辽东也有鸟铳,可是鸟铳手不能单独成军,必须搭配刀斧手或者长矛兵,否则被敌人近身之后,就是一边倒的败局。” 对于吴三桂的疑惑,夏天南也不奇怪,没有见识过燧枪的人都习惯性地用鸟铳的性能去理解,不知道足够高的射对于一支火器化部队的意义,自打琼州营迹以来,已经有很多人在琼海式步枪面前吃了亏。他也不打算隐瞒实力,向对方全盘托出又何妨,反正打仗时自然会被这些友军看出来。琼州营不能总是躲在海岛韬光养晦,登上中原这个大舞台是迟早的事情,亮出自己的肌肉,让朝廷甚至崇祯重视自己,才会有更好的扩大影响、壮大实力的机会。眼前的吴三桂和其所在的关宁军就是明显的例子。 自从后金崛起之后,明军在与后金军队的战争中屡战屡败,甚至流传出“女真满万不可敌”的言论,往往几百后金兵就能打得成千上万的明军溃不成军。而作为明军中唯一与后金军队在野战中正面对抗互有胜负的关宁军,自然得到了崇祯的器重,视其为抵御鞑子的国之栋梁。集全国之力收缴的辽饷全部拨到了辽东,加上辽东肥沃的屯田,关宁军渐渐变成了利用山海关之险拥兵自重的军阀,从不主动进攻后金,安心大国难财,以祖大寿为的辽东诸将赚得彭满钵满。 夏天南微笑道:“我的鸟铳是自行打制,和朝廷的不太一样。普通鸟铳开一枪的功夫,我能开三枪,只要不是碰见精锐骑兵,普通步兵很难近身。加上枪头装有利刃,敌人近身之后可以作为长矛使用,可远攻、可近战,为什么还要刀斧手、长矛兵?” 这话一出,包括吴三桂在内,帐中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可远攻、可近战,射是原来的三倍,这样的鸟铳兵完全颠覆了所有人的认知,足以改变现有的战斗模式。 吴三桂眼睛一亮,如果有这样的利器,关宁军又何必死抱着三眼铳不放?因为鸟铳的质量不靠谱,加上射太慢,也不适合马背上使用,以骑兵为主的关宁军抛弃了朝廷配的鸟铳,改用三眼铳。三眼铳的优点比鸟铳短,骑兵也能用,二三十步内有不错的杀伤力,关键是能连,射三枪之后还可以当锤子用于近战。从天启年间开始,三眼铳就成了辽东各镇的制式装备。 但是三眼铳的缺点也非常明显:先是射程太近,五十步外基本上是听个响,远程碰上鸟铳兵毫无优势;其次是近战差强人意,锤子这玩意对上长矛兵也是个渣。在吴三桂看来,如果夏天南没有吹牛,想法子弄到这样的武器,关宁军就如虎添翼,稳坐大明第一强军的宝座。 不过这个场合不适合谈论这些事情,吴三桂回头看了看二舅祖大弼,心想:呆会和二舅好好说说,劝他从这个广东参将手中购买鸟铳,反正关宁军不差钱。 刘泽清等人显然不相信夏天南的话,但是被“杀山东兵如刈菜”的话挤兑过之后,不敢再出言挑衅,免得再被类似的话羞辱,只是用怀疑和不屑的眼光盯着夏天南。 朱大典对夏天南的话也是将信将疑,不过对于他来说,是否夸大其词没有什么实质影响。如果这支客军真的是强军,平叛多添一份助力总是好事;如果只是吹牛,也不影响大局,这支客军本就不在计划之内,依靠现有的兵力平定叛军也是迟早的事情。 他咳嗽几声,对夏天南说:“夏参将练就这样的强兵,又一心报效朝廷,当为武人之楷模。本抚也很期待你部与叛军对阵时立下战功,为平叛助力。今日你部远道而来,想必已疲惫困倦,就由象三安排下去扎营,粮草稍后也会拨付。” 夏天南行礼:“谢抚台,末将先行告退。”在辽东和山东武将的注视下,他退出了大帐。 青袍官员出列,在大帐外与他并肩而行,自我介绍:“夏参将,本官姓谢,名三宾,乃山东巡按御史,负责协助抚台筹措粮草、协调各部人马,你部驻地和粮草的事宜,都由本官负责,有什么事情,可以直接找我。” 果然是谢文君她爹!夏天南不敢怠慢,左右看了看没有不相干的人在场,恭恭敬敬行礼:“末将久仰谢巡按大名,甚是敬重。此次出兵来登州,还望谢大人看在慕巡抚的面子上,多加照顾。” 谢三宾见他的态度恭敬,颇为满意。在大帐之中看他挤兑刘泽清毫不留情面,与妻舅慕天颜信中描述颇为不符,本担心是个跋扈张扬的武夫,现在看来担心是多余的。该硬的时候硬,该软的时候软,这夏天南虽然年轻,为人处世颇为老道,是个可造之材。 他捋着胡须,微笑问道:“文君在广东可好?她一向在北方张大,这次在舅舅家呆了一年,也不知道习不习惯南方的水土?” 夏天南神秘一笑:“这个,谢大人不妨直接去问谢小姐本人更好……” 谢三宾一滞:“怎么,她难道也来了山东?” 第五百八十三章 中原第一仗 夏天南回答:“确实如此。我们临出前,谢小姐找到我,说是要搭船来山东省亲。不过岸上情况不明,我没有让她随行至沙河,而是暂时留在了长岛。如果谢大人同意她上岸,我可以立即派人把她接过来……” 谢三宾哼了一声:“真是莽撞,山东现在还是战乱之中,她一个女子贸然前来,我每日事情千头万绪,如何照顾她周全?再说,军中都是军汉粗人,又怎么安置她?” 夏天南有些头疼,原以为把谢文君交给她爹就行了,没想到谢三宾倒先抱怨上了,看来这个包袱一时半会甩不掉了。他想了想,建议道:“长岛上荒无人烟、海风凛冽,加上水师随时可能奉命出岛拦截敌军,让谢小姐呆在那里怕是更难以让人放心,不如接到沙河来。虽说军中都是糙汉子,可是在眼皮子底下总是放心些,而且谢小姐兰心蕙质,知道女扮男装掩人耳目,免得被人说闲话。如果谢大人公务繁忙,那就暂且放在我军中,如何?” 在他看来,谢三宾不可能放心把一个未出阁的黄花闺女交给一个武夫照顾,肯定是放在自己身边,所以这么说也只是客套话,并不是真的愿意照顾谢文君。 可是出乎他意料之外,谢三宾几乎没有犹豫,爽快应了下来:“也好。慕巡抚对你甚为推崇,说你能力品行俱佳,本官相信他的眼光,文君由你照顾本官也很放心。” 夏天南闻言愣了一下,后悔不已,恨不得自抽一耳光,为什么要多嘴加这一句?当初为什么要答应让谢文君登船?自己来山东是做大事的,哪有空照顾一个小姑娘。还有,这个做爹的也真粗线条,居然真放心把女儿交给自己。 其实谢三宾倒不是真的对女儿安危无动于衷,这么做也是有原因的。作为一个力图在仕途上更进一步的官员,随军负责筹措军粮、参赞军机,正是捞取功劳赢得晋升资本的大好机会,怎么可能让女儿在自己身边晃悠,授人以柄?要知道携带家眷随军出征是大忌,若是让人参一本,什么功劳都是一场空。反过来放在琼州营军中,就没有自己身边惹眼了,几千人的营头藏个把人简直不要太容易,哪像自己孤身一人,想藏人都没地藏。 另外,女儿在书信中透露出的小心思,加上妻舅慕天颜言明要撮合两人,让谢三宾对夏天南也没有什么警惕之心。虽然这年头文贵武贱,一个参将和谢家的政治背景不怎么匹配,更别说谢三宾有望冲击四、五品的官职了,他也不是非要把女儿许配给对方,但是作为一个值得考察的备选对象还是可以的,毕竟夏天南还年轻,有上升的空间。 私事就这么定下来了,接下来都是公事。谢三宾给琼州营指定了扎营的地点,就匆匆离去,为这两千人调拨粮草了。 夏天南下令黄汉生和魏连横带领士兵们扎营,两千士兵就开始忙碌起来。 这时义勇总兵刘泽清带着几名部下晃晃悠悠走过来,看见琼州营忙着安营扎寨,冷笑道:“反正是来混军功的,营寨安的这么扎实做什么?随便弄些帐篷对付几晚就行了。真有战事,也指望不上你们这些南兵。” 夏天南皱起了眉头,这个刘泽清像只苍蝇一般惹人厌,偏偏还不能拍死。他立马怼了回去:“不靠我们南兵,难道靠你们山东兵?如果你们能够平定叛军,又哪里需要抽调辽东关宁军,我们这些南兵更是不必劳师远征。不知道刘总兵这两年和叛军干过仗没有,部队有没有打残?” 刘泽清一窘,随即恼羞成怒,指着夏天南:“你……” 夏天南不给他说话的机会,接着说:“哦,对了,你的总兵官之位还保留着,看样子部下没有全灭,溃兵收拢还能凑个人数,打仗的时候,别的事做不了,呐喊助威还是可以的。如果我部上了战场,刘总兵记得让部下给我助助威,等我凯旋归来,心情好可以分几个叛军级给你的!” 刘泽清脸上青一阵白一阵,面色难看得很,他死死盯着夏天南,一字一句地说:“我乃朝廷钦命总兵官,你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参将,按理来说,见到我要下跪行礼,可是你却这般狂妄无礼,一再羞辱,当真以为我山东无人了吗?” 夏天南嗤之以鼻,老子不跪皇帝、不跪监军太监和巡抚,会跪你这个废物点心?他悠悠地说:“刘总兵,面子是自己挣出来的,不是讨来的。别说你已经被打残,就算部队完好无损,我手下一个千总就能对付你,这样的无能之辈,我需要给你面子吗?” 刘泽清手指哆嗦着指着夏天南:“好一个狂妄跋扈的南蛮子!这事我记下了,到了合适的时候,有你好看的。”说完转身离去。 夏天南望着他的背影,冷哼了一声。叛军的实力当初他也见识过,不过尔尔,一群没有战略目标、完全被支配、只会烧杀劫掠的强盗而已,被这样的军队打得满地找牙,刘泽清部队的战斗力之弱可见一斑。对这样的废物,无需赔小心讨好。 与大军会合后,夏天南本以为要在军中慢慢等待,没想到两日后就有了动静。 叛军虽然退到了登州一带,但是并不甘心死守登州城坐以待毙,李九成素负骁健,常出城搏战,把活动范围扩大到登莱交界处,双方往往以数千马步军配合火炮进行大规模野战,互有胜负。 这次,又是李九成率领三千骑兵,连带两千步兵,到达沙河附近伺机寻战。朱大典为了求稳,没有派出所有大军全力出击,而是派遣关宁军作为主力出战,几名山东总兵率部掩护侧翼。正准备把命令出去,突然想到前几日毛遂自荐的广东琼州营,心中一动,不妨把这支鸟铳兵派去,让叛军验验成色。于是大笔一挥,加上了琼州营的名号。琼州营在中原内6的第一仗,就这样到来了。 第五百八十四章 抢人头不成反被日 接到命令时,琼州营上下正在吃早饭。 . 巡抚标营亲兵找到夏天南传令:“抚台有令:琼州营并山东义勇总兵、登州总兵协助关宁军出战叛军,立即开拔。接敌后各部由辽东副将祖大弼节制。” 夏天南把碗一放,颇有些兴奋:“一来就有仗打,真爽利,咱们琼州营扬名立万的机会来了。汉生、连横,叫上咱们的人,和叛军过过招去。” 毕竟是打了两年仗,经常是睁开眼睛就要开打,彼此都很熟悉,双方从现敌情到前锋接触的动作都很快,琼州营赶到位于大营东面十里的战场时,关宁军的骑兵已经和李九成带领的叛军乒乒乓乓打起来了。 关宁军以骑兵为主,李九成那边骑兵也不少,双方一上来就派出一千骑兵互相试探。蹄声隆隆,灰尘漫天,两千多骑兵在两军之间的平坦空地上挥舞马刀互相砍杀,不时有骑兵掉落马下,转眼就被踩成肉泥。 琼州营列好阵势后,暂时按兵不动,没有主动出击。敌方拥有几千经验丰富的骑兵,机动性远强过自己,主动进攻并不是个好办法。 观察了一下阵前的骑兵混战后,夏天南问魏连横:“为什么双方都有五、六千人,却不一次投入兵力,一较高下,而是各自只出一千人呢?” 魏连横解释:“兵力接近的情况下,没有绝对把握的话,哪方都不会把兵力全部投入,不留后路。双方只派一千左右的骑兵厮杀,是为了打开局面。若是哪一方占据了上风,趁着对手骑兵败退的机会,己方的骑兵大举压上,往往能借助溃兵冲击自己人阵列的机会,奠定胜局。” 夏天南哦了一声,原来冷兵器部队之间的仗是这么打的,不是影视剧中所呈现的那样,双方在大将的带领下一拥而上,像街头混混打群架一样,而是互相试探、捕捉机会,根据战场局势调动兵力攻击敌人弱点。 他看了一会双方的混战,实在看不出名堂,便问:“以你看来,谁能拿下这头阵?” 魏连横一边观察一边回答:“关宁军毕竟是大明强军,又多年与鞑子作战,不仅个人武勇胜过叛军,三五骑之间的配合也颇有章法,叛军大多是各自为战,看样子撑不了多久……” 不得不说,魏连横的军事素养非常不错,对战斗的进程判断很准确。两刻钟之后,叛军骑兵显出颓势,逐渐向己方阵列退却。 夏天南也看出了端倪,“这下祖大弼该让剩余的骑兵上了,步兵紧随其后,这么一冲,叛军应该很难挡住。” 魏连横回答:“正是如此。祖大弼是身经百战的武将,这个机会应该能抓住。” 就在这时,琼州营旁边一支人马呼啸而出,往叛军的阵列冲去,却不是打着“祖”字帅旗的关宁军,而是打着“刘”字旗。 夏天南一愣,难道这是刘泽清的本部人马?他转头望向关宁军的方向,现关宁军阵中,祖大弼气急败坏地在咒骂着什么,看样子不是他派刘泽清出战的。 夏天南一拍手掌:“我明白了,刘泽清看出了便宜,想抢战功!” 事实正如他所料。刘泽清本来是和登州总兵吴安邦负责掩护关宁军两翼的,就是个打酱油的,前方打得如何,与他关系不大。不过他不甘心啊,关宁军南下之前,他被叛军打得抱头鼠窜,麾下人马折损过半,如果不捞些实打实的战功,恐怕山东平定之后,他的日子不会好过——朝廷对待手握重兵的武将总是优待有加,而对打不了胜仗、兵力所剩无几的武将处置起来毫不留情。 为了避免被秋后算账的恶果,刘泽清决定铤而走险。虽然他也不愿得罪战力强悍、桀骜不驯的关宁军,但是与被朝廷清算、并有可能被作为叛乱的替罪羊的结果比起来,还是后者更可怕。于是,看到叛军呈现败像,刘泽清立马亲自带领手中仅有的千余骑兵,上去抢功劳。再晚一会,关宁军把预备队派上去,就没他什么事了。 前方正在厮杀的关宁军骑兵见上来的不是自己人,而是山东兵,登时无名火起,老子打生打死,你们这些缩头乌龟居然跑上来抢战功!于是有意无意地散开了阵型,挡住了刘泽清前进的方向。 刘泽清本就心虚,不敢与关宁军冲突,指挥部下绕了个圈,跟着叛军败退的骑兵追了过去。 后方的祖大弼急得跳脚,大声叫骂:“妈了巴子,这孙子平时怂得跟乌龟一样,今日了什么疯?”刘泽清冲上去,就挡住了他预备队冲击叛军本阵的道路,让他乘胜追击的部署落了空,大好机会就这样溜走了。 叛军领李九成也是打老了仗的,看见这一幕之后知道有机可乘,来个了软柿子送上门让自己捏——山东本地兵马是什么德行他再清楚不过了——便下令剩余的两千骑兵直接往刘泽清的人马杀了过去。 见叛军直接攻击刘泽清的人马,旁边的一千关宁军骑兵很有默契地按兵不动,没有从侧翼阻截。两千叛军在没有任何阻挡的情况下,直接撞上了山东兵马。 两股骑兵“轰”地撞到了一起,最前方的骑兵战马互相撞击,重重摔倒在地上。后面的骑兵挥舞着马刀大声吼叫着,借着惯性冲了上去,向对方动了攻击。 与刚才的战况不一样,叛军对上刘泽清部,简直是砍瓜切菜,一个照面下来,山东兵们就丢下了一百来具尸体,其余人根本没有什么战斗意志,扭头就跑——居然是秒杀! 刘泽清此刻的心情是极其糟糕的,他万万没想到,关宁军宁可坐失机会,也不愿让他摘桃子,一对一的话,他又怎么打得过叛军?只能跑了。 夏天南在后方看得很爽,讥讽道:“这就是抢人头不成反被日,活该!” 叛军见关宁军袖手旁观,胆子便大了起来,尾随山东兵,一路衔枚追杀,眼看就要跟着这些山东兵后面冲击朝廷兵马的本阵,战场上的局势瞬间反转。 第五百八十四章 抢人头不成反被日 接到命令时,琼州营上下正在吃早饭。 . 巡抚标营亲兵找到夏天南传令:“抚台有令:琼州营并山东义勇总兵、登州总兵协助关宁军出战叛军,立即开拔。接敌后各部由辽东副将祖大弼节制。” 夏天南把碗一放,颇有些兴奋:“一来就有仗打,真爽利,咱们琼州营扬名立万的机会来了。汉生、连横,叫上咱们的人,和叛军过过招去。” 毕竟是打了两年仗,经常是睁开眼睛就要开打,彼此都很熟悉,双方从现敌情到前锋接触的动作都很快,琼州营赶到位于大营东面十里的战场时,关宁军的骑兵已经和李九成带领的叛军乒乒乓乓打起来了。 关宁军以骑兵为主,李九成那边骑兵也不少,双方一上来就派出一千骑兵互相试探。蹄声隆隆,灰尘漫天,两千多骑兵在两军之间的平坦空地上挥舞马刀互相砍杀,不时有骑兵掉落马下,转眼就被踩成肉泥。 琼州营列好阵势后,暂时按兵不动,没有主动出击。敌方拥有几千经验丰富的骑兵,机动性远强过自己,主动进攻并不是个好办法。 观察了一下阵前的骑兵混战后,夏天南问魏连横:“为什么双方都有五、六千人,却不一次投入兵力,一较高下,而是各自只出一千人呢?” 魏连横解释:“兵力接近的情况下,没有绝对把握的话,哪方都不会把兵力全部投入,不留后路。双方只派一千左右的骑兵厮杀,是为了打开局面。若是哪一方占据了上风,趁着对手骑兵败退的机会,己方的骑兵大举压上,往往能借助溃兵冲击自己人阵列的机会,奠定胜局。” 夏天南哦了一声,原来冷兵器部队之间的仗是这么打的,不是影视剧中所呈现的那样,双方在大将的带领下一拥而上,像街头混混打群架一样,而是互相试探、捕捉机会,根据战场局势调动兵力攻击敌人弱点。 他看了一会双方的混战,实在看不出名堂,便问:“以你看来,谁能拿下这头阵?” 魏连横一边观察一边回答:“关宁军毕竟是大明强军,又多年与鞑子作战,不仅个人武勇胜过叛军,三五骑之间的配合也颇有章法,叛军大多是各自为战,看样子撑不了多久……” 不得不说,魏连横的军事素养非常不错,对战斗的进程判断很准确。两刻钟之后,叛军骑兵显出颓势,逐渐向己方阵列退却。 夏天南也看出了端倪,“这下祖大弼该让剩余的骑兵上了,步兵紧随其后,这么一冲,叛军应该很难挡住。” 魏连横回答:“正是如此。祖大弼是身经百战的武将,这个机会应该能抓住。” 就在这时,琼州营旁边一支人马呼啸而出,往叛军的阵列冲去,却不是打着“祖”字帅旗的关宁军,而是打着“刘”字旗。 夏天南一愣,难道这是刘泽清的本部人马?他转头望向关宁军的方向,现关宁军阵中,祖大弼气急败坏地在咒骂着什么,看样子不是他派刘泽清出战的。 夏天南一拍手掌:“我明白了,刘泽清看出了便宜,想抢战功!” 事实正如他所料。刘泽清本来是和登州总兵吴安邦负责掩护关宁军两翼的,就是个打酱油的,前方打得如何,与他关系不大。不过他不甘心啊,关宁军南下之前,他被叛军打得抱头鼠窜,麾下人马折损过半,如果不捞些实打实的战功,恐怕山东平定之后,他的日子不会好过——朝廷对待手握重兵的武将总是优待有加,而对打不了胜仗、兵力所剩无几的武将处置起来毫不留情。 为了避免被秋后算账的恶果,刘泽清决定铤而走险。虽然他也不愿得罪战力强悍、桀骜不驯的关宁军,但是与被朝廷清算、并有可能被作为叛乱的替罪羊的结果比起来,还是后者更可怕。于是,看到叛军呈现败像,刘泽清立马亲自带领手中仅有的千余骑兵,上去抢功劳。再晚一会,关宁军把预备队派上去,就没他什么事了。 前方正在厮杀的关宁军骑兵见上来的不是自己人,而是山东兵,登时无名火起,老子打生打死,你们这些缩头乌龟居然跑上来抢战功!于是有意无意地散开了阵型,挡住了刘泽清前进的方向。 刘泽清本就心虚,不敢与关宁军冲突,指挥部下绕了个圈,跟着叛军败退的骑兵追了过去。 后方的祖大弼急得跳脚,大声叫骂:“妈了巴子,这孙子平时怂得跟乌龟一样,今日了什么疯?”刘泽清冲上去,就挡住了他预备队冲击叛军本阵的道路,让他乘胜追击的部署落了空,大好机会就这样溜走了。 叛军领李九成也是打老了仗的,看见这一幕之后知道有机可乘,来个了软柿子送上门让自己捏——山东本地兵马是什么德行他再清楚不过了——便下令剩余的两千骑兵直接往刘泽清的人马杀了过去。 见叛军直接攻击刘泽清的人马,旁边的一千关宁军骑兵很有默契地按兵不动,没有从侧翼阻截。两千叛军在没有任何阻挡的情况下,直接撞上了山东兵马。 两股骑兵“轰”地撞到了一起,最前方的骑兵战马互相撞击,重重摔倒在地上。后面的骑兵挥舞着马刀大声吼叫着,借着惯性冲了上去,向对方动了攻击。 与刚才的战况不一样,叛军对上刘泽清部,简直是砍瓜切菜,一个照面下来,山东兵们就丢下了一百来具尸体,其余人根本没有什么战斗意志,扭头就跑——居然是秒杀! 刘泽清此刻的心情是极其糟糕的,他万万没想到,关宁军宁可坐失机会,也不愿让他摘桃子,一对一的话,他又怎么打得过叛军?只能跑了。 夏天南在后方看得很爽,讥讽道:“这就是抢人头不成反被日,活该!” 叛军见关宁军袖手旁观,胆子便大了起来,尾随山东兵,一路衔枚追杀,眼看就要跟着这些山东兵后面冲击朝廷兵马的本阵,战场上的局势瞬间反转。 第五百八十五章 本是同根生 刘泽清在策马逃跑的过程中,抬头看了看前方,中间是关宁军,右边是登州总兵吴安邦,左边是那些广东蛮子的鸟铳兵。us最快心中便有了主意。 叛军骑兵紧追不舍,自己的溃退势必会冲乱友军的阵列,给叛军“创造”进攻的良机。这关宁军他是不敢再得罪了,中间是去不得的,右边的登州总兵吴安邦和自己同省为官,私交也不错,不能去害他。唯一可走的,就是广东蛮子的这一边了,这个姓夏的跋扈得很,在这种情况下,就只有死道友不死贫道了。 他马刀一挥,大喝道:“都随我来,往广东兵那边撤退。”身后的山东骑兵得令,全部跟着他朝琼州营的阵列方向冲过去。一千山东兵加后方紧追不舍的两千叛军,全部往琼州营冲过来,顿时蹄声隆隆,灰尘满天,大地都在颤抖,看上去倒像是三千多骑兵一齐发动了冲击。 “卧槽!”夏天南忍不住爆了粗口,“这个刘泽清是疯了吗?打不过叛军也就算了,居然直接冲击我的阵列,还把叛军都引了过来!他是故意挟私报复吧?” 一旁的魏连横解释:“为了自保也好,挟私报复也罢,怕是兼而有之。在这样的速度下,想要控制战马急转弯从我们阵前掠过,绕个圈子往后方跑,除了蒙古人,天下没有多少人能做到。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将军,列阵迎敌吧!” 夏天南铁青着脸下令:“结方阵迎敌!” 命令下达后,原本长长的两排横阵迅速变化,士兵们按照连、排的编制重新排列,在极短的时间内排成了一个硕大的空心方阵。每个方向都摆出了五个连的兵力,其中两个营属山地炮兵连摆放在正前方的两个角。警卫队和特战队则留在方阵中央作为预备队。 黄汉生请示:“叛军肯定是要打的,可是前方的山东兵怎么办?” 夏天南紧紧盯着越来越近的骑兵,冷冷地说:“他不仁,就休怪我不义。如果刘泽清执意要冲击我部,与叛军一视同仁,格杀勿论!” 刘泽清看到前方的琼州营摆出了奇怪的阵势,横阵变成了方阵,还是中间空心的。他完全看不懂这是什么路子,自言自语道:“这些广东蛮子是傻子吗?” 凡是和骑兵干过仗的武将都知道,对付高速冲击的骑兵,唯一的应对办法是排出密集的步兵实心阵,用长矛抵挡,如果能挡住骑兵的三板斧,让战马的速度降下来,就能守住,如果被冲破了阵势,那就是一面倒的屠杀,所以士兵们排得越紧密越好,稀疏的阵型一冲就破。在刘泽清眼里,用这种中间空空如也、四面只有薄薄的一列横队的方阵对付骑兵,和自杀没什么区别。 刘泽清摇摇头,琼州营要送死,又与他何干?只要冲过正前方这薄薄的横队,穿过这个空心阵,自己就逃出生天了,后面的叛军,就交给琼州营去头疼吧。 让他万万没想到的是,送死的不是琼州营,而是自己这一千骑兵。 山东兵的前锋离琼州营只有七百米时,做好了发射准备的炮兵连点燃了导火索,两个连一共20门山地炮开始了愤怒的咆哮,10斤的实心弹唿啸着飞向山东兵,带着强大的动能穿透了骑兵的胸膛、战马的躯体,血花在半空中飞舞,一个接一个的骑兵掉落马下,一匹又一匹的战马轰然倒地。 和以往面对步兵的冲击不同,这种空心方阵将火炮设置在方阵正前方的两个角上,射击的角度就不是直线,而是形成了两条对角线。直线射击更适合对付密集的步兵,但对付相对稀疏的骑兵部队效果就打了折扣,而对角线射击一定程度上弥补了直线射击的缺陷,可以斜向形成火力拦截网,更多地杀伤高速奔驰的骑兵。 在身旁一个亲兵的脑袋被炮弹砸成了烂西瓜后,刘泽清抹掉溅落在自己脑袋上的鲜血和脑浆,陷入了恐慌之中。他设想过琼州营被自己坑之后的种种反应,包括犹豫、愤怒、匆匆忙忙的抵抗、事后向巡抚和监军告状,可是就是想不到,一支初来乍到毫无根基的南方客军,居然选择了毫不迟疑的攻击,把友军当做叛军来打,丝毫不留情面。 按理来说他应该是愤怒的:老子借个道跑路而已,就算给你们造成了损失,事后把官司打到上官那里也无妨,大不了陪个不是,可是你们上来就拿炮子招唿,直接往死里揍,这就过了。可是看到身旁的部下接二连三被炮弹砸死,每前进一步都要付出十几条人命,他心中就只剩下害怕和恐惧了,这些南蛮子的炮到底是何方神圣打造,居然可以连续开火,这样下去,就算冲到了琼州营面前,这一千多骑兵怕是要死伤近三成。 虽然产生了恐惧情绪,可是战马的速度很瞬间难降下来,山东兵还是凭借惯性往前继续冲锋。 夏天南大喝:“不能让他们冲乱我们的阵脚,否则叛军杀过来就是灭顶之灾,换霰弹,给我往死里打这些山东兵!” 虽然炮火的拦截一定程度上减缓了骑兵的冲击速度,可是七百米的距离对于高速奔驰的战马来说并非多远的距离,转眼间山东骑兵的前锋部队已经进入了两百米之内,就算换霰弹也只够发射一轮。换做别的部队,面对越来越近的马刀,炮手早就转身逃跑了,可是训练有素、纪律严明的炮兵连似乎对冲锋的骑兵视而不见,按部就班地从炮弹箱中取出霰弹装入了炮膛之中,然后镇定地点燃了导火索。 与此同时,山东骑兵已经举起了手中的马刀,嚎叫着开始了最后的冲刺。在叛军的追杀和友军炮弹的轰击下,这些山东兵已经丧失了理智,他们没有调转马头和叛军决一死战的勇气,却把唯一的生还希望寄托在了冲破友军阵列上。为此,他们不惜向本该并肩作战的友军举起了马刀,准备砍掉挡在前方任何人的头颅。 第五百八十六章 相煎何太急 炮兵连忙碌的同时,正前方的琼州营士兵也做好了战斗准备。 . 面对琼州营的火枪阵,两百米的距离,对于步兵来说,就是一条死亡之路,而对于骑兵来说,也就是眨几下眼的功夫。琼州营士兵虽然训练有素,但是这点时间也只够开一枪。 正前方是两排的横队,前排蹲下,枪托驻地,刺刀斜着指向天空,后排站立,平端步枪瞄准前方,在军官的指挥下进行了一轮齐射。 “呯呯呯”,密集的铅弹击中了战马或骑士,被击中的战马吃痛,嘶叫着前蹄跪倒,然后翻滚着摔倒,把主人远远抛了出去,被直接射中的骑士仰天就倒,重重掉落在地,然后被袍泽的战马踩死。 齐射后的士兵没有再进行下一轮射,而是迅蹲下,和前排一样把刺刀斜向指着天空。 山东兵不知道还有没有下一轮火枪齐射,不过他们已经没有退路了,用脚后跟上的马刺狠狠地踢马腹,让战马加往前冲,前方翻滚或者倒地的马匹能躲开就躲开,实在躲不开就闭着眼冲上去,很多人都被绊倒,也摔在地上滚成一团。余下的骑兵冲击的势头很猛,很快就冲到了方阵的正前方,最前面的骑兵手中高举的马刀眼看就要落下,这时,山地炮的导火索也燃到了尽头。 “轰轰轰”的连声炮响,山地炮几乎是顶着山东兵的脑门开炮,一枚枚霰弹筒在爆炸力的推送下钻出了炮膛,内外的压力差让霰弹筒裂开,无数弹丸化作金属豪雨朝尽在咫尺的对手飞了过去。 这么近的距离,山东兵避无可避,被密密麻麻的弹丸兜头盖脸击中,瞬间就变成了筛子,身上穿出无数带血的窟窿,血水、脑浆、断指、碎布漫天飞舞,很多人连惨叫都不出,化作残缺不全、血肉模糊的一团掉落在地。 刘泽清命大,他在冲击的过程中从最前方掉到了中间,也幸好如此,躲过了这一轮最后的霰弹弹雨。他在后方瞠目结舌地望着前方的骑兵被雨点般的弹丸集中,一蓬蓬血雨绽开,上百人在这一瞬间就灰飞烟灭。雨水般的血滴混合着肉屑、脑浆落到了他的头上、脸上,连嘴里都飞进了一样东西,他挖出来一看,是一块带着布料的碎肉。 久经沙场、杀人如麻的总兵大人第一次在战场上吐了。虽然他砍下过对手的脑袋,挖出过敌人的五脏六腑,但是从没生吃过人肉。这次目睹部下这样惨绝人寰的死状,再加上嘴里挖出了人肉,再也控制不住恐惧和恶心,“哗哗”地把肚里能吐的东西都吐空了。 这一轮霰弹射击让山东骑兵彻底冷静了下来,冲击的势头也缓下来了。看到前方两排明晃晃的刺刀,任凭主人如何用马刺击打马腹,战马也不愿往刺刀阵里钻,只是徘徊着转圈。 刘泽清呕吐一番之后,脑子反应很快,眼见冲开琼州营的阵列已经是不可能了,连忙掉转马头,沿着与方阵平行的方向往外侧走。见主将改变了方向,不知所措的山东兵也跟在了后面。 不过这个时候,山东兵想改变逃窜的方向已经晚了,就在他们耽误的这点时间里,叛军已经追了上来,与残余的山东兵轰然撞在一起。 山东兵已经完全懵了,前方是鸟铳、大炮加刺刀阵,后方是穷凶极恶的叛军骑兵,他们不知道该往那边攻击才对。更多的人想跑,可是被叛军缠上后,想跑也跑不了了,在下意识的本能支配下,他们回过头与叛军拼杀起来,“叮叮当当”的刀刃相交之声响了起来。 在另一端的远处,祖大弼幸灾乐祸地看着山东兵的“悲惨遭遇”,裂开大嘴笑道:“妈了巴子的,叫你这孙子抢功劳,现在里外不是人,还被广东兵打残了,又被叛军缠上了,看你怎么死!” 吴三桂羡慕地看着琼州营的方向,对祖大弼说:“二舅,这广东参将没有说大话,他们的鸟铳和小炮的确厉害,咱们战后是不是找他们买些带回辽东?” 祖大弼点点头:“这些广东来的玩意确实好使,咱们不是在山东抢了不少银子吗?就拿这些银子跟他们换。” 旁边的吴襄提醒道:“这些事等打完仗慢慢再说。现在当务之急是趁机从叛军背后捅刀子,全歼这伙叛军。之前放过叛军追击刘泽清还说得过去,现在如果坐视这些山东兵被叛军杀个精光,回去没法向抚台和高公公交代。” 祖大弼惋惜地说:“可惜了,不能看到这孙子被叛军砍掉脑袋了。”他举起马刀,大喝道,“儿郎们,随我上,干掉这些叛军,好向朱大典、高起潜要赏银!” 吴襄提醒:“这次带军的叛军将领是李九成,叛军的脑人物,砍下他的级,胜过百个千个普通叛军级。” 祖大弼点点头,催动战马缓缓出阵,吴三桂、祖宽等辽东将领紧随其后,几千关宁铁骑跟在后面。从这个位置到达另一侧琼州营所在的位置有不短的距离,太早冲锋会浪费马力,所以祖大弼刻意压住了度。即便是慢跑,隆隆的蹄声还是再度震动了大地,长长的骑兵队伍身后拖起了浓浓的漫天灰尘。 目睹山东兵和叛军在自己眼前厮杀,琼州营士兵觉得这感觉很古怪。按理说,他们应该帮助“友军”绞杀叛军,可是这支“友军”很不友好的行为断了自己的后路,琼州营上上下下没有一个人愿意帮助这些山东兵。再说了,两边的人马缠斗在一起,想帮都不好帮。 夏天南观察了一下战况,现残余的山东兵已经抵挡不住。山东兵本就比叛军人数少,又被琼州营枪击炮轰,死伤过半,士气全无,又怎么是人多势众、如狼似虎的叛军对手? 他迟疑了一两秒,然后下达了命令:“炮兵连霰弹一轮准备,步兵齐射一轮准备。开火之后,以刺刀迎敌。” 黄汉生和魏连横颇为诧异地看了他一眼。这个时候开火,是瞄准“友军”的后背,对他们和叛军开战无差别攻击,与刚才为了防止阵列被冲乱时的自卫反击性质不一样。不过他们从不质疑将军的命令,马上把命令传了下去。 第五百八十七章 再会李九成 第五百八十七章 再会李九成 就在山东兵和叛军纠缠成一团的时候,琼州营的山地炮再次开火了。 “轰轰轰”,象征着死亡的密集弹雨飞向了互相砍杀的双方,弹丸可不认人,在弹道轨迹上的所有人,不管是山东兵还是叛军,都被一锅端,连人带马都肠穿肚烂,射成了马蜂窝。 在靠后位置督战的李九成愣了愣,这伙鸟铳兵还真是狠毒,之前怕被冲乱阵脚也就罢了,换成自己也会动手,死道友不死贫道嘛。可是现在居然朝着友军的后背开火,朝廷的兵马何时变得这么无法无天了? 这一轮霰弹,成了压垮山东兵的最后一根稻草,他们失去了最后一丝抵抗的勇气,哀嚎着调头逃跑,哪怕把后背暴露给叛军,被马刀砍翻一命呜呼。 所剩无几的山东兵不敢再往琼州营严密的阵列里钻,而是往两侧逃跑。叛军骑兵顺手砍了百八十颗首级后,也不去管这伙丧家之犬了,催动战马,朝方阵冲了过来。迎接他们的,是排枪齐射。 不得不说,夏天南的判断是准确的,虽然在刚才的状况下朝山东兵后背开火有落井下石之嫌,但叛军击溃山东兵冲击方阵是必然的结果,自己不过是先下手为强罢了,总好过傻愣愣地等着叛军吃干抹净好整以暇地来攻击自己。 “呯呯呯”,正前方数百枝枪的排枪齐射击倒了几十个骑兵,硕大的战马躯体在地上翻滚,带起阵阵烟尘,也阻挡了后面骑兵的去路。冲击的骑兵躲避不及,被倒地的战马绊倒,重重地摔飞了出去。 完成一轮齐射后,后排站立的士兵和刚才一样,蹲了下来,与前排的士兵组成了两横排的刺刀阵。 避让过地上的战马和叛军尸体等“障碍物”后,叛军大队冲了上来,不过速度已经减慢了不少。看到明晃晃的刺刀,叛军的战马和之前山东兵的坐骑一样,嘶鸣着不肯向前,原地打转——躲避危险是动物的本能。 有叛军不信邪,这么薄薄的一条横线,难道就冲不过去了?双腿用力一夹,马刺扎得马腹鲜血淋漓,战马吃痛,哀鸣着往前冲,一头撞上了刺刀阵。 庞大的战马被密集的刺刀扎成了刺猬,马背上的叛军也被惯性甩了出去,掉落在方阵中间,被蜂拥而上的预备队扎死。只是濒死的战马压在士兵们身上,连步枪和刺刀都支撑不住,好几把步枪从中折断。一匹成年蒙古战马的重量一般是七八百斤,有些品种的马甚至能达到一千斤以上,这样的重量压下来,血肉之躯自然承受不了。被压在下面的士兵口吐鲜血,感觉五脏六腑都移了位,肋骨都断了几根,倒霉的甚至当场被压死。 叛军毕竟不是专门冲击战阵的重骑兵,看到眼前的情形,明白就算冲上去也是两败俱伤之局,得拿命去填。李九成在后方下令:“绕到两边,远远地放箭,寻找破绽。” 叛军得令,轰然散开,分成两路朝方阵的两侧奔了过去。 夏天南远远看见了一个颇为熟悉的身影,举起单筒望远镜一看,果然是叛军首领李九成!他兴奋地挥舞了一下拳头,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今日要想办法让这个贼首毙命于此。 这时杨由基提醒他:“将军,关宁军那边有动静了,似乎是要从后方夹击叛军。” 夏天南举起望远镜查看,漫天灰尘中,数千骑兵缓缓前进,确实是朝这个方向而来,视野中还出现了吴三桂的身影,他紧紧跟在一个络腮胡子的中年武将后面。 他有了主意,只要想办法把李九成拖住,关宁军从后夹击,李九成插翅也难飞。这就等于把自己当做砧板,把关宁军当做刀,来砍叛军这块肥肉。 只不过这样也有一些风险,如果关宁军不坏好意,驱赶叛军冲击方阵,双方的骑兵加起来四五千人,战力也比废物一样的山东兵强太多,那么琼州营就很危险了。 这一瞬间,夏天南脑袋中设想了各种可能,最终还是决定赌一把。关宁军南下是为了战功,又和琼州营无冤无仇,没有动机阴自己。若是杀了李九成,叛军失去了主心骨,仅凭孔有德等人难以支撑,这场兵乱就会瓦解得更快,自己经营山东以及移民的计划就能顺利实施。 他主意打定,来到正前方,站在横队后方喊话:“李九成,可还记得故人?” 李九成目力很好,闻声看过来,一眼就认出了夏天南。他先是一愣,没想到这支部队的主将居然是这厮,接着额头青筋暴起,怒喝道:“小贼,当年寻得你好苦,没想到今日居然自己送上了门?” 当年他就一直看夏天南不顺眼,加上夏天南假借白莲教的名义,混入登州城,趁自己和孔有德不在之时,大闹登州,劫走孙元化,逃跑时还杀了耿仲明,让他失去了一个得力帮手,更是让他恨这厮入骨。如今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他举起马刀,指着夏天南:“小贼,受死吧!”然后催马冲了上去。 主将亲自冲锋,叛军士气大振,三面围住方阵,在五十步之外停下,取出了骑弓。 骑兵之所以面对步兵有巨大的优势,机动和灵活性就是其中最重要的一点。步兵为了应付骑兵,不得不结成阵,如果一盘散沙就会被杀猪宰羊一般屠杀。但是结阵之后,骑兵可以用骑弓远程打击,等到步兵承受不住伤亡后自行崩溃,然后冲上去一阵掩杀,就能彻底击溃步兵。所以,没有远程打击力量的步兵碰到骑兵,就是一场灾难。 叛军不会行进中的骑射,这样的技能一般只有马背上长大的蒙古人才能拥有,但是停在原地的射箭毫无问题。所有人拉开弓弦,箭尖45°指向天空——骑弓是轻弓,平射威力不大,所以要抛射才更具威胁。 李九成狞笑着看着夏天南,这一轮弓箭下去,琼州营必定阵脚大乱,到时骑兵发动冲锋,必能打败对方,取小贼首级。不过他忘记了一点,眼前这支步兵虽然没有弓,但是有更强大的火枪。 第五百八十八章 李九成战死 琼州营的方阵被叛军团团围住,形势有些严峻。 四个方向的士兵现在都是蹲在地上,摆出了刺刀阵,没法站立起身进行射击,否则五十步的距离对于骑兵而言只是一个冲锋的功夫,还没等你装弹开火,叛军就冲了上来,没有刺刀阵阻挡,骑兵冲破薄薄的两排横队轻而易举。而放弃射击用刺刀防止骑兵冲锋,就要面对弓箭的威胁,这是个两难的选择。骑兵相对于步兵的优势就在于此,可以自由选择战斗模式,随时可以进攻,随时可以撤退,步兵永远是被动的一方。 还好,除了两千人的方阵,琼州营还有预备队。 扩充后的警卫队和特战队加起来也有几百人,早在山东兵冲击方阵的时候,他们已经做好了战斗准备。现在面对叛军的弓箭威胁,他们选择了先制人。 杨由基负责预备队的临时指挥,他下达了命令:“齐射准备——开火!” “呯呯呯”,几百枝步枪朝三个方向开火。分摊到三个方向后,火力有些稀疏,但是五十步的距离正是琼海式步枪最佳射程,叛军的队列比较密集,骑兵加战马的目标又非常大,几乎闭着眼都能打中,这一轮齐射击倒了不少正准备弯弓搭箭的叛军。飞旋的铅弹纷纷击中了叛军,他们都是轻骑兵,没有披甲,铅弹轻而易举地钻进体内,撕开伤口,绞碎肌肉和血管,鲜血喷射而出。 李九成一见对方还有后手,不敢怠慢,挥舞马刀大喊:“给我射!” 被火枪攻击的叛军骑兵匆忙出手了,“嗡嗡嗡”,一阵弹棉花般的弓弦振动声响起,密密麻麻的箭矢如同蜂群起飞,窜上了天空。密集的箭矢飞过最高点后,开始在地心引力的作用下往下俯冲,划破空气的阻力,出“呜呜”的声音,如同劲风吹过树林。 箭雨落在了空心方阵之中。得益于琼州营单薄的横列,抛射的箭矢命中率并不高,中箭的士兵只有寥寥数人。反倒是被铅弹击中的叛军数量更多。 杨由基下令:“自由射击。” 预备队装填弹药,准备第二次射击。毕竟短时间内弓箭的射还是要远高于燧枪,这时稳住阵脚的叛军射出了第二箭。他们刻意瞄准了能够开火的预备队,士兵们还没有来得及开火,就接二连三中箭。 杨由基大声喊道:“稳住,不用管弓箭,持续射击!” 顶着箭雨,预备队士兵纷纷开了第二枪,又有几十名叛军一头栽倒。 李九成见伤亡交换比对自己不利,有些急躁,正准备呵斥部下加快射箭的度,这时身后传来了震耳欲聋的马蹄声,整个大地仿佛都在颤抖。 他回头一看,居然是关宁军几千骑兵开始了冲锋。 关宁军可不是山东兵那群废物,他们冲过来绝不是为了穿过友军阵列逃跑的,而是想和这支鸟铳兵部队来个前后夹击。李九成是打老了仗的,知道这种时候不能蛮干,立刻做出了决定,大声下令:“今日讨不了好了,调头,回登州!” 叛军收起弓箭,掉转马头纷纷远离了方阵,准备往登州方向撤退。 夏天南哼了一声:“想跑,哪有这么容易?” 他下令:“方阵变横队,准备反击。” 在黄汉生、魏连横的调度下,两个营的兵力迅从空心方阵变成了横队,挡在了叛军的后方。 关宁军已经开始了全力冲刺,几千疾驰的骑兵仿佛是一股能摧毁一切的洪流,势不可挡。 李九成仔细看了看,关宁军选的方向很刁钻,特意绕了圈子,挡在叛军返回登州的防线。叛军要么硬碰硬,从关宁军中杀出一条血路,要么从斜向绕过。可是这两条路都是死路:以关宁军的战斗力,又是以逸待劳,正面死磕的话,叛军绝对讨不了好;可是想绕过关宁军也几乎是不可能的,在叛军战马没有提的前提下,很容易被全力冲刺的关宁军拦截下来。 李九成手心都冒出了汗,心道:奶奶的,今日出门没看黄历,没想到官兵队伍除了关宁军,还冒出了一支莫名其秒的鸟铳兵,自己一时贪心想扩大战果,结果落入了被夹击的境地。 他看了看越来越近的关宁军,又转头看了看变成横队的琼州营,心里做出了决断:柿子要捡软的捏,鸟铳兵不结阵,正是上前冲杀的大好机会,只要冲乱了他们的阵列,就能利用这些鸟铳兵阻挡一下关宁军冲击的势头,自己就有机会逃走了。 他举起马刀,高喊道:“奶奶的,给我回头冲,穿过这些鸟铳兵!” 在他犹豫的功夫,琼州营早就做好了准备,夏天南下了死命令:“自由射击,没有命令不准停止,所有人不准退后一步,死也要死在自己的位置上。” 叛军再次掉转马头准备杀回来时,两千多枝步枪开火了。 “呯呯呯”,爆豆子般的枪声接连响起,白色的浓烟笼罩在琼州营横队的上空,叛军还没来得及冲刺,就纷纷栽倒于马下。 李九成一马当先冲在了最前面,身体紧紧贴住马背,以躲避雨点般的铅弹。他知道这个时候,前后都是敌人,不能慢慢地用弓箭消耗对方,只能直接撞上去,才有机会。好在鸟铳兵开枪了,就不能用刺刀阵阻挡,只要侥幸没被流弹打死,就能逃出生天。 叛军随着李九成开始了逃亡的冲锋,他们都伏在马背上,准备用战马的冲击力撞开这个横队。但是铅弹实在太密集了,他们能躲过,战马这么大的目标可躲不过,不时有战马嘶鸣着翻滚摔倒。 夏天南用望远镜紧紧盯着李九成。他看到李九成娴熟地贴在马背上,冲在了最前方,身旁的部下不时被击中,可是他却侥幸躲过了一次又一次的死亡威胁。 正在夏天南感叹这个叛军头子为什么运气这么好的时候,意外的一幕生了:为了躲避地上的一具马尸,李九成抬起了头,拉住缰绳操纵坐骑高高跃起,跨过了障碍,就在他直起身的一瞬间,一枚铅弹击中了他的胸口,绽开了一朵血花。李九成仰天就倒,战马由于巨大的惯性冲了出去,李九成在空中翻滚了几下,然后重重摔落在地。紧接着,无数骑兵从他身体上踩踏而过,眼看是活不成了。 夏天南丢掉望远镜,高举拳头,兴奋地大喊:“李九成死了!” 第五百八十九章 关宁军独吞战功? 魏连横听到了夏天南的话,心中一动,对周围的士兵说:“大家一起喊:李九成死了!” 士兵们一边娴熟地装填弹药,一边跟着喊:“李九成死了!” 最开始只有中间的几十名士兵在喊,然后两边的士兵也跟着喊,最后蔓延到横队的两端,整个琼州营像是接力一般,“李九成死了!”的呼喊此起彼伏。 盯着密集弹雨前进的叛军懵了,主将居然战死了?由于冲击的时候很混乱,大部分叛军都没有现李九成已经中弹身亡,连尸体都被马蹄踩踏地不成人形。 李九成不仅仅是这支叛军骑兵的主将,更是整个山东叛军的主心骨。兵乱由他一手策划,孔有德只是被动配合,起兵之后的大小战役都由他参与指挥,叛军的核心辽东兵对他非常推崇。现在对方大喊大叫李九成已死,虽然少数叛军还怀着侥幸心理,认为这不过是对方的攻心计,但大部分叛军都已经相信了这个事实——以李九成的暴躁性子,听见对方这么咒他,早就破口大骂了。而现在任凭对方怎么喊,都没有出声回应。 冲击中的叛军士气顿时降到了冰点,他们下意识地放慢了冲锋的度,现在该怎么办,是继续冲上去,还是回头与关宁军决一死战? 这一迟疑,就给了琼州营机会,密集的弹雨继续收割着叛军的生命,不时有叛军士兵跌落下马,战马颓然倒地,刚才冲锋时的锐气全无。 这个时候,关宁军已经冲了上来,祖大弼一马当先,咆哮着挥舞马刀冲入了敌阵,骑兵与骑兵的战斗再次开始。叛军无暇再冲击琼州营的横队,被迫调转头来与强大的对手肉搏。 魏连横向夏天南请示:“是否继续射击?” 夏天南摇了摇头:“关宁军可不是山东兵,祖家的人也不是刘泽清,现在还不能得罪。既然叛军已经停止冲击,而且李九成已经死了,我们的目的基本达到,为了避免误伤,授人以柄,停止射击吧!” 琼州营停止了射击,只是保持着戒备状态。那边的战斗的形势也很快明朗化。 叛军本就不是关宁军的对手,加上士气大跌,对方又是以逸待劳,很快就尽显颓势,余下的人无心恋战,四散逃跑。骑兵对战,逃跑是大忌,把后背暴露给对手无异于送死,关宁军追上去轻松地结果了这些人的性命。 见大势已去,打也打不过,逃也逃不了,残余不多的叛军跳下马,抛掉武器,跪在地上求饶,只求保住性命。 这边的夏天南等人以为关宁军要抓俘虏了,没想到他们根本没有这意思,策马跑过跪地的叛军身旁,轻轻一刀就割掉了级。其余人现连投降的路都被堵死,绝望之下捡起马刀准备重新上马与对手同归于尽,但是关宁军并没有给他们机会,一队又一队的骑兵掠过,所有人还来不及上马就被一刀砍翻。 夏天南摇了摇头,单论屠杀没有反抗意志的敌人而言,关宁军远胜自己。 半个时辰后,战斗结束,所有叛军骑兵全部战死,一个活口不留。而打酱油的叛军步兵,早在骑兵遭到关宁军和琼州营夹击的当口,早就溃逃了。琼州营对此鞭长莫及,而关宁军更重视李九成所在的骑兵部队,无暇兼顾,再说战斗结束后,这些人都快跑没影了,也就不去管他们。 在战斗生的地方,鲜血流淌成了小河,到处是残缺不全的尸体,既有山东兵的,也有叛军的,无主的战马在附近徘徊,不时出一声嘶鸣,似乎在感叹这场战斗之惨烈。 关宁军的兵士纷纷跳下马,用马刀翻动地上的尸体,似乎是查看有无值钱的细软财物,而以祖大弼为的将领们聚集在一起,交谈了一番,然后催马向琼州营的方向走过来。 夏天南心想,好戏要来了。全歼数千叛军骑兵、击毙李九成,这样的功劳,在整个平叛的过程中都是了不起的功劳,只有收复登州才能盖过。没想到自己一出场就能摊上这样的大场面,更没想到的是,争夺功劳的对手是素来强横骄傲的关宁军,弄不好,他们可能想独吞所有的战功。 他深吸了一口气,不管如何,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见招拆招就是,总不能让对方把功劳全夺去。关宁军历来眼高于顶,不把其他各路明军放在眼里,可是琼州营也不是吃素的。他下令:“命令士兵把枪放下,不要刺激关宁军。但是外松内紧,保持戒备。” 祖大弼等人走到琼州营阵前,然后勒马停住。吴三桂笑着对夏天南说:“夏参将练得一手好兵,这支鸟铳兵进退有度、如臂指使、临危不乱,实乃强军!若不是你们拖住了李九成,我们也未必能顺利拿下这一战。” 夏天南略微松了一口气,这话等于给战斗定了性,至少关宁军没有打算独吞所有功劳的意图。不过他也不敢大意,谨慎地回答:“承蒙夸奖。不过比起来,贵部的勇猛更是让我佩服地五体投地,能够硬碰硬全歼叛军精锐骑兵,自身伤亡不多,唯有贵部能够坐到,关宁铁骑名不虚传,果然是大明第一强军!” 花花轿子人抬人,你捧我几句,我也夸你几句,好话人人爱听,祖大弼的脸上浮现出了一丝笑容。虽然类似的话听过不少,但是琼州营的战斗力有目共睹,已经得到了关宁军将领的认可,能够听到这样的厉害角色出言夸奖,比起无名小卒的溜须拍马,让人受用的多。 吴三桂笑道:“过奖过奖。”他指着祖大弼介绍,“给夏参将介绍一下,这是关宁军此次平叛的主将,山海关副将祖大弼。” 夏天南拱手道:“原来是祖将军,久仰久仰。” 祖大弼点了点头,算是回应。 吴三桂接着介绍:“这是游击将军祖宽,这是千总张韬,这是家父吴襄……” 介绍到吴襄时,夏天南微微一笑,这对未来的汉奸父子到齐了。 第五百九十章 关宁军的野望 吴襄圆脸阔耳,体态福,看上去更像是一个富家翁,而不是一名武将。他接过儿子吴三桂的话头:“夏参将,你们打山东兵和叛军时用的火器我们都看到了,确实犀利无比。鸟铳能连射、能近战,实乃军中利器,尤其是那种小炮,更是让我等羡慕。辽东也有朝廷拨付的红夷大炮,可是只能用来守城,用于野战实在运输不便……” 听了吴襄看似褒扬的话,夏天南隐约猜到了对方的意图,不过他没有表露出来,只是不动声色顺着对方的话头说:“正是如此,红夷大炮威力颇大,打得也远,就是太笨重,等打仗时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运到战场,黄花菜都凉了。” 吴襄咳嗽一声:“咳咳,这个……我们有个不情之请,不知道夏将军能否割爱,卖些鸟铳和小炮给我们?” 果然如此!夏天南心想,怪不得没有一口把战功全吞掉,原来有求于自己。可是这个要求让他有些犯难,琼海式步枪和山地炮是琼州营6军安身立命的本钱,原则上是不可能卖给别的武装势力的。关宁军虽然眼下对自己还没有敌意,可是整个以祖大寿为的辽东军阀集团是什么样的货色,知道历史走向的他一清二楚,这就是个拿着整个国家农民的血汗钱凑集的辽饷养肥自己、拥兵自重的割据军阀。 历史上,关宁军从不主动出击,只守住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另外,生在辽东战场的数次战役,包括以老戚家军为底子的浙兵和四川白杆兵都葬送在了战场上,主要败因都是没有得到及时的支援,其中的内幕,谁又说得清?谁也不敢肯定,是不是关宁军为了维持辽东边境的现状,避免后金战败,让自己失去割据辽东的最大倚仗,而故意放任后金吃掉这几股大明最后的精兵? 出身于商场的夏天南从来不忌惮以最大的恶意去揣测人性的险恶。他宁愿相信,关宁军的所作所为,都是为了维持自己的既得利益,这样的一个军阀集团,是不值得相信和依靠的。就算未来双方未必会兵戎相见,但是道不同不相为谋,无论如何都尿不到一个壶里。 可是,目前这样的状况,一口回绝也不是明智的选择。自己已经得罪了山东本地兵马,再得罪关宁军,被所有人排挤,那就混不下去了,在山东的一系列计划又怎么实施?思来想去,夏天南决定暂时来个缓兵之计。 “这个,打造这样的鸟铳和小炮颇费时间,而且造价不菲,我在琼州苦熬了四年,才凑出这些家底,贵部忽然提出要买,恐怕仓促之间难以办到……” 吴襄立马接话:“银子不是问题,关宁军不差钱,夏参将说是多少银子,就是多少,我们绝不还价。不过,打造这样的鸟铳和小炮到底要花费多长时间啊?如果我们加银子,能不能日夜赶工,早日交付给我们?” 夏天南装作为难的模样回答:“这个嘛……吴将军,你也知道,一根鸟铳的铳管钻大打磨,每天只能钻一寸,要钻一个月,加上之前卷制铳管和后面焊接、捆箍等工艺,一把鸟铳没有两个月是没法做成的。火炮就更麻烦了,光是练出纯度上佳的铁就得十天半个月,而且一炉铁料未必炼得出,然后用泥模浇注,不晒个把月不会干透,接下来打磨内膛,这也是个水磨功夫,不弄好就容易炸膛……哎,总而言之,关宁军诸位都是英雄人物,我很愿意结交,赚点银子倒是其次,只不过,就算我愿意卖,想快也快不了啊!” 其实这些都是明军工匠造鸟铳和红夷大炮的落后工艺,按照林伟业的方法,七天就能制作出一把合格的燧枪,半个月就能铸造一门山地炮,但是这些机密,夏天南又怎么会告诉对方? 祖大弼、祖宽这些人都是些莽撞武夫,吴襄父子虽然精明些,但是对造枪铸炮也不内行,他们听夏天南说得头头是道,什么钻铳管、泥模、打磨内膛,一时都绕晕了,听到“炸膛”二字,所有人都摇了摇头。不管鸟铳还是大炮,最忌讳的就是炸膛,要不然关宁军怎么会放弃朝廷配的鸟铳呢?他们观察了琼州营战斗的全过程,在持续而激烈的射击过程中,没有一支鸟铳、一门炮炸膛,这在他们的认知中,是不可思议的——朝廷的火器炸膛只是个时间和几率的问题,从没有人奢望过它们不会炸。 夏天南越是吊胃口,吴襄等人越是渴求不已。 已经拥有了在明军中战斗力屈一指的骑兵部队,如果再建立一支精锐的火器部队,能够两条腿走路,是关宁军愿意放下身段和琼州营沟通的最大原因。不然的话,能打的部队多了去了,浙兵和白杆兵就是例子,关宁军也未必鸟他们。 作为与后金军队接触最多的明军,不管是祖大寿、祖大弼兄弟,还是吴襄、吴三桂父子,这些关宁军的核心将领都深知一个道理:纯以野战肉搏论,后金军队的实力是天下最强的,没有之一,不然也不会有“女真满万不可敌”的说法。后金最忌惮明朝的东西,是火器,尤其是大炮——老奴努尔哈赤就是被宁远城头的红夷大炮击中重伤不治而死,大炮已经成了后金心中的阴影。能够得到琼州营手中的火器,关宁军就有了更多与后金对峙的底气,在朝廷和后金之间周旋的余地就更大。 维持大明与后金的交战状态,保证自己的重要性,维持辽东独立王国的现状,就是关宁军最大的野望。 吴三桂头脑很灵活,他虽然不知道对方是不是说谎,制作枪炮的时间是不是需要这么久,但是他看到了琼州营的一处致命的弱点,或许可以作为谈判的筹码。 他直接开门见山地问:“夏参将手下是不是没有骑兵部队?不管火器如何犀利,骑兵可是必不可少的兵种哦!” 第五百九十一章 交易 吴三桂这话一出,夏天南顿时无话可说,这一点确实是琼州营的软肋。 在机枪、坦克这样的大杀器出现之前,火器还不足以克制骑兵的情况下,骑兵仍然是最强的兵种,其无以伦比的机动性以及自由选择战斗时间、地点的主动性,是任何兵种都无法比拟的。夏天南不是不想设立骑兵部队,而是琼州那地方根本不产马啊!就算是整个南方,马匹也是极少的,云贵那边的滇马,用来驮货物走山道还行,用来载人冲锋陷阵就抓瞎了。 看到夏天南的神情,吴三桂知道自己说到了对方的软处,于是乘胜追击:“辽东那边倒是有个好处,可以从蒙古各部用铁器、茶叶换取战马,如果夏参将有兴趣的话,我们也不介意做个中人……” 夏天南依稀知道明朝末期马政衰败,主要的马匹来源主要是通过各边镇与蒙古的互市,除此之外,没有稳定而充足的来源了。 蒙古马虽然体形矮小,其貌不扬,但是头大颈短,体魄强健,胸宽鬃长,皮厚毛粗,不畏寒冷,能适应极粗放的饲养管理,生命力极强,能够在艰苦恶劣的条件下生存,长途奔袭的度和耐力都很强。经过调驯的蒙古马,在战场上不惊不诈,勇猛无比,历来是一种良好的军马。蒙古人就是通过这种战马一度打遍欧亚大6无敌手,从西伯利亚到多瑙河畔,从印度到日本,各个国家的军队都败在了蒙古骑兵的铁蹄下,如果不是一场海上风暴,日本都会成为中国的属国。 如果说在今天之前,夏天南对于建立骑兵部队的愿望还不是特别迫切的话,那么亲眼见证了关宁军全歼叛军骑兵的一幕,这个愿望就变得无法遏制了。琼州营的火器化部队虽然强悍,但是遇到叛军的大队骑兵,所能做到的也只是击退对方而已,对方要撤的话,只能眼睁睁看着,一点办法都没有。而拥有一支精干的骑兵,在击溃敌人后,就能进行追击歼灭,取得更大的战果。 面对吴三桂的诱惑,夏天南权衡一番,现自己很难拒绝,除此之外,自己并没有更好的战马来源。他叹了口气:“吴将军说的不错,没有骑兵,终究是一条腿走路的瘸子,自保有余,却掌握不了战场的主动权。你的意思我明白了,不过打造枪炮确实很耗费时间……现在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回到营中再慢慢商量其中细节,可好?” 见夏天南松了口,吴三桂和祖大弼、吴襄等人相视一笑,心中很是得意。祖大弼心情大好,主动开口:“夏参将是个爽快人,某就喜欢和你这样的人打交道,痛快!今日的战功,李九成的人头给你,聚歼叛军的功劳给我,如何?” 旁边的祖宽、吴襄、吴三桂等人闻言有些吃惊,李九成可不是一般的叛军头领,是此次兵变的叛军灵魂人物,虽然全歼叛军几千骑兵的功劳也丝毫不逊色,可是这么大的功劳轻易让给别人,可不是祖大弼的一贯风格。祖大弼历来以作战骁勇、身先士卒著称,人称“祖二疯子”,抢起功劳来也是毫不含糊,从不会分润战功给友军。 夏天南点点头,这个分配方案还算合理。击毙李九成和全歼叛军的功劳,琼州营和关宁军都有份:如果不是关宁军抄后路,李九成也不会往枪口上撞;反过来,如果不是琼州营的阻拦,关宁军也没有机会一鼓作气歼灭其他叛军。 他拱手谢过:“谢祖将军成全。不过其余两支山东兵马怎么办?” 祖大弼斜眼看了远处的登州总兵吴安邦的人马,鄙夷地说:“姓吴的从头到尾都没出一份力,就算一个级不给他,便有如何?他屁都不敢放一个。至于刘泽清那个王八羔子,好像带着几个亲兵逃走了,不过他兵都打光了,和死人也没什么区别了,管他作甚。” 夏天南微微一笑,这说法正合我意,他还有一点小小的顾虑,问道:“今日我和刘泽清有了摩擦,会不会不好向抚台和监军交代?” 吴襄插嘴道:“刘泽清私下勾结叛军,战场上阻挡我关宁军攻击叛军在先,伙同李九成冲击琼州营阵列在后,在场的几千人都看得清清楚楚,罪无可辩,现在夏参将替朝廷除去一害,这是件大功劳,又有什么不好交代?” 夏天南又惊又喜,惊的是关宁军指鹿为马的本领一流,说起假话来脸不红心不跳,喜的是只要对方主动放出了诬陷这个大招,而且愿意配合,那么自己对付刘泽清的事不仅没有后患,反而成了功劳。他呵呵笑道:“还是吴老将军考虑周全,是我想岔了,刘泽清勾结叛军,确实该死,铲除此獠的功劳,自然是琼州营和关宁军平分功劳了,我不可敢全占为己有。” 祖大弼在内的诸将都笑了起来,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省心。于是,刘泽清这个地头蛇的命运,就在两支客军的三言两语间被决定了。 沙河军营,中军大帐。 刘泽清跪在地上,一把鼻滴一把泪向朱大典和高起潜哭诉。 “……末将协助关宁军夹击叛军,却不料遭遇那些广东兵的背后黑手,淬不及防之下,末将的人马损失殆尽,仅余几骑狼狈逃回,请抚台和高公公为我做主啊!”他只敢把锅推给琼州营,却不敢提及关宁军故意放任叛军围殴自己的事实,除了不愿同时树敌太多,最大的原因还是因为上的这位监军大人——关宁军的当红炸子鸡小吴将军吴三桂可是这位高起潜公公的义子。向高公公投诉他的义子,不是找死吗? 高起潜对夏天南不愿向自己下跪一事耿耿于怀——身体残疾之人对这些脸面上的事格外敏感——他阴阳怪气地说:“广东蛮子居然敢战场倒戈?难道吃了雄心豹子胆不成?” 第五百九十二章 指鹿为马 朱大典倒是没有轻信刘泽清的一面之词,而且刘泽清所言有诸多疑点:例如关宁军、叛军投入的都是骑兵,刘泽清参战的也是骑兵,作为步兵的琼州营又如何背后捅刀子?难不成他们鸟铳的铅子还长了眼,知道该打谁不该打谁? 不过他没有妄下结论,既没有顺着刘泽清和高起潜的话给琼州营盖棺定论,也没有当面揭穿刘泽清的话不尽不实,等到当事人琼州营和关宁军都到场,事情的真相自然水落石出。 刘泽清见朱大典没有说话,但是高起潜明显站在自己这边,心中稍微有了一些底气。拜琼州营所赐,他手下唯一能打的一千多骑兵损失殆尽,虽然营中还留着近千步兵,但都是老弱病残,上不得台面,现在已经是没有多少利用价值的废将。如果不能站在道义制高点狠狠咬琼州营一口,那么他在战场之上贪功冒进、阻挡关宁军的行为就会成为千夫所指,被上官抛弃甚至治罪的可能性非常大。唯一的指望,就是抚台和监军相信自己,而且关宁军袖手旁观,看着自己把琼州营推入火坑,这样自己才有机会东山再起。 至于关宁军会不会计较自己战场上的行为,刘泽清也不敢肯定。不过山东兵马毕竟是地头蛇,这次平叛的主帅也是山东巡抚,关宁军犯不着为了一个广东来的客军大费周章,两不相帮的可能性还是大一些。大不了时候自己出点血,把平叛期间劫掠来的银子分一半给祖大弼他们就是。 思来想去,刘泽清觉得自己胜算还是颇大,便收拾心情,等待琼州营回营“对质”。 没过多久,大帐外传来阵阵笑声,由远及近,祖大弼等辽东诸将和夏天南一起进了帐内,双方脸上都挂着笑容,看样子心情很不错。 刘泽清心里一个“咯噔”,这是什么情况?这两家不应该是井水不犯河水吗,怎么好像认识多年的老友一般,有说有笑的? 祖大弼率先向朱大典和高起潜报喜:“启禀抚台、监军,适才一战,斩杀敌酋李九成,全歼其部数千人,我部大获全胜!” “什么?”朱大典和高起潜不约而同站起身来。这个消息实在太过震撼,李九成何许人也,乃是叛军的领袖人物,将其击杀,并且歼灭其精锐部下,可是一场泼天的功劳。 高起潜急忙追问:“可否属实?有没有夸大?级现在何处?”他虽然不是主帅,但是大军取得的功劳也有他的一份,到时候回到京城向皇爷禀告,又可以往自己脸上贴金,巩固“知兵”的美誉,继续提升自己在皇爷心中的位置。所以,对于这个战果的真实性,他比其他人更关心。 祖大弼回答:“战场由登州总兵吴安邦的人马在打扫,叛军的级暂时没法立即带回来,但是李九成的级可是带来了,如果高公公要查验,末将立刻让人送进来。” “这个不用急,查验可以稍候进行,祖将军的话本抚自然是相信的。”朱大典开口说道,“倒是这仗是如何打的,叛军是如何被歼灭的,刘总兵的兵马又是怎么折在战场的,还请祖将军和夏参将仔细说说。”平叛的战争打了两年,李九成、孔有德等叛军的脑人物早就被官兵找人画了像,是不是谎报军功,对照一看便知。不过朱大典相信祖大弼不会在这样很容易验证的事情上撒谎,他说的多半是事实了。虽然心中非常高兴,但是庆祝大捷之前,还是要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弄清楚再说。 祖大弼闻言,不屑地看了刘泽清一眼,鼻孔中哼了一声,鄙夷地说:“刘泽清这厮,在我部即将击溃叛军先锋部队,马上就要冲击叛军本阵之际,忽然冲上来,名为抢夺军功,实际上是为了掩护叛军,为李九成赢得喘气之机,差点葬送这场大捷,末将怀疑,这厮是早就和李九成勾结好的。” 帐中众人哗然一片,这话与刘泽清所说完全不同,一个“受害者”,转眼之间就变成了“卧底”,身份生了一百八十度的改变。 刘泽清眼前一黑,没想到关宁军不但没有袖手旁观,反而给自己捅了一刀,这是要把自己往死路上推啊!他哆嗦着说:“一……一派胡言,刘某对朝廷忠心耿耿,怎么……怎么会和叛军勾结?” 朱大典沉默不语,仿佛在思索祖大弼所言的真实性。高起潜沉不住气,主动问吴三桂:“吾儿,此事可否属实?” 夏天南听到高起潜这么称呼吴三桂,依稀记起来历史上吴三桂好像是认了个大太监做义父,难道就是这个高起潜?他忍不住朝吴襄看了一眼,只见吴襄脸上笑容可掬,一点也没有气恼的模样,心下不由感叹,这个当爹的心真大,看着一个阉人对着自己亲生儿子一口一个“吾儿”,居然无动于衷。 吴三桂回答:“回禀义父,祖将军所说句句属实。刘泽清阻挡我部攻击叛军之后,害怕我部看穿其真面目,调转头引着叛军冲击琼州营的阵列,意图一举冲垮琼州营。不料刘泽清过于轻敌,一脚提到了铁板,被琼州营的鸟铳加火炮打得溃不成军。但是其不轨之心已昭然若揭,如果不是勾结叛军,怎么会阻挡我部在先、冲击琼州营在后,件件都是‘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 高起潜狐疑地盯着刘泽清,沉吟起来。比起刘泽清,他自然无条件相信自己的义子、相信关宁军。如果按吴三桂所说,不管刘泽清是不是真的勾结叛军,其战场上的所作所为都可以按军法处置,砍头都不为过。 吴三桂接着说:“正是琼州营拖住了刘泽清部和李九成部,我部才能顺利形成夹击之势,让二贼无路可逃。最终刘泽清侥幸逃脱,李九成被鸟铳打死,其麾下骑兵被我部全歼,无一人漏网。” 第五百九十三章 弃卒保车 听了吴三桂的话,高起潜心中打定主意,不管事情如何,反正站在关宁军这边,便尖声说道:“朱大人,事情已经很明了,还不下令将刘泽清拿下?” 中军大帐众人听见祖大弼和吴三桂均一口咬定刘泽清“从贼”,高公公也推波助澜,都暗中摇了摇头,关宁军本就强横,深得巡抚和监军大人信任,现在又携大胜之威,不管是不是事实,刘泽清都会成为弃子,说不定小命都难保。.山东、天津、河北等地的武将看着已经瘫倒在地的刘泽清,心中更是起了兔死狐悲之感。 朱大典没有直接给刘泽清的行为定性,而是转而询问夏天南:“夏参将,你对这事怎么看?” 夏天南回答:“回禀抚台,祖将军和吴将军所说的情形都是事实。至于刘总兵是不是从贼,末将初来乍到,也不敢妄下定论,一切自有抚台和高公公做主。” 朱大典点点头,表示明白了。他不是真的要征询夏天南的意见,而是试探关宁军和琼州营私下是否达成了统一口径。如果夏天南的回答与关宁军南辕北辙,他就要重新考虑如何处置这起“从贼事件”,免得造成平叛大军内部不合;如果夏天南的口吻与关宁军如出一辙,那么代表两支战力最强的部队达成了共识,那么就可以从大局出,放弃基本上是光杆司令的刘泽清了——经此一役,琼州营的战斗力指数在朱大典心中扶摇直上,仅次于关宁军,无他,连眼高于顶的关宁军都承认琼州营的厉害,并且愿意分摊军功,说明这支广东客军是真的有两把刷子。 朱大典轻飘飘看了一滩烂泥般的刘泽清一眼,挥了挥手:“左右,把刘泽清拿下,听候落。”虽然不到不得已的地步,身为山东巡抚,他也不想对山东本地武将下手,但是此刻的情形,弃卒保车才是最正确的选择。关宁军和琼州营可以帮他夺得平叛的最后胜利,而以刘泽清为代表的山东本地兵马显然不行。 刘泽清最后的期望也落空了,不知哪来的一股力气,奋而从地上站起,往朱大典的方向走了几步,哀求道:“抚台明见,末将是被冤枉的……” 朱大典稳坐不动,倒是他旁边的高起潜站了起来,指着刘泽清厉声呵斥:“匹夫,休得靠近!人呢,都死绝了吗,还不拿下!” 几名抚标亲兵冲了进来,一把揪住刘泽清,牢牢抓住双臂,然后押了出去,刘泽清的哀求声由大变小,最后消失不见。 处理完“从贼”的义勇总兵,高起潜“提醒”朱大典:“朱大人,接下来是不是要商量怎么上报这次大捷了?” 所谓怎么上报,就是如何分配功劳。作为作战的一线部队,关宁军和琼州营要分配战功,而作为主帅和监军,朱大典和高起潜运筹帷幄的功劳也跑不掉,其余的武将和文官是不是要雨露均沾,分给他们几成的战功,就全看报捷的折子怎么写了。 朱大典呵呵一笑,不急不忙地回答:“报捷自然是要的,大军入境山东平叛已有两年的功夫,旷日持久,圣上已经了几次脾气,这次大捷正好宽宽他的心。不过捷报怎么写,还是要和高公公好好商榷一番,从长计议,暂时就不在这里浪费诸位的时间了。” 原本都竖起耳朵的众人都失望不已,感情不当场开奖,要搞“暗箱操作”?不过这次的大捷主角是关宁军和琼州营,其余人能沾光是运气,沾不到光也不能怨天尤人,也没什么好争的。 高起潜性子比较急,恨不得当场就把关宁军尤其是义子吴三桂的战功,以及自己该得的功劳定下来,可是朱大典偏偏要“从长计议”,让他有些郁闷。不过对方点明了要和自己商量,给足了面子,也就随他去了。 朱大典面向众人,朗声道:“今日能取得如此大胜,既说明将士上下用命,奋勇杀敌,也证明圣上慧眼识人,用人不虚。如今李九成已死,叛军定然军心不稳、士气低落,正是一鼓足气攻下登州的好机会,诸位回营之后早作准备,三日之后拔营,围攻登州城!” 诸将打起精神,就算这次分不到多少军功,收复登州也是一次捞取军功的大好机会,纷纷应下:“末将遵令!” 正在众人逐一退出大帐的时候,朱大典看似无意地对夏天南说了一句:“夏参将练兵有方,作战勇猛,实乃圣上和朝廷之福,只可惜驻地在广东……可惜了。” 夏天南心中一动,隐约捕捉到了朱大典话中的含义,不过此时此地不是挑明的时候,只是含糊应道:“不管南北,都是为朝廷效力,为圣上效力。”然后告退。 出得大帐,一名青袍官员闪身而出,挡住夏天南去路,低声说:“找个僻静地方说话,随我来。”正是山东巡按御史谢三宾。 夏天南也正好有事要和他商量,便随他转到一处无人经过的帐篷背阴处。 谢三宾提醒他:“你可知抚台临行前那句话的意思?” 夏天南试探着回答:“莫非有招揽之意,可惜我身在广东,不是他能左右的?” 谢三宾赞道:“果然伶俐。等平叛之后,河北、天津、辽东兵马都要各归原镇,山东本地兵马成色如何你是看到了的,依靠这样的废物收拾战后残局,压制各地饥民、剿灭叛军余孽、防止新乱产生,即使诸葛孔明再世,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夏天南点了点头,果然如此。当听到“压制各地饥民”时,心中暗喜,真是要打瞌睡就有人送上枕头。既然这是巡抚大人的心病,那么适时献上自己的移民计划就可以投其所好,免得绞尽脑汁寻找借口。 “那么,谢巡按是否能为下官引荐,去私下拜访抚台?能安排在今夜最好。” 谢三宾摇摇头:“今夜不是好时机。各地总兵肯定走马灯一样轮流求见,既为此次的功劳,也为三日后攻打登州时的安排。起码要等到明日或者后日。” 夏天南想想也是,眼下的叛军成了各路总兵眼中的肥肉,登州城也是予取予求的香饽饽,安排攻城的先后秩序,都会影响到最后的功劳分配,自然是要提前给抚台打打招呼,要不然肉吃不到,汤都喝不到热乎的。 第五百九十四章 鸟铳换战马 想到各路总兵都要削尖脑袋寻找机会攫取战功,夏天南忍不住问了一句:“依谢巡按看,我求见巡抚时是否也要争取一番?” 谢三宾瞪了他一眼:“争取什么?争取攻城时去送死?” 夏天南尴尬一笑,“毕竟我也是武将,也要靠军功赢得晋升之资嘛……” “糊涂!”谢三宾低声喝道,“看在慕巡抚和文君的面子上,我提醒你几点,至于听不听就由你。第一,你已经有了击毙李九成的大功,只要接下来不犯错,凭借这份功劳升到副将问题不大;第二,不管叛军是否今非昔比,但攻城总要死不少人,你辛苦练出来的精兵就舍得去当炮灰?再说了,一次功劳不能太大,否则朝廷不好封赏,你这一次就算功劳盖过天,难道还能给你封爵不成?” 夏天南惭愧不已,毕竟是官场老手,几句话就点明了其中关键所在。既然一份功劳就能吃饱,又何必贪多求全? “谢巡按所言极是,我差点犯糊涂了。既然如此,攻城这种费力不讨好的事,我就不去和诸位总兵抢食了。” 谢三宾脸色缓和了一些:“孺子可教。你已有大功在手,只要和抚台多走动走动,关系亲近些,最后不会亏待你。” 夏天南心想,和朱大典关系亲近的最好法子就是接受他的招揽,成为他手中稳定战后局势的武力保障,只有自己人的关系才是最亲近的。不过这些话没必要和谢三宾在这种场合下详谈,当下不提,把话题扯到了家常上:“三日后拔营,是否在此之前把贵千金从长岛接来?” “这个由你安排,接来也无妨,就暂时安置在你营中,等局势稳定,我就派人送她回家。” 夏天南苦笑两声,这保姆还是要继续当下去,估计要到登州收复之后了。 两人交谈完毕,为了避嫌,分头回营,毕竟让人看到负责粮草军械的巡按御史与外地客军武将来往过密总是不太好,尤其被山东武将看见,指不定编出什么难听的话来。 夏天南回营途中,不时遇到其他各营的参将、游击、千总之类的武官,无一例外都主动向他打招呼,与刚到沙河时对他视而不见的情形完全是天上地下的区别。夏天南心知肚明,武人之间只认拳头硬,谁的实力强,谁就能得到尊重,与关宁军联手全歼李九成一战打出了自己的名气,现在琼州营已经是全军皆知的强军了。 回到营中,夏天南找来杨由基,命他带警卫队去长岛接谢文君,连同岛津千代和日本武士一并接来,这样在营中两个女子可以作伴,也好给自己避嫌。这次出征,虽然岛津千代也跟了来,但是考虑到战场上不需要这种贴身保护,夏天南就把她也留在了长岛。现在既然要接谢文君,那就一并都接来算了。 杨由基临行前,夏天南再三交代,要保护谢文君的安全:“现在我和她爹谢巡按关系不错,谢巡按也能给我们帮不少忙,要是他女儿有个三长两短,这条人脉线就断了。” 杨由基拍着胸部保证:“请将军放心,莱州附近已经没有大股叛军出没,就算遇到零星溃兵或者山贼土匪,管叫他有来无回。” 送走杨由基后,夏天南也没有片刻安宁,因为吴襄、吴三桂父子找上了门。 来得好快,自己还没得来及想好怎么办呢!夏天南心里嘀咕着,脸上却笑容可掬,将两人迎进了门。 吴三桂也不客套,直接开门见山:“夏参将,战场之上不是谈事的地方,现在回到营中,咱们好好唠唠。” 夏天南自然也知道他的来意,没有立即正面回答,只能一边应对一边思考:“好说,好说……” 吴三桂伸出三根手指:“三千把鸟铳,三十门小炮,换三百匹战马,如何?” 夏天南愕然,没想到未来的平西王做起生意来居然比自己还黑,完全没有节操和底限啊!先不说自己愿不愿意卖枪炮给关宁军,就算卖,也不是这个价格啊! 他忍不住说:“吴将军这个玩笑开得太大,实在不好笑,请问您的战马都是黄金打造的吗?” 吴襄清了清嗓子,解释道:“夏参将有所不知,早在老奴时期,鞑子就和蒙古科尔沁部、扎鲁特部联姻,土默特、喀喇沁、兀良哈等部也归附了鞑子,现在皇太极更是御驾亲征,大破察哈尔部,林丹汗被迫放弃归化城,远走青海,整个蒙古草原都是鞑子的天下。我们现在想弄战马,也只能偷偷和蒙古人私下交易,也是要冒风险的,皇太极虽然不禁止蒙古各部与大明互市,但是战马是命令禁止的。这样一来,马的价格自然水涨船高。” 夏天南算是弄懂了他的意思,就是说,皇太极把蒙古各个部落打趴下了,现在他是蒙古人的老大,他要控制战马这种战略资源流向自己的对手,大明从蒙古人手里买马算走私,非正常渠道的货要贵得多。 不过这样的交易价格,夏天南完全无法接受,走私再贵,也不至于贵到这种地步。以他混迹商界多年的经验,这不过是压价的手段罢了。如果战马真的稀缺到这样的地步,关宁军的骑兵又怎么组建起来的?崇祯年间,大明内6已经没有养马的马场了,靠内需提供是不可能的,还不是从蒙古人那里买。 他想通其中关节,也不着急,慢条斯理地伸出一根手指:“我的条件也不妨亮明:一把鸟铳,换一匹战马!” “什么?”这下轮到吴家父子跳脚了。吴三桂忍不住吐槽:“夏参将,你知道朝廷兵部公布的鸟铳成本是多少吗?熟铁料价、工匠的工食银、炭火钱,种种加在一起也不过五两五钱银子!区区六两银子不到,你就想换一匹战马?现在边关战马已经涨到了六十两银子一匹,就这价格还是有价无市……” 第五百九十五章 黑商之间的较量 见儿子不经意漏了底细,吴襄立马咳嗽几声以示提醒。 .吴三桂这才醒悟过来,闭嘴不言。 可是夏天南已经听到了战马的市价,心中便有了底。不管这价格是吴三桂故弄玄虚还是真的说漏嘴,这个价格都是可以参考的,接下来就只需围绕“六十两一匹马”做文章即可。 他好整以暇地说:“吴将军所说的五两五钱银子的成本价,恐怕是万历、天启年间的老黄历了。现在就算兵部监制十两一把的鸟铳,你们敢用吗?” 吴襄父子登时语塞。 兵部造的鸟铳炸膛只是个时间问题,也许是三五枪就炸,也许是枪才炸,全看运气,别说免费拨付给关宁军,就算倒贴钱让他们用,恐怕也没几个人愿意做鸟铳手。而琼州营的鸟铳前前后后开了十几枪,愣是没有一把炸膛,关宁军诸将都是亲眼所见。吴三桂观察细致,他还现琼州营的鸟铳手敢用脸贴住枪身瞄准,说明他们根本不担心会炸膛,对手中的武器有绝对的信心,而其余明军的鸟铳手射击时都是伸直手把枪举到最远端,免得炸膛时被伤到脸部,根本没有瞄准的动作。 夏天南继续说:“我琼州营所造鸟铳,先选出纯度最好的铁矿石,炼化出最好的熟铁,双层卷制打造成复合铳筒,浑然一体,没有焊接缝隙,完全不用担心炸膛。再精心打制完全不同的枪机结构,不以火绳点燃,而以燧石击,所以能够连射。最后,以百炼钢淬火之术,打造出枪头的利刃,用于近身搏斗。这样的一把鸟铳,岂是五两五钱能造出来的?” 吴襄父子听得一愣一愣的,他们似乎听懂了每句话,但是连起来却又不太懂,什么复合铳筒,什么枪机结构,什么淬火之术,让人云里雾里。 吴三桂忍不住问:“夏参将把机密和盘托出,难道就不怕我偷听了去,回辽东找能工巧匠依葫芦画瓢,仿制出来?” 夏天南自信地说:“就算你能找到能工巧匠,没有我派人指点,仿制出来的也只是形似而已,该炸膛还得炸膛。就像朝廷仿制西夷的红夷大炮,还不是会炸膛。”开玩笑,琼海式步枪的原型是英国人从18世纪初一直用到2o世纪初的制式装备褐贝丝燧枪,直到被后装线膛枪取代,期间经过历次改进,最后的短款褐贝丝是凝结了英军两个世纪实战经验的精华,凭借穿越者的便利,林伟业站在了人家的肩膀上抄了近路,才有了现在的琼海式步枪,而吴三桂仅仅靠着只言片语就能造出一模一样的枪来,那就真是见鬼了。 自家事自己知,吴三桂也就随口一说,就算能命人花费不菲的精力和时间仿制出一两把性能接近的鸟铳出来,又有何用?他这么说,无非是想在谈判中通过贬低对方的筹码赢得主动而已。他眼珠转了转,又把话题扯到了刺刀上:“你说枪头的利刃是以百炼钢淬火之术打造,未免夸大其词了吧?若是每个小兵手中都有一把百炼钢刀,这百炼钢也未免太不值钱了。” 夏天南嘿嘿一笑,命人拿了一把琼海式步枪进来,取下三棱枪刺,然后对吴三桂说:“请吴将军以佩刀用力劈砍这把枪刺。” 吴三桂疑惑不解地拔刀出鞘,照他的话往枪刺上用力砍了一刀,登时火花四溅,手臂也震得麻。然后定睛一看,枪刺上留下了一道砍劈的痕迹,但没有造成实质的损伤,自己刀刃处却出现了一个小小的缺口。 夏天南继续说:“请将佩刀横放在桌上。” 吴三桂听话的将佩刀横向摆放好,夏天南歉意地一笑:“冒犯了。”然后高高举起枪刺,往刀身中部用力一砸,“当”的一声,刀身被砸弯,弯曲处的角度接近9o°,看上去就像一把“曲尺”。 “吴将军请看,若是战场上,这种枪刺如果与刀剑较量,刀剑砍不断这种粗壮的枪刺,枪刺却能轻而易举砸弯刀剑。吴将军所配的刀必定是好刀,却也经不起这一砸,又何况是普通兵士的刀剑?” 吴三桂拿起“曲尺”,啧啧称奇,吴襄也上下打量着所谓的“枪刺”,垂涎不已。难怪琼州营凭借枪头上插的这种枪刺就敢结阵对付叛军的骑兵,原来是有底气的。 “实话对二位说吧,这种鸟铳是我吃饭的家伙,换做别人来买,多少银子也不卖,我琼州虽穷,却也没沦落到靠卖枪吃饭的地步。如果不是关宁军诸位英雄人物,我才不会坐下来谈这桩买卖呢。” 吴三桂与吴襄对视一眼,互相交换了眼神,父子都看出了各自的意思:这鸟铳是好玩意,必须拿下,价钱可以作出让步。 吴襄问道:“我们诚心想要,也请夏参将拿出诚意,这买卖若是做成,关宁军和夏参将就是兄弟了。” 夏天南装模作样考虑一番,然后开口:“这样的鸟铳若是我自用,成本价二十两一把,卖给贵军就赚点辛苦费,二十五两银子。这样吧,两把鸟铳换一匹战马,如何?” 吴襄心中计算了一下:二十五两买一把性能卓越的鸟铳,而且不会炸膛,有利刃可做长矛用,能远能近,相当于把步弓手和长矛兵合二为一,确实不算贵。而一匹蒙古马的价钱现在虽然炒到了六十两的天价,但是以关宁军在边关的影响力,四十两左右的价格吃进是毫无问题的,这么算起来,这买卖做的。 他问道:“那么小炮呢?” “吴老将军说的是我们用的山地炮吧?”夏天南豪气地挥挥手:“本来卖别人一千两,你们开口了好说,成本价六百两。” 吴三桂心中一喜,其实他们最希望得到的实际上是这种轻便的小炮。他们父子之所以在鸟铳上纠缠半天,就是为了迷惑对方,以为自己更看重鸟铳,而对火炮只是顺带买进,免得夏天南奇货可居,利用火炮来掌握谈判的主动。其实双方都不缺钱,缺得是对方手中有而自己没有的稀罕东西——琼州营想要战马却苦无渠道,关宁军想要能用于野战的火炮却无处可买——双方都想掌握这场交易谈判的主动,就看谁的手腕高明了。 第五百九十六章 行贿 如果说鸟铳对于关宁军是锦上添花,那么这种火炮则是雪中送炭了。关宁军是骑兵为主的军队,骑兵机动性和冲击力都很强,可是对付结阵的重步兵没什么好办法,也不能攻坚,碰到个小寨子都啃不下。如果有了这种火炮加持,那么关宁军的攻坚能力可以上一个台阶。 听到夏天南“脱口而出”的价格,吴襄父子喜不自胜,十匹战马换一门小炮,非常划算! 夏天南看着对面两人掩饰不住的喜悦,心里暗暗一笑,在他看来,一门山地炮换十匹战马,相当实惠! 其实他多少也猜到了对方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想法,关宁军以骑兵为主,不可能舍本逐末花大力气重新编练鸟铳步兵,相比之下,机动灵活的小炮才是关宁军更加需要的。他看似豪爽的报出六百两的价格,其实山地炮的价格还不到二百两,仍然占了很大便宜。最重要的是,卖给关宁军的,可以是猴版的炮,比如效仿和当年郑芝龙交易的伎俩,用易炸膛的白口铁作为铸炮材料,这样既得到了战马,又不会带来后患。 双方各怀心思,一拍即合,交易的价格就这么定了下来,两把鸟铳换一匹战马,一门山地炮换十匹战马。最终吴襄父子定了二千把鸟铳、五十门山地炮,折合战马一千五百匹,约定山东战事结束后兑现交易,交易的具体时间和地点另行协商。 谈妥交易之后,两边都非常开心。吴三桂高兴是因为关宁军增添一大利器,如虎添翼;夏天南高兴是因为点开了骑兵的技术树,琼州营走上了全面发展的道路。 第二日,谢三宾派人私下告知夏天南,抚台晚上有空,可以去“汇报思想”,并且暗示,抚台“不拒黄白之物”,可以有所表示。 听到这么裸的提示,夏天南笑得见牙不见眼,不怕官不贪,就怕你不贪。只要有所求,就能投其所好。他这次来山东没有携带大笔银两,但是为了以防万一,兑换了一些金条备用,没想到派上用场了。自从有了台南和博辅两大税关,加上垄断苏州一带的生丝海贸,钱对夏天南来说就是一个数字,他现在不缺钱,但是缺人、缺地盘。 好不容易等到申时,估摸着朱大典用过了晚饭,夏天南便只身一人中军大帐求见。仿佛是等着他来,一经通报,朱大典立刻便让他进去。 朱大典仍然是那副沉稳的神态,慢条斯理地问:“这几日各路总兵走马灯一样求见,都是为了攻打登州城一事而来,不知夏参将是否也是为此事而来?” 若是没有谢三宾的提点,说不定夏天南会顺势提出要求,给安排一个攻城的位置。不过经过谢三宾的分析后,夏天南想明白了,自然不会巴巴地为了一点战功去城下受罪。 他毕恭毕敬地回答:“如何安排各路人马攻城,抚台心中肯定有了定数,末将已经有了一些微末功劳,就不给抚台添麻烦了。末将今晚来,却是另有事情。”一边说一边从怀中摸出包着五根金条的小包裹轻轻放在桌上,往对面稍微推了一下,“这是广东的一些土产,聊表心意,还请抚台笑纳。” 朱大典一眼就看出,这个布里包裹的东西不是什么土特产,不动声色地伸手一摸,果然是硬邦邦的,还发出了细微的金属碰撞之声——居然是金条,这位广东参将好阔的手面! 他轻飘飘把布包收起,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说道:“你不辞辛苦从广东千里跋涉来山东平叛,有什么要求,本抚自当尽量满足,还带什么土产,以后不可如此。” 见朱大典毫无心理障碍地收下了贿赂,夏天南心里有了底。 “听闻抚台已经开始筹划平定叛乱之后的治理事宜,其中最棘手的就是战乱造成各地流窜的饥民。” 朱大典闻言,叹了口气:“是啊,这些饥民居住之处被毁、田亩抛荒,无衣可穿、无粮果腹,在青州一带,已经有饥民开始打砸大户,倘若处理不当,酿成民变,形成星火燎原之势,那就比兵乱还麻烦。” 夏天南试探着问:“抚台可有良策?” “本抚也曾想过,无非一硬一软而已。硬是指以兵力镇压饥民打砸抢烧,软则是开仓放粮,赈济饥民。可是一味镇压治标不治本,开仓放粮施粥也只能解燃眉之急,而且经过叛军洗劫之后,各地州县粮仓大多空空如也,想施粥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末将有一计策,不知当讲不当讲?” 朱大典眼睛一亮,“讲来听听。” “琼州地广人稀,尚有大片未曾开垦的荒地,如果抚台准许,琼州营可以自行组织移送饥民去琼州垦荒,自给自足。这样一来,山东战后的局势必然可以稳住,抚台处理各项政务也就从容许多。” 朱大典一听,这倒是个釜底抽薪的解决办法。而且武将组织移民垦荒,也不是新鲜事。早在崇祯元年(1628年),刚刚就抚的郑芝龙就在熊文灿的支持下,将闽南遭旱灾的饥民用海船运到台湾垦荒定居,前后招纳漳、泉灾民数万人,“人给银三两,三人给牛一头”,不仅消除了福建境内的民变隐患,还给熊文灿带来了好口碑,仕途一路顺畅无比。 他想到这里,看了夏天南一眼,郑芝龙是熊文灿的“福将”,难道这夏天南就是自己的“福将”?忍不住问:“夏参将可知福建熊文灿与郑芝龙之事?” 夏天南怎么会不知道,简直太知道了。为了对付郑芝龙,他几乎把郑芝龙的祖宗十八代都查清了,又怎么会不知道这一文一武在福建配合无间的故事。看样子朱大典是摆明了想要招纳他,他闻弦歌而知雅意,主动说道:“只要抚台不嫌弃,末将愿做抚台的左膀右臂,帮助抚台稳定山东战后局势。” 第五百九十七章 朱大典的承诺 有了金条的“诚意”,朱大典对夏天南的信任度直线增加,他毫不怀疑这话的真实性,惊喜之余,倒有一点顾虑:“你有这份心甚好,我手下也缺人。. 只是你驻地在广东,调防起来甚是麻烦,既要兵部同意,还要防止广东巡抚从中阻挠……” 夏天南心想,你想多了,我的大本营在琼州,可没打算整体搬迁过来。山东这地方不错,但是没有琼州那地方安全,只能作为分基地。 他咳嗽一声,提出了“建设性的意见”:“抚台,从广东调防到山东太麻烦,而且我打造铳炮的工厂都在琼州,当地又有富铁矿,山东这边可没有什么像样的铁矿,很不方便。你看这样行不行?我调拨一名得力部下,带领一批老兵,就地招纳青壮,训练出一支精兵来,列入山东营兵编制,拱卫山东境内的安全,听从抚台的调遣。”就地招募编练新军,既满足了朱大典掌握一支精锐武装力量的需要,又无需自己移防山东,以此换取朱大典的对移民的全力支持,还是很划算的。甚至在取得朱大典信任之后,运作登莱巡抚以及水师驻扎登州的事情,也有很大便利。 朱大典一听,有些迟疑,这与他直接招纳夏天南的设想有很大出入。他沉吟道:“临时招募的青壮,又能强到哪里去?” 夏天南拍胸脯保证:“请抚台尽管放心,我琼州营练兵,一靠军纪严明,二靠饷银丰厚,三靠赏罚分明,只要做到这三点,给我一群叫花子,我也能练出一支强兵来。” 朱大典虽然没有亲眼目睹琼州营的战斗经过,但是从旁人描述中得知琼州营面对刘泽清部队和叛军骑兵的连番冲击岿然不动,确实做到了军纪森严、如臂使指。 “那就依你所说。不过这兵也要像你琼州营一样,都练成鸟铳兵,不过兵部的鸟铳我可看不上……” 夏天南拍板道:“请抚台放心,鸟铳由我提供,只需按成本价补偿就行。” 朱大典满意地点点头:“本抚会向朝廷上折子,拨下建立这支部队所需开销花费,鸟铳和火炮都向你处采购,不会让你吃亏。至于粮饷方面,你琼州营多少饷银,这些兵就多少饷银。” “抚台英明!” 夏天南心知肚明,朱大典直接招纳自己不成,就改为模仿琼州营打造一支鸟铳兵作为类似抚标的亲兵部队,等自己帮他把这支部队练起来,指挥权也不会是自己的。 不过夏天南并不担心自己为他人做嫁衣,只要派出足够忠心的军官,加上一批老兵种子,以这些人为基础建立起来的军队,依然可以通过基层军官来保持足够的影响力,必要的时候也可以迅接管。而朱大典嘛,如果没记错的话,这山东巡抚也做不了多久,明年就要被调往中都凤阳,总督漕运兼凤阳等四府。到时候,这支新军仍然是自己的,谁也抢不走。 解决了饥民和亲兵两大心病,朱大典的心情很不错,主动说:“夏参将能打仗,会练兵,是朝廷栋梁之才,这次不管收复登州你是否出战,凭借斩杀李九成的功劳,我一定力荐你升任总兵官,掌镇一方。” 夏天南大喜,如果朱大典以右佥都御史、巡抚山东的地方大员身份力荐,那么自己就有望连跳两级,直接从参将跳过副将一职,升任总兵。身份地位水涨船高,做起事来就更方便了。 他拱手行礼:“谢抚台厚爱。” 朱大典摆摆手:“先不急着谢,我向朝廷推荐,但是也没有绝对把握,你暂且做好心理准备。先退下吧,回营安心休整,攻城时,你就不用参与了,那些鸟铳兵用来当做攻城时的炮灰,太可惜了。” 夏天南应下:“末将懂得。那就不打扰抚台了,先行告退。” 回到营中,现杨由基回来了,岛津千代和日本武士都在,连忙问:“谢家小姐接来了没有?路上可曾顺利?” 杨由基回答:“接回来了,路上一路顺利得很。现在谢小姐正跟她爹在将军你的营帐中说话呢。” 夏天南本想直接进去,转念一想,人家父女久别重逢,自己还是不要打扰的好,便没有进帐。 营帐中,谢文君正在劝她爹,“……夏天南前途不可限量,将来绝不会只是区区一名武将。爹应当鼎力相助他,将来也可借助他的力量扶摇直上……” 谢三宾疑惑道:“再厉害也就是一介武夫,他这辈子能做到总兵就是尽头了,又怎么帮助我扶摇直上?若说帮他,我看在你和舅舅的面子上,已经很照顾他了……” 谢文君连连摇头:“非也非也,爹,你弄错了,女儿不是让你提携子侄辈,而是让你搭上他的顺风船。你好几年都没去过舅舅那了,已经不知道广东的状况。夏天南如今已经铲除了郑芝龙、红毛以及广东、福建大小海主,从东瀛到南洋都以他为尊,来往的商船全都要给他交税,每天的进账用金山银海形容也不为过。你所看到的琼州营6师,不过是他实力的冰山一角而已。在广东,他与舅舅交好,开设钱庄,几乎把整个广州城的大户人家的银子网罗一空;在琼州,他是跺一跺脚地面都要抖三抖的霸王,上到知府、下到知县都拿他无可奈何……” 谢三宾一惊,“居然如此跋扈张扬?倒是不曾听你舅舅提起……” 谢文君继续说:“除此之外,他还在周边三县试行包揽赋税,强令士绅一体纳粮,还把把寄在士绅名下的隐田都挖了出来,三县的赋税不仅全部缴清,还有剩余。这些都已经不是武官该做的事了,而且当年张太岳(张居正的号)都没做到这一步……” “士绅一体纳粮?”谢三宾沉默了,别说张太岳,就算当今圣上,都无法推行士绅一体纳粮的规矩。如此看来,夏天南绝非一个头脑简单的武将,他有着与自己身份地位不相称的野心。 沉默半响,谢三宾环顾左右无人,小声问:“文君,依你看,这夏天南是不是有不臣之心?” 谢文君只答了一句:“爹,如果大明要亡,你会舍身成仁以报君恩吗?” 第五百九十八章 女中诸葛 第五百九十八章 女中诸葛 谢文君的问题非常犀利,谢三宾有些尴尬,不知道如何回答,他走到帐门口,察看了一下,见四周无人,才放下心来,小声说:“文君,这种话以后不可乱说,小心隔墙有耳。 当今圣天子在位,众正盈朝,中兴指日可待,怎么到你口里就变成大明要亡了呢?” 夏天南等了一会儿,发现这父女两人还没有出来,等得不耐烦,抬脚便往自己的营帐中走。走到门口时,正好听到谢文君清脆的声音。 “……何谓圣天子?何谓众正盈朝?又何来的中兴?我只知道,皇上除掉阉党之后再无可圈可点之处,朝政都被温体仁之流掌控,朝堂之上只有党争,无人真心为江山社稷、为百姓疾苦考虑,辽东鞑子被这些大人视为癣疥之疾,中原流寇在他们看来也是转眼就可剿灭,什么都不如自己手中的权力重要。如果是这样的‘众正盈朝’,则大明危矣!” 夏天南一惊,这妞是开挂了吧,这种上帝视角应该是自己这种穿越党才能拥有的啊。她一个小女子,怎么会有这么犀利的见解? 谢三宾沉默了一会,开口问道:“那你说我应该怎么做?” 谢文君正色说:“抓牢夏天南,想办法和他坐到一条船上。如今这世道,文官不管做到多高的官位,皇上一句话就能把你打落尘埃,远有袁崇焕,近有杨鹤,就算是内阁首辅,也是说免就免。唯有手握重兵的武将,再如何跋扈,朝廷也只能捏着鼻子忍了——辽东总兵官祖大寿曾经被抓,降过鞑子,后又逃回,这么大的罪状,居然也不了了之,还官复原职,换做是文官,早就满门抄斩了!” 谢三宾无言以对,女儿说得都是事实,他没法反驳。虽然明末文贵武贱,论政治地位文官远远高于武将,但是有实力的武将连皇上都不敢动,这一点谁都无法否认。祖大寿投降也确有其事,大凌河之战,祖大寿被皇太极围困了几个月,弹尽粮绝,连百姓都被充作军粮杀尽,无奈之下出城投降。后来谎称愿做内应诈开锦州城,趁机逃回了大明,崇祯不但没有怪罪,还给他升官,提拔为左都督。 门外的夏天南惊叹不已,这谢文君看起来一个娇滴滴的姑娘家,却比许多大男人更有见地,给她一个合适的舞台,说不定也是诸葛亮、司马懿之类的风云人物,只可惜生错了女儿身。 不仅是他,就连谢文君的亲爹也觉得不可思议。谢三宾虽说早就知道女儿聪慧,但是在广州呆了两年后思想境界如此突飞猛进还是出乎他意料之外,忍不住问:“文君,这些话是你舅舅教你的,还是你自己想的?” “舅舅可不会教我这些,他和舅妈只想着找个青年才俊把我嫁过去……”说到这里,谢文君忍不住脸上一红,她知道舅舅属意的人选是谁,“我关心爹爹的仕途,也关心谢家的命运,每日都在巡抚衙门看朝廷的邸报,琢磨天下大势,自然而然就琢磨出了一些门道。等到夏天南在琼州崛起,走了一条和其他武将完全不同的路子,给了我启发,很多事情一下子就想通了。” “想通什么了?” “武将未必就只能熬到总兵官的位置混吃等死,文官也未必要按部就班熬资历、排辈分,攀附朝中某个大佬也未必安全可靠,就算爹爹投在当朝首辅门下,谁知道明天首辅又换做谁来做?” 谢三宾所有所思,“不妨说得再明白些……” 谢文君附在他耳边轻轻耳语几句。营帐外的夏天南一句都没听到,心里有些好奇,到底嘀咕些什么呢? 这时只听得谢三宾惊讶出声:“当真如此?他有这样的能耐和野心?” 夏天南忍不住了,这父女两人嘀咕个没完没了,总不能一直杵在外面。便直接走了进去,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模样打招呼。 “谢巡按,你来了?幸不辱命,安全地把贵千金接过来了。谢小姐,抱歉让你在海岛上吃苦了,不过营中条件也好不到哪里去,只能再克服克服了。” 谢三宾没有回话,只是紧紧盯着他上下打量,似乎是第一次认识他,盯得夏天南有些不自在。 谢文君恢复了淡定的表情,淡淡地回答:“长岛上有些无聊,不过也还好,每日数一数云朵,日子也就打发了。在军营中也不用呆太久,收复登州也就是转眼之间,叨扰夏将军的时间不会太长。” 谢三宾咳嗽一声,对谢文君说:“我已经和夏参将说好,暂时由他照顾你几日,你就安心呆在这里。爹还有军务要处理,就先走了。” 谢文君乖巧地回答:“请爹爹放心,女儿会照顾好自己的。” 夏天南心中腹诽,这乖乖女的形象,和刚才挥斥方遒、指点江山、对父亲耳提面命的女诸葛形象截然不同。无论什么人,都不能只看表面,如果刚才没有偷听两人的谈话,他也不知道谢文君暗中做了大量功课,对自己在琼州的作为了若指掌。不过她没有恶意,反而力劝父亲与自己形成同盟关系,符合自己的利益诉求,也就不去揭穿她了。 谢三宾经过夏天南身边时,想起女儿的嘱咐,想要说些什么拉近两人的关系,可是一时半会放不下身段来,有些尴尬,冲他笑了笑,就匆匆忙忙走了。 夏天南被这迷之微笑弄糊涂了,究竟谢文君说了些什么,让以长辈加官场前辈自居的谢三宾居然笑得有些谄媚? 不过他没有多想,因为有更要紧的事和谢文君商量。这件事,通过谢文君与谢三宾沟通似乎更合适些,毕竟他和谢三宾之间还没有建立足够的信任,谈论这个话题有些交浅言深。通过刚才偷听到的对话,他了解了谢家父女也是想和自己携手结盟的,那么这件事就不会沦落到为他人做嫁衣。 “谢小姐,我想帮你父亲谋划一个四品大员的官位……” 第五百九十九章 夏天南的选择 谢三宾目前只是七品的巡按御史,虽然清贵无比,但毕竟品级不高,从七品到四品也算连升三级了,可是谢文君没有一点惊讶,只是淡淡地问:“嗯,是登莱巡抚之位吗?” 夏天南本来已经坐到了椅子上,听见这话“腾”地站了起来,目瞪口呆地望着谢文君,心里忍不住想:难道南园议事厅出了内贼,走漏了消息? 虽然这件事不算什么秘密,但是无论怎么看,远在广州的谢文君不可能知道,怎么会一语道破? 夏天南一时顾不上和谢文君商量这件事了,他来回踱步,心里思索着怎么进行内部排查。 如果真有内贼,那就一定要揪出来,免得以后走漏更重要的消息。 谢文君看他坐立不安的模样,淡淡一笑:“你是不是认为有人走漏了消息?” 夏天南差点脱口而出,承认是的,硬生生忍住了。什么事都在对方的算计之中,这滋味可不好受。 “其实你也不用紧张,并没有人给我传递消息,你琼州营内部铁板一块,也不会有人出卖你。”谢文君凝视着他,轻声说,“这只是我的猜测而已。不过你的反应告诉我,我猜对了。” 夏天南狐疑地问:“猜测?还请谢小姐指教,没有任何消息来源,你又是如何猜到的?”不把这事弄清楚,他不会罢休。 “琼州营远在广东,却费尽心思主动请缨来山东蹚浑水,以你夏将军无利不起早的性子,必有所图。而山东这两年被兵变战乱折腾得残破不堪,有什么能让你看上的呢?思来想去,只有数以万计的饥民才是你的目标。”谢文君顺着自己的思路娓娓道来,“琼州营崛起不是一两天了,可是两三年过去了还是这两三千6师,想必不是因为害怕扩编之后出了参将的兵力限制,而是确实无人可用——我问过巡抚衙门的书吏,琼州府鱼鳞册上的汉人和编户齐民的熟黎加起来,只有几万人,还包含老弱妇孺,比广州一个县也多不到哪里去。加上此行船队中有大半是空载的货船,用来运送饥民的可能性很大,两下一对照,就能肯定:琼州营来山东参战,是为了这些丁口!” 夏天南慢慢放下心来,这分析丝丝入扣、逻辑严密,说明真有可能不是走漏消息,而是这位女诸葛自己推理出来的。他接上话头问道:“就算是为了丁口而来,和登莱巡抚又有什么关系呢?” “山东的饥民数以万计,没有当地官府的支持,一个外地武将是不可能顺利把他们运出去的。虽然我不知道你是否说服了巡抚朱大人,但是不管怎样,运送丁口从登州出海最方便,县官不如现管,就算山东巡抚支持,登莱巡抚要卡脖子你也无可奈何。所以,获得朱大人支持是第一步,把空缺的登莱巡抚拿下则是关键的第二步。与其再花费心思去讨好未来的登莱巡抚,不如直接掌握在自己手中。” 夏天南佩服得五体投地,这推理能力,也是没谁了。 谢文君最后作了总结:“以你和舅舅的紧密关系,把我爹拉上贼船不是难事,而且,只要操作得当,巡按御史凭借平乱的功劳坐上登莱巡抚的位置也非难事,这样一来,登州这个重要的军镇,就掌握在你夏大将军的手中了。” 夏天南竖起了大拇指,赞道:“谢小姐,不管我以前对你有过什么误解,就冲你今天这一番话,夏某心悦诚服。你如果是男儿身,做个阁老也是绰绰有余。”这番分析和最后的总结,比自己想的更全面、更透彻。 谢文君笑了笑,笑容中透出一丝不甘:“你也知道加个前提,‘如果是男儿身’,可惜,这个前提是永远不可能实现的。” 夏天南若有所思,看来这位谢小姐不愿做个平平凡凡相夫教子的女人。也难怪她已经到了婚嫁的年纪,却始终没有一点动静。以她的见识和博学,加上家世也不错,嫁入寻常官宦之家相夫教子肯定非其所愿,权势显赫的家族又信奉“女子无才便是德”,未必喜欢她这种类型,一来二去便耽误了。 只是面对她舅舅慕天颜的暗中撮合,自己该装糊涂呢还是欣然接受呢? 夏天南来到山东之前也考虑过这个问题,当时的想法是,为了笼络慕天颜和谢三宾,娶了谢文君也无妨。可是现在知道了谢文君这么精明,而且有一种不亚于男子的心气和抱负,他一时有些犹豫了,没有哪个男人愿意娶个太精明能干的女强人放家里。 不过这个念头在脑海中转了几秒钟后,夏天南就想通了。这是古代封建社会,不是男女平等的现代,一个女人再聪明能干,也不能抛头露脸、独当一面,顶多在男人背后做个贤内助。几千年来,中国也就出了一个武则天。作为一个开了挂的穿越客,难道还忌惮一个古代的弱女子不成? 想通之后,夏天南没了顾忌,微笑道:“谢小姐也不必苦恼,天下之大,总有让你施展才华的地方。远的不说,就说我琼州营,有符南英这样的女管事,也有董明珰这样的女掌柜……” 谢文君目光闪动,追问道:“莫非夏将军也想招纳我去做个女掌柜?” 夏天南呵呵一笑:“谢小姐说笑了,像你这般兰质蕙心的女子,做掌柜是大材小用,再说我也舍不得……” 谢文君脸上一红,这话就有些暧昧的意思了。 看见对方的羞涩反应,夏天南不由得又想起了禽兽或者禽兽不如的段子,人家已经把心意写在脸上了,自己总要给她和她身后的慕天颜等人一个交代,这么含糊拖延下去不是办法。他再次掂量了一下广东巡抚和登莱巡抚的份量,以及登州对于琼州营的重要性,心中叹了口气,好像自己的选择不是太多。 “谢小姐,山东战事结束后,我会想办法力推令尊坐上登莱巡抚的位置,然后选个良辰吉日拜会令尊,让谢家双喜临门。” 谢文君自然知道,所谓拜会就是提亲,双喜临门就是父亲升官和嫁女两件事了。她再精明也只是个花季少女,脸“腾”地一下变得通红,捂着脸说:“你自去找我爹爹便是,跟我说这些作甚?”然后蹬蹬蹬跑出了营帐。 第六百章 战俘 三日之后,大军开始拔营。 几万人的大军开拔规模非同小可,朱大典做了周密的安排。以关宁军为的骑兵部队为先锋,天津、河北等地的援军和山东本地兵马居中,琼州营殿后,按先后顺序拔营。在朱大典看来,堪称骑兵最强的关宁军打头阵可以避免叛军的袭扰造成大军的动摇,战斗力不俗的琼州营殿后则能稳定军心。平叛之战已经接近尾声,可不能在这当口出什么岔子。 大军行进到黄县境内时,叛军果然来骚扰了。李九成战死后,登州能独当一面的武将已经不多,这次率军出战的是王子登。关宁军作为前锋当仁不让上前应战。 战斗的结果并没有出人意料,论个人武勇和领兵能力,王子登皆不如李九成,几个回合就败走,战死一百余人,还有几十人被俘虏,完全就是来送人头的。战斗在辰时结束,巳时传来消息,关宁军要将这几十名战俘在登州城下尽数斩,以夺敌士气。 一直随军的王启年听到这个消息,找到夏天南,提出了放走战俘,随其潜入登州的想法。 “……如今大军即将围城,这是唯一潜入登州的机会了。” 夏天南考虑了一会,觉得可以试试。当初他就是跟着被叛军策反的辽东兵潜入登州城的,并且这些辽东兵成了登州陷落的关键角色。计策虽然简单粗暴,但是实用。 他对王启年说:“你先做好安排,我去找抚台说说看。” 在见到朱大典并提出这个计划后,朱大典有些不解,反问道:“如今叛军已是瓮中之鳖,我们要做的就是攻破登州,全歼叛军,还弄这些旁门左道做什么?就算派人潜入城内,围城之势一成,两军对垒,只怕一只蚊子都飞不过来,又怎么传递消息?” 旁人不知,可是夏天南却知道,城破之前,叛军就会从水城走海路逃窜,登州虽然能收复,但全歼叛军只是个美好的愿意而已。最重要的是,他想掌握叛军逃窜的准确时间和路线,以便及时在海上拦截,避免城内的红夷大炮和铸炮工匠被孔有德带到辽东献给皇太极。以皇太极的见识,掌握铸炮技术、大炮迅形成战斗力不需要太长时间。将来琼州营总要和皇太极碰上的,有大炮和没大炮的后金军队,对琼州营来说区别很大。 可是他不能明说这一点,否则就成了未卜先知的神棍。只能含糊说道:“抚台明见:围困登州不难,可是需防备孔有德等人从海路逃走。登州北门外就是水城,原本驻扎朝廷水师,从主城经水城撤往海上不需要多久。末将的水师如今驻扎在登州海外二三十里处的海岛之上,如果能够打探到叛军逃窜的时间和路线,水师就能在海上拦截伏击,若能收复登州城,并于海上全歼叛军,也是大功一件。要不然,万一孔有德等人北投鞑子,岂不是便宜了皇太极?” 一旁的高起潜不以为然,嗤笑道:“你未免杞人忧天了,孔有德之流再不堪,也是追随毛文龙和鞑子拼过命的,手上沾了不少鞑子的血。就算他要逃,也是逃回东江镇,绝无可能投奔鞑子伪汗,他就不怕伪汗皇太极砍了他报当年之仇?” 夏天南有些无语,这个太监有些想当然,他太小看皇太极了。如果连这点肚量都没有,皇太极又怎么可能成为领导一个地方政权颠覆大明王朝的一代枭雄? 他忍住踹高起潜一脚的冲动,耐心解释道:“公公有所不知,孔有德等人当初就是因为和新任东江总兵黄龙不和,才出走东江,被时任登莱巡抚孙元化招至麾下。如今东江镇依然内讧不断,派系林立,没有孔有德的容身之处,再说了,孔有德背负叛乱的罪名,怎么可能重回东江镇自投罗网?” 除了在崇祯面前卑躬屈膝,高起潜一向被吹捧惯了,很少被人怼过,见夏天南反驳他的言论,脸一下就垮下来,阴沉得像是要滴出水来。 朱大典见状,知道高起潜心里有怨气了。如果面前的是其他武官,他也不会为其得罪这个监军太监。可是夏天南懂做人、会来事,还承诺运走饥民解决民患、为他编练新军,必须要保。便从中打圆场:“高公公说的不错,孔有德要逃,也只会逃回东江。不过夏参将的顾虑也不无道理,这样吧,你去找关宁军,讨要这些俘虏,就说是我说的,至于怎么利用俘虏潜入登州城,能不能成功,就看你的了。” 夏天南大喜,朱大典松了口,事情就好办多了。“多谢抚台成全,末将这就去找关宁军。” 马不停蹄穿越大部队来到前锋,找到了吴三桂,把这事一说,吴三桂满口答应。 “换做别人来讨要俘虏,我关宁军看都不会看他一眼。不过夏参将就另当别论了。请夏参将稍候,我去跟舅舅说一声。” 片刻之后,吴三桂返回,告知夏天南:“舅舅答应了。这批俘虏一共三十六人,就全数交给你了。” 夏天南再三谢过:“多谢吴将军成全,也替我感谢祖将军。” 吴三桂笑道:“举手之劳而已,夏参将只需记得我们的交易就好。” “一定一定。” 押着俘虏返回自己营中的路上,夏天南不免感概,在体制中想要做件事真是难,哪怕这件事关系到将来皇太极是否能拥有火器和大炮。如果不是自己刻意与朱大典和关宁军攀上交情,只要其中一个环节卡住,这些俘虏就绝无可能交到自己手上。 回到营中,夏天南把王启年叫来,当着他的面敲打这些战俘。 “今日要不是我,你们就已经是关宁军刀下之鬼。如今大军即将围困登州,孔有德等人已经是做困兽之斗,覆灭只在转眼之间,你们是想弃暗投明呢,还是给孔有德陪葬?顺便告诉你们,李九成就是死在我手上。” 眼下的局势,即使夏天南不说,这些叛军俘虏也是心知肚明,他们跟随李九成、孔有德作乱,无非是为了财帛女子而已,既然这条路已经走到了死胡同,又何必一条道走到黑?他们面面相觑一番,互相点了点头,然后纷纷跪下求饶:“小的们愿意弃暗投明,还请将军指点一条明路。” 第六百零一章 潜入登州 见俘虏们都很上道,夏天南满意地点点头:“识时务者为俊杰,只要你们按我的吩咐做,战事结束后,我可以向巡抚大人保举你们一个前程。” 王启年对俘虏们说:“其实你们要做的事很简单,就是带着我的两个人返回登州城,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就行了。不需要你们赚开城门,也不需要你们打探什么消息。” 叛军俘虏们一听,这完全没有风险啊!本来还以为要冒死打开城门,以现在登州城的戒备程度,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没想到几乎什么都不用做,就能捡回一条性命,当下纷纷点头:“一定做到。” 王启年叫来两个其貌不扬的年轻小伙子,换上与叛军一样的衣服,让他俩站进俘虏人群中,觉得没什么破绽了,便挥挥手:“事不宜迟,赶在天黑前进入登州城,记住联络的方法。” 两个探子随着叛军俘虏一起走了,为了避免路上被其他友军劫“人头”,夏天南特意命令一个连的士兵护送。 等俘虏队伍走后,夏天南问:“老王,这次你是怎么安排的?要知道,围城之后,两军对垒,想要登州城向外传递消息几乎是不可能的。” 王启年指了指北方:“登州北面朝海,被围困的是东、西、南门,叛军的所有兵力都会布置在这三个方向,唯有北门不设防,可以从这里打主意。” 夏天南眼睛一亮:“你的意思是从水城向外传递消息?” 王启年伸手蘸了些茶水,然后再桌子上画了简易的示意图,解释道:“水城是唯一可以有机会出入而不惊动叛军的出路。这次我派去的两个人是郑家安平老宅的伙计,水性很好,可以从水城潜水逃出登州,运气好的话,可以找条小船直接前往长岛。这次我们需要打探叛军逃走的时间和方向,所以只需要向外传递一次消息就行,探子出来后,也不必再返回去了。” 夏天南看了看他画的示意图,弄懂了他意思,点头道:“这个想法是对的。只要在叛军逃窜前夕从水城走海路通知长岛的威廉,这次的行动就算成功。不过,这两个伙计混进城内后,会不会穿帮啊?” “这就看他们的造化了。不过他们一个祖籍山东,一个祖籍辽东,能说几句山东话和辽东话,应该不会有大问题。” 祖籍山东的张革名和祖籍辽东的楚生昌此刻正低头混在叛军俘虏中,跟着往登州城方向走。护送他们的琼州营士兵到了登州城外十里处就返回了,免得被叛军的游骑撞到,看出破绽。 他们两人担心叛军俘虏突然反悔,心里有些紧张,什么话都不敢说,免得刺激这些人。而俘虏们死里逃生之后,马上就要面临能否进城的考验,也没心思高谈阔论,一行人都沉默着往前走。 此刻朝廷大军还未形成围城之势,所以他们直接走最近的南门。到了城门口,天已经快黑了,俘虏为首的一人扯着嗓子对城墙上喊叫:“城门的弟兄们帮忙开个门,我们是王子登将军属下,今日出城与官兵打了一仗,被打散了,好不容易才逃回来的。” 城墙上的守军打起了火把,借着微弱的光线向下张望,除了看到模糊的人影外,看不清面孔,有人喊道:“谁知道你们是不是自己人,说不定是官兵的细作,随便报个王将军的名号想混进城。” “放你娘的屁,老子是一路从东江跟过来的,毛帅那会儿从的军,这时候你只怕还在穿开裆裤玩泥巴呢!” 另外的叛军也纷纷帮腔:“若是怕我们是细作,把我们绑起来慢慢甄别就是,我们绝不反抗,这样你们总放心了吧!” “要是让王将军知道被你们刁难,仔细他砍了你们的脑袋!” 俘虏们七嘴八舌一番话,让守军为难起来。听这些人说的头头是道,不像是细作,而且随着耿仲明、李九成等人或死于奸人之手,或死在战场之上,叛军的老资格将领越来越少,王子登已经是排名靠前的将领了,仅次于孔有德寥寥数人,若是得罪了他,只怕日子也不会好过。 城下,楚生昌小声问张革名:“张哥,这些俘虏会不会为了进城,把咱们卖了啊?” 张革名摇摇头,小声回应:“不会。这些俘虏如果说实话,反而会引起守军怀疑,只要脑子没坏,就不会把咱们供出来,至少进城之前咱们是安全的。只是进城之后,最好不要和他们厮混在一起,免得他们中有人改变主意。” 负责把守南门的把总犹豫一番,叫过一名手下,“你去王将军的府上走一趟,请他派人过来甄别这些人是不是他的兵?” 这名手下正准备出发,这时其余兵丁劝道:“头儿,听说王将军今日出城吃了个败仗,灰头土脸回来的,只怕这时候心情不好,这当口去让他辨认自己的溃兵,怕是要吃挂落,还是别去了。” 把总迟疑道:“那怎么办?城下这些人咱们也不认识啊,出了事情谁担得起责任?” “城下总共才二三十来人,掀不起风浪,不如送个人情,把他们放进来算了。” 把总考虑了一番,觉得放几十个人进来没有什么风险,反倒是坚持不开门会得罪王子登,于是挥挥手:“也罢,打开城门放他们进来。” 城门吱呀着打开了,俘虏们一拥而入,为首的一人冲过去给开门的兵丁踹了一脚,喝骂道:“老子在前方拼命,回来了还要受你们些人的鸟气,有本事你出去跟官兵干一仗啊!” 城门的守军不干了,不开门要埋怨,开了门还要挨打,妈的里外不是人啊!他们操着家伙围住了这个为首的人,嚷嚷道:“打了败仗还这么嚣张,信不信老子揍你?” 趁双方起了冲突,张革名轻轻拉了拉楚生昌的胳膊,示意他赶紧开溜。楚生昌会意,和张革名慢慢退到黑暗处,接着夜色的掩护消失在街角。 第六百零二章 僵局 第六百零二章僵局 王启年安排的探子如愿以偿混入了登州城内,与此同时,朝廷大军也离登州越来越近,叛军撤回了散布在各个方向的游骑,准备固守城池,与官兵决一死战。请大家看最全! 崇祯七年1634年九月初一,明军各路俱至登州开始围城。登州三面环山,北面向海,为避免遭敌夜袭,主帅朱大典召集众将,下令以泥土石块建造一道围墙,要求“长三十里,其高如城,东西两端俱抵海”,把登州城围在其中。 听到这个命令,夏天南内心深处是拒绝的。在他看来,花费巨大的人力和时间建一道围墙把城池围住,脑袋进水了才会这么做,从没听过围城战是这么打的,自己可能碰到一次假的围城之战。 关宁军也提出了疑问,认为这样做除了浪费士兵的体力之外没有多大价值。 不过朱大典是主帅,他不顾众将的反对之声,强行通过了这个命令。军令如山,不管是否理解都要执行,各路明军的士兵只好纷纷撸起袖子,开始了土方作业。就连关宁军也下了马,琼州营也放下了枪,拿起了锄头铲子,客串起了工程兵。 毕竟人多力量大,数万大军齐上阵,只花了五天时间就建造了一道围墙,把登州团团包围其中。 不得不说,朱大典还是眼光毒辣。围城之后,城中叛军经常出动骑兵,在城头二十几门红夷大炮的掩护下出城博战,今天从东门杀出,明天又换成南门,后天则改为西门,防不胜防。明军除了关宁军,多以步兵为主,如果没有长达三十里长围墙的掩护,在大炮的轰击和骑兵的冲击下,一定会处于全面被动步兵如果不结阵很难抵挡骑兵,结阵之后就会被城头的大炮轰击。 借助围墙的掩护,明军得以从容应对叛军的攻击。双方经常投入数千骑、步兵配合大炮在“围墙”和城墙之间进行大规模野战,互有胜负。 虽然明军把登州围困得水泄不通,但是顾忌到城墙的火力威力巨大,始终没有发动大规模的攻城战,除了采行紧守坐困的策略,并没有更好的办法。有人向朱大典建议夜袭,可是登州防卫太过森严,城墙之上灯火通明,每垛夜间均以五人防守,按更轮替,传箭警睡,不时还缒人至城外夜巡,就连城中衢路都不许辽人以外者任意行走,违者斩之,根本没有夜袭的可能。 战事陷入了僵局,身为主帅的朱大典一筹莫展,中军大帐彻夜灯火通明,召集各路武将商议了好几次,都没有商量出个结果。 一日晚上,夏天南打着哈欠从中军大帐返回自己的营地,路过谢文君所在的营帐时,发现里面亮着灯火,还有窃窃私语的声音传出来,觉得有些奇怪,这两个妞这么晚了还没有睡吗? 营帐里是谢文君和岛津千代两人。出于安全考虑,加上男女有别,原本保护他的岛津千代被派去贴身保护谢文君,千代这个家伙再怎么女汉子,终究还是个女人,还能砍人,没有比她更合适的人选了。 夏天南好奇地在门口问道:“谢小姐,这么晚了,你们还没睡吗?” 里面的交谈声戛然而止,过了一会儿,谢文君的声音传出来:“我们正好聊到了这次战事的僵局,如果夏将军不急着睡,不如进来探讨一番。” 夏天南迟疑道:“这个夜色已深,我一个大男人,进来不好吧?”其实遵循内心真实的想法,他还是不介意进去坐坐的,身处军营之中,放眼望去都是糙汉子,大晚上的能够和两个妹子谈谈人生和理想,洗洗眼睛也是极好的。谢文君的姿色不必多说,秀色可餐,养眼的很,就算是女汉子岛津千代,撇开性格不论,光看外貌,唇红齿白、身形健美,和谢文君也是各胜擅场。 门帘被掀开,岛津千代闪身出来,确实穿戴的整整齐齐,丝毫看不出要就寝的模样。她鞠了一躬:“主公,谢小姐和我都没有睡,没什么不方便的地方。谢小姐让我请主公进去。” 人家妹子都这么主动了,夏天南也不好矫情,欣然抬脚进了营帐。 进帐之后,一股少女特有的体香在空气中萦绕,夏天南顿时觉得心旷神怡,思想就有些开小差,以至于坐下之后,谢文君说了一句什么,他都没听进去。 谢文君见他没有反应,皱眉道:“夏将军,是不是觉得和我讨论军机大事是儿戏,不屑回答?” “啊?”夏天南这才反应过来,“哪里哪里,谢小姐远见卓识,我佩服的很,怎么会觉得儿戏?”口上这么回答,心里却在想,刚才她说什么来着? 谢文君不虞有他,继续说:“刚才我和千代姑娘讨论登州之战,都觉得这么耗着不是办法” 夏天南这才知道说得是这个,没想到两个妹子大晚上的不睡觉,居然操着巡抚的心,心里觉得颇为好笑。不过脸上非常严肃,正色道:“是啊,登州城头有大炮,强攻伤亡太大,可是总是围而不打也不行。这场战乱已经拖了两年,再拖下去,恐怕皇上要下旨责罚了。” 岛津千代插话道:“不过是大炮而已,主公也有炮啊!想当主公的船队初万炮齐发,打得鹤丸城无还手之力,那样的情景千代一辈子都忘不了。为何主公不故技重施?” 夏天南心中一动,可是马上就否决了。一来,登州不是鹤丸城,海岸线与主城之间,还隔着一个水城,距离比较远,而且登州城墙之高大,不是小日本的城池能比拟的,炮轰鹤丸城的招数,对付登州城并不好使二来,就算舰炮能打到登州城内,在朝廷面前过早暴露琼州营海军的真实实力,并不是个明智之举。如果登州这样的重镇都能轻轻松松吊打,那么天津大沽口是不是也能轻易夷平?京城是不是毫无屏障可言? 不过,岛津千代的无心之语给了夏天南启发,他似乎捕捉到了一丝灵感。 “海上不好用炮轰,可是陆地上可以啊!反正三十里的围墙都建好了,干脆把炮架上去,与叛军的红夷大炮对轰!” 第六百零三章 叛军的末路 夏天南越想越觉得可行,一拍大腿叫道:“多亏你们提醒了我,我想到办法了。 . ”一边说着,一边就往外走,留下谢文君和岛津千代面面相觑。 中军大帐,朱大典望着去而复返的夏天南,嘴里重复着:“把炮架高了和城内对射?” “没错。”夏天南兴奋地解释,“咱们军中也有红夷大炮,射程和威力不比叛军的逊色,只是苦于在城下无法攻击城内,而叛军则可以利用城墙的高度优势,肆无忌惮地攻击我们。如果我们能够把炮架到高处,与城墙平齐,就能与贼人的大炮对射,甚至直接攻击城内,极大地打击贼人的士气。” 朱大典忍不住点了点头,捋须说道:“言之有理。”正是因为叛军大炮的威胁,让明军攻城时畏手畏脚,登州城才迟迟不能拿下,如果能够遏制对方红夷大炮的威胁,那么攻城战就容易多了。 “不过红夷大炮的长度和重量不是十几步宽的土石围墙可以容纳的,必须在合适的位置建造安置大炮的炮台,夯实、加固地基,免得一开炮就把墙震塌了。”夏天南继续完善这个提议。 “甚好,如此一来,贼人的嚣张气焰就可以打下去了。”朱大典历来喜怒不形于色,这次忍不住笑得很开心。也难怪,平叛之战到了尾声,就差最后这一哆嗦,只要顺利收复登州,整个平叛战役就圆满了,作为主帅的自己自然能够功成名就。要是被叛军挡在城外耗上几个月,皇上怪罪下来,之前的功劳只怕都要付诸东流。 看着献上良策的夏天南,朱大典越看越顺眼,这人懂得孝敬上官,练兵打仗也是把好手,会做人也会做事,就算不是自己的直属手下,也值得用心栽培,就当结个善缘。大明如今狼烟四起、天下不太平,这种能打仗的武将很吃香,也许哪天自己做个督师之类,去剿流寇或者打鞑子,就可以调拨这支军队了,凭借这次平叛的交情,指挥起来也顺畅些。 秉持这种思路,朱大典正准备把建造炮台的任务交给夏天南,把这份功劳给他,刚开口说:“建造炮台就由……”,却被高起潜打断了。 “朱大人,打仗的事交给武将,这种琐事就交给咱家好了,咱家保证把这事办得妥妥的。” 朱大典和夏天南瞪大双眼,双双看着高起潜,这是要抢功劳的节奏啊!按说建造炮台是夏天南提出来的计策,由他执行别人也无话可说,但是堂堂监军太监放下了身段来抢,夏天南还真的抢不过。 朱大典看了半天,现高起潜是认真的,只好捏着鼻子答应:“既然高公公愿意屈尊做这些琐事,那就有劳了。” 高起潜得意地回答:“都是为皇上办差,差使不分高低贵贱,咱家也是想为平叛做些事情嘛!”高起潜自诩“知兵”,经常在崇祯面前营造自己懂军事、会打仗的形象,可是都停留在嘴炮阶段,根本就没有正儿八经打过仗。如今建造炮台这种事情,没有打仗那样的风险,是个现成的功劳,到时候再炮轰登州城,等登州收复后就可以往脸上贴金,这就叫“高公公炮轰登州城、孔有德兵败把城献”。 夏天南无奈地笑了笑,虽然这份功劳对他只是锦上添花,但是谁也不会嫌功劳多,被一个死太监截胡的感觉还是很不爽的。不过又有什么办法呢,目前他的实力根本动不了这个级别的太监,只能打落牙齿往肚里吞了。 有了功劳和名利的动力,高起潜干劲十足,经过查看和比较之后,建造炮台的地点选在了登州南门附近的挂榜山(今蓬莱市城南),并且十天就建造了一座高度和宽度不亚于登州城墙的炮台,底座全是青石垒制,异常坚固。高起潜对自己的杰作很得意,将炮台命名为“铳城”,把军中十来门红夷大炮全部运了上去,与城内对轰。 从此之后,隆隆的炮声每日响彻云霄,片刻不停,有了“铳城”之后,原本高枕无忧的登州城也处在了红夷大炮的射程内,多处军营、民房都在炮火下垮塌,伤亡无数,城中军民陷入了恐慌,在叛军高压下敢怒不敢言的本地百姓渐渐开始骚动不安,内忧外患之下,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气氛笼罩了整个登州城。 登州巡抚衙门。 在隆隆的炮声中,叛军脑人物聚在一起,商议下一步该怎么办。 李九成之死,对叛军是个沉重的打击,不仅普通士兵士气受挫,叛军的核心圈子更是处于群龙无的状态,孔有德根本无法掌控局面,除了王子登等辽东老人支持之外,李九成之子李应元等人完全不服他的管束。这种情形下,叛军每作出一个决策,都必须所有人商量,无人能够直接号施令。 本来叛军利用坚城利炮的优势,还能撑下去,矛盾也没有爆出来。可是“铳城”一建,大炮齐,叛军最后的依仗也没有了,加上城中日益乏食,继续固守已经不现实了,也没人愿意与登州城共存亡,摆在叛军诸将面前的只有两条路:一是献城投降,二是从北门逃走。 第一条投降之路风险很大。叛军自起兵以来,数次利用招抚的借口将朝廷玩弄于股掌之间,先是利用孙元化招抚的想法兵不血刃进逼登州,然后里应外合攻陷了登州城,后来又在莱州城下谎称接受招抚,诱杀莱州知府朱万年和时任登莱巡抚谢琏,差点攻进莱州城。狼来了的故事说多了,也就没人信了。 王子登更是说得直接:“之前三番五次戏弄朝廷,就算现在我们愿意受抚,恐怕也没有人敢冒这个险。朱大典不是谢琏,老奸巨猾的很,不会拿自己的仕途冒险,更何况现在他胜券在握,绝不会选择招抚。” 这一点不管是孔有德还是李应元等人都无法否认,于是,众人一致认定此路不通,那么只剩下一个选择了:弃城出逃! 第六百零四章 孔有德要投鞑 谈论到出逃,孔有德有话说:“北门外就是水城,直接从水城出海,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只要往北边一走,朝廷再也奈何不了我们。.” 李应元狐疑道:“一说到逃,孔将军马上就有了方案,是不是早有腹稿,我爹没死的时候你就尽想着怎么逃了?” 孔有德怒道:“你爹在的时候都不会这么和我说话,你又算什么东西,阴阳怪气地指摘我?”其实从战事不利的时候起,他就开始寻找退路。这场兵变本就是李九成一手挑起,他不过是被动参与,如今在朝廷大军的逼迫下节节败退,看不到希望,他逃亡的心思就更强烈了。对于李应元的一语道破,他颇有些恼羞成怒。 眼看双方的话中带着火药味,王子登赶紧出来和稀泥,“都是自家兄弟,商议事情,不要伤了和气。打不过就跑,这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嘛!只是什么时候跑,跑到哪去,就得好好合计合计了。” 见有人说合,孔有德也就顺坡下驴,瞪了李应元一眼,继续说道:“既然招抚无望,肯定不会直接回东江镇。东江镇现在还是朝廷治下,沈世奎、尚可喜那些家伙态度都不明朗,谁知道会不会坑咱们一把,卖给朝廷?” 王子登问:“那孔将军的意思是?” 孔有德扫视众人一眼,舔了舔嘴唇,沉声道:“既然大明已经没有我等容身之处,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去辽东投了皇太极!” 这个提议瞬间燃爆全场,所有人先吃了一惊,接着就交头接耳议论起来。毕竟做了这么多年大明的武官,与鞑子是天然的敌对立场,现在要公然投敌,心理上的坎一下子翻不过去。这和起兵作乱是两码事,兵乱只是人民内部矛盾,事后还可以接受招抚,而投奔鞑子,是要被戳脊梁骨的啊,弄不好将来子孙的名声都败了。 李应元没有做声,脸上阴晴不定,他在权衡这么做的利弊得失,考虑该不该下这一注。 王子登犹豫道:“先不说投鞑子的名声如何,就凭咱们当年跟随毛帅杀了那么多鞑子兵,这皇太极能容咱们?会不会一过去就被咔嚓了?” 孔有德笃定地回答:“皇太极雄才大略,是一代枭雄,这点肚量还是有的,不会纠缠于过去那点事不放,哪怕是千金买骨,做样子给别人看,也不会把咱们怎样,否则将来汉人怎么敢为他效力?鞑子的丁口一共就那么点,天下汉人是他们的几十倍,将来不管是盘踞辽东,还是南下逐鹿中原,都要依靠咱们汉人。要说杀了些鞑子,辽东的祖大寿难道杀的鞑子少了?当年大凌河投降,皇太极可是带着所有贝勒、大臣出营迎接,还登坛祭天呢!就算祖大寿后来诈降逃走,皇太极对他的儿子、兄弟还是礼遇有加,一根手指头都没动。” 众人听了这话,心中稍安。 李应元开口了:“皇太极也不是傻子,祖大寿的背后是关宁军,是锦州防线,只要祖大寿真心受降,鞑子就能吞并关宁军,长驱直入,边关防线形同虚设。人家手中有过硬的筹码,咱们能有什么,就凭现在这几万拼凑起来乌合之众?” 孔有德哼了一声:“这个问题我也想过,祖大寿有筹码,咱们也有。登州城内最值钱的东西是什么?不是金银,也不是粮草,而是大炮,红夷大炮!” 听到这话,众人都安静下来,戏肉来了。 孔有德环顾四周,继续说:“鞑子野战厉害的紧,可是奈何不了坚城,攻打城池全靠围困。当年皇太极亲征攻打大凌河,一座城墙雉堞都没修完的城池,祖大寿仓促应战,城中粮草几天就耗尽,鞑子硬生生围了三个月,最后还是靠劝降才拿下了大凌河城。如果有了红夷大炮,皇太极说不定不用一个月就能攻进城内。你们说,如果我们把城内的红夷大炮都带去辽东,皇太极会不会重视?” 李应元舔了舔嘴唇,露出了贪婪的笑容:“肯定会重视,还会给咱们重赏、封官。” 见这个刺头也被自己的提议吸引,孔有德得意地一笑:“除了这些炮,城内还有铸炮的工匠,到时候一并献给皇太极,鞑子一夜之间就有了大炮,还有了铸炮的能力,凭这些干货,赏赐金银只是小头,就算给咱们封个王爷也不为过……” 王子登有些担忧:“这么着好是好,可是会不会被大明的百姓戳脊梁骨啊?” 孔有德瞪着他:“大明给过咱们什么?毛帅在东江立下那么大的功劳,却被袁崇焕这个佞臣矫诏杀害;咱们跟随毛帅杀了那么多鞑子,到头来却被排挤出东江,沦落到山东受本地人的鸟气。到了这地步,你还顾虑名声,还想着能回头吗?” 王子登语塞:“这……” 孔有德扫视众人,阴着脸说:“名声口碑不能当饭吃,咱们都要活不下去了,还想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作甚?现在,在场的人都表个态,愿意跟着我走的吱个声,不愿走的站出来,我不勉强。” 众人犹豫一番,互相张望着,没有立即表态。李应元率先举手喊道:“我赞同,朝廷对咱们不仁,就别怪咱们不义!” 有人带头,其他人也纷纷举手喊道:“干了!属下愿意追随孔将军!” 这时一个声音冒了出来:“对不住了孔将军,俺家里人都是死在鞑子手里,俺过誓的,这辈子和鞑子誓不两立,投谁都不能投鞑子。” 孔有德定睛一看,这人他认识,是原来耿仲明手下的一名千总,于是挤出一丝笑容:“不愿跟我走的,我不勉强,说话算话。” 这名千总抱拳告罪:“实在对不住,兄弟我不能跟着大伙一起干了,你们升官财,我也绝不眼红……”说着就往外走。 孔有德朝门口的亲兵努了努嘴,两名亲兵会意,等这名千总踏出门口,抽刀砍向他的脖颈。血光冲天,一个头颅咕噜噜滚落在地。这名千总死都没想到,孔有德会食言。 “我说过不勉强你跟我走,可是没说不杀你。”孔有德朝地上的头颅吐了口唾沫,然后看着众人,“还有谁想跟他一样的下场?” 其余人噤若寒蝉,无人敢再出反对声音。 孔有德满意地点点头:“很好,大家都愿意干,那就三日后出,由水城登船出海。” 第六百零五章 海军的应对 ♂! 第六百零五章 海军的应对 叛军构成非常复杂,除了辽东兵,其余都是在山东各地裹挟来的死囚、青皮无赖、官军溃兵,之所以能够聚集起来与朝廷对抗,唯一吸引他们的就是财帛金银。 这群乌合之众虽然人数不少,但是没有坚定的信念,也没有坚决抵抗的意志,军纪更只是个笑话,自然也谈不上有什么保密意识,叛军将领决定北逃的消息从某个中层军官口中泄露出来,很快就传遍了登州大街小巷,整个登州城都知道了叛军打起了逃跑的主意。唯一保守住的秘密就是:没人知道叛军什么时候逃,逃到哪儿去。 张革名和楚生昌也听到了叛军要逃的流言,他们心里很高兴,这意味着他们的任务可以完成了,头儿许诺给他们的赏银也有着落了。自从他们潜入登州城之后,为了避免暴露,整天呆在一间破落无人的民房内,傍晚前溜出去找点吃的,有时候靠偷,有时候靠买——王启年给了他们一些“活动经费”,虽然被围城之后的登州物价腾贵,不过两人的经费足以让自己活下来。不过晚上就不敢乱出门了,叛军对宵禁管得很严,抓住了就要砍头。这种和洞里的耗子一样不能见光的日子不好熬,而且时刻有生命危险,如果不是为了不菲的赏银,他们很难坚持下来。 不过,光知道叛军要逃还不行,最好知道叛军逃跑的准确时间,这样送出去的情报才有价值。 楚生昌会说几句辽东话,两人便商量着,冒充叛军的士兵去打探一下消息,就算不成功,凭着辽东话的“香火情”,也不一定会掉脑袋。 混进登州城时,他们两人穿了叛军的衣甲,除了没有武器,乍一看和叛军士兵没什么区别。两人商议妥当,便麻着胆子,破天荒第一次晌午之后就跑到了大街上,寻找着合适的目标。 原本登州城被叛军管控的非常严,被围城之后,山东本地人都不太敢出门,碰到叛军士兵,如果听出你不是辽东口音,一个应对不当,当场就当做细作砍了,都没处喊冤去。不过随着“铳城”的建成,红夷大炮可以直接轰击城内,叛军人人自危,也没心思上街砍人了,大街上的百姓慢慢多了起来。人一多,张革名和楚生昌混在人群中,看起来就不算太突兀。 两人晃悠了半天,都没找到合适的目标,街上出没的叛军要么是成群结队,要么骑马匆匆赶路,不好下手,便有些急了,这样下去,一天都未必有收获。 走过一间饭馆时,两人眼睛同时一亮,他们看到了一个落单的喝的醉醺醺的军士,看穿着正是叛军辽东兵的打扮。 两人互相使个眼色,便走了进去。 两人坐到这人旁边,点了些酒菜,有一口没一口地吃着。楚生昌装作不经意地用辽东话对醉汉说:“大哥,一个人喝闷酒呐?兄弟也馋酒了,一起碰几个呗?” 醉汉听到辽东话,睁开了半闭的双眼,喷着酒气说:“正好一个人喝着闷,来,兄弟,陪哥哥碰几个……” 楚生昌见搭讪成功,心中大喜,端着酒杯就凑了上去,嚷嚷道:“大哥,你的酒我请了,咱们一醉方休!” “酒后吐真言”,喝到兴头上的人,很容易被套话。酒过三巡之后,楚生昌借着“醉意”问:“大哥,听说上头要带着咱们逃,不知道是逃到哪去呢?” 因为穿着叛军的衣服,醉汉把他们当成了自己人,闻言抬头道:“你们是哪个将军手下的?这么大的事情都不知道,真是白混了。孔将军要带着咱们去辽东呢!” 张革名和楚生昌一呆,辽东? “大哥,辽东不是鞑子的地盘吗?咱们这是去投奔谁呢?” 醉汉忽然嚎啕大哭起来:“正是去投鞑子啊!咱村里几百口人,都是死在鞑子手里,没想到最后居然还要投奔仇人!可怜我那堂兄,就因为不愿投鞑,被孔将军灭口了啊!”原来,这醉汉正是被孔有德斩首立威的千总的堂弟,因为心情苦闷,又敢怒不敢言,只好躲起来喝闷酒。 两人一惊,叛军居然要投鞑?楚生昌赶紧追问:“大哥,真要投鞑,什么时候出发啊?” “就是三天后,寅时登船,卯时出发。” 这可是个价值千金的情报。两人对视一眼,心里呯呯直跳。 陪着醉汉又喝了几杯,直到这人彻底喝趴下之后,两人会了账,出了饭馆。楚生昌问:“张哥,消息应该不会有假,咱们现在该怎么办?” 张革名坚定地回答:“还能怎么办,赶紧把消息送出去啊!头儿说过,北面水城那边防备薄弱,咱们想办法弄个舢板,从北面直接去长岛。那里离登州也就十几二十里水路,晚上出发,第二天天黑前应该能到。” 第二日傍晚,长岛。 威廉召集了海军所有舰长级别的官员开会。 “各位,刚刚收到从登州送来的情报,事情正如将军所预料的那样,叛军准备撤离,目标是北方的通古斯野蛮人控制下的地盘,时间是在后天凌晨。我们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做好部署,最大程度地拦截、击沉叛军的船只,将军的意思是,最好一艘船都不漏网。” 范博梅尔皱起了眉头:“击败一支几乎没有反击能力的船队很简单,可是,叛军据说有几万人,船队的数量肯定也是非常庞大,想要拦截下所有的船,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海上不比陆地,没有地势可以利用,四面八方都可以跑,除非以绝对优势的数量围困、追击,否则根本无法达到全歼的目的。而琼州营海军是以战舰的性能和火力取胜,从来不靠船海战术,数量从来都不是他们的优势。 众人都陷入了沉思,究竟要怎样做,才能达到将军所规定的目标呢?以目前的形势来看,除非叛军的船队停在原地不动让你炮击,否则根本无法做到。 这时“临高”号舰长林传宗伸出了手,示意自己有话说:“我倒有个笨法子,可以试一试……” 第六百零六章 潜入水城破坏 第六百零六章潜入水城破坏 威廉示意他继续说:“很好,说说你的建议。” 林传宗参加过在琼州海峡伏击广东总兵何如宾船队的战役,虽然这一战战果辉煌,但是也跑掉了一半的船,归根到底,还是自己的战舰太少。就算你的刀再锋利,一个人杀一两百头不能动弹的猪,人会脱力,刀也会卷刃。他平时喜欢琢磨,久而久之,还真被他琢磨出一个笨法子,但是需要在特定的条件下实现。 他回答道:“其实要办到这一点,说容易也不容易,说难也不难。帆船在海上全靠风力,只要把帆弄坏,保准跑的比乌龟还慢” 其余人点点头,这算是釜底抽薪的办法了。 “说的很好,可是怎么才能破坏呢?”威廉皱起眉头,“用链弹打断桅杆吗?可是有这时间,我都能把船击沉了。” “不是用链弹,而是人为破坏船帆。咱们大明的船不比西夷的软帆,都是硬帆,只要敲开几处裂缝、割开几道口子,表面上看不出来,但是一旦吃风力,就会破裂、垮掉”林传宗解释。 威廉更不能理解了:“林,我想你这不算一个好主意。叛军的船上肯定装满了武装到牙齿的军人,在你爬上他们船破坏船帆之前,你已经被射成刺猬了!” 林传宗嘿嘿一笑:“谁说要开战的时候去搞破坏了?叛军的船停泊在港湾里,晚上看守的人肯定不多,我们可以趁黑夜悄悄摸上去,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事做了” 一直没有做声的慕容龙城击掌叫好:“妙,太妙了,这一招釜底抽薪,足以让叛军的船成为浮动的靶子。只是咱们的船肯定不能靠近登州水城太近,免得叛军怀疑,你怎么潜入水城?” 林传宗掩饰着得意之色:“不瞒各位,早在加入琼州营之前,我就有个绰号叫海猴子,水性还过得去,爬桅杆更是拿手好戏。水城可能有栅门,但是无论怎么设置,总有水道与大海相连,方便船只出入,我们潜水便能进入,然后爬上桅杆破坏船帆。” 威廉大喜:“非常好,就按林说的办,今晚就动手。” 慕容龙城提醒:“叛军要逃的事情和咱们的计划都要告知将军,让他早作准备。” 威廉点点头:“这是当然,动手之前,先派人去告知将军。” 当晚深夜,两艘武毅级战舰悄悄在夜色的掩护下靠近了登州水城。 水城的前身是宋朝的刀鱼巡检,泊刀鱼战棹,备御契丹,名唤刀鱼寨。明洪武九年1376始筑水城,北砌水门,南设振扬门,以土城绕之,引海水入城,易名备倭城。水城外设防波堤,长约80米。 战舰停靠在水城外长长的防波堤处,一群人跳入水中,登上防波堤,步行到堤坝尽头靠近水闸处。铁制闸门关闭时虽然能阻止船只出入,却拦不住人闸门下端在水下的部分只有几尺。这些人悄悄地入水,在闸门下端下潜,从水下游入了水城的港湾。 叛军占据登州后,主要的防守精力都放在了主城,城中守卫森严,城中衢路不许辽人以外者任意行走,违者斩之,城墙每垛夜间均以五人防守,按更轮替,传箭警睡,不时还缒人至城外夜巡,可说没给官军留下丝毫乘虚而入的空隙。可是相比主城,水城的防守几乎是形同虚设,谁都想不到,威胁会从海上而来。从战舰靠近到数人潜入,水城根本无人察觉。 潜入水城的数人,领头的就是号称“海猴子”的林传宗,他不仅水性极好,而且身手矫健,爬桅杆就像猴子一样灵活。他带来的人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全都是广东渔民或者海盗出身。 为了不惊动水城的守军,他们没有上岸,直接从水中游向码头停泊的船只。 水城周长约六里,水城内的港湾俗称小海,居城中,呈长袋形,是水城的主体,小海沿岸以块石砌筑码头,宽510米,供船只停靠,为操练水师与泊船之所,宽度平均约百米,南北长约七百米,水深随潮汐而变,最低时约3米多,水师的船就停泊在这片码头。 林传宗等人游到船边,抛出飞爪,勾住船舷,爬上了甲板。眼见四周漆黑一片,悄无声息,便顺着桅杆爬了上去。帆船靠岸停泊时,帆是收起来的,只不过西方的软帆是卷上去的,东方的硬帆是放下来的。破坏硬帆不需要爬到顶端,只需爬到桅杆两人高处就够得着了。 硬帆都是以竹条或者苇条作为撑条,破坏起来不难,比起软帆来,更不容易让水手发现。林传宗用双腿夹住桅杆,取下口中叼着的短刀,去割竹制的撑条。 搞破坏也是有讲究的,破坏的太明显,让人一眼看出来,就露馅了。林传宗只把撑条割出一道道口子,并没有完全割断。这样一来,升帆的时候不会被发现,但是出海后,强劲的海风就会让撑条支撑不住风力而断裂,撑条一断,整面帆就废了,失去了帆的船也就和一条死鱼没什么区别,只能任人宰割。 其余的人各自选取目标,按照林传宗的方法破坏船帆。登州毕竟是北方屈指可数的水师驻地,小海中大大小小的船也有近百艘。为了提高效率,他们只对大船下手,一百料以下的船便放过了。 水城的守军估计都睡得很香,等到林传宗等人把活都干完,都不见有人出现。林传宗等人得手后,再度潜入水中,无声无息地原路返回。 东方露出了白鱼肚时,登州城内开始了紧张的调动,今天是叛军撤离的日子。这个时候,城头和“铳城”的红夷大炮还没有开始对射,官兵还没有埋锅造饭,正是撤离的好时机。 卯时一刻,密密麻麻的叛军从主城鱼贯而出,直奔水城。没有人大声喧哗,只有密集而杂乱的脚步声,间或有军官低声发出命令。大军后面,是一辆接一辆的推车,车上无一例外都装着几口大箱子,用麻绳紧紧捆绑固定,这些都是叛军从登州和山东各地抢夺的金银财宝,就算他们投奔后金不被接纳,有了这些财物,也能东山再起。 第六百零七章 空城计 孔有德等首脑人物在小海的码头旁监视着士兵登船以及箱子的搬运。 孔有德压抑着心中的轻快心情,对王子登说:“咱们到了辽东,有兵有银子,加上这登州城内的红夷大炮,到时候皇太极给咱们封王,估计也不成问题。” 王子登咧嘴一笑:“咱们都是东江的老兄弟,到时候每人都封个王,享尽荣华富贵,岂不快哉?” 两人一齐大笑,都在憧憬着到达辽东后的好日子。 城外明军大营,朱大典起的很早,今天是个重要的日子,他几乎一夜未睡。昨晚夏天南单独求见,并且告知了他一个惊人的消息:前几日混入登州的探子传出了消息,叛军真的要逃跑,而且据说是逃往辽东投奔鞑子,时间就是今日卯时。 得知这个消息,朱大典又惊又喜。惊的是叛军还真如夏天南猜测的那样,胆敢投敌,喜的是原本不看好的探子居然发挥了关键的作用。叛军既然要逃,守城的力量必然空虚,一举拿下登州的机会来了。 他夸奖了夏天南一番:“夏参将真乃本抚的福将,山东战事一了,本抚一定为你请功。” “谢抚台厚爱。既然叛军要逃,防备定然空虚,末将请求不参加攻城,连夜赶往长岛指挥水师伏击叛军。” 朱大典点点头:“应该的,叛军主力出海,水师的拦截至关重要,必须由你坐镇。你自管放心去,攻城的功劳我也会算你一份。” 夏天南谢过朱大典,连夜匆忙赶往长岛。 卯时二刻,朱大典命人叫醒了高起潜,在众将的陪伴下,来到夯土垒成的铳城上,眺望着对面的动静。今日的登州城比往常都要安静,他敏感的察觉到,叛军的逃窜就在眼前,攻陷登州的时机来到了。 高起潜揉搓着双眼,似乎还没睡醒,略带不满地问:“朱大人这么早叫咱家来,究竟所为何事?” 朱大典神秘一笑:“高公公,本抚昨日做了个梦,叛军在大军围困下心生去意,今日要从水路逃跑,城中防守空虚,正是一鼓作气拿下登州的时机!” 高起潜听了想要骂娘,奶奶的,做个梦还要当真不成,居然还把所有人都叫醒陪你一起疯。要不是朱大典是圣上钦点的主帅,他当场就要发作了。 祖宽、吴三桂等将领一头雾水,抚台大人一向沉稳,怎么今日说话这么莫名其妙? 昨晚夏天南秘密求见朱大典,并没有其他人知晓。朱大典打定了独吞功劳的主意,没有告诉高起潜和其他将领,日后说起来,自己就是未卜先知的诸葛孔明再世,能够预先料到叛军出逃,趁机一举收复登州。他见众人都有些煳涂,淡然一笑,下令道:“诸将听令!” 众人闻言肃然挺立。不管朱大典刚才的话靠不靠谱,他是主帅,下的命令就是军令,军令如山,必须执行。 “今日全军攻城。陈洪范、刘泽清率步兵攻西门,吴襄、靳国臣等率骑兵接应刘良佐、邓率步兵攻南门,金国奇、祖大弼率骑兵接应牟绶率步兵攻东门,祖宽、张韬率骑兵接应。” 众人轰然应下。 吴三桂听到没有自己的名字,急忙问:“抚台,那我呢?”他年纪轻轻官封游击,正是渴望建功立业的时候,自然不愿放过任何立功的机会。 高起潜也望着朱大典,希望他能给自己这个干儿子安排出战的机会。 朱大典看了看他,再看看高起潜,微笑道:“怎么会忘了小吴将军这样的勐将呢?你在中军待命,哪个城门出现动摇的迹象,就由你负责主攻该城门。” 高起潜和吴三桂都大喜过望,苦活让人家干了,攻进城的功劳就落在自家身上了,抚台这个安排很妙啊。 官兵这边安排了全面攻城的方略,登州城内的守军却并不知道。 陈光福在南门眺望着对面用土夯筑的“铳城”,对面似乎还没做好开炮的准备,心中略微松了一口气。此刻的登州,只有两千多人守城,唱的是空城计,只希望官兵没有看出蹊跷就好。 叛军大规模撤退,必须要留下人手断后,这个差使最后落在了陈光福头上。尽管心中腹诽,但是陈光福还是只能接受这个安排,谁让他在东江诸人中地位和资相对较低呢。当年叛军起兵以李九成、孔有德为首,登州城内里应外合则以耿仲明、王子登为首,他的存在感很弱,也没有立下多少像样的功劳,到头来混得还不如李九成之子李应元。 他又望了望水城方向,尽管被北门城墙阻隔,看不到大部队登船的情景,他也能猜到这时候孔有德等人快要出发了。只希望主力快点从水城离开登州,官军也不要发现这边的动向,平安无事度过这一天,自己也好脚底抹油熘之大吉。 卯时已过,辰时刚至,官兵阵营中传出几声令炮响声,杀声震天,密密麻麻的官兵从营中蜂拥而出,冒着城头的炮火,分成三个方向扑向登州城。 陈光福打了个哆嗦,怕什么来什么,瞧这架势官兵怕是倾巢而出了,自己手上两三千兵力,怕是抵挡不住。不过主力撤退的计划已定,不可能临时更改,他也无路可退,拔出自己的腰刀,声嘶力竭地高喊:“全部上城墙,给我顶住!” 水城中的叛军也听到了官兵进攻的动静。孔有德心中闪过一丝不详的预感,不过眼下已经没空细想,撤退中的部队士气全无,也不可能再拉回去守城。当即大声下令:“赶紧登船,延误者斩!” 叛军大部分都已经登船,只剩下那些沉甸甸的箱子。在亲兵的喝骂威胁下,临时从城内征调的民夫吃力地抬着箱子上船,因为催促地太紧,有人不留神脚下踏空,掉落水中,连带着一口箱子也掉了下去,溅起冲天的水花。 孔有德阴沉着脸,拔刀走到码头边,一刀砍翻了试图爬上来的民夫,大声喝道:“掉了就掉了,不用打捞,赶紧装船出发!” 紧赶慢赶,叛军终于把大部分箱子都装上了船,三四百料的水师战船因为超载,吃水极深,让人担心随时会沉没。 水门的千斤铁闸缓缓升起,几十艘船鱼贯而出,驶向海面,叛军终于离开了盘踞两年多的登州城。 未完待续。。 第六百零八章 长岛伏击 叛军船队离开水城后,孔有德回头望了望杀声震天的登州城,心里暗自庆幸:幸好走得及时,否则官兵全力攻城,以现在的士气也不知道能抵挡多久。另外李九成死得正是时候,否则轮不到他来掌握这支军队的指挥权,就算投鞑,首功也不是他的。 王子登也回头望着登州方向,唏嘘道:“陈光福怕是凶多吉少……”当初李九成和孔有德作乱时,耿仲明、他、陈光福三人是登州城内辽东将领硕果仅存的三人,也算是共过患难,现在自己走掉了,留下这个老兄弟,他多少有些于心不忍。 孔有德不以为然道:“总要有人殿后,不是他就是你我,只不过他运气不太好,赶上了官兵大举攻城而已。到时候找个机会去东江镇寻访他的家人,接到辽东好生赡养,也算对得住他了。” “也只好如此了。”王子登无奈道。 一个时辰后,因为装载太重,航速极慢的船队慢慢靠近了长岛西南侧,这是往辽东去的必经之路。孔有德等人并不知道,长岛埋伏着一支舰队正在等着自己。 一个天然港湾内,琼州营的舰队正静静地停泊在这里,“广东”号在最外侧,露出了一角,刚好能让船头上的人看到南面的大海。夏天南站在“广东”号的船头,用单筒望远镜眺望着看着叛军的船队出现在海平面上,压抑着心中的兴奋,对威廉说:“接下来就交给你指挥,务必要全歼对方,不让一人漏网!” 威廉向他确认:“不接受投降吗?”在欧洲的海战中,只要分出了胜负,一般是不会赶尽杀绝的,所以他要弄清楚夏天南的意图。 “在确保装载火炮的船只沉没以前,不接受任何形式的投降。”夏天南回答的很坚决。这次海上伏击战的目的是为了阻截孔有德献给皇太极的红夷大炮和工匠,而不是抓壮丁,不能主次颠倒。为了确保不让一门大炮流入皇太极手中,就算杀光叛军也是值得的。 威廉点头道:“知道了。” 叛军的船队慢慢靠近了这个港湾,因为视线被阻挡,叛军并没有发现藏在这里的舰队,哪怕“广东”号露出了一角,在礁石和峭壁的遮掩下,隔了几里远,肉眼也很难发现。 叛军最前方的船离港湾只有三里了,威廉仍然没有下令攻击,太早动手,就会打草惊蛇,十几艘船追逐几十艘四下逃窜的船,力有不逮,虽然事先在叛军的船帆上动了手脚,可是现在还不知道效果如何。只有靠近之后发动突然袭击,才能保证最大的杀伤。 等到双方接近到两里之内时,肉眼几乎能互相看见了,威廉下达了命令:“全部出击!” 在“广东”号的带领下,十几艘战舰鱼贯而出,往叛军船队驶去。舰队绕了一个弧线,从斜向对行改为与对方相对平行——这是当年攻击广东大军的战术,实战证明效果极佳。 按照通常的海战战术,攻击的一方应该抢到顺风方向,与对方形成“t”字形,以侧面的舰炮攻击对方的船头,利用舰炮的数量优势形成火力上的压制。可是在中国沿海,除了已经嗝屁的荷兰人、郑芝龙等少数海上势力,没有人有像样的舰炮,在毫无威胁的情况下,采取并行的路线可以在更短的时间内倾泻火力。 面对突然杀出来的舰队,孔有德等人都慌了手脚。王子登颤声道:“整个北直隶,除了登州水师,没听说附近还有哪支朝廷水师啊?莫非是海寇?” 孔有德阴沉着脸:“可是看这只舰队旗帜鲜明整齐,绝非海寇,莫非是朝廷从南边调过来的水师?” 双方并排而行,相距只有两百多米时,喊话彼此都能听到。夏天南大声喊道:“孔有德,别来无恙?可还记得区区在下?” 孔有德听这声音有些耳熟,循着声音望去,看到了夏天南,依稀认出了他的面目。 “原来是你?” 夏天南大笑:“你记性不错啊。不过李九成记性也不赖,之前与他兵戎相见,一个照面就认出我来了。” 孔有德吃了一惊,原来李九成就死在这人手上。可是这姓夏的小贼不是白莲教的人吗?怎么摇身一变成了朝廷水师将领? “奶奶的,上了官兵的当!难怪城外官兵选择这个时候大举攻城,原来在这里埋伏了一支奇兵。十有是咱们的计划被官兵知道了。”孔有德咬牙切齿,“给其余各船打旗号,赶紧绕过这些船,一直往北走,能跑掉几艘船就跑几艘,只要到了旅顺,上了岸,这些船就奈何不了咱们了。” 王子登有些慌乱:“可是咱们的船装的东西多,吃水深,跑不快,不如返回水城……” “你脑子坏掉了吗?官兵选择此时攻城,摆明了是和小贼联手设计咱们,陈光福两千多人,能抵挡多久?咱们现在回城,腹背受敌,就成了瓮中之鳖!”孔有德恨恨地说。 叛军赶紧升满帆、转舵,希望能够逃掉。中式帆船本就不如西式帆船灵活,加上船上满载士兵和财宝,吃水太深,调头就更难了。因为转向太突然,船体在巨大的惯性作用下明显侧倾,船体发出了噶吱噶吱的响声,似乎随时都会解体,船帆也在风力的作用下绷得很紧,帆上撑条咯吱作响,被割开的裂缝开始慢慢扩大。 船体更高大修长的永乐级和武毅级战舰却轻巧地从叛军船队侧面滑过,趁叛军船只还来不及调头转向,用一字型与对手形成了一长一短两条平行线,并打开了侧面的炮窗,露出了黑洞洞的炮口。 叛军是孙元化练出来的,对使用大炮、火器颇有心得,一见这些炮窗,都猜到了这是干什么用的。眼见对方亮出了大炮,众人都急了,王子登等人四处寻找躲避炮弹的地方,唯独孔有德站了出来,大声下令:“转舵!转舵!其余人用弓箭给我狠狠地射他们!”他知道大炮的威力,与其被动挨打,还不如骚扰对方,多少压制一下大炮的火力。 第六百零九章 海上炼狱 大群叛军士兵蜂拥到靠近琼州营战舰的这一侧,取出弓箭射过去,一时间空中飞舞的箭矢如同蚂蝗一般,阳光都被遮蔽了。 可是两百米的距离超出了绝大多数弓箭的距离,除非用弩,否则根本够不着。加上海浪起伏,船体摇摆,射出的箭力道还不如平地,很多箭矢飞到一半距离就落入了海中,连象征性的威胁也无法做到。 黑洞洞的炮口似乎是咧开嘴嘲笑对方的无能,紧接着就喷出了橘红色的焰火,喷射出成片成片的金属豪雨,带着呜呜的唿啸声飞向叛军。 挤在船舷出射箭的叛军站得密密麻麻,正好成了霰弹的活靶子,不少人还保持着射击的姿势没来得及动弹,就被弹雨射成了血肉模煳的筛子,断肢和肉屑混合着血浆在半空中飞舞,惨叫声此起彼伏,甲板上瞬间成了修罗地狱。 孔有德刚好站在粗壮的桅杆后,勉强保住了性命,可是一枚弹丸恰巧扫中他暴露在桅杆之外、挥舞倭刀的右臂,从小臂穿了个窟窿,倭刀“当啷”掉落,伤口鲜血如泉水般涌出,血肉绽开,露出了森森白骨。 怔了几秒之后,钻心的疼痛从伤口传来,孔有德左手握住伤臂嚎啕大叫:“疼死老子啦来人啊,快给老子包扎止血啊!” 幸存的士兵惊恐万状,四下奔逃,有些直接跳进了海中,没有人顾得上他。 伤口的剧痛让孔有德面部都扭曲了,眼见无人来搭理他,他又痛又气,走了两步,踩到甲板上的血水,脚下打滑摔倒在地。落地时他下意识地用右肘去支撑,受伤的手臂磕到甲板,一时间疼得他连叫声都发不出来了,脑中都是空白一片。 不知过了多久,孔有德才慢慢恢复意识。他躺在甲板上,用牙咬住左手衣袖,撕下布条,手口并用,胡乱包扎了一下右手的伤口,然后挣扎着站立起来。 因为失血过多,他有些眩晕,缓缓走到船舷边,看着对面仍然在移动的琼州营战船,恨地牙痒痒。转头看了看,发现一名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叛军士兵,坐过去踹了一脚,喝骂道:“妈个巴子的,给老子起来!船头有门弗朗机炮,去,给老子点火开炮,炸他娘的!” 尽管由于伤势很重,加上失血太多,孔有德骂起人来都有点有气无力,但是积威尚在,这名叛军不敢违抗命令,哆嗦着来到船头,取出火镰打火,因为紧张,连打几次都没点着火。 “你奶奶的,真是废物”孔有德骂了一句,下半句还没说完,“轰”“轰”的炮声再度响起,对面又开炮了,仍然是要命的霰弹。 孔有德顿时魂飞魄散,看着对面飞来的密密麻麻的弹丸,还没来得及骂一句娘,就赶紧趴到甲板上,躲在了船舷下方。密集的弹丸砸在船体上,“噼啪”作响,身旁正在点火放炮的叛军被高速飞行的弹丸扫过,头颅、胸腔、腹部被五六颗鹌鹑蛋大小的铁球砸得稀烂,躯体也被强大的动能冲击,腾空而起,重重地摔在地上。 琼州营并不知道孔有德是死是活,只是按照既定的步骤挨个点名,一艘船一艘船进行近距离炮击。 威廉考虑到短时间内击沉这么多船的任务太过艰难,就选择了用霰弹最大程度杀伤对方的士兵。只要甲板上没有了站立的人,船自然也跑不掉,更别说事先还在对方的船帆上动了手脚。 一口气炮击了十余艘船后,笨拙的叛军福船终于慢慢散开,调头往北逃跑,与琼州营拉开了距离。 威廉略微紧张地盯着这些船,心里祈祷昨日的功课没有白做。如果不能把绝大多数叛军的船消灭,这次苦心策划的计划就算不上完美。 满帆状态的福船航行了没多远,一艘船的船帆上被破坏的撑条逐渐无法支撑强劲海风带来的扩张力,终于一根根断裂,紧接着整面帆如同被抽掉了筋骨的人一样垮瘫,船体失去了风力的助推,原地徘徊,无法再前进一步。 紧接着就是第二艘,然后是第三艘、第四艘,如同传染病一样,大部分逃跑的船只都失去了自己的船帆,停在了原地,随着海浪起伏打转。 叛军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面面相觑。有头脑机灵的想把掉下来的船帆重新升起来,却发现撑条都断了,再灵巧的船匠也无法仓促之间修好。 望着像杀猪宰羊一样轻松炮击各船的十几条大船慢慢接近,叛军都发出了绝望的嚎叫。有人跳下海,有人垂死挣扎,用船上的弗朗机炮回击,只是还没开炮,就被霰弹扫成肉泥。 大船都成了浮动的靶子,倒是小点的船吭哧吭哧地走远了这是因为林传宗等人来不及破坏所有的船,抓大放小,漏过了小船。 出发的时候叛军都想挤上大船,从登州到东江镇,要经过宽阔的辽海,大船无疑比小船稳得多。现在大船都莫名其妙都掉链子,原本因为坐到大船洋洋得意的叛军都无比羡慕地目送小船慢慢远离视线。 “广东”号上,威廉下令“不用管小船,集中火力攻击大船!肃清甲板战斗人员后,换成实心弹击沉船只!” 琼州营舰队干净利落地扫荡了二三十艘大船的甲板,然后兜了个圈调头返回,开始集中火力一个个点名,用实心弹一艘艘敲沉这些大船。 叛军的甲板上血流成河,海面上也到处是人头浮动,肆虐山东许久的他们,做梦也没想到自己会是这般下场。看到远处的船慢慢被击沉,幸存的叛军都慌乱不已,大声朝琼州营的战舰喊话求饶。 让他们失望的是,对方的战舰用无情的炮火作为回答,一艘接一艘的福船中弹累累,慢慢侧倾,直到沉没。海面上浓烟滚滚,直冲天空,海里密密麻麻的叛军像是一群蚂蚁在水中翻腾。 这一场海上战斗,完全是一面倒的屠杀,战后清点得知:除了留守登州的两千人,出海的叛军六千多人,死在炮口下和葬身大海的大约三千多人,乘坐小船跑掉的有一千来人。 还有一些受伤严重但是没死的,全都被丢进了大海喂鱼。剩下的叛军已经不足千人。未完待续。。 第六百一十章 叛乱平定 夏天南派人简单修葺加固了叛军剩下福船的船帆,凡是能动的都在大炮的监视下缓缓移动前往长岛,实在修不好的船全部当场击沉。 到达长岛后,幸存的叛军在琼州营士兵的步枪刺刀的监视下,乖乖抛掉所有武器,下船登岛,然后按照对方的命令双手抱头,蹲在海滩上。 夏天南命人对叛军残部进行甄别,查看是否有级别较高的将领存活。很快,在叛军士兵的指认下,王子登被甄别了出来,被押到夏天南面前。 王子登当年也和夏天南打过交道,双方认识。夏天南问他:“都是老熟人了,也不跟你废话,东江旧将,活下来的还有几人?” 王子登低声下气地回答:“陈光福殿后,不曾出海陈有时死在莱州李九成死于贵部手下耿仲明两年前早就死了,孔有德、李应元不知去向,可能是趁乱逃走现在恐怕就只剩下我了” 夏天南只认识李九成父子、孔有德、耿仲明、王子登、陈光福几人,其余人并不熟悉,只要叛军的精神领袖李九成死了,其余人他不是太在意,只可惜孔有德没找到,估计是跳上小船跑了。清朝未来的三顺王,除了此刻仍在东江镇的智顺王尚可喜,怀顺王耿仲明早在他逃出登州时就被杨由基一箭射死,也不知道孔有德命大不大,能够逃到后金,像另一个时空的史一样投降皇太极,被封恭顺王。 不过只要红夷大炮没有流入后金,孔有德就算逃走也无妨,不过又多了一个汉奸而已。他问王子登:“你们逃走时是不是把城中的红夷大炮都装上船了,现在何处?” 王子登回头望了望海面上残破不堪的福船,回答道:“孔有德说这些大炮有用,都带上了,不过都是装在四百料的战船上,小船载不起。二十多门炮,估计一半都沉海里了,剩下的可能在这些没沉的战船上” 夏天南当即命人登船清点,果然在剩下的十几艘四百料战船上,发现了八门红夷大炮,其余的不见踪影。刚才逃走的十几艘船都是小型福船,如果王子登所说的属实,那么另外十几门炮估计是沉入海底了。这次伏击行动的目的基本达到,一门炮都没有留给皇太极,唯一值得担忧的,就是孔有德是否携带工匠逃走。 他问王子登:“登州城内铸炮的工匠有没有带上船?” “孔有德说这些工匠有用,悉数带上了船” 夏天南追问:“工匠一共多少人?” 王子登一愣,继而哭丧着脸:“这个我就真不知道了,都是孔有德一手操办” “废物!”夏天南啐了一口,然后对杨由基说:“你带人把叛军再筛查一遍,凡是工匠都揪出来,清点一下人数。” 警卫队士兵把不到一千的叛军队伍筛查了一遍,清出了二十来个工匠,一问得知,都是登州城内官办作坊专门负责铸炮的。 夏天南亲自盘问这些工匠:“你们一共多少人,是否都在一条船上,有没有逃走的?” 工匠们回答:“禀这位军爷,我们一共三十来人,都在一条大船上,刚才开炮炸死了几个,还有几个在混乱中落入海中,现在就剩下我们这些活着的,都在这里了,没有人逃走,根本没机会。” 夏天南松了口气:“很好。打扫一番,然后押着这些人返回登州。”按他的估计,失去了大炮的加持,防备力量薄弱的登州这个时候应该已经被打下来了。 事实证明,他估算的很准。 这边海上打得十分热闹,那边登州主城自然也没闲着。朱大典断定登州守备空虚,命令大军倾力进攻,一时间西门、南门、东门处处告急,陈光福手头只有两千多人,兵力摊薄后根本守不住,只顶了半个时辰,东门就宣告失守。 此时撤退也来不及了,陈光福也不傻,与其稀里煳涂地死在乱军当中,还不如光棍点投降,说不定还能保住性命。于是他下令打开南门,带领几百亲兵出城向朱大典投降。 倘若是在另外两个门,那群丘八立功心切,说不定就会趁乱把陈光福砍了,给功劳薄上添上重重的一笔。但南门正好面对官兵中军大营,坐镇中军的朱大典是官,对于纳降这种戏码很受用,他欣然接受了陈光福的投降,堂堂正正地从南门进入了登州。 至此,朝廷完全收复山东。这场起始于崇祯四年年底的叛乱,时两年多,于崇祯七年九月平定。 朱大典进入登州之后,首要之事就是安抚城内军民,肃清叛军余孽,等到完全控制登州之后,接下来的事就是重头戏写奏折报捷了。 第二天,夏天南入城求见,并带来了被生擒的王子登及近千名叛军俘虏。 “此战全靠抚台运筹帷幄,末将不辱使命,长岛一战大获全胜,除孔有德生死不明,其余叛军皆授首,贼将王子登被擒!” 其实这场伏击战和朱大典没什么关系,从刺探情报到调兵遣将,都是琼州营一手包办,但是夏天南硬给他戴了顶运筹帷幄、指挥有方的帽子,朱大典也就却之不恭了。刚拿下登州城,又得知这个好消息,朱大典的嘴都快合不拢了,以往喜怒不形于色的沉稳都不见了。 “很好,夏参将果然是武将中的翘楚人物,陆战厉害,水战也这般犀利。此次登州收复、叛军授首,你当记首功。” 趁着朱大典兴致很高,夏天南趁机问道:“末将有句话不知道当问不当问” 朱大典笑眯眯地说:“有话尽管问,本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巡按御史谢三宾论功行赏的话,能官升几级?” 朱大典一愣,谢三宾是辅助他平叛的官,功劳也少不了,可是这山东巡按御史是否升官和夏天南一个广东参将八竿子打不着啊? 他疑惑地问:“你与谢巡按是什么关系?”未完待续。。 第六百一十一章 谋求官职 夏天南咳嗽了两声,“这个……谢巡按是我未来的泰山大人,山东战事平定之后,我就要向他提亲……” 朱大典恍然大悟,他依稀记得谢三宾子嗣不旺,只有一个独女,按年龄来看,确实与夏天南匹配。他恢复了笑容,打趣道:“谢巡按祖籍湖南,踏入仕途后长期在京为官,你一个广东的参将,相隔万里,又怎么和谢家千金结下姻缘的?” 夏天南装出一副不好意思的表情:“禀抚台,谢巡按的妻舅乃广东巡抚慕天颜,谢家小姐在她舅舅家住了两年,末将得慕巡抚赏识,时常出入巡抚衙门,就与谢小姐相识了……” “哦,原来如此。”朱大典依旧笑眯眯的,心里却在重新评估夏天南的价值。原本以为他就是一个人情练达、练兵打仗厉害的武将,现在看来,他的人脉关系遍布南北,上到广东巡抚,下到山东巡按御史,都有非常紧密的联系。这样文武两道都吃得开的人物,将来定非池中之物。而所谓与谢家千金的因缘,只怕也绝非彼此看对眼这么简单吧,说不定是夏天南为了巩固与慕天颜、谢三宾的关系而特意为之。 想到这里,朱大典有些明白夏天南突然打听谢三宾升迁之事的缘由了。表面上看是关心未来的老丈人,实际上是想让自己的关系网掌控更大的权力。朱大典与谢三宾私交也不错,天启年间他曾任兵科给事中,谢三宾任陕西道御史,都是清贵言官,一个圈子里混,自然走得近,这次山东平乱,他们合作也很愉快,对于夏天南欲推谢三宾上位,朱大典也乐见其成。 他仔细想了想,说道:“你关心老泰山的仕途,也是人之常情。这次击溃叛军、收复登州很顺利,折子递上去之后,圣上一定龙颜大悦,全军上下皆有封赏,谢巡按自然也不例外。他现在是七品巡按御史,资历熬够了,加上这次的军功,我在折子中再给他多添几笔,接替我升任右佥都御史问题不大……” 夏天南一喜,如果升任右佥都御史,那么任登莱巡抚一事就有了操作余地。他关切地问:“那抚台会升何职?谢巡按就地授实职有无可能?” 朱大典抚须笑道:“我可不敢揣测圣意,会升任何职也不得而知。不过依常理推测,极有可能从右佥都御史升任兵部侍郎,仍然巡抚山东,稳定山东战后局面,几年之后或许另有他用。至于你的泰山大人,是否就地任职那可说不准,看你如何运作了。” 夏天南一听,拱手行礼:“眼前有个现成的职位空缺,末将希望帮助谢巡按拿下,还请抚台指点迷津,应该如何运作。” “你说的是登莱巡抚吧?”朱大典点点头,“自孙元化、谢链先后死于叛军之手,这个位置确实一直空缺,叛军未剿灭之前,也无人敢来摘这个烫手的山芋,免得自蹈死地。现在叛乱刚刚平定,消息还未传回京城,及早下手的话,还是有很大的机会。至于如何运作嘛,呵呵,你别小看了你的未来泰山,他目前虽然只是七品官,但位卑权重,在京城的人脉关系深厚,只要舍得使银子,就地官授实职不是太难。” 夏天南大喜,别的他没有,银子多得是,只要是钱能摆平的事,对他而言都不是个事。他从怀中掏出一个包裹,递到朱大典面前:“多谢抚台指点。还请抚台的奏折给我们翁婿两人写的好看些,让圣上看到,我们的前途都拜托抚台了。” 有了上次的经验,这次不用摸,朱大典就知道这是沉甸甸的金条,他“责怪”道:“这又是做什么?上次收了你的土产已经是不应该,这次如果再收下,让人知道总会说闲话,尤其是那些言官可不是摆设……” “嘿嘿,抚台说笑了,末将承蒙抚台照顾,献上些广东的土产又有谁敢说闲话?至于言官,眼下山东境内最大的言官不就是我家未来老泰山吗?有老丈人弹劾女婿的吗?” 朱大典笑了,伸出手指虚点了几下对方:“你啊,贼精贼精的,什么都让你看明白了。也罢,看在你这么诚心的份上,这次的土产我就暂且手下,以后可不能再送了!”一边说,一边不动声色将包裹接过收起来。 夏天南继续问:“谢巡按的事现在知道怎么做了,那么我的事呢,有无把握?” “你说得是升任总兵官一事吧?”朱大典沉吟道,“你现在是有防区的实职参将,如今有了击毙李九成和水师拦截叛军主力的战功,不可能只升做副将,直接做到总兵官问题不大,只是总兵官也有讲究,其中可操作的余地很大……” 夏天南不懂就问:“愿闻其详。”他确实不懂明朝的兵制和武官官衔,花样太多了。 朱大典虽然也是言官出身,但是自天启五年起,就出任福建按察副使,抵御抵御“红毛番”侵扰有功,晋升为福建布政司右参政,现在又巡抚山东,统帅数万大军,常年和军队打交道,对武官的门道很清楚。 他解释道:“我朝总兵官本为差遣的名称,无品级,遇有战事,总兵佩将印出战,事毕缴还,也就是说,只带兵打仗,不管练兵。洪武朝年间,多数以五军都督府左、右都督、都督同知、都督佥事及公、侯、伯充任总兵官。一直到了永乐朝,开始派遣常设总兵官镇守边关,并挂将军印,算是把总兵官变成了常设官职。到了现在,总兵官多如牛毛,一州一府也可设总兵,但不挂将军印,如这次参与平叛的昌平总兵陈洪范、义勇总兵刘泽清、通州总兵杨御蕃、登州总兵吴安邦无一不是。这样的总兵官,和辽东、宣府、大同等镇守一方的总兵不可同日而语……” 夏天南听明白了,总兵也不都是高大上的,祖大寿那样的是镇守一方的方面大员,刘泽清这样没挂将军印的都是杂牌总兵。 第六百一十二章 设立军镇 夏天南自然不想做个杂牌总兵,被兵部像使唤得像狗一样,哪里有麻烦事了就往哪调。. 比如刘泽清这样的武将,兵部要调他,屁都不敢放一个,因为粮饷都卡在朝廷手里,而宣府、大同等地,尤其是辽东的总兵,镇守边关,兵部轻易不敢调,也调不动,除非有圣旨。虽然他的粮饷不求人,就算兵部要调他,如果硬顶着不服从调动,琼州那地方天高皇帝远,也没人奈何得了他,但这终究不是办法。而且能做镇守一方的总兵官,招兵买马、吸纳人才也更容易些,一个参将或者杂牌总兵的吸引力总是有限的。 他问道:“末将自然是想做那镇守一方的总兵官了,宁头,不做凤尾。还请抚台指点,该如何运作?” 朱大典知道他肯定会这么说,一个有实力有手腕的武将,还有不错的人脉资源,自然不甘心做一个杂牌总兵。他提示道:“我给你报上的功劳,设立军镇不是小事,本朝除了为防范鞑靼设立了九大边镇之外,极少另设军镇。不过事在人为,你若效仿九大边镇是不可能了,倒是可以效仿东江镇。” 夏天南愣了一一下:“东江镇?” “正是。当初毛文龙以都司之职率兵援助朝鲜,逗留在辽东一带,辽东失陷后,从海路逃回,乘守备空虚杀死后金镇江的守将,占据皮岛及周边岛屿,对鞑子形成牵制之势。朝廷看重这点,便授毛文龙为平辽总兵官,加左都督衔,挂将军印,赐尚方宝剑,开镇东江。” 夏天南有些明白了:“抚台的意思是,我也可以效仿毛文龙,在琼州开镇?” “正是,你水师能一举歼灭叛军船队,足以证明实力。眼下福建郑芝龙已死,诺大的海疆没有人镇守可不行,可以厘清洋面、镇守南疆、防范红毛等西夷和倭寇为由,让广东巡抚上奏朝廷,请求开镇琼州。” 夏天南大喜,这是个极好的思路,他问道:“让慕巡抚上奏折没问题,不知道有几成把握可以让圣上同意?” 朱大典想了想:“五成的把握,成与不成都在圣上一念之间。不过期间如果有红毛或者倭寇袭扰,那就有九成的把握。可惜早在嘉靖年间,戚继光就把闽广一带的倭寇杀光了,现在流窜南方袭扰的倭寇几乎已经绝迹……” 夏天南笑了,想让倭寇卷土重来还不容易,给萨摩藩说一声,派些武士组个“大明旅游观光团”故地重游就是,甚至可以直接让岛津千代当“倭寇头子”;至于红毛嘛,让巴达维亚派几艘船来广东福建逛一圈,开几炮,也不是难事,谅荷兰总督也不敢拒绝。 他回答道:“末将明白了,多谢抚台指点。” 从朱大典处告辞出来,夏天南马不停蹄回到琼州营的营地,先是向杨由基交代了几句,让他按自己的吩咐准备准备,然后进了谢文君所在的营帐。 “谢小姐,换上男装,跟我去找令尊,有要事相商。” 谢文君本就是女扮男装过来的,衣服鞋帽都是现成的,见他面色郑重,也不多问,立刻换了装,跟他出了营帐。岛津千代这段时间一直负责谢文君的保卫,见两人都要出去,便要去唤手下的日本武士。 夏天南制止了她:“眼下登州在官兵的掌握之中,叛军已经溃败,城内还算安全。山东这边很少有日本人出没,你的手下太过惹眼,还是不要出去的好,就呆在营中等待,你随我便是。” 三人轻车从简,只带了十几名警卫队士兵随行,径直去找谢三宾。 找到谢三宾时,他正在安排人手调度各路兵马的粮草和辎重,登州刚刚收复,城内又被叛军糟蹋得一塌糊涂,官仓空空如也,除了军中储备的粮草,还要向周边州县征调,正忙得不可开交。见到夏天南和女儿出现,不由一怔:“你们来做什么?” 夏天南直接了当地说:“谢大人,这些琐事交给手下办便好,天塌不下来。我有重要的事和你商量,必须早作决定。” 谢三宾迟疑道:“可是我不在这里坐镇,手下那些人怕是做不好,到时候耽误了抚台交代的事情,怕是要被责罚……” “些许小事,不要在意,抚台也不会因为这个责罚你。我要跟你说的事,比这个重要的多。关系到你我的前程。” 谢三宾闻言有些惊讶,转头用征询的目光看着女儿。谢文君摇了摇头,意思是她也不知道详情,然后开口轻声说道:“爹,先把手头的事放一放吧。” 谢三宾很信任这个女儿,见她也这么说,便点点头,叫过来一个随军的书办,吩咐了几句,然后对夏天南说:“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去我的营帐。” 夏天南与谢家父女进了营帐,让杨由基和岛津千代等人在外守候,然后把帘子放下,周围的嘈杂声立刻小了许多,营帐内一片安静。 夏天南开门见山:“谢大人,我刚从抚台那儿出来,抚台也给了我承诺,万事俱备只欠东风,现在就看你我如何运作了。两件事:一是我帮你坐上登莱巡抚的位置,然后想办法重建登莱水师,让我的人马以这个名义进驻登州;二是我要升到总兵官,而且要设立军镇,镇守一方。” 饶是谢三宾被女儿提醒过,夏天南有野心有能力,要尽量和他交好,听到这番话还是吃了一惊,两件事都是极难的,尤其是后者。 “这个……本官从七品的巡按直升巡抚,是不是跨度太大了些?至于设立军镇,更是不可能……” 夏天南知道这两个消息对谢三宾的冲击都很大,耐心把朱大典的话转述了一遍,然后说:“我立下了大功,对抚台也有莫大好处,加上我重金贿赂,抚台愿意在奏折中帮我们说好话,梯子已经搭好了,只要谢大人动用京师的关系活动活动,近水楼台先得月,就近拿下登莱巡抚之位不是难事。” 谢三宾沉吟起来,如果朱大典愿意推一把,看似不可能的事情倒也不是不可能,巡按御史升任右佥都御史,就具备了就任巡抚的基础,加上登莱巡抚空缺,动用人脉关系活动一番,坐到这个位置上也算顺理成章。 第六百一十三章 翁婿联手 权衡一番后,谢三宾觉得这事颇有几分把握,值得一试,唯一的顾虑就是动用京城的人脉花费不菲。? 他为难地开口:“此事可以一试,只是这疏通的开销,短时间内难以筹措……” 夏天南问道:“开销花费不用担心,谢大人能否告知所托何人?” 官场的关系网是每一个官员安身立命的本钱,尤其是与上级官员的关系,一般不会轻易告知别人,谢三宾有些犹豫地望了女儿一眼,谢文君缓缓点了点头,示意他可以和盘托出。 谢三宾下定了决心,告诉夏天南:“都察院左都御史唐世济即是我上官,也是同乡,运作右佥都御史一事,可以请托唐大人。” 夏天南皱眉道:“级别上去了,可是职务差使这块,都察院决定不了吧?” 谢三宾叹了口气:“本官所担心的就是这点。如今内阁由首辅温相独揽大权,巡抚人选这么大的事情,没有他点头,很难通过内阁拟定后交给圣上定夺。本官虽然与温相门人相熟,可以向温相递话,但是没有足够的银子打点,很难让温相点头……” “温相?”夏天南回忆了一下,这几年的内阁首辅应该是温体仁,他把周延儒挤走后坐上了首辅的位置,一坐就是八年,是崇祯年间在任时间最长的首辅,堪称官场不倒翁。此人为人圆滑、老谋深算,尤其善于窥测政治风向,深得崇祯信任,私下却里党同伐异,排除异己,大肆拉帮结派,如果不与其虚以委蛇,想要得到登莱巡抚这样重要的位置,恐怕很难。 他点点头说道:“既然要银子开路,那就尽管放手去做,银子的事无须担心。”他拍了拍手,早就准备好的杨由基带着两个士兵抬着一个箱子走了进来。 他指着箱子说:“这次来山东,走得仓促,带的金银不多,这是白银一万两,现在交给谢大人,如何开销都由您说了算。” 谢文君通过钱庄之事已经知道了夏天南生财有道,身家丰厚,所以见怪不怪。谢三宾可就看傻眼了,整整一万两银子,光靠俸禄他得攒半辈子,这么大一笔巨款一句话就轻飘飘的交给自己了,这夏天南到底是多有钱? 他张了几下嘴,最后蹦出一句:“也不用这么多吧……” 夏天南笑道:“不光是谢大人的登莱巡抚之位,还有我的事呢!巡抚的事绕不过温首辅,我想做总兵镇守一方,自然也绕不过他,反正都要通过他首肯之后才能奏请圣裁,不如两件事并做一件事,一起打点了。如果不够,我可以命人回琼州取。” 谢三宾这才想起还有这档事,他怀疑地问:“设立新军镇那是这么容易的事,大明几百年来才设立了几个军镇,一双手就能数出来……” 夏天南回答:“抚台给我指了明路,就是让广东巡抚衙门上奏朝廷,请求在琼州设立军镇,以水师防范红毛、倭寇等贼人袭扰闽广一带。到时候我有军功在身,加上慕大人的力荐,红毛、倭寇再适时来沿海捣捣乱,让圣上了解海防的重要性,还是有很大机会。” 谢三宾还未开口,谢文君在一旁忍不住问:“红毛不是被你打残了,跑回南洋苟延残喘了吗?说到倭寇,江浙闽广一带这几年都难得看到一个倭寇影子,又何来捣乱一说?” 夏天南神秘一笑:“我自有办法。只要这个奏折摆到了圣上的面前,红毛也好、倭寇也罢,会准时出现的。谢大人要作的,就是上下打点,让这个奏折通过内阁同意,送到圣上手中,其余的事我来安排。” 谢三宾将信将疑,没有接着女儿的话头继续问下去。他心中还有一个疑问不吐不快,就是夏天南为什么要这么热心力推他上位,运作总兵一事也愿意托付给他。 “夏参将,本官还有一事不明:我们相识也就十几天,你为什么这么信任本官?” 夏天南嘿嘿一笑,看了谢文君一眼,然后附到谢三宾耳边轻声说:“我仰慕贵千金已久,早就打算上门提亲,这巡抚的职位,就算是聘礼吧!不知道这么回答,谢大人是否能理解?” 谢文君猜到了夏天南要说什么,不由得霞飞双颊,脸蛋变得通红,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坐立不安。 谢三宾虽然隐约知道一些慕天颜撮合两人的心思,可是之前还不能确定夏天南的想法,而且自己也没考虑好是否接纳这位女婿候选人。现在见识了夏天南的本事之后,那点文贵武贱的小心思早就抛诸脑后,能帮助自己推上登莱巡抚的宝座,而且很有可能成为镇守一方的总兵,这样能干的女婿上哪找? 他又看了看女儿的表情,知道这丫头的心思早就系在了夏天南身上,暗叹一口气:女大不中留啊! 再回头看了看满脸笑容的夏天南,不仅精明能干,模样也周正,简直挑不出毛病来,越看越中意,便亲热地回答:“既然迟早是一家人,那就一切好说。你放心,登莱巡抚我要争取,你的总兵之位我也会帮你打点的。” 两人相视大笑。一个有人脉、一个有银子,未来的翁婿联手,自然事半功倍。 登州重回朝廷之手后,战后的善后事宜开始运作起来,除了肃清山东境内的叛军溃兵之外,赈济饥民、稳定局势就成了头等大事。 叛乱对山东的影响是巨大的,除了登州这样的重镇,叛军还攻破了许多州县,许多官员不是战死就是被俘后残害,严重动摇了朝廷在山东的统治根基;普通百姓更是落得家破人亡的下场,幸存的人也是流离失所。此时叛乱初定、各地官府处于半瘫痪状态,山东各地尤其是登莱地区,大片田地荒芜,短时间内也没法足够的能力救济百姓、发放粮种耕牛组织复耕,而朝廷的救济能否拨付、何时拨付到位又是个大问题,再者远水难解近渴。这样一来,缺衣少食的饥民就成了极大的隐患,只要有人煽动,星星之火可以燎原,足以掀起一场不亚于李、孔叛乱的暴乱。(未完待续。。) 第六百一十四章 冲击粥棚 朱大典作为山东巡抚自然不愿看到这一幕出现。 夏天南主动提出愿意运走饥民维护山东的稳定,朱大典乐见其成,把赈济饥民的事一并交给了夏天南来办,并应其请求,派谢三宾协办。 收容饥民一要粮,二要钱。钱的问题从来不是夏天南担心的事,何况缴获叛军船队的钱财后又发了一笔横财,更不是问题。至于粮食的问题也不大,登州本来就是北方边镇粮饷的集运地,粮草储备不少,加上李九成为了巩固登州这个大后方,在山东各地掠夺的粮食都运回了登州城,叛军匆匆出逃时又没法全部带走,匀出一些安置饥民没多大压力。 对于饥民而言,只要有一个过得去的去处,有一口热粥果腹,就是天大的好事了。在朱大典的推动下,在谢三宾的亲自督办下,山东各州县以官府名义散播消息,引导难民自行前往登州辖区饥民越少,对地方官而言越好,他们自然不遗余力。 谢君向夏天南提议在青州、莱州到登州的官道沿途设置粥棚,以免饥民没有足够的体力活着走到登州,被夏天南和谢三宾采纳了。于是琼州营士兵会同登州、莱州、青州等府的官吏在三府各地的官道都设立了粥棚,为途径的饥民补充体力。 在一个阴霾的下午,黄县附近,尘土飞扬,一大批饥民缓缓前进。 这群饥民人数大约为六七百人,男女老少都有,队伍庞大而混杂,看起来松散而杂乱,其实也有一定的组织。大体以本村寨、本宗族为核心,形成群中有群的状态。青壮年走在外围,老弱妇孺在中间,还夹杂着装着破烂家什和粮食的独轮车。有时候走不动和体弱的人还能搭在车上坐一阵。 也有一些人是边缘化的,完全被排挤到了人群的外围,得不到休息和帮助,除了特别强壮的人之外,渐渐的就掉队成官道旁的一具尸体。 虽然这群饥民以宗族、村寨形成了核心,但是队伍中有一名身体敦厚结实的汉子格外惹眼,一些似乎能够对饥民发号施令的老者围绕着她,不时询问他的意见,是停下暂时休息还是继续前行。 “马兄弟,这里离黄县没多远了,乡亲们走了一天了,是不是求求官老爷,让咱们进县城歇口气?” “是啊,叛军都被灭了,听说黄县也收复了,应该能让咱们进城吧?” 汉子正在眺望前方,似乎在寻找什么。与周围衣衫褴褛、灰头土脸的饥民相比,他结实健壮的体魄看起来格外引人瞩目,连续奔波没有让他变得和周围的饥民一样面带菜色、瘦骨嶙峋。 听到周围老者的发问,他摇摇头:“黄县虽然被朝廷收复了,但是不可能让咱们这么多人进入县城的,当官的害怕聚集太多人酿成民变。叫乡亲们咬咬牙坚持一下,还是继续往前走吧,听说新任山东巡抚和巡按在青州、莱州都设了粥棚,咱们在莱州就吃上了粥,眼下都到登州境内了,应该也会有。” 虽然不知道登州境内还有没有这样的粥棚,又有多远才能到达,但是听他这么说,那些老者都不敢再多说,向周围人群传话。 人群中有一些人唉声叹气,但没有人忤逆这精壮汉子的话,继续前行。 走了两里地后,他们又碰到了另外一群饥民,这伙难民是从平度州的方向过来的,规模比他们略小,但是青壮明显要多一些,看样子也是往登州去的。 两伙人相遇后,没有接触,却暗暗提高了警惕。乱世之中,人命贱如草芥,除了之前要担心叛军的袭击和掠夺,饥民之间也会相互攻击,起因也许只是对方有自己需要的口粮和独轮车,人类的道德底限在活下去的愿望面前一再被突破。 双方并行了一段路程之后,前方官道上出现了几座临时搭建的草棚,棚中支起了十几口大锅,正在冒出阵阵香气这是粥香登州果然和莱州等地一样,设立了粥棚救济难民。 多日粒米未进、靠吃野菜度日的饥民闻到这香味如何还忍耐地住,顿时一窝蜂地往前奔跑,不少妇人小脚跑不快,半途就跌倒在地。 若是只有一股饥民,依靠宗族的老人弹压,也许还能勉强维持秩序,可是眼下有两股人,谁都不想落后,也许慢上一步,粥被人抢光,就是饿死的下场。 粥棚前有维持秩序的琼州营士兵,见到这样的场景立刻亮出了武器,挡在前方。这几天来,他们应付这样的事情不是第一次,也有了经验。若是让饥民冲击粥棚,不能救济饥民不说,自己都会有生命危险。 负责保护这个粥棚的军官是苏粗腿,他端起了琼海式步枪,大声喊道:“所有人都给我站住!冲击官府粥棚,就地斩杀!” 听到苏粗腿的恐吓,一些饥民犹豫着放慢了脚步,可是更多的饥民忍耐不了腹中的饥饿,加上怀着法不责众的心态,仍然一窝蜂地朝粥棚涌去。 苏粗腿见言语无效,握紧了步枪,下令道:“结阵!” 几十名士兵排成横队,挡在粥棚前,摆出了迎敌的姿态。苏粗腿知道,如果这两拨饥民失去控制,凭一个排的步兵是挡不住潮水般的人群的,必要时需要杀人立威,才能震慑住这些饥民。 领头的汉子眼见局面要失控,有些着急,高声喊道:“施粥人人有份,不要急!” 可是两股饥民眼中只有热腾腾的粥,生怕慢了一步被旁边的人抢走,乱象已现,光凭几句话是阻挡不了了。体力好的青壮冲在最前方,身后是老弱妇孺,近千名饥民卷起漫天灰尘跑向粥棚,仿佛是攻打城池的军队。 苏粗腿举起了手,示意做好战斗准备,士兵们端平了步枪,刺刀在阳光下反射出耀眼的寒光,这是代表杀戮的信号。但是人数比他们多出近十倍的饥民根本没把几十名步兵放在眼中,在他们看来,滚滚人流足以把这些士兵踏成肉泥。未完待续。。 第六百一十五章 镇压饥民 汹涌的人流越来越近,苏粗腿和他手下的士兵握紧了步枪,手心都开始冒汗。面对敌人时,他们从不畏惧,也毫不手软,可是面对一群衣衫褴褛、手无寸铁的饥民时,他们居然有些忐忑起来。 苏粗腿也是穷苦人家出身,知道挨饿受冻的滋味,眼前这些饥民只是被饥饿冲昏了头脑,并非要和官府作对。对他们而言,缺衣少食徒步穿越大半个山东来到登州,已经是强弩之末,随时会饿死,如果在这个地方没有吃上粥,也许撑不到下一个目的地就会死在半路上,一碗粥就分出了生死,让他们如何能够淡定? 看着前方饥民狂热而期盼的眼神,苏粗腿一时间动摇了,要不,把他们放过去? 这时奔跑的人群中有人体力不支,摔倒在地,还没来得及爬起来,就被后面纷涌而至的人踩踏,发出了凄厉的惨叫,眼看是活不了了。 这叫声惊醒了苏粗腿,自己还是妇人之仁了。粥棚只有十几口锅,最多能同时提供一两百人份量的粥,这近千人的需求无论如何满足不了,若是听任他们一拥而上,到头来吃上粥的没有几个,除了青壮,老弱妇孺多半会被推搡倒地践踏而死,到时候死的人只会更多。 他眼神逐渐坚定起来,端起步枪,摆出了准备刺杀的姿势,大声对士兵们说:“我们打过官兵、叛军、暴民,从未退缩过,现在面对一群手无寸铁的饥民,你们害怕吗?” 士兵们大声回应:“不害怕!” 苏粗腿继续问:“可是他们人数是我们的十几倍,你们也不害怕吗?” 士兵们更大声地回答:“不害怕!” “很好。你们要记住,不管对面的饥民有没有武器,只要冲击我们的阵列和身后的粥棚,这一刻他们就是敌人,不要有任何动摇和迟疑!” 士兵们和苏粗腿一样,摆出了准备刺杀的姿势。之所以没有开枪射击,是因为射击的杀伤范围和威力比刺刀要大得多,而且被刺伤未必会死,可是中了铅弹,就算当场不死,以现在的医疗条件,也会铅中毒而死。将军之所以设立这些粥棚,归根到底还是想招纳这些饥民去琼州充实人口,而不是为了屠杀而来。能够用最小的伤亡代价震慑这些饥民,自然最好。 最前方的饥民已经冲到了士兵们面前,苏粗腿大吼一声:“杀!” 士兵们齐声大喊:“杀!”端起步枪,奋力向前刺出。 几十柄刺刀扎入了饥民们的胸膛,饥民们长大了嘴巴,发出痛苦的嘶声,冰冷的刀刃刺入身体的一刹那,他们才想到后悔,粥没吃上,倒赔上了性命。刺刀被抽出后,这些饥民绵软无力地倒下,鲜血染红了身下的土壤。 一个照面就死了几十人,看似凶猛的人流为之一滞,前方的饥民目睹了这一切,心中害怕起来,官兵居然动真格的?他们不约而同放慢了奔跑的脚步。自己只是为了喝口粥活下去,而不是来拼命的。 可是后方的饥民看不到前方的情形,脑中只有一个念头:不能让前面的人把粥都喝光,自己说什么也要抢到一碗续命。在这个念头的支撑下,狂热的人流推搡着前方的人继续往前冲,停下脚步的人们也身不由己被迫往刺刀上撞如果他们停下,就会被推倒践踏而死。 苏粗腿叹了口气,大喝道:“继续,刺!” 士兵们嗷嗷叫着端着步枪再次往前刺出,饥民们都手无寸铁,手里连根树枝都没有,毫无反抗的能力,再次被刺中,倒下几十人。 饥民们心中害怕的情绪与求生的本能开始天人交战,是停下脚步,还是前仆后继扑上去,用命铺平通往粥棚的道路? 更多的饥民根本无暇去想,他们眼中只有那热腾腾的大锅。随着人流越来越密集,一个排的兵力已经拦不住了,许多饥民从两侧绕过,苏粗腿和士兵们无法阻拦,只能眼睁睁看着。如果他们为了往两侧移动去阻截这些人而放弃阵列,立马就会被踩成肉泥。 粥棚里负责煮粥的师傅吓坏了,丢掉勺、碗就跑。一名负责联络通信的驿骑也慌忙翻身上马,想要返回登州搬救兵。 这时一个汉子从人群中冲了出来,脚下用力一蹬,高高跃起,把驿丁扑下了马,自己却坐在了马上。这人正是被其中一股饥民们当做精神领袖的姓马的汉子。 他顺手抽出了驿骑挂在马上的腰刀,单手反握,刀刃朝上,刀背朝下,催动马匹往涌入粥棚中的人群冲了过去,然后居高临下,用刀背砍下去。 粥棚中,正在用碗盛、用勺舀、用手捧粥的饥民们还没吃到嘴里,就一个接一个被刀背砍中。虽然不是刃口,但是这砍下来的力道太大,本就虚弱无力的饥民应声而倒。 有失去理智的饥民试图拦截这汉子,可是这汉子的骑术非常精湛,人马合一,轻而易举避开了饥民的围攻,绕到这些人旁边,继续用刀背劈砍,被砸中的饥民纷纷倒地哀嚎,这一刀背下来肩胛骨都像要断了,手都提不起来。 苏粗腿在指挥士兵们正面拦截饥民的同时,也注意到了粥棚中这名汉子的行为。看上去,他的目的和自己是一样的,是为了稳定局面,避免饥民们的骚乱。这名汉子用他精湛的骑术,仅仅一人一马,就做到了苏粗腿和手下几十名步兵无法做到的事情,不能不让人佩服。如果苏粗腿调转头去粥棚中维持秩序,马上就会被后面蜂拥而至的人群吞没。 接连受挫的饥民们慢慢冷静下来,冲击的势头放缓了,也没有人再涌入粥棚。慢慢的,苏粗腿前方的人群放缓了脚步直到完全停下,粥棚中也只剩下了十几二十个饥民在地上翻滚呻吟,其余人不敢再进去。苏粗腿见状,没有再下令刺杀,士兵们也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保持着戒备。 第六百一十六章 边军马威 饥民们望着地上横七竖八的尸体,再看看荷枪实弹的士兵,都冷静了下来。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食物固然重要,保住性命更重要,饿着肚子死在食物的面前才是最可悲的事情。 饥民已经停下脚步,可是一名杀红了眼的琼州营士兵似乎没有反应过来,仍然举起刺刀捅向一个正在后退的饥民,苏粗腿想阻止也来不及。 这时骑马的汉子看见这一幕,捏住刀背,“嗖”的一声,把腰刀像投掷标枪一样投了过来,精准无比,正中这名士兵的步枪。 “当啷”一声,巨大的撞击力把步枪撞飞了两米远,士兵的虎口都被震破,手臂发麻颤抖。 这个带有敌意的攻击动作引发了所有士兵的警惕,士兵们纷纷摸出定装子弹,准备装弹,向这名汉子射击。随着一阵金属撞击的声音,士兵们塞入定装子弹,用通条夯实,然后齐刷刷对准了这名汉子。 汉子扔出手里唯一的武器后,坐在马背上,赤手空拳看着琼州营士兵装填子弹,却没有丝毫畏惧,只是紧紧抓住缰绳,静静地望着这边。 情况顿时发生了变化,由饥民和琼州营士兵的冲突变成了士兵们和骑马汉子的对峙。 士兵们等着苏粗腿下令,然后把这名胆敢用武器攻击琼州营的家伙射成马蜂窝,可是苏粗腿却迟迟没有下令。尽管士兵们的手指已经放在了扳机上,随时可以击发,但是严格的纪律不允许他们再没有命令的情况下开枪射击,他们只能继续等待。 苏粗腿倒没有生气,而是饶有兴致的望着汉子。这人的骑术如此高明,而且从夺马、驱逐饥民、阻止士兵滥杀,一系列行为干脆利落,绝不是一个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能做到的,一定是个有故事的人。 眼见这名汉子阻止了士兵之后,没有其他动作,苏粗腿断定他对己方没有真正的敌意,于是下令道:“掉转枪口,对准前方的饥民,维持秩序。” 士兵们有些不理解,但是对命令绝对服从,没有丝毫迟疑,立刻把枪口对准了前方黑压压的饥民。 经历过长达两年的叛乱,山东的饥民早见识过了官兵和叛军的火器,知道这玩意叫鸟铳,一旦装进了铅子,一头牛都能打死,何况是人?见到官兵把鸟铳对准了自己,饥民们畏畏缩缩地往后退了几步。他们对鸟铳的忌惮,远甚于刀剑棍棒等冷兵器。 见饥民们服软,局面被控制住,苏粗腿长出了一口气。如果局势恶化,不管是对饥民进行屠杀,还是死在饥民的冲击下,都不是他愿意看到的结果。眼下虽然死了几十个饥民,但是自己这几十人和对面近千饥民的性命保住了,也算不幸中的万幸。 他提高了嗓门喊道:“各位父老乡亲,刚才对你们动了兵刃,也是迫不得已,只要你们听从安排,我们绝不会滥杀无辜。我们为什么在青州、莱州、登州都设立粥棚?就是要来救你们的,而不是来杀人的。现在,你们按我的话做,不但能保住性命,而且人人都能喝上热粥。” 大棒加胡萝卜的的方法很有效,饥民们被揍清醒之后,听见官兵保证人人都能喝上粥,个个面露喜色。 苏粗腿继续说:“现在,老人、小孩站出来,先领一碗粥,领到之后就退到旁边。然后是女子,最后是四十岁以下的青壮,按这个顺序领粥,谁要敢破坏秩序,杀无赦!” 人群中一阵骚动,老弱妇孺都兴高采烈,青壮们就有些郁闷了。往常有食物,都是他们最先享用,女人们排在后面,老人和小孩则只能吃剩下的残羹冷炙,现在居然把顺序完全颠倒了过来。 有青壮不服气地问:“军爷,既然官府要赈济咱们,按理也要先让咱们吃饱啊!老弱妇孺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干啥都不成,我们吃饱喝足了还能给官府卖把力气,哪有把他们喂饱,让我们这些人挨饿的道理?再说你这十几口锅,我们这么多人,每人喝一口就见底了,要是等老家伙们都吃饱了,锅都见底了,咱们喝西北风啊?” 苏粗腿冷笑了一声,在临高,老人小孩也能有用武之地兵工厂配火药、装子弹的都是些年老体衰的妇女,小孩送进百草园做读书种子,将来都有大用女子更是主要劳动力之一,纺织厂的女工可有上千人呢!万万没有只留青壮,抛弃老弱妇孺的道理。 他瞪着这个出头的青壮,冷冷回答:“人命不分高低贵贱,我们赈济饥民,一视同仁。你愿意服从安排,就退到后面去,给老人小孩让个道,如果不愿意,上前来尝尝铅子的滋味。眼下粥虽然不够,但是喝完了还可以再煮。你们有冲击官兵的力气,难道就不能等下一锅粥?” 看着黑洞洞的枪口,这名青壮退缩了,缩到人群中,低下了头。 这时那名汉子也跳下了马,对饥民们说:“这位军爷说得有道理,大伙就按照安排,老弱妇孺先排队,青壮们排后面,先忍忍,总会轮到的。” 他是其中一股饥民的头领,说的话还是很有威信,加上几十把鸟铳的威胁,这伙饥民率先站出来,让老人小孩排在最前面,青壮们老老实实站在后面等。 人都有从众心理,见这些人动了,另外一股饥民也纷纷效仿。 苏粗腿派人把逃了没多远的掌勺师傅们找回来,让他们施粥。人们规规矩矩地排队领粥,粥棚的秩序恢复了。 安排好这些事之后,苏粗腿走到那名汉子面前问道:“这位兄弟,你叫啥名字,看你身手很好,不像是种地出身的庄稼汉,怎么会和这些饥民混在一起呢?” 这名汉子对苏粗腿刚才的作为很佩服,闻言抱拳答道:“这位军爷,你眼睛真毒。小的叫马威,确实不是庄稼汉出身,祖籍甘肃,原本在宣府镇军中效力。至于如何与饥民混在一起,那就说来话长了。” 第六百一十七章 未来的骑兵千总 没想到这个汉子居然还是宣府镇的边军!苏粗腿奇道:“甘肃人,在宣府镇当兵,为何又沦落到山东来?” 马威叹了口气:“宣府镇欠饷多年,我曾经纠集兄弟们闹饷,饷银没到手,却被上官记恨上了,找了个由头想杀我立威,幸好有人偷偷报信,我才得以逃出军营,但是宣府镇是回不去了。 我走投无路,想起山东有亲戚,便来山东衮州府投亲戚,没想到刚到山东,就发生了兵变。一次小股叛军经过,想洗劫村子,我带领村子里的青壮反抗,赶走了叛军,却受了重伤,村中百姓带着我逃亡,躲避叛军的报复。伤养好后,为了报恩,我就带着百姓一路逃亡,碰到大股叛军就躲起来,碰到零星溃兵就杀了。后来听说叛军已经被朝廷大军打败,官府号召我们前往登州,说是会妥善安置,便一路从衮州来到了登州” 苏粗腿唏嘘不已,这段经也是够坎坷的。他问道:“几年过去了,那个迫害你的上官未必还在位吧,兄弟为何不愿回宣府?再说以兄弟你边军的资,投了叛军也能受重用吧,为什么宁愿带着一群手无寸铁的百姓苦苦支撑?” 马威不屑地回答:“不回宣府是因为多年欠饷,不愿帮那帮狗日的上官卖命,就算上面换了人也是一样,反正都是吃空饷喝兵血。至于不投叛军,嘿嘿,叛军看着势大,其实比土匪山贼高明不到哪去,毫无前程可言,被剿灭是迟早的事,我干嘛要跟他们一块送死?这些百姓在我受重伤时没有抛弃我,我自然也不会丢下他们不管。” 苏粗腿上下打量着他:“兄弟重情重义,也有眼光,加上你这身手,混在饥民堆里太屈才了,若有兴趣,来我们琼州营如何?” 马威谨慎地回答:“宣府这样的边关重镇尚且吃空饷,你们这小小的营头又能好到哪去?我可不想再因为闹饷被上官惦记着砍头。虽然现在日子不好过,可是我也不想再回到军中给人卖命,到头来却一无所有。” 苏粗腿笑了,琼州营比其他军队来最吸引人的地方,不是先进的火器,而是丰厚的饷银。他伸手比了个八字:“兄弟,你知道我一个哨官级别的芝麻小官,月饷有多少吗?8两银子!十足真金白银发到手里,一钱都不克扣!” 马威被震住了,他在宣府镇时,上官以各种由头克扣,一年下来拿到手的银子都未必有8两,而这个哨官一个月就有8两,还毫无克扣!同样是当兵,差距咋就这么大呢? 他疑惑地问:“你家的上官不吃空饷、不喝兵血?还给你们发这么重的饷,他到底吃什么?” 苏粗腿咧嘴笑道:“我们东家不,我家将军做着金山银海的大买卖,才看不上这么点饷银。而且我们的饷银比大多数营兵都高,朝廷拨付的那点粮饷塞牙缝都不够,还克扣?呵呵” 朝廷拨付到宣府等边镇的粮饷是军官们发家致富的来源,在这个什么琼州营看来却连塞牙缝都不配,这其中的巨大差距,让马威震撼之余,对这个营头产生了好奇心。他试探着问:“这边事了之后,我能跟去你们的营头看看吗?” 苏粗腿虽然官阶不高,只是个排长,但是他是琼州营中对夏天南最忠心的人之一,对军中的事情非常关心,他知道琼州营现在最缺的兵种就是骑兵,像马威这样骑术精湛、而且有宣府军中效力经验的人可遇不可求,不管是坑蒙拐骗,说什么都要帮助将军把这人弄进琼州营。他热心地说:“我们的主力都在登州,兄弟你不妨去看看。如果觉得咱们琼州营不错,就加入军中吧。以你的经和身手,将来做个骑兵千总问题不大!” 马威心里直跳,他舔了舔嘴唇,问道:“一个哨官能有8两的月饷,千总能有多少月饷?” 苏粗腿想了想,回答道:“千总在我们这叫营长,月饷16两。” 16两!马威感到一阵眩晕,有些站立不稳。他瞬间就下定了决心,一定要去登州看看,如果这一切都是真实的,就加入这个琼州营。 粥棚中,在恢复了秩序之后,饥民按照先后顺序领到了粥,补充了体力之后,继续往登州前进。 同样的事情在莱州、青州等地上演,在一个个的粥棚的接力下,山东各地的饥民慕名而来,通过这些粥棚补充了体力之后,陆续到达了登州。短短一个月,登州境内的饥民已经上万。 这么多的饥民涌入登州城内,朱大典有些沉不住气了,找来夏天南。 “你说要把这些饥民送走,本抚才命各地州县引导饥民来到登州,为何现在还不见动静?你知道成千上万的饥民聚集在城中,是多么大的隐患吗?” 夏天南不慌不忙回答:“抚台莫急,船队已经准备好,随时都可以送走。我这次带来的船足够,一次运送七八千人不是问题,总得凑够一拨再走吧。” “可是眼下的饥民据说已经过万,而且各地的饥民还在陆续赶赴登州,再不送走,这个数字还会增加。真要几万人聚集起来,一个不慎就是一场动乱,你我都吃罪不起。” “抚台放心,末将马上去安排。” 第二天,城中饥民聚集的各处地方都张贴出了安民告示,据说与饥民的安置有莫大关系。听到消息的饥民纷纷聚拢来观看告示,自有识几个字的人读告示给其他人听。 “今有广东琼州府在此招纳百姓前往垦荒耕种,愿前往者每人可领安家费五两,三人以上拨给耕牛一头,耕种前两年所得无需交纳任何赋税,自第三年起,每年每亩交粮两石,余粮自存。若有不愿耕种者,可入厂做工,不限男女,酬劳丰厚筛选合格者也可入军当兵,粮饷绝无克扣”未完待续。。 第六百一十八章 向往的生活 围着安民告示,饥民们议论开了。 “看这告示上说的条件挺不错的,一去就能给5两安家费,还给耕牛,前两年还不用纳粮,啧啧,反正在山东活不下去了,不如去琼州讨生活!” 有人却表示了担忧:“咱们祖祖辈辈都在山东,去了广东那边会不会水土不服?听说广东很热,琼州更热,太阳也毒,这地方会不会长不出庄稼来?” 有些见多识广的驳斥道:“这你就想岔了,听官差说琼州全年无冬,雨水充足,庄稼一年三熟,收成很是不错,就是当地的黎人还未开化,不会侍弄庄稼,浪费了这么大片好地方,那边的官府这才想办法来山东拉人。” 一年三熟的消息让所有人都惊叹起来,“我滴个乖乖,一年三熟,要是山东也有这好处,咱们也不用背井离乡了,没耕牛没雨水又如何,再苦再累也能咬牙熬过来” “官府还说了,琼州那地方四面环海,没有山贼,海匪也被官兵剿光了,去了之后除了安心种地,啥也不用怕,老老实实纳粮就成,缴粮的标准还特别低,每亩除了两石粮食,其余什么都不用缴,剩下全是自己的,几年下来,就能过上地主一般的日子了!” 这话一出,击中了所有饥民的痛点:没有战乱的环境、不用承担多如牛毛的苛捐杂税、勤劳也能致富,这几乎是封建社会农民最向往的生活了。 经历过两年多战乱的痛苦后,饥民们对一个稳定环境的需求格外迫切,他们要求不高,只要不被战火毁掉家园、失去亲人,能够安安稳稳种地糊口就成,如果还能免掉大部分苛捐杂税,靠着勤俭持家就能步入小康,那简直就是神仙般的日子了。 所有人都无法淡定了,纷纷说道:“真要这么好,不给安家费咱也去!” 有个别人表示了担忧:“人嘴两张皮,官字两张口,现在说得好听,谁知道去了琼州是不是这么回事?如果到头来是骗咱们的怎么办?” 大部分人都怼他:“现在咱们已经活不下去了,家没了、田亩抛荒了,不是官府施粥,早就饿死在半路上了,就算官府说话有水分,难道去了琼州还能比眼下更差?” “就是,你怕这怕那,留在登州好了,官府的粥棚可不会一直开下去,到时候要么饿死,要么就做叫花子吧!” 对美好生活的向往让饥民们忽略了一切困难和障碍,九成的人都下定决心南下琼州讨生活,他们现在关心的就是什么时候出发。 好在官府没让他们等太久。两天后,就有官差沿着大街小巷敲锣打鼓喊话,让所有愿意去琼州的饥民到城南城隍庙“登记”,然后就可以登船了。 听到这消息,饥民们从四面八方涌向了城隍庙,把诺大的寺庙围得水泄不通。 琼州营临时征用了城隍庙,作为登记和初步筛选饥民的“办公地点”。并不是所有的饥民都能立刻登船前往临高的,身患重病的必须留下医治,否则性命难保。此去临高旅途遥远,船舱内又闷热不通风,身体健康的人都憋的难受,又何况是病人?多半会死在船上。而且有些病是会传染的,密闭的空间内正是传染病散播的最佳场所,总不能花费了大量人力物力,最后运些死人回去。 登州本地的官吏和衙役被朱大典派来协助琼州营做事。十几张八仙桌拼在一起,一字排开,十几个书办坐在桌后,执笔记录前来报名的饥民信息,旁边还有几个郎中负责甄别病患。琼州营士兵手执步枪,负责维持秩序。 因为对琼州之行抱有很高的期望,加上对官府的天然畏惧,饥民人数虽多,可是在刺刀的监视下倒也秩序井然,排成长长的队伍依次登记。 朱金虎站在长长的队伍中,慢慢向前挪动。此时的太阳有点毒,朱金虎本就有些伤风感冒,被太阳一晒,头晕脑胀,感觉随时会跌倒。 和别的拖家带口的饥民不同,他只有孤零零一个人,早在一年前,他全家都被叛军屠了个干净。准确的说,整个村子就只有他在村外的山坡上放牛而躲过一劫,全村几百口人都被洗劫的叛军全部杀光,一个活口不剩。 经历了这场大变后,朱金虎从一个懵懂少年,变得性格坚毅起来。一年多来,为了在艰难的环境下独自生存下来,他曾翻过死人堆,只为寻找能够充饥的口粮也曾刺死过受伤落单的叛军士兵,一定程度上也算为父母报了仇。因为融不进其他以村落、宗族为纽带的饥民群,他只能像一条孤独的野狼一样挣扎,几次差点饿死在荒郊野外,最艰难的时候还想过吃死人肉,不过他命大,这么摸爬滚打的也熬过来了。 现在朱金虎终于看见了生命中的曙光:官府要招纳饥民去广东的琼州府垦荒,条件还非常优厚。和别人担心受骗上当不一样,他几乎没有任何犹豫。自己只有贱命一条,呆在山东的话,走投无路,早晚也是死路一条,不如去琼州府试试运气。 排了很久的队,终于轮到了他。他满怀希望的回答着书办的问题,看着书办的毛笔在纸上刷刷刷写着他看不懂的字。 “姓名、籍贯、年纪?” “朱朱金虎,莱州府即即墨人,十九九岁。” 奋笔疾书的书办抬头看了他一眼,诧异地说了句:“结巴?” 朱金虎满脸通红,他一紧张就有些口吃,这是他的一大心病。心里不由得担心起来,招纳种地的人,总不会因为结巴不要他了吧? 好在书办没有纠结这个问题,只是继续询问他有无特长,会不会种地之类的基本信息。 过了这一关之后,他跟随前面的人来到一个郎中面前。郎中像看牲口一样,捏着他的脸颊看了看舌头、牙齿,然后又摸了摸脉搏。这些动作让朱金虎有些抵触,他想起了小时候大人们查看牲畜的牙口,也是这模样。 郎中摸了脉搏后,又看了看他潮红的脸庞,皱眉道:“你有病在身?” 朱金虎心里凉了半截,他亲眼看到前方有重病的饥民被官兵领走,据说不能上船前往琼州。他不想唯一的希望就此破灭,赶紧辩解:“小的只是伤风,不是不是大病!” 第六百一十九章 凯旋而归 好在只是虚惊一场,郎中仔细把过脉之后,确认朱金虎只是普通的伤风感冒,便挥手放行。 .朱金虎如愿以偿领到了一个木刻的号牌,上面刻着“9527”几个数字,这是他的登记号,代表他有资格在几天后顺利登船。 至于得了重病,或者身体暂时很虚弱的饥民,则被留在了登州,有郎中负责诊治调养。关于他们的安置问题,夏天南也想好了:病愈后或者身体调养好之后,除非饥民本人强烈要求,原则上优先留在山东,调往黄县的龙口煤矿挖煤。 由于兵变之后,开采煤矿被迫中断,原来开采运回临高的十来万斤烟煤已经消耗殆尽,练出的焦炭都优先供给海军的舰炮铸造之用。现在大量移民运回临高,原本停滞不前的6军规模肯定会扩大,相应的6用野战炮也会大量铸造,对于焦炭的原材料烟煤的需求会迎来一个井喷阶段,所以控制龙口煤矿,提供稳定的烟煤来源,就是当前必须要做的。好在山东巡抚朱大典现在对夏天南信任有加,未来的登莱巡抚很更是有望由夏天南未来的老丈人担任,是绝对的自己人,因而掌控龙口煤矿、建立一条通往琼州的渠道毫无问题。 第一批筛选后符合条件的饥民有九千多人,两天后就要登船运回临高。这是琼州营当前最大的事,夏天南作为领袖,不敢大意,需要赶回去亲自坐镇。好在兵乱已经平息,饥民迁移的渠道已经初步建立,夏天南的目标已经基本完成,山东这边暂时没什么事了,可以放心返回临高。 临行前,夏天南去找朱大典辞行。 朱大典对于他赶回去坐镇没有异议,不管是什么级别的官员,文官还是武将,自己的辖区或者防区涌入大量缺衣少食的饥民,都是件不容小觑的事情。他只是对编练新军一事表示了关注,并含蓄提醒夏天南不要忘记此事。 朱大典战后虽然会失去大军统帅的光环,但仍然是山东巡抚,琼州营想要稳定地获得山东的饥民,还是离不开他的支持,自然不会做过河拆桥的事,给自己挖坑。夏天南当然没有忘记这回事,而且已经想好了这支新军主官的人选,就是被他赐名苏初图的苏粗腿。 帮助朱大典编练新军,除了军事素质过硬,最重要的还是对夏天南和琼州营绝对忠诚,不会被朱大典的糖衣炮弹腐蚀和拉拢,保证“身在曹营心在汉”,以便将来朱大典卸任后夏天南顺利接收这支队伍。像黄汉生、魏连横这样级别的军官,6军扩编之后离不开他们坐镇,自然是不可能放下手头所有事情,去编练新军。中层军官骨干中,夏天南比较熟悉、而且忠心和能力都不缺的,算来算去也就苏粗腿了。苏粗腿是最早一批加入护卫队的佃户出身,忠心毫无疑问,而且据黄汉生说,此人训练极其刻苦,各项军事技能都出类拔萃,忠心和能力都不缺。 夏天南对朱大典说:“请抚台放心,人选我已经定好,巡抚衙门只要对招兵、训练其提供方便就行。” 得到肯定回到后,朱大典心满意足。“你放心,不光是招兵和训练本抚要提供方便,你将来提供的鸟铳,本抚也照价支付,不会让你吃亏。” 现在夏天南并不缺钱,如果不是有求于朱大典,也不会客串军火商,向朱大典提供琼海式步枪。至于与关宁军的交易,更是为了战马这种战略资源不得已而为之。好在朱大典的这支新军将来也带不走,迟早要被琼州营接收,现在提供的武器装备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给自己的;许诺给关宁军的枪和炮,数量不多,还不足以改变辽东的格局,也没什么大问题。 朱大典这边交代清楚之后,还有一个人也必须要交代,就是山东巡按御史谢三宾。 找到谢三宾说明来意后,谢三宾点点头:“你赶回去坐镇是应该的,尽管放心回去,那两件事我记着的,等这边事告一段落,我会赶回京城,亲手运作。” 两人心知肚明,所谓“那两件事”就是指登莱巡抚和总兵两个职位的运作,关系到两人能否在仕途有一个跳跃化的展。两人一个出钱,一个出力,对这事都抱有很高期望。 夏天南会意,“谢大人辛苦了。” 谢三宾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还称呼谢大人?” 夏天南一愣,立马就反应过来,这是叫他改口呢!可是还没提亲,应该还不能叫“泰山”、“丈人”,他也不知道古人怎么称呼未来岳父,想了一会儿,憋出了一句“伯父”。 这是现代社会称呼女朋友家长的称呼,也不知道古人是否听得懂。 谢三宾一怔,想明白这算改口以后,接受了这个称呼。 “此去京城,路途遥远,我不想文君跟我奔波劳累,想让她舅舅代为照顾,她自己也愿意回广东,便随你乘船回去吧。” 不回娘家反而继续呆舅舅家,与临高近在咫尺,夏天南感觉有点被逼婚的感觉。不过这桩婚事是势在必行,也就随他去了。 “请伯父放心,我一定照顾好谢小姐。” 琼州营凯旋而归的这一天,朱大典率领所有文武官员送行,规格非常高。 夏天南按官职高低挨个辞行,轮到关宁军诸将时,吴襄笑着提醒:“夏参将勿忘了我们的交易。” “吴老将军放心,我让工匠们日夜赶工,三个月后保证交货,便运到登州如何?” “那就三月后在登州交易。从宁锦一带到登州,不管走6路还是水路都很方便。” 吴三桂插话道:“夏参将,南方太热,北方的马会脱水掉膘,我建议最好放在山东饲养,免得浪费了这一千多匹战马。” 这个细节倒是夏天南没想到的,他感激道:“多谢吴将军提醒。”心里想,既然存在这个问题,那就干脆把战马放在登州,骑兵也在当地招纳。南方缺马,懂骑马的人不多,兵源肯定不如北方。 ps:感谢书友柔之虎的打赏。 第六百二十章 久违的捷报 与文武官员依次辞行后,夏天南把苏粗腿叫过来,叮嘱道:“初图,这次把你留在山东编练新军,既要服从朱巡抚的安排,又要记得不能忘本……” 苏粗腿用力点点头:“请将军放心,属下永远是将军的兵。”夏天南早就和他讲明了这次留下他的安排,苏粗腿虽然铁匠出身,当兵之后才识字,但是表面粗犷,内心明白得很:将军这是信任自己才安排去给山东巡抚练兵,而且这些兵要牢牢掌握住,不能变成巡抚的标营,将来有机会仍然回归琼州营,就当借朱大典的地盘和人力、物力给琼州营练兵了。 夏天南满意地点头:“我信得过你。来,跟我去见朱大人。” 来到朱大典面前,夏天南介绍道:“抚台,这是我军中最出色的军官之一,铁匠出身,从小兵一步步做到了军官,原本除了一把力气什么都不会,现在能打仗、懂练兵,还会识字算数,现在就让他跟着抚台,帮抚台编练新军。” 苏粗腿跪下行礼:“小人见过抚台。” 朱大典听了夏天南的介绍,眼睛一亮。草根出身,家境贫寒,说明容易拉拢,许之以利即可;从小兵做到了军官,还在军中练就一身本事,居然还能识字算数,说明其上进心很强,悟性、资质也不错。这样的人才,比起那些世袭的武官子弟要强多了,起码不是纸上谈兵的赵括,更不是离开祖辈萌荫就一无是处的草包。 再看看对方健壮的体魄,憨厚的面孔,朱大典越看越欣赏,主动问道:“站起来回话。你叫什么名字?” 苏粗腿站了起来,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脑勺,咧嘴笑道:“原本我阿爸给我随便取了个名字,叫苏粗腿。后来将军觉得我大小也是个官身了,再叫这名字有点不好,便给我新取了个名,叫苏初图。” “苏粗腿?可是粗壮的粗,腿脚的腿?”朱大典抚须笑道,“这名字倒是接地气,不过你家将军给你取的名字很雅致,以后本抚就叫你初图吧!以后我治政,你领兵,一起在山东做一番事业,呵呵……” 夏天南、苏粗腿两人很配合的陪着朱大典一起笑了起来。苏粗腿的笑容看上去憨厚老实,但是眼角却露出了一丝狡黠。他听出了巡抚大人话中的赏识和抬举,日后也免不了要表表忠心做做样子,可是底线是要守住的,说不得,该蒙骗巡抚的时候,还是要蒙骗的。 与众人辞行后,夏天南率人登船,踏上了归途。庞大的船队离开了登州码头,扬帆起航。与来时相比,这次多了近万饥民。饥民需要一个安居乐业的乐土,临高也需要这些劳动力和兵源,船队承载着饥民们的期待和梦想,驶向了早已准备迎接这一切的博辅港。 与此同时,北京紫禁城乾清宫内,大明的最高统治者正在翻阅几份内阁转呈上来的奏章。 崇祯仔细翻看着手中的奏章,原本紧锁的眉头慢慢舒展开来,脸上也慢慢出现了笑容。一旁的太监王承恩关注着崇祯的表情变化,心想,这多半是一份捷报,否则这段时间被各地的坏消息折腾得寝食难安的皇爷不会有什么好心情。 事实证明他的推测是正确的。崇祯看完奏章后,拍案而起,大喊了一声“好,痛快!”,然后离开了椅子,在殿中来回踱步,显然难以掩饰心中的兴奋。 王承恩适时发问:“皇爷为何如此高兴?奴婢可是有些日子没见皇爷这么开心过了。” 说相声也需要捧哏的,崇祯看完捷报,正需要与人分享喜悦,闻言笑道:“王伴伴,最近朕听到的都是坏消息,朝中的大臣们又拿不出什么好主意,现在好不容易听到了一次捷报,你说朕该不该高兴。你不妨猜一猜,是哪个地方报的捷?” 王承恩想了一会,斟酌着回答:“大同、宣化那边一时半会不会有什么好消息,河南的流寇那边眼下只有坏消息,还在打仗而且有进展的只有山东了……奴婢大胆揣测,是山东的平叛有了结果?” 崇祯哈哈大笑,原本苍白的脸上因为兴奋而呈现出一种病态的潮红,他指着王承恩笑骂:“你怕是属狗的,鼻子跟狗一样灵。确实是山东来的捷报:朱大典称,登州已经收复,山东境内的叛军已经全歼,贼首李九成授首,孔有德在战乱中不知所踪,极有可能葬身大海,其余王子登之流被生擒,这一战大获全胜!” 王承恩又惊又喜,赶紧回答:“恭喜皇爷,贺喜皇爷,山东兵乱平息,算是解决了腹心之地的隐患,河北、辽东的兵马就能腾出手来对付鞑子和流寇了。” 崇祯叹道:“是啊,李九成、孔有德之流作乱已有两年之久,又是在山东这么要紧的所在,牵制了北直隶的太多兵力,连辽东都派出了精锐,导致边关空虚,才会让鞑子乘虚而入。如果山东战事还不见好转,朕已经打算拿下朱大典治罪了,幸好他还算争气,取得大捷,保住了自己的性命。” 崇祯所说的鞑子乘虚而入,说得是今年七月后金皇太极亲率大军兵分四路,以大同、宣化一带为主攻方向,分别破关口而入,深入山西中部和河北北部。这已经是鞑子第二次入关,第一次是崇祯2年,皇太极率军号称10余万,避开宁远、锦州,分兵三路从龙井关、洪山口、大安口突入关内,攻占遵化,直逼京师,称之为“己巳之变”。当时后金军队一直打到了京师,数万明军战死,名将满桂、孙祖寿阵亡,最后扬长而去,给崇祯造成了极大的心理阴影。 好在这次入关,鞑子并有没有大举进攻各地城池,也没有攻击京城的迹象,按各地官员的奏报来看,鞑子“不攻城池,只在各村堡劫掠”,目的主要是财物和丁口,这让崇祯和朝中大臣都松了一口气。但是听任鞑子劫掠总不是个事,于是崇祯调了在河南征剿流寇的曹文诏等将领率军北上大同抗击鞑子,直接后果就是让本已陷入官兵包围圈的高迎祥、张献忠等人趁机突围,大好形势毁于一旦。 第六百二十一章 调夏天南入京? 崇祯从报捷的奏章下抽出另一份奏章,在手中晃动着,对王承恩说:“知道这份奏章说的什么吗?除了报捷的消息,朱大典单独上了本奏章,为一个名叫夏天南的广东参将请功,并建议尽早确定登莱巡抚人选,以稳定登州的局势。” 王承恩奇道:“任命登莱巡抚是应有之义,登州是山东重镇,群龙无首可不行。但是朱大典一个山东巡抚给一个广东参将请功又是为何?” 崇祯将奏章丢回案几上,解释道:“这个广东参将是兵部所调,据称是为了防范东江镇毛文龙旧部从海路驰援李九成、孔有德,召其水师北上,以防万一。” 王承恩仍然不解:“奴婢日夜侍奉皇爷,陪着皇爷批阅奏章,未曾听说东江镇有变,也就是说这个广东参将的水师没有派上用场,用得着单独上奏折为其请功吗?” 崇祯意味深长地说道:“这个广东参将可不简单,他的水师虽然没有拦截到东江镇的战船,可是在登州附近全歼叛军逃窜的船队,孔有德就是这一战失去了踪迹,王子登也是这时被生擒的……” 王承恩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还不止呢!其不仅有水师,还练就陆师,全都手持鸟铳,曾于荒野与叛军对阵,以步军对战马军,丝毫不落下风,李九成就是这一战死在其鸟铳之下。” 王承恩懂了,这个临时调遣的参将在平定叛乱的最后当口立下了极大的功劳,不仅手刃李九成,还在海上全歼其余叛军,难怪朱大典单独为其请功。 “这个朱大典倒是懂得珍惜人才,还知道向皇爷请功、推荐!” 崇祯的关注点却不在这儿,他所有所思地自言自语:“琼州府参将?在那么一个偏远荒凉之地能练就如此强军,这样的人为什么无人上报给朕?” 他来回踱步,过了半响,突然停下问王承恩:“王伴伴,你说,这个广东参将夏天南擅长操练鸟铳兵,可否调到神机营,重振京营雄风?” 神机营是京营三大营之一,是明朝军队中专门掌管火器的特殊部队,开启了世界上火器部队的先河,乃明成祖征交趾时创建,在成祖亲征漠北之战中配合骑兵、步兵发挥了重要作用。不过土木堡之变后,三大营均伤亡惨重,从此一蹶不振,到了明末更是成了勋贵子弟镀金的跳板,毫无战斗力可言。崇祯一直想把京营操练起来,恢复太祖、成祖时期的辉煌,成为自己直接掌控的强大武装力量,只是苦于没有合适的人选来担此重任,这事就一直耽搁了。 涉及到京营,王承恩就不敢轻易回答了。一来,京营是皇帝直接控制的,与京营有关的话题都很敏感;二来,如今的京营充斥着混日子、熬资历的勋贵子弟,一个回答不慎就会得罪这些勋贵。他只能避重就轻:“皇爷,你忘记了吗?京营各营的统兵将领都是京城勋贵子弟,平头百姓是没法进入京营的。” 崇祯不以为然:“又没说让这人担任神机营总兵、副将,只是把他调到神机营,协助训练鸟铳兵而已。” 王承恩不敢说是或者不是,他知道崇祯随口问问,并不是真的要听从他的意见,这种敏感的人事安排,没人能帮皇帝做主。作为一个长期陪伴皇帝的太监,他自然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否则祸从口出。 “皇爷圣明,一切自然由皇爷做主,奴婢可不敢乱说话。” 崇祯想了一会,开口吩咐:“去内阁把温长卿叫来。”长卿是温体仁的字,温长卿就是温体仁。 王承恩应下,到殿外安排一个小太监去内阁传话,然后守在乾清宫门口准备迎接,以示对首辅的尊重。 今日温体仁正好在内阁票拟奏章,一听崇祯召见,放下笔就赶紧来了。 到了乾清宫门口,王承恩迎了上来,热情地招呼:“温相来得好快,万岁爷正在等你呢。” 温体仁悄声问:“敢问公公,今日陛下召我来所谓何事?陛下心情是好是坏?” 这种不涉及秘密的消息,王承恩不介意卖个人情给首辅大人,小声回答:“温相尽管放心,万岁爷刚读了山东来的捷报,心情很好。召您前来,可能是为了抽调一个广东的武将进入神机营的事情……” 温体仁眉毛一挑,广东的武将?莫非就是他…… 与捷报一同进京的,还有山东巡按御史谢三宾的一封信,直接由温体仁的门人直接送进了温府,随同信一起来的,还有一万两银子。 信中虽然没有像其他投靠的官员一样自称门生,但是谢三宾信中话里行间极尽奉承之能事,并称山东初定,被琐事缠身,等事情处理完毕后一定登门拜访。信的末尾,“顺便”提到了登莱巡抚之位空缺,对叛乱平定后的局势不利,建议早作定夺,另外还提及了在平叛过程中立下首功的广东参将夏天南,是其未来的乘龙快婿,想留在琼州升任总兵,希望能在皇上面前美言几句。 温体仁在崇祯面前以“孤臣”自居,实际上非常热衷拉帮结派,对于投靠的官员来者不拒,以便把控朝政,对抗东林党。但是由于其口碑不佳,投奔的官吏参差不齐,闲职的居多,像谢三宾这样“根正苗红”、前途光明的言官很少,所以温体仁对于谢三宾的靠拢很重视。虽然谢三宾没有明言自称门生,还留有余地,但是以科道言官的身份送上万两银子的贿赂,毫不避讳,其诚意可见一斑,温体仁决定尽全力帮助谢三宾。 他进了乾清宫后,崇祯也不废话,直接问道:“这几份奏章都是内阁看过的,你应该知道这个广东参将夏天南吧?从奏章所言可以看出,夏天南精于训练鸟铳兵,还能以纯火器对阵叛军精锐骑兵,可谓难得的人才。如今京营人才凋敝,神机营更是每况愈下,不复当年之勇,我欲调此人入京,重振神机营,长卿以为如何?” 第六百二十二章 总兵变副将 崇祯是个急性子,又刚愎自用,温体仁自崇祯初年起任礼部尚书,崇祯三年担任首辅至今,已经侍奉这位主子七年,对他的性子摸透了。这时听到崇祯这么问,知道他其实已经打定了主意,叫自己来不过是拾遗补缺,帮他完善这个想法而已。 如果不是谢三宾的一封信和一万两银子,温体仁才不会关心远在广东琼州府一个参将的命运,既然皇帝要调个武将入京,那就随他高兴咯,犯不着为这小事去扫皇帝的兴致。可是要拉拢谢三宾,就不能不考虑其信中的诉求,除了谋求登莱巡抚的位置,还有确保其未来女婿在原地升任总兵官,但是这与崇祯的想法是背道而驰的。 温体仁能够理解谢三宾翁婿两人的想法,京官虽好,可是除了名声,哪有做地方大员威风?就算捞银子,地方也比京城方便,京官除了尚书以上级别的高官,没有多少灰色收入,大多数过得都相对清苦。武将也是如此,要是进了京营,必定被勋贵、上官吃得死死的,哪有在地方上吃空饷快活逍遥。 该如何做,才能打消皇帝的念头呢?温体仁陷入了沉思。 见温体仁半天没有回答,崇祯眉头皱了起来,沉声道:“莫非长卿不同意朕的看法?” 温体仁从沉思中惊醒,连忙回答:“陛下,臣非常赞同这个做法,既然地方上有如此人才,理当调入神机营,为朝廷效力。在琼州那地方做个参将,岂不是荒废了?” 崇祯高兴起来,“你也赞同朕的想法?那就拟旨,你来执笔,即刻调夏天南入京,官衔暂时不变,如果确实有真材实料,能让神机营有所起色,再封个副将也不迟。” 温体仁一边思索一边回答:“陛下,拟旨之前,臣有几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崇祯摆摆手:“兼听则明偏信则暗,你尽管说。” “这个夏天南以区区参将之职调入神机营,掌营的武官可都是勋贵,不排挤他就不错了,所谓操练神机营又从何谈起?” 崇祯一时语塞,想了想,说道:“要不破格提拔他为神机营副将?” “包括神机营在内,三大营的总兵、副将历来都是勋贵担任,从来没有旁落,如果这么安排,夏天南必定成为众矢之的。” 崇祯脸色有些难看起来:“官职低了说话不管用,官职高了遭嫉恨,那么你说朕该怎么办?难道把三大营全部清洗一遍,掌营的将领全部换掉?” 温体仁低下了头,避开崇祯的目光:“这自然是不可能的,为了一个无名小卒清洗三大营,无异于一场地震……” 其实他不说,崇祯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京营虽然积弱已久,但是人事关系错综复杂,涉及京师大部分勋贵和重臣,就算自己贵为天子,也不是想清洗就能清洗的。 崇祯烦躁起来,来回踱步,“那你说该怎么办?” 温体仁见崇祯有所动摇,趁机献策:“其实陛下的主意是极好的,只不过此刻调夏天南入京,不是时候。不如先按山东平叛的功绩论功行赏,把他的官衔升上来,在地方上磨练一番,多攒些功劳,熬一熬资历,等到战绩、军功、资历都无可挑剔的时候,再调入京师,自然水到渠成,无人敢说闲话。” 崇祯停下了脚步,长叹一声:“哎,长卿言之有理。可是这一来要耽搁多少时间,时不我待啊!朕恨不得今年就把京营操练起来,派出去剿流寇、打鞑子。你也知道,地方上的那些武将,要起饷来一个比一个叫得欢,要打仗了就推三阻四,诸多理由,要是朕能练出十万精锐京营,又何必受这些武人的闲气?” 温体仁松了一口气,这一招声东击西,总算转移了皇帝的注意力,打消了他的念头。 “臣知道陛下的苦衷,不过欲速则不达,有些事急不得。” 崇祯坐回到椅子上,问道:“那依你的意思,该如何封赏这夏天南?既然要熬资历,不如直接调到北直隶来做个闲散总兵官,如何?将来要调入京营也方便些。” “臣以为不妥。这夏天南之所以能够练兵练出些名堂,多半是因为在琼州府那偏远之地没有掣肘,所谓‘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若贸然把他安置在北直隶,说不定就泯然众人矣。不如封他做总兵,仍然留在琼州。” 崇祯想了想,拍板道:“不能直接升总兵,不然将来没有封赏的余地,先压一压,只给个副将。等到将来要调他入京,再由朕亲自下旨封赏,既能让他感受君恩,又能震慑京营诸将——官是朕亲封的,谁敢不服!” 这就是帝王心术了,要拿捏臣子,先抑后扬,让其感恩戴德,顺便宣告众臣,这是朕选的人,你们都要配合他,不能暗地里使绊子。 温体仁无奈,心道:谢三宾啊谢三宾,我只能帮你到这了,皇上要拿捏你的女婿,我无能为力,到这份上再劝阻就是不知进退了。 心中这么想,口中却说:“陛下圣明,理当如此。” 议完了这件事,崇祯想起了奏章中的另一件事,既然首辅在这里,不如一并征求他的意见。 “山东兵乱既平,登莱巡抚空缺,须得补缺。长卿有无合适人选?” 温体仁闻言打起精神,毫不犹豫地回答:“臣以为,山东巡按御史谢三宾辅助平叛有功,又熟悉登莱一带的民情,是最佳人选。” 崇祯审视地盯着温体仁,见他迎着自己的目光毫无躲闪之意,暗暗点了点头。作为皇帝,最怕臣子互相勾结,铁板一块,对抗皇权。温体仁是“孤臣”,这谢三宾是言官,两人之间应该毫无交集,这个推荐,应该出自公心。朱大典、谢三宾等人平叛有功,本来就要封赏,既然首辅也推荐此人,那就这么定了。 “那就拟旨:朱大典统兵有方,升兵部右侍郎,仍为山东巡抚;谢三宾辅佐平叛有功,任右佥都御史,加山东按察副使,巡抚登莱;夏天南斩贼首李九成、截叛军水师立功,升副将,加广州都督,仍驻扎琼州;其余各路兵马,着兵部论功行赏。” 第六百二十三章 垦荒与军屯 这一道圣旨,就决定了各人的命运。 朱大典对自己的前程预料得非常准确,虚衔升了一级,留任山东巡抚;谢三宾如愿以偿,从巡按御史连跳三级,直接登上了登莱巡抚的位置;关宁军诸人也各有封赏,祖大弼已经是辽东副将,总兵是他大哥祖大寿,官职没法升,封了个从二品的定国将军,吴三桂则从游击被擢为前锋右营参将。 最郁闷的当属夏天南了,原本以为板上钉钉的总兵,一眨眼老母鸡变鸭,成了副将,虽然加广州都督,可这不过是个虚衔,与原本预计的天差地远。 “这就相当于一个广州军区司令,变成了副司令兼军分区政委,一把手变副职,你说可恶不可恶?” 南园议事厅内,夏天南冲着林伟业抱怨。 林伟业冷静地说:“淡定,你又不差这点俸禄。再说你说的也不对,就算按你设想的那样,在琼州设立军镇,那也最多是个海南军分区司令,和广州大军区是两码事,你别偷换概念。” 夏天南鼓着眼睛望着老搭档:“我说过是为了俸禄吗?十年的俸禄赶得上博辅税关一天的流水吗?有了更高的官职,在体制内我行事就更加方便,受到的掣肘也更少,你懂不懂?” “好啦好啦,我怎么会不懂,不过是安慰一下你啦。”林伟业劝道,“再说,你从一个籍籍无名的琼州参将,一下子变成了广东副将,还多了个广州都督的头衔,也算不错了。” 夏天南叹了口气,抽出了一张信纸,说道:“如果加上这封信,其实我也没什么好抱怨的,事情已经比我想象的要好了。” 林伟业不解地问:“什么意思?这封信是谁给你的?” “这是我的未来老泰山、新任登莱巡抚谢三宾派人送来的信。信中说,如果不是内阁首辅温体仁从中斡旋,崇祯就要把我调去神机营当大头兵了,真要这样,我要么乖乖去京城束手待毙,等着那群官二代折磨死我,要么就只能抗旨不尊,扯旗造反了。相比之下,给个缩水的封赏算是不幸中之万幸了。”夏天南庆幸道,“幸好那一万两银子送的及时,要不然,崇祯给我来这一招,我的所有计划就全打乱了——现在公开造反,并不是好时机。” “那倒也是。”林伟业点点头,然后问道:“你今天把我叫来,不是光为了抱怨吧?这么多难民入境,你应该忙得脚不沾地才对,哪有闲工夫在这跟我矫情?” “饥民的事情,早就安排好了,垦荒、军屯、按照特长进行人员分流,早有预案,按部就班做就是。如果事事都要我来过问,那我就不是一个称职的老板。”夏天南说,“今天叫你来,是为了和关宁军的军火交易。” “这个我听说了,火器换战马是不是?” “没错,可是我不希望把看家的装备卖给那群军阀。这些人都是些既得利益者,将来就算不与我们正面为敌,也绝不是我们的盟友,所以,你得想想办法,弄出些猴版的家伙出来,但是又不能让他们一眼看出来——我需要战马,眼前只有关宁军这一个靠谱的渠道,表面上的和谐还是要维持的。” “你的要求还真多。”林伟业沉吟起来,“山地炮倒是好办,就跟当初糊弄郑芝龙一样,弄些白口铁铸炮就是,十几炮之后就容易炸膛。倒是步枪有些棘手,枪管本身就是低碳钢打制,硬度偏软,如果再从材料上动手脚,还没开两枪就变形、炸膛,傻子都能看出有问题。改换击发方式怎么样?把燧发枪改成火绳枪。” “这个恐怕不行。我们和李九成对阵,步枪短时间内连射的特点早就被关宁军看得一清二楚,如果他们拿到枪,原本一分钟三枪变成了一分钟一枪,射速降低三倍,一定跟咱们急。” “枪管材料不能动手脚,击发方式也不能改……有了,咱们把刺刀的材料改了,这个一定看不出来。” 夏天南想了想,“你是说,把刺刀改成又硬又脆容易断的那种?” “没错。咱们的刺刀使用了渗碳工艺,外表是高硬度的高碳钢,内芯是高柔韧度的低碳钢,保证足够坚硬,又不会轻易断裂。”林伟业解释道,“给关宁军的刺刀,就直接上高碳钢,外表坚硬异常,可是很脆,拼刺的时候很容易断。” “这样啊……”夏天南想了想,“也算一种折中办法吧,至少让关宁军的火枪兵没法成为远近一体的全能兵种,也就是加强版的鸟铳而已。那就这么定了。” 夏天南在南园和林伟业讨论军售的问题时,临高南部的丘陵地区,移民大垦荒正在如火如荼地进行当中。 让山东饥民们担心的骗局终究没有出现,官府兑现了所有诺言。凡是能够活着到到临高的移民都得到了五两银子的安家费,并发给了一定的口粮,保证在垦荒耕种收获之前不会饿死;每三人可以共用一头耕牛,虽然没有所有权,只有使用权,但是也能极大提高垦荒耕种的效率。周围的黎族原住民都已经被驱散,要么迁移到更远的深山老林,要么就死在官兵的刀枪之下,留给移民的,是澜河灌溉的平原和降雨量充足的丘陵。 琼州营上下的人力都投入了这场移民垦荒运动。按照原定计划,易于开荒的平原地区交给了年纪偏大的移民,这些人按照宗族等关系形成了新的村落;开荒难度大的丘陵地区则划为军屯田,身强力壮的青壮们不管愿不愿意,都被编入了屯军,他们在山坡上开辟出了大片的梯田,但是这些田并不是他们的,而是属于琼州营。 古代农民对于土地的执着是深入骨髓的,青壮们最初并不能完全接受这样的安排,他们中的大多数都想侍弄几亩良田,过上农夫山泉有点田、老婆孩子热炕头的生活。辛辛苦苦垦荒得到的良田,到头来却不是自己的,属于“官田”,多少让人有些气馁。不过,琼州营很快就改变了他们的想法,屯军的青壮们领到了第一个月的饷银——屯军参照正规军中列兵的标准发放饷银。种地不用管赋税,还有银子拿,青壮们立刻笑逐颜开,貌似这样也不错。 第六百二十四章 军屯中的插曲 第六百二十四章 军屯的插曲 “种地不纳粮,还能拿银子——听说这和当兵的的一样,叫饷银——这不是佃户嘛!想不到千里迢迢从山东来到琼州府,最终又做回了佃户。 不过山东的佃户可不用操练……” 朱金虎已经是第八次听到这种言论了,他没有和别的人一样附和讨论,只是默默地干着活。太阳落山之前,必须翻完眼前这片土,否则他们这10个屯丁都要受罚。按规定,屯丁每10人一组,据说这个叫做“班”。每个班每日要完成规定的劳动量,每三日还要操练一次,操练的内容很怪,是排成队走步。 说这话的叫蓝林,是一个高大结实的年轻人。他来自一个大宗族,不仅自己所在的班一半是自己本族人,附近的几个班也很多同族人,加自己块头大,很快成了这个区域百来个屯丁的头领。 蓝林不太喜欢这种被拘束的生活,既要干活,还要进行莫名其妙的操练,经常趁看守的士兵不在,大发牢骚。每当这个时候,周围的屯丁都聚集在他周围,附和奉承他。唯独一个瘦弱的年轻人总是不声不响地干活,似乎对他不屑一顾。 蓝林死死盯着那个瘦弱的背影,心里很不爽,他有种被无视的感觉。在这片地方,除了那些拿火枪的大头兵,屯丁不允许有他牛逼的人物存在,绝对不允许!今天必须找理由收拾他。 他走过去,用脚拨弄着这个年轻人身前的几块土坷垃,挑衅地说:“你很能干吧,也愿意干活吧?要不把我们其余9个人的活一块干了呗!” 朱金虎说话容易口吃,所以一般不在陌生人面前开口,很容易给别人一种傲慢的印象。他看了看蓝林的块头,其实心里是有些畏惧的,可是话一出口变成了:“别挡道!” 其实他想说的是“我只干我的活,你们的活我一人干不了。”可是这么长的话很容易结巴,他不想被人嘲笑,宁愿用惜字如金的三个字被人误会。 蓝林瞬间被激怒了,骂了一句:“草恁娘啊!俺打死你这个王八羔子!”扑去摁住朱金虎一顿猛揍。其余的屯丁看热闹不嫌事大,都围过来起哄。 这边动静太大,很快引起了附近巡视警戒的士兵主意。两个全副武装的士兵跑过来,几脚踹开看热闹的人,举起步枪,用枪托朝地厮打的两人劈头盖脸砸下去。 蓝林的狠劲被激发出来了,头、背被枪托砸了几下狠的,他全然不顾,只顾着一拳一拳地朝朱金虎砸过去。朱金虎根本不是他对手,被揍得狠了,情急之下一口咬住对方的左手手腕不放。 蓝林手腕被咬出了血,头、背部又被枪托砸,一时间失去了理智,用右手掐住了朱金虎的脖子。朱金虎无法挣脱,感觉快要窒息了。 士兵见状,对准蓝林的后脑勺狠狠砸了一枪托,直接把这大块头砸晕。等把他拉开一看,被掐脖子的小子居然也晕了。 “每天干活还有力气打架,这是吃饱了撑的。”士兵下了结论,然后叫同伴过来把打架的两人拖走,“把这两个家伙关起来,明天饿一整天不给饭吃,剩下的活让这个班的8个人干,明天起这个班分派的活翻倍!” 看热闹的人一听,立马一哄而散,只有蓝林和朱金虎所在的班剩余8个人哭丧着脸。咱可什么都没干啊,看看打架碍着谁了? 临高特色的军屯模式与明朝传统的卫所屯田很不一样。前者是把屯丁当做预备役的军人管理,只管垦荒,不管纳粮,土地所有权和产出都归琼州营所有,而且发给饷银,闲事需要操练;后者到了王朝后期,完全是把军户当做牛马来盘剥,军户成为军官的私人农奴,糊口都很难做到,还不能脱籍,叫花子还惨。 这种新的军屯模式,琼州营下都没有经验,也是摸着石头过河,在执行磨合的过程难免出现些问题,蓝林的牢骚以及与朱金虎的斗殴事件,是其一个小小的插曲,并没有掀起什么风浪,涉及四千多青壮的军屯仍然在有条不紊地推进。 夏天南并无暇关注这样的小事,他正在忙着筹划演一场好戏。 对于期待的开镇琼州、挂将军印、执掌一方的总兵官,最后变成连杂牌总兵都不是的挂名副将,夏天南并不甘心。他需要在大明的体制内获得拥有更大的政治资源和话语权,堂而皇之地扩充自己的势力,成为镇守总兵是一个极佳的办法。既然按照谢三宾转述温体仁的原话,崇祯有意要压制自己,那么不妨自导自演一场戏,来冲破这层人为的束缚,来达到自己的目的。 他招来了岛津千代和范博梅尔,对两人交代:“你们作为琼州营的使者,各回老家一趟,把我的信带去。最迟十月底,我要看见萨摩藩的武士和荷兰的武装商船出现在福建一带沿海,对沿岸官府进行攻击。如果拒绝,后果自负。” 岛津千代和范博梅尔原本并不熟悉,可是这时互相对望一眼,居然有了一丝同病相怜的感觉。他们从对方的眼神看到了自嘲和无奈。 萨摩藩和荷属东印度公司都是琼州营的手下败将,直接打趴下不敢防抗的那种,对于夏天南这种看似蛮不讲理的要求,谁又敢拒绝?虽然岛津千代和范博梅尔都脱离了原来的势力为夏天南效力,但是对于岛津家和东印度公司都有一份割不断的香火情,眼睁睁看着老东家很有可能不得不接受这种有些难堪的派遣,心里总有些不忍。 看到两人的表情,夏天南放缓了口气:“你们也不用摆脸色给我看,只要事情办得好,事后我会给他们适当的好处,而且往返的开销由琼州营支付,不用自掏腰包。” 对于两人对故主的心态,夏天南并不觉得是什么坏事。岛津千代虽然被父兄变相驱逐,但身体里还是流淌着岛津家的血;范博梅尔效力琼州营不到一年,但是他在东印度公司干了十几年,是资深员工。如果两人对故主翻脸不认人,一刀两断,他反而觉得这种人毫无忠诚度可言,不值得重用。 本书来自 第六百二十五章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第六百二十五章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岛津千代和范博梅尔接受了命令,离开了临高,一个北,一个南下,赶赴鹿儿岛和巴达维亚送信去了。 夏天南本人也没闲着,径直到了广州,直奔巡抚衙门。 “叫我奏章推荐在琼州设立军镇?”慕天颜惊讶地望着夏天南,“整个大明才几个军镇?你认为内阁有可能通过吗?圣有可能同意吗?” 夏天南耐心地解释:“这个问题我在山东和朱巡抚、谢巡按也探讨过。虽然有些难度,但并非不可能。我觉得朱巡抚的观点很有道理,想仿照九大边镇的模式几乎不可能,琼州四面环海,没有鞑靼和鞑子的威胁,朝廷也不可能同意设镇;但是走东江镇的路子是个不错的主意,皮岛等岛屿虽然孤悬海外,但是能够从旅顺等地奔袭鞑子的盛京一带,有很大的战略价值,所以毛龙得以开镇东江,成为平辽总兵官,加左都督。既然毛龙可以,为什么我不行?” 慕天颜想了想,若有所思地问:“算你说得有道理,可是琼州建镇的战略价值在哪里?难不成为了剿几个海寇?连郑芝龙都被你假借红毛的名义做掉了,海哪还有能与你作对的势力?” 夏天南作大义凛然状:“如果设立军镇,权力大了,责任自然也更大,我自然不会缩在琼州岛满足于剿几个海寇。从北直隶到江南,从福建到广东,整个大明海疆都在我的作战范围之内,有琼州营在,大明不用担心海的威胁。” 慕天颜皱眉道:“我还是那句话,海哪还有势力能威胁大明海疆?总不能是红毛去而复返吧?” 夏天南击掌叫道:“抚台果然远见卓识,正是红毛!据我所知,红毛下个月要故技重施,袭扰福建沿海,与大明再度开战。” 慕天颜闻言目瞪口呆:“这种事还能预先知道?除非红毛和你唱双簧还差不多。” 夏天南笑而不语,没有接话。 慕天颜看见他这模样,彻底呆住了,“难不成真的是你一手策划?不可一世的红毛居然任你驱策?” 夏天南笑道:“话不能这么说,抚台,我也只是探听到了蛛丝马迹,侥幸知道了红毛的动向而已。另外还有一个消息也不妨一并告知抚台,倭人也蠢蠢欲动,下个月可能登陆江南一带,重掀腥风血雨。” 慕天颜险些站立不稳摔倒在地,他扶住案几,颤声道:“连倭人也屈从于……你到底意欲何为?”话说一半,他硬生生把那个“你”字咽了回去。 夏天南靠拢过去,低声说:“抚台,我不可能在琼州府当一辈子武官。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琼州营眼下富有四海,兵强马壮,总不能守着这一亩三分地,当个破副将,吃朝廷几个粮饷……” 慕天颜定了定神,低声反问道:“你想学赵九重陈桥兵变、黄袍加身?” 夏天南呵呵笑道:“我还没那么大的野心,不过有朝一日,能做个天下兵马大元帅好像也不错。不做赵匡胤,可以做曹操嘛!” 慕天颜试探道:“你要是做了曹操,那本抚是陈宫呢,还是陶谦呢?”(注1) 夏天南诧异道:“抚台何出此言,路都是自己选的,为何你不能是郭嘉、贾诩呢?” 慕天颜看着夏天南半天没吭声。他知道夏天南素有野心,但是并不知道其野心大到了这个地步,广东已经容不下了。再想了想自己,能够做到广东巡抚的位置也只是个偶然的机会,还是拜夏天南所赐,如果不是他让王尊德下台,自己也不过是个左布政使。若没有其他机缘,恐怕自己的仕途也到此为止了,做几年巡抚,然后挂个某部侍郎的虚衔荣老,直到致仕。 是选择与对方继续保持深度合作,还是分道扬镳?慕天颜迅速在脑海衡量了一番,夏天南会赚钱、懂练兵、能打仗,经营人脉也很有一手,这样的人没理由不飞黄腾达,何不跟着他一起赌下去?何况夏天南又不是要造反,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从巡抚的位置乞骸骨罢了。 打定主意后,慕天颜露出了笑容,“既然你都已经安排妥当,这个奏章我写是,只是什么时候递去呢?” 夏天南暗自欣喜,看来这位巡抚大人是彻底绑了自己的船了,相于以前的有限合作,现在的关系要更牢固。 他想了想,沉吟道:“太早了不行,这边还没开锣,那边已经散场了,好戏要一起唱才热闹。等到红毛和倭寇袭扰沿海时,把奏章递去吧,算路耽搁的时间,应该差不多了。” “那这么定。”慕天颜想到一事,提醒道,“不管你是如何说动倭人的,点到为止好,切不可真的酿成大乱,无法收场。当年倭寇肆虐,浙江、福建、广东都遭受祸害,军民死伤数十万人,如果经你之手再起祸端,不说遗臭万年,口碑也是毁了!” “这个请抚台放心。一切尽在掌握之,绝无可能真的酿成倭乱。” 说完了公事,慕天颜话题一转,切换到家常模式。 “君巴巴地跟着你去山东,又巴巴地跟着你回来,你是个玲珑剔透的人,她的心思想必你也是知道了的。你什么时候把这段缘分变作一段美满姻缘啊?” 刚才还霸气侧漏的夏天南顿时变得有些尴尬起来,他想了想,回答道:“谢小姐的心思我是知道的,我和谢大人也已经说定了此事,只是早晚而已。我是这么想的,谢大人如今贵为巡抚,我一个挂名的副将、实职参将,好像有些配不谢小姐,不如等到开镇一事尘埃落定,我以总兵的身份门提亲,迎娶谢小姐,抚台认为如何?” 慕天颜抚须点头:“这也是个理。那依你的意思吧。看来不为其他,算是为了我这宝贝外甥女,我也必须帮你把这总兵拿下了?” 两人相视大笑。 —————————————————— 注1:陈宫是吕布麾下谋士,陶谦是徐州刺史,都是反对曹操的三国人物,后被曹操所杀。 本书来自 第六百二十六章 红毛与倭寇 第六百二十六章 红毛与倭寇 半个多月后,巴达维亚和萨摩藩的使者先后抵达了临高。 两边派来的都是老熟人,巴达维亚派来的是前大员长官普特曼斯,萨摩藩派来的是岛津光久。 普特曼斯在临高当过一段日子的俘虏,对于临高的一切都已经见识过了。可是岛津光久从小呆在鹿儿岛,这是第一次出国,当看到临高繁华的港口和整齐威武的建筑、街道时,惊讶地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果然是天朝国,街道宽敞漂亮,两边的房子随便哪一栋都咱们的天守阁还要高大,原来姐姐来到了这样的地方啊!” 行走在大街,岛津光久颇为夸张地对领路的岛津千代说道。 岛津千代面无表情地回答:“弟弟看来非常仰慕这里呢。要不然,我们换换?我回鹿儿岛做家主,你来这里?” 岛津光久有些尴尬地回避了这个话题:“有段时间没有看到夏将军了,光久非常想念他,希望当面聆听他的教诲。姐姐,我们快点走吧,我都已经有些迫不及待了呢!” 夏天南单独在南园议事厅接见了两个使者。因为运作这件事多少有些不光彩,他并没有告知其他人,尤其是忧国忧民的孙元化。 “呵呵,两位都是老熟人了,没想到咱们又见面了。”夏天南笑着寒暄,“普特曼斯先生在巴达维亚过得可还开心?岛津光久阁下,想必已经继任萨摩藩家主之位了吧?来到临高,可还习惯?” 普特曼斯苦笑道:“托阁下的福,我现在在巴达维亚只是个闲职,混吃等死罢了。” 岛津光久的情绪要兴奋许多。他恭敬地跪在地行礼:“有劳夏将军挂念,光久有幸已经继承了家主之位。此次来到大明,感觉不虚此行,长了很多见识。如阁下那艘能日行千里的大船,如这个城池漂亮大气的房子和街道,都让光久叹为观止。” 他说的日行千里的大船是飞剪船。为了提高效率,夏天南派出了“扬明”号和“玛丽娅”号两艘飞剪船,分别送岛津千代和范博梅尔去日本和南洋,然后再把使者接到临高来。要不然的话,荷兰人那边还好,凭日本人的小舢板,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到达临高。 寒暄完毕,夏天南切入了正题。 “两位,我的计划可能千代和范博梅尔已经告知你们了。具体的安排是:东印度公司的船队负责攻击福建金门、澎湖、左所一带;萨摩藩的武士在浙江、福建登陆,攻击当地官府。你们合力造成大举进攻的声势,让大明皇帝紧张一把。” 普特曼斯试探地问:“我去年曾经率领船队攻击过这几个地方,除了从各个岛屿补充了淡水和食物,并没有什么收获,最后还惨败给郑一官。我不理解您让我们重新沿着这条线路再重演去年的一幕是什么目的,反正公司看不出这么做有什么价值,我们可不可以选择放弃?” “普特曼斯先生,我希望你能明白一点:现在是你们帮我做事,而不是经营你们自己的贸易线路,你们并没有自主选择的权力。你们只需要执行是,有没有价值得我说了算。不过考虑到你们要向荷兰本土的股东负责,我可以承担你们派遣舰队的相应开支,包括但不限于支付士兵和船员的薪水。事成之后,我可以增加贵公司生丝和茶叶的货物数量,作为回报。”夏天南回答得很坚决。 听了这番话,普特曼斯的表情很精彩,有无奈,也有窃喜。虽然堂堂东印度公司充任临时的雇佣军听去不怎么光彩,但是如果无需承担战争的开销,而且能过获得更多的生丝、茶叶等硬通货,似乎是笔很划算的买卖。 他两手一摊,耸了耸肩,回答道:“看样子我们无法说不了?那么好吧,我会转告燕·彼德尔斯逊·昆总督大人,我相信为了生丝和茶叶,他会说服评议会,派出舰队来远东配合阁下的行动。不过,我还有一点疑问:当初我率领舰队攻击金门、澎湖一带时,遭到了当地政府的猛烈反击,这一次会不会有同样的遭遇呢?我想昆总督并不希望有太多的士兵伤亡。” “这个你放心,当初让你们吃尽苦头的郑一官已经从这个世界消失了,左所卫城也已经彻底摧毁,算福建沿海的官员有零星的抵抗,也很难形成规模。如果有必要的话,我会派出舰队跟在你们后方,协助击退任何构成威胁的反抗,但不会轻易出面,免得露馅。您们要做的,是让帝国的皇帝相信你们想再次公开宣战。” 普特曼斯高兴地说:“如果能有您的战舰和大炮护航,我想昆总督不会有任何疑问了。” 夏天南点了点头,转向岛津光久:“光久阁下,你呢,有什么疑问和要求?” 岛津光久恭敬地回答:“我们唯夏将军马首是瞻。您只需告诉我们:需要萨摩藩派出多少武士,攻击什么地方,打到什么程度为止?” 夏天南乐了,难怪旧时空美国人一直不愿放弃日本这个跟班小弟,只要彻底震慑住日本人,他们是非常听话的马仔,起唯利是图的荷兰人强多了。 他想了想:“我听说当年几十个日本浪人武士能追着几千明军跑,几百人敢深入内陆攻城掠地……咱们干脆玩把大的,你能凑出一千武士吗?” 岛津光久骄傲地挺起胸膛回答:“萨摩藩是全日本排名前列的强藩,石高77万,臣民十余万,拉出几万军队都不成问题,何况是区区一千武士?” 夏天南大汗,太小看岛津家了,没想到人家的人口总数是临高的近十倍,都有几万军队了,一两千武士自然不在话下。 不过,“倭寇”的数量必须控制在一定范围内,自己只是做戏,并不是要制造古代版的侵华战争,真要让萨摩藩倾巢而出,派出几万军队登陆,到时候控制不了局势,让浙、闽一带生灵涂炭,那自己成了罪人了。 本书来自 第六百二十七章 底线 手机阅读 第六百二十七章 底线 一旁的岛津千代冷冷地说:“我怎么不知道岛津家有几万武士?弟弟,请不要把足轻(注1)和武士混为一谈,能凑足一千武士不错了,不要让主公看笑话。 ” 岛津光久一囧,他的确混淆了概念,所谓几万大军,其实主体是农民组成的足轻,真正的武士不到五分之一。他心想,千代才跟了这个明国将军几天,胳膊肘往外拐了,父亲不让她继承家主之位是对的。 夏天南听了岛津千代的话才知道武士和足轻不是一回事。不过他也不介意,反正不需要这么多人。 “我知道你们岛津家有实力,不过不需要几万大军,随随便便来个一两千武士行了。” 岛津光久唯唯诺诺应下,心想:夏将军只怕把武士当大白菜了,开口是随便来一两千,只怕把整个萨摩藩的武士凑齐来也不够两千,看来要招募临近各藩落魄的浪人才能达到这个标准了。 “至于攻击的目标……”夏天南本来想把地点放在广东,在眼皮子底下好掌控一些,免得这些日本人乱来,可是转念一想,广东在崇祯心目的地位远不如江南,不如直接登陆浙江,这出戏才能实现价值最大化,便改口道,“定在浙江。” 岛津光久心里一喜,江南据说是大明最富庶的地方,如果能借机捞一笔,那不虚此行了。他试探着问:“除了官府,我们可以顺手带走民间百姓的财物吗?” 夏天南皱了皱眉,回答道:“官库随便你们抢,但是百姓不能轻易洗劫,如果碰到豪门大户,可以劫财,但不能杀人。总之,除了碰到官兵围剿,你们不能主动攻击任何人。” 岛津光久有些失望,这么束手束脚,感觉有些施展不开啊!不过他不敢提出异议,只能恭恭敬敬地应下:“哈依,光久知道该怎么做了。” 夏天南对普特曼斯和岛津光久说道:“你们在临高休息一晚,明天乘坐飞剪船赶回去,下月旬之前把船队和人员集结到位,在临高集合。” 两人被带去休息之后,夏天南来回踱步,想了一会,觉得寄希望于日本人的自律不太现实,还是要采取措施防患于未然才行,便命人把黄汉生和威廉叫来。 等黄汉人和威廉先后来到议事厅后,夏天南简短把自己的计划解释了一遍,然后说:“这事情暂时只告诉你们,先不要声张,尤其是不要让孙先生等人知道。” 黄汉生点点头,表示理解:“将军这一手按读书人的说法,应该叫养寇自重吧,和当年黄猛甲吃大户是一个意思。像孙先生这样的读书人可能一下子接受不了,不告诉他也好。” 威廉也说:“伊丽莎白女王也给海盗们发放了私掠许可证,很多不适合由国家出面的脏活可以交给他们来做,这些人被称为‘皇家海盗’,有些人甚至封爵,所以我能理解您的做法,将军。” “现在我要跟你们谈论的不是这个,而是如何约束日本的武士和荷兰人的舰队。我初步的想法是:威廉派人盯着荷兰人,汉生派人跟随日本武士一起行动,他们攻击的目标是官府,而不是屠杀平民。我们要达到政治的目的,但是手不能沾太多平民的鲜血,这是底线。” “尼德兰人是我们的手下败将,我一定能够控制住他们的,请将军放心。”威廉拍着胸脯保证。 黄汉生谨慎地回答:“我不敢保证一个百姓都不会枉死,但是阻止倭人滥杀无辜还是可以做到的。” 夏天南点点头:“这够了。你们回去安排安排,等下个月旬行动。眼下没有战事,这件事是目前琼州营最重要的事。” 两人异口同声回答:“遵命!将军。” 临高以南。 屯丁们的临时住处是一排排低矮的木板房,在尽头有一间了锁的房子,四周无窗,只在门口侧面留了一个小小的通风口,看去很像旧时空关禁闭的小黑屋。 一个士兵抬头看了看日头,时间已经到了午时,便掏出钥匙打开了粗苯的铁锁,打开了房门,冲着里面黑漆漆的空间说道:“时间到了,你们两个,出来吧!” 随着一阵悉悉索索的脚步声,一壮一瘦两个年轻人走了出来。两人脸色都非常憔悴,看去好像几天没吃饭没睡觉一样,瘦弱的那个脸遍布淤青,壮实的那个手腕包着布,隐约可见鲜血的痕迹。 士兵冷冷地交代:“我们班长说了,下次如果再打架,不是关三天了,直接关十天,只喝水不管饭,饿不死算你们命大。现在回到你们干活的地方去吧。” 这两人正是蓝林和朱金虎,两人打架之后被关进了“小黑屋”,在里面继续没打完的架。蓝林虽然占据风,但是朱金虎倔强的很,打不过咬,倒也不算太吃亏。等饿了一天后,两人都没力气了,也不打了,直到熬到第三天被放出来。 回屯田的途,蓝林斜眼看着这个小个子:“你小子倒有股狠劲,不是个怂包。我如果凭着力气欺负你也不算本事,敢不敢跟爷爷换个法子较量较量?” 朱金虎依旧惜字如金:“怎么较量?”多一个字都不说。 蓝林回头看了看把他们放出来的士兵,羡慕地盯着那把闪着金属光泽的步枪,小声说:“听说这琼州府的兵一个个都牛逼哄哄的,都不把官府放眼里,饷银也丰厚,当了官得有十七八两银子一个月呢!咱们在这里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累死累活一个月还不如人家拔根腿毛。要不咱们去求当官的,让咱们直接当兵吧!一年之后,咱俩如果谁混得差,跪下磕头叫三声爷爷,怎么样?” 朱金虎停下脚步,思考了几秒钟,然后用力吐出两个字:“赌了!” ———————————————— 注1:足轻是日本古代最低等的步兵之称呼,他们平常从事劳役,战时成为步卒。在战争时代,接受弓箭、枪炮的训练,编成部队。江户时代成为最下等的武士、杂兵。 第六百二十八章 好戏开场 第六百二十八章 好戏开场 屯丁其实是以耕代练的预备役部队,一方面解决粮食的缺口问题,一方面以等强度的操练训练这些移民,以便垦荒结束后能够更快地适应琼州营的军营生活。 算蓝林和朱金虎不申请,他们迟早也会正式编入琼州营的部队。 但是两人并不知道这些,他们打了赌之后,怀着加入军队改变命运的想法,缠着看守的士兵要求正式加入琼州营。士兵再三解释当兵只是早晚的事,可是两人不相信,事情闹到了负责训练的总负责人黄汉生那里。 黄汉生好笑地看着两人,一个身强体壮、一个眼神倔强,看去都是当兵的料,只要好好磨练一番,未必不能成器。他安抚道:“你们两个人愿意加入琼州营,我非常欢迎。不过屯丁什么时候入编是有计划的,总不能把你们两个人单独编进老兵部队,一来你们跟不老兵的训练,二来也会破坏老兵连的平衡,不如你们安心等待垦荒完毕,与其他屯丁一起编成新兵连,从零开始,一步一个脚印走下去,只要努力,是金子总有发光的那一天。” 当官的都这么说了,两人只好作罢,悻悻地回去继续垦荒。不过朱金虎心细,他看出了琼州营的官不山东那些官兵或者叛军,没什么架子,只要你不犯事,他们都很好说话,这样的军队,与其他官兵动辄打骂责罚士兵的情形有很大的不同,更别说不会克扣粮饷了。加入琼州营,通过努力,成为人人,也许真的是一个值得奋斗的目标。 半个多月后,萨摩藩的武士和巴达维亚的舰队依照约定到达了临高。 岛津光久带来了两千武士,其有一半以是他从九州招募的浪人。这些浪人大多因为幕府的各种镇压措施,藩国消亡,失去了主公,又不愿改换门庭,重新以武士的身份为其他大名效力,日子过得非常潦倒。现在萨摩藩响应夏天南的号召搞“跨国劳务输出”,出国抢劫而已,也不需要向哪个大名宣誓效忠,正好给了这些人改善生活的机会,消息发出后,整个九州的浪人都聚集到了鹿儿岛,岛津光久还是在这些人挑拣一番,优选优,才筛选出了这一千多人。加萨摩藩自己的亲信武士,刚好凑足了两千左右的数量。 荷属印度公司的舰队今不如昔,只有六艘武装商船,带队的正是老熟人普特曼斯,与次宣战时的实力相相去甚远。在料罗湾败北后,大员商馆又遭到驱逐与关闭,远东的贸易据点进一步萎缩,公司的评议会和股东们也不愿意拨付经费补强远东的舰队,导致最后只能凑出六艘老旧的武装商船参战。不过夏天南也不在意这些,他只需要荷兰人的名义而已。再说,郑芝龙死后,算这六艘老旧的武装商船,其火力也不是大明的水师能够抗衡的,只要不登陆作战,这支舰队在福建沿海仍然能够横冲直撞。 岛津光久和普特曼斯被邀请参加了议事厅的临时参谋处会议,也见识了从所未见的战前部署模式。 一个东南沿海的局部地图被悬挂在墙壁,司马德作为临时参谋处的负责人,站在地图处,用手指点着福建金门一带,“红毛……普先生的船队负责攻击金门、澎湖一带,首先要清除附近所有的水师战船,然后封锁左所港口,确保片板不得出海!” 普特曼斯花了一点时间反应过来,所谓的“普先生”说的是自己。听了司马德的部署安排,他忍不住问:“郑一官死后,福建附近虽然没有什么像样的水师了,可是长途奔袭补给很不方便,封锁港口恐怕有些为难啊!为什么不把攻击地点改成广州呢?反正是做戏,不如换个更便捷的舞台。” 司马德反驳道:“普先生,今日不同往日,这一次你们有我们撑腰,补给都不是问题。如果觉得金门、澎湖一带补给困难,可以直接在南澳岛休整补给,我们可以把淡水和食物运到这里,作为一个海粮台。至于地点的选择为什么不选广州,哼哼,朝廷必然会责令琼州营水师出战,让我们来打你,到时我们赢也不是,输也不是,你说怎么办?” 普特曼斯一愣,好像是这个道理,选择在琼州营的家门口做戏,弄不好会演砸。 他放弃了这个念头,仔细查看了地图南澳岛与金门的距离,点了点头,表示认可:“这个距离可以构建一条安全的补给线。当然,如果能够由你们的船给我们运送补给物资,那更好了,我们可以实施一个月左右的无间断港口封锁。” 司马德看了夏天南一眼,从他的眼神看出了肯定的意思,便回答道:“这个也不是不行。只要封锁造成足够的恐慌,琼州营可以负责运送淡水和食物。” 安排了荷兰人,接下来是安排日本人了。 司马德的手指移到了浙江沿海:“至于岛津光久的武士,可以选择在台州、宁波、绍兴任一地点登陆。江南是京城的粮仓,而这些地方都是江南的膏腴之地,只要在这些地方出了乱子,影响了京城的粮食供应,皇帝的方寸必定大乱。” 岛津光久说道:“请问,我们是咬定一个地方不放,还是抢完一处再换一处……” 司马德回答:“老是待在一个地方,很容易招来官兵的围剿。还是几个地方轮流来吧。只有这样,才能造成江南狼烟四起的紧张气氛,让崇祯紧张。” 他指着地图说:“你可以先去台州,然后再换宁波、绍兴等地。这两个地方与台州陆路相隔两三百里,从陆路要走三天,官兵算集结,也赶不我们从水路的速度,只能疲于奔命。” 岛津光久点点头:“知道了。不过我们的船速度慢,可否提供座船帮我们运兵?” “这个不是问题。”司马德说,“我们可以提供运兵船。” 本书来自 第六百二十九章 内外交困 经过周密的部署后,东印度公司的舰队和萨摩藩的武士同时离开了临高,奔赴福建和浙江。 红毛的船队再次出现在金门时,福建巡抚沈犹龙的心情是绝望的。不管是真红毛还是假红毛,反正船队都杀到了家门口,必须要应战,然而郑芝龙挂了之后,福建那还有拿得出手的水师? 沈犹龙对幕僚抱怨说:“这红毛怎么就没完没了呢?和郑芝龙打了一仗的是真红毛,袭击中左所的是假红毛,那么这次是真是假,到底意欲何为?” 幕僚自然不知道夏天南的真实意图,如果就事论事的分析,上次袭击中左所可以看做夏天南与郑芝龙的争霸,那么这次红毛来袭,似乎与琼州方面没有什么关联,找不到出手的动机。 “抚台,依学生看来,这次应该是真红毛。” “哦,为何如此肯定?” “红毛一直想与大明做买卖,可是朝廷的海禁没有撤销,红毛总是无法如愿,去年之所以悍然攻打福建沿岸就是为了迫使朝廷答应他们的要求,只不过被郑芝龙打跑了。现在听闻郑芝龙死了,无人能够对他们构成威胁,就卷土重来,如果学生猜的不错,红毛的战书就要送来了,还是以前那些说辞。” 沈犹龙急得团团转:“邹维琏在位时,还有郑芝龙可以倚仗,不用把红毛放在眼里。现在郑家都灭了,本抚又能靠谁?” 幕僚叹了口气:“除了督促各地严防死守,防止红毛上岸,也没有别的选择了。福建水师剩下的这几条破船,出海只是送死。希望红毛转几圈之后,没有登陆上岸的机会,就自行离去。” “也只好如此了。”沈犹龙站定,“来人,传令沿岸各府,严防死守,不得出海,倘若谁让红毛上了岸,我就上奏朝廷,摘了他的乌纱帽。” 可是沈犹龙消极的防御策略并没有奏效,红毛完全改变了以前的做法,不再像无头苍蝇般到处乱窜,而是径直到达金门附近,封锁了中左所港口,不准出也不准进,片板不得出海。 封锁港口对于沈犹龙等官员来说没有切肤之痛,甚至觉得,只要保持现状,等到红毛弹尽粮绝之后自行离去,港口之围自解。可是对于福建的海商、百姓来说,这么做无异于被掐住了脖子。 俗话说靠山吃山,靠海吃海。崇祯年间,福建省人口增加迅速,而土地没增加,加上省内山地多,平地少,可供耕种的地方不多,人地矛盾突出。从宋朝起,当地百姓就一直将出海贸易视为衣食之源,海商、水手、造船、修理、搬运加上种种服务,可以说大海养活了起码百万计的沿海居民。在福建,有句话叫做:“海者,闽人之田。“ 福建泉州、中左所几个港口一向是通商出海最重要的发舶口,“潮漳以番舶为利“,即使之前“红毛”与郑芝龙几番大战,甚至攻破了中左所城,但是对于当地百姓来说并没有太大的影响,可是封锁港口、无法贸易,等于断了他们的生计。茫然失所的沿海居民来说,眼前只有两条路可走:要么饿死,要么冲破这条封锁线。 但是红毛的船坚炮利,普通海商是无法撼动的,那么就只有寄希望于官府了。红毛封锁港口的第十天,巡抚衙门的门口就被怨声载道的海商、水手、码头苦力围得水泄不通,异口同声求见抚台,请求官府发兵驱逐红毛。 沈犹龙听闻衙门外人山人海,吓得根本不敢出去,只敢躲在里面和幕僚商量对策。 “瞧这情形,百姓群情激昂,弄不好会酿成民变,这可如何是好?”沈犹龙惶惶不已。 幕僚建议:“为今之计,只有双管齐下,远攻近交了。” 沈犹龙奇道:“我只听闻远交近攻,何谓远攻近交?” “光凭福建现在的水师,是奈何不了红毛的,只有向朝廷求援,调派得力的武将赴闽驱逐红毛,这叫远攻同时派人与红毛交涉,能许之以利让其自行退却更好,就算不成,至少也是缓兵之计,可以麻痹红毛,这叫近交。” 沈犹龙叹道:“可是远水又哪能解近渴?等到朝廷派出援兵,打不打得过红毛另说,只怕援兵还没到,民变就已经发生了。再说了,郑芝龙死后,大明那还有能够打败红毛的水师?” 幕僚小声提醒:“抚台,忘记了琼州营吗?其假借红毛之名,一天之内就将郑家连根拔起,郑家上万条船不堪一击,几条红毛战船又怎么是琼州营的对手?” 沈犹龙眼睛一亮,随即气馁:“可惜琼州营归广东节制,本抚无权调动。” “所以才要向朝廷求援啊,只有朝廷才能调动琼州营。” “对对对,赶紧拟折子,我口述,你执笔。” 当天,一封八百里加急的奏折被连夜送出巡抚衙门,往京城而去。 与此同时,岛津光久站在船头,贪婪地看着前方岸上星星点点的灯光,这就是大明最富庶的地方了,只要上了岸,数不清的金银珠宝就会滚滚而来。 “呛”的一声,他拔出了武士刀,嘶声力竭地喊道“诸位,江南就在眼前,努力吧,用手中的刀去获取你们的财富!” 穷困已久的浪人们举起了武士刀,发出了狼一般的嚎叫,等船一靠岸,不等搭起跳板,就纷纷跳下船,淌水上岸。 船上,一名乔装成日本武士模样的琼州营军官对身后的部下交代“跟上去,上面交代了,倭人可以抢官库,可以劫大户,但是不能滥杀,也不能洗劫平民,如果不听劝阻,就地格杀!” “是!”一群士兵跳下水,跟在武士身后。 此时皇太极仍然亲率大军在宣府、大同一带劫掠,河南的高迎祥、张献忠等人逃出包围圈之后吸纳流民卷土重来,朝野上下本就焦头烂额,没想到又遭到了当头一棒福建被红毛封港,八百里加急浙江又传来噩耗,久违的倭寇又出现在台州,烧杀抢掠。 第六百三十章 屋漏偏逢连夜雨 京师,乾清宫。 “呯”的一声,一个精美的瓷杯被摔在地上,粉身碎骨,碎片溅得到处都是。 “废物,都是一群废物!”崇祯愤怒地大喊,“沈犹龙这厮,还不如罢官的邹维琏。邹维琏在任上打跑了红毛,可是沈犹龙面对几条红毛的战船,居然束手无策,还把求援信送到了朕这里!事事都要朕来做,那要他这巡抚有何用?” 见皇上龙颜大怒,王承恩赶紧跪在地上,“万岁爷息怒,不要气坏了龙体。” 崇祯充耳不闻,继续抽出另一本奏折,狠狠地砸在地上。 “屋漏偏逢连夜雨,老天爷这是嫌朕还不够倒霉吗?绝迹多年的倭寇,居然又在浙江台州出现了!浙江上下官员也通通是废物,让一两千人如入无人之境。” 王承恩口上不敢说,心里却嘀咕:那是万岁爷您没看到嘉靖年间,几十个倭寇就敢攻打县城呢!一两千人,在武备松弛的江南几乎可以横着走了。 崇祯发了一番脾气之后,冷静下来。他知道发脾气也不能解决问题,想了想,吩咐道:“去,把温长卿和张伯起叫来。” 张伯起就是兵部尚书张凤翼,字伯起,号灵虚。过了没多久,温体仁和张凤翼匆匆忙忙赶来,看到地上一片狼藉,有些吃惊。 崇祯把福建求援的奏折丢给张凤翼,冷冷地问:“红毛封堵港口,片板不得下海,福建巡抚沈犹龙八百里加急求援,让朕派兵,兵部有何意见?” 张凤翼一听,一个头变得两个头大。如今北边有鞑子入关,需要抽掉各地兵力赶赴宣府、大同抵抗,西边流寇再起波澜,却苦于兵力集中到了北方,没法抽调。这当口忽然要派兵远赴福建,巧妇也难为无米之炊,张凤翼又能有什么办法? 可是皇帝的话不能不回答,他冥思苦想了一番,想不到应对之策,只能无奈地说:“眼下无兵可派,只能由福建就地组织反抗。红毛只是船坚炮利,陆战差强人意……” 崇祯冷笑了一声:“这就是兵部的意见?”他指了指摔在地上的那本奏折,“你再看看这本奏折。” 张凤翼莫名其妙捡起地上那本奏折,打开一看,顿时脸色苍白,汗如雨下。 如果说红毛的战船只是封锁港口,不会对当地官府造成直接影响,而且“隆庆开关”也仅限于月关一处,认真说起来,其余港口仍然要执行海禁政策,理论上对于当地海商、百姓的抱怨可以不予理会。但是倭寇突然重现于浙江,这就要人老命了。 倭寇从明朝建立之初就出现了,嘉靖和万历年间发展到达了顶峰,江浙一带民众被杀者达数十万人,朝野上下闻倭色变。当时胡宗宪和戚继光在浙江招募编练的军队足足打了好几年,才把倭寇彻底荡平。 他哭丧着脸回答:“陛下,处处狼烟四起,臣想调兵也无处可调啊!鞑子入关不得不防,不仅边军不能抽调,还要从其余各地派兵前往援助;流寇卷土重来,也要未雨绸缪,重新派出大军围剿。现在,又哪来的兵前往福建和浙江?” 崇祯冷冷道:“你的意思是说:让倭寇烧杀抢掠,等他们抢够了满载而归?红毛也随他去,等到补给不足时,再退回南洋?” 张凤翼不敢接话,心里却想:差不多也就这么回事啊!红毛再厉害,总不能上岸攻城掠地。倭寇倒是来得莫名其妙,但是既已绝迹多年,说不定这次只是昙花一现。 崇祯转身拿起案几上的镇纸朝张凤翼丢过去,从他耳边飞过,险些砸破这位兵部尚书的脑袋,怒不可遏地喊道:“一个个遇事毫无主意,一点办法都没有,朕要你们这些臣子有何用?沈犹龙如此,你张伯起也是如此!若是鞑子和流寇也罢了,可是让红毛几条船在福建耀武扬威,让一群倭人在江南腹心之地肆虐,我大明就没有人了吗?” 张凤翼脸色煞白,连连在地上磕头,哀求道:“陛下息怒,容臣再想想……” 温体仁在一旁等崇祯稍微平静一点之后,进言道:“陛下,其实也不是无人可用,南方就有一个现成的人选……” 崇祯一怔,随即反应过来,“你是说,琼州夏天南?” “正是此人。”温体仁解释道,“按前任福建巡抚邹维琏去年的奏折所言,福建游击郑芝龙打红毛时,夏天南就派出水师参与了水战,并且立下大功,加上这次山东全歼叛军船队,足以证明其水师之强,驱逐红毛应该不成问题。其陆师长于火器,能正面击溃叛军骑兵,对付倭寇应该也不在话下——当年戚继光荡平倭寇,使用火器也颇有心得,两者有异曲同工之妙。” 其实戚继光大规模使用火器是出任蓟镇总兵官之后,为了抵御鞑靼骑兵创建了火器加偏厢车的车阵。在南方抗倭时,其军队冷兵器兵种的比例更高,屡次打败倭寇靠的是灵活机动的“鸳鸯阵”,鸟铳手并不是太多,火炮也只有小口径的虎蹲炮。温体仁毕竟只是个玩弄权术的文官,对于其中的细节并不了解,不过这点乌龙不影响大局,火器运用得当,能击鞑靼败骑兵,也能击败倭寇。 崇祯闻言心动了。戚继光是明朝中后期首屈一指的名将,南征倭寇、北御鞑靼,战功卓著,若是本朝有人能与其相提并论,崇祯做梦都会笑醒。温体仁将夏天南与戚继光比较,听起来倒挺像那么回事,眼下北方边镇战事吃紧,无人可用,不妨试试这个擅长火器的南方将领。 他沉吟道:“长卿说得有理。只是福建和浙江都告急,恐怕这夏天南分身乏术吧?” 温体仁想了想:“驱逐红毛只需水师,对付倭寇只需陆师,按理说可以同时出兵。不过为了稳妥起见,可以让他自己便宜行事。若是非得分个先后,臣建议先出兵台州,红毛的水师毕竟只是癣疥之疾,倭寇才是大患。” 第六百三十一章 崇祯的疑心 崇祯点点头:“长卿言之有理。江南是赋税重地,不容有失,先保江南,再救福建也不迟。” 转头看见仍然跪在地上的张凤翼,崇祯没好气地呵斥道:“出不了主意,照吩咐做总会吧?刚才的话你都听到了,赶紧滚回兵部衙门去下调令吧!” 张凤翼如蒙大赦,抹了一把头上的汗,“臣告退。”赶紧爬起来一溜烟地走了。 温体仁也准备回内阁,被崇祯叫住。 “长卿且慢,这份奏折你怎么看?” 温体仁从王承恩手中接过一份奏折一看,正是广东巡抚慕天颜请求在琼州设立军镇,以抵御夷人、倭人等势力的奏折。这份折子经过内阁票拟时,福建和浙江的消息还未传来,温体仁并未想太多,他只是看在谢三宾的面子上开了绿灯,没有让这份本应该在内阁就枪毙的奏折胎死腹中。现在接连收到金门、台州告急的消息,回过头来再看这份奏折,未免也太巧了,很容易让人产生一种不太好的联想。 不过这想法只能烂在肚子里,绝不能说出来。温体仁回答道:“臣以为:在琼州设立军镇也有其道理,福建游击郑芝龙殁于红毛之手后,诺大的海疆竟无一人能镇守,隐患不小。所幸夏天南异军突起,从实力上看接过了郑芝龙的衣钵,在海上倚重于他并无不可。但是大明数百年来,除了东江镇,也就设立了九大边镇,单独为海防设立军镇似乎有些突兀。总之,设立军镇有利有弊,臣等不敢擅专,只能由陛下圣裁。” 这话正反两面都说了,最后把皮球踢给了崇祯,等于没说。对于这个回答崇祯有些不满意,不过没有发作,只是挥了挥手:“这事须从长计议,折子暂且留中不发,你先下去吧。” 温体仁走后,崇祯仔细把这份奏折从头再读了一遍,然后放回案几上,皱眉思考起来。这一思考居然就是一个多时辰,天色已暗,眼看就到了用膳的时辰。 王承恩不敢催促崇祯,只是吩咐宫人点上了蜡烛。 光亮刺激到了昏暗中的崇祯,他仿佛从梦中惊醒,茫然四顾:“什么时辰了,怎么天就黑了?” “已经是酉时三刻了,万岁爷,该传膳了。”王承恩回答道。 “居然就酉时了?唔……那就传膳吧。” 御膳房的晚膳早就准备好,已经热过一遍了,崇祯一开口,大大小小的碗碟立马流水一般送了上来。 崇祯有心事,没多少食欲,夹了几筷子菜,味同嚼蜡。他点了点满桌的菜,对王承恩吩咐道:“告诉御膳房,以后少做些菜,朕一个人也吃不了这么多。再说现在国事艰难,处处大战,都需要银子,得讲究个勤俭节约,能省一点是一点,就从朕做起吧。” 王承恩看着龙袍都打了补丁的崇祯,心中一酸,低声答应下来。 崇祯并没有注意到他的情绪,随便尝了几口菜后,便让人撤走了晚膳。然后站起身走了几步,突然问道:“承恩,你说,这设立军镇一事与浙江、福建的告急有没有联系?” 王承恩吃了一惊:“这……万岁爷,奴婢愚昧,请万岁爷明示。” “那朕就说得明白一些:浙江的倭寇、福建的红毛,是不是这夏天南为了达到自己开镇琼州的目的,一手促成的?” 王承恩惶恐不已:“万岁爷,若是这夏天南有如此能力,随意驱动红毛和倭人,那真是太可怕了,奴婢简直不敢想……” 崇祯点了点头:“朕也是这么想的,如果大明出了这么一个心怀叵测之徒,其危害不亚于辽东的鞑子和西边的流寇,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王承恩仔细想了想,试探道:“不过,万岁爷,话说回来,区区一名琼州府参将,又哪来这么大的本事?要知道,当年为了驱逐红毛,天启年间在澎湖打了三年,本朝又在金门大打出手,耗费兵马钱粮无算;倭人就更别提了,嘉靖朝整整打了二十年,军民死了几十万人。这两伙人都是狼子野心、贪婪狡诈之辈,怎么会甘心被一个参将驱策?” 崇祯长出了一口气:“都说旁观者清,你没看过奏折,思路没有被干扰,想法也就简单纯粹些,倒是朕想的有些复杂了。若是红毛和倭人都是能够轻易驱策的角色,当年也不用打得这么辛苦了。不过这设军镇的折子上的时间也太巧了一些,不得不让人起疑。” “敢问万岁爷,这份折子和浙江、福建的消息哪个先到?” “自然是这份折子先到……”崇祯随口回答,然后一怔,“这么说起来,并非煽动战事后才提出设军镇的要求,多少也能洗脱一些嫌疑。除非他认为驱动红毛和倭人如使唤家奴一般容易,才会大喇喇地先上折子……” 这话说出来连崇祯自己都不信。如果折腾得大明几朝皇帝欲仙欲死的红毛和倭人在夏天南眼中只是家奴一般,那嘉靖、万历、天启连同崇祯几任皇帝的脸岂不是被扇肿了? 崇祯自嘲地摇摇头,他坚信大明不会出现这般妖孽的人物,说到底,夏天南只不过是一个颇有能力和野心的武将而已。 他再次拿起这份奏折,如果夏天南真能驱逐红毛和倭寇,那么答应其请求设立军镇又有何妨?大明能打仗的武将不是太多,而是太少,笼络住一个练兵和打仗都厉害的武将,比十个文官都有用。 想到这里,他坐回椅子上,提笔在奏折批阅:若此人能听从兵部调遣,并驱逐福建金门红毛战船和浙江台州倭寇,则将此事交付朝会廷议。 远在琼州的夏天南并不知道崇祯的心理活动,他只知道,红毛和倭寇的把戏初见成效,兵部的命令不久后送到了广东,再转交给他,命令也很简单:琼州营即日开拔,水陆并进,击退金门红毛战船和台州倭寇。若无法兵分两路,则先赴台州,驱逐倭寇后再赴金门。 第六百三十二章 “剿倭”进行时 虽然没有一步到位,直接达最终的目的,但是夏天南还是比较满意。让他发兵去打红毛和倭寇,说明崇祯认可了他的实力,只要成功“驱逐”了普特曼斯和岛津光久,说不定总兵的职位就会落在自己头上。 就在夏天南准备出发,远赴福建和浙江“作战”时,谢三宾的信第二天到达了临高。 温体仁从乾清宫出来后第一时间写了信给谢三宾,因为不像公文还要走流程,所以这封信发出的时间还在兵部的调令之前。但是兵部的调令可以八百里加急,温体仁虽贵为首辅,但私信不敢动用公器,路上耗费的时间就多了些,加上信笺到达登州后,再由谢三宾另写一封信一并转给临高,导致提前了好几天的信,最后还比调令后到。 谢三宾的信言简意赅,转述了首辅透露的消息:皇帝愿意调琼州营解福建和浙江之困,但是对于慕天颜请求开镇的奏折,不置可否,最后留中不发。另外,关于红毛与倭寇,皇帝明显更重视后者,因为江南是朝廷最大的赋税来源,远比福建重要。 夏天南叫来孙元化,问道:“皇帝说的这个留中不发到底是什么意思?是同意还是不同意?” 孙元化官至巡抚,自然知道这其中的门道,笃定地回答:“就是说,圣上把臣子的奏章留在宫禁中,不交议也不批答。这个不算同意,也不算否定,多半是难以抉择的时候,先搁置起来,以后再看后续发展如何。” 原来是这么回事,看来“倭寇”还不能急着“剿灭”,得想办法拖一拖,继续向崇祯施加压力。夏天南心想。 “剿倭”的兵力部署完毕后,琼州营登船出发,赶赴浙江。这次由夏天南自己一手策划的“作战”,定性为演习可能更为准确,原本只需象征性地派出一部分兵力即可,夏天南本人都不必前往。但是为了根据朝廷的态度及时调整策略,夏天南选择亲自赶赴一线指挥,免得因为通讯传递不便而造成决策的滞后,影响整个计划。另外,夏天南把所有的军事指挥和参谋人员都一并带上了——这次深入江南内地进行“军事行动”,可以借助这个幌子的掩护近距离观察江南的地形地貌和军队部署情况,掌握最准确的第一手材料,将来总要北上的,江南是必须掌控的地区,早做点功课,将来无论做什么都方便些。 台州,临海县。 岛津光久带领手下武士攻占了县城外的一座当地豪族的府邸,鸠占鹊巢,把这里作为临时驻地。这座府邸占地极宽,容纳几千人都不成问题。 岛津光久一边指挥着部下从地窖中搬运着金银珠宝等财物,一边对旁边心腹感叹道:“明人真是富有,尤其是江南这地方,光是这个乡下地主的院子,就不比天皇陛下的皇宫小多少,府中聚集的财富更是让人羡慕,都快搬了一上午了,都还没搬完。” “正是正是。多亏主公带我们来到江南,这段时间我们获得的财富,是我们这辈子都不曾想象过的,恐怕到了我们孙子那辈,都花不完吧?” 岛津光久干笑了一声,没有接这句话。这次行动是他带头没错,可是没有琼州营的允许,他们又哪会这么顺利深入江南腹地?他偷偷看了远处的琼州营士兵一眼,这些人穿着日本武士的服装,正在清点盘查浪人们搬运出来的财物。 按照双方的约定,金银等贵重金属由琼州营所有,其余珠宝字画则交给萨摩藩,各取所需,皆大欢喜。日本盛产白银,黄金的产量也不算低,对于金银不是特别感冒,但是对于名贵的珠宝首饰和名人字画垂涎三尺,这些东西不仅价值连城,而且可以作为回国后炫耀的资本。岛津光久日后也可以挺着胸膛面对其他的大名了,有了这些字画附庸风雅,应该不会有人再讥笑萨摩藩是九州岛的乡巴佬了吧? 岛津光久又转头看了看角落里被捆成粽子一样的一群男女老少——这是宅邸的主人及其家眷——不由摇了摇头。如果说江南之行有什么遗憾的话,就是琼州营死死盯着自己,不准乱杀人,导致他干起活来总是觉得少了点什么,刀鞘中的武士刀可是饥渴难耐呢。 这时琼州营的一名军官走过来,询问道:“岛津阁下,现在已经到了临海城下,你下一步的打算是什么?是绕过县城继续打劫大户,还是攻打县城?” 岛津光久恭敬地鞠躬致意,诚恳地问:“不知道贵部的意思如何?” 军官回答:“临行前上面交代过,只要你遵守我们之间的约法三章,你的行动和路线如何安排,我们统统不干涉。不过我可以告诉你:临海县是台州府的府城,防御比其他县城要严密一些,城内也比其他县繁华一些。” 岛津光久听懂了,府城比一般县城难打些,但是城中的财富也更多,难度与好处成正比。他权衡一番,下定了决心:“那就攻打临海!” 临海县内,知府衙门里热闹非凡,城内文武官员齐聚一堂,商议如何对付城外的倭寇。 知府徐士銮忧心忡忡地问:“如今倭寇兵临城下,各位可有退敌良策?” 当地卫所的千户谭争回答:“府台,倭寇势大,不可力敌,只有稳守城防才是最好的应对之策。” 临海知县冯甦反驳道:“谭千户此言差矣,倭寇肆虐乡间,祸害临海百姓,所到之处,百姓家破人亡,我们怎么能龟缩于城内,眼睁睁看着百姓受苦?” 谭争眼皮子一翻,抬头望天,哼唧道:“谁有本事打败倭寇谁去,反正我不去送死。”开玩笑,自己曾祖父是世袭的台州卫所千户,当年就是跟着戚继光、俞大猷打倭寇,死在倭寇的刀下,现在千户位置传到了自己手里,儿子还小,可不能这时候逞匹夫之勇,断送了谭家的未来。 第六百三十三章 倭寇来了! 台州知府衙门里大家争论了半天也没个结果,唯一的军方人员谭争不愿出城作战,谁也拿他没辙,只能不欢而散。临海县城四门紧闭,不准百姓进出,征召民勇上城协助卫所官兵防御,摆出一副严防死守的架势。 第二天,岛津光久带领手下武士来到了临海县城外,并没有直接杀到城下,而是躲得远远的眺望城防的布置。 只见城墙上人头攒动,刀枪林立,显然守军已经做好了应付攻城的准备。临海县是台州府城,城墙也比一般的县城高大许多,高达四丈,护城河宽约两丈。对于没有任何攻城器械的日本武士而言,十几米高的城墙、六七米宽的护城河,简直是不可逾越的存在。 岛津光久盯着城墙,陷入了深思。旁边的心腹武士抱怨道:“主公,这明国的城墙太高大了,比起咱们的鹤丸城也毫不逊色,如果硬攻,恐怕伤亡太大,得不偿失。” 另外的武士也纷纷附和:“是啊,咱们鹿儿岛的勇士擅长正面厮杀,攻城不是强项。若是明军出城接战就好了……” 岛津光久听了他们的对话,心中一动。他对手下吩咐:“去请夏将军的人过来,有要事相商。”琼州营的人一路跟随,名为协助,实为监视,某种程度上也充当了军事顾问的角色,他想听听对方的建议。 负责监视他们的琼州营军官被请了过来。岛津光久恭敬地问:“请问阁下,依您的判断,这县城内的守军是不是不打算出城野战?” 军官眺望了一番城墙上的情形,摇了摇头:“瞧这架势,是打算据城死守了。听说台州一带没有营兵,只有当地卫所军,卫所军是什么货色,我不说你应该也知道,守城还行,出城野战嘛,呵呵,你懂得……” “明白了。那么,贵部如果攻城,是何种战法?” 军官嘿嘿一笑,心想,咱们琼州营攻城可不是傻不愣登地架起云梯拿人命去堆,小城就用炸药炸开城门,大城就用臼炮轰,轰到你欲仙欲死,不得不出城迎战,不过这些干嘛要告诉你们倭人,而且你们也没这些家伙。 他含糊回答:“通常攻城无非是蚁附而上,拿人命去填,琼州营多了些火器而已,倒也没什么特别的战法……” 岛津光久听出了他语气中的敷衍,显然回答不尽不实,不过人家不打算说,他也不好追问,只是不动声色点了点头:“明白了。我们虽然有两千人左右,但是攻城显然力有不逮,只有另辟蹊径了。” 军官有些好奇,他倒想看看,这些只有一双手一把刀的倭人到底是怎么攻城的。只见岛津光久用日语叽里呱啦和手下说了一大堆,旁边的武士频频点头,然后领命而去,分头布置,可是看了半天,都不见砍伐树木赶制攻城云梯等常规动作,不由心中嘀咕,这是几个意思?什么攻城器械都没有,难不成要用牙齿把城门咬开吗? 城墙上,负责防御的总指挥千户谭争紧张地指挥士兵和民勇搬运檑木、滚石等守城的器械,并且让人架起铁锅烧水,准备应付随时可能到来的攻城。 据探子回报,倭寇昨天已经出现在临海附近,抢掠了不少大户,只是害怕被发现踪迹,探子不敢靠太近,到底对方有多少人也不清楚。根据谭争的经验,倭寇向来不可一世,抢顺手了多半会攻打县城,毕竟江南的府城拥有的财富不是乡下地主老财能够比拟的。 临海知县冯甦也在城墙之上,因为与谭争的意见不一致,彼此看不顺眼,两人近在咫尺也没什么交流。要不是被知府命令组织本县民勇协助守城,冯甦才不想和这个怕死的千户一起杵在城墙上。 谭争也不去理会他,自己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只要县城不失,自己还是世袭的千户,安安稳稳做自己的土皇帝,才不会和这些只会耍嘴皮子的文官一样冒进,他们追求的是名垂青史,自己只想维持现状,道不同不相为谋。 正午时分,太阳照得城墙上的守军昏昏欲睡时,城外远远出现了一群人影,一路小跑往县城方向而来。有人大声呼喊:“倭寇来了!” 所有人都惊醒了,谭争也趴在墙上往下张望。眼见这些人越来越近,服饰打扮与大明百姓完全不同,头发剃成半月形,上身穿着花布单衣,下身仅着短裤,穿着异常简陋,倒是手中的倭刀在阳光下闪着寒光,看上去锋利得很。 以谭争的认识,这些人定然是倭寇无疑了。只是……人数为什么这么少? 他睁大眼睛再三观看,不管怎么数,撑死也就一百多人,这就是近段时间造成整个台州乃至浙江恐慌不已的“倭寇大军”? 不仅谭争看傻了眼,知县冯甦也是看得一愣一愣的。难不成就这一百多人,出入台州各县如入无人之境,还吓得浙江官员把求援的急报送到了京师? 简直是耻辱!反应过来的冯甦下了这个结论。台州一共几十万军民,若是被一百多倭寇踩在脚下不敢反抗,简直荒谬至极。临海县被这么一小撮匪类堵在城内不敢出战,先不说会不会被朝廷责罚,以后包括知府、知县在内的大小官员都会成为官场笑柄。 他找到谭争,义正言辞地质问:“谭千户,倭寇只有区区百人,难道你还死守城池不愿出战,眼睁睁看着倭寇屠戮我县子民?” 谭争脸上青一阵白一阵,他也没想到对方就这么点人,居然敢深入江南内陆杀人放火。虽然曾祖父血淋淋的教训告诉他,即使百八十个倭寇,一个千户所也未必打得过,但是这种自曝家丑的话怎么好说出口? 冯甦得理不饶人:“谭千户,敌寡我众,悬殊如此之大,如果你还避敌怯战,我首先告知府台,然后再向浙江都指挥使司参你一本!” 谭争一时无话可说。这时一百多倭寇来到了城下,在弓箭不能及的地方站定,用听不懂的话叽里呱啦叫嚷起来,表情轻佻蔑视,一看就知道不是好话。见守军没什么反应,倭寇们脱下短裤,背朝城墙方向,露出了只有兜裆布的光屁股,用手拍打,羞辱之意非常明显。 第六百三十四章 埋伏 眼见倭寇用极其下流的姿势对己方进行羞辱,冯甦气得七窍生烟,吹胡子瞪眼地对谭争厉声呵斥:“谭千户,你若还有一点血性,就不会任凭这些丑类如此羞辱!如果你还不敢出战,也罢,你发句话,让本官带着你麾下千户所的军户和民勇们出战。” 谭争被怼得没有退路了,若是真让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带兵出城,他在台州府也抬不起头了。他再探出头看了看城下那一百多倭寇,再观察了一下周围,似乎没有另外的动静,心里盘算了一下:千户所能拉出三百多青壮,加上六百多民勇,一千来人对付一百倭寇,十打一,怎么看胜算都很大。倭寇再厉害,总不见得个个三头六臂? 他咬了咬牙,妈的,拼了!回头对手下几个百户下令:“把所有人都召集在一起,加上民勇,一起出城,砍了这些倭寇的首级向朝廷讨赏!” 百户们都兴奋起来,以多打少这种事情,他们是非常乐意干的。以前倭寇闹得最凶的时候,一个真倭的首级可以换一百两赏银,现在行情可能不如嘉靖朝那会了,不过五六十两赏银总是有的。这一百来个倭寇,在他们眼中,就是行走的银锭啊!干了这一票,抵得上好几年的饷银了。 在这样的思路下,守军的积极性被充分调动起来了,效率也很高,在最短的时间内完成集结,然后打开城门,嗷嗷叫着冲了出去,民勇们紧随其后。 看见乌压压一片人冲了出来,挑衅的倭寇似乎被吓住了,呆了一会,跳起来转身就跑。 看见倭寇的反应,原本提心吊胆的谭争放下了心,原来倭寇也怕会死!他激动起来,曾爷爷手里没做到的事情,在他这一辈手上要做到了,一百个真倭啊,打败这些倭寇,就可以告慰先祖了! 倭寇逃得很狼狈,追击的途中还能看到他们掉落的草鞋。传说中倭寇令人心悸的来去如电的速度也不见了,这些倭寇跑得似乎很慢,双方的距离在一点点的缩短。 远处的一处山坡上,琼州营军官目瞪口呆地望着前方,这他妈的也行?派出百八十个人,到城下拍拍屁股,就把守军勾引出来了?这些守军都是猪脑子吗? 他见“诱饵”把守军引到了这个方向,已经只有几百步了,忍不住问:“为何还不下令主力出击?” 岛津光久摇了摇头:“还不行,得让他们追上,双方纠缠在一起,我们的,再出击,否则会把守军吓跑的,用你们明国的话来说就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军官忍不住看了他几眼,心想这厮到底是底气足还是狂妄自大呢?琼州营以少打多的战例也有很多,但是用的是步枪加刺刀两宝,有时候还动用了火炮,从头到尾纯以冷兵器对拼的战斗从未有过。都说“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一百人独自抵挡上千人,只怕会一触即溃吧? 在“诱饵”们故意放水下,谭争的人马“顺利”追上了倭寇,大喊大叫着扑了上去。 这时,原本“仓皇逃窜”的倭寇们突然停下,转身,“刷刷刷”抽出了自己的武士刀。一名头目模样的倭寇打开一把折扇,有字画的那边朝内,扇动了几下。如同是听到了号令一般,所有的武士“哈!”地齐声大喊一声,高高举起了武士刀,一跃而起,朝追兵们的面门砍了下来。 明军根本没想到这一百人居然失心疯了调转头攻击,有些措手不及,最前方的几十人来不及挥动兵器抵挡,就被当头一刀砍中面门,一命呜呼。 谭争正领兵追得兴起,突然见到这反转的剧情,吓得一个哆嗦,差点下意识地转身就跑。不过随即反应过来,临阵脱逃是大忌,把后背露给敌人无异于送死,再说这些倭寇终究只有这么点人,自己一千多人一拥而上,乱拳也能打死老师傅。 他鼓足了勇气,举刀大喊:“弟兄们莫慌,倭寇再能打也就这么些人,一起上啊!” 人多势众给了明军勇气,他们并没有因为几十人的伤亡退却,而是继续冲了上去。 倭寇头目继续挥舞着扇子,冲着前方点了几下。武士们一击得手之后,双手持刀举在胸前,手臂紧贴身体,嚎叫着往对面迎了上去,与追兵战成一团。 倭寇这边,不管是萨摩藩的武士还是召集来的浪人,都是三天两头打仗,无论是战斗经验还是搏斗技巧都远胜明军,就连武器的坚固和锋利程度也比明军的普通装备高出一大截。反观明军,虽然人数是对手近十倍,可是军户们疏于战阵,又缺乏操练,大多都是临时拿起简陋武器的农民,凭借人多打群架吆喝几声还成,一对一厮杀根本不是倭寇的对手,往往几个回合就被砍下了脑袋。民勇们就更别提了,他们原本只是守城时用作搬运守城器械的苦力,既没有打仗的经验,也没有战斗意志,更加不是倭寇对手。 一百名倭寇与上千追兵纠缠在一起,慢慢占据了上风的居然是人数少的这边。 山坡上,琼州营军官张大了嘴看着几百步外的战斗,他知道卫所军渣得很,只是没想到渣到了这种地步,简直闻所未闻。难怪岛津光久这么自信,敢用一百人做诱饵,而且这“诱饵”还敢返身迎敌,以十分之一的兵力拖住了对手。 旁边的岛津光久见时机成熟了,猛地站起来,高举武士刀,大喝一声:“呀几给给!” 武士们全部站起身,举刀喊叫着“呀几给给!”从山坡上冲了下去。 正在和一百名倭寇苦战的军户们根本没想到对手还有埋伏,一看对面山坡上漫山遍野的都是倭寇,一下子都懵了。 谭争看见这变故,张大了嘴,面上尽是恐惧之色。一百个倭寇都搞不定,这下突然冒出一两千人,再打下去岂不是死无葬生之地? 第六百三十五章 倭寇的本性 就在明军发愣的当口,近两千武士飞快地跑下了山坡,一头撞进了混战的人群当中。更新最快岛津光久一马当先,挥舞倭刀,左劈右砍,对付明军如同砍瓜切菜一般。 原本明军连一百个倭寇都打不过,又何况是几千人?这些生力军的加入,便成了压垮明军的最后一根稻草。 谭争最先崩溃,他哇哇大叫着转身逃跑,为了跑起来更轻便,一边跑还一边解下身上厚重的盔甲,随手抛在路边,最后连手里的刀都扔掉了。 见主将都逃了,剩下的军户和民勇丧失了最后一丝斗志,丢下一地的尸体慌忙逃跑。倭寇们如何肯放过这样的大好机会,挥舞着武士刀衔尾追击。 城墙上,冯目瞪口呆望着战况大反转,这转折太突然,他一时半会接受不了,明明是以多打少,怎么一转眼就冒出了数不清的倭寇? 一旁的民勇提醒道:“县尊,倭寇追着谭千户他们一路过来了,是不是立刻关闭城门?” 冯犹豫起来。虽然谭争胆小怯战是不争的事实,但是这次中埋伏有大半原因是因为他的挤兑和怂恿,如果按照谭争的策略稳守县城,至少不会出现眼下这般惨败,要是在这个当口关闭城门,把出城迎战的军户和民勇拒之门外,他心里会有愧疚,事后也会被上官责罚,于公于私都不能这么做。 “不能关闭城门!谭千户这些人马是守城的主力,如果把他们都关在城门外让倭寇屠戮一空,谁来守城?” 民勇们看着越来越近的人群,焦急地劝说:“县尊,如果城门大开,倭寇追随一路杀进来,后果不堪设想啊!” 冯有些吃力地捡起一把腰刀,沉声道:“慌什么?都随我下去,去城门接应谭千户,等到大队人马进城后再关闭城门也不迟。就算混进来几个倭寇,大伙儿一起将其击杀便是。” 谭争不在场,城防的指挥权自然就移到了冯身上,见他如此坚持,而且以文官之身身先士卒,其余人不敢再辩驳,拿起武器跟着他下了城楼。 谭争一马当先,冲在所有人的最前方,已经跑得披头散发,狼狈不堪。此刻他最担心的就是城门早早关闭,把他丢给倭寇送死,还好距离城门一箭之地时,大门尚未关闭,冯还带着人涌了出来,看样子是要接应他。谭争见状,眼泪都快出来了,虽然这个县令书生气重,动不动就站在道德制高点指责他,但是关键时刻没有落井下石,足见其人品光明磊落,刚才那场争执带来的不快此刻都被抛到九霄云外了。 不过事实是残酷的,不会因为个人的品行而改变。倭寇奔跑的速度极快,而且是跳跃着前进,活像跳蚤,比久未操练的军户们灵活得多,在挥刀砍杀着对手的同时,追击的速度丝毫不减,甚至冲到了军户们的中间,并肩而行。冯拖着腰刀率人来到城门口时,看到的就是自己人和倭寇并行的诡异景象。 他吃了一惊,这些倭人都是猴子变得吗?身手怎么这么灵活,一边杀人一边还能跑得比对手更快。原本他是想放自己人入城,然后截击倭寇,边战边撤,伺机关闭城门,现在倭寇都快冲到自己人前面了,怎么个截击法? 冯毕竟是文官,让他写文章可以写得花团锦簇,要耍刀弄枪那是难为他了,战场应变更是奢求。就在他不知如何应对的时候,一个跑在前方的武士放弃了砍杀身边逃跑的明军,径直朝这个身穿官袍、不知所措的官员冲了过来,大喝一声,挥刀砍下了冯的头颅。 谭争眼睁睁看着冯的头颅带着血丝在空中翻了几个滚,然后掉落在地,顿时眼前一黑:城门不保,临海县完了! 原本安宁的临海县城陷入了前所未有的黑暗和恐慌:数百年来,从未被攻破的城池失守了,鼎盛时期的倭寇都不曾染指的台州府城,现在落入了数千倭寇的手中。 在追击的过程中,以及城门口短时间的接战,守城的兵力已经被屠戮一空,临海县如同被剥光的女子,倭寇想怎么上就怎么上,城内已经没有反抗的能力。从未攻破大明城池的倭寇们看见满街仓皇奔跑的百姓、大门洞开的豪宅,贪婪的念头战胜了一切理智,隐忍已久的激发了出来。萨摩藩的武士还好,尚且能克制一下,浪人们可管不了这么多,他们不顾岛津光久的命令,狞笑着各自寻找目jian淫掳掠去了。大街小巷,响起了女子的惊呼、百姓的惨叫,处处有火光和浓烟冒出,乱象已现。 负责监视他们的琼州营士兵从后方赶了上来,为首的军官厉声呵斥:“岛津光久,可记得我们之间的约法三章?如果你不约束部下的恶行,你们必将为此付出代价!” 岛津光久其实也很想加入浪人们的行动中去。肆意揉虐天朝上国的女子、劫掠大户的财物是非常惬意的事情,大明的女子无论是白皙光滑的皮肤还是高挑曼妙的身段,都不是矮小黝黑的本国女子能相比的。他之所以还没有公开下令烧杀抢掠,完全是因为琼州营的威慑。 听到对方的指责,岛津光久没有吭声,只是悄悄地伸手握住了刀柄。刚才与明军一战,几乎是一边倒的屠杀让他的信心膨胀到了,琼州营虽然厉害,但是只是船坚炮利,陆战如何没有见识过,就算比这些明军要强一些,想来也强不到哪里去。原本面对对方卑躬屈膝的心态,此时已经悄悄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战胜者不应该被指责和羞辱,享受战斗带来的红利是天经地义的,我身为萨摩藩家督,为什么要被一个低贱的明国足轻头目这么呵斥?岛津光久不忿地想。 见他迟迟没有回答,军官警惕地后退一步,士兵们默契地向他靠拢,聚在一起,取下了包裹在油布中的步枪为了不暴露身份,士兵们都打扮成日本武士模样,武器装备从未取出来过。 第六百三十六章 岛津光久的选择 为了避免暴露身份,给琼州营惹上不必要的麻烦,这次随同日本武士来浙江的琼州营士兵只有一个排,也就是五十人。 章节更新最快他们的存在更多的是一种象征意义,如果日本人要搞事情,在两千战斗经验非常丰富的武士面前,五十人和一两百人并没有本质区别,这些家伙可不像浑浑噩噩的卫所军户那样,是一群待宰的羔羊。 在近千萨摩藩武士不怀好意的包围下,一个排的士兵仿佛是大海中的一叶扁舟,只要一个浪头就能将其吞噬。 不过这些士兵并没有被眼前微妙的局势所吓倒,他们握紧了手中的步枪,死死盯着外围的日本武士,并没有因为人数的绝对劣势而在气势上落了下风。从排长到士兵就只有一个念头,如果这群倭人真的要反水,就算这么近的距离来不及装弹,拼刺刀也要拉几个垫背的一起见阎王。 岛津光久握住刀柄的手心已经冒出了汗,心中天人交战,他也不知道该怎么抉择。如果遵从本心,他是不愿意屈从于一个明国参将的,之所以在夏天南和其部下面前表现的非常恭敬,是因为畏惧对方的实力。 但是进入浙江之后,面对各地明军所向披靡的战绩让他开始怀疑自己向琼州营屈服的选择是否正确自己面对的对手都是明国的官兵,琼州营也不过是同样的官兵,就算他们拥有有巨舰大炮,决定一国命运的,仍然是陆地上真刀真枪的战斗。 那名斥责他的排长冷冷地提醒:“按照我们将军的计划,此刻多半已经带着船队和大军在赶往浙江的路上了,你在做任何决定之前,首先要想想怎么承受我们将军的雷霆之怒!” 听到“雷霆之怒”几个字,岛津光久一下子清醒了不少。他立刻联想到了几乎把鹤丸城夷为平地的那铺天盖地的炮弹,不由得打了个哆嗦。 自己刚才到底在想什么?现实远比理想残酷,就算陆战能够与琼州营抗衡不落下风,甚至压过对方一头,可是对付他们的海上巨兽,根本没有一丝一毫的胜算。如果惹怒了对方,把庞大的船队往鹤丸城外一摆,再来一次炮轰鹤丸城,不管是天守阁还是武士、百姓的宅子,都会化为齑粉。 想到这里,岛津光久冒出了一头冷汗,他迅速判断了形势,无论如何,在找到对付坚船利炮的办法前,琼州营仍然是不能得罪的。他立刻换上了笑脸,点头哈腰道:“阁下多虑了,光久没有任何不敬的意思,只是在思考如何约束这些浪人。他们毕竟不是我萨摩藩的直属部下,难免有些桀骜不驯,现在的状况,并非光久的本意。” 那名排长暗中松了一口气,虽然有与倭人同归于尽的决心,但是能够活下来,谁又想寻死呢?瞧对方这架势,看来是动了一些不该有的心思,但是权衡利弊后,再度选择了臣服。 既然事情有转机,他也缓和了口气:“既然岛津阁下有意约束部下,我方也愿意配合,尽快结束城中的动乱。我相信,将军是不愿看到这一幕的。” 岛津光久点头鞠躬:“哈依,光久立刻派人去城内四处约束他们。” “我们的人也一起去。” 岛津光久最终还是选择了继续隐忍,并且按照琼州营的要求,派人奔赴城中各条大街小巷,劝阻这群被冲昏了头脑的浪人。 不过这种劝阻的效果并不理想。岛津光久和麾下的萨摩藩武士本来就蠢蠢欲动,想要趁着城破大肆劫掠一番,顺便找几个漂亮的明国女子撸几发,现在不得不克制自己的,然而还要去劝阻别人,自然心不甘情不愿。浪人们精虫上脑,也不愿接受这样“愚蠢的劝阻”,有些人情急之下,还拔出了刀子暴力对抗自己的临时雇主。 重重因素累加,劝阻基本失败,城中的动乱仍然在继续。不过好歹也有了一点效果,至少浪人们有了顾忌,没有胡乱杀人了,重点转为抢银子、抢女人。城中百姓虽然破了财,各家各户的大姑娘小媳妇也遭了殃,但是总算保住了性命。 从傍晚时分开始,饱受揉虐的百姓们趁着天色渐暗,小心避开大街小巷游走的倭寇,从各个城门出城避难。不过这时候走的大多是家境一般甚至贫困的百姓,大户人家心疼地窖里的银子、田契和宅子里的古玩、字画,舍不得一走了之,仍然苦苦守在家中死撑,寄希望于倭寇抢得盆满钵满之后自行离去。 岛津光久也懒得去管逃出城的百姓,他带着手下直奔县衙和知府衙门既然不准自己参与抢劫平民,那就换个目标,去抢当官的。他们先后找到县库与府库,准备好好捞一笔。这时看守库房的兵丁早已逃亡,没有钥匙,武士们直接砍断了大门外的铁锁,冲入了库房。 然而官库里的情形让岛津光久大呼倒霉,原来库房里除了发霉的绸缎、快锈烂了的兵刃、一堆堆的陈粮,黄金白银一概欠奉。 看着这些破烂货,岛津光久出离愤怒了,江南的官员如此贪腐,把官库都掏空了,一点都不给他留,是可忍孰不可忍!他提着刀带人直接来到知府衙门,两刀砍翻了门口如临大敌的几个衙役,找到了在书房里偷偷写求救信的知府徐士銮,把之前无处发泄的怨气全都发泄在这个知府身上,破口大骂:“你这个贪官,贪腐的那些钱财呢?赶紧交出来,可以考虑给你个全尸……” 徐士銮见倭寇终于杀到了知府衙门,心中哀叹是祸躲不过,求饶道:“钱财都在书房……我可以把全部家当都献出来,只求饶过我这条性命。” 岛津光久懒得跟他废话,一刀砍下了徐士銮的脑袋,任鲜血四处溅落,然后冷冷地对着尸首说了一句:“知道你的钱财藏哪里就够了,不需要你献,我自己去取。” 第六百三十七章 入城剿寇 临海县的劫难还在继续,浪人们与萨摩藩本部武士形成了一种默契,前者专抢大户,后者在知府衙门尝到了甜头之后,就专抢官员,两边各抢各的。要论财富,江南的豪绅自然富甲天下,就算是这小小的台州府城也不乏家财万贯的土豪,不过官员们也不遑多让,能在江南做官的都非善类,几年官做下来,也是捞得脑满肠肥,不管是浪人还是萨摩藩武士,都抢了个盆满钵满。 抢劫从中午开始,一直延续到了第二天,被刺激得亢奋不已的倭寇们彻夜狂欢,一边抢一边发泄,不仅破财,士绅家的妻妾、闺女和官家的夫人、小姐都遭了殃,整个县城都陷入了恐慌和痛苦中。不过虽然到处鸡飞狗跳,但是血流成河的情况倒没有出现——一方面倭寇们心有顾忌,另一方面百姓和官员都不敢反抗,没有刺激对方,大规模的杀戮终究没有发生。 第二天正午,刚好是破城一天一夜之后,一支身穿整齐的红色军装的军队出现在了临海县城北门外。在此接应等待的琼州营士兵喜出望外,迎了上去。 带队的是一营长黄汉生。因为这次“出兵”只是象征性的,夏天南等人和大部队只是按正常速度行军,只派他带领一营的部分队伍作为先锋,跟随着倭寇的足迹一路追到了临海县城——倭寇从上岸之后走到哪抢到哪,所到之处像是蝗虫过境,很容易就能发现他们的踪迹。 黄汉生看着大门洞开的城门,皱眉问道:“怎么会攻城了?原定计划里没有这个啊,是不是你们帮助倭人攻城了?” 负责监视倭寇的那名排长原本就是从一营抽调的,闻言叫屈道:“报告营长,我们没有出手,再说我们没有重炮,又只有一个排的兵力,想帮也无从帮起,倭人是用计把守军诱出了城,然后趁乱攻进了城……” 黄汉生脸色变得难看起来:“你们没有跟着岛津光久,却守在这里,看样子事情已经失去控制了?” 排长惭愧道:“属下没用,倭人进城之后,就不听我们的了,现正在城内大肆劫掠……我们阻止过,但是效果不大,而且岛津光久一度还有翻脸的念头,虽然没做,但是看得出来……” 黄汉生一听心头火起,掏出了军官专用的琼海五年式手枪,冷冷地说:“这些倭人不知天高地厚,不给他们吃些苦头,还以为我们是泥捏的菩萨。所有人,做好战斗准备,进城镇压动乱!” 所有的士兵齐声应道:“遵令!”齐刷刷地取下背后的步枪,上好了刺刀。 “至于你……”黄汉生盯着这名排长,“虽然错不全在你,但是你没有完成你的任务,也必须受到惩罚。我会向将军建议,免去你的排长职务,降为一等兵,暂时代为指挥这个排,直到任命新的排长为止。” 这名排长羞愧不已,脸涨得通红,低头答应:“属下知错,愿意接受任何责罚。” 黄汉生看着城内升起的浓烟,一边往手枪枪膛内装填子弹,一边说:“现在给你个将功赎罪的机会,拿起你的枪,带着你的人归队,跟我一起入城,把这群倭人打趴下。” “是!属下一定将功赎罪。不过属下建议,不装子弹,直接上刺刀。城中街道小巷密布,地形复杂,而且倭人擅长方寸之地的肉搏,速度又快,来去如风,不适合使用排枪迎敌,不仅射击的效果不好,慌乱之间子弹还可能误伤自己人。另外倭人与百姓混在一起,枪弹无眼,若是误伤了太多百姓,对将军的名声总归不太好。” 黄汉生横点点头:“你跟着倭人这段时间总算没有白费,建议不错,那就直接上刺刀。”然后回头对所有士兵交代,“大家都记住:我们与这群倭人没有任何瓜葛,我们是奉命来剿灭他们的,凡是出现在视野内的倭人都是敌人,没有我的命令,不准停止攻击!听明白了没有!” 所有士兵齐声吼道:“听明白了!”声音响彻云霄。 黄汉生一挥手:“现在出发,开始战斗!” 五个连的士兵按照连队编制鱼贯入城,通过了狭窄的门洞之后,开始小跑前进,隆隆的脚步声在街上响起。可是这么大的动静,正在抢得兴起的倭寇们却没有丝毫察觉,他们不知道,一场灭顶之灾就要降临。 靠近北门的浪人们最先遭殃,整排整排的琼州营士兵破门而入,如同神兵天降,不管是正在打包战利品、浑身挂满绸缎的,还是脱得赤条条正在压着白花花的女子胡天胡地的,压根没想到会被攻击,都毫无例外被刺刀穿了个透心凉。 战斗发生的突然,推进的速度也很快。一营五个连的士兵不到半个时辰就扫荡了北城的倭寇,开始往城南推进。 当倭寇们终于开始察觉危险的时候,一营的士兵已经推进到了城中心的县衙附近,这里也是浪人和萨摩藩武士最集中的区域,因为富有的士绅和有地位的官员大多居住在附近。 喊杀声惊动了正在施暴的浪人,毕竟都是常年追随大名打仗的武士,虽然落魄了,战斗经验和战场的敏感性还在。很快,一个接一个的浪人从各个深宅大院里窜出来,无需组织,自发地聚集在一起,不一会的功夫,县衙前的空地就聚拢了两百来人。 这时,黄汉生带着直属的警卫连率先推进到县衙附近,与这群纠集起来的浪人碰个正着。浪人们被岛津光久招募来之后,只在临高呆了一两天就赶赴浙江,并没有与琼州营士兵直接打过交道,但是看见了衣甲鲜明的士兵们,以及他们刺刀上滴落的血珠,不需要任何人解释就知道这些人是敌人,无需动员,纷纷嚎叫着扑了上来。 警卫连的士兵经过热身,正处于极佳的战斗状态,见敌人聚集在一处,正好省去了挨家挨户搜寻的麻烦,嗷嗷叫着端起刺刀迎了上去。 第六百三十八章 一战立威 一个连的士兵对阵两百浪人,若是以其他明军尤其是卫所军的战斗力来衡量,无论怎么看都是必败的局面,更何况对方的人数是自己的两倍。浪人们也信心满满,消灭这小股明军,一定也和之前一样,像砍瓜切菜一般容易。但是,他们不知道,对面并不是废柴一般的卫所军,而是这个世界上最先迈进了近代化军队门槛的琼州营。 虽然倭寇在嘉靖年间肆虐闽广沿海,来去如风,所向披靡,在长达几十年的时间里让明朝军民闻倭色变,但并不意味着倭寇的战斗力已经高到了明军无法战胜的地步。在戚继光招募义乌矿工编练新军以前,明军之所以屡战屡败,甚至出现了几十个倭寇就能战胜成百上千明军的奇葩战例,最根本的原因还是卫所制度的崩坏,导致内陆的卫所军几乎毫无战斗力可言。而负责镇守边疆的精锐边军因为要防范鞑靼,不能轻易抽调,给了倭寇们“山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的条件,加上倭寇的核心都是浪人和武士,个人的战斗技巧和战斗经验都远胜普通明军,明军屡战屡败也不足为奇了。 一句话,职业强盗打农民威风八面,那是因为没有碰到专业的对手,等到戚继光新军练成,用大毛竹子做的狼筅(注1)加鸳鸯阵,就轻松打败了倭寇,伤亡对比简直是马克沁对汉阳造。 而用近代军队标准训练的琼州营士兵,具备了严明的纪律,和先进的战斗方式,战斗力更在戚家军之上。即便因为狭窄地形的限制,无法使用最拿手的排枪,但是仅凭刺刀,也是倭寇们无法抗衡的。单兵素质很强的浪人们,面对列成紧密阵型的刺刀阵,完全找不到之前屠杀明军的节奏,被看似单调却威力十足的突刺打得节节败退,除了一再丢下尸首,浪人们没有一点办法攻破这个刺猬一般的阵型。 士兵们有节奏地喊着“杀!”,重复着右脚蹬地,腰部和双臂用力向前突刺的动作,只见对面把武士刀舞地花哨无比的浪人们一个接一个地死在刺刀之下,感觉这些对手比山东的叛军容易对付多了。 几个回合下来,两百浪人死伤近半,警卫连的士兵却只有零星几个人的伤亡,战损比悬殊,强弱分明。 激烈的战斗吸引了附近更多的浪人聚集过来,与此同时,负责两翼扫荡的四个连的士兵也及时赶到,双方的主力都基本到齐,顿时把不大的空地挤的满满当当。 这样的人群密度,这样狭窄的空间,装弹射击是不用想了,新赶到的士兵们也毫不犹豫地端起刺刀,加入了战斗。 一营士兵接到的命令是杀戮,浪人也没有退路,虽然胜利的天平早早倒向了琼州营,但是战斗仍然在继续,杀声震天、血流满地,四周满是神情坚毅的士兵和面目扭曲的浪人,地上遍布尸体,这片不大的地方顿时成了一个小小的修罗炼狱。 当岛津光久听到消息后,从知府千金的身上爬下来,胡乱披上衣服赶到这里时,正好目睹了“战无不胜”的日本武士被琼州营士兵压制的情景——以火器、大炮震慑萨摩藩的对手现在仅仅用一把火强上的短刃,就把毕生都靠武士刀吃饭的浪人们杀的溃不成军,现在更是有演变成单方面屠杀的趋势。 岛津光久深深地被震撼了,原来陆战压对方一头的想法只是自己一厢情愿的意淫而已,不仅火器犀利,白刃战也远胜己方,琼州营居然强大到了这种地步!他原本是想等到琼州营被浪人们揍得鼻青脸肿之后,再假惺惺地调停,面子里子都占了,结果事情的发展却完全相反。虽然带着本部的武士赶到,但是目睹这一切之后,他却不敢有任何激怒琼州营的动作,只是呆呆地看着浪人们被屠戮。 战场的形势变得微妙起来,五个连的士兵对阵近千浪人,面对两倍数量的对手,硬是把战斗变成了一边倒的局面,而后赶到的一千萨摩藩武士,却在后方观望,倒像是观看明军屠杀自己同胞的表演。 浪人们虽然凶悍无匹,到底还是血肉之躯,满腔的信心被摧毁后,战斗处于绝对下风,坚持也变得毫无意义,加上本应支援自己的“雇主”选择作壁上观,更是成了压垮他们信念的稻草,在死伤了几百人之后,剩下的浪人们被逼到角落,挥刀格挡的动作也变得迟滞而缓慢,最后更是陆续有人干脆放弃了抵抗。 眼见大局已定,再加上岛津光久这群生力军在一旁窥视,意图不明,黄汉生下令暂时停止攻击。一营的士兵们耗费体力巨大,正好趁机休息,恢复恢复体力。 没有了追魂索命般的刺刀攻击,残余的浪人们如蒙大赦,纷纷跪坐于地,以刀支撑身体,大口喘气,至于身下就是滑腻的血水,那也顾不了。 黄汉生身先士卒,一直在刺杀的第一线,脸上、身上都溅满了鲜血,但都不是自己的,看上去狰狞可怕。他不动声色地看着岛津光久,冷冷地问:“岛津光久,你下令屠城的时候,可曾想到这一刻?” 岛津光久浑身一抖,不由自主地跪倒,嘶声申辩:“我没有下令,也没有屠城,只是这些人不听我号令,抢了一些财物,城中百姓并没有多少死伤,请阁下明察!” 见主公跪下,萨摩藩的武士不知所措,也只好跟着跪下,顿时呼啦啦跪了一地。 —————————————————— 注1:狼筅又名长枪,亦称做狼牙筅,原是明朝矿工起义军发明,后为戚继光抵抗倭寇时所操练“鸳鸯阵”的武器配置之一。狼筅是利用南方生长的毛竹,选其老而坚实者,将竹端斜削成尖状,又留四周尖锐的枝枝丫,每支狼筅长3米左右,专门用来格挡防守,给己方的刀手创造进攻机会。 第六百三十九章 一战成名天下知 黄汉生捡起一把武士刀,朝岛津光久走了过来。不过地上跪满了武士,阻挡了他前进的道路。他也懒得叫这些人避让,直接一脚踹开,被踢到的武士不敢吱声,只是赶紧爬起来靠边继续跪着,免得挡路。 黄汉生刚才杀了不少人,已经打发了性子,看见这些欺软怕硬的倭人跪在面前,觉得面目可憎,干脆直接挥刀砍下去,一刀一个,挡在他前面的武士一个接一个地栽倒在地。 见服软了还要被杀,萨摩藩武士们情绪激动起来,虽然没有吭声,但是都用不善的目光死死盯着黄汉生。更多的人回头看向岛津光久,期待主公一声令下奋起反抗——高贵的武士可以从容赴死,但不能被这样羞辱。 但是他们失望了,岛津光久没有下达命令,反而喊道:“凡我萨摩藩的武士,不得反抗天兵,这是天照大神给我们的磨难。” 武士们懵逼了,主公的话必须绝对服从,尽管看上去很不合情理。 黄汉生杀猪宰羊一般砍翻了挡在前面的十几个武士,孤身一人走到岛津光久面前,在近千萨摩藩武士的注视下,把武士刀架在他脖子上,轻蔑地说:“不管是不是你下的命令,不管这些倭人是不是你的直属部下,城中发生的事情必须要有个交代,你也必须付出代价!” 岛津光久没有丝毫反抗的意思,要不是刀架在脖子上,他一定会磕头认错,只是诚惶诚恐地回答:“一切听凭阁下处置,光久绝无二话。” 黄汉生在一瞬间动了杀掉这个倭寇头子的念头,但是想到将军既然用了这个家伙作为棋子,说不定还有利用价值,要是贸然杀了,说不定会破坏将军的计划。见这家伙老老实实服软,便顺势把刀收了回来。 “很好,让你的部下弃械投降,作为我们的‘俘虏’出城,如若反抗,格杀勿论。至于这些浪人……” 岛津光久连忙接话:“这些家伙不听号令,实在可恶,任凭阁下处置。”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现在只要能保住自己的直属部下就不错了,哪还有功夫去管这些浪人。 幸存的几百名浪人听到岛津光久就这样无情地抛弃了他们,纷纷用九州一带的方言咒骂起来,要不是刚才的激战耗费了他们的体力,说不定直接操刀子砍过来了。 琼州营士兵见手下败将还敢聒噪,端起刺刀刺死了几个叫嚷地最厉害的,咒骂声立刻戛然而止。 黄汉生环顾四周,发现附近的宅院内已经有百姓躲在门后窥视这边的动静,心里明白,估计整个县城都在观望琼州营怎么处置这些“倭寇”。他心想,反正都已经动了手,不妨就把事情做得更利索些,于是下令:“所有浪人全部斩首,首级全部带走!” 浪人们会说汉话的不多,但是能听懂的不少,闻言纷纷咬牙爬起来,不甘心束手就戮,准备作最后一搏。 琼州营士兵本来就保持着警戒状态,见浪人们要垂死挣扎,端起刺刀就捅了过去。浪人们刚才打不过,现在士气全无,更加打不过,随着对面的刺刀如吐舌吐信般伸缩,一个又一个的浪人倒在血泊中。 岛津光久眼珠转了转,这些浪人横竖都难逃一死,不如给自己做个垫脚石,在琼州营面前挽回一点印象分。他拔出武士刀,嚎叫道:“这些九州岛的家伙违抗上国天兵的命令,死有余辜,萨摩藩的武士们,用你们的刀砍下这些家伙的头颅,免得污了天兵们的刀剑!” 主公有令,武士们自然遵从,他们纷纷拔出武士刀,争先恐后地冲向已成强弩之末的浪人们,举刀斩下去。浪人们目眦欲裂,没想到岛津家的人如此卑鄙,大喊着挥刀反抗。 琼州营士兵目瞪口呆地看着比自己还积极的萨摩藩武士,和自己的同胞战成一团。既然有人代劳,士兵们自然愿意省些力气,他们默默地退后几步,欣赏倭人的互相残杀。 一方是强弩之末,一方是生力军,结果自然不会有什么意外,武士们很快就制服了浪人,并砍下了他们的头颅。 搅乱了整个台州、浙江,震动了朝野的这股“倭寇”,就被琼州营在两个时辰内干净利落地解决了。满城的百姓从家中涌出来,观看用马车驮运的上千颗倭寇首级,然后朝另外的一群“俘虏”吐口水、扔鸡蛋、丢菜叶,以发泄心中的怨气。 萨摩藩的武士们心中是委屈的,心想我们好歹也制止过这些已经死掉的家伙,就算后来也加入了抢劫的行列,也没抢你们普通百姓的,都是冲着官员去的,为什么要承担所有的骂名? 岛津光久作为岛津家家主、萨摩藩的未来大名(父亲岛津岛津忠恒还没死,只传了家主之位),享受了特权,换上了琼州营士兵的军服混在队伍中,没有陪部下们承受百姓的怒火和羞辱。他很庆幸自己悬崖勒马,没有与琼州营翻脸,要不然自己现在也说不定成了一颗首级堆在马车上游街示众。 首级和俘虏一路从临海县往北,与停靠海边的大部队会合。途中经过了被倭寇荼毒后的州县和村寨,顿时万人空巷,吃过倭寇苦头的百姓全部跑来观看这一盛况,当亲眼看到曾经杀害自己亲人、夺去自己财产的倭寇变成了一颗颗没有生机的头颅时,心里别提有多解气了。 原本在大陆籍籍无名的琼州营,经过这一趟台州之行,一战成名,让天下人都知道了大明继戚家军之后,又出现了一支战力卓绝的军队。 第一营与大部队会合后,夏天南听黄汉生汇报了事情的经过,不禁有些后怕。如果自己晚来一步,没能及时制止浪人们的暴行,那么这场自导自演的“剿寇”大戏就演砸了,自己也会因为亲手打开了倭寇这个潘多拉魔盒,成为历史的罪人。还好,事情尚在可控范围内,没有崩坏到无法挽回的地步。 第六百四十章 内阁商议 夏天南叫来岛津光久,冷笑着问道:“岛津光久,你知不知道你对部下的放纵,差点连你自己的性命和藩国、臣民都搭上?如果因为我让你配合我演戏导致台州府城被屠城,我必杀光你带来的这两千人,还要把整个鹿儿岛夷为平地!” 岛津光久慌忙跪下,辩解道:“那些浪人不是我的直属手下……” “别跟我扯这些没用的,这个破理由骗骗黄汉生还行,我可不会上你的当。这些浪人都是落魄的武士,如果不是你给他们提供这个机会,可能就在日本穷困潦倒的死去,你真想阻止他们,难道就没有一点办法?我看你是不愿意吧!” 岛津光久无言以对,只能低下头掩饰自己的慌乱。 夏天南话锋一转:“不过好在没有酿成更大的灾难,至少没死太多人,你多少也有些功劳,加上入侵浙江的戏码骗到了皇帝,算是功过相抵吧。这次抢来的财货你也可以带回去一部分,以充作军资。浙江之行到此为止,以后有什么行动,我再另行通知你。” “谢将军仁慈。”岛津光久伏地叩谢,这个结果有些出乎他的意料,原本以为就算放过自己,战利品是不会再给自己了,这次浙江之行就当白干了,没想到夏天南责骂归责骂,赏罚还是分明的。 夏天南之所以放过他,是从这次冒充“倭寇”尝到了甜头,觉得岛津家还有利用价值,加上岛津光久这人还算有自知之明,胆子也不大,比较容易掌控,敲打一番后便将其放回了日本。按照最初的想法,他原本还想继续在福建、广东继续闹“倭寇”,直到闹到总兵到手为止。可是这次临海县事件之后,日本人贪婪的本性暴露无遗,夏天南觉得这样与狼共舞还是有些隐患,便放弃了最初制定的计划,见好就收。 解决了倭寇的问题后,琼州营调头南下,按计划“进攻”福建的红毛船队。 琼州营不费吹灰之力打败倭寇的消息立刻传到了京城,朝野震动。 倭寇攻陷台州府城临海县,虽未大开杀戒,但大肆激an淫掳掠,还杀害了临海知县冯甦、台州知府徐士銮。江南承平几百年,府城陷落、一县一府主官皆亡的惨剧从未生过,就算在倭寇气焰最嚣张的嘉靖朝也不曾有过。江南是整个大明最重要的赋税来源地,江南若不稳,则大明江山社稷不稳。上至皇帝、下至百姓,都没想到看似繁华安稳的江南原来是个纸糊的灯笼,一戳就破。幸好大明还有个琼州营,战力强悍、行动迅,在无需调动边军的情况下,几天就赶到了浙江,一出手就平定了倭乱,给所有人吃了颗定心丸。 紫禁城,文渊阁。 浙江报捷的奏折此刻正在温体仁的面前,他把其他几名内阁成员召集起来,征询众人意见:“浙江报捷,琼州营收服临海县城,大败倭寇,斩千余,俘虏千余,此刻正赶往福建驱逐红毛。若短短一月内接连战胜倭寇、红毛,解浙江、福建之困,此乃当今圣上登基一来从未有过之大功,如何封赏,咱们得拿出个意见来,供圣上定夺。” 此时的内阁基本上是温体仁的一言堂,之所以征求其他成员意见,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免得让人现谢三宾及其身后的夏天南与自己的关系而已。 前任辅周延儒去年被温体仁设计赶走,官声品行俱佳的徐光启以礼部尚书兼东阁大学士入阁后,几个月后就病死了,现在资格较老的唯有太子太保、户部尚书兼武英殿大学士吴宗达,其余如王应熊、何吾鹏、钱士升之流不过是打酱油的。 吴宗达正是琼州府知府秦秉严、同知赵越两人的会试座师,对于门下弟子任职的琼州府,还是颇为关注的,而且封赏琼州营及夏天南,对于他没有任何利益冲突,自然没理由反对,听温体仁征询意见,立即表态:“有功必赏,免得寒了将士之心。听说这琼州营主将夏天南已经是广东副将、广州都督,不如顺理成章,升任总兵。” 温体仁有些不太满意:“仅仅给个总兵?如果不是圣上要锤炼此子的心性,上次山东平叛的功劳就该升总兵了。” 最初他并不怎么看重夏天南,仅仅是为了拉拢谢三宾而附带拉一把,而且在他看来,名不见经传的琼州营之所以在山东立下大功,多半和谢三宾脱不了干系——战功的奏报大权掌握在文官手中,谢三宾肯定不会亏待自己未来女婿,这功劳有多少水分很难说。但是这次浙江剿倭可是实打实的战功,没有任何弄虚作假的余地——一千级也没法作假,倭寇的长相和型与明人相差甚远——这就说明,琼州营是真的能打,即使没有谢三宾这条人脉,也能出头。 收到这份捷报后,温体仁立刻动了拉拢夏天南的念头。这年头到处要打仗,因为战事不利,皇帝已经罢免了多少官员?温体仁贵为辅,却也不敢说自己的位置稳当,如果有个地方实力派武将互为奥援,辅之位就更牢固些。 礼部尚书兼东阁大学士王应熊私下里早就投靠了辅大人,是温体仁在内阁中的同党,这个奏章的事情,两人早就私下沟通过,这时他如同相声里捧哏的人一样站出来,接上话头:“斩千余倭寇级的功劳,不痛不痒封个总兵实在拿不出手,我建议升其为总兵,封正二品龙虎将军,在琼州建军镇,位于广东总兵之上,与九大边镇一样。” 钱士升表示了疑问:“设立军镇的折子圣上不是批红了吗?圣上明言:若琼州营击败倭寇和红毛后,再交付朝会廷议。怎么能救这么草率决定?再说倭寇打完了,这红毛还没打呢!” 何吾鹏见温体仁看向自己,连忙摆手:“我没意见,全凭辅做主。” 温体仁沉吟道:“既然大家各执己见,那就不急着票拟,等福建的消息传来后,再统一意见报送乾清宫。” 第六百四十一章 琼海镇与平南总兵官 琼州营并没有让内阁的大佬们等待太久,消灭倭寇后半个月,福建就报来了消息:围困金门一带多日的红毛船队碰到琼州营水师后一触即溃,落荒而逃,红毛制造的危机解除了。 如果说“剿灭倭寇”的过程中还发生了一点点小意外,甚至发生了真刀真枪的战斗,那么东印度公司舰队的演出则可以打满分。从凶神恶煞地卷土重来,到一言不合就封港,最后被琼州营“驱逐”,“狼狈逃窜”,完美地完成了既定的剧本,就此树立了琼州营水师在朝廷眼中高大上的形象。 夏天南自导自演的戏唱完了,接下来就看崇祯、内阁大臣们这些vp观众怎么打赏了。 原本留中不发的广东巡抚慕天颜请求在琼州开镇的奏折被带到了朝会上讨论,崇祯心里已经有了腹案,但是想听听朝中大臣的意见。 内阁的意见基本一致。温体仁身为首辅定下了基调,次辅吴宗达表示同意,王应熊是温体仁的跟班,与首辅保持高度一致,钱士升、何吾鹏事不关己,犯不着得罪首辅,于是同意了王应熊提出的“建琼海镇,封正二品龙虎将军,加右都督,授平夷总兵官”的意见。 以往只要是温体仁提出的意见,东林党派系的大臣必定反对,凡是温体仁要提拔重要的人,东林党一定要踩下去。可是这次不一样了,倭寇深入江南腹心之地,东林党一派不管是在位的大臣还是在野的文人,都吓得不轻。江南是他们的大后方,是东林一派的基本盘,绝大多数东林党人都出自江南,若是江南被倭寇掀个底朝天,整个东林党都不好过。 考虑到倭寇绝迹多年后又出现,谁也不敢肯定会不会有下一次,大家都需要夏天南这样一个能保护沿海安全的强力军头坐镇南方。于是所有东林党派系的大臣意见都高度一致:就事论事,这次不攻击温体仁的提议,保证琼州营的封赏能通过廷议。 习惯了大臣互相攻讦的崇祯本已做好了忍受漫长争吵过程的准备,毕竟设立军镇这么大的事情,崇祯就算再怎么刚愎自用,也不敢擅专,免得落下个独断专行的评语,可是想要各怀心思的大臣统一意见实在太难了。考虑到温体仁这位“孤臣”在朝会上缺乏援手,崇祯甚至考虑过让兵部尚书张凤翼出面提出这个议案,免得让温体仁成为众矢之的,连累封赏的提议无法通过。不过这奏章经过了内阁票拟,涉及的事情又太过重大,兵部的份量不够,只好作罢。 可是让崇祯万万没想到的是,内阁提出的建议,得到了六部、都察院等重要部门的一致同意,几乎没有反对的声音。唯一出现争论的,就是关于“平夷总兵官”的名号。 都察院左都御史唐世济提出不同看法:“平夷之说,不伦不类。我大明盛世,万国来朝,就算倭人、红毛偶有侵袭之举,也只是癣疥之疾,无需太在意,设立军镇专为防夷,未免笑掉后人大牙,不如改为平南,取平定南疆之意。” 唐世济是东林党派的中坚力量,他的意思立刻就被东林一派的大臣秒懂:设平夷总兵官,就如同平辽总兵官一样,把倭人、红毛之流上升到了平等对手的地步,未免太抬高对方了。而平南就高端大气上档次多了,整个南方沿海都是其防区。另外最重要的一点,既然这个夏天南必须要倚重,就算提议是温体仁提出来的,也不能反对,唯一能挑刺的,也就武官名号这些枝节问题了。在这个无关大局的问题上纠缠一番,至少体现了我们东林党不会让你温体仁太顺心如意的立场。 崇祯不知道这些大臣无聊的想法,只是觉得这个名号确实大气一些,便点头同意:“那就改为平南总兵官。另外,既然琼州设为军镇,就不再受两广节制,琼州府各州县也只管民不管军,战时则要全力襄助。” 内阁提议,大臣无人反对,皇帝亲自拍板,于是关于夏天南的封赏就这么定下来了。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琼州府参将夏天南剿灭倭寇、驱逐红毛有功,封龙虎将军、五军都督府右都督,擢平南总兵官。另,为防范西夷、南蛮等海外匪类,在琼州开镇,名为琼海,由夏天南镇守,不受两广节制,该府各州县亦不得干涉军政……” 临高南园内,夏天南和司马德等心腹跪在地上耐心听太监宣读了圣旨,喜不自胜,费劲了心思总算达到了目的,而且比想象中的更好,名正言顺成为了半独立的王国,脱离了两广总督的管辖。至于琼州府的官府,原本就被拿捏的没有半点脾气,现在更是有了圣旨这个尚方宝剑,从知府到各知县,连个屁都不敢放了。 用厚礼打发走传旨太监后,大家都喜上眉梢,司马德说道:“恭喜将军,琼海镇一设,将军就成了大明屈指可数的几名武将之一,已经达到了武人的鼎峰。” 夏天南喜气洋洋地回答:“这个只是虚名,重要的是崇祯给了我相当大的自主权,熊文灿不能管我,名义上的牵制都没有了,以后移民、扩军更是无所顾忌。” 众人应道:“将军所言甚是。” 一场大戏就此落幕,最后以夏天南得偿所愿而告终。琼州营升格为琼海镇,成了半独立的军事王国,除了名义上接受朝廷的节制,整个南方已经没有任何人能够对夏天南发号施令了。 解决了这个问题后,琼海镇把精力集中到了移民和扩军上来。继第一批九千人的移民抵达临高并且顺利安置后,在新任登莱巡抚谢三宾的全力协助下,第二批一万多人的移民运抵临高。 临高境内可供垦荒的地方已经不多,继续安置这一万多移民有些不够了,夏天南把主意打到了隔壁的澄迈县和儋州县。这两个县土著人口不多,地方较为宽裕,容纳几万移民问题不大。两个知县连参将时期的夏天南都不敢得罪,又怎么敢得罪新任平南总兵官?琼海镇一纸公文送达,两县乖乖地动用全县的衙役、里长等力量,安置从临高运过来的移民,一切政策按照临高境内的办理。 第六百四十二章 制衡 时光飞逝,转眼几个月过去了。比起开镇之前,琼州府发生了不小的变化。 前后三批移民到了临高,总人数达到了将近四万,其中青壮过半毕竟能在饥民潮中生存下来的,大多是年轻力壮的与本地的土著和黎人不同,这些山东来的移民比琼州的汉人更能吃苦,而且服从意识比黎人强得多。在琼海镇的组织下,移民们开垦出了几万亩良田,第一批开垦的田已经到了收获的季节,原本靠琼海镇的贮备粮和其他州县调拨的存粮过渡的阶段总算熬过去了,移民们慢慢开始自给自足,并且能够反哺琼海镇的军粮储备了。 一方面,粮食产出与消耗初步达到了平衡,进入了良性循环的正轨;另一方面,被强制列入军屯体系的青壮们慢慢适应了“以耕代练”的方式,一批又一批的屯丁接受了最基础的军事训练,具备了脱产编入正规军的条件,琼海镇陆军扩编的时机成熟了。 扩军是大事,崇祯七年腊月,过年之前,琼州营升级为琼海镇后的第一次大规模会议在南园议事厅举行,首当其冲就是讨论扩军的问题。 夏天南对众人说:“移民中的青壮都是不错的兵源,经过屯丁这个阶段的筛选和训练,现在第一批可供编入正规军的新兵人数近万。我决定,琼海军陆军暂时扩编为两个团,以后随着战事的需要和兵源的补充在此基础上再行扩编。黄汉生为第一团团长,魏连横为第二团团长,每个团额定满编为五千人。” 众人喜气洋洋,与有荣焉。琼海军一眨眼就从区区两千陆军扩充到了一万,以后还会继续扩编,已经真正成为可以左右天下大势的力量了。至于军队主官的人选也毫不意外,黄汉生是嫡系中的嫡系,魏连横是从旧式军官转变而来的成功典范,两人都在大大小小的战斗中证明了自己的实力,成为军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统兵将领也是意料之中。 夏天南继续说:“军队扩充了,兵力上去了,不能让实力下降。我决定把以前临时的军官培训班变为常设的军校,专门培养中下级军官,分为陆军分校和海军分校,前者继续设立在马袅军营,后者则设立在博辅。军校的总校长由我亲自担任,黄汉生、威廉兼任副校长,分别分管陆军分校和海军分校。” 众人羡慕地看着黄汉生和威廉两人。夏天南不可能有太多时间过问军校的事情,那么黄汉生和威廉就成了军校实际上的“话事人”。文人参加科举有座师,朝中大臣主持一届会试,中举的都是其门生,这就是一种政治资源,现在设立军校后,能够担任校长一职,也能获得与文人科举类似的人脉资源,届时军中各级军官都是自己的门生,在军队中的影响力可想而知。 司马德有些担忧,这样一来,两人对军队的影响力是不是太大了?尤其是黄汉生,本身就是将军心腹,如果再兼任军校副校长,将来门生遍布各营各连,这样的影响力,如果要动了什么歪念,后果不堪设想。 不过他的担忧有些多余,古人尚且知道分权制衡,担任过公司老总的夏天南又怎么会不知道这一点?虽然黄汉生的忠诚毋庸置疑,但是合理的制度永远比人性更可靠。 他清了清嗓子,继续说:“林子大了,什么鸟都会有,军队人多了,难免良莠不齐。之前琼州营能够连战连捷,除了火器,主要就是靠严明的军纪。为了保证扩军之后的纪律和战斗力,军中还要设立军法司,专门负责维护军纪、惩处违纪之人,另外还负责军功的审核和上报。军法司司长由二团团长魏连横兼任,但是还要另设副司长,负责日常的管理。” 众人听明白了,黄汉生以军事主官身份兼任军校副校长,而魏连横以同样的身份兼任军法司司长,这就是再明显不过的制衡啊! 司马德仔细品味了一番,一个将来的门生遍布全军,影响力巨大,一个负责军功的评定和违反军纪的惩处,权力不小,这样就能互相制约,不会让一方独大,而且这种天然的对立关系也不会出现两方抱团的现象对于上位者来说,手下结成小团体绝非好事心里佩服不已,这位主公从贩卖私盐发迹,却比许多浸淫官场半辈子的高官还懂得腹黑和权谋之术,看来是天降奇才,注定是要登上那个至高无上位置的。他当然不知道,世上没有人生而知之,这位主公可不是什么盐贩子出身,是来自后世的企业老总。 正在品味主公的人事安排时,话题又转到了司马德自己身上。夏天南看着司马德说:“行军打仗既要靠将士们在前方奋勇杀敌,也要依仗后方的运筹帷幄。我决定,把临时的参谋会议升格为军机参谋处,由司马先生任参谋长,负责协助我分析军情、制定作战计划、调派军队。” 众人哗然,又是一个重量级的人事安排,这神马军机参谋处,不明觉厉,听起来很牛逼的样子啊。 司马德按捺住心中的激动,谨慎地问道:“请问将军,这军机参谋处和黄、魏两位团长的职权是否重叠,如何划分?” “不重叠,你负责总览全局,他们负责一线的战斗指挥,换句话说,你指哪,他们打哪!当然,重大的军事安排必须由我亲自同意。” 司马德心里乐开了花,这不就是自己毕生追求的境界吗?运筹帷幄之中、杀敌千里之外。 夏天南看样子是做了充足的准备,马不停蹄再次抛出下一个任命:“一支军队的后勤保障是打仗取胜的基础,扩军之后,以往那种针对几百几千人的小而精的后勤供应方式已经不适应了,但我们又不能像鞑子一样靠抢劫保障军需,就必须建立强大的后勤保障机制。我决定,在军中设立军需局,负责武器、弹药、器械的产需调配和战时的保障供应,由孙先生主管。” 众人闻言纷纷看向司马德和孙元化,这就是另一种方式的互相制衡了,两大智囊一个管指挥,一个管军需,谁都不能压过对方。 第六百四十三章 与关宁军的交易 安排了黄汉生、魏连横这两大将领和司马德、孙元化两个文人后,夏天南接着对直接隶属于自己的两支武装力量作出了改编。 “杨由基的警卫队改名为近卫营,编制暂时按一个营核定,以后根据需要增加,负责我出行时和战场上的保卫;岛津千代手下的武士编为拔刀队,负责我的贴身护卫;黄猛甲的特战队也要扩编,人数也暂时定在一个营左右,名称不变。这三支部队直接对我负责。” 如果说琼海军是代表了整个团体,凝聚了所有人的利益,那么这几支武装力量就是直接为夏天南个人效忠了,类似于皇帝亲军。近卫营、特战队与后来的前锋营、骁骑营类似,拔刀队就相当于御前带刀侍卫。 对于这种安排,所有人都能理解。从护卫队到琼州营,再到琼海镇,整个体系在夏天南的领导下蒸蒸日上,目标是什么大家都心知肚明虽然夏天南曾经亲口说过未必要当皇帝,做个天下兵马大元帅也是可以的,但是除了孙元化等个别人除外,所有人都把这个当做一种退路甚至是借口既然夏天南将来很有可能坐到九五之尊的位置上,那么未雨绸缪效仿皇帝建立亲军的雏形又有什么不可以。 琼海军上层建筑的设计初步完成,基层的军官和士兵并不知道这些,他们只关心自己的职务和军饷都随着扩军升级了。 原琼州营的两个营都是经历了数次战斗的老兵了,在这次扩军过程中,几乎人人都升职加饷了。黄汉生、魏连横从少校营长直接升为上校团长,其余人班长升排长,排长升连长、连长升营长,就算没有升为军官的也由一等兵变成了班长,挂了个“长”字,至于军衔,绝大部分都往上提了一两级。 在屯田时期打架打出个赌约的蓝林和朱金虎如愿以偿结束了屯丁的身份,进入了琼海军,成为了两名新兵,开始了职业军人的生涯。 身材高大强壮的蓝林原本以为弱的朱金虎会在残酷的军事训练中早早被淘汰,可是没想到这家伙居然坚持下来了,而且军中的伙食比山东逃难时强上百倍,吃得好练得好,一段日子下来,他还长肉了,看着比刚来临高那会结实了不少。一个月的新兵训练结束后,两人同时以优良的训练成绩,被分配到了琼海军第一团第一营,不过不在一个连队。 与逞英雄、好面子的蓝林不同,朱金虎对于加入琼海军是抱着远大理想而来的,可不仅仅是为了所谓的赌约。他失去了父母至亲和一切,通过当兵改变自己的命运,让父母含笑九泉,成了他生存在这个世界上最大的动力。 完成军队的扩编后,与关宁军约定的交易日期也到了。 被派往山东完成交易的牵头人本来应该是孙元化。他负责军需这块,战马和枪炮都属于装备器械,都归他管。但是毕竟是被朝廷免职的前登莱巡抚,而且不来临高的话,其原本的命运是要下狱斩首的,公然出现在登州一带总归不太妥。于是孙元化另派了人选。 这人选出乎很多人的意料,居然是曾经刺杀夏天南未果的前昌华知县卢庚余。 卢庚余当初刺杀失败后,夏天南在孙元化的劝说下,大度地放过了他,没有取其性命。卢庚余右腿已经残疾,又辞去了官职,原本是抱着同归于尽的念头来临高的,刺杀成功就慷慨就义,刺杀失败也从容赴死,根本没想过能活命,没想到孙元化出面保住了他的性命,并收留在府中。冷静下来之后,那一股对琼州营和夏天南的无名之火也慢慢消散了。 在滞留临高的这段日子,卢庚余感受到了临高日新月异的变化,看到百姓都能安居乐业,生活水准远胜昌华等县,加上孙元化的开导,他慢慢想通了:不管夏天南的做法如何霸道,临高百姓过上了好日子是实实在在的,而且必须承认,哪怕昌华县百姓为其挖矿,收入也比起从前好了太多。既然夏天南能造福百姓,又何必纠结于他的某些做法和处事方式呢?于是,卢庚余接受孙元化的安排,成了其属下,协助处理军械生产、调配的相关事宜。 这件事孙元化也向夏天南做了报备。夏天南倒是很开明,刺杀的事情都过去了,卢庚余不过是一时冲动,彼此没有其他深仇大恨,多一个曾担任知县的文人为自己效劳自然是好事,他手下的读书人不是太多,而是太少。百草园倒是培养了一批苗子,但是多数是作为技术骨干培养的,缺乏行政管理人才,而且这些少年结束学业走上各行各业的岗位尚需时日。 卢庚余代替孙元化前往山东,主要是为新成立的军需局调配和运送琼海式步枪和山地炮的,验收战马的另有其人,就是苏粗腿在山东招纳的前宣府镇边军马威。 马威帮助苏粗腿制止了饥民冲击官府设立的粥棚之后,得到苏粗腿的欣赏,建议他投琼州营。马威正值壮年,也不愿浪费在宣府打磨出的这一身本领,在得知了琼州营让人垂涎三尺的福利待遇后,毅然选择加入。苏粗腿是黄汉生的亲信,他推荐的人选得到了黄汉生的重视,但是当时琼州营并无骑兵这个兵种,让骑术精湛的马威拿起步枪充任大头兵未免太浪费,于是黄汉生把这事禀报了夏天南。 夏天南听说了马威的表现和边镇经历后,非常重视,加上当时已经和关宁军谈妥了枪械火炮换战马的买卖,便指定了马威为第一批骑兵的教官,至于招收骑兵和进行训练的地点则设在登州,以避免吴三桂所说的蒙古马到了炎热的琼州府出现水土不服掉膘的现象。反正登莱巡抚是夏天南的未来老丈人,在他的庇护下暗自训练一支骑兵部队,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第六百四十四章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带着以军火换战马的重任,卢庚余和马威为首的一行人乘坐满载枪械火炮的货船,来到了登州。 此时的登州已经不是之前乌云压城、百姓随时性命不保的那个叛军老巢了,逐步恢复了往日的生机。谢三宾别的不说,做事的能力还是有的,短短几个月就把满目疮痍的登州城打理的井井有条,依稀找回了当初北方重镇的影子。 关宁军的人比琼海军积极,两天前就到了。得知夏天南的手下到来,谢三宾很给一行人面子,亲自出面在巡抚衙门接待,同时派人通知关宁军的人过来。在关宁军的人到来之前,热情地陪着卢庚余一行人说话。 卢庚余是正经的知县出身,应付这类场面不在话下。他虽然性格倔强,为人正直,但不代表不通人情世故,对官场的迎来送往还是能应付得了的。马威和其余随从要么不善于与四品大员打交道,要么身份低微,应酬的担子就交给了卢庚余。 谢三宾热情地告诉他们:“我知道你们将军和关宁军的这桩买卖。照规矩,战马不能私下买卖,关宁军的战马除非自用,否则到了山东地界,这些马都归太仆寺管。” 卢庚余在偏远地方做了几年知县,对于朝廷的马政一概不知,闻言有些吃惊:“请问抚台,山东境内的马都归太仆寺管吗?我们换个地方交易成不成?” 谢三宾笑道:“你能换到哪儿去?除了山东,京畿、北直隶、河南、辽东、平凉、甘肃等地的马政也是由太仆寺管理,所饲养和购置的马匹除了供给京营,其余由兵部调配。像你们这种通过辽东购买蒙古战马,再转运山东,绕过太仆寺,明面上是不合规矩的。不过现在马政废弛,很多规矩早就无人遵守了,太仆寺也只是个泥菩萨摆设,大明早就没人养战马了。你们这笔交易,只要不大张旗鼓,就算被人知道,也不过是睁只眼闭只眼而已,没有谁费力不讨好去兵部告状,或者向圣上参你们一本。你们只管放心去做就是……” 卢庚余松了口气:“原来如此。” “其实不光马政,鸟铳、大炮等火器也是由兵部统一管理,关宁军想要添置火器,按规矩只能向兵部申请,兵部依次上报内阁、圣上后再命人打造,然后拨付给关宁军。万万没有一个军镇私自打造火器再卖给另一军镇的道理。” 这下卢庚余似乎有些明白了,他举一反三,试探地问:“只要没人去兵部告状,咱们悄悄地交易就是? 谢三宾抚须笑道:“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嘛!” 这时关宁军的人来了,居然就是吴襄和吴三桂两父子。两人满怀期待地进来一看,夏天南居然没来,来的两个人压根就不认识,估计是夏天南随便派来的手下。吴襄还好,一脸笑眯眯地,看不出喜怒,吴三桂毕竟年轻,当即脸色就不好看了。 吴三桂年纪轻轻就从游击做到了参将,又背靠关宁军这棵大树,平步青云是迟早的事,心高气傲的很,除了面对与自己年纪相仿、而且独当一面的夏天南高看一眼之外,其余人都不大放在眼里,更别说几个无名之辈了。 他斜眼看着卢庚余等人,慢条斯理地问道:“你们是夏参将的手下,他自己没来吗?我们关宁军可是有很大诚意的,我和父亲亲自押运战马千里迢迢来到山东,夏参将都不露个脸,谱也太大了吧?” 卢庚余听出了对方的不满,想说些什么,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才能不卑不亢,毕竟他加入这个体系的时间不长,许多事情都不了解,怕说错话。 谢三宾看气氛有点不太友好,就打起了圆场:“琼海镇初建,事务繁多,夏总兵可能忙不过来,也是可以理解的嘛……” 吴襄和吴三桂闻言一愣,琼海镇、总兵?这个年代通讯不发达,朝廷的圣旨到了临高,但是关于琼州开镇的消息还没有通过邸报传到辽东,加上关宁军对辽东之外的所有事都不怎么关心,吴襄父子这两个月又都在运输战马的路上,所以到现在都不知道这一切。 看见这父子两人的神情,谢三宾反应过来,感情两人还不知道。他解释道:“琼州营前几个月剿灭浙江的倭寇和福建的红毛有功,夏天南已经被朝廷封为平南总兵官,挂龙虎将军印,加右都督,在琼州开镇,名为琼海镇。” 吴三桂一滞,心中有些不是滋味。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对方年纪比自己大不了几岁,可是这升官的速度就跟打了鸡血似的,本来自己二十来岁就官至参将,也算青年俊杰一枚,但被这夏天南一比,就什么也不是了。之前山东平叛时,自己是游击,对方是参将,战后好不容易追上来了,好家伙,突然冒出一个总兵,而且是和自己舅舅祖大寿平起平坐的那种,不是什么杂牌总兵。 吴襄眼睛一亮,脸上的笑容更多了,笑眯眯地说:“夏总兵年少有为,无法拨冗前来,派部下来也是一样嘛!反正都条款都谈妥了,无非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而已。”这年头,多个朋友多条路,夏天南造枪炮厉害,升官又升得快,值得下力气结交,些许面子问题,都是浮云。 见关宁军这边没什么意见了,谢三宾便说:“两边都是与本抚并肩平叛的老相识,本抚别的事不能帮忙,给你们提供交换的场地,事后尽地主之谊招待各位还是能做到的。你们先忙,等忙完了本抚设宴款待诸位。” 吴襄与卢庚余都道谢:“怎敢劳动抚台?” “应该的,应该的。”谢三宾客气几句后便以处理公务为由离开了。 双方也不废话,直接去关马的地方进行交易。 关马的地方在登州城南的马厩,这里原来是登州驻军豢养战马的地方,曾经还是骑兵参将孔有德的驻地,现在登州百废俱兴,营兵都在重建过程中,这马厩也就空着,被谢三宾拨给关宁军暂时使用了。 。 第六百四十五章 招募骑兵 当初双方议定的价码是二千把鸟铳、五十门山地炮交换战马一千五百匹。但是枪炮是死物,运多少过来就是多少,战马却是活物,途中稍不留意就会倒毙,为了保证这笔交易顺利进行,关宁军自掏腰包添加了两百匹战马,以免数量不足导致交易流产。途中果然死了几十匹马,好在准备充分,到了现在还有一千六百多匹。 得知了夏天南荣升总兵的消息后,吴襄的笑容一直未曾断过,这时更是豪气地说:“我们怕途中战马水土不服死得太多,多准备了一些,现在比预定的数量多出了一百多匹,也就不另行处置了,全部作为添头送给琼州营,哦不,送给琼海军,以表示我们的诚意!” 不管对方的心里如何想,多出了这些战马是实打实的,卢庚余向两人道谢:“敝人代表将军谢过二位。” 马威一见马就两眼发光,不等双方寒暄交代完毕,就径直走到马厩栏杆旁,抚摸审视着一匹匹战马,查看牙口。 吴三桂眉毛一挑:“哟,一看这位的架势就是行家,怎么样,我们这些马不错吧?” 马威没有立即回答,而是一口气查看了十几匹马后,才点点头回答:“都是上好的蒙古马,牙口整齐红润,肉满膘肥,而且多半是五六年的马,不是幼马,来之则用。” 吴襄笑眯眯地说:“这位老弟果然是行家。我们这批马都是在蒙古人那里精挑细选的,仔马不要,老马也不要,全都是壮年的成马。” 卢庚余对如何甄别马的好坏一窍不通,全靠马威,见他说好,就放下心,对吴襄说:“吴老将军,枪炮都在船上等待卸货,不过敝人建议不走陆路。虽然火枪、小炮都不算重,比兵部拨付的鸟铳和大炮轻得多,但是数量多了也沉,运输终究不便,还是直接在码头卸货换船转运走海路更便捷。” 吴襄父子二人对视一眼,觉得这个说法有道理。他们押运马匹不需要太多民夫,随行的都是骑兵,把枪炮运回辽东则不同,不仅需要大量马车,还要雇佣大量民夫,多了许多手脚。 吴襄说:“可是我们这次来,没有准备船只,仓促之间,又上哪找这么多船呢?”辽东处在内陆,出海口旅顺又被鞑子挡住,平时根本用不上海运的货船,就算想到这一点,也凑不出几条船来。 卢庚余主动示好:“既然关宁军愿意多备马匹防止损耗,我们也愿意拿出诚意来。枪炮就不要卸下船了,直接运往辽东,往返的开销人工全由我们负责,关宁军只需要安排人手到码头装运即可。” 吴三桂大喜:“这样最好不过了。不过走旅顺不安全,就到天津大沽上岸,再转陆路,也省了不少路程。” 吴襄笑得更是眼睛眯成一条缝:“贵部这么有诚意,以后还有合作的机会。请转告夏总兵,如果还需要战马,关宁军随时可以提供方便,不管是用银子还是枪炮都可以商量。” 卢庚余也笑道:“好说,好说。” 双方把战马交割完毕,议定了货船出发的时间后,吴襄和吴三桂就返回住处了。 等吴氏父子走后,马威问道:“卢先生,咱们对关宁军这么示好作甚?反正就是一锤子买卖,以后大路朝天各走半边。” 卢庚余摇了摇头:“临走时孙先生交代过,说将军很重视战马,而且通过关宁军买战马是眼下唯一靠谱的途径,以后说不定还要靠他们买马,与他们的关系要处好一点。孙先生给了我一点相机行事的权限,只要咱们不吃亏,给他们点小恩小惠不妨事,包括出船帮助他们运送枪炮。” “既然是将军的意思,那我就不多嘴问了。”马威是夏天南亲口许诺的骑兵教官,只要训练骑兵的事情做好了,一个千总的位置是跑不了了,对于继续购买战马扩编骑兵,他自然是乐见其成。 两天后,吴襄和吴三桂乘坐琼海军的广船,押运满船的枪炮离开了登州,往天津方向去了。马威和卢庚余就留在登州,招募人手,组建骑兵。 山东毕竟是经历过战事的地方,不是承平已久的南方,而且朝廷在山东境内推行过马政,不少百姓有养马的经验,也会骑马,算是有些底子,培训起来也容易些。卢庚余请求谢三宾以登莱巡抚衙门的名义在登州、莱州、青州等地广发告示,以重饷招募骑兵,半个月下来,也有不少人报名。 但是马威挑人的标准很苛刻,他自己是宣府夜不收出身,看不上资质太过平庸的人,年纪大点、身体弱点想来混日子的也不要,严格的筛选后,至少刷掉了一半以上,最后只剩下不到四百人。 卢庚余看到这情况急了:“你这么选人,猴年马月才能组建起一支骑兵啊?将军和孙先生对我们寄予厚望,可不能把事情办砸了。” 马威也很委屈:“山东这几年叛军作孽,死的人太多了,我们招人的地方又只限于东三府,能选出这些人就不错了。我不严苛些,才是真的对不起将军呢!他要的是能打硬仗的骑兵,我要把那些走路都不利索的老头子和病秧子招进来,打仗是不用指望了,咱们还得给他们治病养老呢!再说了,不少青壮都迁移到琼州府去了,挑选的余地又小了些……” ———————————又见分割线—————————— 本来想在作者感言里敲下这段废话,但是盗版读者看不到。 简单说几句。首先感谢所有付费订阅支持的书友,有了微薄的收入,作者才能有继续码字的动力(兼职码字,稿费也不多,更多的是一种精神上的鼓励吧。不过创世的书友让我很感动,没有任何推荐资源的情况下,付费订阅的人数快赶上起点了,在此专门感谢一下);其次也要感谢盗版读者,就算看盗版,能够跑来投票或者评论,也算一种支持吧,让我知道有更多的人在追这本书;最后,虽然写这本书最初是出于兴趣,但是成绩惨淡很打击人的,作者坚持了快一年了,同期的作者都太监了,仅仅凭借兴趣和爱好也不知道能撑多久。 不过作者会努力把一个完整的故事讲完,烂尾败人品。 第六百四十六章 雪中送炭 听了马威的解释,卢庚余觉得也有道理,他沉吟道:“你说得没错,不过收拢饥民去琼州是将军定下来的,这个没办法,我们总不能从将军手上挖人,只能在山东想办法了。要不,把范围扩大到山东其他各府?” 马威迟疑道:“我是个粗人,但也知道登莱巡抚管的地盘就只有登州、莱州、青州一带,往西那边,济南、衮州、东昌都是山东巡抚管,这样做合适吗?” 卢庚余也不肯定:“孙先生交代过,山东巡抚朱大典和将军关系不错,不知道会不会卖这个面子,要不我们明天出发去济南,找到巡抚衙门求见朱大人,碰碰运气?”登莱巡抚的任命下来后,暂时坐镇登州的朱大典就返回了济南,想要去西三府招兵买马,必须要通过他的同意。 马威想到一事,击掌叫道:“我记得当初劝我加入琼州营的是苏哨官……哦,按这边的叫法是苏排长,平叛之后他没有回琼州,而是留在山东协助朱巡抚编练新军。如果求朱巡抚不管用,可以找他试试。” 卢庚余奇道:“还有这回事?没听孙先生说过,不过可以试试。” 第二天两人准备出发前往济南,可是说曹操,曹操就到,苏粗腿从济南赶到了登州,打听到他们的住处后,径直找上了门。 他对马威笑道:“马老哥,都来了半个月,怎么不来找兄弟我呢?我可是一直在济南等你,左等右等不见你来,只好自己找上门来了。” 马威又惊又喜:“苏排长,你怎么知道我来了山东?我们正准备去济南找你呢。” 苏粗腿咧嘴笑道:“将军早就派人通知我了,你们才到登州,我就收到了消息。不过我现在不是排长了,朱巡抚给我封官了,是巡抚标营千总。” 卢庚余谨慎地问:“那么,苏千总现在是帮朱巡抚做事呢,还是帮夏将军做事?” 苏粗腿收起笑容,眼睛一瞪:“说什么呢?如果不是将军把我拉出火坑,我现在还是一个铁匠铺的伙计,我阿爸阿妈、弟妹不是被村里的苟大富折磨死,就是饿死了,我苏粗腿是那种忘恩负义的人吗?” 马威劝道:“苏老弟莫动气,这位是卢先生,以前的昌化知县,现在帮将军做事,大家都是自己人。” 听闻是读书人,还做过知县,又是同为将军效力,苏粗腿脸色就缓和了不少:“我粗人一个,说话做事直来直去,卢先生不要见怪。” 卢庚余摇摇头:“不妨事,说清楚就好,免得大家藏着掖着,都是为将军做事嘛。” 苏粗腿一拍脑袋:“说到给将军办事,我差点忘了正事。将军带话给我,说是马老哥在登州编练骑兵,我在济南那边也搜罗了一些人,都是年轻力壮会骑马的,带了过来,也不知道马老哥用不用得上?” 马威喜出望外:“正要打瞌睡呢,老弟就送枕头来了!我们正愁招人难呢,要去济南找你就是这回事。你是诸葛孔明能掐会算吗,怎么知道我们缺人?” 苏粗腿摸摸脑勺,不好意思地回答:“我原本大字不识,为了当排长才学了些字,哪敢和诸葛亮比?我也不是能掐会算,事情是这样的……” 他详细向两人讲述了事情的原委。原来,他受夏天南委托,留在山东帮助朱大典练兵,倒也尽心竭力,没有敷衍应付。只不过招募营兵的时候,留了个心眼,把那些会骑马的青壮单独留了下来,没有编入新建的巡抚标营,就是想着找机会留给自家将军。他推荐马威的时候,就猜测马威可能会受重用,因为琼州缺战马、缺骑兵,而睿智如将军是不可能坐视军中存在这么一个明显短板的,平叛时,叛军、关宁军骑兵的机动性和威力就证明了这个兵种不可或缺。 “……这些人训练成普通的火枪步兵不是不行,可是太浪费了。朱巡抚管的地方倒是有骑兵,分别隶属于山东境内各总兵,所以他对编练骑兵兴趣不大。可是我觉得那些总兵手下的兵油子不适合咱们,还是找些身家清白的百姓重头练起更好。于是就自作主张,把这些人扣下来了,得知你来山东,便一股脑儿全带过来了。” 马威笑得合不拢嘴:“老弟真是我的贵人,先是推荐我加入军中,现在又给我来这么一场及时雨,真是帮了大忙了。” 卢庚余疑惑道:“可是,你这么做,朱巡抚会不会怪罪你?” “朱巡抚很相信我,编练新军一事,从招募人手到训练,他都全权委托给我,只要半年后我帮他练出一支像样的标营,其余都不过问。”苏粗腿解释道,“反正标营有限额,多了朱巡抚也养不起,这些骑兵苗子闲着也是闲着,朱巡抚就算知道了也不会在意。真要为了这个怪罪我,我就不干了,立马回琼州。” 马威才不管这些,拉着苏粗腿的手说:“走,带哥哥去看看你选的人。” 城南的马场,空中满是灰尘,蹄声隆隆,上千人骑在马上,按照马威的指令来回跑动,做着动作。时而慢跑时而加速冲刺,时而围着马场兜圈,一眼看上去,这些人的骑术都不错,动作都完成得有模有样。 半个时辰后,马威满头灰尘地找到场边的苏粗腿和卢庚余,在蹄声中大声说:“这些人都不错,比我们招的人要好一些。西三府毕竟遭受兵乱荼毒较少,挑选合适的青壮也容易些。” 卢庚余询问他:“加上苏千户带来的人,咱们人手够了吗,还需要招人吗?” 马威连连点头:“够了够了。加上咱们招募的人,小两千人了,而且骑术都不错,都是好苗子。幸好有苏老弟帮忙,才能这么顺利,否则我们窝在东三府,真的要抓瞎了。” 苏粗腿颇为得意地说:“我只会拿枪,不会骑马,是个外行,所幸挑选的人还能入老哥的法眼。” 第六百四十七章 凤阳之战 在苏粗腿的协助下,琼海军第一支骑兵部队的架子搭起来了,在马威的带领下,在登州进行训练。eom卢庚余完成了此行的任务,先行返回了临高。 山东的饥民在朱大典的允许下,通过谢三宾的运作,经登州源源不断运往临高。随着山东局势的稳定,自愿前往临高的饥民越来越少,第四批的移民人数骤减到了五千人,后面几批更是平均只有两三千人,不过临高的人口基数已经连上了几个台阶,农业与兵源人口和都在以前的基础上连翻几番,对生产和扩军的需求初步得到了满足。 琼海军通过海贸和设卡收税,迅积累了巨额的财富,吸纳人口后,粮食生产和军队建设也抓上来了,已经积蓄了足够的能量,只等一个合适的机会正式进军中原。 西北,在宣府等地劫掠一番后的皇太极率军退回了关外,虽然所到之处满目疮痍,人口也被掳走,称得上赤地千里,但是对于朝廷而言,只要鞑子走了就是天大的好事,从皇帝到朝中大臣都松了一口气。 崇祯七年的年关眼看就要平稳地度过了。虽然这一年坏消息不少,但是有了琼海军带来的几场“胜仗”,加上平定了山东叛乱,崇祯这个年过的还算顺心。只是他并不知道,这只是暴风雨来临之前的平静。 早在崇祯七年初,崇祯任命陈奇瑜为五省总督,统一指挥陕晋豫川及湖广官军,由四面分进合击,企图一举尽歼各部流民军,曹文诏率关宁军击败山西境内的流民军,高迎祥、李自成、张献忠等均逃到河南,然后被曹文诏、左良玉等多路明军包围。然而这一年八月,皇太极亲率大军入关,朝野震惊,为了应对鞑子,崇祯征调曹文诏等将领,放弃了对流民军的围堵剿杀,前往宣府、大同,流寇得以突围。 鞑子退回关外后,剿寇不利的陈奇瑜被撤换,十二月,洪承畴继任五省总督,加太子太保、兵部尚书衔,总督河南、山西、陕西、湖广、四川五省军务。他改变了前任以剿促抚、边打边抚的策略,改为重兵包围流寇主力,重点进攻,各路流民军接连败于确山、朱仙镇(今开封市西南)等地,连连受挫,被迫转入西部山区。 过完年后,崇祯八年正月,洪承畴率主力出潼关,在河南信阳大会诸将,准备对流民军实施大规模的围剿,一鼓作气击败高迎祥、李自成、张献忠等主要流寇势力。 就在这个时间节点,一个影响明末大势走向的历史事件生了。 因为洪承畴颇具才干,在他的指挥下,流民军节节败退,各路人马都深深感到,只有联合作战才有力量。于是,高迎祥、张献忠、老回回、罗汝才、革里眼、左金王、改世王、射塌天、横天王、混十万、过天星、九条龙、顺天王各路流民军会师于河南荥阳,共13家,72营,在一起共商对敌之策。 在这次大会上,“闯将”李自成展现了其卓越的军事眼光,提出“分兵定向、四路攻战”的战略方针,就是把流民军分成东、西、南、北四路,出击和敌人作战,把流民军的主力放在敌人兵力薄弱的东面。李自成的远见卓识得到了大家的肯定和同意,一致决定就以此战略方针指导作战。其中实力最强的高迎祥和李自成部、张献忠部东进抗敌,一路节节胜利,所向披靡,一直打到了中都凤阳。 历史上有名的“凤阳之战”就此打响。镇守凤阳的明将朱国相领兵迎战。狡猾的张献忠等人派人伪装入城,混入城内的流民军士兵乘势四处燃火,与城外农民军主力密切配合。官军遭内外夹击,阵势大乱,高迎祥、张献忠部趁机入城,朱国相自杀,4ooo余名守城士卒被歼。 攻破凤阳后,流民军斩卫指挥使袁瑞征、凤阳知府颜答暄、推官万文英等,最后一把火焚毁了皇陵,放走凤阳所有囚犯,中都大乱,顿时朝野震惊。 京师,紫禁城,乾清宫。 崇祯愤怒地冲着跪在面前的几人吼道:“朕拨了这么银子,派了这么多兵马,不但没有把流寇一举歼灭,到头来还让贼人攻进了中都,现在连皇陵都烧了,这让朕有何脸面去见列祖列宗,你们平时口口声声的说要替朕分忧呢?” 下面跪着的兵部尚书张凤翼等人不敢辩解,只是低头伏在地上,只想有条地缝钻进去。 温体仁因为是辅,深得崇祯信任,而且年纪较大,特准许赐座。他端坐于椅上,眼观鼻鼻观心,如老僧入定一般,心里却在祈祷皇帝不会向自己问策。 可是怕什么偏来什么,崇祯对着张凤翼等人痛骂一顿后,见这些人如丧考妣,却无人能够献上良策,只能把目光投向自己信任的辅。 “长卿,中都遭遇大变,你可有良策?” 温体仁脸上的肉抖了几下,心中暗叹,陈奇瑜、洪承畴等人都拿这些流寇没办法,自己又能有什么良策?他绞尽脑汁,想不出什么立竿见影的办法,只能含糊回答:“为今之计,只能责令洪承畴率军迅东进,解凤阳之围,然后调兵围困” 崇祯颇为失望,这些都是正确的废话,不管下不下令,洪承畴必定东进,将流寇逐出中都,他想听到短时间内重挫甚至全歼流寇的建议。 他急躁地站起来,负手踱步,一边走一边说:“朕要的不止这些。原本念在流寇亦是朕的子民,陈奇瑜以剿促抚的想法朕是同意了的。可是这些贼子无法无天,居然连皇陵都敢亵渎,如此无君无父之人怎能再行招抚,朕恨不得将其一个个凌迟处死。你们必须给朕想个法子,把流寇全部消灭,一个不留!” 张凤翼等人都在心中哀号起来,这位主子就是性子太急切了,流寇势大,又岂是这么轻易能够全灭的?仓促之间叫自己这些人想办法,这是要逼死人的节奏啊! 第六百四十八章 调琼海军剿寇 对于崇祯的急躁性格,温体仁已经了如指掌了,这位爷恨不得今天就能剿灭流寇,明天就能打败鞑子,事情不如人意时又把气撒到臣子身上。他知道皇陵的事刺激到了崇祯,必须给其找一个泄情绪的对象。 他提醒道:“陛下,中都陷落,必须要惩处相关官员将领,以儆效尤。守将朱国相守城不力,罪无可恕,不过念在他已经自裁谢罪,就不必追究了;总督杨一鹏未能组织四府兵力救援中都,实乃渎职,须重重惩处!” 满腔郁闷的崇祯一下子找到了迁怒的对象,他猛地停下踱步的脚步,咬牙切齿地说:“杨一鹏总督四府,居然不能保住中都,实在罪无可恕,着锦衣卫锁拿进京,菜市口斩,让所有的官吏都看看,不尽心办差的下场!” 温体仁长出了一口气,心道:杨一鹏,活该你倒霉,谁让中都在你任期内失陷呢?不把你推出来,陛下就盯着我们拿出剿寇良策,我们日子不好过,只有死道友不死贫道了。 杨一鹏字大友,万历三十八年进士,是漕运总督,凤阳也在其管辖范围内,其职务全称是“总督漕运兼提督军务巡抚凤阳等处兼管河道”,主要职责是督管漕运,兼巡抚淮安、扬州、庐州、凤阳四府,徐州、和州、滁州三州,也就是说,主要的差事是管理漕运和河道,凤阳等四府三州,只是顺带管的,现在凤阳出事了,就成了替罪羊了。 找到了中都陷落的“罪魁祸”,崇祯心里的郁闷缓解了一些,他询问众人:“杨一鹏治罪,漕运总督空缺,你们有何人选推荐?” 兵部尚书张凤翼最近总是被崇祯责骂,一心想表现,挽回一些印象分,听到崇祯问,心想这倒是个没有风险的问题,便抢先回答:“山东巡抚朱延之平叛有功,战后又能迅安抚百姓、稳定局势,足见其才干过人。漕运总督提督军务,又巡抚中都,这样要紧的所在,此时还要面对流寇中最凶悍的高迎祥、张献忠部,非能人不能胜任,臣推荐朱延之转任漕运总督。” 朱延之就是朱大典的字,崇祯一听,不由点了点头:“你总算说了句能入耳的话。朱大典倒是个不错的人选。” 他斟酌一番,觉得仓促间找不到更合适的人选了,便开口道:“拟旨:擢兵部右侍郎、巡抚山东朱大典为总督漕运兼提督军务巡抚凤阳,即日赴任,领兵出山东,五省总督洪承畴出陕西,夹击流寇。” 张凤翼提出的建议被采纳,得到了鼓舞,继续献策:“如今鞑子已退回关外,北方暂无战事,可调集各地兵马一鼓作气围剿流寇。” 崇祯疑惑道:“抽调北方各镇边军吗?可是防范鞑子不能轻易抽调,否则又给鞑子可乘之机。” 张凤翼回答:“无须抽调边军,南方就有一支现成的强军,眼下红毛和倭寇溃退,海清河晏,正好抽调其北上剿寇。” “你是说夏天南?”崇祯想了想,缓缓点头,“既能击溃倭寇和红毛,想必对付流寇也不在话下,可以征调” 温体仁本想否定张凤翼的提议,没想到崇祯应得这么快,话到嘴边又只能咽回去,不由得暗自摇头。他想借着谢三宾拉拢夏天南这个新鲜出炉的强力军头,不希望琼海军来到河南与流寇死磕,耗损实力。流寇异常狡猾,死而不僵,每次被官兵打得半残了,跑到一个地方就能聚拢流民卷土重来,让官兵疲于奔命,夏天南手下的琼海军虽然强,但是面对这种四处流窜的牛皮糖战术恐怕也要被拖垮,弄不好被崇祯怪罪,之前积累的好口碑就要毁于一旦了。 他想了想,皇帝金口玉言,既然开了口,臣子不能拆台,就只能从其他方面想办法了:“陛下明见:琼海镇新建,新招纳的兵丁尚在训练磨合,短时间内未必形成战力;另外,朝廷应增加的粮饷尚未拨付下去,没有粮饷和开拔银子,大军如何打仗?总不能枵腹从公。” 崇祯皱眉道:“琼海镇的粮饷尚未拨付吗?” 张凤翼惶恐道:“兵部已经核准琼海镇新增兵士两千的名额,按营兵标准核粮饷,至于是否下去,得问户部” 一直未曾吭声的次辅吴宗达不得不回话了,他是武英殿大学士兼户部尚书,户部是他分管的部门。 “启禀陛下:户部没有银子,拖欠的粮饷也不止琼海镇一家,除了辽东有辽饷可以保证,其余各边镇均不能足额放。臣无能,不能为陛下分忧,请陛下治罪。” 崇祯心烦意乱地摆摆手:“这也不是你一个人的错,暂时就不追究你的责任了。”他转向温体仁,“难道缺少粮饷,就不能调琼海军北上了吗?当初打倭寇时,难道户部就有银子了?” 温体仁苦笑道:“陛下,那时琼海镇还是琼州营,属两广节制,粮饷由两广总督、广东巡抚负责筹措,现在升为军镇,理应由朝廷拨付粮饷” 崇祯一滞,地方军变中央军,从地方财政负担变为中央财政负担,这话没毛病。 他想了一会,对吴宗达说:“想点办法,从今年的辽饷中扣除一部分折色,用于琼海军北上开支所需,应付了眼前的难关再说,日后再设法补上” 吴宗达请示道:“那么辽东那边?” “辽饷每年都不曾克扣,这点折色不过临时调拨应急,不过是晚点给他们而已。”崇祯不耐烦地说,“这点小事总不至于让祖大寿那些人聒噪。” 吴宗达应道:“是,臣知道了。” 温体仁暗叹一声,皇帝不依不饶要调琼海军,甚至打起了辽饷的主意,他就没有办法阻止了。 粮饷的事解决了,崇祯抬起了胸膛,朗声道:“再拟旨:今流寇肆虐,中都失陷,调琼海镇兵马北上,入河南,助洪承畴、朱大典解中都之困,参与围剿流寇。即日出,不得延误。” 第六百四十九章 准备出兵 兵部调令到达临高后,引了琼海军上下的议论,对于扩编不久、尚在磨合期的新军是否选择在这个时候服从朝廷的调遣去河南剿流寇,每人都有不同的看法。有人认为军队刚刚扩编,新兵太多,应该韬光养晦,对于朝廷的调遣,要么阳奉阴违,拖延时间,要么找个理由拒绝;还有人认为精兵就是一刀一枪打仗打出来的,窝在家里永远不会成为强军。 就在众说纷纭之时,夏天南召集所有军事人员在南园开会。 包括黄汉生、魏连横等军队主官和司马德、孙元化在内的智囊在内的所有人都在猜测将军是不是要召集大伙一起商议是否出兵,可是夏天南开口第一句话就把事情定性了。 “今日把你们找来,不是讨论是否出兵的问题,而是部署出兵事宜。” 众人面面相觑,没想到将军这么坚决。 司马德小心翼翼问道:“将军,扩军才几个月,大部分都是毫无经验的新兵,现在就拉到河南、安徽打流寇,是不是操切了些?据朝廷邸报得知,现在盘踞凤阳的是流寇中最能打的高迎祥、张献忠两路人马,洪承畴是五省总督,统辖各路剿寇兵马,我们过去肯定也要归他节制,以他的老奸巨猾,肯定把我们推到前面去打这两股流寇,无论胜负如何,损耗肯定不小,为了朝廷下这么大血本,值得吗?” 夏天南一边听,一边在心里默默地念了一句,你们都不知道,真正的oss不是高迎祥也不是张献忠,而是李自成,他才是明王朝的掘墓人。这位仁兄堪称打不死的小强,一度被打到身边只剩十八骑,躲入商洛山,后来居然东山再起,卷土重来,带着几十万大军攻入了北京城。 孙元化闻言不满地反驳:“什么叫为朝廷不值得?流寇焚毁皇陵是对朝廷不敬,裹挟流民是荼毒百姓,无论从哪一面来看,这等无君无父、祸害百姓的狂徒都应该剿灭,中原战事若平定,既是朝廷之福,也是将军之幸。” 司马德听明白了他话中隐藏的含义,虽然表面上看是为朝廷打仗,但是既然琼海军有心怀天下的格局,目光可以放长远一些,多消灭些流寇,也是为自己将来入主中原铺平道路。这个理由无法辩驳,司马德选择了沉默。 夏天南说道:“司马先生的担心不无道理。但是老兵也是从新兵一路打仗锻炼出来的,若是因为怕死人不敢打仗,有再好的武器也只是纸老虎,中看不中用。更何况,现在不拿流寇练兵,难不成将来直接用鞑子练兵?流寇再怎么凶名赫赫,大部分人还是乌合之众而已,总不会强过鞑子。” 众人闻言纷纷点头。都说“女真满万不可敌”,鞑子面对明军官兵,几乎战无不胜,虽然这种战斗一边倒的原因很多,鞑子战斗力强横也是不争的事实,而流寇虽然人数众多、声势浩大,大多是裹挟的流民,经常被官兵追着打,两者的强弱一目了然。用流寇练兵,然后去打鞑子,没毛病。 夏天南接着说:“孙先生的话也在理。多消灭一些流寇,稳定中原的局势,对琼海军而言是好事,我们进入中原后,不能把精力都消耗在流寇和鞑子的两面夹击中,总要先打压其中一个,集中精力对付另一个。” 三言两语阐述了出兵的动机和理由,夏天南开始部署出兵的事宜。 “魏连横出列!” 魏连横心中激动,站出来应下:“属下听令。” “你带领琼海军第二团,进入安徽,参与剿灭流寇的战斗。” 在众人羡慕的目光下,魏连横挺起胸膛,惊了一个军礼,大声回答:“遵命!” “司马德听令。” “属下在。” “此次出兵征剿流寇,规模之大、各方势力之多、形势之复杂,远我们以往任何一次出征。你带领挑选出来的参谋,跟随我赶赴前线,指挥作战。” 司马德心中一喜,这正是建功立业的大好机会啊,他压抑住心中的喜悦,沉声回答:“遵命!” 军机参谋处成立后,他按照夏天南的指点,从全军的中层军官中精挑细选,选拔了一些有文化底子、头脑机灵、大局观不错的军官,作为见习参谋进入军机参谋处。这次随军出征,正是打磨这支尚显稚嫩的参谋队伍的大好机会。 “孙元化听令。” 孙元化沉稳地站出来,“请将军吩咐。” “这次出征虽然没有全军出动,但是在军备器械上不留余力,军需局必须全力以赴,负责保障武器、弹药、粮草的足额供应,不能拖将士们的后腿。” “请将军放心,属下必定尽心竭力,让将士们无后顾之忧。” 点完这几位的名字后,夏天南念出了一个让众人有些意料之外的名字。 “王启年听令。” 在人群中毫无存在感的王启年不声不响闪了出来,脸上依旧是波澜不惊的表情:“属下在。” 夏天南望着他:“我没想到赶赴中原打仗来得这么快,所以之前也没顾得上你负责的情报那一块。不过好饭不怕晚,叙话不怕慢,现在还来得及。我决定,正式成立军情司,由你出任司长,负责对敌情报搜集与分析,直接向我负责,工作上与军机参谋处对接。” 王启年眼中闪过一丝喜悦,拱手行礼:“属下遵命。” “搜集情报是个苦差事,尤其是在战场上,形势瞬息万变,深入敌后还会有生命危险”夏天南略一思索,说道,“军情司的人员由你全权任免,我不干涉,所需开支只管开口,只要用到实处,要多少给多少。” 王启年没想到将军给予他这么大的自主权,心中既感动又兴奋,当初将军承诺打造一个与锦衣卫相提并论的情报机构,看样子并非空穴来风,他预感自己在这个位置上,会作出一番傲人的成绩。 他感激涕零道:“将军这般信任,属下唯有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以作报答。” 第六百五十章 进军路线 安排完出征的队伍和人员,夏天南看向有些郁闷的黄汉生:“这次第一团没有在出征之列是有原因的:第一,我们毕竟只是刚建的军镇,突然间就能拉出一两万精兵,未免太张扬了,低调一点,韬光养晦不是坏事;第二,打仗归打仗,家里的屯丁和新兵训练不能耽误,毕竟打流寇不是什么生死之战,不需要全军动员,你又是军校副校长,新的基层军官的培训也要靠你,所以,只能把你留下了。” 黄汉生本来有些郁闷,现在听出了味,之所以不带自己出征,不是因为怀疑自己的指挥能力,而是因为需要自己抓新兵训练和军官培训,为新一轮的扩军做准备,心情好了不少,当即表态道:“无论前方还是后方都是为将军效力,属下一定做好将军交代的事情。” 夏天南问:“你办事我自然放心。现在尚未编入琼海军的屯丁还有多少人?” “回将军的话,新来的移民中有四千六百余名青壮,来临高最长不过两个月,时间太短,暂未编入琼海军。” “这个不急,初来乍到,总得有个适应的过程,等屯田和操练慢慢磨去他们的棱角,学会了集体生活,培养了服从意识,再编入军中,事半功倍。”夏天南说道,“你要做好准备,这次去打流寇,说不定能拉些流民回来,临高乃至琼州府的人口会继续增加,青壮和屯丁的数量也会水涨船高,你训练的担子不仅不会轻,还会加重,必须保证打仗的同时,预备兵力的训练要跟上,以便随时补充战时损耗和扩军。” 黄汉生又惊又喜:“将军想打流民的主意?” 夏天南笑道:“只是有这个想法,但能否做到谁也不能保证,等到了那边再相机行事吧。我只是觉得,山东那边的移民越来越少,而陕西、河南数以万计的流民被高迎祥、张献忠之流裹挟为炮灰,未免也太可惜了,这些都是现成的劳动力和兵源啊。” 孙元化说道:“将军若能成功将流民迁徙到琼州,即是琼海镇之福,也是流民之福,我们得了人丁,百姓脱离苦海” 司马德嘿嘿一笑:“还有最重要的一点:流寇剿而不灭,全靠裹挟流民,即使官兵把贼寇打得一败涂地,可是这些贼寇领一夜之间又能拉起号称数万的大军。若是能够将流民迁走,无异于釜底抽薪,久而久之,贼没了兵源,不攻自破。” 孙元化眼睛一亮:“这算是造福百姓之余的意外之喜了。属下建议将军未雨绸缪,做好接纳流民的准备。” 夏天南点头道:“这个建议可以采纳。那就由军需局和军机参谋处协商,确定进军凤阳和从河南迁移流民的路线,以及沿途和海上的接运流程,三天之内把商议的结果报告给我。” 孙元化和司马德双双应下:“属下遵命。” 诸事安排妥当,众人自行离去。 三天后,司马德和孙元化来到南园,向夏天南汇报这几天商议的结果。 司马德挂上一幅安徽、江苏一带的手绘地图——军用的所有地图都是在林伟业的指点下完成,虽然比例和距离有些失真,但是各州府的方位还算准确,相对于同时期写意派风格的地图要强多了——介绍道:“经过军机参谋处与军需局的商议,一致认为,不管是琼海军进军凤阳,还是将来从河南境内转运流民出海,最好的转运点莫过于南京。” 夏天南望着地图,询问道:“理由?” 司马德伸手点在地图上南京的位置,解释道:“不管是去还是回,离中都凤阳最近的码头就是南京了。咱们可以沿着长江直达南京港,然后北上,走6路只需一百多里路,如果换做其他地方步行行军到凤阳,最近的也有几百里的6路,耗费体力更大。” 孙元化接着说:“如果招纳流民,也可以从南京登船,经长江入海,免得6路走太多,流民体力不支沿途倒毙。” 夏天南赞同道:“考虑的很周到,不管是行军还是转运流民,我们不能在6路上耗费太多体力和时间,能走海路的,尽量走海路。” 孙元化继续介绍:“至于接运流民所需粮食,如果按山东平叛时的做法直接从琼州运去,有些困难。一来,我们这次出动的兵力远远过了上次,保障军粮所需就已经吃力,无力再负担流民的口粮;二来,从长江虽然能直接抵达南京,但是河道毕竟不比海道,吃水太深的大船恐怕不能沿长江而入,这又限制了运送粮食的数量” 夏天南点点头,表示理解。山东平叛时,琼州营6军的总兵力才两千人,现在只去一个团就已经达到了五千,加上炮兵和运送大炮等辅助人员,总人数可能会达到六千,几乎翻了三倍,需要的军粮自然也是成倍增长,对运输的压力就更大。而且长江的水文条件尚不清楚,为了避免触礁或搁浅,大型海船不能进入长江,就进一步限制了运输能力。 “那么,军需局怎么解决这个问题呢?” 孙元化点了点地图上南京的位置:“江南是大明最富庶的地方,虽然近年来粮食产粮不如湖广等地,但是只要有银子,粮食总是不缺的,属下建议,军粮自给自足,其余所需则就地采买。” 夏天南征询地望着司马德:“你是南京人氏,粮食就地采买的计划是否可行?” 司马德笃定地回答:“请将军放心,江南豪门大户多如牛毛,动辄成千上万亩良田,有实力的粮商更是数不胜数,只要出银子,万万没有买不到粮食的道理。” 夏天南看着地图,点头道:“这个计划不错,就依你们的:进军和转运流民的路线通过南京走水路,军队所需粮食自行携带,招纳流民所需口粮则在南京一带就地采买。” 进军凤阳的路线就此定下,琼海军的战争机器再次高效运转起来,武器、弹药、粮食逐步就位,第二团的将士也整装待,只等一声令下,赶往中原战场。 第六百五十一章 苏粗腿被重用 第六百五十一章 苏粗腿被重用 临出发前,来自山东济南的两封信同时到达了临高,分别是山东巡抚衙门的公函和苏粗腿的私信。 夏天南读了两封信,都和这次远赴凤阳作战有关。 巡抚衙门的公函是转达朝廷的旨意,催促琼海军即刻赶赴战场,不过是公事必须走的流程而已。公函还附了一封朱大典的私信,大意是从他从山东能带走的兵马不多,请求夏天南在战时给予适当的援助,免得吃了败仗被朝廷治罪。 苏粗腿的私信简明扼要,是请示是否跟随朱大典出征。朱大典卸任山东巡抚后,山东境内的兵马原则是不归他节制了,能带走的主要是苏粗腿训练的一千新兵,和巡抚标营的一千五百骑兵,这是他的全部家当。朱大典对苏粗腿优厚有加,将其作为心腹,却没想到苏粗腿不吃糖衣炮弹,仍然“人在曹营心在汉”。 对于第一封公函和朱大典的私信,夏天南命人代笔回信,答应进入安徽后互相照应。至于第二封信,他考虑了一番,决定还是回信让苏粗腿随行出征。在这节骨眼,撤走这支新军无异于给朱大典背后捅了一刀,绝对翻脸,两人建立的友好关系毁于一旦。琼海军暂时也不缺这一千新兵,让这只兵马跟着朱大典刷经验练级也是个不错的选择,而且苏粗腿作为巡抚标营的主将,也能得到独当一面的锻炼机会。 当租借给朱大典练级了,然后在适当的时候回收,夏天南心想。在他的记忆,朱大典政治生涯的高光时刻在山东,调任漕运总督、凤阳巡抚后,仕途急转直下,一再被贬官,到了南明时期才得到起复的机会,这支新兵,他注定是吞不下了的。 济南,巡抚衙门。 朱大典指挥下人收拾房的私人物,装进箱子,以便装马车带走。这是为了去凤阳任做准备。 按照一般的官场规矩,转任异地或者升迁,没有个把月的水磨功夫是不行的。从接到调令后,等待继任者从异地赶来,然后盘点房、进行交割,不留首尾,不是几天能处理好的,这其还可能涉及新任和旧任官员心照不宣的一些官场潜规则需要私下交涉,如任的些许亏空,只要数目不是太大,继任者一般都会睁只眼闭只眼,凡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算是七的知县,交割起来也颇费手脚,又何况是掌管西三府的山东巡抚? 可是朱大典的这次转任并非单纯的官场升迁,他还担负了从山东西进,与五省总督洪承畴夹击流寇的军事任务,不可能慢吞吞地等待继任者到来进行离任交割,只能特事特办,把大印留下,先领兵出发。圣旨给他的期限是一月内必须赶到都凤阳,先赶跑流寇,再正式任漕运总督兼巡抚凤阳这个要职。 整理好行装后,朱大典命人把苏粗腿叫来。临行前,他要和苏粗腿好好交代一番,这可是他对付流寇要依仗的重要角色。 苏粗腿很快来到了巡抚衙门。他猜到了巡抚召唤他前来的意图,摸了摸怀的信——这是将军给他的回信,让他随朱大典出征——然后踏进了大门。 见他前来,朱大典亲热地拉着他的手坐下,嘘寒问暖。 “初图,在济南这几个月,可还习惯,有没有水土不服?” 苏粗腿咧嘴笑道:“多谢抚台关心,我是个粗人,没读人那么精细,吃的香睡得好,没啥不习惯的。” “呵呵,那好。这段时间,训练新兵,辛苦你了。” “这是属下该做的。再说在琼州营时训练更苦,早习惯了。” 朱大典感叹道:“夏参将……哦,现在该称呼夏总兵了,他练兵有方,才能造你这样的人才,出身草莽,以铁匠之身,练一身过硬本事,还能识断字,这样的经历,恐怕整个大明的营兵,也没几个人。” “嘿嘿,抚台过奖了。”苏粗腿口里附和,心里却想,那是你没去临高看过,像我这样的人一抓一大把。 在军衔等级决定军饷的体系下,加合理的升迁机制,作为现在军校的前身,军官培训班培育了一大批士兵从盲起步,成为军事技能和化知识双达标的近代化军官,苏粗腿不过是其的佼佼者而已。可以说,从老兵随便拉出一个排长以的军官,来到朱大典的巡抚标营,都能成为一个合格的标营千总,甚至是参将。 赞扬了一番后,朱大典开始进入正题。 “这次本抚转任漕运总督兼凤阳巡抚,表面看是升迁了,但是自家事自己知,眼下有流寇盘踞凤阳,这个总督不好当。”朱大典叹道,“只要流寇没有被逐出凤阳,这个总督的位置不仅坐不稳,被贬官也是转眼之间。本抚现在能依仗的,是你了。如果你帮我打几场胜仗,我能平稳过关,否则,等着圣的雷霆之怒吧。可以说,本抚的安危荣辱,全系与你一身。” 既然自家将军让自己帮着朱大典打仗,加之涉及职业军人的操守,苏粗腿毫不含糊,他拍着胸脯说:“请抚台放心,我必定全力以赴。打胜仗我不敢打包票,但是绝对让流寇讨不了好。” “好好好,有你这话本抚放心了。”朱大典许诺道,“现在本抚任命你为巡抚标营参将,统领所有马、步军,进入安徽后,淮安、扬州、庐州、凤阳等四府的兵马也由都交给你统领,一切都托付给你了。” “属下遵令。” 朱大典知道,这次夹击流寇不像山东平叛,兵马都由自己指挥,面有个五省总督,各路兵马的指挥权肯定都纂在洪承畴手,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自己能够做的,是依靠苏粗腿,加凤阳等四府的残兵,力保州县不失,驱逐流寇的重担交给洪承畴了。只是他并不知道,事实远他想象的残酷,流寇也他想象的狡猾,冥冥之,他的命运已经注定。 。 第六百五十二章 中都皇宫中的冲突 安徽,中都凤阳。 凤阳本来只是一个不起眼的小县城,因为出了朱元璋这样一个开国皇帝而天下闻名。洪武二年,朱元璋定都凤阳,称为中都,和南都应天、北都顺天合称为明朝三都。 “中都丰镐遗,宫阙两京陟。千里廓王畿,八屯拱宸极。”这诗句描绘了中都凤阳当时的盛况。中都城占地面积约5o多平方公里,它是明太祖朱元璋集2ooo多年来中国都城建筑之大成,悉心营建的一座最为豪侈的都城。其规划遵循周礼考工记王城制度,上承唐宋,下启明清,在中国古代都城建设史上占有极其重要的地位。 这样一座豪侈的都城,如今正在流民军的揉虐下瑟瑟抖。 城外以南的皇陵,规模宏大,原本称得上壮丽森严,与豪华雄伟的中都宫阙遥相辉映。流民军攻破凤阳后不久,张献忠命人把皇陵周围几十万株松柏全部砍光,又把陵墓掘开,把这座庄严肃穆的皇陵破坏得面目全非,然后付之一炬。 似乎这样还不足以满足张献忠的破坏欲,张献忠又命人把朱元璋出家的皇觉寺拆成一片废墟,“殿宇楼阁,规制宏丽”的皇觉寺就这样化为一堆砖石瓦砾。 继皇陵被焚毁后,皇觉寺又被拆,消息传回京师后,崇祯穿上孝服,跑到太庙大哭一番,并下了“罪己诏”,公布天下。 客串了一把拆迁大队,把老朱家的皇家陵墓、寺庙拆成一片白地后,张献忠志得意满,然后做回了打劫的老本行,把城中富户抢劫一空之后,再全部杀掉。 银子抢了个盆满钵满,又断了老朱家皇陵的龙脉,张献忠觉得很满意,开始把目光转向了中都的皇宫。 中都虽然真正作为都城的时间很短,但是皇宫的修建一点也不含糊,午门、东华、西华、玄武门;正殿、文华殿和武英殿,东、西、后三宫,金水河、金水桥等一个不少;午门外,中书省、太庙,大都督府、御史台、大社稷、城隍庙、国子监、会同馆、历代帝王庙、功臣庙、观星台、百万仓、军士营房、公候第宅、钟楼、鼓楼等都城标配一应俱全。 除了硬件完全可以和南京、京师相比外,中都皇宫的软件也毫不逊色。虽然大部分时间里没有主子可以服侍,宫女和太监却一个不少。张献忠一直很羡慕皇帝的风光,他打砸抢烧之后,便搬进了皇宫中,女干淫宫女,让太监服侍自己,过了把皇帝的瘾。 当初十三家七十二营在荥阳大会上商量好,攻破城邑后,子女玉帛均分。攻进凤阳的是张、高联军,城中的女人和财富理论上是两家平分,包括皇宫在内。张献忠住进皇宫中后不久,“闯将”李自成也打起了皇宫的主意,带着人进来,见宫女就抢,见古董宝贝就搬。 消息传来,在文华殿中cosp1ay皇帝的张献忠不干了。皇宫是老子先进来的,有本事去抢别的地去。他带领心腹手下,怒气冲冲找到了李自成。找到他时,李自成正在正殿指挥手下想把殿内的几十名小太监和用来奏乐的乐器带走。 这些太监其实就是宫中的乐工,负责重要场合给皇室奏乐,活跃气氛。张献忠刚进皇宫时,就主意到了这几十个人,心里早就打算好了,等到撤离凤阳时,就把这些小太监带走,平时没事就让他们奏乐玩乐,顺便把这里的宫女也带去伴舞,这日子想着就爽。没想到李自成半路杀出来,想截胡。 张献忠面色微黄,生气时血气上涌,脸皮就会呈现一种奇异的橙色。此刻他面带橙色,不悦地说:“还有没有规矩了?这皇宫可是老子先进来的。” 李自成冷笑一声:“说好了大家平分,凭什么就让你八大王独占这皇宫?我也不多要,取些宫中的摆设挂件,再带走这几十个小太监和奏乐的乐器,其余的财物和宫女归你,如何?”他心中也有个皇帝梦,只是被官兵追得到处跑时,这种想法从不诉诸于口,只能压在心里。今日扫荡皇宫时,现了这些奏乐的太监,就动了和张献忠一样的念头,把这些人掳走,让这些本来只给皇帝奏乐的小太监给自己奏乐玩乐,也能意淫一下做皇帝的滋味。 八大王是张献忠自己取的外号,他见李自成丝毫不给面子,沉下脸,挥了挥手,宫殿外等候的部下便一拥而入,把李自成等人和小太监团团围住,抽出了兵刃。 李自成面不改色,那些细皮嫩肉的小太监却吓得半死,浑身抖,有一个甚至腿脚软,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几个李自成的部下因为搬运古玩站得远,没被包围,见这架势不妙,赶紧从侧面悄悄溜走去搬救兵。 张献忠阴测测地说:“李自成,都是十三家七十二营的兄弟,别说我不给你路走,放下所有的东西,带着你的人退出皇宫,我就当什么事都没生过。” 李自成环顾左右,双手抱胸,镇定自若,仿佛无视周围不怀好意的持刀士兵。 “张献忠,今天这些个人和乐器我要定了,有本事就把我杀了,看看闯王答不答应,看看七十二营的兄弟容不容得下你?” 听见对方直呼其名,张献忠火了,义军领之间大多称呼外号,比如称呼高迎祥都叫“闯王”,罗汝才喜欢人家叫他“曹操”,而李自成名义上只是高迎祥的部将,在义军中的地位低于自己,怎么看都该称呼自己一声“八大王”。 他拔出了佩刀,咬牙道:“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闯进来,既然想死,我就成全你。” 这一把刀,气氛就陡然紧张起来。张献忠的部下人数众多,手持兵刃虎视眈眈,李自成的手下人数虽少,但是也毫不畏惧,抽出刀刃对峙,双方一触即。 这时,一个爽朗的声音从殿外传了进来,“这是作甚呢?都是自家兄弟,快把刀收起来,莫伤了和气。” 第六百五十三章 李自成分兵 第六百五十三章 李自成分兵 张献忠一听这声音,知道是“闯王”高迎祥来了,脸阴晴不定,心迅速权衡了一番利弊,最后还是略有不甘地放下了刀。见他放下刀,李自成也示意手下放下刀刃。一场可能发生的冲突和火并消弭于无形。 高迎祥是早年义军领袖“紫金梁”王自用的得力手下,三十六营的主要将领,在王自用死后,成了各路义军领袖声望最高的人,也是这次荥阳大会推选的十三家七十二营的首领。出来混要讲规矩,张献忠再跋扈,也不得不给“闯王”面子,否则是和七十二营过不去。 围堵的众人分开一条路,高迎祥一人径直走了进来。他是个等身材的年人,其貌不扬,放在人群毫不起眼,任谁第一次看见他,都绝不会想到这是各路义军的首领,大名鼎鼎的“闯王”。 高迎祥平时不苟言笑,脸看不出喜怒哀乐。这时为了调停两人,换一幅笑脸,不过怎么看都像是硬挤出来的。他走到两人间,问道:“自家兄弟,有什么不能商量?银子也好,女人也罢,外面不多的是吗?” 张献忠指着李自成,回答道:“闯王,我也不是贪得无厌之人,这皇宫的古玩随他搬走,让他把这些太监留下,麻溜地走人,我既往不咎。”其实这些太监乐工他也不是非要不可,也许欣赏过一两次奏乐腻了,但是不蒸馒头争口气,这时候争的不是太监,是面子,刀子都亮出来了,总不能最后关头服软认怂,如果让“闯王”的一个部将给扫了面子,以后还怎么混? 高迎祥扫视了一眼李自成,沉声道:“自成,听见八大王的话了吗?人给他,东西给你,还不赶紧说几句敞亮的话,把这事化了?” 见高迎祥这口气,是不可能有其他选择了,李自成深吸一口气,把心的不满压了下去,说道:“全凭‘闯王’做主,宫里的东西我也不要了。”说完转身出了宫殿。 高迎祥看了他的背影一眼,转头对张献忠解释:“我这外甥性子傲的很,别跟他一般见识。”高迎祥的外甥女是李自成的媳妇,所以私下里都是甥舅相称。 张献忠得了面子,心里高兴,说话也客气起来:“冲着‘闯王’的面子,我自然不会往心里去。” 皇宫外,李自成回头望了望,眼里既有不甘,也有怨气。旁边的高一功凑来小声问道:“大哥,跟着张献忠一路要受窝囊气,在‘闯王’手下也甚是憋屈,不如分兵,自己单干?”高一功是李自成的小舅子,一直跟随他,忠心耿耿。 “分兵?”李自成闻言,心里一动,沉思起来。 李自成起兵以来,数易其主。先是投奔流民军首领王左挂,崇祯三年,王左挂投降招安后,又转投绰号“不沾泥”的张存孟,可是张存孟在崇祯四年战败后也向朝廷投降。崇祯六年,他又率部东渡黄河,投奔了舅父高迎祥,还得了个“闯将”的绰号。 似乎是要印证他投靠的势力都熬不过第二年的诅咒,崇祯七年,曹诏、左良玉等多路明军在河南将高迎祥、张献忠等几路人马团团包围,眼看是一个兵败投降的下场。幸好这时鞑子入关,曹诏被调往大同抗金,流民军才得以从大同总兵王朴处突围,于是有了后来的荥阳大会和凤阳之战。 高一功继续劝道:“大哥现在兵强马壮,不依仗‘闯王’也能干出名堂,不如找个理由分兵回西边,不与‘闯王’和张献忠他们一路。” 李自成点了点头,重重拍了拍高一功的肩膀,“你说的有道理,咱们现在要人有人,要银子有银子,为什么要寄人篱下?没了张屠夫,也不吃带毛猪,咱回陕西、去甘肃,拉起十万八万人的队伍,让各营头看看,我李自成也能做出一番事情来。” 攻入凤阳的是高、张联军,李自成名义是高迎祥的部将,其实也是一股相对独立的势力。荥阳大会后,联军一路东进,攻城掠地,看似团结,其实各怀心思,相互提防,皇宫的一场冲突,成了联军分裂的导火索,为后来的事情发展埋下了伏笔。 联军在凤阳的好日子没过多久,坏消息传来了。洪承畴率主力出潼关,在河南信阳大会诸将,并召回了远赴大同抗金的名将曹诏,准备集兵力围剿各路流民军。 洪承畴从陈瑜手接过五省总督的位置,成为剿寇的主要军事统领以来,一改前任“边剿边抚”的方阵,实行“全力清剿”、“以剿坚抚,先剿后抚”,效果显著,其手下的曹诏骁勇善战,更是让各路流民军闻之色变,于其侄子曹变蛟并称为大小曹将军。对于洪承畴的动向,各路流民军都很关注,包括东路的高、张联军。 高迎祥和张献忠在凤阳已经抢得盆满钵满,决定离开凤阳,避开洪承畴的锋芒,但是往哪边走,想法不一,于是两家坐下来商量,在荥阳大会展示出过人战略眼光的李自成也参与了商议。 张献忠主张继续往东,既能避免与洪承畴正面对战,又能劫掠富饶的运河沿岸。 他眼闪烁着贪婪的目光,挥舞着手臂说道:“‘闯王’,不是我说,西边那旮沓穷的很,没什么油水,东面的庐州(今安徽合肥)、安庆、和州、滁州,那个不西边强?随便攻破一两个府,抵得陕西半个省……” 高迎祥颇为心动,他们几个头领都是陕西人,知道陕西穷到什么地步,除了遍地的尸骨和荒芜的田地,要啥啥没有,他询问李自成的意见:“自成,你说呢?” 李自成已经打定了分兵的主意,自然不会跟在后面当小弟,毫不犹豫回答道:“合兵一处容易被官兵围歼,还是兵分几路更合适,既然‘闯王’和‘八大王’想去东边,那么西边由我去吧!” 。 第六百五十四章 流寇围城 “分兵?”高迎祥一愣,他没想到李自成突然提出这个建议。 张献忠倒是一点也不意外,反而很高兴。高迎祥资格老、威望高,手下的部队也能打,跟他一起混自己要省心很多,而这个李自成一看就是个野心勃勃的货色,数次挑衅自己,怎么看都不顺眼,走了也好。 他怕高迎祥出言挽留,先行开口:“分兵这想法不错,官兵巴不得咱们都聚在一起,一举围歼呢!要我说,各路人马走的走陕西,去的去甘肃,咱们就往江南方向走,让洪承畴这老狐狸不知道该追谁合适,有力气没处使。” 高迎祥看着李自成,后者并不躲闪他的注视,昂首而立。 看出了对方眼中的坚决,高迎祥叹了口气。李自成头脑灵活,眼光独到,手下实力也很强,是他的得力帮手,依他的想法,是想把李自成留下的,可是强扭的瓜不甜,既然铁了心要走,就随他去吧。 “既然如此,你就领兵往西去吧。你手下骑兵少,我从老营拨两百骑给你。记住,碰到官兵,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跑,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李自成听了有些感动,高迎祥的老营是从崇祯元年起就跟随他的老底子,死人堆里爬出来的老兵,是其麾下最精锐的兵马。现在从老营拨两百骑兵给他,只要经营得当,以这两百骑为核心,扩充出几千上万人的骑兵部队不成问题。 疾风知劲草,关键时刻还是亲戚靠得住啊!这“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跑”的十字真言,也是掏心窝子的真心话啊。 他感激地拱手致谢:“多谢舅舅!” 分兵的行动就这么定下来了。几天后,高、张联军用大大小小的马车满载着劫掠来的金银珠宝,启程离开凤阳,直奔庐州而去。李自成则带领本部兵马,踏上了西归的路程。所有人都没想到,这一次分兵,三人就走向了完全不同的人生道路。 朝廷剿寇大军在洪承畴的统帅下齐聚河南,东面是朝廷兵力最薄弱的地区,高迎祥和张献忠联手,安徽东部各州县如何能挡?联军一路向东,势如破竹,连克庐州和安庆两府,直到在和州遇到了朱大典,才停下了脚步。 朱大典率领山东带过来的两千多马、步军,紧赶慢赶,总算赶在联军攻破和州府前进城,依托城池防御。朱大典是漕运总督兼凤阳巡抚,庐州、和州等府都是他的直属辖区,接管城防指挥权毫无障碍,正是有了这支生力军的加入和朱大典的亲自指挥,和州才没有像庐州和安庆一样一鼓而下。 经过一路东进,高、张联军已经滚雪球一般扩充到了五万人,声势浩大。站在城墙上,看着城外连绵数里的兵营,朱大典忧心忡忡。他这个漕运总督兼凤阳巡抚还没正儿八经的上任,就已经丢了凤阳和庐州,若是来慢一步,和州也丢了。虽说凤阳失陷自己没有直接责任,但是中都不能收复,反而丢城失地,自己的仕途也就危险了。 他对身旁的苏粗腿说:“初图,流寇势大,有何良策将其击退,收复庐州和凤阳?” 苏粗腿观察了一番城外的兵营,老老实实地回答:“守住和州城不破就是胜利,凭手里这点兵力,击溃流寇、收复失地,这个……” “是痴心妄想对不对?”朱大典说出了苏粗腿不好意思说完的话,郁闷不已。眼前的形势,比起当初平叛要严峻多了。平叛时自己统领山东、天津、河北、辽东的各路人马,兵强马壮,尤其有关宁军这支王牌部队在,不敢说所向披靡,至少也是打得叛军节节败退。现在除了自己的标营,没有任何援军,加上被困城内,淮安、扬州、滁州等地的本地兵马调动不便,正如苏粗腿所说,守城尚且吃力,又何况打出去,收复失地? 他这时突然想起了夏天南。在山东时,琼州营异军突起,以优异的战场表现成为了平叛战争中举足轻重的力量,正是有了琼州营水路两条战线的出色战绩,才会加速叛军溃败的过程。他忍不住问:“朝廷调了夏总兵助剿流寇,怎么还没到呢?要是有他在,一切都不是问题了。” 苏粗腿猜测道:“琼州到安徽比山东要远得多,估计还在赶路吧?” 朱大典遥望南方,喃喃道:“希望他早日赶到。” 长江入海口,松江府附近,琼海军的船队正准备进入长江。船头的夏天南打了个喷嚏,莫名其妙说:“天气这么好,我怎么会感冒?” 城外,流民军兵营。 高迎祥和张献忠正在商议攻城事宜。 张献忠说:“据探子回报,此刻在城中指挥的是新任凤阳巡抚朱大典。此人在山东曾经打过叛军,有两把刷子。有他在,估计和州没有庐州那么那么好打。可是不打和州,就绕不过去,只要接连打下和州和滁州,就可以直抵江南了。”想到江南的富庶和水一般娇嫩的女子,张献忠忍不住吞了口唾沫,他还没品尝过江南女子的滋味呢。 高迎祥淡淡地说:“中都咱们都打下来了,还会怕这个小小的和州?朱大典就算有些本事,总不会强过洪承畴,再说了,他新官上任,来不及调动各州府的官兵,和州能有多少守军?咱们五万大军,一人一口唾沫都能把和州城淹喽!” 张献忠哈哈大笑,猛地一拍桌子:“‘闯王’说话就是爽快,咱们一路从河南打到这里,除了洪承畴和曹文诏,怕过谁来着?明天就攻城,让这个朱大典做个短命的巡抚!” 第二日卯时,流民军各营早早埋锅做饭,吃饱喝足之后,准备开始攻城。蚂蚁一般的士兵密密麻麻从营中鱼贯而出,抬着长长的云梯和粗壮的攻城木,分三个方向包围了西门、北门、南门,只等主将一声令下,就从三个方向同时攻城。 第六百五十五章 和州防御战 看着漫山遍野的流民军,城墙上的所有人都被震住了,对手的数量实在太多了。 和州知府胆王若璐战心惊地说:“贼人势大,只怕难以抵挡……” 朱大典厌恶地看着他:“大战之前,居然涨敌人士气,灭自己威风,你这么点胆子,还是不要做官了,回家种地吧!”吩咐左右,“来人,把王知府架下去,从今日起,知府衙门事宜由同知代管,直到守城之战结束。战后,我会向朝廷上奏,免去他的知府之职。” 见这仗还没开打,新来的总督大人就撸掉了一顶乌纱帽,参与守城的文武官员都打起了精神,生怕被抓典型。虽说四品的知府任免权在朝廷,但是手握军政大权的总督要上本参你,不死也要脱层皮,再扣顶守城不力的帽子,丢官去职是板上钉钉的事。 朱大典处理了未战先怯的知府王若璐后,转头问苏粗腿:“城防可曾安排妥当?” 苏粗腿点头道:“请制台放心,都已安排妥当。” 从几天前接管城防之后,朱大典就召集城中大小官员,下令守城期间,一切事情都为抵御流寇让路,不管是民勇、器械、钱粮,都要集中起来,以供城防之需。而具体的指挥权,都交给标营千总苏粗腿。 苏粗腿虽然没有正儿八经地指挥过守城,但是当兵后第一次参与大战就是博辅保卫战,战斗经验丰富的很。虽然整合城中守军和民勇,并且纳入以标营为核心的防御体系是一件很有技术含量的工作,但是苏粗腿有信心抵挡住这几万流寇的进攻——经历过以一千人抵御近两万广东精锐营兵的防御战后,眼前漫山遍野的流寇似乎也没那么可怕了。 流民军人数多到吓人,不过似乎谈不上什么军纪,到处都闹哄哄的,仿佛一大群蚊子在城外嗡嗡叫。苏粗腿趁机给标营的新兵和和州城民勇打气:“流寇只是一群乌合之众,没有军纪约束,打顺风战还行,一旦遭受挫折,肯定兵败如山倒,只要坚持顶住他们的三板斧,守城城池绝对没问题!” 简单的动员之后,苏粗腿又巡视了一遍各段城墙的守城准备工作,察看器械是否到位,包括狼牙拍、檑木、擂石、烧开的沸水等。如果是琼海军守城,直接架起炮往城下轰就是,保管数里之内寸草不生,近了再用步枪招呼,不死掉几万人甭想靠近城边。可是以现有的条件,只能因陋就简,使用这些古老的守城器械了。 辰时,流寇营中一声炮响,数万流民军纷纷发出震耳欲聋的喊声,开始了冲锋——攻城开始了。 尽管一再心理暗示自己,流寇数量再多也只是乌合之众。但是看见数万人同时涌动过来时,苏粗腿还是有些头晕目眩,失神了几秒钟。 等到清醒过来后,他赶紧吼道:“守住自己的位置不要乱动,记住自己该做的事。” 冲在最前面的都是一些叫花子一般的流民,他们除了抬着的云梯和装黄土的麻袋,什么武器都没有。这些人是用来消耗的炮灰,架好梯子后,他们要第一批爬上去,要么被守军砍死,要么掉下来摔死,如果侥幸保住性命,战后就能得到足够的食物用以果腹,要是运气爆棚,得一个官兵的首级,就有机会加入老营,吃香的喝辣的,过上神仙一般的日子。 在炮灰后面的,是参加过一两次战斗存活下来的流民,这是军中的骨干力量,有一定的战场经验,杀过人见过血,遇见变故不容易慌张。等到前面的炮灰纠缠住守军之后,他们就冲上去攻占城墙,给主力赢得时间和机会。 队伍的最后方,是老营。这里荟萃了流民军的精英,都是在战场上打磨出来的老兵,战斗技巧出众、经验丰富。他们主要担负督战队的职能,负责斩杀不听号令后退的流民,形势恶化时,可以直接拉上战场。当然,老营都是各路流民军的核心力量,轻易不会动用。 叫花子一样的“炮灰”们嗷嗷叫着跑到护城河前,把肩膀上扛着的麻袋丢进护城河内,然后又跑回去扛下一个麻袋。麻袋中装的都是黄土,一丢进水中就沉到底,几百几千个麻袋丢在同一段河渠,效果立竿见影,堆成小山一样的麻袋很快就要露出水面,到时流民军就能畅通无阻通过护城河。 这时城墙上的弓箭“呜呜呜”飞了过来,许多“炮灰”猝不及防,被弓箭当场钉死。紧接着“噼噼啪啪”的火枪射击声也响了起来,呼啸而至的铅弹打穿了一个又一个流民的胸、腹、头颅,因为居高临下的角度问题,很多人直接头部中弹,被掀开了头盖骨,脑浆溅得到处都是。 纵使流民们见惯了死亡,可是这样的惨状还是极大地震撼了他们。一些人害怕起来,抛下手中的麻袋就调头往回跑。只是没跑几步,就被督战队砍掉了脑袋,老营的士兵睁大了眼睛吼道:“擅自后退者死!” 死亡和饥饿的双重威胁让试图逃回本阵的流民们重新鼓起了勇气,他们又返回到冲锋的位置上,冒着枪林弹雨继续填河。 付出了近千“炮灰”的伤亡后,作为主攻方向的西门外护城河已经被填平了一小段,等候多时的攻城部队手里拿着五花八门的武器——包括腰刀、铁尺、木棍等等——呼喝着往前冲锋。他们踏过露在水面上的麻袋,水花四溅,通过了护城河之后,开始了蚁附攻城。 炮灰们抬着一架架云梯冲了上来,架在城墙上。负责攻城的流民们把刀叼在口中,手脚麻利地往上攀爬。按照他们的经验,只要爬上城墙,战斗基本上就结束了——越靠近江南的州县抵抗意志越薄弱,只要看到对手攻入了城墙内,守城的兵士和民勇们立刻回作鸟兽散,不愿留在城头死磕。 见几十架云梯先后架好,苏粗腿大喊道:“用檑木、擂石砸!” 民勇们吃力地抬起一根根檑木,吆喝着举过城墙,顺着云梯滚了下去,梯子上的流民无处躲避,被檑木砸得头破血流,然后掉到地面,许多人被檑木砸伤掉落,当场摔死。 第六百五十六章 压制与反压制 檑木给云梯上的流民造成了极大的困难,站在狭窄的梯子上无处躲避,每掉下一根檑木,几乎就能把攀爬的人们全部砸下去,就算落地之后还能砸中几个倒霉鬼。 就在流民们一筹莫展之际,城墙上的民勇们“吭哧吭哧”抬着沉重的擂石来到墙边,然后推了下去,几十块擂石“轰隆隆”顺着墙壁落下,把扶住云梯的“炮灰”们砸成了肉泥。 梯子上不去,站在城墙根下也不安全,流民们骚动起来,开始有零星的人员后撤,眼看就要形成逃跑的人潮。 后方负责指挥的流民头目见状,大声下着命令,让步弓手上前,稳住局势。步弓手们在督战队的催促下向城墙靠拢,准备用箭压制城头。 苏粗腿在墙上看得分明,攻城的人流暂时停止了动作,流民军一大批步弓手上前,于是下令民勇后退几步,腾出位置,让标营的新兵持枪上前射击。攻守双方开始了针锋相对的压制与反压制。 随着流民军头目的一声令下,上千名步弓手张弓搭箭,松开了弦,“嗡嗡嗡”,一阵弹棉花般的弓弦振动声响起,密密麻麻的箭矢如同蜂群起飞,窜上了天空,飞向墙头的守军。正在装弹的标营新兵们还没来得及开枪,就有人中箭倒下。 苏粗腿面不改色,下令预备队补上空缺的位置。 就在大部分新兵即将完成装弹的动作时,城下的“嗡嗡嗡”声又响了,密密麻麻的箭矢又飞了过来。 虽然有城墙垛口的掩护,可还是有不少兵士中箭负伤,退出战斗。 这时,完成装弹的士兵探出了头,举起步枪打响了反击的第一枪。“呯呯呯”,密集的枪声响起,几乎毫无遮拦的步弓手成片成片地倒下。 虽然战损比极不平衡,但是这些步弓手在督战队的威压下还是稳住了阵脚,没有撤退,6续射出了第三箭、第四箭。 在蝗虫般密集的箭雨中,苏粗腿猫着腰,穿梭于各段城墙,大声提醒:“装弹时躲在墙后面,避免不必要的受伤!” 标营的新兵没有多少实战经验,很多人一紧张连铅弹都没有塞进枪膛,就开火了,除了燃烧黑火药放了个烟花外毫无杀伤力,更多的人机械地按照训练时的动作装弹,却不会借助城墙垛口来掩护自己。在苏粗腿的提醒下,新兵们恍然大悟,开完枪后就躲在垛口后装弹,装填完毕后再探头射击,这样一来,大大减少了被箭矢射中的几率。 他们的对手就没有这般好命了,步弓手没有任何可供掩护的遮蔽物,只能以血肉之躯硬扛对面的铅弹。他们原本以为官兵的“鸟铳”射度还是和往常一样慢得令人指,用箭雨压制得对方抬不起头,掩护其他人攻上城墙,就算完成了任务。可是这些“鸟铳”出乎意料,射度快得让人害怕,虽然还是不如弓箭的度,可是比以往见过的官兵强上几倍。 第二轮、第三轮步枪射击过后,步弓手在连续的打击下战损已经过三成,而且连续射出五六箭之后,手臂已经开始酸软,但对面的“鸟铳”完全没有疲惫的迹象,仍然在一枪一枪的射击,度丝毫不减。 这样的对射让人绝望,步弓手们开始骚动起来。他们已经拉不开弓弦了,墙上夺命的铅弹仍然“嗖嗖”地飞过来,站在原地只能当靶子,有些人放弃了拉弓,转头就跑。 督战队砍翻了几个步弓手,但是无法阻止战场的颓势,弓箭的持久力终究比不上火枪,步弓手们已经被火枪全面压制住。指挥的头目犹豫了一下,命令督战队让开一条路,让步弓手们后撤——弓手训练的时间成本很高,凑出这些人不容易,如果在一次攻城中全部消耗完了,自己回去就吃不了兜着走——步弓手们如蒙大赦,一窝蜂往后方跑去。 没了弓箭的压制,民勇们又活跃起来,檑木、擂石纷纷落下,砸得流民哭爹喊娘,攻城的势头完全被遏制住了。 流民中军。 高迎祥和张献忠都看到了西门的攻势受阻,脸色都不太好看。西门是主攻的方向,投入的兵力最多,尚且打成这个样子,北门和南门的战况可想而知。 张献忠咬牙道:“这些瓜皮真是怂,打了这么久一个人都没能上城墙。传令下去,给老子拿人命堆,不攻上城墙,参与攻城的人全部提头来见!” 高迎祥皱了皱眉,他觉得这么蛮干不是办法,但是心里这么想,却没有说话。因为张献忠想抢先入城,攻打西门的主力都是他的人马,高迎祥战前也没有说破他的心思,现在用人命去填,死的又不是自己的人,随他去。 旁边的人闻言打了个寒战。张献忠生性残忍,说杀人就一定会杀人,看样子今天不打出个名堂,前方攻城的人都难逃一死。 八大王亲自下了死命令,攻城的人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争先恐后地往梯子上爬去。攻打城墙可能会死,但也有生还的可能,总好过被八大王用极其残忍的方式处死,受尽折磨,死了都没个全尸。 站在城楼内观战的朱大典“咦”了一声,原本城墙的防守在苏粗腿的组织下井井有条,流寇的攻势已经弱了下去,怎么突然之间就跟吃了药一样又蹦跶起来了? 苏粗腿也有些奇怪,攻城一方的士气已经受挫,那股气没有了,在找到新的办法前,再动攻势也就是添油战术,只会让更多的人上来送死而已,难道流寇的头头没有战场常识吗? 奇怪归奇怪,苏粗腿丝毫没有松懈,督促军士和民勇们继续坚持。 虽然攻城一方在战斗中处于劣势,但是流民的人数实在太多了,很快就用人命消耗完了墙上的檑木、擂石。当见到不再有木头和大石落下时,流民们爆出欢呼,争先恐后地爬上梯子,往城墙上涌去。 第六百五十七章 守城利器 原本以为没有了檑木、檑石,依靠人数上的绝对优势,爬上城墙只是早晚的事,可是流民们万万没想到,守军还有后手。 民勇们推动一架架类似于在水井打水的架子和轱辘来到城墙边,解开系着的粗麻绳,放下了一个比把八仙桌大一点的厚厚的木板。 正在攀爬云梯的流民们傻傻地望着这个家伙,他们不知道这是什么玩意。 随着民勇们的齐声吆喝,轱辘快速转动,“八仙桌”迅速落下,砸在流民们的头上,梯子上一长串人都被撸了下来,摔在地上,很多人头骨崩裂,脑浆都冒出来了原来这个“八仙桌”的下面密密麻麻倒插着几百根粗壮的铁钉,四个角还各嵌着一柄钢刀。 就算一张桌子砸下来,其重量和加速度也是血肉之躯扛不住的,何况还“歹毒”的布满铁钉和钢刀? 中军的高迎祥和张献忠看见了,都吃了一惊,守军还有这玩意? 张献忠破口大骂:“贼你妈,这些瓜皮弄出些什么玩意?”他很郁闷,攻打西门的可都是自己的人啊,好不容易用人命消耗了对方的檑木等守城器械,没想到又冒出一个大杀器,还能不能愉快的玩耍了? 高迎祥见多识广,他皱眉道:“这是狼牙拍,没想到在这里碰上了。” 狼牙拍是一种守城器械,早在魏晋南北朝时期就出现了,一直到明末造型上都没有大的改变。其原理很简单,就是和打井水用的架子加轱辘一样,只不过绳子的尽头栓的不是木桶,而是布满铁钉的木板,平时用绳子绞上来固定,要用时就松开绳子把狼牙拍放下去。在火炮出现以后,这种古老的守城利器就慢慢退出了主流舞台。可是和州城承平日久,武备松弛,弗朗机炮都没有几门,就不用说红夷大炮了,那种大家伙只有京师和辽东等边镇才有。 受命接管和州城的城防指挥权后,苏粗腿带人把武库翻了个底朝天,大炮是一门都没找到,连猛火油都没有,倒是发现了不少檑木、檑石,另外就是二三十架狼牙拍了。没办法,只有把这些家伙全都派上了用场,没想到,效果还是很不错的。 不过狼牙拍也有弱点,架子、轱辘、木拍加起来的重量不轻,移动不便,架在城头的目标很大,容易遭到攻击,如果敌人用大炮或者火箭攻击,很容易摧毁。所以苏粗腿一直等到敌人的弓箭手溃退以后,才祭出了这个大杀器。 张献忠问道:“这个狼牙拍,有没有办法破解?” 高迎祥摇摇头:“一时半会还真无法破解,要是我们有大炮就好了,狼牙拍的木架那么高,轰上它十几炮,总能打中……” 张献忠焦躁地说:“可是我们哪来的大炮?” 流民军赖以安身立命的本钱就是一个“流”字,没有固定地盘,飘忽不定,转战千里,让官兵无法捉摸动向,如果每逢打仗就硬碰硬和官兵硬扛,不管是闯王、八大王还是曹操,坟头草都有三尺高了。这样的作战模式,即使缴获了大炮,也不可能带着这笨重的家伙炮,拖慢自己的速度。 高迎祥哼了一声:“你慌什么?这狼牙拍充其量也就二十来个,而且移动不便,守得住西门,就顾不上北门、南门,咱们的人可以换地方攻啊!” 张献忠一喜:“还是‘闯王’有办法,这东西是死物,咱们人可是大活人,它不动,我们动。” 两人商量一番,决定把主攻的方向改为北门。命令层层下到前方攻城部队的大小头目后,流民们巴不得离这个满是铁钉的家伙远一点,忙不迭地往后撤。攻城的人流一撤,西门的压力立马减轻了。 城墙上的苏粗腿观察到了这个迹象,敏锐地判断流寇要么就是放弃攻城,要么就是转移主攻方向。流寇几万人浩浩荡荡而来,不可能碰到点挫折就偃旗息鼓,肯定是要换个地方主攻了。 他吩咐左右:“往北门、南门都派几个人,一旦发现流寇在哪增兵了,就过去支援。” 朱大典从城楼里走下来,询问道:“初图,贼人这是要改变攻城的方向吧?” 苏粗腿回答:“禀制台,属下也是这么认为的,已经派人去北门和南门盯着了。” 朱大典笑着抚须道:“攻城讲究个一鼓作气,若是临时改变方略,气就泄了一半,再而衰、三而竭。就算贼人人数再多,气势已失,这仗他们已经输了。” 高迎祥和张献忠不知道朱大典的言论,他们本就不是正规军,只是一群没有政治诉求的流窜犯而已,也不讲究正规军的那一套,乱哄哄地把人撤下来,再乱哄哄地派去北门就是,至于队伍是不是出现了混乱,指挥的军官和部下是不是脱节,就顾不上那么多了。 乌压压的人群从西门往北门跑,也没有什么虚虚实实的套路,根本不需要专人盯着,瞎子都能看出流寇要重点打北门了。苏粗腿也不相信流寇能够玩出佯攻北门实攻南门的把戏,两门之间的距离绕着城墙足有十几里,插上翅膀也没法飞过去,直接带着标营的新兵去增援北门。 由于之前判断流寇主攻方向在西门,所以守城的器械大多集中于西门,北门没有多少趁手的家伙,攻守双方直接刺刀见红,进入了蚁附攻城的模式。 朱大典判断的没错,从西门转到北门,流民消耗了不少体力,最初攻城时的那股精气神也没了,进攻的时候就有点应付差事的感觉。 攻城进入了机械的消耗战,攻守双方没有其他的花哨战术,一个死命往上爬,一个死命阻止。城下的尸体越来越多,护城河也渐渐染成了红色,城墙上的伤亡也越来越多。守军毕竟人数少太多,慢慢地就有零星的流民接近了墙头。 苏粗腿见势头不妙,大喝一声:“标营的兄弟,上刺刀,跟我上!” 这支巡抚标营的新兵完全是按照琼海军的陆军为模板打造的,不仅作战方式一样,连武器都是临高的兵工厂出品。听见上官下令,所有新兵都上好了刺刀,紧紧握住枪身,紧张地等待着短兵相接那一刻的到来。 第六百五十八章 短兵相接 标营的新兵在苏粗腿的带领下严阵以待,等候短兵相接的时刻到来。流寇并没有让他们等太久,很快就有人冲破了民勇的防守,出现在墙头。 看见流寇士兵挥舞着钢刀,张牙舞爪地跳进城墙过道内,标营士兵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几步,毕竟隔着较远的距离开枪射击与面对面的厮杀毕竟是两码事——在今天之前,他们中很多人从没见过血,在实战中开枪也是第一次。而这些攻城的流民身上少说也背负十几条人命,几乎每天都是为了生存而杀人,不把别人的性命当一回事,也不把自己的性命当回事,眼中流露出嗜血的狰狞,让标营的士兵们有些害怕。 见对手有畏惧情绪,流民们兴奋起来,挥舞着钢刀扑了上来,转眼就砍翻了几个士兵,这些士兵甚至还来不及做出拼刺格挡的动作。其余的民勇见状,顿时作鸟兽散,他们丢丢石头还成,和流寇硬拼确实难为他们了。 本来攻城一方刚刚进入城墙的时候,立足未稳,是守城一方最好的机会,若是让对方站住脚,然后援兵源源不断地上来,城防就危险了。由于标营士兵的畏惧和犹豫,墙头出现了更多的流民,像是从洞穴里爬出来的蚂蚁,密密麻麻,纷纷涌上了城墙。 苏粗图有些着急,没打过仗的新兵和老兵就是不一样,片刻之间就失去了最好的机会。要是再迟疑下去,城墙就会失守了。他端起步枪,大喝一声:“愣着干嘛,一起上!”一边喊一边刺向离自己最近的一个流民,动作稳准狠,正中胸腹之间,扎了一个透心凉。 上官带头了,士兵们才如梦初醒,鼓起了勇气,朝着流民们刺了过去。 第一轮下来,双方各有死伤。标营士兵不够自信,动作不够坚决,而流民们气势正盛,两边打了个平手。 苏粗腿大声喊道:“他们不死,就是咱们死,能否活命全看自己了!”然后大喊一声“杀!”又刺中了一个对手。 在他的带动下,士兵们也大喊着“杀!”举枪刺向对手。 第二轮拼刺,流民略处于下风。一寸长,一寸强,毕竟步枪加刺刀接近两米的长度,不是钢刀的长度能比的,刺杀的动作做出来后,面对长矛一般的刺刀,流民根本没法近身,更别说砍中对手了。 接下来的突刺渐渐失去了整齐的节奏,刺杀的动作不再整齐划一,但是士兵们却逐渐找到了自信。他们紧紧站在一起,三五人、六七人一起排成紧凑的小横队,重复着刺杀的动作,让流民们不得不后退。 训练有素的刺杀动作面对各自为战的刀剑砍劈动作,优势是明显的,而且流民们本就谈不上什么坚定的战斗意志,在转移主攻方向的过程也消耗了太多的体力,只是凭借一股虚火撑着,现在见占不了上风,就有些急躁或慌乱起来,有些人眼珠滴溜溜乱转,左右查看,已经在寻找退路。 战斗经验丰富的苏粗腿见状,知道机会来了,大喊道:“兄弟们,加把劲,把他们赶下去!” 慢慢进入状态的新兵们嗷嗷叫着端起刺刀冲向对手,流民们在气势上被压住了,节节后退。退到墙边,无路可走,有些咬牙上前搏杀,有些就翻过墙头,想顺着云梯再爬下去。 可是下面的人还在源源不断地往上爬,逃跑的流民根本没有下脚的地方,情急之下就用脚去踹,有倒霉的家伙就从梯子上掉落,头下脚上摔在地上,眼看不活了。 其余人不干了,尼玛上了城墙又被人家轰出来,自己捞不了功劳,还挡住我们的去路,不带这么欺负人的,于是挥刀去斩逃跑流民的脚。被砍中脚的流民大怒,居高临下用刀去捅,两边就在云梯顶端、城墙边缘火并起来。 等到苏粗腿领着士兵把攻上城墙的流民要么刺死,要么赶跑之后,站在墙边看到这让人啼笑皆非的一幕,忍不住摇摇头,果然是毫无军纪的乌合之众。 正在忘我“缠斗”的流民根本没有察觉到身后的动静,等到一柄柄刺刀捅过来后才知道大事不妙,纷纷哀嚎着掉了下去,有些反应快的不等刺刀捅刀身上,闭着眼直接往下跳,十米左右的高度,虽然脚会摔断,总好过被一刀捅死。 从城下远远望去,墙头上人头涌动,蚂蚁一般的人群涌上了城墙,过不多久又被赶了下来,连累云梯上的人像塌方一样纷纷往下掉,成功的希望只冒出点火苗,就被无情地熄灭了。 骑马赶到北门坐镇的高迎祥和张献忠非常失望,没有檑木、檑石、狼牙拍这些乱七八糟的守城器械,硬碰硬的对攻,居然也不是对手。 张献忠恶狠狠地说:“当初打庐州只花了两个时辰,死了不过千把人,现在打个小小的和州一个上午还不能攻占城墙。老子就不信邪了,堆一两万人上去,就不信啃不下这个和州城!” 高迎祥皱起了眉头,对张献忠说:“这朱大典不愧是山东平过叛的,带兵果然有一套,守城的将领也很厉害,器械运用得法,肉搏也能稳住阵脚,这和州城比庐州可难打多了。这么打下去不是个办法,还是暂时收兵吧。” 张献忠不甘心地说:“城内的守军撑死也就几千人,咱们五万大军,难道就认怂?” 高迎祥眼神凌厉起来:“不要打了几场胜仗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了,你忘记咱们在河南被洪承畴、曹文诏追得到处跑了吗?咱们要是把兵力都耗在这小小的和州城下,等到洪承畴大军一到,用什么抵挡?” 被他这么一瞪,张献忠清醒了一些。虽然高迎祥的口气让他很不舒服,但是对方的资历和威望都比他强,手下的兵力也比他多,说的话也在理,也只能忍着了。 高迎祥把目光转向城门方向,不容置疑地说:“下令退兵!咱们再想其他的办法攻城。” 第六百五十九章 入城 一眼望不到边的流民人潮如同退潮一般撤退后,苏粗腿长长出了一口气。撇开老营不算,流民的主力单兵素质一般,那些充任炮灰的流民更是不堪一击,可是架不住人多啊,蚂蚁多了也能咬死大象。和州城内除了朱大典带来的一千标营步兵和一千五百骑兵,官兵和民勇加起来也不过两三千人,和五六万流民比起来相差太过悬殊。虽然中间出了一些状况,但是总算有惊无险地击退了对方的进攻,保住城池不失。 不过他没有放松警惕,流民随时可能卷土重来,必须布置好防卫措施。他就地召集北门的守城官兵和民勇,大声下令:“流寇虽退,但是随时会来攻城,为了确保万无一失,城墙上必须十二个时辰保持有人值守,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打开城门,灯笼、火把彻夜不熄,每个垛口保留一个人,夜间按更轮替,一有动静,鸣锣为号。”安排了北门的守备后,他又匆匆赶往西门布置,四个方向都要面面俱到,不能给流寇可乘之机。 被安排值守的都是本地官兵和民勇,标营的士兵作为守城的主力军撤下去休息,以保持体力。这个决定本无可厚非,可是官兵中还是有人不满,偷偷起了牢骚。 等苏粗腿和士兵们走远后,一名把总朝着他的背影偷偷吐了口唾沫,愤愤不平地说:“瞧他那遮鼓劲(安徽话,装模作样),洋唬什么(得意什么)?一个外来户,能蹦跶几天,在这装大尾巴狼。凭什么让咱们值夜,他们睡觉?” 一个民勇畏畏缩缩说了一句:“军爷,话不能这么说,他们不是打跑了流寇吗” 把总闻言大怒,一脚把这个民勇踹了个四脚朝天,叱骂道:“有你说话的份吗?就你明白,感情打流寇我们都白忙活了,全都是这些外来户的功劳了?” 正待上前踩几脚泄愤,旁边的兵丁拉住了他,劝道:“那标营千总还没走远呢,别把动静弄大了,让人听见。谁让他们是巡抚标营的兵呢?背靠巡抚这棵大树好乘凉啊” 听见这话,把总才收住了脚,啐了民勇一口:“滚远点,别让我看见,要不踹死你个杂花(不中用的东西)!” 民勇爬起来,连大气都不敢出,乖乖地跑远了。 苏粗腿自然不知道当地官兵在背后的议论,他忙活了一下午,终于在天黑之前把所有的城门和城墙都安置了值守和巡夜的人手,确保不留死角,然后回到营地,匆匆扒了几口饭,倒头就睡。明日肯定还有一场恶战,得养好精神,只希望流寇不会夜晚来偷袭就好,让自己睡个囫囵觉。 夜幕降临,无边的黑暗笼罩住了整个和州城,除了昏暗的火把照耀着城墙脚下若隐若现的尸体之外,白日惨烈的战斗痕迹都消失在夜色中。 亥时三刻,正是人们入睡的时候,夜深人静,北门城下忽然有人声响起,值守的官兵警觉地趴在城墙上往下张望,莫不是流寇夜袭吧? 一群衣着鲜明的人靠近了城墙,虽然手上没有任何武器,守军还是紧张地喝止:“城下何人?莫再靠近,否则一箭射杀!” 为一人双手合拢成喇叭状,朝城上喊话:“各位军爷,我是和州城内王举人府上的长随,前几日被老爷派往滁州办事,今日才赶回来,没想到流寇围城,白日不敢靠近,只好趁着夜间悄悄过来,还请军爷行个方便,放我们入城” 守军呵斥道:“混账东西,先不说你身份真假,现在打仗呢,非常时期,你也知道流寇围城,怎么可能放你等入城?若你是细作,岂不是害了我们。” 那人赔笑道:“军爷,听我们说话就知道了,和州本乡本土的人,流寇都是陕北、河南人,不会咱们这儿的话。只要军爷行个方便,我这还有帮老爷办事的一百两银子,送给各位军爷喝茶” 听说有银子拿,加上对方确实一口正宗的安徽话,守军有些迟疑起来。不过开门这事他们几个小兵不敢做主,便通知了北门今日当值的上官,正是白天牢骚的那个把总。 把总睡眼朦胧地来到城墙上,骂骂咧咧地说:“什么事吵老子瞌睡?” 军士们把刚才的事一说,把总清醒了不少。他沉吟道:“王举人,可是城南福惠巷的王举人?喊话问问。” 便有人朝下喊话:“你们老爷可是城南福惠巷的王举人?” 那人连连点头:“正是正是。” 把总想了想,对众人说:“这个王举人是知府衙门王推官的堂兄弟,总不好贸然得罪,要是城外四周无人,便行个方便,把这些人放进来就是。当然,他们要拿银子孝敬,也是人家一片心意,兄弟们尽管分了就是,我是一文钱都不要的。” 除了琼海军,大明几乎没有不欠饷的兵,和州城的驻军也不例外。军士们平日里手头就紧,难得有个笔小财的机会,自然不想错过,既然当官的了话,这银子不要白不要。当然,把总大人谦虚的话不能当真,他的那份不但要给,还要给最大份的。 “只是巡抚标营的千总交代了,开城门必须要他同意”一名军士有些顾虑,开口说道。 所有人都对他怒目而视,如果通知了苏粗腿,城门肯定是不能开了,即将到手的银子也会飞了,这不是断大家伙的财路吗? 把总瞪了他一眼:“你懂个屁!标营这些人打完仗就要拍屁股走人,咱们可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得罪了王推官和王举人,对咱们有什么好处?” 其余人纷纷附和:“正是,乡里乡亲的,总不能见死不救。凡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那名军士见犯了众怒,脖子一缩,再也不敢吱声。 城门徐徐打开,那伙自称王举人长随的人鱼贯而入,对守军们点头哈腰致谢。为那人从怀中掏出一个包裹,递了过来,把总身旁的兵丁顺手接过。 第六百六十章 闯王“神机妙算” 把总笑道:“你替王举人办事,银子却没了,怎么向你家老爷交代?” 那人赔笑道:“留在城外命都没了,银子只是身外之物而已,老爷若是体恤下人便不会追究,如果追究起来,大不了我们这些人今年的月例银子都扣了便是。” 把总也就随口一问,银子到手,怎么交差是他们自己的事。他扫了一眼,顺口说道:“你这出门一趟,带的人有点多啊,王举人果然家大业大!” 入城的所有人闻言身体一僵,右手下意识地伸进了袖中。为首那人脑门上冒出了冷汗,面上却笑容不减:“军爷见笑了,这趟出门办差有些棘手,所以人多了一点……” 正想着怎么解释,把总却不耐烦地挥挥手:“废话少说,赶紧走人,要关城门了。若是被上头看到,我们都要吃挂落。” 这些人松了一口气,点头哈腰的向守军致谢之后,匆匆往城内走去,没多久就消失在了夜色中。 城门“吱吱呀呀”地合拢,然后“轰”的一声关闭,守军各归其位,像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一处灯火照不到的角落里,那名自称王举人长随的人战战兢兢对其他人说:“各位好汉,我已经把你们带进来了,便放过我吧?” 这人确确实实是城南王举人家的下人,前往滁州办事也是事实,只不过回到和州的路上误入流民军营中,被拿下了。流民军用细作混入城中是拿手好戏,见抓了个本地人,便没有一刀砍了,而是留在营中以备不时之需。白天攻城失败后,闯王下令设法混入城内,便有人想到了这个俘虏,于是就有了夜闯北门的这一幕。守军只知道流寇来自陕西、甘肃、河南一带,不可能熟知和州城内的情形,却没料到有一个本地人作为内应,加上银子贿赂,轻易就被赚开了城门。 一个操着陕西话的人回答:“老弟,对不住了,若是放你走了,额们都要遭殃,只好委屈你了……” 不等这人反应过来,就有人在背后捂住他的嘴,然后捅了一刀。这人眼睛睁圆,嘴巴被捂住说不出话,“呜呜”了几声,挣扎一番,然后软软倒下。 这伙人把尸首抬到一口井中丢下去,然后消失在夜色中。 夜袭是古代所有军队的大忌:防守的一方固然害怕,因为夜幕下不知道敌人从哪个方向进攻,不知道来了多少人,防不胜防;反过来,进攻的一方也有顾忌,以古人的营养程度和照明条件,很多人有夜盲症晚上无法视物,加上为了隐蔽不能使用火把或灯笼,也就无法使用旗号等指挥的标识物,对于指挥和部队间的协调造成了很大的障碍,说不定还没打到对方阵中自己就混乱了。所以,不到万不得已,军队的指挥者不会轻易发动夜袭,尤其是对相互协作要求更高的大规模战斗。 攻守双方都不想在晚上搞事情,高、张联军攻打和州城的第一个夜晚似乎就要这么平安无事的度过了。 不过,在联军的中军大帐中,灯火通明,两个首领正在商量如何第二天攻打城池的计划。 张献忠说道:“闯王,刚才消息传回来了,咱们的人已经从北门混入了城中,已经都说好了的,明天寅时一过就四处放火,咱们趁乱攻城,里应外合,保证能一举拿下。你还在这担心个什么劲呢?” 高迎祥摇摇头:“换做一个庸才将领负责城防,这一招或许百试百灵,可是今日这个将领守城很有一套,我担心,就算点了火,也未必能让城中混乱起来……” 张献忠烦躁地站起来:“硬攻不行,放火也不行,究竟怎样才行?” 高迎祥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裹紧了身上的袍子,自言自语说:“这天好像变冷了,比白天冷多了……” “闯王?”张献忠瞪圆了眼珠子,看着高迎祥,这商量军机大事呢,怎么突然扯到冷不冷了?以前没觉得他这么不着调啊。 高迎祥转头吩咐一名部下:“去拿点盐过来。” 部下有些莫名其妙,但是闯王的话他不敢违背,也不敢多问,出了大帐。 过了一会,他拿了一碗盐过来,征询地问:“闯王,这够了吗?” 高迎祥点点头:“够了。” 在张献忠和部下不解的注视下,他抓起一把盐,来到燃烧着的火盆前,把盐洒进了火中。 橙红的火焰很快吞噬了雪白的食盐,除了窜起了一股蓝色的小火苗之外,没有任何动静。高迎祥注视着食盐消失在火焰中后,微笑着抬起头:“明日攻城,有九成把握了!” 张献忠糊涂了,烧了一把盐,和攻城有什么关系? 他正想问个究竟,不料高迎祥却下了逐客令:“早点回营帐睡一觉吧,养足精神明日好攻城,有什么话,明日再说。” 张献忠一肚子的话被堵了回去,只好悻悻地回营。 一夜无话。 第二日寅时,天还没亮,张献忠就匆匆来到高迎祥帐外,却发现他已经精神抖擞地出来了,披挂整齐,还穿上了铁甲。 见张献忠一脸的疑问,高迎祥微笑道:“你是不是有很多话想问?晚上比白天冷、用火烧盐和攻城都有什么关系?” 张献忠连连点头。 高迎祥解释道:“晚上比白天冷很多,那就是降温降得厉害;盐放在火上烧没有声音,那是天气潮湿,盐里有水。干燥的盐烧的时候有噼噼啪啪的响声,而湿盐不会。所以,今天会起大雾!”他的话用现代术语解释,那就是:昼夜温差大,空气湿度大,具备这两个条件后,地面的空气冷到一定程度,空气中的水气便会凝结成细微的水滴悬浮于空中,就是平常所说的雾。湿度越大,雾也越大。 张献忠闻言环顾四周,虽然天色未亮,但是借着火把的光线,也能看到周围白茫茫一片,刚才倒是没注意。不由得大喜:“真是天助我也,闯王神机妙算,老弟佩服得五体投地。”浓雾对攻城一方是极好的掩护,难怪高迎祥说攻城有九成把握。 第六百六十一章 势不可挡的联军 高迎祥笑了笑:“别吹捧太早,拿下和州再说恭维话也不迟。” 张献忠咧嘴一笑:“闯王过谦了。现在咱们该怎么攻?还是像昨天一样集中攻打一个门吗?” 高迎祥摇摇头:“不能蛮干,城门是防御兵力最集中的地方,不能在这里和他们纠缠,我们要在雾散之前,从城墙进行突破,攻入城内。有大雾掩护,守军无法判断我们的主攻方向,兵力肯定会撒豆子一样均匀撒在四个方向,防线单薄,咱们就在北门和南门两个相反的方向各选一段城墙,集中兵力攻击两个点,让守军增援也来不及。” 寅时一过,东方露出了白鱼肚,茫茫一片的浓雾中,流民军倾巢而出,再次从三个方向将和州城团团围住,新一轮的攻城战一触即发。与此同时,城中各处不约而同燃起了大火,大人的惊叫声、小孩的哭闹声响成一片,混乱渐渐波及到全城。 朱大典和苏粗腿先后惊醒。得知城中起了大火后,朱大典披着衣服,叫来贴身随从,命他去知府衙门传令,让衙门组织城内灭火。 苏粗腿第一时间就猜测这火不是无缘无故燃起来的,肯定是人为纵火。他立即下令派人分别赶赴四个城门,确保城门的安全——既然城内有流寇的内应,就要防止他们攻击城门守军,打开城门放流寇大军进来。 事实证明他的判断是及时而准确的。北门就遭到了一小股贼人的攻击,所幸人数太少无法夺取城门的控制权,等到苏粗腿派去的人赶到支援后,这伙人全部被消灭。 城门虽然还在守军的控制之下,可是城防的形势并不容乐观。借助浓雾的掩护,流寇于清晨发动了全面进攻,北门、南门、西门同时告急,因为大雾,无法看清流寇的兵力布置,苏粗腿无法判断流寇的主攻方向,只能将兵力均匀地分布于各处。守军兵力远远少于攻城一方,这样缺乏重点和针对性的兵力布置很危险,随时有可能被对方集中一点进行突破,但是苏粗腿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也没有更好的应对办法。 本来城防人手就不够,城中的大火又需要衙役、民勇们去灭火,要不然不等流寇攻入城内,和州就会烧成一片废墟。缺少了民勇协助守城,城墙之上的兵力捉襟见肘。一个时辰后,就有流寇登上了北门附近的墙头,以此为突破点,大批流寇齐聚这段城墙之下,不要命地往上爬,防线岌岌可危。 苏粗腿听到北门告急,立刻带人前往支援。就在他率领标营与登上墙头的流民殊死搏斗时,噩耗再次传来,南门附近的城墙也被突破,更多的流民涌上了城墙,该处守军全部战死。 苏粗腿心中一凉,这就意味着南门失守了。以现在的处境,他已经抽不出兵力去封堵南门了,流寇肯定会通过南门进城,大势已去。 他看了看前方仍然在源源不断爬上来的流民,叹了一口气,下令:“兄弟们,这里守不住了,咱们撤。” 朱大典正在一处当地士绅的宅院中——这座宅院是主人自愿献出,作为临时的巡抚行辕——焦急地等待消息,全城被大雾笼罩,四处传来震天的喊杀声让他很不安。因为形势不明朗,苏粗腿建议他不要贸然上城楼坐镇,而是原地等待消息。 和昨日的气定神闲不同,忽然的大火和浓雾让朱大典心中隐隐不安,几年来领兵作战的戎马生涯告诉他,这次攻城能否守住是个疑问。 怕什么来什么,前院大门被人“啪”地撞开,苏粗腿带着人满脸大汗地冲了进来,大喊道:“制台快随我走,这城已经守不住了……” 朱大典心里一惊,反问道:“怎么就守不住了呢?走,走到哪去?” 苏粗腿焦急地说:“来不及详细解释了,北门和南门同时失守,西门也被围,咱们只能从东门撤退……” 朱大典不甘心地说:“身为凤阳巡抚,已经丢了中都、庐州,如果在我手中再丢和州,我有何面目去见圣上?我不信挡不住这群乌合之众,我随你一起去北门、南门,击退流寇……” 苏粗腿无奈道:“制台,大势已去,就不要自己骗自己了。你听外面的喊杀声,流寇已经入城了,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朱大典还想再说什么,苏粗腿朝左右使了个眼色,然后说:“得罪了,制台!” 几名士兵一拥而上,把朱大典架起来,双脚离地,抬着他出了宅院大门,径直往东门而去。 朱大典虽然口中仍然说着要与和州共存亡的话,可是却任凭士兵抬着自己,手脚老老实实的一动不动,毫无挣扎的意思。一行人穿街过巷,很快就到达了东门。 此刻东门尚在守军的掌控之中,负责城门防御的士兵虽然还没跑,但是已经被城中的喊杀声吓得面如土色。苏粗腿一马当先,跑在队伍最前方,大声下令道:“打开城门!” 守军闻言,忙不迭地打开了城门,把他们放了出去。经过城门时,苏粗腿犹豫了一下,对守军士兵低声说:“城守不住了,你们想跑的话也跑吧!” 士兵们如蒙大赦,丢掉长矛、腰刀作鸟兽散。 出来东门几里,苏粗腿等人仍然能看到城中大火燃烧产生的浓烟直冲天空,喊杀声在几里外都能听见,但没有追兵从东门追出来,可能流寇都忙着劫掠去了,没空来管朱大典这位漕运总督兼凤阳巡抚。 崇祯八年三月十九日,高、张联军借助大雾,加上内应在城内放火,里应外合,一举攻破了和州城,劫掠财物无数。朱大典在标营的保护下一路东逃,无力抵挡数万流寇大军。联军乘胜追击,一鼓作气再打下了滁州,至此,朱大典所管辖的四府三州大部分区域都沦陷于高、刘联军的魔爪之下。被胜利刺激了的联军循着朱大典逃亡的线路,一直从安徽打到了江苏仪征,兵锋已经抵达江南地区,江南官府士绅惶恐不已,朝野上下一片震惊。 第六百六十二章 献忠有子刘文秀 朱大典在苏粗腿的保护下,开启了暴走逃亡模式,连续多日急行军,沿着长江一直逃到南京附近,正准备搜罗船只渡过长江去南京搬救兵,没想到流寇的速度非常快,马上就传来了滁州被攻破的消息。 滁州也是凤阳巡抚的辖区范围,离南京不到一百里,如果不是隔着长江,可以朝发夕至到达南京。 朱大典等人离滁州就更近了,不到六十里的距离,如果让流寇发现自己的踪迹,招来大军围攻,恐怕凶多吉少。 朱大典听到滁州也失陷的消息后,几乎当场晕倒。自己的漕运总督兼凤阳巡抚还没正儿八经报道上任,就已经丧失了绝大部分辖地,现在连滁州这块最后的遮羞布也丢了,自己的仕途只怕是走到头了。料想皇帝也不会容忍一个还没正式上任就接连“坐失州县”的巡抚继续干下去。 他自暴自弃地对苏粗腿说:“和州、滁州相继沦陷,我这总督、巡抚怕是做到头了,要是因为我丢城失地导致流寇顺利东进,继而觊觎南京,别说官位,我性命都难保,我的下场说不定就和前任凤阳巡抚杨一鹏一样,菜市口斩首了。趁着现在流寇还没来,你带着人马渡河去南京吧,那里有十几万大军,对付几万流寇不成问题,就不用管我这将死之人了。” 苏粗腿瞪圆了眼睛,大声说:“制台,你说什么呢?属下若是这样无情无义的人,城破之日就丢下你一个人跑了。既然南京有十几万大军,我们就渡河去南京搬救兵,借兵收复失地,只要城池失而复得,皇帝就不会怪罪你。” 朱大典对他这么讲义气很是感动,只是听到说去南京搬救兵,不由得苦笑了一声:“初图,你还是太年轻。躲进南京城自保可以,从城内搬来救兵则是不可能的。南京的卫所军、营兵人数虽多,但不可能出城作战,他们唯一的任务就是护卫南京城。南京出了什么差池,谁都担当不起。” 苏粗腿有些不解:“难道就南京的官老爷们任由流寇在眼皮子底下杀人放火吗?” 朱大典遥望南方,叹了一口气:“其实南京的老爷兵就算出城也未必打得过流寇,曹诏倒是打流寇颇有心得,可是还在河南,远水解不了近渴,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夏总兵快点赶到了。” 感叹归感叹,该跑路还得跑路,苏粗腿指挥标营在沿岸搜集船只,准备横渡长江。 屋漏偏逢连夜雨,雪上加霜的事情发生了。 在准备渡江的时候,流寇的一百多游骑与外围警戒的标营骑兵碰到了,发生了冲突,标营骑兵凭借人数的优势把对方打跑了,骑兵千总得意洋洋向朱大典邀功。一旁的苏粗腿跺脚道:“为何不全歼对方?现在把他们放跑,肯定会引来更多流寇,这下子糟了。” 骑兵千总勃然大怒,怒指苏粗腿呵斥道:“苏千总,你倚仗制台的信任,从山东到安徽,一路颐指气使,我忍耐你已经很久了,现在我打跑了敌人,还要说三道四,未免欺人太甚!” 骑兵与步兵本是互不隶属的关系,但是朱大典很信任苏粗腿,无形中这个标营步兵千总高出了骑兵千总一头,这名骑兵千总心怀怨恨已久,这时候忍不住爆发了。 苏粗腿就事论事,并没有贬斥对方的意思,闻言心中有气,正准备撸起袖子上前怼回去,被朱大典拦住了。 朱大典居中打圆场:“都是自家人,不要伤了和气。”若是换做平时,麾下将领这么说话,暗指他厚此薄彼,早就下令惩处了,如今虎落平阳,逃亡路上还要考这些人保护,只得打落牙齿往肚里吞。 毕竟朱大典还是总督兼巡抚,加兵部右侍郎的正三品大员,余威还在,骑兵千总纵使心有不满也不敢造次,就坡下驴,甩下一句“看在制台面上,今日就不和你计较了。”就转身走开。 事实证明苏粗腿的判断是正确的。半个时辰后,北面扬起漫天灰尘,蹄声隆隆,一支骑兵迅速靠近,当先一人远远喊道:“八大王义子刘秀在此,前方狗官速速下马受死!” 眼见被苏粗腿说中,当真来了流寇的援兵,骑兵千总面上挂不住,抱拳向朱大典请战:“久闻张献忠那厮手下有四个义子,个个骁勇善战,今日便前去会会这刘秀,请制台命步兵在后压阵。” 朱大典面色如常,点头道:“去吧,如阵前斩贼人首级,本抚替你请功。” 骑兵千总面现喜色,领命而去。 刘秀只带了八百左右的骑兵,或许是得知朱大典的消息后,怕这条大鱼逃脱,匆匆忙忙而来。标营骑兵原本一千五百骑,逃亡途中掉队了一部分,还剩下一千骑左右。双方兵力相当,标营还略占上风,这也是骑兵千总敢于挑战对方的底气所在,万一得胜,斩首张献忠义子,这就是了不得的功劳。 他大声喊道:“弟兄们,砍了这厮就是大功一件,人人都有份!” 标营骑兵催动马匹,嗷嗷叫着迎了上去。对面的刘秀也不废话,率领八百骑如猛虎下山般扑了过来,双方狠狠撞在一起。 苏粗腿正准备召集残余的七百多标营士兵上前助阵,被朱大典阻止了。 “趁此机会,赶快渡江,机不可失。” 苏粗腿闻言愣住了,他虽然对这骑兵千总有意见,但是一码归一码,遇见流寇还是要一致对外的,没想到总督大人开口要先跑。 “还愣着干嘛?赶紧走啊。”朱大典见他发愣,催促起来。 他早就听说张献忠手下四个义子勇猛过人,若论斩将搴旗之个人武勇,首推这刘秀,标营这支骑兵不过是山东诸总兵手里凑起来的杂牌部队,一路逃亡体力消耗又大,如何打得过体力充沛、生龙活虎的对手?若是犹豫不决,等到刘秀得胜之后以骑兵的机动性优势纠缠住苏粗腿这支步兵,再来一支流寇大军,今日就要丧命在这长江之畔。 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 第六百六十三章 夏总兵,你总算来了 在朱大典的催促下,标营士兵陆续登船 等到众人都登上船之后,苏粗腿回头望了望鏖战中的两支骑兵,摇了摇头,最后一个跳上了踏板。 就在这短短的功夫,标营已经被刘文秀八百骑冲击得溃不成军。刘文秀刀法了得,一马当先冲在最前方,充任了箭头角色,挡在前方的标营骑兵无一人是他一合之敌。在他的带领下,八百骑兵如同一枝利箭,穿透了对手的阵型,然后再掉头冲锋,反复的冲击之下,标营骑兵除了损兵折将,没有什么抵抗之力。 骑兵千总肠子都悔青了,本以为这刘文秀不过是徒有虚名,可是打起来才知道,自己和对方差了不止一个等级。人家兵力略少,可是打自己这边就像砍瓜切菜一般。 几个回合下来,死伤惨重的标营骑兵撑不下去了,千总率先撤出战场,其余人见主将逃跑,一窝蜂地跟着撤退。 冷兵器战场上,骑兵对战讲究的是“狭路相逢勇者胜”,是赢是输就在几个回合之间,如果临阵撤退,把后背留给对手,与自杀没有什么区别。标营骑兵仓皇逃跑,完全放弃了抵抗,刘文秀趁机从背后一路掩杀,轻松收割性命,砍得刀刃都卷起来了。 一千左右的标营骑兵几乎被屠戮殆尽,剩下不到两百骑四散逃跑,刘文秀不去管这些逃兵,紧紧盯住披甲的千总不放,最后成功地追上,一刀斩下了他的首级,提在手中,得意洋洋地举起来,部下纷纷围拢来,发出胜利的吼叫。 声音传到船上,朱大典回头看到骑兵千总血淋淋的首级,赶紧催促:“快开船!” 船只缓缓离开了岸边,刘文秀把首级绑在马鞍旁,率兵来到岸边,眼见无法追上这条大鱼了,有些不甘心地取下弓箭,大喊一声:“狗官,看箭!”张弓搭箭朝身穿文官袍服的朱大典射出一箭。 箭矢如流星般飞过来,苏粗腿冲过来,抱住朱大典往地上一滚,“咚”的一声,箭插在了船舱壁板上,余力未消,箭尾“嗡嗡”地颤动。 船离岸越来越远,弓箭再也射不到了,苏粗腿扶朱大典站起来,帮他拍掉身上的灰尘。朱大典又是后怕又是懊恼,说了一句:“骑兵被杀了个干净,如果不是初图你还在,本抚就是孤家寡人了……哎,刚才一箭送了性命,倒也一了百了,省的日后被圣上治罪……” 苏粗腿正想安慰几句,却见朱大典眼神涣散,摇摇欲坠,欲伸手去扶,却来不及了,“咚”的一声摔倒。 连日的逃亡耗尽了朱大典的体力,丢失州县的打击持续摧残着他的精神,标营骑兵全军覆没更是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仕途一向顺风顺水的朱大典经不起这一连串的打击和精神折磨,终于倒下了。 这一昏迷就是数日。朱大典眼睛睁不开,但是依稀能听见外界的对话,他能感觉自己被抬下船,然后安置在一个房间里,每日有人给自己嘴里灌些什么东西。 不知过了多久,朱大典脑子越来越昏沉,已经分不清外界感知的事物和梦境的区别了。有一天他听到有人来传旨,圣旨中说,他就任漕运总督和凤阳巡抚后,因“坐失州县”、“平贼逾期”,免去了所有官职,一撸到底;而且有兵科给事中和御史弹劾他为官期间“不能持廉”、“括取财贿,囊橐皆尽”,崇祯另行下旨抄了他在金华的老家,得银一百多万两,全部充作军饷,并且要学太祖将他“剥皮塞草”、“以儆效尤”。 朱大典冷汗都吓了出来,家产都充军了,还要赶尽杀绝,这也太不人道了吧?他忍不住大喊道:“臣剿贼有功,望陛下念在臣些许微末之功,饶臣不死!” 这一声喊,他居然坐了起来,喘着粗气睁开眼睛一看,根本没有圣旨,自己是在一间帐篷内,躺在床上,旁边一个端着汤药的仆人,正目瞪口呆望着自己。 这仆人呆了一会,放下碗和勺子,一溜烟跑了出去,一路上大呼小叫:“醒了醒了!” 过了一会,苏粗腿带着郎中过来了,喜道:“制台你醒了?” 郎中坐下给朱大典把脉,半响后点点头:“这位大人只是太过疲劳,加上心神憔悴,并无大碍,修养几日便好。” 朱大典从梦境中回到现实,问道:“初图,这是哪里?” 没等苏粗腿回答,门外又走进几个人,为首一人笑道:“朱大人醒了?山东之后一别数月,别来无恙啊。” 朱大典定睛一看,登时老泪纵横:“夏总兵,你总算来了。”这人正是他朝思暮想的救兵夏天南。 夏天南领兵来到南京后,因为镇守太监常昆的反对,南京方面准许大军过境,但不能入城,只能驻扎在城外至于这其中有没有之前苏州生丝买卖的因素在内,那个纨绔干儿子常威有没有打小报告,就不得而知了不过夏天南不是来游山玩水的,不入城也无所谓,就在郊区驻扎下来,然后用携带的银两收购粮食,为将来收拢流民做准备。 苏粗腿带着昏迷的朱大典渡江逃亡到对岸后,与驻扎在城外的琼海军碰个正着,就顺势回归了组织。朱大典也被安置在军营中,请了郎中诊治,并安排专人看护。 夏天南安抚朱大典道:“朱大人,你的遭遇我听苏千总说了,不就是丢了几个州县吗?等我渡江过去给你再一个个打回来便是。” 这样豪迈的表态让朱大典顿时吃了一颗定心丸。别人说这话他不相信,但是夏天南说这话,他不能不信,人家的光辉战绩摆在那,不服来辩。他感激不已:“若是能够借助夏总兵之力收服州县,侥幸保住这巡抚之位,将来必有厚报!” 夏天南打着哈哈:“在山东时朱大人很照顾我,现在投桃报李也是应该的,再说我本来就是朝廷调来剿流寇的,份内之事而已。打仗的事交给我了,朱大人好生休养就是。” 寒暄一番后,夏天南出了帐篷,苏粗腿追了出来,小声问道:“将军,咱们打下那些被流寇占据的州县,朱大人就能保住官职?” 夏天南摇摇头:“安慰话而已,以崇祯的性子,只怕免去官职的圣旨已经在路上了。” 第六百六十四章 琼海军的第一枪 苏粗腿一听打胜仗也不能帮朱大典保住官职,失望之情溢于言表。 夏天南一见,试探着问:“瞧你和朱大人相处的不错啊,要不然,我想法保住他的官职,你以后就跟着他算了?” 苏粗腿毫不犹豫地摇头:“我是将军的人,调到朱大人那边只是为了帮助将军还人情,这个我还是分得清。只是朱大人对我很是不错,我看他丢官去职,于心不忍……” 如果苏粗腿忙不迭地否认,夏天南要么会怀疑他倒向了朱大典,要么断定此人无情无义,以后不可能委以重任了,但是苏粗腿坦承了自己的心境,足以看出他是一个既坚持原则,又有人情味的人。 夏天南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朱大人被免职可能性很大,不过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做不了朝廷的官,也可以来咱们临高嘛……” 苏粗腿眼睛一亮:“就像孙先生那样?” “呵呵,有何不可?当然,这个坎他一下子可能迈不过来,你很受他信任,适当的时候,可以劝劝……” 苏粗腿用力点头:“属下明白了。” 几日之后,准备妥当的琼海军第二团开始登船渡江。 原本夏天南想把身体虚弱的朱大典留在南京,可是他死活不干,坚持要跟着琼海军“收复失地。”拗不过他的夏天南只好把他连同残破的标营一起带上。 就在朱大典跟随琼海军再次渡江回北岸后不久,一道来自京师的圣旨姗姗来迟。传旨的中使原本听说要接圣旨的漕运总督朱大典因为吃了败仗,一路东逃,本想着在南京附近碰碰运气,没想到来迟一步,扑了个空。 从朱大典上次逃亡渡江到这次携援军卷土重来,中间不到十日,长江以北的情形又发生了变化。 一路势如破竹的高、张联军在一只脚踏进江南的门槛时,两大首领意见发生了分歧。高迎祥听说洪承畴领大军从河南一路追了上来,快要到达安徽的六安,为了避免与官兵主力决战,便想放弃进入江南的计划,从湖北取道河南返回陕西。而张献忠则提出从淮南穿插,经阜阳、确山,从河南北部插回陕西。争执一番之后,最后高迎祥以资历和实力“说服”了张献忠,同意了自己的路线。 而琼海军渡江之后,登陆的地方叫江浦县,隶属于南京应天府,正好是联军取道湖北西归的路上。也就是说,还没来得及铺垫,就要直接进入大会战的节奏了。 琼海军缺骑兵——马威负责训练的那支部队时间尚短,暂时还不能拉入战场——缺乏足够的战场遮蔽和侦察能力,虽然新成立的军情司已经事先朝流寇主力聚集的地区派出了探子,装作流民混入其中,可是仓促间也无法送出有效的情报,直到遇到流寇的探马,才知道敌人已经到了眼皮子底下。 这场突如其来的小规模冲突发生在琼海军渡江之后的第二天凌晨。 原本琼海军没有掌握到高、张联军的动向,登陆集结完毕之后,本来是要沿着长江沿岸走——为了运输方便,辎重和粮食都装载在船上,跟着大军一起行动——前往安徽、江苏交界处搜寻联军主力的,而联军也不知道突然冒出了一支官兵,负责开路的探马本来只是例行公事,双方就这么不经意地撞上了。 十几骑探马漫不经心地进入了琼海军先头部队二团一营一连的警戒范围内,该连队迅速做出了反应,排成了号称“细红线”的一字阵型——十几个骑兵还不足以对齐装满员的一个连构成威胁,不需要用空心方阵应对。 流寇的探马们也傻眼了,安徽基本上都被自己人趟平了,在洪承畴的大军进入安徽之前,境内成建制的军队应该已经没有了,那么这些服装整齐、训练有素的官兵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不过流寇都是打老了仗的,尤其是这些负责侦查的探马,经验更是丰富,反应也算快,立刻取下了背后的弓箭,从箭壶中抽出箭,朝对面的“鸟铳兵”瞄准。 与此同时,一连的士兵们在连长的命令下开始装填弹药,准备射击。 双方几乎同时开火,一百枝枪对阵十几把弓,不对称的战斗开始了,琼海军打响了建立军镇之后的第一枪。 “呯呯呯”的枪声惊动了琼海军后方的大部队,所有人都吃了一惊,这么快就碰到敌人了? 负责战斗指挥的二团长魏连横当即下令:“全团保持戒备,以战斗姿态前进。” 等推进到战场时,战斗早已结束,十几骑探马在一百枝步枪火力的打击下,全部被击毙,无一漏网。 苏粗腿主动上前察看了探马的尸首,发现这些人衣甲鲜明,身上携带了不少值钱的细软,心中断定了这些人的身份,转回来向夏天南禀报:“将军,这些人是流寇中的老兵,能用他们作为探马侦察前进路线的不会是小股流寇,安徽境内只有高迎祥和张献忠了,他们就在附近不远,很快就要接近。” 夏天南不惊反喜,流寇自己送上门来最好不过,省去了自己长途行军的麻烦,他遥指前方,挥斥方遒:“大鱼就在前面,拿下这一仗,我琼海军必将威震天下。” 在司马德的组织下,随军行动的军机参谋处开始了组建之后的第一次战前会议,并邀请和流寇有过战斗经验的朱大典、苏粗腿等人参与。 根据苏粗腿提供的意见,流寇有骑兵,但大多属于老营,数量不是太多,而且轻易不会投入战斗,相当于明军将领的家丁,所以琼海军要面对的是步兵为主的部队。 “……攻打和州城时,高、张联军人数大约五万上下,不过他们连破和州、滁州两府,是否裹挟了更多的流民不得而知,现在的具体兵力不好确定……”苏粗腿介绍道。 朱大典摇摇头:“安徽靠近江南,可不是陕西、甘肃那些穷地方,近几年又没有大的天灾,百姓但凡有口饭吃,没人愿意提着脑袋跟着造反,哪有那么多流民被裹挟?高、张二贼充其量打开监牢,补充了一些囚犯,人数上不会有太大的变化……” 第六百六十五章 求雨山之战(一) 司马德认可朱大典的说法,说道:“朱大人说得没错,流寇在陕西、河南能够成气候,而且打了败仗也能裹挟新的流民东山再起,但在江南不行,每一次败仗都是割肉,无法补充兵力。咱们这一仗五千打五万,以一敌十,不求一战就能全歼他们,只要能击退就是胜利。流寇一旦败退,我们就跟上,他们停下就继续打,不打就一直跟着,步步紧逼,不给他们喘气的机会,就像一个人被不停的放血,拖也要拖死高、张二贼。” 其实这不仅仅是这一战的方略了,而是对付流寇的整体计划,换句话来说,就是以稳妥的方式迎战流寇,击退之后再紧紧咬住不放,流民军的组织架构松散随意,保持高压紧逼的态势就会让他们紧张,直至崩溃。 朱大典赞道:“这位司马先生的眼光很准,流寇没什么严明的军纪,一逼就散,一散即溃,真要能做到击败之后再保持亦步亦趋的追击,说不定能彻底击溃这两个名震陕、豫的巨寇,名扬天下。” 话虽这么说,朱大典其实也知道,说来容易做来难,官兵击败各路流民军不是一次两次了,可是真正做到一鼓作气追击到底彻底消灭的,还真没什么成功的战例。在他看来,能够在旷野中以少打多稳住阵脚就不错了。所谓彻底击溃高、张二寇,只是个美好的幻想而已。 一个新提拔的年轻参谋提出了疑问:“司马参谋长,朱大人,听说流寇是有骑兵的,咱们再快,两条腿追得上四条腿吗?所谓步步紧逼的追击从何谈起?” 这些年轻的参谋官都是司马德从各营、连的基层军官中遴选出来的,具备了一定的文化水平和大局观,有相对丰富的实战经验,既保证了不是只会蛮干的武夫,又不至于成为只会纸上谈兵的赵括。但是成为夏天南所要求的合格的参谋官,还需要不断的磨练,眼前对付流寇就是一个宝贵的锻炼机会。 朱大典呵呵一笑,心道,年轻就是好,初生牛犊不怕虎,先不想如何击退流寇大军,就光想着打了胜仗之后怎么追击了。他解释道:“这位小老弟,流寇有骑兵没错,可是五万大军里有马骑的不到一万人,至少有八成的人是两条腿走路的,大军还有老弱妇孺随行,怎么快得起来?” 几个年轻的参谋闻言都开心地笑了起来,发问的那个参谋说:“这就好,要是比体力和纪律,琼海军真不怕谁。” 大的方略就这么定下来了,具体怎么打就交给魏连横这位二团的军事主官了。 魏连横早就观察了周围的地形,心里有了计较。 渡江之后,他找了本地一个猎户作为向导,据他介绍,琼海军所处的地方是一个丘陵地区,名叫七里桥,本来附近有一个村庄,流寇的散兵路过时顺手屠了,周围几十里没有什么人烟。而按照探马的前进路线,这个地方是流寇的必经之路:往南是长江,往北是绵延近百里的一片深山老林,名叫老山,除非改变路线倒退百里,然后绕过老山再从滁州往西走,否则只能打败琼海军才能继续前行。可是这样一来,绕道滁州就有可能与正在往东而来的洪承畴大军正面相遇,相信不管是高迎祥还是张献忠,都会选择名不见经传的琼海军这个“软柿子”,而不是大名鼎鼎的洪承畴和其手下骁勇善战的曹文诏。 换句话说,两支军队在老山和长江之间不到十里宽的狭长地带,必有一战,无法避免。 战场无法选择了,这么点时间也来不及后撤,魏连横决定就地布防,等待流寇大军的到来。他把夏天南一行首脑人物和参谋处等准文职人员安置在一个叫求雨山的小山上,整个团的兵力则布置在求雨山脚下,重炮设于山腰,轻炮摆放于队列之中。 布防完毕后,琼海军严阵以待,静候流寇大军。 与此同时,高、张联军正在缓缓的前进。因为一路劫掠收获颇丰,用来装载金银布帛的马车绵延数里,严重拖慢了行军速度,原本打算天黑之前赶到和州府附近的乌江镇扎营的计划泡汤了。 张献忠倒是不着急,只要不碰上洪承畴的大军,早一点迟一点无所谓。他骑在马上,怀中依偎着一个娇滴滴的女子,一手抓住缰绳,一手在女子身上抚摸着。女子衣着单薄,心里很抗拒,却不敢反抗,也不敢哭泣,只能任其上下其手。 旁边一名年轻将领笑道:“义父,这江南的官家小姐细皮嫩肉,比起咱们米脂的婆姨,怕是别有一番风味吧?” 张献忠呵呵笑道:“吾儿说得不错,米脂的婆姨虽然长得也标致,但是哪有江南这边的女子柔嫩顺滑,像是水做的一般。尤其是这股欲拒还迎的味道,却是陕西那边女子万万没有的了” 这名年轻将领就是张献忠四个义子之一的孙可望,他望了望快要哭出来的年轻女子,明明是哀怨不已,又哪来的欲拒还迎?可是他自然不会扫义父的兴致,连声称是。 大军另一侧的“闯”字大旗下,高迎祥皱起了眉头,向左右问道:“派出去的探马可有回报?” “禀闯王,按理说这个时候该回来了,可是不见一个人影。” 事情不对劲,高迎祥望着前方,心里有了一丝不详的预感。 他吩咐部下:“去请八大王过来,就说有要事相商。” 一名士兵策马来到张献忠面前,恭敬地说:“闯王请八大王过去,有要事相商。” 张献忠扫兴地坐直了身子,把怀中女子抱起往孙可望那边一丢,孙可望连忙伸手接住,趁机摸了几下。 “闯王就是容易大惊小怪,咱们从江边走,已经避开了洪承畴那老贼,一路平安无事,又哪来的要事商议?” 虽然有牢骚,但是张献忠还是没有耽搁,骑马来到了高迎祥这边。 高迎祥也没有废话,直接告诉他:“我派出去的探马一个时辰回报一次,现在都快两个时辰了,一个人都不见回来,事有蹊跷,咱们合计合计,真有什么事,也免得手忙脚乱。” 第六百六十六章 求雨山之战(二) 张献忠不以为然地说:“闯王就是太仔细了,几个探子说不定去找个乐子,呆会就回来了,用不着大惊小怪。” 自从联军东进以来,高迎祥对他的惫懒一直无可奈何:打骂吧,人家又不是自己的下属;劝说吧,人家根本油盐不进。要不是看在打仗的时候还算尽力,早就分道扬镳了。现在见他依旧一幅满不在乎的样子,忍不住脱口而出:“既然你认为不会出什么岔子,那你走前面?” 张献忠一愣,继而心中升起一股不满。前方有没有危险是一回事,可是把他当炮灰又是另一回事,即使前面鬼影子都没有一个,这个安排还是很让人不爽。 不过他没有发作,只是闷闷地应了一句:“既然闯王不放心,我走前面就是。” 高迎祥说了这句话后自觉有些不妥,不过话都出口了,万没有收回来的道理,只是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张献忠见对方连句客套话都不说,更是不悦,转身便走。 回到自己的阵中,孙可望横抱着那名女子迎了上来,一边递过来一边问:“义父,闯王找你作甚?” 张献忠心情不好,没了亵玩女人的兴致,摆摆手:“这女子赏给你了!” 孙可望心中一喜,收回抱着女子的双臂,忍不住望了她一眼——他觊觎这个滁州知府千金已经很久了,只是被义父捷足先登,心里一直牵挂着。那女子听到自己换了新主人,心中哀叹之余,一边祈祷这个年青人会怜香惜玉一些,一边向孙可望挤出了一丝谄媚的笑容。 看到女子的笑脸,孙可望心中舒坦,恨不得马上就和她行之事,不过理智告诉他,义父心情不好,这事比女人重要,生生把目光移开,问道:“义父为何事苦恼?” 张献忠恨恨地甩了一记马鞭,不偏不倚抽在年轻女子的屁股上,女子疼得花容失色,大叫了一声。 “姓高的疑神疑鬼,总是怀疑前面有伏兵,我不过是顺口说了一句,他居然真的让我走前面当炮灰!” 孙可望本想接话,可是看见怀中的美人疼的花容失色,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有些心疼,一时忘了回答。女子被鞭子抽得生疼,加上想起自己从一个知府千金沦落为流寇的玩物,家人也尽数命丧黄泉,隐忍多日的委屈爆发出来,悲从中来,忍不住抽泣起来。 张献忠脾气本就不好,见女子居然敢在自己面前哭哭哒哒,心中无名火起,抽出腰刀,一刀就斩下了她的头颅。他的刀法非常精湛,刀锋堪堪划过女人的脖子,却没有伤到孙可望分毫。 血光冲天而起,一颗面容俏丽的头颅滴溜溜转了个圈,落在了地上,眼睛睁的很大,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遭遇,眼角兀自挂着泪珠。 孙可望一时反应不过来,怀抱着女子尚且温热而柔软的躯体,呆呆地看着地上的头颅,脖子断口的血泊泊地流了他一身都没感觉。 张献忠根本不把杀个人当回事,继续说:“老子也想明白了,老是跟着姓高的一起混约束太多,到了湖北之后,咱们就分兵,真要与人合伙干的话,不如去拉老回回一起,这老小子听说正在湖北打得很热闹……” 说了几句之后,见孙可望没有回应,皱眉道:“你在听为父说话吗?” 孙可望浑身一颤,清醒过来,顺手把女子的尸首横放在马鞍上,回答道:“义父英明,是时候和闯王分兵了。” 张献忠点点头:“你也这么想对不对?四人之中,为父觉得你脑子最灵光,能跟上我的思路,他们三个只懂得打打杀杀,将来继承我衣钵,你最有希望!” 这句话让孙可望本来冰凉的心窝瞬间热乎起来,他不动声色将女子的尸首推到地上,抖了抖衣服上的血水,回答道:“义父厚爱,可望愧不敢当。” “不过现在还不能和姓高的翻脸,等到了湖北再各走各路。”张献忠下令,“命令咱们的人,走到姓高的前面去,老子说话算数,不能让他看笑话。” 联军的队列发生了变化,从齐头并进,变成了张献忠的人马在前,高迎祥在后。孙可望为了在张献忠面前表现,自告奋勇领兵作为先锋走在最前方,行进了几里路之后,到达了求雨山附近。 原本以为会一路顺利的孙可望惊讶的发现,眼前突然出现了大批官兵,从山顶到山脚,密密麻麻,人群中还露出了黑黝黝的炮口。他忍不住揉了揉眼睛,再睁开眼一看,没有任何变化,人和炮都在,不是幻觉,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办。 流民军先锋部队下意识地停住了前进的步伐,后面的部队不知道前方发生了什么事,仍然在前进,与先锋部队挤成一团,大军的秩序开始混乱起来。 张献忠亲自拍马赶到,呵斥道:“干什么,怎么不走,挡住了大军的去路?” 孙可望呆呆地指着前方,说不出话来,张献忠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顿时倒吸一口冷气。安徽境内什么时候出现了这样一支军纪森严、眼见几万大军逼近都能面不改色的兵马?他们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之前打和州、滁州为什么都不曾见过。 肉眼都能看到,这支兵马几乎全员手持鸟铳,而且阵中大炮很多,最重要的是,眼看着大军接近却能忍住不开一枪,与朝廷其他的鸟铳兵完全不一样——后者通常不等对手接近就乱放枪,然后眼睁睁看着对手趁机接近,手里的鸟铳就变成了烧火棍——一看就不是善茬。 “义父,现在该怎么办?”孙可望回过神后,向张献忠请示。 张献忠纠结了一番,咬牙道:“不管这支兵马是哪路神仙,咱们走到这里都不能回头了,再往回走就会被洪承畴截住。告诉弟兄们,火器施放间隔的时间很长,呆会一起冲,拿下这个山头,为大军扫清道路!” 第六百六十七章 求雨山之战(三) 孙可望问道:“不等闯王的人马上来吗?” 张献忠观察了一下前方的情形,回答:“这里撑死也就四五千人,几万大军推过去,就不信拿不下这个山头。咱们先上,免得让他笑话咱们,这么点官兵还要联手。” 孙可望一咬牙,主动请缨:“义父,我愿打这头阵。” “好,你带三千人冲击正面,我让文秀、能奇各领两千人包抄两侧。”能奇就是张献忠的另一个义子,全名叫艾能奇,与孙可望、刘文秀、李定国在南明时期被称为“四将军”,素以身先士卒、作战勇猛著称。 这场遭遇战的战斗开始打响,流民军第一波攻势开始了。孙可望率三千人攻打正面,刘文秀和艾能奇各领两千人从求雨山的侧面迂回。由于是往山坡上攻,没有动用骑兵,清一色的步兵,仅主将骑马。 魏连横用单筒望远镜看着几里外的流民军发动了攻势,忍不住自言自语:“第一次试探性进攻就投入六七千人,真是大手笔。”要知道琼海军此次出征的总兵力也就五千人。 流民军不管军纪和战斗技能如何,奔跑的速度那是杠杠的,或许是常年被官兵追着跑练就的神技。随着一阵灰尘扬起,遮蔽了天空,几千人一窝蜂地靠近了求雨山。 魏连横下令:“命令团属炮兵营开炮!”身旁的传令兵立即转身朝山腰挥动了手中的小旗,传达命令。 琼海军扩军之后,除了每个营依然保持了一个炮兵连的配置,增加了团直属炮兵营的编制,引入了大杀器——10斤野战炮。这是脱胎于m1857型12磅拿破仑炮的野战炮第一次用于琼州之外的野外会战,上一次使用这个大家伙时还是博辅保卫战时,安置在临时打造的棱堡上用来对付何如宾率领的广东大军。 相比于营属炮兵连的6斤山地炮700米的有效射程和6斤的弹重,10斤野战炮的各项关键数据几乎翻倍,1400米的射程、可发射10斤左右的实心弹,在黑火药时代是当之无愧的野战之王。明王朝笨重的红夷大炮或许能达到类似的射程,但是动辄几千斤的炮身运输极其不便,根本没法用于野战,只能守城。 第二团炮兵营的营长是原琼州营一营炮兵连连长左武卫。自从博辅保卫战被俘之后,他加入了当时还是护卫队的琼海军,因为对炮兵这个兵种的热爱,加上琼海军对炮兵的重视远超大明任何一支军队,让他在这个岗位上如鱼得水——不需要奉承上官,不需要克扣兵饷来养活自己,只要发挥自己的专长,琢磨怎么把炮打得准,就能进阶军衔、晋升职务,拿到非常体面的饷银。 在兀多望等葡萄牙教官的指点下,左武卫学习了基础的物理学知识,相比于以往凭借经验操作,对于炮击术的认识又上了一个台阶,隐隐已成为琼海军炮兵第一人。 接到团长的命令后,他指示炮兵营:“炮口调低,放平,中间10门炮试射一轮。” 因为野战炮安置在山腰,与平地有两百米左右的落差,如果再按以往5的射角,炮弹就会从敌人的脑袋上飞过,只有放平之后,利用炮弹抛物线下坠的原理,来打击敌人,即便这样,两百米的高度落差也能将射程延伸近三分之一。 孙可望带领部下从两里开外开始冲击,大约800到1000米的路程,按照以往的经验,这个距离是极安全的,不管是鸟铳还是弓箭都碰不到自己的一根寒毛,虽然朝廷的红夷大炮能打这么远,但是只有洛阳、开封这样的大城才配备了红夷大炮,其余地方根本不用担心,就算有对面的官兵有弗朗机一类的小炮,射程比鸟铳也强不了多少。 听到对面山上传来“轰轰”的炮声,孙可望充耳不闻,挥舞着钢刀大声喝道:“都给我上,冲散山脚的官兵,赏银二十两,冲上山腰缴获官兵大炮,赏银五十两!” 赏格开出来,流民们兴奋起来,挥舞着武器嗷嗷叫着往前冲。因为是正面冲击数千看上去可称精锐的官兵,孙可望不敢大意,没用动用那些连武器都没有的“炮灰”,这些冲锋的流民手中好歹都有一把像样的武器,从刀、剑到长矛、铁锤都有,甚至还有农民碎土用的钉耙,看起来寒酸了些,总好过手执一根树枝甚至两手空空。 “呜呜呜”的呼啸声由远及近,然后到了众人的头顶。冲击中的流民听到这奇怪的声音,不由自主抬头看,只见一枚枚黝黑的圆球飞了自己的头顶,然后落在了身后的人群中。 “嘭嘭嘭”,金属撞击泥土的闷声响起,数枚10斤实心弹落入冲锋的人流后部,砸在地上然后再弹起来,像一个硕大的保龄球一样穿过密集的人群,把运行轨迹上的人通通击倒,血肉之躯在这个铁球面前如同纸糊的一样脆弱,几十个人都无法阻挡它前进的势头。 按照野战炮的设计者林伟业的说法,根据南北战争的经验,一枚m1857型12磅拿破仑发射的实心弹,在500米左右的距离,可以击穿105名荷枪实弹的士兵。这一轮野战炮发射的实心弹,虽然距离接近1000米,但是有高度落差的加成,与500米内的杀伤效果也差不太多。有一枚炮弹在连续落地弹起后,击倒了三四十人,仍有余力,一直落到了后方督战的张献忠坐骑面前,扫倒了一名亲兵才彻底停下。 张献忠杀人如麻,再血腥的场面都见过,可是炮弹打到面前的体验还是头一回。他抹了一把亲兵被炮弹砸中后溅落在他脸上的血迹,喃喃道:“贼你妈,这些瓜皮的炮怎么能打这么远?”鬼门关前走了一遭,他心里不免有些发憷,拉动缰绳往后退了几步。他其实很想往后退个几百步,免得冤死在炮子之下,可是大战在即,主帅后撤会动摇军心,只好放弃了这个打算。 第六百六十八章 求雨山之战(四) 山腰上,左武卫放下了望远镜,摇了摇头:“这个距离不行,直接打敌人中军差了点,打进攻的部队又多了点。” 在左武卫看来,这个炮击的距离有些尴尬,直接打接近2000米距离的敌人主帅太勉强,打冲锋的流民又射程过剩,只能打到队伍的后半部分,相当于自废了一半武功。 被炮弹震慑后,流民们的亢奋消失得无影无踪,畏畏缩缩不敢继续上前,孙可望稳住心神,高呼道:“官兵的大炮开一炮要等很久,不要怕,大伙一会上!” 流民们记起了缴获大炮五十两的赏格,见对面山腰没有再开炮,怀着侥幸心理继续往前冲。 望着短暂慌乱后又继续冲锋的流民队伍,左武卫想了想,增加射程不太现实,如果调高射击角度,因为高度的问题,相当于往空中开炮,就无法瞄准,炮弹飞哪去只有天知道;而增加发射药量的话,有可能造成炸膛,得不偿失。那么只有缩短射程这个办法了。 可是野战炮的炮口已经是水平位置,不能再调低了,否则炮口朝下,炮弹会滚出来,只有减少发射的药量了。左武卫下令道:“把发射药包刺破,倒出两成的火药。”琼海军从子弹到炮弹都是定装弹,发射药都是事先用布包装好绑在炮弹的尾部,药包与炮弹的中间隔着一个木制的碟状托盘,要想减少发射火药的量,就只能刺破药包倒出一点了。 减少了发射火药的分量以后,炮兵们迅速装填好了炮弹,做好了第二轮的发射准备。 左武卫下令:“炮兵营全体都有,一轮齐射!” “轰轰轰”,震耳欲聋的炮声再度响起,炮兵营的30门野战炮几乎同时发射,火力全开,乌压压一片实心弹带着撕破空气的呼啸声飞向了冲锋中的流民。 经过刚才血的教训,从孙可望到流民士兵都知道了这些铁球是能打到自己的,而且威力超过了自己所知道的任何一种武器,他们也没想到大炮能够这么短时间内再度发射,满脸恐慌地望着逐渐降低飞行轨迹朝自己飞过来的铁球。 孙可望大声呼喊:“迎上去,大炮打远不打近,离官兵越近就越安全!” 他的常识是正确的,可是炮弹飞行的速度比人反应的时间快的多,不等他的命令传达下去,几十枚实心弹像是坠落的流星一般钻入了人潮中。 “嘭嘭嘭”,金属撞击地面和的声音此起彼伏,灾难降临在这群冲锋的流民中间:带着巨大动能的实心弹毫无阻碍地撕裂前进轨迹上的一切物体,不管是血肉之躯还是刀剑。带着血丝的残肢肉块连同被砸得变形的武器一起在半空中飞舞,被炮弹犁过的路线血肉模糊,侥幸躲过死亡的流民被鲜血和脑浆溅满一身。炮弹像是打水漂的石子一样连续落地再弹起,无情地收割着生命,数千人的队伍几乎被从头到尾打穿。 在后方指挥的孙可望运气不错,他没有被炮弹直接击中,只有一枚跳起来的炮弹扫断了胯下战马的腿,把他重重甩在了地上,当场断了几根肋骨,性命倒是保住了。 当最后一枚炮弹在连续弹起四次、打穿了几十人后,蹒跚地滚动了几米后不再动弹,正面冲锋的战场变得一片死寂。 孙可望忍住胸口的剧痛挣扎着做起来一看,眼前一黑,差点昏死过去。这一轮炮击,把冲锋的队伍扫倒一大片,到处是残缺不全的尸体,鲜血流淌成了小河,就连旁边的树枝上都挂着断手断脚。幸存的流民要么受伤,要么被吓傻了不知动弹,完全丧失了继续进攻的勇气。 后方的张献忠完全呆住了,他自陕西起兵以来,与官兵大大小小打了上百战,从未见过这样的一幕。若是围剿他们的官兵都有这样的火力,他八大王就算有十条命也不够看。 过了半响,他才反应过来,急得在马上站了起来,大喊道:“赶快传话,让两侧的文秀和能奇撤回来,老子几个儿子不能都填在里面!” 正面的孙可望倒地不起,张献忠还以为他死了,这四个义子是他的左膀右臂,不能这么牺牲掉,挂了一个,起码要保住其余几个的性命。 不过这个命令已经晚了,孙可望被一轮炮击废掉之后,刘文秀和艾能奇已经从左右两侧运动到了山脚下,进入了琼海军的火力范围之内。 两侧的道路崎岖一些,而且有灌木阻挡,刘文秀和艾能奇各带两千人,很花了一番功夫才到达山脚下,没等他们发起攻击,正面的第二轮炮击开始了,他们眼睁睁看着孙可望的人马像是被狂风吹过的庄稼,齐刷刷倒下一大片,一次性就打残了。 这样震撼的场景,把以勇猛著称的两人都吓得够呛。他们打仗从不怕死,但是这样以人力无法抵挡的金属风暴摧毁了他们的信心——当对手拥有近乎鬼神之力的力量时,血肉之躯如何与之抗衡?一时间,两人不约而同陷入了两难的境地,是继续进攻还是撤退? 不过琼海军没有给他们考虑的机会。防守求雨山两侧的各有一个营,位于山脚下,阵列前方也有一个炮兵连,早就摩拳擦掌等着对手的到来。眼见流民进入了山地炮的射程,炮兵连长一声令下,12门山地炮欢快地吼叫起来,6斤实心弹齐刷刷飞向对手。 山地炮的威力当然比不上大哥野战炮,可是收割起生命来也毫不含糊,碗口大小的炮弹在人群中肆意穿梭,伴随着人们的惨叫,炮弹砸烂了一个又一个脑袋,穿透一个又一个躯体,两千人的队伍很快就被打得溃不成军。 就在刘文秀和艾能奇进退两难时,中军响起了气急败坏的锣声,两人如蒙大赦,率先往后撤退,其余人也跟着哗啦啦往后跑,转眼间就跑出了老远,比来的时候要快得多。 流民潮水般退去,只留下了横七竖八的一地尸体。 不到半个时辰,张献忠大军发起的这场气势汹汹的攻势就这么失败了,而且败得非常彻底,毫无还手之力。 第六百六十九章 求雨山之战(五) 后方的高迎祥发觉张献忠的人马突然就停止了前进,刚开始他以为碰到了河流或山头之类的障碍,放慢了行军速度,也没有在意,毕竟联军几万人的部队行军不是件简单的事,再说还带着不少战利品,爬山涉水也是不小的累赘。就下令部下暂时原地待命,等前方畅通了再继续前进。 可是这一等就是小半个时辰,高迎祥渐渐焦躁起来,这张献忠到底搞什么鬼?正想派人去前面问问,这时“轰轰轰”的巨响传了过来,高迎祥头皮一麻,这是大炮的响声! 联想到之前探马的无缘无故消失,高迎祥断定,出大事情了!张献忠两万多人马,就算碰到小股官兵也能直接碾压过去,不会耽搁这么久时间,而且安徽境内没几支能打的官兵,更别说有大炮了——要知道从庐州、安庆、和州到滁州,各州府城头都没几门像样的大炮,遑论野外了。 他也不等不及慢慢派人去打探消息了,直接拍马穿过人群去前方看个究竟。 几名亲兵骑马在前方开路,大喊着:“让条路,闯王来了!”前方的人群都认得闯王,赶紧分开一条道他们通过。 穿过装载金银布帛的长长车队和密集的人群,高迎祥来到了大军的正前方。没了人群阻挡视线,眼前豁然开朗。 高迎祥还没来得及找到张献忠问个究竟,就被眼前的一切惊呆了。只见前方一里处,能看到的地方到处是密密麻麻的尸体,血流成河,而两侧正有一群人狼狈不堪地往回奔跑,似乎是吃了败仗。 再往更前方看,一座不算高的小山耸立,正好挡住了大军前进的道路,数千官兵模样的人占据了山头,摆开了开战的架势,看来这就是罪魁祸首了。 高迎祥心情沉重起来,能让张献忠两万多大军吃瘪的绝非善类,只是这伙官兵到底从哪里冒出来的呢?他策马慢慢来到中军,找到了张献忠。 张献忠看到他,和他打了招呼:“闯王,你来啦。”语气中有一丝掩盖不住的沮丧。 高迎祥和他联手以来,从河南荥阳一直打到江苏仪征,沿途摧城拔寨,从未见过自负狂妄的张献忠出现过这样的神情,忍不住问:“究竟是何方神圣,让你也碰了钉子?” “贼他妈,老子根本不知道这些瓜皮是从哪来的!”张献忠恨恨地说,“突然就出现在这座山头,绕也绕不过去,老子派了七千人上去,一个照面就被打回来了!” 高迎祥心头一紧,追问道:“就算曹文诏在此,也不可能这么点功夫就把七千人打得落花流水啊?” 张献忠没好气地说:“要是和曹文诏一样真刀真枪干就好了,老子输也输个明白。这些瓜皮都是拿炮轰,山崩地裂一般,都近不了身” 这时刘文秀和艾能奇带着残兵撤回来了,顾不上和高迎祥见礼,喘着粗气对张献忠说:“义父,这仗不好打。他们大炮太厉害了,侧面倒是没有大炮,可是有一种小炮,施放的速度极快,快赶上官兵鸟铳的速度了,咱们拿人命堆都没法靠拢” 张献忠听了,对高迎祥说:“你听见了没,闯王?正面是能打几里远的大炮,孙可望领着三千人都被炮子打残了,侧面又冒出一些小炮这样的官兵,咱们从没碰到过啊?” 高迎祥眉头紧皱,这种炮战为主的路子他确实从没见过。洪承畴手下的曹文诏是他遇见过最难缠的将领,但也是一刀一枪拿命拼,虽然流民军碰到他一般败多胜少,总还在能够理解的范畴内。这种被炮轰得近不了身的仗该怎么打呢? 见高迎祥不吭声,张献忠建议:“要不,咱们往回走吧?这伙官兵太古怪,摸不清他们的路数,在这里白白耗费兵力不划算。” “不行,这时候再后退,士气低落不说,也白白耗费了弟兄们的体力,而且退回去之后往哪走?再沿着来路从滁州、和州一路往西?那不和洪承畴碰个正着吗?疲惫之师遇上一群虎狼,必败无疑!”高迎祥想都没想就否定了他的提议。 “那怎么办?难道这伙官兵就好打?”张献忠嚷嚷了起来。他差点脱口而出,这条路线是你选的,才会出这幺蛾子,要是听老子的走淮南,经确山、阜阳入河南,就不会有这些麻烦了。 高迎祥仔细观察了一下对面的求雨山,缓缓说:“这伙人大炮厉害,但是我还想摸摸他们的底细,只要找到弱点,一举将其击溃,前面就一马平川了。” 张献忠连连摇头:“老子损兵折将,连孙可望都折在里面了,要试探你去,老子是不去了。” 高迎祥也不着恼:“不会让你一个人顶着,等会我的人马在前,你的人马在后,有机会了就并肩子上。” 张献忠眨巴了几下眼睛:“这感情好。”只要不让他打头阵,试试就试试。 两人商议了进攻的套路之后,高迎祥转身回自己的部队排兵布阵去了,张献忠命令大军让开道,让闯王的兵马通过。 这时,一群血人挣扎着回到了阵中,一个被两名手下架着的人哭喊道:“义父,孩儿无能,不能拿下这头阵,反而折损了大半人手” 张献忠一听这声音挺耳熟,再仔细一看,居然是孙可望,浑身血淋淋的,差点没认出来。他大喜道:“吾儿原来没死!人回来就好,打败仗就打败仗了,又不是没败过。这伙人的大炮太邪门,怪不得你。” 艾能奇等人连忙上前扶住义兄,兄弟几人都是死里逃生,不免唏嘘了一番。 求雨山上,夏天南举起望远镜查看着战场,满意地点头:“这野战炮果然厉害,老林没吹牛。再给我来两个炮兵营,就算流寇来十万人,我都能打得他妈都不认识。” 朱大典在一旁早就震惊地说不出话来,早知道琼海军厉害,却不知道如此厉害。要是早到一个月,自己又怎么会丢城失地,一退再退? 第六百七十章 求雨山之战(六) 就在夏天南对野战炮的性能评头论足时,对面流寇阵中一阵喧哗,打着“张”字旗的队伍闪到两旁,让出一条路,从后方上来一支更庞大的队伍,打出的是“闯”字大旗。 朱大典提醒道:“夏总兵,这就是匪号‘闯王’的高迎祥了,若论老奸巨猾,此人犹在张献忠之上。” 夏天南点点头,表示知道了。其实他更熟悉的是下一任“闯王”李自成,对这个高迎祥倒是不甚了解。不过历史上高迎祥能够成为早期流民军的大佬级人物,自有其过人之处。 打着“闯”字的队伍越过张献忠的部队,来到最前方,在各级头目的指挥下,阵型由密集变得松散。 夏天南皱起了眉头,这高迎祥应变倒是快,知道排出密集的阵型向拥有强大炮兵的琼海军冲锋无异于自杀,排出了松散的阵型,一定程度上能减少炮击带来的伤亡。对手已经出招,现在就看魏连横如何应对了。 山腰上,炮兵营长左武卫同样也皱着眉头,对手的阵型越松散对炮兵越不利,至少实心弹的杀伤力就要大打折扣。 一名传令兵跑了上来,敬了个军礼,问道:“左营长,团长让我来问话:如果实心弹效果不好,可否考虑开花弹和霰弹?” 左武卫回敬了军礼,告诉他:“请告诉团长,霰弹的射程太近,而且山下是自己人,会造成误伤,现在的野战炮阵地无法使用霰弹,但是山下的山地炮不受地形和阵型限制。另外,开花弹可以使用,不过杀伤效果可能不会太好,另外为了安全起见,敌人进入四百步的范围内我就要停止发射,避免误伤。” “明白了!”传令兵转身下山,把左武卫的的回答和建议转告给魏连横。 “霰弹不能用,开花弹只能打到四百米就停止射击?明白了。”魏连横对传令兵下令,“通知正前方和侧方的四个步兵营长,敌人可能和刚才一样三面同时进攻,但是人数更多、队形更稀疏,光靠火炮可能无法阻止,要做好步枪火力迎敌甚至是拼刺刀的准备!” 传令兵带着他的命令走后,魏连横摩拳擦掌地看着前方的“闯”字大旗,跃跃欲试道:“来吧,闯王,让我看看你比起张献忠如何?” 随着三声炮响,高迎祥的兵马开始了冲锋,伴随着响彻天际的喊杀声,漫山遍野的流民如同蚂蚁一样从各个方向冲向求雨山。 山顶,司马德悚然道:“这闯王很有魄力,怕是一次就把所有兵力都投入了!” 夏天南也说道:“没错,高迎祥比张献忠更果断,没有使用添油战术,派一小部分人马进行试探,而是倾巢而出,看来是打算赌一把了。” 其实高迎祥并没有投入所有兵力,老营就一个人都没派出去。不过相对于几万人的庞大基数,老营的人数就不值一提。他手下共三万多人马,除去押运财物、马车的士兵,再刨除各头目的家眷、老弱,这一次冲锋足足动用近两万人马,说是倾巢而出也不为过。 俗话说“兵一过万,无边无际”,人多到了一定程度,视觉上的冲击感非常强烈。琼海军中经历过博辅保卫战的老兵还算镇定,毕竟何如宾率领的大军也有将近两万人。可是从山东移民中选拔入伍没多久的新兵就不一样了,视线所及之处,到处是密密麻麻的人流,说不紧张害怕那是骗人的,不少人握住步枪的双手不由自主地抖动起来,紧紧咬住牙关,不让自己叫出声来。 朱金虎是第一营的新兵,和他打过架、关过禁闭的蓝林也在这个营,只不过朱金虎在一连,蓝林在第三连。他看见漫山遍野的流民,心跳不争气地加速起来,于是伸手捂住胸口,似乎这样做心跳就会平缓一些。他往右边看了看,由于几个连队都是平行排列,并没有看到蓝林的身影,心里想:这家伙块头这么大,打起人来这么凶,应该不会害怕吧。 被他认定为胆子大的蓝林此刻正在大口喘着粗气,一点也没有镇定自若的模样。蓝林有个毛病,紧张或者害怕时,就会呼吸急促,像是不会游泳的人呛了水一样。 看见他这模样,旁边的士兵纷纷向他行注目礼,眼神中有同情的,也有鄙视的,只是碍于军纪,怕上官责罚,没人敢乱开口说话。 站在横排最左边的是这个排的排长,他看到蓝林的样子,很铁不成钢地小声说:“看着这么大块头,咋胆子这么小呢?别给咱们排丢人行不行?” 蓝林听到了排长的吐槽,脸色顿时涨成了紫色,他一边喘气一边解释:“排长,我不是害怕,只是……只是有点兴奋……” 排长不信,嘴角一撇:“可就吹吧……” 这时,一种吹奏乐器的声音开始响起,音色嘹亮,节奏悠长。从排长到蓝林在内的所有士兵听到声音后立刻从斜跨在腰间的布袋里取出纸壳包裹的定装子弹,咬破纸壳,开始了装弹的步骤。 和以往“指挥基本靠吼”的方式不一样,扩军后的琼海军对指挥方式进行了改进和优化。靠语言下命令已经不适合几千人规模的部队了,漫长的队列和战场的嘈杂声可以淹没一切军官下达的指令,再能吼的人也无法把命令清晰地传达到几百米外。在林伟业的指点下,借鉴现代某些军队的特点,把指挥方式改成了令旗加军号的模式,军号的制作和使用就直接借鉴了pla。像眼下这种悠长的军号声就代表了进入战斗状态,手中的武器要装填好保持在随时可以击发的状态。 虽然刚才炮兵营的战果非常显赫,但是面对“闯王”直属部队的二次进攻,魏连横不敢大意,除了炮兵外,早早下令让所有步兵进入了战斗状态。他断定,仅凭炮兵阻止这几万人的进攻是绝无可能的,刚才那种几千人挤在一堆让炮轰的情形不会再出现了。 第六百七十一章 求雨山之战(七) 流民军队很快就进入了野战炮的射程。当先锋部队到达刚才孙可望铩羽而归的地点时,山腰上的炮兵营开炮了。 “轰轰轰”,巨大的轰鸣声响彻战场,一枚枚的实心弹呼啸而至。尽管高迎祥吸取了张献忠的教训,把阵型尽量排列的稀疏,可是伤亡仍然无法避免。 炮弹无情地在人群中穿梭肆虐,不管是体壮如牛的壮汉,还是一脸稚气的少年,都不能阻挡炮弹一分一毫的去势,血肉之躯如同纸糊的一般,鲜血和碎肉四处飞溅。一轮炮弹扫过之后,原本刻意排列稀疏的阵列变得更加单薄了,正面冲击的队伍起码伤亡了六七百人。 高迎祥亲眼目睹大炮的巨大威力后,倒吸了一口冷气,这还是把阵列拉开之后的伤亡,要是和之前张献忠一样排出密集的阵型一窝蜂往上冲,一顿炮子砸下来怕是要死掉上千人。大炮的威力果然是人力无法抗衡的,自己唯一能做的就是尽量避其锋芒。 正面的流民被大炮的威力吓破了胆,纷纷往回跑,早已等在后方的督战队高高举起钢刀,毫不犹豫地朝他们砍下去,一时间血光冲天,往回跑的流民一个个身首异处,督战队大声喝道:“闯王有令,不听号令擅自后退者,杀无赦!” 在督战队的强力弹压下,冲锋的势头保持住了,流民们顶着炮火继续往前冲。 当他们深一脚浅一脚跨过孙可望那只部队留下的一地尸体时,“轰轰轰”,第二轮炮击又开始了。听到这代表死亡的轰鸣声,流民们有些慌乱起来,炮弹飞过来时根本无处躲避、无法躲闪,能否活下来全靠老天保佑,不少人干脆停下脚步,双手合十祈祷起来。 也许战场上这种“临时抱佛脚”的行为不被菩萨待见,不管是口中念叨的是如来、观音还是玉皇大帝,统统没用,炮弹掠过,许多站在原地祈祷的流民连同双手和脑袋在内上半身直接被削掉,形同“腰斩”。旁边侥幸没被炮弹砸中的流民看见这血腥的一幕,实在受不了,哇得一声呕吐起来。 在30门野战炮构成的钢铁风暴面前,流民军每前进一步都要付出高昂的代价,炮弹轨迹划过的地方,全是残缺不全的尸体,如同一个大型的屠宰场。在这样的压力下,时刻都有人在逃跑,想撤离战场,后方的督战队砍得刀刃都卷了,手臂酸麻无力,才堪堪稳住局势,没有出现全军崩溃的场面。 高迎祥脸色铁青,他虽然做好了心理准备,但是伤亡如此之大还是超出了他的预期,他紧紧咬住牙关,强忍着不让自己喊出“撤兵”两个字,拳头都已经攥出水来了。 原本张献忠多少还有些“你行你上”的看热闹的心思,当第一轮炮击开始时甚至还有点幸灾乐祸。可是等到第二轮、第三轮炮击之后,他再也轻松不起来了。两人的联军唇亡齿寒,高迎祥要是惨败而归,他也落不到好下场。他不得不承认,高迎祥比他更有魄力:相比于他用几千人试探性进攻,挨上一轮炮弹就匆忙撤兵的举棋不定,高迎祥一上来就投入了几乎全部兵力,不留后手,而且顶住了这样高强度的炮击保持着进攻态势,其意志力之强大实在让人佩服。 不过在这样的炮火面前,光凭意志力好像也不太管用,就在张献忠忍不住“多管闲事”想劝高迎祥把人撤下来时,对面山腰上的炮声停止了。 高迎祥和张献忠等流民首脑人物都呆住了,这是要闹哪样? 战场上的流民们也呆住了,难道刚才漫天神佛拜了个遍,其中哪个菩萨显灵了?呆了片刻,见对面真的不开炮了,流民们不约而同欢呼起来,争前恐后往前奔跑,没了大炮的威胁,大家都是真刀真枪以命换命,谁怕谁? 高迎祥确定了大炮停止射击后,激动地挥舞了一下拳头,之前的伤亡没有白费,总算熬过来了,现在马上就要短兵相接,他就不信这几千火枪兵在没有城墙掩护的情况下能挡住几万人的围攻。 山腰上,左武卫有些惋惜地摇了摇头,要不是考虑到会误伤山脚下的自己人,炮兵营起码还可以来上两轮霰弹。以野战炮的口径,这霰弹可够敌人喝上一壶的。 山脚下,两个营枪炮上膛,严阵以待。 炮兵连的连长紧张地来回穿梭,叮嘱道:“注意不要取错炮弹,等下直接用霰弹,谁放错了实心弹,老子把他送到军法司去领军棍。” 本来敌人进入五百米以内后,虽然野战炮因为射击角度和安全的问题停止了开火,但是山地炮的射程也足以延续炮击的势头,但是考虑到在野战炮的实心弹打击下,流民的队型愈加松散,山地炮口径略小的实心弹效果会大打折扣,与其不痛不痒来几轮实心弹,还不如把敌人放近了直接用霰弹揍,至少杀伤效果比中远距离的实心弹要好。 流民们越来越近,两个营属炮兵连的连长紧张地盯着对面,心中默默估算距离,等到了三百米之内,不约而同地大吼:“开炮!” “轰轰轰”,排列在阵列正前方的两个炮兵连几乎同时开火,24门山地炮齐声怒吼,霰弹筒在火药的推力下钻出了炮口之后,在内外压力差的作用下炸裂开,无数细小的弹丸化作金属豪雨,“呜呜呜”地飞向两百多米外的目标。 刚刚经受过大口径实心弹洗礼的流民们再次品尝了霰弹弹雨的威力,雨点般飞过来的弹丸把弹幕内的一切能够活动的物体一扫而空,人们如同风暴中的小树苗一样应声而倒。原本脸上挂着劫后余生的兴奋表情的流民张大了嘴,被密集的弹丸穿成了筛子,浑身上下找不到一块好肉。 这种场景比起刚才的炮击,造成的恐惧感并不逊色多少,原本以为胜利就在眼下的流民们都傻了,这样的弹雨,连只苍蝇都飞不过去啊! 第六百七十二章 求雨山之战(八) 突如其来的弹雨将正面进攻的人群笼罩其中,不仅战场上的流民被打得措手不及,后方观战的高迎祥、张献忠等首脑人物也如同遭到当头一棒。 张献忠张大了嘴:“贼你妈,这些小炮刚才打的不是这种炮子啊,都是些铁球球啊,怎么又换花样了?” 高迎祥愤懑地抽刀用力砍在旁边一棵树干上,刀刃深深嵌入树干中,虎口震地发麻,满口苦涩,一时间说不出话来。敌人的大炮小炮精妙无比,各有各的厉害之处,光靠人命堆,怕是要堆成尸山血海才能靠近对方阵营。 他抬头看了看前方正在弹雨中蹒跚前进的队伍,一咬牙,转头对张献忠说:“看样子,不动用老营是不行了,光靠这些人冲,很可能功亏一篑,到头来人都是白死的” 张献忠吓了一跳:“闯王,你说什么胡话?把大部队填进去还不够,还要搭上老营?老营若是拼光了,你我可就万劫不复了!” 他们这些流民头子,之所以能在官兵的围剿下屡败屡战,被打到几百人也能东山再起,凭借的就是手中一批从大大小小的战斗中存活下来的精锐老兵,有这些人在,只要裹挟一些流民作为外围炮灰,随时随地都能拉起一支数量可观的队伍。这些老兵,就是他们安身立命的本钱,如同官兵将领的家丁,等闲不得动用,是手中最后一张底牌,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不会打出去。 高迎祥大声说:“都什么时候了,还在计较得失?如果今天不能冲过这伙官兵的围堵,就只有后退一条路可走。你是想一鼓作气冲过去,还是想带着这些残兵跋山涉水回过头去和洪承畴死磕?” 张献忠犹豫了。高迎祥说的没错,要么从一开始遭遇时就放弃进攻,干脆利落地撤出战场,回到滁州——庐州的路线和洪承畴死磕,要么就把这一仗打到底。现在损兵折将、伤亡惨重,如果再犹豫不决,伤亡只会越来越大,如果最后仍然冲不破封堵,前面所有的努力全部是瞎子点灯白费蜡,人都白死了。 他烦躁地抓了抓后脑勺,自言自语道:“贼你妈!这些瓜皮真是害死人” 前方的炮声持续响起,流民被霰弹击中时的惨叫声在千步以外都能听见。高迎祥焦急地催促:“赶快拿个主意,行不行一句话!” 张献忠被催急了,骑在马上原地兜了几个圈子,最后一咬牙,勒住缰绳停下脚步,抬头道:“就依你!” 高迎祥松了一口气,口气缓和了一些:“呆会你的大队人马先上,吸引火力,然后两家的老营一起上,避开大炮火力最强的正面,从两侧迂回。我看了看,只有朝向我们这边的正面才有大炮,侧面没有,只有你几个义子说的那种小炮。” 这不就是刚才孙可望攻正面,刘文秀、艾能奇攻两侧的翻版吗?只不过投入的兵力多了几倍而已。张献忠叹了口气:“也只好如此了。” 正面战场炮火连天,冲锋的流民被几轮霰弹折磨得欲仙欲死,冲击的势头停滞不前。作为战场指挥的魏连横没有过多关注正前方被自己炮火揉虐的流民队伍,而是举着望远镜盯着流寇的中军位置,他在关注着对方的一举一动,以便在第一时间根据对方的动作做出判断和决策。 镜头里,“张”字旗晃动起来,开始往前慢慢移动。魏连横一怔,赶紧往两边扫了几眼,发现张献忠的大队人马跟着旗帜的摆动开始前进,看样子是要往战场投入一批生力军了。 魏连横放下望远镜,往身旁看了看,正面两个营的士兵正保持战备状态,严阵以待。到底这几千人能不能挡住十倍敌人的全力一击,他心中也没底,就让战斗结果来证明吧。 “嘭嘭嘭”,又是三声炮响,张献忠的大军也跟在高迎祥的人马后面,呐喊着加入了战场。在前方的喧哗声中,借助冲锋队伍的掩护,两家的老营悄悄聚集在一起,做好了进攻的准备。 半山腰的炮兵营站得高看得远,率先发现了张献忠大军的动向,野战炮的轰鸣声再度响起,硕大的炮弹飞过交战双方的头顶,划出一道下坠的弧线,落入了张献忠大军的中间,犁出一道道血槽,血肉横飞。 见友军开始前来增援,被霰弹打得灰头土脸的流民士气大振,鼓足了体内残余的勇气,大喊大叫着开始了最后的冲刺,此时正值山地炮发射的间隙,流民们趁着这个机会,一个猛子就冲到了琼海军队伍面前,双方最近的距离已经不到一百米了。 炮手们开完最后一炮,发射出最后一枚霰弹后,趁着敌人被霰弹打乱了进攻的脚步,从容地转身,从步兵的身旁绕过,往后方跑去。手持步枪的步兵们在军官的指挥下,统一上前一步,将山地炮和撤退的炮手们挡在身后,举起了步枪,瞄准对手。 就在正面的队伍冲到了琼海军的阵列不到一百米处时,两侧的流民也越过了崎岖不平、灌木丛生的两边道路,艰难地来到了琼海军在两侧布置的临时阵地。与此同时,张献忠的大军顶着野战炮的炮火,迅速接近了前方的友军,准备发动第二轮冲击。流民军倾巢而出,琼海军再次三面受敌,只不过敌军的规模不是刚才孙可望三兄弟能比的。两侧的营属炮兵连也都开火了,战场的局势瞬间进入了白热化状态。 历经千辛万苦才进入了对手阵列前一百步范围内,幸存的流民们仿佛看到了希望,咬紧牙关,撒开脚丫子奔跑起来。 这时急促的军号声响起,这是全军开火的命令。所有的步兵扣动了扳机。“呯呯呯”,顿时枪声大作,浓烟四起,满心欢喜的流民们一个接一个地中弹栽倒在地,他们都没想到经历了轻重火炮的洗礼后,还要近距离接受鸟铳的考验。这些鸟铳的威力虽然不及大炮,可是射击频率远远超过了大炮。 对于这些流民来说,通往敌军阵列的道路,似乎从来没有这般艰难过。 第六百七十三章 求雨山之战(九) 付出了数千人伤亡的惨重代价后,流民大军终于形成了三面合围,从求雨山东、北、南三个方向将琼海军团团围住,发动了总攻。 除了两侧的营属炮兵连还在进行零星的炮击外,正面山腰的团属炮兵营和山脚下两个炮兵连已经彻底停止,战斗进入了排队枪毙模式准确的说,是火器化部队vs冷兵器部队的攻守模式。 几万人的规模是可怕的,尽管死伤了几千人,但不过是其中的一小部分,流民如同潮汐一样,一拨接一拨地往上冲。琼海式步枪的齐射即使在百米左右的距离也颇具杀伤力,但是被大炮轰炸过的流民们已经有些麻木了,相对于无坚不摧的实心铁球和雨点般密集的弹丸,这些花生米大小的铅弹似乎也没那么可怕了尽管它也在无情地收割着生命。随着距离的拉近,人群越来越密集,原本刻意排列松散的队伍越来越紧凑,前方的人几乎是被后方的人推着前进,想跑都没法转身。 朱金虎和身旁初上战场的新兵一样,开了两枪之后,就陷入了紧张和失误的循环之中。面对越来越近密密麻麻的流民,他感觉随时都会被汹涌的人群推倒踩死,心情愈发紧张,手脚就有些不听话,要么装弹时忘记咬开纸壳,要么忘记用通条把子弹塞紧,打出去的都是废弹。等察觉到自己的失误后,看着对面流民张牙舞爪的表情,不但没有冷静下来,反而加剧了紧张的心情,动作变形的更加厉害。 随着新兵们失误的增多,火力逐渐稀疏下来,此消彼长,流民们的压力减轻之后,前进的速度明显加快了,双方的距离越来越近。 离朱金虎不远处的排长感受到了部下的紧张,他当初参加博辅保卫战的时候也是这么过来的。面对几万人的冲锋,新兵蛋子不可能像老兵一样面不改色,能够做到顶着对方的脑门开枪射击。他估算了一下双方的距离,最前面的敌人已经只有几十步了,以眼下新兵们的状态,如果再匆忙装弹射击,被近身之后就会彻底陷入慌乱。他端起了步枪,将刺刀对准前方,大吼道:“全体都有,停止装弹,刺杀动作准备!” 类似的命令在其他连队也相继出现。燧发枪时代的战争特点决定了指挥官只能抓大放小,当战斗进入接触作战的阶段时,像魏连横这个级别的军官已经无法有效地指挥每个连队,只能依靠连长和排长这样的基层军官,所以在战场的局部是继续射击还是直接上刺刀,都是由连长甚至排长直接决定。 这些基层军官的素质和应变能力决定了一支军队的整体战斗力,也一定程度上影响着一场战斗的成败。琼海军之所以要举办军官培训班和现在的军校,就是为了培养专业的基层军官。没有专业的军官,再强悍的士兵也只是一群散沙。拿破仑曾经说过,班长是军中之父,一群合格的班长、排长、连长,远比一个天才的将军更重要。 朱金虎听到命令后,停止了装弹,握紧了步枪,按照训练的动作摆好了“预备用枪”的动作。他脑海中浮现出刺杀训练时班长的解说:“预备用枪是拚刺的准备动作,这个动作做好了,就能防守严密、利于进攻,并从精神上给敌人以威胁。如果面对敌人,“哗”的一下把枪送出,一次就做好准备动作,并且怒目相对,就会使敌人不寒而栗。反之,就会助长敌人的气焰。所以,在‘预备用枪’时,一定要做到动作正确有力,精神抖擞,气势雄壮……” 朱金虎心中默念动作的要领,左手端枪,右手移到枪托护木处提住,左脚向前迈出一步,两膝自然微屈,上体稍向前倾,重心落于两脚之间。由于十分专注,摆开了架势后,刚才的紧张和恐惧忽然减轻了不少。 他用余光瞟了两旁,战友们都摆出了相同的动作,加上制式武器,整齐地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再看看对面,流民们不仅武器五花八门,队伍也参差不齐,毫无队型可言,心中被恐惧压制住的信心浮了上来:我们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士兵,接受了严苛的训练,每日吃饱喝足、打熬身体,其余什么事都不用做,唯一的任务就上阵杀敌,就算官兵也没有这样的训练强度,难道还打不过这些整天饭都吃不饱,为了生存挣扎的流民? 朱金虎这么想着,信心越来越足。几个月之前,他也和眼前这些面黄肌瘦的流民一样,每天就想着怎么活下去,饿的时候为了与其他饥民争夺食物,也会变得很凶狠,但这只不过是为了生存爆发出来的一股狠劲罢了,碰到了全副武装的叛军时,再凶狠也没用,逃不过被屠戮的下场。而这些流民,与在山东时的他并没有本质区别,即使跟着高迎祥、张献忠之流转战千里,从陕西、河南来到了安徽,身为外围炮灰的他们所追求的也不过是吃饱饭而已,掠夺的财富与他们无关。 双方的距离越来越近,三十步、二十步、十步……朱金虎已经能够看见流民们脸上豆大的汗珠和脑门、脖子上的青筋长距离的奔跑和面对炮火死亡威胁的恐惧,让他们的体力和精神都到了崩溃的临界点这时,排长大喊了一声:“杀!” 严格的训练让士兵们听到口令时暂时忘却了紧张,下意识地以右脚和腰腹的推力,用力向前推枪,动作整齐划一,同时口中跟着大喊:“杀!” 寒光闪过,无数把刺刀捅进了敌人的胸膛、腹部,奔跑的人流为之一滞,像是一股洪水遇到了礁石,被挡住了去路。 朱金虎拔出刺刀,对面一个中年流民眼神从凶狠变得涣散,然后无力地跪下、倒地,鲜血从伤口中泊泊流出。面对面干掉一个对手后,他信心大增,大声喊叫着为自己打气,寻找下一个对手。 第六百七十四章 王牌对王牌 山脚下。枪炮声已经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震天的喊杀声和临死前的惨叫呻吟。 训练有素、身体素质出色的琼海军士兵利用娴熟的刺杀技巧与各自为战的流民们周旋着。正如朱金虎所设想的那样,自己这边都是每日打熬身体、训练刻苦的职业士兵,对方只是拿起了武器的难民,双方的强弱一目了然虽然扩军之后,琼海军的新兵很多,缺乏实战经验,但是对手也不是萨摩藩武士那样的硬骨头。 流民们凭借人数上的巨大优势持续进攻,人死了一批又一批,后面的则不断补上空缺。琼海军士兵刚开始时还有些紧张,动作也有些生涩,但随着对手一个接一个的倒下,自己却依然屹立不倒,所有士兵的信心开始高涨起来,动作越来越熟练,引枪、突刺、收枪、再刺,一系列动作从机械刻板逐渐变得行云流水。 高迎祥和张献忠发现,付出了惨重的代价靠近对手后,并没有预计中一边倒的屠杀,这伙鸟铳兵近身肉搏也是相当悍勇,超出了他们对于火器部队的认知。战斗陷入了胶着状态,无数身穿粗布衣服的流民如一大群灰色的蚂蚁冲击着身穿红色衣服的琼海军士兵筑成的人肉城墙,却始终无法冲破防线。 两人焦躁地观察着战斗的进程,期盼转机会出现他们都派出了老营,准备利用大部队的掩护靠近对手后给予雷霆一击如果倾巢而出后的近身缠斗都拿不下对手,这一战可以宣告失败了。他们实在想不出还要什么办法能取胜。 承担他们的希望的老营已经借助前方厮杀的掩护,悄悄运动到了山脚下,跟在自己大部队的后面。这些人数量不多,两家加起来也就两千人不到。但是这些人都是经历过数次大战并且存活下来的百战老兵,真正的精锐,是高迎祥、张献忠手中最后的王牌。 这些人分别来自闯王和八大王的账下,互不统属,也没有统一的指挥,指引他们前进并选择加入战场时机的,是丰富的战斗经验和敏锐的战场嗅觉。 当朱金虎和蓝林所在的这个营表现出色,将面前的流民杀得节节败退后,两支老营的人马不约而同都看到了这个地方,冲开前方的流民,强势杀入了战场。之所以选择这个时间节点在这种形势下进攻,是因为对手打得顺手,容易产生轻敌麻痹的心理而且这个局部的流民部队已经出现崩溃迹象,如果不力挽狂澜,局部的崩溃就有可能像瘟疫一样扩散到全军,导致整个战斗的失败。 朱金虎的信心已经打出来了,在连长、排长的带领下,勇敢地与对手搏斗,捅死了一个又一个的流民,当心中默念到第五个时,他惊喜地发现原本倚仗人多气势正盛的对手出现了慌乱的迹象,逐步后退,像是随时准备后撤逃跑。 排长大喊一声:“大家加把劲,把他们全干掉!”其余士兵轰然应下,端起步枪大步向前,流民们气势被压住,忙不迭后退,不少人被脚下的尸体绊倒,摔了个四脚朝天,狼狈不已。 就在这时,一大群人突然从后方杀气腾腾地冲进了战场,把这些流民挤得东倒西歪,与前进的士兵们迎面碰上。 朱金虎看到,这些人神情凶悍,体格明显比之前的流民要强壮,身上挂满了各式各样的武器,有弓箭、有朴刀、有投枪、有斧头,直觉告诉他,这些人来者不善。 这些人没有给士兵们更多的反应时间,不等靠近,在十步左右的距离上齐刷刷扔出了手中的投掷性武器,一时间飞刀、短斧、投枪雨点般朝士兵们飞了过来。这么近的距离,没人能躲开这些密集的攻击,士兵们纷纷中招,朱金虎惊恐地看到旁边不远处的排长被一把短斧正中面门,血流满面地倒下。而他自己的运气不错,一把飞刀翻着筋头从他耳边掠过,只削断了几根头发。 其他的战友就没这么好运气了,事情发生的太突然,对手从菜鸟忽然变成了一群凶汉,一言不合就飞刀,不少人惨叫着倒下,身上插着投枪、飞刀等各种家伙,原本严整的阵型变得大乱。 这群凶悍的家伙没有停下脚步,趁着士兵们混乱的功夫冲了上来,刀劈斧砍,有攻上盘的,有专扫下盘的,让士兵们防不胜防,只顾刺杀就被地趟刀跺脚,想扎死地上打滚的家伙头上就挨了闷棍,完全失去了刚才酣畅淋漓的节奏。 魏连横一直在关注着战场的动静,很快就发现了第一营的异常现象。其他各处,包括正面和两侧,琼海军都处于优势地位,这说明己方的整体战斗力和兵员素质全面压过了对手,唯独第一营的阵线被新加入的一群流民冲击得摇摇欲坠,很是反常。他立刻断定,这一定是流民中的精锐,普通的兵士没有这样的战斗意志和能力。 他反应很快,当机立断,对传令兵下令:“向山头打旗号,请求支援!”传令兵立刻站上一块大石,面朝山顶打出了求援的旗号。 这个时候,需要派预备队上去顶住,防止敌人从第一营这个地方突破防线。但他手头的兵已经全部在战斗状态,除了后撤的炮兵,没有预备队,总不能把炮兵当步兵用炮兵算是技术兵种,培养一个合格的炮兵比普通的步兵要难多了。宁可失去一个步兵营,也不能葬送一个炮兵连。 好在山头还有总预备队,夏天南直属的近卫营和特战队。 近卫营是战场上拱卫夏天南安全的力量,不到最后的危急关头,不能离开他的身边特战队扩编后也达到了一千多人的规模,足以作为预备队支援山下的战斗。 看到魏连横发出的信号后,夏天南也注意到了第一营的情况,他皱眉道:“突然冒出来一群特别能打的家伙,难不成是高迎祥或者张献忠的精锐老营?”他曾经在旧时空的网上看过流民军老营的介绍,这是流民部队中的精锐老兵,算是他们手中的王牌了。 不过琼海军除了山下的新兵蛋子,也有自己的王牌。夏天南叫来黄猛甲:“流寇把看家的老底都拿出来了,你也该出场了。看到了第一营的位置了吧,带着你的人下山,送那些家伙去见阎王!” 第六百七十五章 反守为攻 听到夏天南的命令后,黄猛甲大声应道:“遵命!”转身领着特战队浩浩荡荡往山下扑去,如同猛虎下山。 朱金虎所在的连队已经有些抵挡不住,开始往后退,周围的连队遭遇也差不多。从上空俯瞰,一道红色的防线在灰色的人潮中岿然不动,唯独在第一营的阵地往后凹陷了一大块,随时有被突破的可能。 朱金虎手臂上、腿上都被砍伤,幸好伤口不深,但是血一直在流,可是战况太紧张,他根本找不到包扎伤口的机会。对手都很凶悍,经验也很老道,秉承伤其十指不如断其一指的原则,看准了有人受伤就一拥而上往死里攻,直到受伤的士兵倒地不起为止。朱金虎接连挑开几把砍过来的钢刀后,因流血过多,头有些发晕,脚下一个踉跄,坐倒在地,对面的敌人看出破绽,两把刀一前一后朝他头顶劈了下来。 这时一把步枪横向伸了过来,堪堪挡住了这两把刀,刀刃与枪管碰撞,“叮”的一声溅出了火花。 朱金虎抬头一看,一个大块头士兵站在自己侧前方,以一敌二,与想置自己于死地的两个流民交起手来。这个身影他很熟悉,曾经揍过他,还在一间黑屋子里关了好几天,正是蓝林。原来一营的阵型已经被打乱,一连和三连的兵都混在一起了。 蓝林一边抵挡对面的两名刀手,一面大声说:“怂货,赶紧起来,不要装死!” 朱金虎正利用这个空隙顺手从衣袖上扯下一片布胡乱包住伤口,听见这话被激怒了,挣扎着爬起来,叫道:“我不是怂货!”说话间瞅准机会刺中了围攻蓝林的其中一名流民,对方惨叫一声,颓然倒下。 旁边几名流民见这两个士兵表现扎眼,围过来支援,蓝林虽然强壮,双手难敌四拳,面对几柄同时砍过来的刀和斧头,顿时有些吃力,朱金虎移动过去,与蓝林背靠背,帮他挡住另外一面的敌人,这样可以保证不把后背的破绽露给对手。两个曾经有过不愉快的新兵,就这样在战场上联手了。 两人表现英勇,可是掩盖不了整个第一营的颓势,好几个连队都伤亡惨重,有没有兵力补充上来,防线眼看就要被突破了。 魏连横一直注视着第一营的战况,作为战场指挥官,他何尝不知道敌众我寡的情况下防线被突破的恶果几万人若是找到了一个突破口,一拥而入,不管是掉过头来与外围的流寇夹击这四个步兵营,还是袭击山腰的炮兵阵地,都会让琼海军陷入全面被动,最可怕的就是直接奔袭山顶,作为统帅的夏天南在山顶几乎是无处可逃,若是一手好棋下到最后落个被将军的地步,他恐怕只有自刎谢罪了可是目前四处吃紧、无兵可调,除了硬撑到援军到来,没有别的办法。 就在这个关键时候,黄猛甲带着特战队从山上下来了,隔着老远他就大声对魏连横喊道:“魏团长,叫你的人让开道,让我们上!” 魏连横大喜,连忙命令身边几个传令兵全部去第一营喊话。 背靠背的朱金虎和蓝林正在吃力地抵挡对手的围攻,周围的不少战友都已经倒在血泊中,这时内线有人大喊:“一营的兄弟们,往两边退,特战队来增援了!” 所有正在苦战的士兵大喜,这伙敌人太扎手,快要撑不下去了,幸好援军来得及时。他们且战且退,往两侧移动,给援军留出空当。 蓝林用力架开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相貌凶恶的大汉的双斧,对方力气很大,他又久战乏力,虎口发麻,步枪差点脱手而飞,赶紧拉起朱金虎的衣领就往右边跑。这个络腮胡子的大汉不甘心让猎物走掉,大吼一声,挥动双斧想追上去。 隆隆的脚步声响起,一群彪悍的士兵杀入了战场,为首一人身材比蓝林更高大,肌肉异常发达,单手挥动一根粗若儿臂的铁棍,当头砸过来,这名手执双斧的凶汉举起武器格挡。 “当”的一声金属碰撞的巨响,两把斧头飞了出去,凶汉天灵盖被砸裂,面目凹陷变形,跪在地上,然后颓然倒地。 原本第一营在普通流民的冲击下,消耗了不少体力,老营的人马以逸待劳,战场经验和战斗技艺又远胜这些新兵,逐步占据上风,眼看就要冲破第一营的阵线,却不料黄猛甲和特战队的加入,一举扭转了这个局部战场的颓势。 特战队是琼海军中的另类,在使用制式热兵器的同时,也最大程度保留了冷兵器的属性,其核心是跟随黄猛甲征战多年的斩脚峒土兵,其余人也是精挑细选的,专挑膀大腰圆能打架的,训练的内容大半都是近身搏斗,是军中肉搏能力最强的队伍。在这样的队伍面前,所谓的老营精锐也没有优势可言,更何况对方的主将是黄猛甲这样bug般的存在。 黄猛甲挥舞着极粗的齐眉铁棍,一马当先杀入对方阵中,手下无一合之敌,所到之处断手断脚、脑浆与鲜血齐飞,其余人以他为箭头,紧随其后,扫荡着战场上一切站立的敌人。 依靠这种不讲理的蛮横战术,黄猛甲曾经攻破过护卫队严密的长枪阵、单挑过澄迈县集全城之力的青壮,眼前面对这些号称精锐的流民,自然也不例外。对方在这种摧枯拉朽的攻势面前,坚持了几个回合就彻底投降,刚才还不可一世的老营人马开始转身逃跑。 特战队趁胜追击,一路追着这些老营人马打。其他各处正在鏖战的流民看见平日高高在上的老营精锐被人打得抱头鼠窜,一时都呆住了,莫非今日看到的是假的老营? 魏连横用望远镜观察到了老营的溃败和其余流民的情绪波动,他敏锐的察觉到反守为攻的机会出现了,大声下令:“吹军号,全军出击!” 几名军号手站在高处,同时吹响了命令全军出击的军号这是夏天南从pla冲锋号得来的灵感。 第六百七十六章 大溃败 急促而快节奏的军号声响彻战场,鏖战中的双方都一愣。流民是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琼海军士兵是第一次在实战中听到这个军号,有些反应不过来。 直到特战队如猛虎下山般一路追着老营打,所有人才反应过来。流民眼见老营也败了,自己也久攻不下,无心恋战,慢慢开始且战且退;琼海军士兵在高亢嘹亮的军号声中鼓足了劲,举起刺刀开始反冲锋。此消彼长,原本进攻和防守的双方调换了心态,攻守易势。 流民军打仗靠的是一股劲,没有严明的军纪约束,顺风的时候怎么打怎么有,一旦打逆风战出现溃退迹象,就会出现兵败如山倒的迹象。刚开始只有老营跑路,慢慢地附近的流民也跟着跑,随着琼海军的全面反击,整个求雨山脚下的流民大军全面溃退。来的时候如涨潮,退的时候如同退潮,来亦快,去亦快,几万人像是潮水一般往后方退却,几千身穿红色军装的士兵们在后面追赶,场面异常壮观。 高迎祥和张献忠万万没想到,原本作为杀手锏的老营,却成了全军溃败的导火索,几万人的大军潮水般往自己涌来时,他们一时还无法接受这个事实:几万人打几千人,就这么就败了? 战场上,一旦一方失去了战斗的意志并且无组织地后撤,战斗就必然会演变成一边倒的追杀,即使双方的兵力相差悬殊。几千琼海军端着步枪,大踏步跟在流民大军的后面,像是驱逐赶羊一般驱赶着对手,流民人数虽然是对方的数倍,却没有丝毫转身抵抗的想法,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我要跑得比旁边的人更快,让别人做刀下之鬼。 溃兵往本阵退却,人潮汹涌,气势如排山倒海一般,进攻时都没有这种势头,眼看就要把高迎祥和张献忠等人吞没。 姜还是老的辣,毕竟是吃过无数败仗的,高迎祥很快就调整了心态,勒起缰绳调转马头就往后面跑。吃败仗不是最糟糕的,事后再收拢人马,换个地方裹挟流民,照样能东山再起,要是傻愣在这,被溃兵踩踏而死,那才叫冤。 张献忠反应慢了半拍,他还在惋惜自己的老营和几万好不容易拉扯起来的大军。眼看人潮就要把他吞噬,一个年轻将跳上他的战马,坐在他前方,抢过缰绳,大喊道:“义父抓紧了!”拉动缰绳,双腿一夹马腹,飞快地逃离。片刻之后,汹涌的人流蜂拥而至,把这块地方踩踏得面目全非。 张献忠回过神来,定睛一看,感激道:“定国吾儿,还好你机灵,不然为父危矣!” 这个年纪不过十几岁的将正是他的四个义子之一的李定国。李定国在四义兄弟里年纪最,暂时还没有独自领兵作战独当一面,但是平日作战也非常英勇,年纪为人处世却很得人心,加上相貌英俊,深得张献忠喜爱。 李定国手执缰绳,认真盯着前方的路,头也不回地:“孩儿救义父是天经地义。只是兵败之事,义父不要太放在心上,胜败乃兵家常事。” 张献忠自嘲道:“想不到一把年纪了还要你这家伙来宽慰。放心,为父拿得起放得下,咱跟官兵打了多少年了,又不是没败过,等官兵不追了,咱们收拢溃兵,重头再来便是。” 但是对手却不如他所愿,这一退就是四五里路,官兵却丝毫没有收兵的迹象,一路追逐驱赶,死咬住不放。 追逐的过程中,流民的武器掉落一地,所有人只想着跑得更快,把能扔的家伙都扔了,即便如此,很多人还是体力不支,倒在路上,被成千上万人踏过,踩成了肉泥。就算这样,也没人敢停下歇口气补充体力,因为官兵一直在后面阴魂不散,稍一懈怠,明晃晃的刺刀随时可能将自己捅个透心凉。 溃败与追杀的戏码从百米冲刺演变成了马拉松,这是流民军从上到下都没想到过的,以往与官兵对战落败,也不是没被追赶过,但都是骑兵追上来,砍几百颗首级回去报功,像这样不讲道理凭借两条腿一路追下来的从未有过。官兵也是人,体力也有限,而且在追击流寇过程中被伏击的战例数不胜数,所以从不敢这么肆无忌惮地追击。 不过琼海军显然不是普通的官兵,良好的训练和营养让士兵们拥有远超对手的体能,而且严格的纪律让他们在追击的过程中也保持着队型。刚开始冲锋的时候队型虽然有些散乱,可是在途中已经由各营、连、排、班的军官归拢了各自的兵,按照编制保持着队型,几乎无人掉队。击败对手后保持追击的态势,以此拖垮高、张联军,是军机参谋处战前制定的策略,只有这样才能慢慢磨死兵力十倍于自己的联军。 不仅士兵们在追,指挥官魏连横、统帅夏天南和所有参谋都跟在后面,只不过他们都骑马。追击的过程形势随时可能发生变化,需要随机应变。 夏天南在旧时空的马术俱乐部混过,骑马像模像样,慢慢跑问题不大。他看着前方滚滚的人流,惋惜道:“要是咱们有几千骑兵就好了,追上去一顿马刀伺候,人头滚滚,也用不着咱们的士兵两条腿追得这么辛苦了。” 跑了近十里后,张献忠和李定国所骑乘的战马都口吐白沫了,显然已经达到了体力的极限。张献忠忍不住吐槽:“贼你妈,这些官兵跑不死吗?马都跑脱力了,还追着不放!” 李定国跳下了马,道:“义父,我下马,你坐着,起码少个人的份量。” 张献忠摇摇头:“没用的,马已经不行了,再跑马就要倒毙来了。”他也跳了下来,望向后方,“定国,眼下人又多又乱,你哥哥们不知道在哪里,你去收拢一些人马,回过头和官兵拼了!我就不信了,官兵追了这么远还能结阵迎敌。这么跑下去,会活活累死!” 李定国拔刀出鞘,大声应道:“得令!” 李定国平日在军中人缘不错,他登高一呼,即使流民大多累到不想动弹,还是有不少人拖着灌铅一样沉重的脚步,跟在他后面调头进攻官兵。 第六百七十七章 李定国的反攻 本来以佯败诱敌,然后以伏兵围攻官兵,是流民军一贯的拿手好戏,反正“炮灰”多得很,死了也不心疼,死完一批再裹挟一批就是。正是由于不计伤亡的佯败太过逼真,官兵屡屡上当,中伏之后一败涂地。 不过眼下李定国的反攻与精心布置的埋伏战相去甚远,更多的是无奈之下的挣扎。在这种兵败如山倒的情况下被一路追击,不战死也会累死,还不如回过头拼了。在张献忠看来,官兵肯定追着追着也跑散了,要是运气好吃掉其中一股官兵,说不定能震慑其他的官兵,放弃追击也说不定。 可是等李定国好不容易聚集起一千多人马逆人流而上,穿过密密麻麻的人群迎上紧追其后的官兵时,心都凉了半截。 与乱哄哄的流民军不同,这伙官兵在长时间的奔袭中,仍然保持了相对严整的队型,每个营头(李定国并不知道琼海军团、营、连、排、班的编制)之间泾渭分明,一直保持着持枪小跑的姿势,随时可以投入战斗。 李定国倒吸一口凉气,这还是朝廷的官兵吗?印象中,甘肃等地精锐的边军都没有这样的军纪和素质,能够在战场上听从号令就不错了——前提是不拖欠粮饷——别指望在这样长时间、高强度的追击中还能保持队型不散。 看到对方的阵型,他就知道这次反攻毫无意义。可是义父下了命令,不打也不行,李定国硬着头皮举刀大喊:“兄弟们,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与其被当成猪牛一样驱赶活活累死,还不如拼了,大伙跟我上!” 流民们眼见再转身跑也来不及了,闭着眼睛嚎叫着冲了上去。双方的距离不到一里,相对而行,很快就会碰撞在一起。 黄猛甲带着特战队一直跑在最前面,正想顶上去,被魏连横劝住了。 “黄队长,你的部下已经斩获颇多,现在不如让我这些新兵多历练历练?”这是琼海军扩军之后的第一仗,既是考验,也是难得的磨练机会,如果成功守住几万流寇的围攻之后还能在追击中打败对方的反攻,能够极大提升这些新兵的信心,这场战斗结束后,新兵就会成长为精锐的战士。 黄猛甲爽快地答应了,放缓脚步。将军曾经说过要用流寇练兵,恐怕他在场也是这个意思,就不用去贪这点小功了。 魏连横策马来到最前方,对第一营的军官和士兵们做简单的战前动员:“第一营的将士们,刚才你们差点被这些流寇冲破防线,还死伤了不少袍泽,现在报仇的机会来了,敌人就在眼前,你们有没有信心证明自己不是孬种,去砍下他们的头颅祭奠死去的袍泽?” 蓝林和朱金虎站在一块,一起和第一营的士兵们大声回答:“有!” “很好。我命令,第一营为先锋,二营在后,其余各营从两侧绕过,继续追击!” 死伤近半的第一营嗷嗷叫着扑了上去,负伤的朱金虎和蓝林冲在了最前面。 黄猛甲靠近魏连横,小声问:“魏团长,刚才这个营伤亡很大,怎么还让他们打头阵?”在他看来,应该用相对完整的第二营打头阵才对。 魏连横摇摇头:“好兵都是打仗打出来的,虽然第一营伤亡近半,可他们之前碰到了流寇的精兵,仗打得憋屈,肯定也郁闷的紧,心中有一股气无处发泄,如果在这种境况下得胜,比之后再打十次胜仗都有用,将来这些兵就会成为精锐中的精锐。再说这些流寇已经士气全无,也不是刚才那些精兵,咱们后面还有第二营保护,不会有闪失的。” 黄猛甲想了想,点头道:“有道理,你带兵果然有一套。” 第一营和第二营迎战,其余人绕开了战场,继续往前追。 俗话说哀兵必胜,第一营减员严重,可是正如魏连横所料,刚才独力抗衡流民军的老营,打得很憋屈,心中一股无名火无处发泄,现在团长给了他们证明自己的机会,情绪异常亢奋,一个个打了鸡血一般,旋风一般一头撞进了敌阵。相比之下,流民在逃跑的过程中士气已经降到谷底,论战斗意志,双方不在一个水平线上,刚一接触,流民就被对方的刺刀冲锋冲击得溃不成军。 李定国倒是勇猛无比,一把钢刀舞地水泼不进,先后有几名士兵没刺中他,却反被他砍翻在地。可是个人的武勇改变不了大局,身边的部下接二连三被捅死,围在他身边的红色身影越来越多,渐渐形成了围攻之势。 蓝林也在围攻的人当中。眼见一个年纪比自己还小的流寇武艺精湛,独力抵挡几名士兵的围攻而不落败,起了好胜之心,大吼一声,用尽全身力气举枪刺了过去。 李定国刚好挡开两名士兵的刺刀,蓝林这一刺来得突然,力量又大,他来不及格挡,只能略微侧过身体,避开胸腹的要害,刺刀正中右臂。 “当啷”一声,钢刀掉落在地,李定国右臂受重伤,失去了攻击和抵抗的能力,只能连忙后退。蓝林一击得手,信心大增,举枪追了上去。 几名流民赶过来,大喊着:“小李将军,你赶快走,我们帮你挡住!” 在这几人的掩护下,李定国退到了蓝林的攻击范围之外。蓝林和战友刺死这几人之后,已经追不上李定国了,只能眼睁睁看着他跑远。 李定国捂住右臂回头看了蓝林一眼,似乎是要记住这个重伤他的士兵相貌。蓝林拍着胸脯喊道:“爷爷叫蓝林,下次如果还能碰上,定饶不了你!” 随着李定国的重伤退却,这支临时拼凑起来的队伍被第一营杀得落花流水,几乎全军覆没,剩下寥寥数人随着李定国跑了。 远处的张献忠懊恼地跺了跺脚,接应了赶上来的李定国之后,转身消失在逃亡的人流中。经过这一次试探,逃亡中的流民军队彻底打消了反攻的念头,一心一意逃跑。 第六百七十八章 追闯王还是八大王? 追击持续了两个时辰,逃跑一方与追赶一方都饥肠辘辘。双方从求雨山下的大战开始,到现在粒米未进,激战和追逐又消耗了大量体力,都快跑不动了。这场追击最后演变成了意志力的较量。 率先崩溃的是流民军。他们中很多人平日连饱饭都混不上,这样超高强度的运动已经超过了他们体能的极限,不少人眼冒金星、口干舌燥,走路都不稳当,更别说跑了。他们干脆也不跑了,一屁股坐在地上,打定了官兵一到就投降的主意,反正这么干也不是第一次了。 等琼海军赶上来之后,惊讶地发现沿途坐满了人,见他们到来,这些人轻车熟路地抛下武器,大喊道:“降了降了,求求莫再追了。” 魏连横命令三营和四营继续保持追击态势,第一营和第二营收缴这些人的武器,然后驱赶到一起集中起来,等待夏天南到达后做指示,如何处置这些主动投降的俘虏。 夏天南赶上来后,毫不犹豫地说:“当然是捆起来带走啊!咱们来打流寇的目的之一就是收拢流民。这些人不过是拿起武器的炮灰而已,放下武器就是没地种、没饭吃的农民,统统打包带走,送回临高屯田练兵。” 魏连横答应下来,下令每个步兵营抽调一个连,沿途接收这些跑不动的流民,解除武装后统一押往后方,等待大军凯旋后一并押上船运走。他交代下去:“记得不要急着给他们饭吃,光给水喝,别让他们有力气闹事,等主力部队返回后再说。” 夏天南骑在马上慢慢穿过满地或蹲或坐的流民,搜寻着这支联军的两个领袖的踪迹。虽然他并不知道高迎祥和张献忠长什么样,但是上位者在一群叫花子中间是隐藏不住自己的,稍微甄别下就能认出来。可是一直穿过整个人群,都一无所获。看样子这两个巨寇已经跑远了。 这时几名士兵把一个流民打扮的人带过来,禀报道:“将军,这个人自称是派去流寇军中的细作,说要见你。” 夏天南大喜,命人去把王启年叫过来,然后问这人:“你是军情司的人?谁派你去的?” 这人回答:“启禀将军,小的是福建人,是被王启年大人派去混入流寇阵中打探消息的。” 这时王启年过来了。他和那些军机参谋处的参谋混在一起,打仗的时候他只能当观众打酱油,现在轮到他出场了。他见到这人之后,对夏天南说:“将军,这人确实是我派出去的探子,叫文阿平。” 确认了身份后,夏天南急忙问道:“高迎祥和张献忠呢?” 文阿平回答道:“将军恕罪,属下混入流民的时间太短,身份低微,没法靠近两个流寇头子,所以只能远远看着。刚才在逃跑的途中,我看见高迎祥与张献忠聚在一起嘀咕了几句后,两人各带一些人马分道扬镳,高迎祥带着几百人往北进了山,张献忠却继续往东走了。” “兵分两路?”夏天南有些意外。原本以为两人会抱团取暖,没想到他们还懂得壮士断腕。这下面临选择了,是追闯王还是八大王?如果两个都追,很可能两头落空。 这时文阿平一句话让他的天平偏向了追击高迎祥。 “将军,跟随我一起混进流寇军中的还有一个福建老乡,叫于宝。他祖上曾经是村里的土郎中,学了点皮毛,会治个头疼脑热的小毛病,听说在闯贼军中没混几天就很吃香……” 夏天南眼睛一亮:土郎中,会治病?联想到高迎祥带着人钻山后免不了蚊虫叮咬、蛇鼠出没,说不定还有瘴气,有个半桶水的土郎中肯定会带在身边。他追问道:“你们可曾约定有什么暗号或者记号用来联络?” 王启年代为答道:“我交代过所有探子,凡是混入敌人阵中,给自家人传递消息不便时就沿途刻一个三角记号,尖头用来指明方向。” 夏天南大喜,重重一拍王启年的肩膀:“老王,要是这次能够弄死或者活捉高迎祥,我给你记头功!” 王启年肩膀吃痛,忍痛挤出一个笑脸:“多谢将军!这都是属下份内之事。” 夏天南下令:“放弃张献忠,全力追击高迎祥。” 张献忠走的是官道,虽然追他的路好走些,但是剩余的流民还是数以万计,以琼海军第二团现有的兵力,即便赶上去了也很难全部控制住,张献忠很容易就隐藏在流民当中趁乱溜走;而高迎祥选择了难走的深山老林,身边又只有几百人,只要有内应沿途指明方向,追上他并击毙或者生擒的几率要大得多。像这样的流寇头子,不仅在原本历史时空是明王朝的掘墓人,也是自己将来前进路上的障碍,能搞死一个算一个,。 黄猛甲主动请缨:“属下愿意为先锋,为将军开路。属下的部众多为黎峒土兵,翻山越岭都是家常便饭,这方面那闯贼肯定比不过斩脚峒的勇士。” 夏天南一拍脑袋,这里还有个现成的山地步兵部队,自己差点忘了。要知道,当年的黄猛甲可是威震十里八乡黎峒的“小奉先”,别说攻打其他的峒寨,就是出门打个猎都要翻山越岭,琼州府的屋脊——五指山在他眼中也只是等闲,这个离海岸线只有十里的老山实在算不了什么。 他当即拍板:“很好,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就由你来做先锋,追击高迎祥的重担就交给你了,我带人随后跟来。” 黄猛甲摩拳擦掌,咧嘴笑道:“请将军放心,属下一定生擒那闯贼来见你。” 司马德劝阻道:“深山老林之中瘴气颇重,又有蛇虫鼠蚁,将军千金之躯,不可深入险境。属下建议由黄猛甲率人追击,将军在山外扎营等候即可。” 夏天南本想拒绝,自己可没这么娇气。可是站在司马德的立场想想,也不无道理,自己是琼海军的领袖,暂时又无子嗣,没有合格的接班人——林伟业这种理工宅男很明显不是司马德等人眼中理想的君主人选——万一跑到深山里有个三长两短,琼海军垮掉也是转眼之间。为了安抚手下,有些事情还真不适合亲力亲为。 他叹了口气:“司马先生言之有理。就照你说的办。” 第六百七十九章 高迎祥的逃亡 高迎祥带着几百人艰难地在山林中穿行,茂密的树林遮挡了逐渐毒辣起来的阳光,却也给他们造成了前进的困扰。他们不得不举起本该用来杀敌的钢刀,去斩断挡在面前密密麻麻的树枝,甚至当做斧头砍倒被藤蔓缠绕的小树。 小树被砍倒后,惊起了树林间的鸟雀,“呼啦啦”煽动翅膀冲天而起,一只乌鸦停在高迎祥头顶的树枝上,发出了难听的“嘎嘎”叫声。 民间素来有乌鸦叫代表凶兆的说法,更何况是停在闯王的头顶。高迎祥脸色难看起来,旁边的手下主动取出弓箭去射那只乌鸦,不料被藤蔓阻挡,没射中,倒让乌鸦飞走了。 一名将领对高迎祥说:“闯王,乌鸦寓意不祥,是不是咱们选这条路选错了?”这将领名叫刘哲,是高迎祥的心腹大将之一。他对躲入深山中的做法不太赞同,认为应该从官道逃走,被官兵追上了还能联合张献忠共同抵挡。 高迎祥眯起眼睛,没有回答。先是乌鸦出现,再是属下质疑自己的决策,加上打了大败仗,他的心情很不好。 另一名将领反驳道:“闯王英明神武,怎么会选错?你没见那些官兵阴魂不散地一路追赶,怎么甩得掉?只有躲进这深山里来,才能彻底甩掉那些官兵。”这人名叫黄龙,也是与刘哲资历相当的大将。 刘哲看了看四周的环境,叹道:“官兵甩没甩掉我不知道,可是我们粒米未进,又丢下了粮草、辎重,这山又宽广得很,能不能活着走出去还很难说” “呸呸呸,少说这些丧气话。”黄龙打断了他的话头,“咱们又不是什么富贵人家出来的,都是苦哈哈出身,吃点苦算什么。没粮草,山里到处是野果子,饿不死你。这山再大,多走几天,总能走出去。” 刘哲本想再说,可是看了看高迎祥的脸色,把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经过短暂的讨论和争执,几百人的队伍继续前行。翻过一个山头时,陆续有几人体力不支,脸色苍白,踉跄几步后倒在地上。 若是平时,倒下几个人,高迎祥眼皮都不会眨一下,可供裹挟的流民到处都是,死上几百几千人他都不会在意,何况是累倒几个人。可是现在是非常时期,跟着他进山的大多是心腹,如果放任不管,会寒了其他人的心,若是部下离心离德、众叛亲离,他一个人也没法走出这片大山。 他皱眉道:“那个谁,会把脉的那个,来给他们看看,咋回事?” “那个谁”正是号称祖上是郎中的于宝,军情司派出的细作,他冒充流民“被裹挟”的时间不长,但是露了几手祖传绝活后很快引起了高迎祥的注意。流民军中最不缺的就是农民,最缺的就是读书人和郎中,因为正经的读书人和郎中不会自降身份和这些没有明确政治目标的泥腿子混在一起,后来李自成能够网罗一批落魄文人也是在提出了政治纲领之后。这次为了躲避官兵进山逃窜,高迎祥怕山中有瘴气,特意带上了这个半吊子土郎中。 于宝屁颠颠跑过来,翻看了几人的眼皮,又摸了摸脉搏,笃定地说:“禀闯王,这几位只是又累又饿,没有大碍,只需喂些吃的,喝几口清水,休息一会就好了。” 于宝这么一说,高迎祥肚子也咕咕叫了起来。他点点头,对众人说道:“走了这么远,谅官兵也找不到了,大伙就休息一会,顺便找点吃的。” 众人如释重负,忙不迭地原地找地方坐下休息,地位较低、有眼力见的自然就去附近找吃食、打水。 就在众人放松下来享受难得的休整时,后方山头一大群鸟雀飞到半空,像是被什么野兽惊动。 众人干得都是刀口舔血的营生,经验丰富的很,一眼就能看出能够惊起这么一大片鸟雀的不可能是一两只野兽,而是一大群,可是这个山头刚刚才经过,没有成群野兽出没,只能说明一个问题——有追兵! 刘哲腾地站起来,大声说:“一定是官兵追来了!” 黄龙犹疑不定:“这样的深山老林,咱们几百人进来就像几滴水进了江河,像要找到咱们的踪迹无异于大海捞针,怎么可能是官兵?我看可能是狍子之类的走兽吧!不要自己吓自己,现在大伙都是强弩之末,再一惊一乍谁都受不了。” 于宝悄悄退到众人身后,趁没人注意,藏身到了一片灌木后。 高迎祥站起来,一边来回踱步,一边紧张地思考——问题出在哪里,到底会不会是官兵。他必须在片刻之间就拿定主意:真是官兵的话就必须走,哪怕多半人都累趴下,甚至脱力而死;如果能确定只是野兽,就可以放心休整以补充体力——黄龙说的没错,战败之后仓促逃亡,体力和精力的消耗都很大,所有人都在崩溃的边缘,再也经不起折腾了。 突然间,他灵光一现,想到了一个可能,停下了脚步,看向众人:“在这样的山里想要找到咱们,没有内应是不可能的。但这次进山的都是陕北就跟着我的老兄弟了,断不可能和官兵有瓜葛,唯一的外人就是那个土郎中” 刘哲恍然大悟:“他加入闯军没多久,的确可疑。而且一路上老是落在后面,跑到树后面说是撒尿,当时我还想,这人年纪不大,肾亏得厉害难不成是给官兵留记号?” 所有人都惊地站了起来,左顾右盼寻找于宝的踪迹,却发现他不翼而飞了。 黄龙大喊道:“这瓜皮跑了,果然有问题,老子去追他!逮到了大卸八块!” 高迎祥摇摇头:“他若真是内应,官兵就要上来了,先应付官兵吧,没工夫管这细作了。” 刘哲拔出刀:“闯王,给我留几个人,我领人挡住官兵,你赶紧走。” 高迎祥没想到刚才还质疑自己的刘哲主动殿后——在这种情况下殿后无异于送死。他心中一暖,犹豫了一下,点头道:“好兄弟,若是能逃出生天,等东山再起之后,我封你做大元帅!” 刘哲哈哈一笑:“有闯王这句话,兄弟就知足了。”说罢横刀站在上山的路口,等着官兵从山下上来。 高迎祥给刘哲留了二十人,然后领着其他人匆匆从另一面下山。 第六百八十章 枭雄末路 山下来的自然不是野兽,而是主动请缨进山的黄猛甲。 他带着特战队胡乱啃了些干粮,喝了几口水,就一头扎进了老山。原本在这片绵延百里的山岭中找到半个时辰前先行入山的高迎祥一行确实如同大海捞针,可是细作于宝沿途留下的印记就是最精确的导航,顺着这些印记,黄猛甲一点弯路也没走,几乎是沿着高迎祥一行的原路分毫不差追了上来。 特战队的大部分成员都是原来斩脚峒的土兵,常年围山放狗(集中狩猎)的经历让他们翻山越岭如履平地,来自陕北黄土地的高迎祥等人在南方的丛林中又如何比得过这些黎人?特战队后发先至,在第五个山头追上了目标。 刘哲带着二十人站在山顶,笑着对他们说:“把你们的弓箭都亮出来,咱们居高临下,这山路又陡又窄,可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以一敌十都不成问题。” 这些人本来心里惴惴不安,不过听了刘哲的话之后心里多少好受了一点,互相打气,张弓搭箭瞄准了上山的路。 刘哲宽慰过他们之后,回过头时却露出了悲壮的表情:不管能拉几个官兵垫背,最后都是死路一条而已,就用这条命报答闯王的知遇之恩吧。 崎岖的山路上渐渐冒出了几个脑袋,殿后的流民们冷冷一笑,拉开了弓弦,瞄准这几个倒霉家伙,准备射出手中的箭。就在箭即将脱弦而出时,流民们惊讶地发现这些人跟兔子一样灵活,三两下就窜上来了,与他们上山时的蹒跚形成了鲜明对比。 刘哲见势不妙,大喊道:“赶紧放箭,别楞在那!” 众人如梦初醒,纷纷松开扣住弓弦的手指。箭矢飞向那些身手矫健的官兵,却见这些人灵活地借助树木的遮挡,巧妙地避过了箭矢,只有零星几人躲闪不及受了伤。 流民们没想到这些官兵在山岭间这么灵活,有些慌张,手忙脚乱地准备射第二箭,不过对手似乎不打算给他们机会了。躲过弓箭的官兵双手托着一种奇特的短铳,跑动中扣动扳机,向山上开火射击。 “呯呯呯”的枪声响彻山谷,正在张弓搭箭的流民猝不及防之下纷纷中弹倒地。紧接着,越来越多的红色身影出现在山道上,快速向山顶靠拢。 刘哲看见山下密密麻麻的人群,万念俱灰,这些人拥有精良的短铳,又善于在山岭之间穿行,人数还不少,看来自己就算搭上性命也很难替闯王争取逃跑的时间了。他大喊一声,举起钢刀冲向了对面的人群。 “呯呯呯”,更加密集的枪声响起,刘哲身中数弹,倒在了血泊中。 枪声传到了刚刚到达山脚的高迎祥等人耳中,所有人都一愣,官兵居然还带着装填施放繁琐、又长又笨重的鸟铳,在这树木林立、枝叶茂密的老林里怎么施展得开? 不等他们想明白,山上树叶摇动,人声嘈杂,看样子一大群人正在往山下冲。 高迎祥心里一沉,到底官兵来了多少人,刘哲居然一炷香的时间都坚持不了? 黄龙沮丧地说:“刘哲真是个废物,还自告奋勇殿后,怕是一个照面就被收拾了” “闭嘴!”高迎祥喝止了他,举手向前一挥,“官兵来得很快,逃是来不及了,赶紧找个易守难攻的地方抵御。” 追兵下山的速度比高迎祥等人快多了,几句话的功夫已经从山顶到了山腰,而且山顶仍然有人声传来,说明来的人很多,至少是他们的几倍。黄龙等人不敢再废话,跟着高迎祥往前跑。 身后的响动越来越大,脚步声越来越密集,距离越来越近,众人大骇,拼了老命往前,不顾树枝藤条抽打在身上、脸上火辣辣的疼痛。不时有荆棘划破了他们的衣服和皮肤,更有人被藤蔓绊倒,半天爬不起来,等众人跑远之后只听到身后传来这人的惨叫。 跑了一里路后,高迎祥看到了一个被藤蔓遮盖了半边洞口的山洞,来不及多想,一头钻了进去,其余人也纷纷跟在后面进了山洞。 山洞里面很潮湿,洞顶不时低落水珠,借着洞口照进来的光线,众人看到这是一个溶洞,到处倒挂着钟乳石,只是里面黝黑一片,看不清道路。黄龙点燃了一个火折子,照亮了前方,发现洞口附近的过道有些狭窄,只容十几人通过,但是里面越来越宽敞,而且似乎没有尽头。 高迎祥当机立断,下令道:“黄龙带五十人凭借地势守住这个过道,其余人跟我进洞。”在他看来,这个洞说不定有出口通往山的另一边,只要黄龙能够挡住追兵几炷香的功夫,也许能够彻底摆脱追击。 黄龙万万没想到这个倒霉差使落在了自己的头上,有心拒绝,可是在闯王多年的积威下,不敢开口。他迟疑了片刻,再看了看高迎祥身边虎视眈眈注视着自己的两百多人,叹了口气,不太情愿地回答:“遵命。” 见他服从了命令,高迎祥松了口气,率先往洞里走去,其余人忙不迭跟在后面。 众人往里走了一两里路,地势越来越低,脚下越来越滑,头顶掉落的水珠越来越密,前方还出现了哗哗的水声,却总不见光线照进来。高迎祥越来越不安,如果没有另一个洞口,岂不是自蹈死地? 等到面前出现了一条暗河后,高迎祥彻底死心了。水往低处走,暗河自然不会流到地面上,肯定流向地底深处,前面不会再有洞口了。 这时后面隐约传来叫喊声,高迎祥警觉地握住了刀柄,转身看向来路。 在火折子的照耀下,黄龙的脸出现在前方,他满脸欣喜地说:“闯王,好消息!官兵走得快,没有发现这个洞口,径直往前走了,我派人在洞口把风,只要咱们出了洞口往回走,就能甩掉这些官兵。” 众人大喜,纷纷欢呼雀跃起来,高迎祥觉得事情未免太巧,有些狐疑,不过守在洞中也是无路可走,不妨出去看看。他不动声色道:“辛苦你了,前面带路。” 沿着来路一直走到洞口,黄龙率先钻了出去,大声说:“官兵果然走远了,闯王,可以出来了!” 第六百八十一章 生擒高迎祥 高迎祥听了听,洞外没有其他动静,便一头钻出了洞口。洞内的阴暗让他觉得外面的阳光格外刺眼,不由自主眯起了眼睛,等到适应之后,他环顾四周,骇然发现周围密密麻麻站满了红色军服的官兵,用短铳瞄准着他。 一个铁塔一般的巨汉站在一块大石上,居高临下,狰狞地笑道:“闯王,你无路可走了,束手就擒吧!” 有几个离巨汉近的流民不甘心束手就擒,互相递个眼色,举刀一跃而起,砍向巨汉。 巨汉大喝一声,挥动一根儿臂粗细的铁棒,将当先一人砸得脑浆崩裂,又伸出左手在半空中将另一人的脖子捏住,就像抓一只小鸡一般轻松,“喀拉”一声捏断了他的喉管,然后将尸体抛在地上。 旁边几名官兵举起短铳朝剩下的两人开了枪,“呯呯呯”的枪声响过后,两人倒在血泊中,身体兀自在抽搐。 见识过巨汉的武勇和短铳的威力后,流民们失去了最后的勇气,呼啦啦跪了一地,纷纷求饶: “军爷饶命!” “小的降了!” …… 高迎祥万念俱灰,长叹一声。想不到他纵横陕北、河南数年,曾经率领数万大军与精锐官兵抗衡,自紫金梁王自用战死之后逐步成为义军第一人,居然在安徽境内一个洞口被窝囊地抓住了。 黄龙得意洋洋地说:“高迎祥,识时务者为俊杰,如今已经走投无路,还是学我早点向天兵投降吧!大家兄弟一场,我也不忍心见你落一个身首异处的下场。”刚才一口一个闯王的谄媚全然不见了。 高迎祥鄙夷地看了他一眼:“不动一刀一枪就向官兵投降,还出卖自己人,我高某没有你这样的兄弟。” 巨汉正是黄猛甲。他带兵追到洞口以后,正想着如何进入洞口伤亡最小的办法,没想到负责殿后的黄龙主动抛出兵器出洞投降,还说愿意诱骗高迎祥出洞,于是就出现了刚才的一幕。 他不耐烦地打断了两人的对话,对黄龙说:“你,去把闯贼绑上,跟随我们出山,功劳少不了你的。” 黄龙眉开眼笑,朝黄猛甲作揖道谢:“多谢将军!”然后走到高迎祥身后,说声,“得罪了。”用粗绳将他上半身牢牢捆住,只剩两只脚可以活动。 流寇头领俯首,这次追击的任务超额完成,黄猛甲大手一挥:“全部捆了带走,出山!” 山外,焦急等待的夏天南等到了最好的结果:黄猛甲带领特战队将逃进山中的流寇一网打尽,最后还生擒了高迎祥! 看着大名鼎鼎的首任闯王被五花大绑站在自己面前,夏天南笑得非常开心,对司马德等人说:“可惜跑了张献忠,要不然这次剿寇之行堪称完美!” 看见这位年轻的武将笑得见牙不见眼,高迎祥忍不住说:“小子,花无百日红、人无千日好,莫要得意太早,你们主子崇祯可不是好伺候的,今日打了胜仗,不痛不痒封个官,赏点银子,赶明儿打个败仗,就要锁拿进京问罪,到时候看你还笑不笑得出来!” 听见高迎祥给自己的“忠告”,夏天南笑得更是眼泪都出来了,他边笑边说:“我说这位闯王阁下,你别担心我了,还是担心担心你自己吧!听说崇祯恨不得将你剥皮抽筋,你是愿意进京受罪呢,还是在这里让我给你一个痛快?”原来的历史时空中,高迎祥是被名将孙传庭伏击之后生擒,然后送往京城,被恨之入骨的崇祯凌迟处死。 高迎祥心里一个咯噔,这个年轻人不仅不像以往的文官武将一般劝降自己,还一口一个“崇祯”,直呼皇帝名字,堪称大逆不道,这路数与以往的官兵不太一样啊! 他疑惑地问:“你到底是哪一路官兵,是洪承畴手下吗?” 司马德在一旁答道:“这是新任琼海镇平南总兵官、封龙虎将军、加五军都督府右都督夏天南!” 高迎祥吃了一惊,看他年纪轻轻,原本以为就是那个总兵手下的游击、参将,没想到居然是镇守一方的总兵!他常年与官兵打仗,朝廷的动向略微也知道一点,在南方新设一个军镇这么大的事也有所耳闻,没想到总兵官就是眼前这人。 夏天南问身边众人:“你们觉得该怎么处置这家伙?依我看,干脆就地砍了,以免后患。”在他看来,这些流寇头子抓一个就要杀一个,崇祯和他手下那些三边总督、五省总督犯过的错不能再犯,正是这些文官优柔寡断,妄想通过招抚来瓦解流寇,给了李自成等人一次又一次喘息的机会,最后把明朝都葬送在这些人手中。虽然杀掉几个首领并不能从根本上解决流民的问题,但至少能让流民群龙无首,日后剿起来也相对容易些。 高迎祥觉得脖子一凉,大惊失色,没想到这个年轻的总兵打仗厉害,杀俘也是个狠角色,难道今日就要毙命于此?换做张献忠之流也许就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求饶了,可是他素来自负,干不出这样没皮没脸的事。 司马德连连摆手,劝阻道:“将军三思!崇祯元年起,各路流寇以紫金梁王自用为首,这闯贼就是其手下实力最强的大将。紫金梁前年在河南战死后,闯贼更是继承其衣钵,成为各路人马之首,这样的人物,就这么砍了太可惜,不如送进京城,献给皇帝,对将军会有莫大的好处!” “好处?”夏天南想了想,只怕就是再封官加爵吧。虽然已经官至总兵,再封官也只是锦上添花,不过又不需要花费什么代价,倒也可以考虑。 司马德看他无可无不可,继续说道:“虽然官职对于将军而言没有立竿见影的好处,但是官职越高、名声越大,将来笼络各路豪杰也容易许多。” 人的名树的影,古人不像现代人,认钱不认人,谁给薪水高谁就是老板,尤其文人,对名声、口碑这些很是看重,要不然曹操也不会挟天子以令诸侯,网罗了天下大半英雄豪杰,三国之中,魏国的人才最为鼎盛,远超吴、蜀。 夏天南一拍大腿:“你说服我了,就把这厮送去京城。”反正崇祯也不会放过高迎祥,不过是换个人来杀而已,惠而不费的事,干嘛不做? ps:感谢书友160608224644210的打赏! 第六百八十二章 封爵? 夏天南把黄猛甲叫过来:“求雨山下你挽回了战斗的局面,老山里你又抓到了闯王,功不可没。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现在我就把押送闯王进京的任务交给你,让他败在你手里,被擒在你手里,最后送上黄泉路也在你手里,崇祯的封赏也由你去领吧。” 黄猛甲咧嘴一笑:“多谢将军厚爱。” 高迎祥身体一抖,一瞬间想过咬舌自尽,免得被这些人折辱。可是转念一想:以自己在义军中的号召力,崇祯未必会杀自己,说不定还指望自己劝降各路义军,送到京城也未必会死,便放弃了自尽的想法。 黄猛甲想起一事,拉过黄龙,介绍道:“这次能够顺利生擒闯贼,这人临阵倒戈帮了很大忙。” 夏天南笑了笑,原来是个带路党。虽然从感情上他鄙视这样的墙头草,但是从大局出发,这样的人必不可少,而且要厚待,树立一个标杆,吸引更多的带路党,将来和流寇打仗可以省下很多功夫。他似笑非笑地问道:“能助我军力擒闯贼,那是有功啊,你叫什么名字,为什么会帮我们?” 黄龙跪在地上,谄媚无比:“将军,小的叫黄龙,原本是高迎祥手下将领。高迎祥平日御下又苛刻,小人不忿久矣,今日正好其不知天高地厚,对抗天兵,以至一败涂地,又钻入洞中死地,天赐良机,小人就引蛇出洞,帮助黄将军生擒此獠。” 夏天南点点头:“很好,识时务者为俊杰,你做出了正确的选择,我也不会亏待你,先跟随着大军吧,等回去后我会给你一个合适的官职。” 黄龙连忙磕头谢恩:“多谢将军!” 打发了黄龙,夏天南又转身对魏连横说:“张献忠向东逃窜,肯定不敢再往这里来了,就让洪承畴去收拾他,战斗告一段落,打扫战场,暂时先回南京休整,顺便把这些俘虏送回临高。” 魏连横应下:“是,将军。”然后去安排了。 崇祯八年(1635年)三月,在安徽境内势如破竹、连克四州三府、一直打到安徽与江苏交界处的高迎祥、张献忠联军,在长江沿岸的江浦县境内被干脆利落地击败了,而且高迎祥被生擒,消息传到京城,朝野上下沸腾了。 自崇祯元年各地农民相继揭竿而起以来,朝廷花费了巨大的人力物力围剿,也打过胜仗,但从未击毙过重量级的流寇首领,更别说生擒了。早期的扛把子紫金梁王自用是受伤之后病死的,后来活跃度很高的张献忠、罗汝才、老回回等人虽然在官兵手里吃了不少败仗,但是死而不僵,换个地方就能死灰复燃,使得官兵取胜失去了意义。 在这些人当中,“闯王”高迎祥的实力和名气更是凌驾于各路人马之上,算得上王自用后第一人,历来就是崇祯和数任剿寇统帅的肉中刺、眼中钉,欲除之而后快。可是此人甚是狡猾,流窜各省,转战千里,越打越强,从杨鹤到陈奇瑜都拿他没办法,洪承畴虽然打胜了几仗,却也不能将其剿灭,反倒让他带着张献忠打穿了整个安徽,差点打进江南。 此次立下泼天功劳的琼海军再次进入了所有人的视野。在建军镇以前,琼州营先后击败流窜江南的倭寇和围堵中左所的红毛,秀了一把肌肉,已经展示了自己的实力。但是,几百倭寇和几条红毛战船,显然无法与能够动摇大明江山社稷的流寇相提并论,琼海军以区区五千人大破高、张五万联军,还生擒了高迎祥,这是杨鹤、陈奇瑜集合数省兵力都无法做到的事情,以才干卓越著称的洪承畴也不能做到,琼海军实力之强可见一斑。 黄猛甲押送高迎祥还在途中,但是消息已经八百里加急送到了京城。 得知天字第一号流寇头子即将被押解进京,崇祯自听到消息的那一天起就激动不已,连从未间断的批阅奏折也暂时停止了,召集内阁成员、兵部、礼部到乾清宫商议如何借这次大捷举办一个盛大的献俘之礼,以昭告天下、振奋百官。 礼部尚书兼东阁大学士王应熊先向崇祯报告献俘之礼的流程:“陛下,按祖制,理应奏告天地、宗庙、社稷、岳渎、山川、宫观及在京十里以内神祠,以酒脯行一献之礼。将被俘敌酋以白练捆缚带往太庙、太社作告礼,然后在午门行献俘礼,指派大臣当众宣读捷报,再由刑部尚书奏告,将某处所俘执献,请交付所司处置” 崇祯急不可耐地打断了他,斩钉截铁说道:“不用刑部处置,直接处凌迟之刑!” 所有人闻言都情不自禁打了个哆嗦。这位天子性格刚烈,处置起人来毫不留情,而且动不动就处以凌迟之刑。崇祯三年(1630年),蓟辽督师袁崇焕被凌迟处死,家人被流徙三千里,并抄没家产的一幕还历历在目,现在又要剐人了。还好这次不是大臣,而是反贼。 温体仁咳嗽一声,慢条斯理说道:“陛下,献俘之礼有旧制可循,着礼部照章办理便是,无需多议,只是琼海镇新建后首战便立下这般功劳,是否要封赏?” 崇祯这才想起功臣的封赏还没定,便问张凤翼:“本兵(兵部尚书的别名)怎么看?” 张凤翼迟疑道:“回陛下,琼海镇才封赏不久,一年之内,夏天南从区区一名参将,接连升至副将、总兵,现在又加右都督,已经到顶了,臣实在想不出该如何封赏?”心里嘀咕道,这官再升,就只能做五军都督府大都督了,或者把自己这兵部尚书的位置给他? 崇祯觉得也有道理,可是这么大的功劳,不封赏也说不过去,什么都不给,自己岂不成了一个薄情寡恩的君王了? 他想了想,问众人:“赏金千两、赐良田千亩?” 这么“丰厚”的赏赐让众人惊呆了,连从不轻易表态的次辅、户部尚书兼武英殿大学士吴宗达都听不下去了,他没说这么点赏赐太寒酸,只是委婉地说:“这么大的功劳,赏赐金银田亩似乎草率了些,陛下不如考虑封爵” 第六百八十三章 阎王好见,小鬼难缠 崇祯话一出口,自己也觉得太少了点,只不过国库空虚,实在没银子,就连自己的龙袍都了打了补丁的,日常用膳都减少了,想多赏点,实在没那个底气。不过听到“封爵”两字,他沉吟起来。 终明一朝,除了开国和靖难功臣之外,历代皇帝对于宗室之外的异姓封爵,是非常谨慎的,永乐以后到崇祯初期,被封爵的臣子少之又少,当然中间也出过新建伯王守仁这样的特例。 崇祯对待臣子出了名的刻薄,芝麻大的事就要下诏狱,犯点错就要砍头,惹恼了就要凌迟,撸去官职更是家常便饭,连内阁成员也是走马灯一样换个不停,可在封赏上却苛刻的很。他在位十七年,除了老丈人周奎于崇祯三年被封嘉定伯之外,几乎没有任何武将封爵,直到崇祯十七年(1644年)大明朝快完了,李自成都要打到北京了,他为了刺激将领的斗志,才匆匆忙忙封了几个伯爵,其中就有臭名昭著的平贼将军左良玉。 而没到大厦将倾的时候,按他的性子,就算有功,也不愿轻易封爵。琼海军如彗星般崛起,在山东平叛立下大功时,崇祯也不过不疼不痒给了个副将,如果不是夏天南自导自演了倭寇和红毛两场大戏,恐怕这个平南总兵官也不能到手。 他想了半天,开口道:“封爵之事暂且搁置,就先荫封他一个儿子为锦衣卫百户吧。”这也算是一种对功臣的赏赐方式,和封正妻为诰命夫人性质差不多,但是档次低点。 不过荫封子嗣多半是封爵后的附带封赏,而且区区一个百户,相对于生擒高迎祥这样的功劳来说,也太寒酸了一些。众人听了,暗自摇头,这么抠门,谁愿意替你卖命? 温体仁本想做个顺水人情,可没想到皇帝抠到了这地步,而且金口玉言已经做了决定,暗叹一声,不再提这个话题。 不过崇祯的兴致不受影响,随口定了夏天南的赏赐后,注意力回到了献俘礼上。他对吴宗达和王应熊说:“闯贼不日可押解进京,献俘仪式诸般事宜,由礼部照祖制办理,所费开销着户部筹措,不足之处从内帑开支。”他对赏赐功臣很吝啬,但对于这样的面子工程却大方的很。 两人应下:“臣遵旨。” 崇祯在京城为隆重的献俘礼进行筹备时,夏天南带领大军凯旋而归时却遇到了不愉快的事。 长江将南京和江苏与安徽划分开来,过了江后就是南京的地界,虽然安徽部分区域属于江南,也算富庶,可若论繁华,安徽任何一个州府都不及南京十分之一。琼海军大战之后,颇有伤亡,需要一个物资丰富、医疗条件好的城池休整,当然首选南京了。 可是南京守军拒绝了大军入城的要求,理由和之前一样:京畿重地,客军不得入城,一律在城外驻扎,且粮饷自筹。 大军到达南京城的北安门外,城门口的守军将领一本正经地重复了上次说过的话,并且补充道:“请这位将军不要让我们难做,若是闹出什么误会,大家起了摩擦,彼此脸上都不好看。” 夏天南脸色顿时难看起来,上次兵员齐整、粮饷充足,而且马上要渡江去剿流寇,没心思和这些人计较,没想到挟大胜而归,需要入城诊治伤兵的时候,居然还是以同样的理由拒绝他入城!这样还嫌不够恶心人,居然说什么“起了摩擦,彼此脸上不好看”? 他沉着脸说:“这位兄弟贵姓,官居何职? “好说,鄙姓牛,南京京营驻北门守备都司。” 夏天南忍住气:“牛都司,凡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我们可是刚打完流寇才下才战场的,都是给朝廷效力,就不能行个方便吗?” 牛都司皮笑肉不笑:“兄弟也是职责所在,没办法。再说打完流寇逃回来的多了去了,打了败仗都往城里钻,把南京城当什么地方了?远的不说,前几日不就有个凤阳巡抚被打得丢盔弃甲跑到南京来吗,后来宫里来的公公找他传旨还没找着人” 杨由基从夏天南身后上前一步,怒目而视:“嘴巴放干净点,谁打败仗了?我们可是以五千人打败了闯王和八大王五万联军,还生擒了闯王高迎祥,现在已经送往京城了。” 牛都司和身边的士兵哄堂大笑,仿佛听见了天底下最好笑的事情,他戏谑道:“还真能吹,怎么不说鞑子也是被你们赶出关外的呢?洪督师数万大军都抓不住高迎祥,你五千人就能做到?”求雨山之战结束不久,消息已经八百里加急送往京城,但是近在咫尺的南京城反倒成了灯下黑,暂时还不知道发生在江对面这惨烈的一战。牛都司以己度人,南京城十万大军都不敢出门去碰流寇大军,区区五千人想取得这样的战绩,绝无可能,所以认定对方是在吹牛。 所有将领听见这牛都司藐视的话,都激动起来,有人甚至把手放在了刀柄上,只待将军一声令下,把这不知天高地厚的都司斩为肉泥。 杨由基再迈前一步,双手握拳,指关节噼啪作响,一字一句地说:“是不是吹,你要不要试试?” 听见这挑衅的话,牛都司大怒,手指差点戳到杨由基脸上:“你个赤佬,想怎么样?” 司马德见气氛紧张起来,赶紧上前打圆场,用南京话说:“牛都司息怒,我这位兄弟只是闹寿(开玩笑)呢。既然牛都司为难,不妨给我们帮帮忙,去禀报上官,由上面的大人定夺。”说话间,不动声色地递过一锭银子。 见他一口纯正的南京话,牛都司一愣,当银子递过来时,条件反射就收下了。收人东西手软,他口气缓和下来:“既然是南京同乡,就卖你个面子。在这等着,我去禀报上官。” 等这位牛都司走后,杨由基低声哼了一句:“阎王好见,小鬼难缠,打发这看门的比巡抚总督还麻烦。” 司马德摇摇头:“没这么简单,估计是上面有人指使,故意刁难咱们。” 第六百八十四章 北安门的较量 听见司马德的话,杨由基和其他军官都愣住了。 杨由基不解地问:“咱们不是帮朝廷打了个大胜仗吗?怎么还要为难我们?” 司马德冷笑一声:“帮老朱家打了胜仗,与下面的人有什么关系,尤其是南京城内这些尸位素餐的老爷们。更何况,将军曾经得罪过一个人,是南京城内的三巨头之一,所以嘛” 杨由基也不傻,立刻想到了当初在苏州自己亲手揍的那个常威,他脱口而出:“南京镇守太监?” “正是他。” “可是打了他干儿子多大点事,堂堂一个镇守太监,总不至于为了这点鸡毛蒜皮的小事,拿军国大事来置气吧?”杨由基百思不得其解。 夏天南开口了:“由基,你想得还是太简单了,明面上我打了他干儿子,扫了他面子,实际上得罪他最狠的是断了他的财路。如果不是我横插一杆,他就可以利用常威作为傀儡,压迫苏州丝行低价甚至无偿提供生丝,从中大赚一笔,这可是上百万银子的买卖,他能不恨我入骨?” 司马德接话道:“太监没了那话儿,不能娶妻生子,也不能传宗接代,唯一有兴趣的就是白花花的银子了,所以历任镇守太监无一不是穷尽一切办法捞钱。俗话说断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普通人尚且如此,对于太监来说,这个仇恨更是要记到棺材里。” 杨由基这才弄明白真相,摇了摇头,退到了夏天南身后。 夏天南问司马德:“司马先生,刚才你说南京城三巨头,我就知道有个镇守太监权力很大,另外还有哪两个?” 司马德是土生土长的南京人,还是兵部小吏出身,自然轻车熟路,解释道:“永乐十九年迁都北京后,设南京守备一名,掌节制南京诸卫所,及南京留守、防护事务,以公、侯、伯充任,兼管南京中军都督府,此为是巨头之一;洪熙元年又增设一名宦官同守备,名义上与守备地位相当,也就是现在的镇守太监,此为巨头之二;另南京保留六部,不设布政司、按察司、都指挥司三司,原来三司执行的职权便由南京六部负责,其中又以南京户部、南京兵部的权力最重,兵部尚书挂“参赞机务”衔,会同镇守太监和南京守备勋臣共同管理南京的留守、防护事务,此为巨头之三。其实景泰三年还增设了一名协同守备,以侯、伯、都督充任,兼管前、后、左、右、中五军都督府事务,以中府为治所,节制其他各府,不过与守备同为勋贵,同气连枝,又是给守备打下手的,所以忽略不计。” “原来如此。”夏天南算是长见识了,本以为南京就是大明官场的养老院,凡是混的不上不下的都跑来南京“退居二线”,大家都是混日子而已,没想到管理体系还这么复杂。 司马德继续介绍:“这三人之中,兵部尚书负责南京周边地区的守备,南直隶的49个卫,都隶属兵部尚书指挥,看起来管的地方宽一些,实际上在南京城内地位最低;守备历来是魏国公世袭,南京城内天字一号勋贵,地位尊崇,但是不到打仗的时候,不会过多插手南京城内日常事务;而镇守太监除了六部不能管,其余什么事都可以插上一脚” “原来如此。”夏天南弄清了三巨头的地位和权力,他沉吟道,“这么说起来,咱们要进南京城,就非得看这位常太监的脸色不可了?” “正是如此。”司马德劝道,“如果将军不想在南京闹出太大的动静,咱们就吃点亏,绕过南京,去周边其他州府,顺江而下,杭州、苏州、扬州都可以去,那里的官府绝不敢阻挡咱们进城,而且苏州的知府可是咱们老相识” “不行。”夏天南没有顺水推舟接受这个台阶,“我们的伤兵需要医治疗养,不能再四处奔波,南京城就在眼前,我干嘛要去苏州、杭州?再说琼海军打了胜仗,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这么一走倒成了我们理亏了?”他已经不是当日的吴下阿蒙,已经足够和所谓的南京城内巨头扳一扳手腕,面对权贵如果选择灰溜溜地逃避,不仅有损自己的威望,对刚打了胜仗的部队士气也是很大的打击。 他转身对众军官说:“所有人都听着,咱们打了胜仗,别说南京城,就算北京也能进,再说你们的战友受了伤,需要进城休养,所以这南京城非进不可。如果那个牛都司带来好消息就算了,如果仍旧不准我们入城,我们就直接冲进去,看谁敢阻挡?” 军官们都是直肠子,听见将军这么硬气,心里很解气,纷纷高呼:“对,冲进去,谁敢挡就揍谁!” 夏天南又吩咐杨由基:“派人去江边传令,让船队做好开拔准备,随时待命。”这次来到安徽剿寇,虽然永乐级的战舰没有进入长江,但是武毅级战舰是随同运输船队一并进来的,为船队护航。 他虽然没有明说待什么命,但是杨由基理解了他的意思:南京在长江边上,南京港更是江南最大的内河港之一,必要的时候,可以用战舰巨炮向南京展示武力。 “是,属下马上派人去传令。” 司马德有些忧虑,小声对夏天南说:“将军,这么做是不是有些不妥?南京毕竟是留都,不是广州,更不是临高县城” 夏天南冷冷一笑:“不必多虑,琼海军已经不是当年的护卫队了,天下之大,哪里都去得。将来我们还要进京城的,这留都又算得了什么?” 这时牛都司又转回来了,他对夏天南说:“上面说了,大军暂时驻扎城外,主将可以带两人入城,向南京守备和镇守太监请示相关事宜” 夏天南冷冷地回了一句:“请示个屁!”回头下令,“动手,解除城门守军的武装,全都捆起来,咱们光明正大进城!” 第六百八十五章 武装游行与对峙 牛都司还没反应过来,杨由基率先冲了过来,用自己的指挥刀连同刀鞘狠狠砸在他脖子上。牛都司一句“你们想要造反吗”的话还没说出口,就晕倒在地。 城门守军骚动起来,举起了手中的长矛刀剑,紧张地望着门外的大军,却不敢先动手。他们从未想过南京城会遇到敢硬闯的官兵,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 不过琼海军很快就教会了他们该怎么做。 杨由基带着近卫营的士兵一马当先,举起枪托劈头盖脸砸向守军,一边砸一边喊:“放下兵器,双手抱头蹲下!” 守军士兵被砸得七荤八素,胆子小的立刻丢下了手中的兵器,老老实实抱头蹲在地上——头儿都歇菜了,自己还反抗个什么劲儿,难道还真的和这些刚从战场下来的大头兵拼命?再说这些人凶神恶煞的,想拼命也未必打得过啊。 也有平日里嚣张惯了的人想反抗,一边挥刀砍过去,一边骂骂咧咧:“都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敢到南京城来撒野?这里可是天子脚下……” 近卫营士兵轻松挡开他的劈砍,一个突刺动作,把他捅了个对穿。 整个北安门瞬间安静了,其余蠢蠢欲动的守军见状都傻眼了,这些大头兵是动真格的啊? 琼海军士兵并没有给他们思想斗争的时间,大群士兵一拥而上,用枪托砸、用脚踹,把这些人全都打趴下。有了前车之鉴,守军都不敢防抗了,任凭对方拳脚相加,屁都不敢放一个。 等到城门口的所有守军全部被缴械并五花大绑后,夏天南昂首走向城内。走过那个被刺刀捅伤一时还没断气的士兵身旁时,他轻轻伸脚踢了踢,笑道:“你只说对了一半,我们的确个个吃了豹子胆。不过后半句错了,你可不在天子脚下,崇祯离这十万八千里呢,你们不过是一群拉虎皮扯大旗的怂包罢了……” 大军跟在夏天南身后鱼贯入城。城楼上还有守军,可是目睹了城门发生的一切后,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目送这几千人远去。 南京毕竟是留都,拥有相对完善的城防机制,北安门出了事,溃兵立刻在琼海军入城之前向北门守备营示警,然后层层上报,最后惊动了五军都督府和兵部。 一支全副武装的大军冲破北安门的城防,大摇大摆进入城内,而且来意不明,这让五军都督府和兵部衙门炸开了锅。 兵部尚书王遴听到这个消息后,第一反应是有人造反,当即停下衙门一切事务,从侍郎到小吏不管是当值还是病休,全部召回到衙门,应对此事。 等到初步消息反馈回来,得知这支部队是北京兵部从广东征调过来打流寇的,因为要入城被守军阻止,才发生了冲突,王遴暂时松了一口气。不过他的情绪很快就变成了愤怒:既然是官兵,连起码的规矩都不懂,还强行闯入南京城,这和贼寇有何区别? 他当即下令:“命令北门守备营召集人马封堵北安门,池河营连同轮班卫所军即刻赶赴北城,拦截这支兵马,无论如何不能让他们靠近午门!”南京和北京一样,也有“紫禁城”和“午门”,午门是宫城的正门,要是让外地军队靠近甚至亵渎宫城,那就是政治事件了——即使现在的南京紫禁城里没有皇亲贵胄——谁也担不起这个责任。 当值的兵丁领命而去后,王遴又派人去分别赶赴魏国公府和镇守太监府邸,通知这两位大佬。按照分工,兵部主管整个南直隶的防务,虽然事急从权,他作为兵部尚书有权调动城内轮班的卫所军和部分京营部队,但是南京城内的军事部署必须要这两人同意,免得事后攻讦自己大权独揽。 布置妥当之后,王遴带着几位侍郎亲自赶赴一线坐镇。朝廷自己的军队破门而入,是南京建都以来从未有过的事件,万一处置不当,轻则成为天下人的笑柄,重则可能被罢官免职。好在目前还没有打砸抢烧的噩耗传来,说明对方暂时还能保持理智,事情还在可以控制的范围内。 此时夏天南正领军慢悠悠地穿过宽阔的大街,往南面走去。沿途本来繁华热闹,突然一支几千人的军队浩浩荡荡进入城内,街上的行人、摊贩以为贼寇入城,吓得四处逃散,顿时整条街上鸡飞狗跳,商铺放下门板、摊贩收摊、行人各自回家躲避,如同世界末日来临一般。 夏天南无辜地双手一摊,“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本来好好地入城,大家都相安无事,偏偏逼我硬闯入城,吓坏了百姓,非我所愿啊!” 司马德小声地问:“将军,咱们这么瞎逛也不是办法,到底要去哪?” “这倒是个问题。”夏天南认真地想了想,打了个响指:“有了,好像南京城内最高的军事机构是五军都督府吧?咱们受北京兵部调遣,来南直隶打仗,入城时受了委屈,总得向上官要个说法,就先去五军都督府吧!你是南京本地人,应该知道怎么走,前面带路。” 于是大军径直朝五军都督府所在的御道走去。御道在宫城外的洪武门附近,是一条贯通南北的宽广街道,民间称为“千步廊”,御道的东面,分布着吏部、户部、礼部、兵部和工部等衙门,西面就是五军都督府了。 到达了洪武门外的广场时,东面、西面、南面的街道都有轰隆隆的脚步声响起,大批身穿鸳鸯战袄的士兵出现,结成阵势,挡住了前进的道路。有将领远远喊话:“前方是六部衙门和紫禁城,任何人不得擅闯,来者止步!” 见来者不善,琼海军也列成阵势应对。近卫营将夏天南等人团团围在中间,第二团的四个步兵营排成密集的方阵,护住近卫营东西南北四个角。 诺大的洪武门广场被几千人挤得水泄不通,双方都亮出了武器,剑拔弩张,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紧张的气息,似乎随时都会爆发冲突。 第六百八十六章 尚书与国公 双方都不肯让步,进入了对峙阶段。 接到兵部命令匆匆赶来的是池河营和轮班的卫所军。池河营是南京京营的一个分支,驻扎北城,主要的任务是协助江防、护卫陵寝,由于驻地较近,最先被派过来了。卫所军则是当季轮班协助城防的济川卫——南京共有49个卫所,由兵部管辖,每季轮换入城协助城防。 靖难之变后,南京京营和附近的卫所就从未正儿八经打过仗,虽然地处留都,吃空饷和卫所军逃籍的现象比其他地方要好一些,武器装备也要完备一些,但无法和刚刚打了一个打胜仗的琼海军相比。 琼海军虽然新兵占了多数,可是经历了激烈的求雨山之战后,在精气神上已经发生了蜕变。与池河营和济川卫颇为紧张的兵丁们不同,琼海军士兵举枪而立,没有丝毫紧张或不安,脸上的神情冷峻而镇定,几千人纹丝不动、雅雀无声,像是一群冷酷的机器。 这样的情形给了池河营和济川卫更大的压力。兵丁们紧张,池河营参将和济川卫指挥使额头上也冒出了豆大的汗珠,他们奉命前来阻拦对方,可是看这架势,对方随时可能动手,不是闹着玩的。这么近的距离,这么密集的阵列,一旦动起手来,洪武门外只怕要血流成河。 就在这时,几顶软轿匆忙从对面的街道出来,穿过池河营、济川卫的阵列,来到前方。一名绯袍官员率先下轿,来到前方,大声喝问:“吾乃兵部尚书王遴,前方是何人,为何擅闯紫禁城?” 见三巨头之一的兵部尚书到了,夏天南往前走了几步,隔着两排士兵大声回答:“本官是琼海镇平南总兵官夏天南,奉兵部之命赴南直隶剿寇。前几日在江浦县求雨山迎战高迎祥、张献忠联军,大获全胜,生擒闯贼高迎祥,已经押送往京城。战后部下颇多伤亡,想入城诊疗伤兵,没想到守军百般刁难,并且极尽侮辱之能事,本官一气之下,就闯进城来了。” 王遴身后几名侍郎先后下轿,听见夏天南的回答十分不满,纷纷对王遴说:“这人不过是个粗鄙武夫,面对正二品尚书,还自称本官,狂妄至极,而且明明大人站在他面前,还一口一个兵部,也不说明是北京兵部,分明暗讽南京兵部是个摆设,其心可诛。” 王遴伸手制止了他们的议论,淡淡地说:“这些不过是小节,有本事的人,总是比寻常人自负一些,无妨。” “大人,他的话你也相信?闯贼和张贼的人马号称十万,岂是区区几千人就能取胜的?” 王遴摇了摇头:“生擒高迎祥并且送入京城,这样的弥天大谎没人敢说,没几天就会被拆穿。如果高迎祥真被抓住了,那么打败高、张联军就是真的了,否则闯贼身边有几万大军,怎么可能束手就擒?” 众人一想,还真是这个道理。不打败流寇联军,就抓不住高迎祥;如果顺利抓住高迎祥,那么流寇肯定就被击败了,用现代数学的话来解释,二者互为充分且必要条件。 王遴接着分析:“这个总兵虽然悍然带兵入城,但没有纵兵劫掠,说明其虽然狂妄,心里到底还有畏惧之心,不会把事情做到无法收拾的地步。看来其言非虚,大胜之后有些飘飘然,却在城门吃了蹩,恼羞成怒,才做出这样冲动的事情来,一切尚有挽救余地。” 他冲对面喊话:“夏总兵,你所说的事情,本官自会派人核实,如果属实,本官必给你一个交代。但是无论如何,纵兵入城且冲撞宫城乃重罪,念你一时冲动,本官也不追究了,只要带兵退出城外,一切都可以商量。” 夏天南既然带兵入了城,就没打算乖乖地退出去,况且所谓不追究的话只能骗骗小孩子,乃缓兵之计尔,不过是王遴害怕在宫城外动手,毁伤紫禁城,担不起责任罢了。 他笑呵呵地回答:“王尚书大人有大量,不跟我计较,真是感激涕零。既然如此,让我退出城也行,找个地方安置我的伤兵,然后找全城最高明的郎中为他们诊治,等他们的伤养好后,我自然会带人退出南京城。” 王遴脸色一沉,战场受的伤,哪有这么快好,都说伤筋动骨一百天,伤兵的伤一天不好,他就要一直赖在南京城?这不是偷换概念耍赖吗? 这时,西面通往广场的街道又来了一群兵丁,簇拥着一匹高大的白马,马上有一名四十岁左右的骑士,身披银光闪闪的甲胄,眉目之间颇有英气。这名骑士径直走到王遴面前下马,询问道:“究竟为了何事,这般剑拔弩张?” 王遴行礼道:“下官见过魏国公。”然后长话短说,把事情来龙去脉讲述了一遍。 这人正是世袭罔替的魏国公、太子太保、南京守备徐弘基。他接到兵部的报告后,吓了一大跳,立刻披甲上马,点齐府中亲兵,马不停蹄赶到了洪武门外。 听了介绍,徐弘基眉头皱了起来,摇头道:“王大人未免太宽容了,领兵擅闯南京城,这个口子不能开,如果不予追究,今后什么阿猫阿狗都能领着兵进来转悠,成何体统?” 王遴为难地说:“可是在这里打仗,万一伤到了紫禁城怎么办?” 徐弘基哼了一声:“只怕这厮也不敢动手,否则早就纵兵劫掠了。我已经把振武营也调来了,正在路上,与池河营、济川卫一道逼迫他出城!”振武营也是南京京营之一的部队,与池河营、神机营构成了京营的核心。 没过多久,全副武装的振武营业匆忙赶到。加上池河营和济川卫,兵力达到了七千人。 见振武营到达之后,徐弘基底气地十足下令:“结阵,然后喊话,如果一炷香之内不后退,后果自行承担!” 嗓门大的兵丁把徐弘基的话一字不落传到了对面,夏天南呵呵笑道:“这人在兵部尚书面前还趾高气扬的,估计是南京守备勋臣魏国公了。他估计吃定我们了,才会这么强硬。” 他下令道:“做好战斗准备,教一教南京城内守军怎么做人!” 第六百八十七章 三巨头齐聚洪武门 夏天南一开口,魏连横立刻下令第二团全体步兵进入战斗状态,命令传达到各连、排,士兵们开始装弹,几千人整齐的动作发出一片金属器械撞击的声音,南京守军听到这声音不由得紧张起来——京营也有神机营,他们都知道鸟铳巨大的威力。 徐弘基见对方不仅不后退,还做好了真刀真枪干仗的准备,脸色一沉,策马来到两边阵列之间,亲自喊话:“吾乃南京守备徐弘基,你是琼州总兵对吧?你既然有击败闯贼的大功在手,为何还要行此悖逆之举,自毁前程?要知道,开弓没有回头箭,如果你在洪武门前、紫禁城外选择动手,便与谋逆无异!” 夏天南冷笑道:“感情魏国公也知道我们立下大功,难道朝廷就是如此对待功臣吗?打仗都是咱们武人流血流汗,脑袋别在腰上一刀一枪拼出的功劳,为何随便什么阿猫阿狗都可以羞辱咱们?” 徐弘基是勋臣,魏国公一脉也是大明顶级的将门,第一任魏国公就是大名鼎鼎的开国第一功臣徐达,一生战功赫赫,所以比起文人,他对武将有一种天生的亲近感。听到对方一口一个“咱们武人”,便有了一丝同情,一时间不忍心驳斥。 夏天南继续:“凭什么武将天生就低人一等?我打了这样的胜仗尚且被如此对待,何况其他人。试问,即使是一个的江宁兵备道,入城会被守军羞辱吗?他们敢嘲笑一个五品的兵备道吗?但是,一个上不得台面的都司,就敢肆无忌惮地嘲笑羞辱一个正一品总兵官!” 这话其实有些跑题,扯到了文贵武贱的敏感话题上,与现在的境况关系不大。不过徐弘基对这些话感同身受,土木堡之变后,武将的地方一落千丈。他虽然贵为国公,看起来威风八面,但是实际地位很尴尬:论南京官场的实权和威望,他不如户部、兵部尚书;论皇帝的宠信,他不如皇宫出来的镇守太监常昆,也就靠国公的牌子撑撑场面了。城内其他勋贵,没有“南京守备”的光环笼罩,和普通的富贵豪门没什么大的区别,各家子弟整天提笼遛鸟、混吃等死。 徐弘基暗中叹了一口气,这个总兵得不错,今日的事情先不论对错,其城门受辱的遭遇是明末武将地位的一个缩影,明了武将的地位极其低下。虽然悍然领兵入城绝对是错误的决定,但是大胜凯旋的将军不应该被这么对待。原本他以为是哪个地方的愣头青跑到南京城来撒野,可是了解情况后,站在武人的立场,他倒是能理解对方的做法。换做自己的话,立下了天大的功劳,却遭遇冷落和羞辱,只怕也会操刀子上。 他沉默片刻,了一句:“无论如何,这里是洪武门,前面是紫禁城,进一步万劫不复,退一步海阔天空。言已至此,你自己好生掂量着办。”然后策马退回阵中,对王遴,“王大人,这厮不听劝,我该的都了,剩下的由你决定。” 王遴心里顿时一万头草尼马奔腾而过,叫你这个守备来是一起风险共担的,你却一句话撂挑子!这么大的政治事件,我一个人怎么做决定? 可是徐弘基是堂堂的国公,他要置身事外,没人能够勉强他,就算事情往糟糕的方向发展,事后他的惩罚无非是扣除俸禄而已。崇祯对待宗室和勋贵是一向是非常优容的,只要他们不争夺政治权力,无论做什么事都不会责罚过重。 但是作为兵部尚书,如果在南京的核心地带爆发武装冲突,难辞其咎,最好的结果也是贬官,从一个正二品大员打落凡尘,这是王遴无论如何不愿看到的。 他心里激烈斗争了一番,到底是强硬到底将其逼退,还是采取怀柔的方式以柔克刚?很显然,瞧这个夏总兵混不吝的模样,强行逼退的效果估计不好,连魏国公出马一点用也没有,不如换个思路。 他看了一眼骑在马上一幅事不关己模样的徐弘基,心里哼了一声:既然你魏国公不愿蹚浑水,我也不会往自己一个人身上揽,先把双方的刀子收回去再,只要不打起来,怎么样都行,反正板子不会打在我一个人身上。 主意打定,王遴朗声对夏天南:“夏总兵,你替朝廷立下大功,是大明的功臣,我身为南京兵部尚书,也不愿看到你和朝廷兵戎相见的一幕。只要你愿意下令收兵,一切事情都可以商量。不如大家各自收起兵刃,退后百步,然后我们撤走京营和卫所军,你们停止前行,我下令池河营腾出江北的营地给你们暂时驻扎,再找郎中给贵部的伤兵诊治,其他事情再慢慢商量,你看如何?” 徐弘基睁大了眼睛,盯着王遴。他没想到这个看似迂腐的兵部尚书居然有这样的应变能力和气魄——放弃追究对方带兵入城的罪责可大可,朝廷责怪起来也不好交代,但是总好过在洪武门大打出手。双方都是近万兵力,真要打起来,谁也无法控制事情的走向,如果酿成祸及全城的兵乱,就不是罢官这么简单了,斩首示众、株连宗族都不为过。 这个提议也出乎夏天南的意料,大家摆明车马亮出家伙对峙,大有一言不合就开打的架势,没想到对方先认怂了。伸手不打笑脸人,堂堂兵部尚书认怂,还提出了优厚的条件,自己如果还喊打喊杀就有些不讲理了。这仗看样子是打不起来了,想到这里,他心里居然有一些失落。 不过大军才打完仗,能够有合适的地方休整,伤兵能够得到治疗,自然是好事,这也是自己入城的目的。夏天南深吸一口气,回答道:“王大人的提议甚好,便这么办。” 王遴和徐弘基双双松了一口气。在他们的示意下,池河营、振武营、济川卫往后退了百步。琼海军这边也全体往后退了百步。 剑拔弩张的气氛慢慢消失了,就在王遴准备下令池河营和振武营先后撤走时,东面响起了隆隆的脚步声,一大群衣甲鲜明、手持鸟铳的军士来到了广场,一个尖利的声音远远传了过来:“神机营将士听着:给我拿下胆敢擅闯紫禁城的狂徒,他们若敢反抗,以谋逆论处,格杀勿论!” 第六百八十八章 睚眦必报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所有人都措手不及。 眼看池河营、振武营、济川卫都要撤走,一场危机马上就要消除,接下来就要进入“讲斤头”(江苏话,讲条件、讨价还价)的阶段,神机营却突然杀过来,气氛重新变得紧张起来。 一个身穿麒麟袍、面白无须的老者乘坐一顶软轿在神机营的簇拥下来到广场中央,下了轿子,四处张望了一番,最后锁定了夏天南所在的方向,厉声道:“就是这些人了,将其拿下,反抗者当场格杀!” 夏天南先是一愣,继而大怒。这个没胡子的老家伙看样子就是隐藏在背后搞事情的oss——镇守太监常昆了。城门口的牛都司如果说没有常太监的幕后指使,夏天南打死都不会相信。看来自己不讲官面的规矩,没有被阻挡在城外,大摇大摆进了城,这个死太监坐不住了,亲自跳到台前来动手了。 他猜测的一点没错,琼海军渡江前和凯旋后两次被拒之城外,全都是常昆指使。原因也很简单,就是夏天南和司马德等人猜测的那样,为了苏州几百万两银子的生丝。 常昆本来在宫中并不是当红的大太监,无论人脉、资质都很平庸,也没有资格进内书堂读书,后来因为搭上了司礼监大太监曹化淳的路子,以毕生积蓄换来了南京镇守太监的宝座,以他而言,这算是太监生涯的人生巅峰了。为了弥补前期的投入,到了南京之后他拼命捞钱,毫不顾忌吃相是否难看。插手苏州的生丝生意就是他一个重要的捞钱手段,没想到被半路杀出来的夏天南破坏了,还从此垄断了整个生丝的出口,彻底断绝了他染指这个行业的可能。从此,历来睚眦必报的常太监就把夏天南视为死对头。 可是夏天南当时是广东的参将,常昆的势力范围只限于南京一带,对广东鞭长莫及,但是他一直关注着夏天南的一举一动,直到夏天南在江南驱逐倭寇、声名鹊起之后,又被派往安徽剿寇,势必要从南京经过,他觉得自己报复的机会来了。 他指使城门的守军,以种种理由拒绝琼海军入城,还极尽羞辱之能事,就是想恶心一下对方,如果能够激怒对方,一时冲动闹出什么乱子,那就更好不过了。没想到夏天南不仅上钩,而且率军强行入城,危及宫阙,给了他最好的理由,让他喜出望外。得知这个消息的第一时间,他就召集神机营,点齐兵马,气势汹汹直扑洪武门。 之所以召集神机营,而不是池河营、振武营,是因为神机营与他的关系更密切,指挥起来更顺手。池河营主要是负责守护陵墓的,振武营是选南京各营锐卒及淮安府、扬州府丁壮者充任,人员复杂,调动起来没那么得心应手,而且凡是出现危及南京的动乱,南京守备和兵部尚书都有权调动,存在命令冲突的可能。唯独神机营的器械供应和补充很大程度上仰仗兵仗局,而兵仗局作为宦官的二十四衙署之一,又是镇守太监直管,所以两者之间的关系天然就很紧密。 王遴和徐弘基见常昆突然冒出来充任搅屎棍的角色,气得都想骂娘。本来大家讲得好好的,眼看就要化解这场一触即发的危机,常昆和神机营这一出现,又把事情推回了原来的轨道。 王遴走过去,轻声对常昆说:“常公公,两边已经讲得差不多了,大家各退一步,大事坏小、小事化了。如果硬要动手,恐怕不好收场” 常昆“义正言辞”地回答:“王大人此言差矣,此等擅闯皇宫禁地的狂徒,怎么能轻易放过?咱家可是眼里揉不得沙子的人,这种事要么就别让咱家碰上,只要碰上了,还就非管不可!王大人若是有什么苦衷,便交给咱家来办。” 王遴心里骂娘,平日你除了捞银子,又管过什么事了?现在假惺惺装忠臣,倒显得我们是尸位素餐一样。可是对方说得冠冕堂皇,不跟自己讲官场潜规则,一时倒拿他没辙。 徐弘基也过来了,到了两人身旁下马,劝道:“常公公,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干吗和这个愣头青计较呢?神机营都是火器,要是无意损毁了后面的紫禁城,你我三人都担不起这个责任啊!” 常昆就是要利用夏天南强行入城、擅闯皇宫的罪名,趁他病要他命,公报私仇,怎么可能听两句劝就偃旗息鼓。他鼓起眼珠,伸手一挥,大声说:“万岁爷派咱家来南京镇守,是对咱家的信任,不可辜负。王大人和魏国公不必再劝,如果你们不愿帮忙,就看神机营力擒这厮,送往京城问罪。” 劝说无效,王遴和徐弘基悻悻回到南面的阵中。他们现在很尴尬,既不愿出手,免得被卷入这场无谓的冲突,又不能自行离去,免得授人口实,只好继续退后几十步,呆呆地看着神机营与琼海军的新一轮对峙。 常昆满脸兴奋地伸出手指遥指夏天南:“逆贼,乖乖的束手就擒吧,免得咱家动手。” 夏天南鄙夷地回答:“螳臂当车,不自量力!是谁给了你这样的勇气?” 常昆闻言大怒,对神机营参将下令:“让所有人开火!” 参将犹豫道:“公公,对面人可比咱们多啊,而且他们的鸟铳看起来比咱们的要厉害得多!” 常昆大怒:“莫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咱们是堂堂的京营,他们不过是一群乡下财主,难不成还真敢与京营动手?不过虚张声势罢了。” 参将无奈,下令下去,所有鸟铳兵准备开枪装弹。 琼海军士兵看着对面的神机营装填弹药,心里开始焦虑起来,端住步枪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变得泛白——没人比他们更清楚这种距离上的枪击有多大的杀伤力,以前都是对手忍受他们的密集排枪,现在轮到了他们面临这种压力。他们忍不住望向中军,希望看到开枪的命令,以便先发制人。 第六百八十九章 一次走火引发的血案 恋上你 630bookla ,最快更新乱世扬明最新章节! 双方都已经子弹上膛,随时可以开火,彼此之间的距离只有五六十步,是火器的最佳射程,这种距离只要对准人群开枪,命中率可以达到九成以上,而且被击中几乎没有活命的可能,可谓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比起刚才的冷兵器对峙,这种场面更是让人紧张到窒息。 常昆一直催促神机营参将动手,参将哭丧着脸说:“常公公,真要动手的话,对面肯定不会坐以待毙,一定会还手,到时枪弹无眼,小的们贱命一条,死不足惜,只是您老人家命金贵,是不是躲到后面避一避?” 常昆愣了一下,他只是一厢情愿地认为对方不敢动手,可是狗急了也跳墙,谁敢保证对面不还手呢?真要火器对射,站在前面还真不安全。可是躲到后面当缩头乌龟,他也不愿意。 他想了一会儿,叫来自己随自己出行的两个小太监,让他们挡在自己前面,充任肉盾,然后对参将说:“再吓唬吓唬他们,能够束手就擒自然最好,否则的话……”他眼珠转了几圈,下定决心,“否则就开枪!不过,开枪之前你先回头提醒一声再下令,咱家好退到后面去。”叫阵之后再在众目睽睽之下躲到后面,常昆丢不起这人,但是一旦开火后,巨大的响声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自己就可以趁着对面还没反应过来的当口,悄悄退后,躲到安全的地方。 参将无法,只好转身朝对面喊话:“对面的人听着,你们最好乖乖束手就擒,否则我们就开枪了……” 琼海军这边,魏连横向夏天南请示:“将军,对面好像随时会开火,咱们该如何应对?”束手就擒自然是绝不可能,但是对面如果真的动手,总得设法应对,不能硬挺着挨枪子。 夏天南想了想:“会叫的狗不咬人,他们也未必敢开枪,否则就不会这么咋咋呼呼了,估计是死太监虚张声势,我们暂时按兵不动。如果他们真的丧心病狂敢动手,只要听见对面枪响就反击!他们不是装填极慢的鸟铳吗,就算他们开了第一枪,咱们应该可以压制住吧?” 魏连横点点头:“这种兵部监制的鸟铳我见识过,开一枪的功夫,我们的琼海式步枪可以开三枪!就神机营这些老爷兵,三轮齐射足以让他们全营崩溃。” “那就下令,枪声一响就反击,三轮齐射之后刺刀冲锋。记住,只打神机营,放过南面的人马。” “属下明白。” 命令被小声传递下去,团到营、营到连、连到排、排到班,不一会儿,全军都知道了待会该怎么做:只要听见对面枪响,全军开火,齐射三轮,然后刺刀冲锋。 在魏连横的调度下,琼海军的阵型也进行了调整。顶在前方两个角的第三营和第四营方阵变双排横队,连成一线,挡住了近卫营和夏天南等人,在求雨山之战中减员较为严重的第一营和第二营则在后方戒备。 南面,池河营、振武营、济川卫的阵列前,王遴忍不住对徐弘基说:“魏国公,这常昆不知道哪根筋不对,非要这么较真,这一旦开火,事情就无法收拾了啊,咱们总得想个办法阻止才是……” “阻止是阻止不了了。双方都是火器,我们总不能让将士们以血肉之躯将他们隔开,况且常昆一口咬住了保护宫阙的大义名分,咱们说什么都不好使啊。”徐弘基摸着胡须,疑惑地看着远处的常昆,“我就是觉得奇怪,以常太监无利不起早的性子,什么时候变成了这么一个大忠臣了?莫非他和这个广东来的总兵有过节?可是一个在南京,一个在广东,相隔十万八千里,不可能啊……” 徐弘基自然不知道,他随口的猜测,居然就是最接近真相的答案。如果让他和王遴知道这个太监公器私用,动用神机营报私仇,一定会共同下令夺回神机营的指挥权,然后联名上奏,请圣上罢免其镇守太监的职司。 就在两人不知道如何应付眼下的局面时,突然传来了一声清脆的枪响,“呯!” 王遴和徐弘基大惊失色,望向枪响传来的方向,只见神机营参将上蹿下跳,挥舞着佩刀声嘶力竭地叫喊:“没有下令,谁开的枪?到底是谁?” 人群中,一个神机营士兵呆呆地看着自己的鸟铳,铳口朝天,正冒出袅袅青烟。天地良心,他并不是想要出这个风头,真的只是走火而已。 枪声一响,刚才还趾高气扬的常昆立刻抱头鼠窜,拼命往后方跑,两个小太监吃力地跟在后面。常昆并不知道,就是这种贪生怕死的性格让他侥幸捡回了一条性命。 本来荷枪实弹地对峙就让两边的士兵都非常紧张,气氛紧张到像一个火药桶,一点就会炸。枪响成了危机爆发的点火索,接到命令后早就做好射击准备的琼海军士兵毫不犹豫地扣动了扳机。 “呯呯呯”,枪声大作,密集的铅弹像雨点般飞向神机营。可怜的神机营士兵没有接到命令,反应不及,又是这么近的距离,还没来得及开枪回击,前排几百名士兵的队列瞬间就被打残。 南京,大明的留都,自靖难之变后,第一次响起了枪声,而且是在紫禁城不远处的洪武门,城内的腹心之地。 王遴瞠目结舌,张开双臂大声喊道:“不!”他仿佛看到了自己未来的命运:身为兵部尚书,不能阻止同属朝廷的两支官兵在紫禁城外火并,被罢免官职,然后押解至京师,打入诏狱,等待皇帝的裁决。 浓浓的烟雾中,琼海军士兵毫不犹豫地进行了三轮齐射,神机营完全被打蒙了,只有零星的反击,但是根本无法阻止两个营的火力,损失过半,后排的士兵转身准备逃跑。局面正如魏连横所料,三轮齐射后,全员崩溃。 还没等他们全员后撤,琼海军已经端起步枪,亮出明晃晃的刺刀,大踏步地冲了上来。 第六百九十章 引君入瓮 不等琼海军士兵端着步枪刺刀冲过来,神机营已经作鸟兽散,撒开脚丫子跑了起来。 不管是北京还是南京的京营,到了王朝的末期,都逃不过朝政、营帅贪婪无能、战斗力每况愈下的下场。神机营在南京诸营中地位较高,但是平日里操练甚少,很多人连复杂的火绳枪发射步骤都不熟悉,更别说在惨烈的火器对射中冷静地装填弹药了,对面一轮齐射下来,大部分人懵圈,两轮齐射后,基本上放弃了反抗,三轮齐射后,所有人都只剩下了一个念头:跑!什么镇守太监的命令、什么保护紫禁城的职责,去他吗的,爱谁谁,这伙广东兵残暴得很,简直无法无天,偏偏还很能打,老虎屁股摸不得啊! 人一旦集中精力做一件事情,爆发出来的潜力是很厉害的。神机营官兵们抛弃了沉重的鸟铳,一门心思逃跑,在负重上比琼海军士兵有优势,加上命悬一线的刺激加成,奇迹诞生了!一年都操练不了几回的老爷兵们居然在跑步环节超越了几乎日日操练的对手,瞬间就甩开了一大截! 烟雾逐渐散开,第三营和第四营的士兵们看着开挂一般的对手飞驰而去,目瞪口呆,见过能跑的,没见过这么能跑的,求雨山下流民的逃窜速度已经很惊人了,可是与神机营相比还是不够看。可是吃惊归吃惊,上头没下命令停止追击,他们也只能继续追下去。 王遴和徐弘基愣了片刻,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追上去,事情不能闹大!”开玩笑,要是作为南京京营门面的神机营在城内被全歼,这个篓子比紫禁城外火并小不了多少。 王遴钻进轿子,徐弘基跳上马背,两人同时下令:“快快快,追上去!” 在两人的催促下,池河营、振武营、济川卫几千人马呼啦啦追了上去。 洪武门广场出现了这样一幕奇异的景象:镇守太监常昆在两个小太监的扶持下跑在最前面,身后是一大群赤手空拳的神机营士兵,琼海军几千人在后面追击,在后面又是王遴和徐弘基带领的人马,活脱脱一个大型马拉松。不明真相的看到,一时半会也弄不清楚到底谁追谁。 常昆年纪不小了,就算有小太监扶着,这么激烈的跑动也几乎耗尽了他全部的力气。不过他很幸运,枪声一响他就跑,等到琼海军三轮齐射完毕,他已经领先了神机营溃兵很长的路程,在追逐战中,他笑到了最后,穿过两条街,来到了位于太平门外的镇守太监府,一头钻了进去。 还没站稳,他就喘着粗气下令府中的下人关闭大门,上栓,再堆上桌椅柜子挡住,似乎这样就能把危机挡在门外。至于溃败的神机营下场如何,他就没空去管了。 可是天不遂人愿,很快,门外就响起了密集而又沉重的脚步声,地面似乎都在颤抖。 常昆忍不住趴在大门上,透过门缝往外看,立刻倒吸了一口冷气:密密麻麻的身穿红白色军服的士兵源源不断地到来,把自己的府邸围了个水泄不通,而神机营士兵却一个不见。 “我日你先人,这些家伙平日里一口一个常公公叫的亲热,真有事的时候不见一个人来护驾。”常昆咬牙切齿道。估计神机营在逃跑的过程中四下逃窜了,这些天杀的广东兵没去追他们,只是盯着自己不放,一路追到了这里。 不过现在不是埋怨的时候,常昆很快就考虑起自己的处境来,这么被围住,插翅难飞,难道自己就这么坐以待毙?可是想来想去,还真没什么应对的办法。 这时一个声音响起:“常公公,你我虽然之前未曾谋面,可是早就隔空交过手,不过那是生意场上,现在又当面锣对面鼓干了一仗,也算不打不相识了。现在我来看你,你却大门紧闭,这不是待客之道吧?” 常昆又趴回门缝往外看,外面正是那个总兵夏天南。他看到对方似笑非笑的表情,恨得牙痒痒,隔着门缝大声喊:“夏天南,杀人不过头点地,你已经占尽上风,还追到咱家府上,是要赶尽杀绝吗?” 夏天南诧异地回答:“常公公这话就不对了,我们之间无仇无怨,怎么就认定我要赶尽杀绝呢?把门打开,让我进来和你叙叙旧也不行吗?” 常昆大喊:“叙你姥姥个旧,咱家和你有什么旧可叙?我们之间的仇深了去了,前年若不是你,咱家就可以吃下苏州几十万生丝,足足几百万两银子啊,就这么没了!断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你还敢说我们无仇无怨?”提到几百万两银子,常昆恨由心生,声音都有些变调了。 这时王遴和徐弘基也带着人马赶到,为了不刺激琼海军,他们没有带兵上前,而是只身前往。琼海军士兵已经接到命令,不与这两位发生发生冲突,默默地让开了一条路,让两人通过。他们来到大军正前方的空地时,正好听到常昆的这一番话,心中一动,果然天下没有无缘无故的恨,常太监和这个夏总兵的梁子早在两年前就结下了。 夏天南眼角的余光看到了远处的两人,微微一笑,来得正是时候,不如趁着这个机会,给常太监挖个坑,来个引君入瓮。洪武门外一战,总要有人背锅,虽然自己不在乎朝廷会有什么惩罚,可是能够顺利化解这次危机,顺便再狠狠坑常太监一把,何乐而不为? 他清了清嗓子,继续挑逗快要暴走的常昆:“常公公,商场如战场,大家各凭本事赚钱,你堂堂南京镇守太监,却拿得起放不下,这点气度都没有吗?难道这就是你报复的理由?” 因为门缝的角度太窄,常昆并没有看到王遴和徐弘基,也不虞有诈,声嘶力竭地叫喊:“没错,我就是让你不能进城,哪怕打了胜仗也照样吃闭门羹,南京城是咱家的地盘,到了这里,是条龙你也得给我盘着,是只虎也得给我卧着,就算你硬闯进城,我也要领兵打你!只可惜神机营那班废物不中用,才会让你有机会在这里得意” 王遴和徐弘基大吃一惊,原来这场危机全是由常昆一手缔造,自己差点被这个死太监拖下水! 第六百九十一章 常太监栽了 不等常昆把话说完,王遴就忍不住开口打断:“常昆,你这个老匹夫,为了一己私怨,居然公器私用,动用神机营为自己泄愤,差点酿成滔天大祸”后面还有一句话,不适合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来,就是差点连累自己和魏国公徐弘基。若不是及时赶到,听到常昆亲口承认,他们两人还被蒙在鼓里。 常昆听到王遴的声音,吓了一大跳,怎么他也来了?在门缝里左看右看却看不到对方,连忙隔着门解释道:“王大人,误会,都是误会,我和姓夏的确实有过节,但是带领神机营前往阻止,却是为了保护宫阙不被贼人所冒犯” 夏天南适时插了一句:“所以就让神机营和我们大打出手,这就是常公公你保护宫阙不被冒犯的办法?枪炮难道会长眼,自己避开紫禁城?” 常昆一时语塞,哑口无言。 徐弘基虽然是个太平时期的勋贵武将,不像祖辈历任国公一辈子戎马生涯,但也是个风风火火的性子,今日为了平息事态不酿成大祸,一直压抑着自己的脾气,听到这里,再也控制不住,大喝一声:“常昆,你为了个人恩怨,擅自挑起与琼海镇的争端,险些拖累整个南京京营,要是双方全面开战,祸及南京全城,把你千刀万剐都不为过!不要再狡辩了,洗干净脖子等着圣上砍你的头吧!” 王遴也接上话头:“公器私用,差点引发兵乱祸及全城,乃罪行之一;利用镇守太监的身份,在苏州巧取豪夺,与民争利,涉及几百万两银子的巨额数目,此乃罪行之二。这两条罪行,我会据实上奏,你就等着被参吧!” 常昆欲哭无泪,生丝生意涉及几百万两银子没错,可是被夏天南截胡了啊,未遂的事也能算?而且在他手里就是与民争利,夏天南这个总兵做了这么大生意就屁事没有,这不是典型的双标吗,就因为他手里有兵?可怜的常昆忘记了,常威受他的指使空手套白狼,而夏天南是高价收购再转卖到日本,只不过利用了本钱雄厚和飞剪船的不对称优势而已,给的可是真金白银,是正正经经做生意。 常昆是从宫里出来的,知道王遴罗列这两条罪名的份量,如果说第一条很有可能让自己辛苦得来的镇守太监一职被免,但只要司礼监有人为自己说话,还不一定送命的话,那么第二条罪名可能就把自己送上黄泉路。 崇祯是一个缺点很多的皇帝,但他同时也是一个勤奋节俭的皇帝。为了中兴大明,他可以日夜操劳,批阅奏折,从不叫苦;为了省出银子用来练兵打仗,他在向百姓大肆摊派辽饷的同时,也从自己做起,裁掉了不少宫女和太监,缩减宫中开支,甚至龙袍都打了补丁,可谓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这样一个对自己都克扣的皇帝,如果知道自己派出去的奴才出手就要搜刮几百万两银子(尽管最后没有成功),几乎相当于全国一年的辽饷(崇祯十年以前,辽饷最高不超过六百万两),试问会是什么样的心情? 常昆越想越怕,他仿佛看到了崇祯那张愤怒的脸和责骂:“朕为了江山社稷,日夜操劳,节衣缩食,你一个奴才不替朕分忧就算了,还利用朕给你的权力搜刮这么多银子,该杀!” 镇守太监在南京威风八面,但权势和地位全来自皇权,崇祯可以给常昆这一切,也可以轻易收回,包括他的性命。一个皇帝要杀个太监,简直比杀只鸡还容易,不像杀文臣和武将,有来自各方面的顾虑或阻力。想到这里,常昆再也站不住,瘫倒在地上,周围的仆人们赶紧上去搀扶,纷纷问道:“老爷,你怎么了?”却见常昆双目呆滞无神,像是傻了一样。 门外,徐弘基越想越气,指着紧闭的大门喝道:“来人,给我砸开这门,把常昆这个老匹夫揪出来,不打他一顿,难消我心头之恨!” 话音落下,身后却无人应答。徐弘基回头看了一眼,身后尽是琼海军的士兵,这才想到,为了息事宁人,振武营和池河营,包括自己府中的亲兵,都在后面,没跟上来,不免有些尴尬。 夏天南见状,自告奋勇道:“国公这么尊贵的身份,破门这种脏活怎么能让你来做,还是交给我吧!” 他挥了挥手,杨由基带着一群如狼似虎的近卫营士兵扑了上去,连砸带踢,把大门砸开,冲进去把瘫坐在地上的常昆拖到了徐弘基面前。此时的常昆,完全不复之前的张狂,精气神全无,萎靡不振。 徐弘基正想撸起袖子上去揍他一顿,却被王遴拉住了。 王遴低声说:“魏国公息怒,打狗还得看主人,不管他犯了什么事,毕竟是君王家奴,要处置也是圣上的事,你我动手都不妥。” 徐弘基想了想,觉得王遴说得有道理,犯不着为了一时痛快让皇帝对自己有看法,便对常昆啐了一口:“瞧你这模样,看来你也知道将来的下场了,我就不和一个将死之人计较了,自有圣旨下来治你的罪。” 他转头对夏天南说:“夏总兵,今日之事都是误会,千错万错都是常昆的错,你看” 夏天南笑道:“冤有头债有主,我也不是不懂道理的浑人,自然不会迁怒魏国公和王大人,强行入城我也有错,和神机营的兄弟发生了冲突,我也愿意接受责罚” 徐弘基说到底还是一个武人身份,和文官不是一个阵营的,对于这种有本事、能打胜仗的将领天生就容易亲近,见识了琼海军轻松击溃神机营的一幕后,更是生出了结交的念头。现在见夏天南很上道,给足他面子,心里喜欢,再说他和只会捞钱、吃相难看的常昆关系素来不睦,当即睁大了眼睛说:“夏总兵这话不对,明明是常昆一手策划了这次的事情,琼海镇只是被逼自卫,怎么能让你替他分担罪责呢?王大人,你说是不是?”后面半句话,则是对王遴说的。 第六百九十二章 忠奸只在一念之间 只要能化解这次事件,降低自己的政治风险,王遴也不愿得罪地方的强势军头,何况是能打败高迎祥、张献忠的人物。对于徐弘基明显偏袒的话,他也不在意,反正有人背锅就行,点头道:“魏国公说得没错,夏总兵仗义出手,化解了常昆的阴谋,不但无过,还有功劳,这些本官也会写入奏折中。” 这就属于睁眼说瞎话了,但是王遴说起来面不改色心不跳,似乎在陈述一个再确定不过的事实,这也是官员的基本素质之一,能坐到兵部尚书这个位置的人,都不简单。 夏天南也不傻,懂得投桃报李,他义正言辞地说:“查获常昆的罪行,都是魏国公和王大人的功劳,我只是个外来户,不过是恰逢其会罢了,怎敢贪功?” 王遴和徐弘基相视一笑,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痛快。这样一来,不仅成功化解了危机,还把坏事变成了好事。至于倒霉的常昆,在他们眼中已经是个死人了,也懒得去管他。王遴吩咐左右把他架回镇守太监府,然后派兵把守,任何人不准进出,而原本属于镇守太监的职权,在处置常昆的圣旨下来之前,就由兵部和国公府代为行使。 有了两大巨头的背书,夏天南强行闯入城中的行为就这么不了了之,至于和神机营的冲突,一切责任也都会推到常昆的身上。夏天南对这种处置很满意,闯了祸还有人擦屁股,这感觉很好。他关心的只剩下一件事,琼海军驻扎在哪? 徐弘基拍拍胸脯:“这事包在我身上,不管是城北池河营驻地,还是城南神机营、振武营驻地,你随便挑,看中那个地方,我就把地方腾出来。” 夏天南谦让道:“不敢叨扰京营的兄弟,只要有地方就成,任凭魏国公安排。” 徐弘基吹胡子瞪眼说道:“什么叨扰不叨扰的,你们打跑了流寇,凯旋归来,理应得到厚待。常昆这厮有句话倒是没错,神机营那群家伙就是一班废物,在你手下连一炷香的时间都撑不住。依我看,就让他们把地方腾出来给你们住。” “呵呵,神机营还是有实力的,进退有度,来去如风,我们赢的侥幸。”夏天南打了个哈哈,至于来去如风是不是暗指逃跑时惊人的速度,就不得而知了。 徐弘基没有上马,而是亲热地拉住夏天南的手,一起前行,一边走一边小声道:“不说这些败兴的事了。那个老哥有个不情之请,你的那些火器与神机营的鸟铳很不一样,老哥看得眼热,能不能卖给老哥一些,拿来操练府中的亲军” 夏天南不动声色抽出了自己的手,回答道:“魏国公开口,怎么能提卖字?回头我让人送两百杆到府上!” 徐弘基咧嘴大笑:“老弟是个爽快人,打仗也出挑,我欣赏你,以后咱们也不要互称官职爵位了,就以兄弟相称!日后来南京,有事就找老哥我,这里还没有多少老哥办不成的事!”虽然从爵位上看两人相差甚远,但是论官职,一个是以公爵身份掌管南京都督府大都督,一个是总兵官兼北京五军都督府右都督。两人兄弟相称也勉强说得过去, 夏天南微微一笑:“那就先行谢过哥哥了。”多个朋友多条路,魏国公作为南京城内第一号勋贵,又是南京守备,与其交好总没有坏处,这两百杆琼海式步枪,物超所值。 王遴目送二人远去后,收敛了脸上的笑容,回头上了轿子,沉声道:“回兵部衙门。” 回到衙门,王遴径直来到书房,提笔写奏折。今天的事虽然圆满收场,可毕竟是指鹿为马、颠倒黑白,漏洞颇多,这份奏折得好好斟酌一番,做到滴水不漏,而且要抢在常昆之前送到京城,给皇帝造成一个先入为主的印象。只要皇帝认定常昆是一个利用职权私自搜刮巨额钱财的刁奴,而且为个人恩怨擅自动用京营,事后常昆再如何解释也没有用了。 奏折的前半部分,基本上是王遴向徐弘基和夏天南所说的那样,把一切罪责推给常昆,三人不但无过,而且有功。只是写到最后关于夏天南和琼海军的评价部分,王遴暂时停笔,沉吟起来。 今日琼海军的惊艳表现和夏天南的一言一行,都被王遴看在眼里。琼海军的战斗力所有人有目共睹,如果说大败高迎祥和张献忠联军还有待证实,那么轻松击败神机营则毫无争议。本来关内的明军积弱已久,出现了这样一支强军大家都应该高兴,从此不需过于依赖以关宁军为代表的边军,可是王遴这个老江湖还是看出了问题,那就是统领这支军队的总兵夏天南。 如果换做其他武将,被常昆使绊子挡在城外,纵然感到委屈,最多也是向上头诉苦,然后绕城而过,绝不敢纵兵闯入南京城——这里可是大明留都,不是其他寻常州府。而夏天南似乎根本没有考虑过政治后果,悍然入城,遇到阻拦的第一反应就是开打,全然不把自己当做朝廷的官兵来看,也没有上下尊卑的概念。虽然后来横空杀出了常昆这个替罪羊,危机得以化解,事后夏天南的表现也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变,给了彼此台阶下,但除了说明他能屈能伸、处事圆滑老练、应变能力强之外,并不能证明他是一个忠于朝廷的武将。 试想,如果没有常昆的出现,那么与琼海军开战的会不会就是池河营、振武营,而不是神机营?而王遴和徐弘基的下场不见得比常昆好到哪去。想到这里,王遴感觉细思极恐。 良久,他终于想好了措辞,提笔写下:“琼海军战力非凡,前有大败流寇之战绩,今有横扫神机营之悍勇,朝廷有此强军,乃大明之福,陛下之幸。然夏天南桀骜不训、颇有心机,忠奸只在一念之间,进则为国之栋梁,退则为乱世枭雄。臣斗胆进言,可召其进京,赐一闲职,明升暗降,解除兵权,则琼海军可彻底为朝廷所用,操练得当,可为大明屈指可数之强军。但此举颇有风险,一着不慎,逼反夏天南,便为朝廷心腹之患,其祸之烈远胜张献忠之流,望陛下明察。” 第六百九十三章 两道圣旨 在魏国公徐弘基的“关照”下,被打的半残的神机营暂时迁出了自己的营地,让给了琼海军。之所以选择神机营而不是其池河营或者振武营,徐弘基是有自己小小心思的。 因为兵仗局隶属镇守太监直辖的关系,神机营向来与镇守太监关系亲近一些,相对来说,和身为南京守备的魏国公关系就疏远一些。对于神机营将领来说,与镇守太监关系好,火器的拨付和维护开销等事办起来就便利的多。徐弘基平日碍于镇守太监的面子,心里有不满也不会发作,现在逮到机会了,常昆倒霉了,神机营作为“帮凶”,肯定要敲打敲打。当然,这点心思,也就徐弘基自己知道,别人是无从知晓的。 不管实际战斗力如何,神机营历来是京营的天之骄子,拥有大明最精良的火器,在诸营之中地位最高,何曾遭受过这样的屈辱。若是换做其他营头,神机营一定不会给面子,就算魏国公亲自出面,说不得也要理论一番,找魏国公要个说法。可是现在面对同样使用火器却能碾压自己的琼海军,神机营从上到下不敢说半个不字,乖乖地卷起铺盖搬离营地。 驻扎下来之后,琼海军就忙着安置伤员,寻访郎中,虽然忙碌,倒也秩序井然,各营趁这机会进行休整。 入城后的第三天,就有人找到了营地,居然是个传旨的太监。 司马德等人还以为封赏的旨意下来了,高高兴兴摆好香案,打开营地中门准备接旨。可是这太监探头探脑一番,开口道:“朱大典可在军中?” 原来这是一道早就到达南京的圣旨,因为朱大典兵败之后又被夏天南收留,一直处于失联状态,这个太监一直找不到传旨的对象,任务没完成不敢回宫,就一直在南京逗留。等到琼海军入城,打听到朱大典连同溃兵都在琼海军中,便找上门来了。 朱大典从和州败走之后心力交瘁,曾经昏迷了几天几夜,之后亲眼目睹“仇人”高迎祥和张献忠被琼海军击败,心情大好,身体状况也就慢慢好转。现在听到圣旨到,慌忙赶来,叩拜接旨。 传旨的太监见到正主,松了一口气,只要念完圣旨的内容,就可以交差回京了。他打开卷轴,匆忙念道:“奉天承运,皇帝皇帝诏曰:兵部右侍郎、总督漕运兼提督军务巡抚凤阳等处兼管河道朱大典平贼不力,坐失州县,致使流贼连克和州等地,进窥江南,罪无可赦。现免去其官职,抄家奉公,以儆效尤,钦此。” 朱大典一颗心沉入了无底深渊。他想过自己会受到惩罚,却没想到会这么惨,罢官也就罢了,居然还抄家奉公!到底是自己罪大恶极还是朝廷缺这点银子养军? 颤抖着接过圣旨后,朱大典强撑着说出“臣接旨”,等传旨的太监走后,眼前一黑,差点栽倒在地。 旁边的司马德等人赶紧上前扶住。闻讯赶来的夏天南见状安慰道:“朱大人,想开点,不就是罢官嘛,还有起复的机会。再说这道圣旨是在咱们打胜仗之前就发出来了,现在情况不一样了,或许皇帝收回成命也不一定呢。” 朱大典满嘴苦涩,说不出话来。琼海军打了胜仗没错,可是这和他又有什么关系,功劳也不会算在他头上。皇帝说的话是金口玉言,圣旨发出之后更不会轻易更改,估计这是把中都失陷、流寇连克州县却无人能制的怨气全都撒在自己头上了,只能自认倒霉。 安抚了一番朱大典后,又有一个太监找到了营地来传旨,明确指定夏天南接旨。 夏天南“咦”了一句,接连两道圣旨,今天到底是什么日子?司马德等人赶紧催促他接旨:“将军,这次应该是封赏的旨意了。” 夏天南接过一次圣旨了,知道流程,况且香案都是现成的,边摆出接旨的架势边竖起耳朵听。 圣旨的内容比上一道长多了,啰啰嗦嗦一大堆,夏天南的古文底子还行,听出了是称赞自己打了胜仗给朝廷争了光。当说到具体的封赏内容后,只听到“荫封一子为锦衣卫世袭百户”后就没下文了。 等太监念道“钦此。夏天南接旨。”时,夏天南确定这就是全部封赏了,当即跳了起来,大喝道:“朝廷的封赏就这么点?荫封一子为锦衣卫世袭百户,好大的赏赐啊!你回去转告皇帝,我替我那没出生的儿子谢谢他老人家的赏赐!” 传旨的太监目瞪口呆。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不管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凡是接旨的臣子哪个不是毕恭毕敬,他传旨也不是第一次了,还从没见过这样彪悍的接旨态度,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办,举着圣旨递也不是,不递也不是。 司马德等人赶紧拉住夏天南,劝道:“将军息怒,有事慢慢说。”然后替他接过圣旨,把太监打发走。 太监走后,夏天南仍然余怒未消,指着北方说道:“崇祯这么对待功臣,只会让臣子离心离德,这就是个亡国之君!” 司马德小心说道:“将军小心隔墙有耳,还是不要直呼圣上名字了吧?反正将军胸有丘壑、志向高远,不会在乎朝廷的这一点封赏。” “直呼他名字又如何?”夏天南不以为然,“在不在乎封赏是一回事,他如何做又是一回事。既然崇祯这么抠门,接下来的仗,就让其他人去打吧,我琼海军绝不出一兵一卒。” 崇祯自然不知道他的圣旨惹毛了夏天南。就在圣旨到达南京后不久,剿寇的形势又发生了变化。 虽然高、张联军被击溃,高迎祥被生擒,张献忠也元气大伤,洪承畴到达安徽后数股流寇望风而逃,整个安徽境内的局面得以扭转,但是李自成与高迎祥、张献忠分兵回到陕西后,展现了他卓越的军事才能,会合流民军各路人马近二十万攻打凤翔府,向汧阳、陇州挺进,静宁、泰安、清水、秦州一带全面告急,陕西的求援信雪片一般飞往京城。 高迎祥才俯首,李自成又蹦跶起来了,按下葫芦浮起瓢,接到告急后,兵部连发几道命令,崇祯也接连传旨,命洪承畴回陕西。洪承畴无奈,只好折返往陕西而去,并派曹文诏为先锋,带领六千兵马先行。 第六百九十四章 献俘 高迎祥才俯首,尚未送到京城,献俘仪式还未开始,李自成又蹦跶起来了,按下葫芦浮起瓢,接到告急后,兵部连发几道命令,崇祯也接连传旨,命洪承畴回陕西。洪承畴无奈,只好折返往陕西而去,由于军中缺乏战马,主力以步兵为主,行军速度缓慢,于是派曹文诏为先锋,带领三千骑兵先行。 此时以李自成为首的各路流寇兵力已经达到了二十万,即使分兵攻打静宁、泰安、清水、秦州一带,每股势力的兵力都远远超过曹文诏这支先锋部队,双方的悬殊非常大。崇祯八年(1635年)六月,曹文诏领军在乱马川与流民军相遇,寡不敌众,遭遇了近几年来面对流民军的第一次正式失利,前锋中军刘弘烈被抓获,不久副将艾万年、柳国镇又战死,曹文诏自己也负了伤。曹文诏无奈,只得暂时带领残部后撤,与洪承畴的大军会合,不敢再冒进。 让流民军闻风丧胆的曹文诏吃了败仗,这个消息大大刺激了各路流民军头领,一时间陕西、甘肃境内风起云涌,数个州县相继被攻陷,大有席卷整个西部各省的势头。洪承畴深感棘手,不知该先入陕西还是甘肃,兵力又不够,不敢分兵,加上曹文诏战败负伤,大军士气受挫,于是暂时停留在河南,派人向朝廷告急,请求拨付更多兵马。 告急的信使还在路上时,京城里正在举行盛大的献俘礼。 六月初二,黄猛甲押送高迎祥一进京城,立即就被等候多时的京营官兵接管,将高迎祥装入囚车带走,整个盛大的献俘仪式正式启动。 六月初六,宜破土,取鱼,祭祀,安葬。整个北京城万人空巷,达官贵人、平民百姓都涌上街头,观看这场盛大的仪式。皇帝已经发了诏书,昭告天下,流寇首领闯王高迎祥被生擒,将送往太庙、太社作告礼后再处极刑。所有人都想看看说书人口中“眼大如铜铃、身高丈许、三头六臂、口能食人”的闯王是何模样,许多从没见过皇帝的也想瞻仰一下皇家的风采——尽管禁军里三层外三层围住了,什么都看不到。 礼部主持的仪式很繁琐,皇帝要带领文武百官奏告天地、宗庙、社稷、岳渎、山川、宫观及在京十里以内神祠,以酒脯行一献之礼,也就是说京城十里内的寺庙都要奏告,用酒和三牲九礼敬献。京城内外大大小小的寺庙数以百计,当然不可能一一拜祭,礼部只给崇祯挑选了一两个规模最大、名气最响的。饶是如此,这个环节还是耗费了很长的时间。 前奏过后是重头戏,“敌酋”高迎祥被用白绢捆得粽子一般被带往太庙,由崇祯作告礼。 站在肃穆庄严的太庙里,崇祯面对历代先祖的牌位,当看到熹宗朱由校的牌位时,想到从他手中接过帝位之后的坎坷历程,不由得感概万千。 幼年时,尚为信王的朱由检和兄长朱由校感情很好,当时还不懂事的朱由检曾经天真的问兄长:皇帝是个什么官儿?这个官我能做吗? 朱由校笑答:我做几年时,当与汝做。 熹宗朱由校16岁仓促即位,年号天启,在位7年,23岁那年忽然溺水病重,弥留之前唤来朱由检,交代遗言:“吾弟当为尧舜。”把皇位传给这个弟弟,也算是兑现了当年的戏言。 崇祯叹了口气,直到现在他还记得,自己听到这句话时,惶恐不已,答曰:“陛下为此言,臣应万死。”先帝驾崩后,当时权势熏天的大太监魏忠贤让他入宫即位,自己孤身一人进宫,连御膳房的食物都不敢吃,怕魏忠贤下毒,只敢偷偷地吃藏在袖中带入宫内的食物。入宫后整整一天,除了魏忠贤安排值守宫门的人,没有一个大臣能够见到这位即将登基的皇帝,崇祯当时的无助和凄凉没有人能知道。是否这种环境下的登基历程造就了他现在狭隘偏激的性格,崇祯自己也不知道。 当然,后来崇祯还是成功地杀掉了魏忠贤,掀翻了压在自己身上的这座大山,铲除阉党也就成了他的高光时刻,一度被群臣称颂为可以“中兴大明”的“圣主”。 “可是,朕数年来殚精竭虑,从未敢倦怠朝政,为什么这天下大势却一日不如一日呢?”崇祯不解地看着天启的牌位,“文臣平庸无能,武官贪生怕死,朕吩咐下去的事情,总是被这些人办得一塌糊涂。为什么朕手下就没有张太岳那样的能臣辅助,没有戚继光那样的名将分忧呢?” 提到戚继光,崇祯才醒悟过来,自己此行的目的是祭告先祖,举行献俘礼的,而不是守着先帝熹宗的灵位诉苦。 “不过,朕也做了一件事,足以告慰先帝:朕即位之后,花费钱粮无数,动用兵马数十万,终于将流寇最大的头领闯贼高迎祥生擒,特来告知先帝和列祖……”他理所当然地把擒获高迎祥的功劳算在了自己头上,却没有想过,琼海军并非他手中练出来,武器自产,就连粮草都是自筹,这次大捷,与他“殚精竭虑”地打理朝政并没有关系。 告礼结束之后,崇祯迈步出来,宗庙外,文武百官都在等候,高迎祥也被两个膀大腰圆的大汉将军夹着在百官之前站立。 崇祯在高迎祥十步之外站定,问道:“汝起兵造反,行大逆不道之举时,可曾想过有今日?” 高迎祥见了这献俘的架势,心知性命难保,也没有侥幸的心思,冷冷地回答:“你这狗皇帝在位八年,天下民不聊生,陕北一带更是赤地千里,不造反,等死吗?与其活活饿死,不如拿起刀子反抗。你与其质问我为什么造反,不如扪心自问,你为百姓做了什么?” 崇祯脸色难看起来:“朕从未倦怠朝政,一天只睡三个时辰,无时无刻不在批阅奏折,处理军机大事,你一个流寇头子,何德何能来质问我做了什么?” 第六百九十五章 御花园的召见 高迎祥闻言冷笑了几声,崇祯听出了笑声中的讽刺,恼羞成怒道:“何故发笑?” 高迎祥讥讽地说:“陕北的老农都知道的道理,你堂堂一国之君却连老农都不如。农民种地,不是因为你多勤劳就会多些收成,还得看地是否肥沃,老天爷给不给饭吃。若是贫瘠的劣地,干旱无雨,就算再努力也无用。你以为做一个好皇帝,光靠勤勉就足够了吗?如果你是一个好皇帝,为什么天下有这么多人没饭吃、没衣穿,流落他乡、插标卖首?” 崇祯被怼的一愣,继而低下头,若有所思。 温体仁站在百官人群中,位列靠前,能够听清高迎祥的话,闻言连忙打断他,对崇祯说:“陛下,献俘礼的时辰不可耽误,请即刻移步午门,切勿听这闯贼胡言乱语,不如将其嘴封住。” 崇祯摇了摇头,“不需如此,他说的也不无道理。治国亦如耕田,要与地斗,还要与天斗,仅凭朕一人又如何能中兴大明” 话中虽然没有明说在座的各位都是垃圾,可是百官都听出了弦外之音,纷纷跪下,齐声说道:“臣等无能,罪应万死!” “都平身吧”崇祯意兴阑珊地说,“不要误了献俘礼的时辰。” 献俘礼的最后一站在午门,按事先制定的流程,由大臣当众宣读捷报后再处置“敌酋”。这个宣读捷报的差使最合适的人选是兵部尚书,虽然崇祯不怎么待见兵事上没有独到见解、召对时总是呆滞木讷的张凤翼,但是没有更好的人选,只能交给他了。因为这个原因,对于这个环节,崇祯显得漫不经心,对于宣读捷报前冗长的准备过程更是兴致不高,无聊地东张西望。 突然他在参与献俘礼的百官人群末尾处看到了一个铁塔般的武将,面生得很,而且看服侍穿着品级不高,登时来了兴致,叫来王承恩询问。 “这个铁塔般的武官是如何进来的,看他样子品级较低,按理是没资格参加献俘大礼的。” 王承恩连忙说:“奴婢去问问。”转身下去打听。 过了片刻,他返回禀报:“回万岁爷的话,这人是押送闯贼高迎祥进京的将领,是琼海镇中的一名千总,高迎祥就是被他亲手擒获的。” 崇祯眼睛一亮:“哦?居然是擒获闯贼的忠臣。等到此间事了,你安排他来见朕。” 这个小插曲并没有影响献俘大礼的进行,张凤翼宣读了捷报之后,高迎祥被押往菜市口,处以凌迟的酷刑。 民间管凌迟叫千刀万剐,虽然血腥无比,但是阻止不了老百姓观看的浓厚兴趣,刑场早早地就挤满了看热闹的人群。高迎祥也算硬朗,被活生生割了1560刀才血尽而死,这个流民军领袖人物就这样以最悲惨的方式死在京城,消失在历史长河中。 黄猛甲没有去观看这个汉人发明出来的酷刑,战场上再残忍的杀戮他都亲手制造过,可是他并不习惯折磨完全无法反抗的俘虏,在他看来这是懦夫的行为。他也不知道自己被崇祯盯上并打算召见的事情,耐着性子参加完冗长的献俘仪式后,感觉放下了千斤重担,决定以后说什么都不参与这类仪式了,那些汉人文官的话又啰嗦又无趣,还是战场上更适合他。就在他准备打点行装,带着部下返程时,几个太监在宫中侍卫的护送下找到了他,说是有人要见他。 黄猛甲不知道太监来访意味着什么,还以为是哪个大官或王爷要见他,本想拒绝,可是一想这京城是天子脚下,街上随便一个人都比自己官大,自己惹上麻烦事小,给自家将军带来麻烦就不好交代了,便按太监的吩咐,没带一个部下,孤身一人跟着去了。 太监带他走的是玄武门,这也是宫内日常出入的门禁。黄猛甲只在献俘礼时去过午门,以为皇宫就这一个大门,现在看到同样巍峨的玄武门,以为这是哪位大官的府邸,心中嘀咕,这府邸也太气派了,快赶上皇帝了。 穿过重重宫殿,一行人来到了御花园,这时的黄猛甲已经快绕晕了,突然来到一处园子,见园中奇石罗布,佳木葱茏,其古柏藤萝,皆数百年物,将花园点缀得情趣盎然,羡慕不已,心想这汉人大官就是会享受,在这里简直是神仙一般的日子啊!原来以为将军的南园就是最好的地方了,没想到天外有天,这里比南园不知道高了多少个档次。 绕到了一个凉亭附近,小太监不再前行带路,而是让他自己进凉亭。 黄猛甲摸不着头脑,自己进了凉亭一看,里面已经有两个人。一个坐在石凳上,看上去二十多岁,穿着明黄色的鹤氅,年纪不大,可是头顶有不少白发,脸色也很苍白,似乎是常年操劳过度;另一个年纪相仿,看打扮倒是和领自己进宫的小太监差不多,站立在一侧,没有落座。 坐着的男子问他:“你就是琼海镇千总黄猛甲?” 黄猛甲习惯了特战队长的称呼,乍一听千总这个职务有些不习惯,愣了一下,才想起好像自己是被挂了一个千总的头衔,是用来应付朝廷的,便点了点头。 问话的自然是崇祯了,他打量了一番黄猛甲的体格,赞叹道:“只有这般天神一般的人,才能擒高迎祥这样的巨寇!” 王承恩也说:“武将见过不少了,唯独这样健壮悍勇的平生第一次见到。”他见黄猛甲傻愣着不知道回话,便提醒道,“黄千总,还不把你生擒高迎祥的事给皇爷说说。” 黄猛甲直到现在还不知道对面坐的就是大明皇帝,“皇爷”被他听成了“黄爷”,以为是个闲着无事想听故事的王爷公侯,便回答道:“原来这位黄爷和我是本家,要是不嫌闷,我就说一说抓住高迎祥的经过。” 崇祯诧异地与王承恩对视一眼,不知道哪个环节出了问题,或许是带他进宫的内侍没有说清楚,导致这位进了皇宫还不知道面前坐着的人是谁。不过崇祯在深宫的生活枯燥无趣,还从未遇到过这样的巧合,觉得有趣,忍不住笑了起来。 王承恩急了,连忙提醒:“无礼!你可知道这位是谁?” 第六百九十六章 克扣粮饷 恋上你 630bookla ,最快更新乱世扬明最新章节! 崇祯阻止了王承恩的提醒,笑道:“无妨,这样更好,很久没有这么轻松地说说话了。” 自从他从信王变成帝王以来,不管是大臣还是皇室宗亲,都只把他看做一个大权在握的皇帝,而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就连自己的嫔妃、子女也有很深的隔阂,除了冷冰冰的皇室礼仪,整个皇宫里没有一丝人情味。现在好不容易碰到一个不按常理出牌的武官,崇祯觉得很有趣,不必板着脸端着皇帝的架子,可以暂时从整日忧国忧民、案牍劳形的生活环境里抽离出来,放松一下自己。 不过这样的事情也只有在黄猛甲身上才可能发生,随便换个人都不会迟钝到这地步。他从小在黎人部落长大,在被夏天南收服以前,从未踏出过澄迈县,虽然沾夏天南的光去过日本、山东、安徽,但那都是在战场上,不知道皇宫的格局和皇帝的穿着打扮也是正常。 黄猛甲不客气地坐下来,伸手拿了一块石桌上的点心往口里松,一边吃一边说:“既然黄爷想听,我就说说抓住高迎祥的经过……” 王承恩见这个武官不仅神经大条,而且还粗鲁无礼,正想开口阻止,崇祯却笑着摇头。 黄猛甲从渡江之后遇到高、张联军开始说起,然后到求雨山之战。虽然他的口才笨拙,但由于是亲身经历,崇祯和王承恩听起来也津津有味,崇祯不知道原来打仗这么凶险,根本不是文官口中运筹帷幄几句话就能解决的事。 当听到大炮炸得孙可望落荒而逃时,崇祯忍不住挥舞了一下拳头,自言自语道:“解气,这大炮真是犀利!” 王承恩插嘴道:“皇爷,咱们也有红夷大炮,威力不会差多少……” 黄猛甲鄙夷地说:“红夷大炮笨重的很,只能用于守城,野战是万万不行的。咱们的重炮也只有一千多斤,算上炮车、前拖车、炮弹箱也不到两千斤,三四匹马就能拉动,红夷大炮怎么着也得三四千斤吧,这还只是炮管净重。” 崇祯忍不住哼了一声:“有此利器,为何不献给朝廷?” 黄猛甲咬了一口糕点,解释道:“咱们将军说过,铸造这炮步骤繁琐得很,要取山东的煤、琼州府的铁,先练出精铁,再以铁模浇注,稍有不慎就会有细小裂纹,导致炸膛,不仅费时,而且费银子。可朝廷拨付下来的粮饷层层克扣,到了下面十成中最多剩三成,连咱们这些兵都养不活,还怎么指望铸炮献给朝廷,能保证自用就不错了。” 崇祯疑惑地问王承恩:“兵部拨付的粮饷不是按人头计算吗?怎么会不够用?” 王承恩摇摇头,“奴婢也不知道,要不把张尚书叫来问问?” 崇祯点头:“你派人去叫他来。”然后对黄猛甲说,“这事跳过,你继续说打仗的事。” 黄猛甲继续说求雨山之战,当说到联军五万人朝求雨山发动总攻,而琼海军只有区区五千人时,已经被第一人称代入的崇祯紧紧握住了拳头,仿佛面对千军万马的就是自己。等他听到第一营的防线被联军的老营人马冲击得摇摇欲坠,忍不住插话:“为何不召集其余各部,聚而歼之?” 黄猛甲无语地望着他:“这位黄爷,咱们琼海军以一敌十,三面被围,各营自己都顾不过来,又怎么抽出手来聚而歼之?稳住阵脚不被流寇聚而歼之就不错了。” 崇祯脸皮一红,自己有些想当然了,纸上谈兵和实战毕竟是两码事。 王承恩把话岔开:“那应该怎么应对才好?” 黄猛甲得意地说:“接下来就是我一展身手的时候了。我一直在山顶保护将军,山下吃紧向山顶求援,将军就把我派了下去。我领一千人下山,把他们打了个落花流水。常听说流寇老营如何厉害,在我看来,不过土鸡瓦狗尔。” 王承恩啧啧称奇,对崇祯说:“皇爷,奴婢听说流寇吃了败仗后总能死灰复燃,靠得就是这些老营的底子,没想到在黄千总眼中不过是土鸡瓦狗。” 黄猛甲骄傲地挺起胸膛,接着说后面的故事。 高迎祥和张献忠兵败溃逃,特战队在细作的指引下入山追击高迎祥,画风就从战争片变成了谍战片,崇祯还是听得津津有味。等设计诱出高迎祥,兵不血刃将其生擒时,崇祯满足地击掌叫好:“以少胜多、追击百里、深山擒贼,从遇敌到擒人一气呵成,这一战打的精彩,听得过瘾。” 听完故事后,崇祯欣赏地望着黄猛甲,心里想着是不是把他留在京城,加以重用。正准备开口,亭子外的小太监来禀报:兵部尚书张凤翼来了。 张凤翼一进凉亭就跪在地上,恭恭敬敬地请安:“臣见过陛下。” 崇祯淡淡地虚抬左手:“平身。” 黄猛家一口糕点噎在口里,他吃惊地望着崇祯:“陛下?你是皇帝?” 崇祯微微一笑,没有回答他,转头换了严肃的表情问张凤翼:“听这位黄千总说,兵部拨付到各镇的粮饷层层克扣,此事是否属实?” 张凤翼吃了一惊,头上立刻冒出了豆大的汗珠。拨往各地的军饷折色从兵部到地方,凡是经手的人都要截留,这是大名多少年来的潜规则,算是公开的秘密,只不过瞒上不瞒下,只把皇帝蒙在鼓里罢了。虽然事情一旦被皇帝知道,肯定会有不少人遭殃,但从文官到武将都是既得利益者,不会有人脑子进水向皇帝曝光这种事,看起来风险很大,其实非常安全。张凤翼上任兵部尚书以后,很快就选择了和光同尘,成为这个利益链条中的一环,而且是拿得最多的人之一。他万万没想到,今天怎么皇帝会突然问起这件事? 他又怎么知道,皇帝会心血来潮召见一个区区千总,更想不到,琼海军根本看不上朝廷拨付的那三瓜两枣,也不是这个庞大利益链条的组成部分,黄猛甲随口就把这个公开的秘密曝光了。 第六百九十七章 陕、甘告急 张凤翼本就不是有急智的人,听见崇祯突然问起这事,以为皇帝什么都知道了,要拿自己开刀,顿时汗如雨下,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好,战战巍巍地磕了个头,颤声道:“臣罪该万死” 崇祯本来只是顺便问问,根本没想到整个大明军队的粮饷克扣成风,已经形成了一个硕大的利益网,上至阁老、户部和兵部尚书,下至各地的督抚、领兵的武将,层层盘剥,所有人都在损公肥私,遭殃的是底层的士兵,最终损害的是整个国家的军队战斗力。他看到张凤翼这种模样,觉得有些不对劲,正打算仔细盘问,这时有太监来报:“万岁爷,温首辅求见。” 一般情况下,温体仁求见崇祯都是选择在乾清宫或者御书房,不会选择御花园。他是个很懂进退的人,崇祯十分勤勉,除了批阅奏章、处理政务,一年中难得有几次跑去御花园散心,一旦打听到皇帝在御花园,没有紧急的奏报,他是不会去打扰皇帝难得的雅兴的。这时选择求见,肯定有比较棘手或者紧急的事情要请示。 崇祯叹了口气,真是一刻都不得安宁,他挥了挥手:“粮饷的事暂且搁置,宣温长卿觐见。” 张凤翼松了一口气,绷紧的身体放松下来,差点瘫倒在地。 温体仁来到凉亭,手里拿着两份奏折。 “陛下,原本不该这时来打扰陛下的雅兴,但是南京和陕西都有急报,事关重大,必须要早点禀报。” 听到南京两个字,崇祯心里咯噔了一下,陕西、甘肃也就罢了,南京是大明的留都,整个南直隶的腹心之地,这里可千万别出什么事才好。他按住心口,定了定神,开口道:“先说南京的急报。” 温体仁博闻强记,已经看过奏折,内容已经记在心中,没有打开照念,径直禀报:“南京兵部尚书王遴奏报、南京守备魏国公署名:镇守太监常昆因与琼海镇总兵有旧怨,琼海军凯旋后想入南京城被其设法阻止,双方发生争端,常昆引诱琼海军擅闯紫禁城,然后以此为由带领神机营在紫禁城外与琼海军大打出手,王遴与魏国公都劝阻不了” 崇祯一惊,站了起来,追问道:“可曾损毁宫城?” “万幸琼海军识大体,忍辱负重,没有将事情闹大,宫城完好无损,只不过神机营遭受重创” 崇祯松了一口气,南京紫禁城没有被战火波及,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他回过神后,怒气上涌,喝问道:“究竟是怎么回事?常昆这个奴才怎么会和千里之外的琼海镇结怨?” 温体仁犹豫了一下,不知道该如实禀报,还是替常昆粉饰一二。常昆是曹化淳的门人,曹化淳可不简单,潜邸的时候就在信王府服侍崇祯,后来深得信任,现任司礼监秉笔太监、东厂提督,总提督京营戎政。打狗还须看主人,顺势扳倒常昆事小,得罪曹化淳事大,司礼监与内阁一内一外,互相牵制,温体仁贵为首辅,也不愿意轻易得罪这个司礼监的大太监。 崇祯见他没有及时答话,皱眉道:“莫非有什么隐情想隐瞒朕?” 温体仁一咬牙,反正这奏章不是自己写的,要得罪人也轮不到自己,再说常昆所作所为也是作死,怨不得别人,回答道:“回陛下:常昆与琼海镇结怨是因为在苏州的生丝买卖”他把奏章中关于常昆意图借生丝买卖之名搜刮钱财的详细经过复述了一遍。 崇祯果然如常昆所料,听到几百万两银子的时候就炸了。他愤怒地把桌上的碗碟全部扫到地上,摔个粉碎,大喝道:“朕派这个狗奴才镇守南京,是想让他帮朕盯着南直隶不出乱子,可是他却利用朕给他的权力搜刮钱财几百万两银子朕辛辛苦苦一年筹措的辽饷才多少银子?真是国之蠹虫!”他并不怀疑事情的真相,兵部尚书亲笔上奏,魏国公在奏折上署名,两大巨头都证明的事,还需要质疑吗? 皇帝雷霆大怒,温体仁、王承恩、张凤翼等人都跪下不敢吭声,黄猛甲一直云里雾里,还不知道该怎么应对眼前的尴尬局面,见大家都跪,他也跪下。只是心中不无得意地想:一个死太监居然和将军斗,真是不知死活,将军还是一介布衣的时候就能把两广总督弄下台,现在是堂堂总兵了,对付一个没卵子的角色更是不在话下。 崇祯发完脾气后,恨恨地说:“我没记错的话,这狗奴才是曹化淳的人,镇守太监的位置也是他推荐的。就把这狗奴才押解进京,交给曹化淳亲手处置。” 温体仁暗自点头,这七年的皇帝没白做,这一招连消带打,处置常昆顺带敲打了曹化淳,还保全了曹化淳的颜面,没有直接斥责他识人不明。不过常昆的命运不会比被皇帝亲自处置更好,曹化淳为了证明自己与搜刮银子的事无关,肯定会拼命撇清自己,常昆只会是死路一条。 崇祯接着说:“至于琼海军虽然错主要在常昆,但是在紫禁城与神机营大打出手,也有过错念在其击败流寇、生擒高迎祥有功,暂且搁置,不予追究。” 温体仁把王遴的奏折递过去,低声说:“后面还有王遴的密报,请陛下亲阅。” 崇祯疑惑地接过奏折,看到王遴对于琼海军和夏天南的看法和建议时,表情变得严峻起来,等全部看完,额头已经皱成了一个“川”字。 他看了黄猛甲一眼,没有继续讨论这事,转而问道:“朕知道了。陕西、甘肃又有何事?” 温体仁深吸了一口气,回答道:“五省总督洪承畴奏报:流寇纠集近二十万兵马齐聚陕西,连克静宁、泰安、清水、秦州各地,临洮总兵官曹文诏轻军突袭,却遭遇大败,退回河南。陕西、甘肃各地流寇气焰高涨,狼烟四起,洪承畴独木难支,发急报向朝廷求援,请求增派人马。” 第六百九十八章 厂公强留人 坏消息一个接一个,崇祯再也控制不住情绪,咬牙切齿道:“朕勤勉治国,殚精竭虑,无时无刻不牵挂国事,可手下都是一群废物,没有一个人让朕省心!洪承畴才打了几场胜仗,现在又要步杨鹤、陈奇瑜的后尘吗?” 这句话很重,等于明说文武百官都是一群废物,温体仁、张凤翼等人才抬起头,闻言立刻又俯下头,说道:“臣等无能,请陛下治罪!” “臣无能,请治罪,来来去去就是这一句话,就不能给朕做点实实在在的事情吗?”崇祯拂袖怒道。 来回踱了几步后,崇祯强压住自己的情绪,对黄猛甲说:“你先退下,朕有些事情要处理。” 黄猛甲自从知道对面这个“黄爷”是皇帝后,坐立难安,又没人教过他面见皇帝的礼仪,不敢乱动,也不敢乱说话,如坐针毡,听到这句话后如释重负,也不说话,磕了三个响头后退了下去。 崇祯本来心里一肚子火,见到黄猛甲这笨拙的举动忍不住扑哧一笑,情绪倒是好转了不少。他看了看黄猛甲的身影,若有所思,叫过王承恩,耳语了几句。王承恩连连点头,应道:“奴婢知道了。”然后匆匆追了出去。 黄猛甲出了御花园,自有小太监带着他出宫,只是紫禁城实在太大了,走了半天还没到玄武门。 王承恩匆匆忙忙从御花园追了出来,正想让人赶上去拦住黄猛甲,把皇帝的话告诉他,却被一人挡住去路。 “王公公这么急急忙忙是要去哪里啊?” 王承恩抬头一看,竟然是司礼监秉笔太监、东厂提督曹化淳。他与曹化淳的渊源很深,没去信王府之前,他就是曹化淳名下的小太监,双方有一份香火情在。王承恩是个讲情义的人,虽然他现在贴身服侍崇祯,地位不比曹化淳低,但是面对曹化淳时仍然以晚辈自居。 “原来是厂公。我奉万岁爷之命,去追一个外地武官,劝他留在京城效力。” 曹化淳哑然失笑:“万岁爷是天子,想要留谁,一句话的事,哪用得上一个‘劝’字?” 王承恩叹了口气:“万岁爷很欣赏这人,不愿以君王身份强压,咱们做奴婢的,也只能照做了。现在万岁爷心情很不好,留下这个人可能会让他开心一些,还请厂公恕罪,不能陪你说话了,我必须走了。” 曹化淳眉毛一挑,追问道:“万岁爷何故心情不好?我正要去找万岁爷禀报几件事,这会儿去是不是不妥?” 何止不妥,简直大大的不妥,王承恩心想,坏消息之一就是有关你的门人常昆的,这时候去简直找骂。 他犹豫了一番,觉得还是告知对方为好,也算送个人情,反正随着常昆被押解进京,这件事迟早对方也会知道的,不算自己泄密。 “厂公,有件事必须让你知道。”王承恩贴在曹化淳耳边,告诉了他关于常昆的事。 曹化淳大惊失色:“还有这事?常昆这个杀才,这不是连累我吗?” 王承恩点点头:“所以厂公这几日还是不要去触霉头的好。我走了。” 曹化淳眼珠转了几下,伸手一拦:“等等,王公公不妨好人做到底,把这件事交给我来做,我保证这个武官心甘情愿留下。如果这件事办得让万岁爷高兴了,说不定就不会责骂我了。” 王承恩迟疑道:“这……”他想了想,皇帝要留个小小的千总,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不管是自己还是曹化淳出马,都是杀鸡用牛刀,只要目的达到,谁去都一样,便点点头,“也好。” 黄猛甲随着小太监行至玄武门前,正要出宫,忽然后方脚步声响起,有人大喊:“前面的人止步,宫门暂时不准出入。” 一行人莫名其妙停下脚步,这时一个身穿麒麟袍的中年太监带领一群侍卫追了上来,打量了他几眼,傲然问道:“你就是广东来的千总?” 黄猛甲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他瞪着对方:“你又是谁?” 一名侍卫大声呵斥:“休得无礼,这是司礼监秉笔太监、东厂提督、总提督京营戎政的曹化淳曹公公,还不跪下磕头?” 公公?原来又是个太监。黄猛甲哼了一声,跪皇帝也就算了,跪你个阉人又算怎么回事。他也没跪下,直愣愣地问:“我不懂什么秉笔毛笔,也不知道什么东厂北厂,有什么事快说,我还要出宫,赶回去向将军复命呢!” 曹化淳自幼天资聪慧,勤奋好学,在宫中受到良好的教育,诗文书画,样样精通,在天启年间就深受当时的司礼监大太监王安赏识,后被安排进了信王府,崇祯即位后又被委以重任,半辈子顺风顺水,心高气傲,无论在文臣还是武将面前都是高高在上的心态,何曾见过这样的恶劣态度?要知道,除了司礼监秉笔太监的身份,仅凭一个东厂提督的身份就足以让人闻风丧胆,哪怕阁老在他面前都不敢托大。然而今天,居然被一个小小的营兵千总怼了! 他目露凶光,一字一句地说:“你不必急着赶路了,因为你出不了皇宫。现在给你两条路,一条路是留下,在京城给万岁爷效力,一条路是去见阎王。” 如果是崇祯亲自开口,黄猛甲反倒会无所适从,不知该如何是好,就算王承恩轻声细语挽留,也好过曹化淳的威压。黄猛甲草莽出身,对于东厂提督、司礼监这样的权力阶层没什么概念,也不知道害怕,在他眼中,只有武力才是解决世上事情的唯一手段。别说他不愿留下,就算愿意留下,如果是这样颐指气使的太监做上司,又哪里比得过知人善用的夏天南? 他在皇宫里闷了大半天了,早就手痒痒了,伸手捏了捏指关节,噼啪作响,冷冷地回答:“假如我两条路都不选呢?” 曹化淳哼了一声,“雷霆雨露皆君恩,万岁爷的好意,你领也得领,不领也得领。”手一挥,喝道,“一起上,拿下这个武夫!” 第六百九十九章 大闹玄武门 曹化淳一声令下,侍卫们就围了上来。因为是皇帝点名要留用的人,侍卫们没有动兵刃,撸起袖子抡拳头上了。在他们看来,御前侍卫要在宫内拿人,谁敢反抗? 可是他们都没想到,这位来自琼州五指山深处的黎人峒主孔武有力,崇尚暴力,政治上却是个小白,除了绝对的力量,任何权势都不屑一顾,或者说根本不懂得畏惧——毕竟对于常年与知县级别打交道的他而言,皇帝、司礼监、东厂提督实在太遥远了——厂公的权势和御前侍卫的威严都成了媚眼做给瞎子看。 几个侍卫冲向黄猛甲,挥出的拳头被对方蒲扇一般大的手掌一手一个牢牢抓住,然后原地转了个圈,凌空甩了出去。 “啪”的一声,几名侍卫像个破麻袋一样摔在地上,五脏六腑感觉都移了位,半天都爬不起来。 剩余的侍卫傻了眼,还真有不怕死的人,敢在皇宫之内与御前侍卫动手?玄武门值守的禁军更是目瞪口呆,在这门口站了好几年了,第一次看见这么彪悍的汉子,他就不怕诛九族吗? 黄猛甲鄙夷地摇了摇头,“我还以为宫里的人有多厉害,原来都是些中看不中用的绣花枕头!从我的部下随便拉几个人出来,都能打得你们满地找牙!要不是我留了力,你们的小命早就不保了。” 侍卫们羞红了脸,可是却无法反驳。他们大多是勋臣或权贵的子弟,被父辈送进来做御前侍卫是为了混个前程,并不是来打打杀杀的。或许他们中有些人还是有点真功夫的,但是在安逸的环境下,大多也荒废了,又如何是天生神力又经过战场锻炼的黄峒主的对手? 嘲讽了对手之后,黄猛甲抬脚就往玄武门外走,门口的禁军士兵不知所措,不知道应该放行还是阻拦。这时曹化淳沉声喝道:“都是些聋子吗?万岁爷要留下此人,谁放他走就以同谋治罪!” 士兵们如梦初醒,挥舞着长枪冲了上来。黄猛甲不耐烦地喝道:“没完没了吗?爷爷不愿跟你们玩了。”闪身避过最前面一把长枪,夹在腋下,把持枪的士兵挑了起来,然后顺势一抖,这名士兵飞了出去,砸翻了后面的几个士兵。 更多的士兵围了过来,密密麻麻的枪头刺了过来。不过怕刺死了黄猛甲不好交差,都是朝下三路招呼,不敢刺胸腹和面门。 黄猛甲大吼一声,拔地而起,跳到半空,踩在了一排枪杆上。他的体重压得这些长枪根本撑不住,士兵们纷纷虎口发麻,长枪脱手,枪头重重杵在地上,溅出了火花。然后黄猛甲把腋下架着的那柄长枪抽出来,掉转过来,握住枪头当棍使,一个横扫千军,把对面十几名士兵全部扫到在地,好几个人胳膊骨折、肋骨被打断,滚在地上哀嚎。 曹化淳见势不妙,原本是要讨好皇帝,现在好像要把事情搞砸了。这个健壮如牛的汉子脑袋少根筋,好像根本不懂得在玄武门动手的可怕后果,偏偏一群侍卫和值守的禁军都奈何不了他。他脑中急转,随即打定主意,无论如何,都要把这个鲁莽的武官抓住再说,若是在这么多人的围攻下,还被他从容离去,自己这个厂公就会成为朝廷上下的笑柄。 他交过一个机灵点的御前侍卫,吩咐了几句,侍卫心领神会,转身离去,一边走,一边高呼:“有刺客!” 黄猛甲虽然不懂皇家的规矩,但也不是傻子,听见这句“有刺客”,就知道死太监要阴自己了,这是打算搬救兵的节奏,不惜把自己说成刺客。他心头火起,老子和你无冤无仇,干吗要下黑手阴自己? 被愤怒的情绪左右后,黄猛甲开启了暴走模式,他大喝一声,左手倒拖长枪,大踏步跑过来,伸出右手来抓曹化淳。 眼见那张蒲扇大小的巨掌伸到了自己眼前,似乎随时能掐住自己的脖子捏断,曹化淳大吃一惊,转身就跑,刚才的气场消失地无影无踪。 侍卫们惊呼:“保护曹公公!”一个个抽出兵刃,砍向黄猛甲。伤了这厮不好交差,但是堂堂司礼监秉笔太监在自己的眼皮底下发生意外,更不好交差,两害相权取其轻,只有先制止黄猛甲再说。 黄猛甲单手挥动长枪,磕在数把砍向自己的腰刀上,“当当当”一阵乱七八糟的脆响,好几把腰刀被磕飞,飞向了半空,侍卫们看着空空的双手,面面相觑。 震慑住侍卫们之后,黄猛甲一心一意追逐曹化淳,曹化淳大骇,使出了吃奶的力气往宫内逃跑。这个时候,什么大太监、厂公的名号都不好使,他总算看出来了,这个家伙是疯子,身份是吓不住的,只有先逃到安全的地方再说。 侍卫们也被吓住了,怕曹化淳发生意外追究他们的责任,呼啦啦也追了上来,拿兵器没拿兵器的都跟在后面。 于是玄武门附近出现了诡异的一幕,堂堂东厂提督、司礼监秉笔太监被一个壮汉追的狼狈不堪,而十几名御前侍卫又跟在壮汉的后面,长长的一串人往宫内的方向跑。 跑了几十步之后,曹化淳上气不接下气,大口喘着粗气,狼狈不堪,可是心里都要气炸了:我是司礼监大太监,提督东厂的厂公,为什么会被一个二愣子追赶的这么狼狈,在宫内出丑?要是这厮能让自己处置,非得生吞活剥不可。 可是愤怒归愤怒,不管事后曹化淳是否能有一百种办法把黄猛甲折磨得死去活来,但是眼下再狼狈也得跑,只有保住了性命才能谈其他。 这时救星出现了,前面出现了大批御前侍卫,朝曹化淳、黄猛甲相对而行。曹化淳眼泪都快出来了,仿佛看到了亲人,连忙跑过去:“救命!拦下这个狂徒!” 这些人都是负责各宫、殿守卫的侍卫,平时只负责自己的职责,很少越界,但是一旦宫中出现了刺客,各宫的人手都会抽掉一部分来协助捉拿刺客,事前不需请示。所以,侍卫不仅来得快,视频也很清楚。 第七百章 黄猛甲的命门 见曹公公被一个凶徒追杀,侍卫们很有默契地让开一条路,曹化淳拼尽最后一点力气,穿过这大群侍卫,然后扶住一根柱子大口喘气。他这辈子都没这么跑过,感觉胸口火烧火燎,快要窒息了。不过总算脱离了魔爪,接下来就是等着这个疯子被抓住,好好炮制他了——东厂有得是办法,把他折磨得死去活来,然后不带外伤去见皇帝。 他一边喘气,一边慢慢回过头。可是映入眼帘的情景让他惊得张大了嘴,忘记了喘气。 他们所在的地方是一个长廊,只能容纳四五人并行,黄猛甲将手中的长枪横端,大吼一声,抵住前排的侍卫往前推,侍卫们被推得连连倒退,后排的侍卫站立不稳,被人群裹着也踉跄着往后退,二三十人居然抵不过一个人! 曹化淳忘记了剧烈奔跑后的不适,大喊道:“砍他!无论死伤,咱家向万岁爷去解释!” 其实后赶来的这些侍卫倒不是不敢下手,他们也不知道这个凶徒是皇帝点名要的人,只是宫中出现疑似“刺客”的人,在没有威胁皇帝和嫔妃的情况下,对方又是孤身一人,按惯例是要捉活口,逼问“同党”,以绝后患,所以侍卫们没有第一时间动刀子,再说他们也没想到这“刺客”如此强悍,力大无比。 听到曹公公的“指示”,狼狈倒退的侍卫们想从腰间抽刀,却发现枪杆抵在胸前,压住了双臂,根本没法拔刀。后面的侍卫有机灵点的闪身跳到旁边的栏杆上,避过后退的人群,然后高高跃起,朝黄猛甲劈了下去。 黄猛甲用力一推,把前排侍卫尽数推倒在地,然后抡起枪杆挡住了当头这一刀,在侍卫落地之前,一把抓住其衣领,用力甩了出去。这侍卫惨叫着飞出长廊外,撞在一个石狮子上,叫声戛然而止,再重重摔在地上,不知是死是活。 地上的侍卫们爬起来,纷纷抽出兵刃,大喊大叫着冲了上来,黄猛甲不慌不忙,抡圆了长枪当棍使,一寸长一寸强,侍卫们的腰刀根本够不着黄猛甲,这一棍横扫下去,数把腰刀脱手,“当啷当啷”散落一地,侍卫们被扫得鼻青脸肿,惨叫倒地。 曹化淳目瞪口呆看着几十个侍卫奈何不了这一个人,侍卫们在舞动得呼呼作响的长枪逼迫下且战且退,眼看就要接近自己了,愤愤咒骂一声,拖着发软的双腿往后走。 就在侍卫们被黄猛甲逼得无还手之力时,王承恩出现了。 他原本已经往回走了,可是想想曹化淳历来自负,又是高高在上的司礼监秉笔加厂公,前去说服的对象黄猛甲偏偏是个不懂宫里规矩的愣头青,这两人撞一起,弄不好要出岔子。他左思右想,觉得放心不下,便又调头去追曹化淳,可是没走多远,玄武门方向传来了抓刺客的声音,心道不妙,感紧跑了过去。到了现场一看,事情比自己想象的更糟糕,一大群侍卫在曹化淳的指挥下围攻黄猛甲,而且被打的溃不成军。 他心里一紧,这事办砸了,曹化淳固然讨不了好,自己也要吃挂落,谁让自己把差使转交给曹化淳呢?当下赶紧高呼:“所有侍卫听着,围住他,不准伤人!” 曹化淳听见了,走过来抱怨道:“王公公也忒小心了,这厮狂妄得紧,又不懂规矩,差点要了我的命,这种人交到万岁爷手里也是个祸害,照我说,只要不取其性命,让他挂点彩也算个教训!” 王承恩急得跺脚:“厂公,这次你可害苦我了。”说完顾不上与他交谈,向人群走近几步,高声说,“黄千总,宫里有宫里的规矩,你现在打痛快了,可是你想过后果吗?” 黄猛甲对这个态度和气的王太监印象好一些,听到这话后,逼开面前几把刀,大声回答:“我是个粗人,没有将军的提拔也做不了朝廷的武官,只知道打仗,不懂什么规矩。今日遭受羞辱,还要抓我,若不反抗,咽不下这口气,大不了赔上这条性命!” 曹化淳咬牙切齿道:“你听听,这等狂徒,到这时候了嘴还硬!” 王承恩闻言却眼睛一亮,他觉得找到了黄猛甲的命门,连忙喊道:“黄千总,你不为自己考虑,也得替你家将军考虑,你大闹皇宫,万岁爷迁怒于他,岂不是你的罪过?” 黄猛甲脑中“轰”的一声响,当场愣住,紧接着汗如雨下:对啊,我是将军派进京的人,自己拼了命也就算了,给将军惹上麻烦就糟了。黎人素来重忠义,不像有些汉人风吹两边倒,自从臣服夏天南以来,黄猛甲一直视其为主人,忠心不亚于杨由基、黄汉生等人。 趁他发愣,被打得苦不堪言的侍卫们找到了机会,一拥而上,数把钢刀架在了他脖子上,一不小心就是一个身首异处的下场。 王承恩连忙说:“制住就行了,不要伤其性命!” 黄猛甲长叹一声,把手中的长枪抛落在地。 御花园。 崇祯点着南京的奏折问道:“对于王遴的密报,你们有何看法?” 这份奏折温体仁已经看过了,张凤翼没看,崇祯便递给他让他仔细看。 温体仁斟词酌句道:“王遴所言或有失偏颇,但也不可不信。假如夏天南真如密报中所言,那么他成佛还是成魔都取决于陛下一念之间。” 崇祯觉得这个说辞新鲜,来了兴致:“为什么取决朕一念之间?仔细说来听听。” “陛下,夏天南或许不是铁骨忠臣,极端情况下也许会与朝廷为敌,但考虑到他是半路受抚,手中的兵也是其一手练出来的,有些拥兵自重的私心也是情理之中。” 崇祯皱眉道:“你这是为他开脱。既然受抚成为朝廷武将,难道不该对朕忠心吗?” 张凤翼放下奏折,也附和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做了大明的官,吃了大明的粮饷,就该对陛下忠贞不二,怎能容许这样狼子野心的人存在?” 第七百零一章 本朝武将第一爵 面对皇帝和兵部尚书的质疑,温体仁不慌不忙地说:“陛下可还记得两年前福建的郑芝龙?” 崇祯点点头:“怎么会不记得。朕还记得他是熊文灿招抚的,封了个海防游击,操练水师很有一套,后来击退红毛有功,还升了官” 这个是张凤翼职责内的事,他提醒道:“升了福州都督。” “对,福州都督。后来莫名其妙就被红毛反攻,自己死了,连中左所也被攻陷,朕还记得当时追究了福建上下官员的责任” 温体仁说:“陛下博闻强记,臣佩服不已。不过,臣想说的是,郑芝龙生前也不是个忠心不二的臣子,也是从一个海寇头子招抚过来的,可是在死之前,一直都是福建沿海的顶梁柱,其船队规模远超朝廷任何一支水师,剿灭海寇、厘清洋面、击退红毛,都是他的功劳。这样的人物,当初不过一个游击的头衔就能招揽,金门大胜红毛,也不过加福州都督衔而夏天南,本质上和郑芝龙没有区别” 崇祯若有所思:“你的意思是:用功名利禄驱使夏天南为朝廷效力?” “陛下圣明。红毛卷土重来,能大破中左所,而夏天南却能轻易驱逐红毛,可见其水师实力更强于当年郑芝龙,朝廷已经没有能力在海上与其一较高下;浙江力退倭寇、安徽生擒高迎祥,则说明其陆师也是大明首屈一指的强军,这一点王遴在密报中也反复提及,可是他也说了,用好了夏天南就是国之栋梁。这样的人物,要么就彻底消灭以绝后患,要么就设法收为己用,只要能笼络住他为朝廷效力,上能对付鞑子,下能收拾流寇,至于是不是忠贞不二,真的重要吗?” 崇祯沉默了,他明白了温体仁的意思,不管黑猫白猫,抓到老鼠就是好猫。或许夏天南不读圣贤书,不懂天地君亲师的道理,但是只要利用得当,就是自己手中一把利刃,上砍鞑子,下斩流寇。如果不放心,就干脆将其彻底消灭,免得后患无穷,可问题是,现在大明到处都是窟窿,镇压流寇都力不从心,洪承畴的求援信还是热乎乎的,又哪来的军队对付琼海军,难道为了对付夏天南,再加征“琼饷”不成? 平心而论,作为一个略带心理洁癖的人,崇祯很难忍受一个这样游走于黑白之间的人物和势力存在并逐渐坐大,他欣赏的是对朝廷、对皇帝忠心耿耿的臣子。当年的郑芝龙远在福建,而且势力范围都在海上,大明历来又不重视海防,眼不见心不烦,也就捏着鼻子认了,可是夏天南的活动范围已经到了中原内陆,与郑芝龙不可同日而语。 但是,作为一国之君,崇祯必须要把个人的好恶放在一边,一切从大局出发。鞑子年底才退出关外,随时可能卷土重来,流寇又在陕西、甘肃作乱,琼海军这一支武装,是成为对付鞑子和流寇的利器,还是成为第三大祸害,如何选择不言而喻。 崇祯看了一眼洪承畴的告急信,长叹一口气,陕西的流寇之患亟待解决,大明经不起更多折腾了,就算夏天南有什么私心,至少他还是朝廷的官,琼海军还是朝廷的军队,自己也调得动。他说道:“长卿言之有理,既然夏天南当年愿意接受招抚,并且服从兵部调遣远赴安徽剿寇,说明对朝廷还是有敬畏之心,就算德行有亏,也是瑕不掩瑜,可以重用。只是他现在已经是一镇总兵了,还怎么笼络?” 温体仁笑而不语,只是瞟了一眼张凤翼。如果什么话都被他说了,皇帝就要怀疑他和琼海军私下有勾结了,接下来的话,曾经讨论过却被皇帝否决了,如果让张凤翼来说更合适,就看他是不是机灵,能接住这个话头了。 张凤翼虽然在兵部尚书的位置上乏善可陈、碌碌无为,在皇帝眼里是个呆板平庸的人,但是能官至尚书,官场上察言观色、见风使舵的本领是不差的。他眼见皇帝已经倾向于首辅大人的说辞,又怎么可能对着干?当即抛弃了之前秉持的不宜封赏过厚的观点,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转变:“陛下,臣认为:夏天南剿寇有功,可以封爵!虽然本朝从先帝起就没有给武将封爵的先例,但生擒高迎祥乃近十年来从未有过之大捷,可以借此机会,以封爵一事鼓励大明所有的武将,让他们知道,只要忠心为朝廷效力,陛下是不会亏欠他们的。” 原本只是笼络一个地方军头,可是被张凤翼这么一说,就上升到了激励大明全体将士的高度,格调瞬间变得高大上起来,顺便还可以把生擒高迎祥的战例广为传播,鼓舞士气。温体仁眼睛一亮,别看这个兵部尚书平日一副受气包的模样,打仗方面也不行,可是搞宣传是一把好手。 崇祯也听得龙颜大悦,这么一说,自己心里就舒服多了。树立一个正面典型和被迫笼络一个军头,同一件事,换个说辞就是完全不一样的感受。他当即拍板:“说得好!那就这么定了,封夏天南为平南伯,统领两广兵马,将此事与高迎祥之事一并昭告天下,以鼓舞天下将士!”崇祯朝第一个授予武将的爵位,就这么出炉了。 张凤翼见皇帝心情好,趁机把难题抛出来:“陛下,洪承畴告急,眼下无兵可调,是不是调琼海军去?” 崇祯一怔,这也是个必须解决的问题,便问温体仁:“长卿怎么看?” 温体仁想了想,建议道:“琼海军才和流寇大战一场,又在常昆的设计下与南京神机营发生摩擦,此时立刻调往陕西,劳师远征,就算出工也未必出力,反倒影响洪承畴的调度。不如另行抽调人马。” 张凤翼头疼不已:“陛下,首辅所言非虚,可是抽调人马谈何容易,要人没人,要银子没银子,就算从大同、宣府就近抽调,两镇光欠饷就有十万两,加上开拔银子,没有二三十万,就算调了兵也会哗变。” 第七百零二章 捐饷 恋上你 630bookla ,最快更新乱世扬明最新章节! 崇祯闻言也皱起了眉头。因为防备鞑子的关系,粮饷的拨付历来“重北轻南”,辽东的粮饷是足额发放,西北几个边镇的粮饷却寅吃卯粮、朝不保夕,闹饷也不是一两次了,军中哗变杀掉主将的事也不是没有。 温体仁眼珠一转,对崇祯说:“陛下,不妨派人借着封爵传旨的机会和夏天南谈一谈,不管他是不是出兵,说不定都会有收获。” 崇祯疑惑地望着他,不懂这话的意思。 温体仁口中解释:“臣素闻夏天南不仅会打仗,还生财有道,身家丰厚……”手中却在杯中蘸水,在石桌上写了“借饷”两个字。 崇祯恍然大悟,原来是温体仁打得是吃大户的主意。不过堂堂朝廷向一个地方武将伸手要银子,实在说不出口,历朝历代也没有这种先例,而且是在封爵之后,听起来像是卖官鬻爵,有失体统。朝廷确实缺银子,即使加征辽饷,缺口还是很大,户部尚书换了好几茬,也无济于事,但是要崇祯为了五斗米向自己的臣子折腰,要面子的崇祯实在干不出来这事。 他摇摇头:“且不说夏天南的身家撑不撑得起几十上百万两的边军粮饷,朕要是真这么做了,将来有何颜面去见列祖列宗?” 温体仁也是灵机一动才想到了这个馊主意,并非有备而来。不过他仔细想了想,觉得此事大有可为,而且皇帝顾虑的问题,完全可以用折衷的办法解决。 “陛下乃九五之尊,有些事确实不宜由陛下亲自来做,不如以兵部或者户部的名义劝说夏天南捐饷,如何?而且朝廷可以许诺给他一些好处,不让他白捐——只要不是花银子的事,都可以商量。” “捐饷?”崇祯咂摸了一下这个词,听起来比借饷似乎体面些,而且以兵部户部名义出面,也不会折损自己的颜面。他仔细斟酌了一番,觉得可行,便点了点头,对张凤翼说:“此事可以一试,便交给兵部运作,也可以与户部商量,一起派人前往。记住,此事成或不成,都要保密,若是外传,朕定不轻饶。” 张凤翼没想到首辅的馊主意最后由自己背锅,心中大呼倒霉,可是首辅他得罪不起,皇帝的命令更不敢不听,只好老老实实应下:“臣遵旨。” 解决了这件由密报衍伸出来的几件事之后,温体仁和张凤翼告退,崇祯独自留在凉亭中,越想越觉得捐饷一事靠谱,这次如果成功了,将来除了向百姓派饷之外,又多了一条筹措粮饷的渠道。等到银子到手,然后封爵和擒杀高迎祥的昭告一出,大明将士上下同心,解决鞑子和流寇、中兴大明指日可待。正在他心情愉悦的时候,王承恩回来了,还带着哭丧着脸的曹化淳。 崇祯看着曹化淳,不解地问:“大伴,你这是怎么了?”虽然他因为常昆的事很生气,但是曹化淳和王承恩一样,也是信王府的老人,是他极为信任的太监之一,见他一脸狼狈,顾不上责怪,首先关心他发生了什么事。 曹化淳在躲避黄猛甲的过程中,帽子也歪了,头发也散了,衣领也开了,他来见崇祯,故意不整理,就是想在这位主子面前卖惨。眼见崇祯眼中露出的关切,他心中一喜,万岁爷还是眷顾自己的,些许风浪不足为惧。 他迅速酝酿了一下情绪,然后扑上去,抱住崇祯的腿,嚎啕大哭:“万岁爷,您可要为奴婢做主啊!奴婢在宫内宫外好歹也是有些身份的人,今日遭此奇耻大辱,真真是不想活了啊!” 崇祯此刻心情不错,见状不仅没有生气,反而笑了起来,作势虚踢一脚,喝道:“你这老狗,又发什么疯?堂堂司礼监秉笔、东厂提督,谁还敢在太岁头上动土不成?” 这话真真假假,曹化淳也不确定是不是因为自己平日气焰太盛,崇祯借机敲打自己,不过小心无大错,他连忙磕头:“万岁爷,奴婢可不敢借您的名义狐假虎威,那些外臣就算给我几分薄面,也是看在万岁爷您的份上,奴婢时刻牢记自己只是皇家的家奴,从不敢得意忘形,请万岁爷明察!” 崇祯对这番表态比较满意,点了点头:“你还算明白人,知道自己几斤几两。说吧,受了什么委屈,这般要死要活的?” 曹化淳一把鼻涕一把泪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然后说道:“东厂提督在宫内被一个营兵千总追打,奴婢可谓是丢尽了厂卫的脸面,万岁爷可要为奴婢做主!” 崇祯这才想起自己赏识黄猛甲,想把他留在京城,派了王承恩去办这事,刚才和温体仁等人议事,忘了这茬了。他疑惑地问王承恩:“让你去留人,怎么变成曹大伴了?” 王承恩赶紧解释了中途碰到曹化淳,曹化淳自告奋勇代替他前往的经过。 崇祯这才明白事情的来龙去脉,转头再看曹化淳的狼狈模样,实在忍俊不住,噗呲笑出声来,伸出手指点了点他:“你啊你啊,让朕说你什么好?堂堂东厂提督,和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小武官较劲,胜之不武,输了掉面子,何苦来哉?” 曹化淳心里一沉,看皇帝这模样,不像是要为自己出头啊。他试探着说:“万岁爷,奴才是您的人,得罪我就是得罪万岁爷您,不可轻饶此人啊……” 王承恩轻轻地说:“厂公有所不知,这莽汉小门小户出身,什么都不懂,刚才连万岁爷都没认出来,还大喇喇地与万岁爷平起平坐,吃着点心拉家常,就像在自己家一样随便,若要认真追究,光这一条就是死罪……” “还有此事?”曹化淳又惊又喜,连忙打蛇随棍上,“那就更不能轻饶了,砍头都算轻的……” 崇祯咳嗽两声,换上了严肃的表情:“朕该如何做,不用你操心。你还是先给朕说说常昆怎么回事吧。人是你推荐的,镇守南京的差使也是你建议的,现在出了什么事,你知道吗?” 第七百零三章 黄猛甲拒官 曹化淳听到崇祯提起这事,这才想起自己裤裆还有屎没擦干净,也顾不上黄猛甲的事了,连忙撇清自己:“万岁爷圣明,奴婢当初只是见常昆这厮行事乖巧,就推荐了他,并没有太深瓜葛,没想到他却在南京胡作非为,辜负了万岁爷的信任,奴婢现在就去派人把他抓回京城,乱棍打死!” 崇祯见自己没细说曹化淳就知道详情了,心知肯定是王承恩通风报信,瞪了王承恩一眼,对曹化淳说:“抓人回京这事就不用东厂了,朕派锦衣卫去便是。”他虽然不打算因为常昆的事惩罚这位大伴,但是必要的敲打还是要的,抓人不动用东厂而改用锦衣卫就是敲打的手段之一。 曹化淳惶恐不已,不敢再说话。 崇祯几句话打发了曹化淳,问王承恩:“黄猛甲现在何处?” “回万岁爷,被侍卫们制住,在御花园外等候发落。” “带进来,朕亲自来处置这件事。” 黄猛甲被刀架着脖子,在大群侍卫的簇拥下来到凉亭外,脸色满是大写的不服。 崇祯挥挥手:“把他放开。” 侍卫们面面相觑,这个莽汉有多么危险他们亲身领教过了,如果放开他,伤到了皇上,谁担得起这个责任? 曹化淳急忙劝阻:“万岁爷,使不得,这厮极其危险,小心他丧心病狂” 崇祯皱眉道:“如果他要伤我,刚才召见他时就动手了,还会等到现在。” 侍卫们慢慢松开了刀子,黄猛甲揉了揉被压出血痕的脖子,大声说:“你是个不错的皇帝,可是身边的人却不怎么样,尤其是这个老太监!”一边说一边指着曹化淳。曹化淳闻言怒火中烧,可是在崇祯面前又不敢放肆,差点憋出内伤。 崇祯听到他的评价,也不生气,反而觉得很真实,笑道:“既然你觉得朕不错,那么愿不愿意留在京城?” 黄猛甲想了想,摇头道:“如果四年前有这样的机会,可以给汉人皇帝效力,是做梦都不敢想的事,我肯定会答应。可是我们黎人讲究忠义,我已经认定了将军作为主人,就不会背叛他,除非他赶我走。不过话说回来,如果没有将军提携我,我也不可能有机会进皇宫,能有今天的一切,都是将军给我的。” 崇祯有些失望,不过这也能看出黄猛甲是一个忠义之士,值得信任。 曹化淳阴阳怪气地说:“你们将军能给你的,万岁爷可以给你十倍、百倍,居然不识抬举,果然是粗鄙无知的村野莽夫。” 黄猛甲不屑地看了他一眼,径直问崇祯:“皇帝,假如我留下来,你会安排我做什么?” 崇祯心中一喜,以为他动摇了,脱口而出:“我会让你做侍卫官统领,掌管大汉将军及散骑舍人、府军前卫带刀者,兼锦衣卫指挥佥事!” 明朝皇帝的侍卫组成比较复杂,有锦衣卫大汉将军、府军前卫、三千营红盔将军、五军营叉刀围子手、勋卫散骑舍人,林林总总加起来足有八千多人。统领这些人的有6个侍卫官,其中最重要的就是掌管1500名大汉将军、40名府军前卫带刀者以及若干勋卫散骑舍人的侍卫官,皇帝的安危都系于他一身。 王承恩和曹化淳听了崇祯的许诺,都睁大了眼睛,不敢置信。这就是说黄猛甲只要点头,就能从一个微不足道的营兵千总,一跃成为天下侍卫第一人,而且破天荒的兼锦衣卫指挥佥事,瞬间就能跻身于京城权贵的行列,就连贵为东厂厂公的曹化淳,都不敢轻易招惹,毕竟这个位置离皇帝比自己更近。 这个升迁速度可谓一飞冲天,让人咋舌。不过看了刚才黄猛甲力战众侍卫的勇猛,连曹化淳也不得不承认,他配得上这个位置,所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说的就是这样的人吧? 围住黄猛甲的侍卫听到了皇帝的话,互相使了个眼色,不动声色地把刀收了起来,免得刺激黄猛甲。开玩笑,弄不好这个大块头就是自己的顶头上司了,还拿刀对着他,以后还想有好日子过? 就在所有人都认为黄猛甲会满口答应时,黄猛甲再次摇了摇头:“就算没有我们将军这个原因,我也不会做这个侍卫官。我在深山中长大,从小就只会打打杀杀,宁愿做山林间的一头狼,也不愿做笼子里的鸟皇宫规矩太多,也不自由,不适合我。” 曹化淳差点脱口而出一句“你就是个大傻逼!”幸好及时忍住。拒绝皇帝亲自封的官,而且是相当给力的一个官位,得要多么傻逼的人才会拒绝啊?不过他很快就醒悟过来,对自己而言,这个莽汉拒绝更好,不仅丢掉了唾手可得的荣华富贵,而且得罪了皇帝,否则这厮当上了侍卫官统领兼锦衣卫指挥佥事后,天天在自己面前晃悠却奈何不了的感觉会很恶心。 王承恩忍不住说:“黄千总,战场上刀枪无眼,哪里比得上在万岁爷身边效力,还能封妻荫子。” 黄猛甲咧嘴一笑:“这位公公,我们黎人都野惯了,过不了规规矩矩的日子,我更喜欢在战场上大杀四方、所向披靡。” 其实他并不是傻,而是粗中有细。都说“阎王好见,小鬼难缠”,皇帝好不好伺候另说,可是刚才得罪了他身边的大太监,日子不会好过,与其战战兢兢留在皇帝身边做个鞍前马后跑腿的侍卫,还不如回到琼海军继续风风光光做自己的特战队长琼海军饷银丰厚,军人地位也高,留在京城,得到东西的未必比得上临高。 崇祯叹了口气,也没有计较黄猛甲的不识抬举。虽然他只要开口,黄猛甲留也得留,不留也得留,但是这样就没意义了一个心不在这里的侍卫官统领强留下来又有什么用? 他想了想,决定还是展示一下一国之君的气度:“既然你不愿留下,朕也不勉强。将来你在战场多杀几个贼寇,也一样是为朕效力。你擒获高迎祥有功,朕赏赐你黄金百两,加锦衣卫千户衔,仍旧在琼海军中效力。” 第七百零四章 物是人非 听见皇帝承诺可以不用留下,还有赏赐,黄猛甲高高兴兴地跪下磕头:“猛甲谢过皇帝。” 曹化淳翻了翻白眼,谁说这厮一点规矩不懂?有赏赐了下跪磕头都不用人教,看来之前八成是装傻,不过皇帝吃这一套,能奈他何? 一场不大不小的风波就这么翻篇了,除了崇祯有些遗憾,曹公公有些郁闷之外,没有掀起更多的波澜。 黄猛甲完成了使命,带着赏赐的黄金和锦衣卫千户的头衔踏上了归程。随行的还有宣旨的太监、兵部一名侍郎和户部派出的几名主事——这几人肩负着不足为外人道的使命。 其中户部的一名主事居然还是黄猛甲的老相识——前琼州府同知赵越。 当年正是赵越被知府秦秉严派去招抚夏天南,夏天南没有出面,打发了黄猛甲作为傀儡应对。虽然事情过去了快五年了,但是彼此还是有印象,赵越对黄猛甲这个威猛的黎人峒主更是记忆犹新。 赵越率先打招呼:“黄峒主,别来无恙?” 黄猛甲也认出了这个当年自己见过等级最高的汉人官吏,也笑呵呵地回应:“赵同知,这几年过得可好?”当年除了知县,他对汉人的官职名称和等级一无所知,跟着夏天南后,眼界也开阔了不少,现在更是连皇帝也见了。几年下来,至少对琼州官场还算颇为了解,知道同知是知府衙门的二当家。 赵越叹了口气:“我已经不是府同知了,现在只是户部湖广清吏司的一名六品主事。”他顺便解释了自己官职的变化。 原来,自从夏天南在琼州强势崛起后,琼州府大小官员的日子越来越难熬:什么都不管就是渎职,朝廷追究起来跑不掉责任,可如果行使官府职权得罪了夏天南就有生命危险,原昌化知县卢庚余就是活生生的例子。赵越作为同知,在琼州营和知府中间两头受气,秦秉严什么事情都把他推在前面,不敢正面得罪琼州营,几年下来,赵越头发都白了不少。为了结束这种煎熬的日子,他散尽家财,辗转找到了自己当年的座师——户部尚书兼武英殿大学士吴宗达,谋求了一个户部主事的位置,算是脱离了苦海。 虽然从正五品的同知出任正六品的户部主事看似“屈就”,但是吴宗达答应他,广东清吏司的郎中年纪大了,不久就要致仕,推荐他补缺。同是正五品,户部郎中就比州府同知强了太多,算是赵越这样的佐贰官最好的出路了——反正在琼州按部就班从同知到知府,再慢慢往上熬到参议、参政、布政使之类的官职对他来说已经成了不可能的任务。 黄猛甲也不知道户部主事和地方上的同知哪个更好,不懂的问题他也不打算多问,只是笑着回答:“赵大人,我现在也不是峒主了,是琼海军特战不,是千总,现在还被皇帝赏了个锦衣卫千户,呵呵。” 赵越羡慕不已,黄猛甲进宫的事他也听说了,一个琼州府的土司峒主,做了朝廷的武官不说,现在居然被皇帝亲自封了个锦衣卫千户,就算是挂名的虚衔,那也是祖坟冒青烟了,相比他坎坷的仕途,要顺风顺水得多。 两人几年前是官和贼的敌对关系,现在物是人非,没有了利益上的冲突,有琼州府的一份香火情在,双方唏嘘感叹一番世事无常后,一路上倒也相处融洽。黄猛甲并不知道赵越代表户部去南京是什么任务,他也不关心这些事,一直没问,赵越也乐得不说,毕竟兵部、户部尚书都再三交代“捐饷”这件事要保密,免得泄露出去失了朝廷和皇帝的体面。 一行人走的是水路,比陆路快得多,没过多久就抵达了南京。 在黄猛甲往返京城和南京的这段日子里,琼海军也没闲着,除了安置伤兵,最大的任务就是将求雨山之战俘虏的流民从南京口岸经长江出海运回临高。 高迎祥和张献忠的联军对外号称十万,进入安徽后的实际人数是五万多,攻打和州府等城池时折损了不少人手,求雨山下更是死伤上万,不过一路上也裹挟了不少贫民进行补充——虽然安徽百姓的日子比陕西、甘肃和河南等地略好,很多人不愿跟着蝗虫一样的流寇瞎混,导致流民军扩充的速度无法与上述地方相比——一进一出,大战之后还是有近三万流民被俘获。 琼海军进南京城时,自然不会把这些人带进去,暂时安置在长江沿岸,只留了几个连的兵力看管。虽然看守的兵力远远少于流民的人数,但是也没出什么乱子,这些流民只要有口饭吃,不用去战场当炮灰,就已经很知足了。加上江边一排战舰架起了大炮虎视眈眈,流民们吃过大炮的苦头,也不会打逃跑的主意——再说逃跑了上哪吃饱饭?落单了还会被官府捉住治罪。 组织几万人的长途运输不是简单的活,不过琼海军在山东积累了不少经验,形成了一套相对完整的流程。首先是进行初步的甄别,发动群众指认混在人群中的流民军头目,揪出来一一处死,消灭了可能产生暴乱的源头;然后按身体状况和年纪大小分成若干批轮流登船,年老体弱、身体有病的先留下来调养,身体相对健康的青壮先走。至于在山东那一套安家费之类的动员程序就省掉了——这些来自陕西、甘肃等地的流民与山东本地饥民不同,全都是背井离乡、无家可归的人,只要指条明路能活命就成,根本不需要动员解释。 因为怕路途遥远、船舱密度大会造成途中大量人员生病或死亡,即使有足够的运输船,每批安排的流民数量都很有限,一次不超过五千人,每次往返需要一个多月,夏天南也就不急着离开南京,亲自留下坐镇——毕竟南京不比山东,作为留都地位非常敏感,权力结构和官场情况也复杂的多,而且也没有谢三宾这样的自己人,要是再出一个常昆这样的人兴风作浪,没有夏天南本人在应付不来。 第七百零五章 政治同盟 黄猛甲一行返回南京时已经是崇祯八年的七月,夏天南时隔不到两个月,在军营中接到了第二道圣旨。 有了上次“荫封一子锦衣卫世袭百户”的教训,琼海军上下对第二道圣旨都不怎么期待,接旨都有些敷衍了事。从夏天南到司马德等人都不认为会有惊喜出现,当听到“平南总兵官、右都督、龙虎将军夏天南平贼有功,封平南伯,统领两广兵马,并昭告天下”时,几乎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司马德素来沉稳,此时也激动不已,忘记了圣旨宣读完毕还要接旨的流程,颤声道:“恭喜将军,圣天子登基以来,尚无武将封爵,自今日起,将军已然是本朝武将第一人!” 夏天南还有些没反应过来,崇祯这是玩的哪一出?打了那么大的胜仗都没什么像样的封赏,怎么突然就转性子了呢? 传旨的太监也不生气,笑眯眯地合拢圣旨,提醒道:“恭喜平南伯,请接旨。” 连叫了几声,夏天南才反应过来,平南伯说的就是自己,连忙接过圣旨。他人情练达,自然不会忘记礼数,吩咐左右:“给这位公公奉上谢礼。” 这个太监推让一一番,收下了厚厚一封银子,然后轻声说道:“平南伯,朝中有位大人托我带句话给你,可否借一步说话?” 夏天南有些意外,能驱动宫中太监私下传话的人,权势和地位肯定不低,要带的话估计也是见不得光的。他问道:“公公怎么称呼?在宫中任何职?” 太监轻描淡写地回答:“咱家姓方名正化,闲人一个,在司礼监做个随堂太监。” 他说的轻松,夏天南却不敢小觑。司礼监是太监的最高机构,明朝中后期权柄日重,能与外朝内阁分庭抗礼,秉笔太监能代替皇帝在内阁的决策文书上“批红”,掌印太监更是号称內相,掌握“批红”最终的决定权,与内阁首辅各擅胜场。随堂太监虽然地位稍低,但是谁能保证有朝一日不会坐上秉笔太监的位置呢? 他连忙屏退众人,热情地说:“原来是司礼监的方公公,本官何德何能,怎么敢劳动您的大驾来给我传旨?” 方正化脸上一直挂着笑,看上去人畜无害,他笑眯眯地说:“平南伯不必过谦,这次传旨的差使是曹化淳曹公公安排我来的,他叮嘱我来摸摸琼海军的底细。不过我要带的话却是首辅大人的,只能口述,不能见于纸笔,这么说,不知平南伯明白了吗?” 这话听着有些诡异,差使是曹化淳安排的,所谓摸摸底细代表来意不善,照理应该暗自进行,可是居然就这么告知了夏天南,不合常理,不过联系后半句就能明白了。 夏天南心领神会,试探道:“方公公实际上是代表首辅大人来的?” 方正化笑意更浓:“难怪年纪轻轻就封伯爵,果然是人中俊杰。” 夏天南明白了,温体仁和这个司礼监的方太监勾搭上了,两人是一伙的。虽然明朝严禁宦官结交外朝大臣,司礼监和内阁更是天然的对立关系,表面上看内阁大学士和司礼监的太监不可能尿到一个壶里,但官场上的事情,说归说,做归做,一切皆有可能,万历年间的张居正和冯宝就是最典型的例子。张居正还是次辅的时候,觊觎首辅高拱的位置,而高拱又与秉笔太监冯保势如水火,张、冯两人单独都斗不过高拱,便顺理成章联手了。等斗倒了高拱,张居正更是在冯保的保驾护航下权倾天下。 虽然方正化没有具体解释和温体仁的关系,但是夏天南基本上也能脑补出来,无非就是张居正和冯保的弱化版。 温体仁想坐稳首辅的位置,就要揣摩圣意,紧跟崇祯的思路,做到“简在帝心”,而皇帝住在深宫之中,要想了解他的一举一动,最好的办法就是通过朝夕相处的太监达到目的;方正化作为随堂太监,是个潜力股,自然不甘心一辈子为大太监跑腿,肯定也想爬上秉笔太监的位置,那么得到首辅的暗中支持自然事半功倍。郎有情妾有意,双方一拍即合,便形成了暗地里的政治同盟。至于为什么对作为司礼监上司的曹化淳阳奉阴违,道理也简单,想要爬上去,就必须把曹化淳挤下来——秉笔太监兼东厂提督的宝座,谁不垂涎三尺? 方正化咳嗽两声,说道:“首辅让我告诉平南伯,原本这个爵位内阁提议过,可是被万岁爷否决了。后来因为南京兵部尚书王遴的一份密报,改变了主意”他把事情的来龙去脉都告诉了夏天南。 夏天南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先抑后扬的奥妙在这里。他不禁感叹,真是三句好话不如一马棒,打了个大胜仗,连高迎祥都抓了送进京城,最后还不如在南京打一架。王遴的密报对自己的剖析很有见地,正因为如此,崇祯感受到了琼海军的威胁,才会想着用功名利禄来笼络自己。 他拍了拍脑袋,有些懊恼,早就该这么做了,现在的关宁军和将来的左良玉之流就是现成的例子。拥兵自重、养寇自重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如果任凭朝廷呼之即来挥之即去,将来就会成为下一个袁崇焕,皇帝一句话就能置于死地。 方正化最后说道:“首辅除了这些话,还让咱家告诉平南伯,他很欣赏你,认为你是大明的栋梁之才,登莱巡抚谢三宾和他也是关系匪浅。” 这话示好拉拢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看来这位温首辅不仅在宫中布了局,在军中也想建立自己的人脉。 夏天南想了想,温体仁的人品和执政水平暂且不论,但是在首辅走马灯一样更换的崇祯朝,能够奇迹般地屹立八年不倒,说明其在玩弄权术和揣摩上意上还是有很高造诣的。他或许不是个合格的首辅,但肯定是个合格的政治盟友。 想到这里,他笑着回答:“承蒙首辅大人谬赞,惶恐不已,有机会一定要向他老人家讨教为官之道。”这就算是接过了温体仁抛出的绣球,给了明确的回应。 第七百零六章 捐饷谈判 恋上你 630bookla ,最快更新乱世扬明最新章节! 方正化听见夏天南明确的回答,笑意更浓。 他和温体仁暗通款曲,一内一外互为犄角,一个想要爬上秉笔太监的位置,一个想要保住首辅的宝座,彼此的人脉关系和资源实行共享,相比各自在司礼监和内阁中的同仁,他们的优势显然更大。可是即便如此,他们也无法确保能够达成自己的目标,比起张居正和冯宝教科书般的政治联盟,两人的地位和政治资源要弱势得多。 温体仁虽然也是首辅,可是无论资历、能力都和张居正差了十万八千里。他说到底只是崇祯的高级秘书,整日所思所想无非是揣摩崇祯的心思投其所好,军国大事并不能提出多少具有建设性的意见。而张居正可是隆庆托孤时的顾命大臣之一,在没有任何家世背景的前提下,一路斗倒严嵩、徐阶、高拱三大首辅,登上了人生巅峰,是凭借一己之力挽救大明国祚40年的权相,青史留名的人物。 方正化就更不用说了,再怎么样的潜力股,说到底还只是个随堂太监,与冯宝相比一个天下,一个地下。冯宝和张居正、高拱同为顾命大臣,宫内依仗万历皇帝的生母李太后,宫外和张居正联盟,权倾一时,皇帝对他都很畏惧。 正是由于两人的根基太弱、政治资源不够雄厚,所以一直在寻找可以借助的外力。早在参将时期,夏天南就进入了温体仁的视野,当时就有了拉拢的想法。等到夏天南一飞冲天,变成平南伯之后,温体仁觉得他有资格成为自己的盟友了,便与方正化商量把他拉进自己两人的同盟圈。崇祯朝可不比万历那时候了,文官决定一切的时代已经过去了,乱世之中,手握重兵的大将也是影响朝政的力量之一,夏天南就是这其中的佼佼者。 夏天南为了达到目的,三教九流都可以利用,内阁首辅示好拉拢,为什么不答应?这样一来,自己在京城中枢和山东、广东都有了够分量的人脉,做起事来事半功倍。 这样的事情,无需签字画押、赌咒发誓,一两句话点到为止,你懂我懂就行。确定了夏天南的态度后,方正化主动透露此行的另一个目的。 “随咱家一起来南京的还有兵部右侍郎程立,户部主事李维德、赵越。眼下陕西、甘肃、河南流寇势大,洪承畴独木难支,朝廷有意从宣府、大同调兵,可是苦无钱粮。他们这次来,就是奉万岁爷之命,来向平南伯求捐的,想弄些银子发放欠饷,解燃眉之急。不过万岁爷要面子,这次是以兵部和户部的名义出面的。” 皇帝让地方武将捐银子,听着倒是新鲜。夏天南知道在另一个时空,李自成攻入北京城之前,崇祯也曾放下过九五之尊的面子,恳求京城中的大臣和皇亲国戚捐出钱粮发饷,以抵御流寇,可是结果不如人意:当时的首辅魏藻德,只捐了500两,国丈嘉定伯周奎富得流油,在皇帝女婿再三恳求下,捐了1万两,更多的权贵则哭穷、耍赖、逃避,有的把自家锅碗瓢盆拿到大街上叫卖,有的在豪宅门上贴出告示卖宅子,反正就是不肯捐银子。结果几天之后,京城陷落,大明亡国。 看来因为自己在这个时空中的出现,崇祯提前祭出了募捐的招数,只不过眼下还不到生死存亡的时刻,崇祯顾及面子,没有亲自开口讨要,而是打发了手下来。 夏天南思考了起来,赏一个伯爵,然后开口要银子,到底自己要不要答应呢?要说银子,自己现在还真不缺。且不说往日本倒卖生丝每年有几百万两进账,博辅和台南两个税关各自都有十几万两的平均月收入,一年下来两三百万的流水问题不大,加上广州的棉布和酒水商铺,每年的总收入六七百万两妥妥的,远远超过了崇祯的国库年收入。除去琼海军所需开支,资金储备还是有很大的操作空间,是不是答应这个要求,关键只在于自己需要付出多少,能得到什么。 方正化自然不知道这位准盟友富可敌国,他还以为夏天南心疼银子,便劝解道:“首辅大人叫我告知平南伯,这银子不白捐,可以提条件,只要不涉及银钱,什么都好商量。” 夏天南眼睛一亮,这就是和首辅结盟的好处了,提前知道了底牌,和兵部、户部那些人谈起来就占据了非常有利的地位。他眼珠一转,立刻想到了自己该提出什么样的条件。当下笑道:“多谢方公公指点,也请转告我对首辅大人的谢意。这样一来,我就知道该怎么做了。” 第二天,由户部右侍郎程立、户部主事李维德、赵越组成的“捐饷谈判小组”找上了门。因为提前知道了他们的来意,夏天南很从容,不慌不忙地安排他们就座。 讨银子毕竟是个求人的事,这些侍郎和主事们平日在各部衙门都是等着别人上门孝敬的实权派,干这事还是第一次,不知道怎么开口,就在他们支支吾吾不知从何说起时,有士兵来报:魏国公派人求见。 夏天南见这些官老爷们还没做好心理准备,便起身说:“各位大人,请稍等片刻,魏国公府来人,不敢怠慢,我去去便来。” 几人都想有个缓冲的时间,再说魏国公他们都得罪不起,连忙答应:“不妨事,平南伯请自便。” 夏天南来到门外,来者是国公府的管家,他恭恭敬敬地说:“平南伯,我们家国公听说了圣旨的事,今晚特地在眉楼备下席面面,为平南伯庆祝,请务必前往。” 夏天南笑了,一夜的功夫,人人都知道了自己平南伯的新头衔。他和这位魏国公是不打不相识,彼此各自有自己需要的东西,刻意交好,又脾气相投,这一个多月来很是投机。听到是对方庆祝自己封爵,倒不好推却,便笑道:“让魏国公破费了,今晚一定到。” 管家补充道:“眉楼在秦淮河畔、桃叶渡口,平南伯如果不认识路,直接打听顾媚就是,整条秦淮河没有人不知道她。” 第七百零七章 平南伯的胃口很大 顾媚? 夏天南觉得这个名字好像在哪里听过。眉楼这名字一听就是个青楼,这个顾媚要么就是老板,要么就是里面的当红姑娘吧。不过他也没细想,古人喜欢把青楼当做高级会所,入乡随俗就是,当初自己不也是在乐云楼宴请苏州丝行的老板吗? 打发了管家之后,他返身回到房内,面对几人坐下,微笑问道:“几位大人有何见教,现在可以说了吗?” 兵部右侍郎程立觉得有些难为情,朝另外两人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们来说。 官大一级压死人,虽然不在一个衙门里,但是程立是正三品的右侍郎,他们两个五品主事,如何拒绝?李维德进入户部的资格比赵越早,他用胳膊肘推了推赵越。 赵越无奈,谁叫自己官职和资历不如人呢。他介绍了己方三人的身份后,斟酌着开口:“平南伯虽然年轻,却功劳赫赫,我等都是十分钦佩的。放眼朝野,资质平庸、尸位素餐的武将比比皆是,像平南伯这般既会练兵又能打仗的大将实在是凤毛麟角” 夏天南明白这是为后面的话做铺垫,虽然他早就知道了对方的来意,可是不能主动说出来,在谈判中陷于被动,只能耐心地等待对方说下去,还要不时点头微笑:“赵大人过奖。”虽然他和赵越在琼州间接地交锋过,可是并没有直接见过面,虽然赵越知道他就是自己的苦主,可是他不知道赵越曾是自己的“老相识”,言语间很客气。 程立觉得赵越太啰嗦,咳嗽了几声。 赵越知道这是在催促自己,只好匆匆结束了溢美之词,直接进入主题:“如今天下狼烟四起,辽东和西北都在用兵,粮饷都是无底洞,今年各地的折色尚未押解进京,兵部想要从宣府、大同调兵,户部却无银子可给——素闻平南伯不仅练兵有方,生财亦有道,可否慷慨解囊,为两部衙门解此燃眉之急?” 夏天南问道:“需要多少?” 赵越没想到对方这么好说话,连忙回答:“欠饷加上开拔银子,林林总总算下来,二十万两总是要的。” 夏天南适时摆出为难的表情,踌躇道:“当今圣上励精图治,大明中兴有望,现在国库空虚,我等为人臣子理当为圣上分忧。不过” 三人异口同声问道:“不过什么?” “不瞒几位大人,我在广州确实做了些小买卖,每年一二十万两银子还是有的。我也不是贪图享受、穷奢极欲之人,银子不过是身外之物,既然朝廷需要,我就全部捐献出来又有何妨?不过我琼海镇数千精兵,耗费颇多,仅凭兵部拨付的粮饷是不够用的,这些银子大半都填了进去,等于自掏腰包给朝廷练兵。如果把银子都捐给朝廷,我这些兵又怎么办,发不出粮饷,难不成就地解散?” 程立是兵部侍郎,自然知道各地军队粮饷拨付发放的那些门道,夏天南的军队如果是满编足额,仅靠朝廷的粮饷确实不够,何况是能够打败高迎祥和张献忠联军的精兵,肯定和其他将领的家丁一样,都是拿银子喂饱了的,自掏腰包也不是没有可能——尽管他不相信大明还有这样忠义的将领。虽然捐饷就要解散琼海军的说法太夸张,但是拖欠粮饷发生哗变是很有可能的。 他失望地问:“难道就没有折衷的办法了吗?” 夏天南咳嗽两声:“办法倒也不是没有。程大人是兵部侍郎,自然知兵,所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大军打仗,开拔银子和安家费是大头” 程立连连点头称是。 “如果朝廷急需银子,我可以把这些开支先挤出来。只要不打仗,日常所需的粮饷我还能撑得住。不过我有几个条件,只要能答应,我立马给银子。” 程立连忙问道:“什么条件?” 夏天南伸出一根手指:“第一,我的家底都掏出来了,至少一年之内,就不能再调我的兵去西北打流寇。” 程立想了想,这等于是放弃兵部征调琼海军的权力,来换取宣府、大同出兵陕西的军费,到底划不划算,也不好说。不过临行前上头交代过,此次不抽调琼海军的人马,只要求筹措银子,自己只需达到这个目的就行,其余的不是自己考虑的范围。他点点头:“我会如实禀报,这个要求问题应该不大。” 夏天南再伸出第二根手指:“第二,我有个远房表兄,已到而立之年,颇有才干,我想给他谋个一官半职。” 程立为难地回答:“平南伯,给亲戚求个官职差使,是人之常情,这个我们也能理解,可这是吏部的事,我和户部李、赵两位主事恐怕不好做主。” 李维德插嘴道:“况且不经科举一途,除非进入国子监,否则不管是举荐还是铨选,都只能算杂流,就算做了官也没有多少提拔晋升的余地。” 夏天南笑道:“我说过要做文官吗?和我一样做个武官,兵部也不能做主吗?” 程立松了口气:“原来如此。你表兄是想弄个百户还是都司?卫所的兵基本上不要上战场,无性命之忧,要不就在广东就地补个百户的缺如何?这个我就能做主,回头给武选司打个招呼就是。” 夏天南不屑地摇摇头:“区区百户,还用劳动程大人吗?我自己就能办到。我想要个登州总兵!现在的登州总兵不管是平调他处还是另行任用,反正要腾出位置来。” 三人闻言目瞪口呆,平南伯的胃口居然这么大?虽然山东那地方总兵遍地都是,登州总兵也只是个杂牌总兵官,无法与夏天南自己挂龙虎将军印的平南总兵官相提并论,但也不是一句话就能到手的。 程立半天才反应过来:“这个我等无法做主,须回京禀报上头。” 夏天南也不在意:“无妨,我可以等。只要答应我这两个条件,二十万两双手奉上。” 程立三人见谈判遇到了瓶颈,只好起身告辞。 夏天南提醒:“来往京城路途遥远,一来一回恐怕贻误军机,我有一种日行数百里的快船,可以从海路送三位大人返京,以节约时间。” 程立等人从未听过这样的快船,闻言大喜:“如此甚好。” 第七百零八章 夜幕下的阴谋 恋上你 630bookla ,最快更新乱世扬明最新章节! 前脚送走三人,后脚司马德就进来了,好奇地问:“将军,兵部和户部来人所为何事?” 夏天南简明扼要地把三人的来意和刚才的谈话都告诉了他。 “捐饷?”司马德诧异不已,“朝廷都落魄到如此地步了吗?不过将军答应给二十万两暂且不论是否值当,这两个条件又是什么意思?” “第一个条件很简单,深入陕西、甘肃等西北内陆打流寇,不比江南、安徽这边,后勤保障和武器弹药的保障是个大问题,而且我们不应该把主力部队投送到远离琼州大本营的地方,如果战事不利,无法及时调兵增援,反之如果琼州出事,把部队调回来也来不及。” 司马德立刻懂了:“将军眼光长远,是这个道理。” “至于第二个条件嘛……”夏天南笑道,“我都弄了个伯爵当了,总得给林二当家弄个官做做,免得他心里不平衡。” 司马德狡黠地问:“恐怕这不是将军的真实目的吧?” 夏天南指着他笑骂:“就知道瞒不过你这个老江湖。”他解释道,“登莱巡抚已经是自己人了,如果再把登州总兵也换成自己人,文武皆在我掌握,那么山东东三府不就彻底成了我的地盘?如今琼海军羽翼渐丰,是时候为北上建立一个前沿阵地了,山东的战略位置很重要,从登州走水路,不管到天津还是锦州都只有几百里海路,朝发夕至,而从临高出发则遥遥数千里,真有什么事请,黄花菜都凉了。” 司马德马上领会了夏天南的言下之意:离天津近就意味着离京城近,离锦州近则意味着离沈阳近,不管是控制京师,还是北伐鞑子,都能掌握主动权。 不过他还有一丝疑虑:“林老爷喜欢钻研西夷之技,他会愿意弃笔从戎吗?又能做好这个登州总兵吗?” 夏天南淡淡一笑:“只需他挂个名而已,派个得力的副将便是。如果换成其他人来做,到底给谁才合适?而且名义上官职与我平起平坐,谁又敢坐这个位置?” 司马德拍了拍脑袋,这么浅显的道理居然没想到,真是糊涂。现在黄汉生、魏连横、杨由基、黄猛甲等人各司其职,形成了大致平衡,如果贸然提拔其中一人凌驾于众人之上,就会破坏这种平衡,其余人难保不会有怨言,而且杂牌总兵也是总兵,名义上其官职与夏天南是平等的,前述几人都是他属下,坐上这个位置对夏天南就是大不敬,只有地位超然的林伟业没有这样的顾虑。 他心悦诚服道:“属下懂了,将军真是深谋远虑。” 夏天南点点头:“明日把两条飞剪船都安排好,一条船送兵部、户部几人回京,并负责接回来,这件事要尽快敲定;另一条船回临高,把林老爷接来——咱们等朝廷的任命一到,就送他去山东上任。” “属下遵命。” 安排妥当之后,天已经快黑了。夏天南想起还有魏国公府的饭局,便叫上岛津千代和拔刀队,随他一同前往。 岛津千代还是宠辱不惊的冰山美人形象,不过身上红白相间的武士服似乎是改过的,与日本时有些区别,修身束腰,掩盖不住她健美的身形。夏天南跃上马背,居高临下看到她曼妙的身姿,觉得赏心悦目,比起五大三粗的汉子,这样的保镖更容易让人心情愉悦。 魏国公府管家所说的眉楼位于秦淮河与古青溪水道合流处附近,一个名叫桃叶渡的地方。这里也是明朝重要的渡口,商铺林立,往来河船运输繁忙,灯船萧鼓,自古以来就是繁华之地。 夏天南信马由缰来到河畔边,河畔蔓延着层层叠叠的青柳与夹竹桃,一阵阵幽香扑鼻而来。此时已经是华灯初上的时辰,放眼望去,两岸金粉楼台,鳞次栉比;河中笙歌达旦,画舫穿梭,浆声灯影构成一幅如梦如幻的美景奇观。此时的秦淮河,宛如半掩素纱的娇娘,朦胧中带着几分妩媚。 一想到这星光点点的楼台画舫中,佳丽如云,一个个才色兼具的女子以这里为舞台,演绎着动人的故事和传说,夏天南就很好奇。曾经去过号称小秦淮的半塘街,真正来到传说中的秦淮河还是首次。想到半塘街,他就想起了乐云楼里的董小宛,不知道这个借助自己的力量逃过常威魔爪的女子现在怎么样了。 不经意间,桃叶渡已经到了,一个打着灯笼的人迎了上来,恭敬地说:“平南伯来了,快请进眉楼,魏国公已经在里面等候。” 接着灯笼的光线,夏天南认出这是魏国公府的管家,便下了马,问道:“除了国公可还有旁人?” “还有名动金陵的几位才子。” 夏天南一听大失所望,他对所谓的才子毫无兴趣,换成佳人更对他胃口。不过这也是魏国公的一番心意,估计是想附庸风雅,不落俗套,他纵然心有不悦,也不好埋怨。 他抬脚往里走,岛津千代和拔刀队的武士们也跟着往里走,管家苦笑着追上来,低声说:“平南伯,若是这么多人都进去,恐怕太拥挤,不如让他们在外面等候如何?” 岛津千代面无表情地说:“千代必须为主人的安全负责。” 管家指着前面:“请将军放心,大门由国公府的亲军把守,连只蚊子都飞不进去。” 夏天南往前一看,门口确实有十几名军士把守,便对岛津千代说:“便让其余人在外等候,你一个人跟我进去吧。” “哈依!”岛津千代应下,挥手让其余武士散开。 眉楼是一座精致的阁楼,座落在河畔,夏天南走进前院,还没到主楼,就听到了墙外哗哗的水声,看样子这眉楼的后半部是建在水上,倒也别有一番情趣。 他并不知道,此刻在水下,冒出了几个黑影,借助夜幕和水声的掩护,游到了眉楼的正下方,靠在矗立在水中的柱子旁,在水中起伏,静静地等待着机会——可以悄无声息爬上去靠近主楼的机会。 第七百零九章 危险靠近 夏天南跟随管家来到主楼的门口时,几个年轻的姑娘迎了出来,为首一人引起了他的注意。 这人二十来岁的年纪,身材高挑苗条,面若桃花、髻如乌云、腰似弱柳,尤其是一双眼睛秋水盈盈,似乎晃动一下水都要溢出来。 管家介绍道:“平南伯,这就是眉楼的主人顾媚,便由她带你上楼。”然后对这名叫顾媚的女子说,“顾姑娘,这就是国公今日宴请的平南伯。” 原来这就是眉楼的老板。夏天南打量了一番,暗暗赞道,这么年轻、颜值爆表的老鸨倒是第一次见到。 顾媚眼波流转,笑吟吟地说:“魏国公果然没有骗人,平南伯一表人才,又如此年轻,今晚的几位金陵才子怕是都要被你盖过风头。” 夏天南见多识广,古代现代的青楼、会所都见识过,应对这样的场面驾轻就熟,笑呵呵地说:“顾姑娘说笑了,我是一介武夫,怎么能和饱读诗书的风流公子相比。” 顾媚轻轻一笑:“平南伯如果不嫌弃,唤我横波即可。请随我来,魏国公在楼上等候多时了。”说完聘聘婷婷在前方引路,几位姑娘莺莺燕燕围绕在夏天南身边,簇拥着他上楼。岛津千代很不适应这样的场面,皱了皱眉,跟在了后面。 在满鼻子的香味环绕中,夏天南随口暗念了一遍横波这个名字,随即愣住了,顾横波? 他一边跟着上楼,一边看着前方那苗条的身影,这就是大名鼎鼎的横波夫人? 到了楼上一间极宽阔的雅间,已经坐了不少人,魏国公徐弘基坐在次席,见夏天南进来了,起身迎接,并对在座的人介绍:“诸位,这就是今日的主角了。” 其余人纷纷站了起来,客气行礼:“见过平南伯。” 夏天南一边向众人点头示意,一边推辞徐弘基让他坐首席的好意,坚持坐在次席,把首席让给了徐弘基。 推让一番后,徐弘基在首席坐下,为他一一介绍在座众人。 “老弟,哥哥今日为你庆祝,特地把金陵最有名的几个青年才俊请了过来。你们两边一文一武,都是人中龙凤,不妨好好亲近亲近。这位是太仓张天如,可是金陵的风云人物,当年率众驱逐阉党顾秉谦,名动天下” 夏天南眉毛一挑,这可真是位风云人物,大名鼎鼎的张溥,复社创始人,以一篇五人墓碑记名声大噪,成为天下士子的精神领袖。想到能与语文课本中的作者见面,感觉还真是奇妙。他拱手说道:“素闻张公子大名,久仰久仰。” 张溥目光炯炯有神,眉宇之间颇有英气,还礼道:“平南伯客气,贱名不足挂齿。” 接下来徐弘基介绍的大都是历史上叫得出名的人物,比如陈子龙、吴昌时,都是复社的骨干成员。当介绍到冒襄时,夏天南立刻想到了董小宛,忍不住问了一句:“冒公子可认识董小宛?” 冒襄字辟疆,正是历史上因为与董小宛的一段婚姻为人熟知。听见夏天南发问,一时摸不着头脑,他迟疑道:“董姑娘名动秦淮,怎么会不认识?不光我认识,在座所有人都认识啊。” 夏天南呵呵一笑:“随便问问而已。”心想,可能这时候两人还没有搭上线。 最后介绍的一位非常年轻,最多十七八岁左右。夏天南心想,毛都没长齐就学人来逛窑子,古人真是风流。他却忘记了古人十七八岁都可以结婚生子了,逛窑子更是这个年纪最时尚的消遣活动。 小伙子主动自我介绍:“商丘侯方域,字朝宗,见过平南伯。”或许是年轻气盛的缘故,不如前面几位圆滑,语气中带着一丝傲慢。 原来是“桃花扇”中李香君的姘头!夏天南看了他一眼,这位以“桃花扇”主角闻名后世的公子哥似乎有些恃才傲物的意思,估计对自己这个武人出身的伯爵有些看不上,也难怪,在他们眼中,“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嘛! 他也没有和对方一般见识,在徐弘基的招呼下坐了下来。 顾横波年纪也不算大,可是接待满屋的权贵名流一点也不含糊,八面玲珑,像蝴蝶穿花一般穿梭于众人之间,巧笑嫣然,原本有些严肃的气氛一下子就活跃了起来。她天资聪颖,从很小就自立门户,即是眉楼的老板,也是这里的头牌姑娘,在风月场上左右逢源、如鱼得水,应付今日的场面自然不在话下。 徐弘基一挥手,像指挥打仗一样不容拒绝地下了命令:“顾姑娘,给每人都挑一个姑娘,上好酒,今日为平南伯作贺,不醉不归!” 张溥等人很给面子,大声叫好,唯独侯方域用蚊子般的声音嘀咕了一句:“如此雅致的所在,如此妩媚的美人,本应吟诗作对才是,现在变成了窑子里喝花酒,粗鄙!” 他年纪最小,坐在最下首,离徐弘基很远,徐弘基并没有听到。倒是一直盯着张溥和侯方域打量的夏天南依稀听到了后半句,冷笑了一声,没有说穿,心里却鄙视了一番:再高档的窑子也还是窑子,就算淫几首诗,也不能改变喝花酒的本质,装什么清高。 一群眉清目秀的姑娘分散开来,分别坐在众人身边。大家都是风月场老手,这个调调熟悉的很,各自揽住了身旁的姑娘。坐在夏天南身边的姑娘年纪只有十五六岁,脸色酡红,像是个雏儿,有些紧张,手脚都不知往哪里放。夏天南瞟了她一眼,没有过多关注她——实在太小了,在旧时空,十五六岁还是高中生的年纪,就算她眉目清秀,是个美人胚子,也下不了手。 酒很快就上来了,上等的女儿红。在张溥等人的刻意奉承下,徐弘基很快就进入了状态,大碗喝了起来,气氛逐渐热烈。 楼下,河流中。 几个黑影一直耐心等待着,等听到楼上传来放浪形骸的笑声时,互相打了个手势,慢慢顺着柱子往上爬,刻意不发出声响,免得惊动门口把守的士兵。 第七百一十章 防不胜防的刺杀 雅间里。 酒过三巡,张溥等人有些微醺,开始高谈阔论、针砭时局。谈及当今天下兵乱四起,朝廷却捉襟见肘,无力供应边军粮饷时,侯方域借着酒意拍案而起,大声说:“天下以农为本,国家大事离不开一个田字。家父还在户部尚书任上时,我便替他提出过屯田奏议,计分官屯、军屯、兵屯、民屯、商屯,腹屯、边屯、垦种、考课、信任等十目,只要圣上采纳了这屯垦的奏议,何愁无粮?” 夏天南喝白酒练出来的酒量,这种女儿红软绵绵的实在提不起性质,周围的人都喝得上头了,唯独他还保持着清醒。当听到这书生意气的说法时,忍不住鄙夷地冷笑,这与晋惠帝“何不食肉糜”倒是有异曲同工之妙。 侯方域本来就看不上这个以军功封爵的武夫,对方比自己大不了太多的年纪更是亮瞎他的眼,相比之下,自己年仅二十却还一事无成,还在为一个进士的功名苦苦拼搏。他听见了这声冷笑之后,斜着头,喷着酒气说道:“平南伯何故发笑?可是觉得我的奏议有不妥之处。莫非除了舞刀弄枪,平南伯也懂当今时局?” 本来夏天南一笑置之,不打算和这个小公子哥辩论,可是听见对方的讽刺,脸色一沉,老子比你多几百年的见识,不仅懂时局,而且连你什么时候挂的都知道。冷冷说道:“侯公子毕竟年轻,闭门苦读,未免阅历不足,这番说法有纸上谈兵之嫌。” 侯方域脸色涨的通红,他这个年纪最厌恶别人说自己年轻、阅历不足,这和指着鼻子说“嘴上无毛办事不牢”没什么区别。 张溥等人也来了兴致,纷纷问道:“平南伯有何高见,愿闻其详。” 夏天南看了一眼侯方域,不屑地回答:“如今大局已成鼎沸鱼烂之势,民间有‘田’字诗,所谓‘昔为富之基,今成累字头’,有田者宁愿流离道途,乞讨为生,不愿回乡耕种,借以逃避‘加派’。在这种情况下谈屯垦,不是纸上谈兵又是什么?” 热闹的房间内瞬间沉寂了下来。 夏天南指出了一个大家或许不明白、或许明白也要装傻的事实:因为土地兼并严重,只占据了天下田地十分之一的农民要承担全国的赋税负担,以及越来越沉重的“加派”,田地已经成了勒住脖子的枷锁,越种田越穷已经成了普遍现象。而在座的复社成员家中非富即贵,家中都有大量良田,而且都无需交纳赋税,正是造成这种怪现象的根源之一。 张溥等人虽然不懂阶级对立和土地兼并的道理,但是对于这些事实心里还是有数的,但是屁股决定立场,他们不可能跳出来赞同夏天南的观点,革自己的命。唯独侯方域开口打破了沉寂:“简直是无稽之谈,家父曾为户部尚书,也非常赞同我的奏议。他掌管天下的赋税,难道还不如你一介武夫明白事理?” 张溥听到这话,想阻拦也来不及了,担忧地看了看徐弘基一眼。 徐弘基果然脸沉了下来。之前讽刺夏天南只懂舞枪弄棒也就算了,至少没有波及到他,可是现在开口闭口一介武夫,就让人很不爽了。他自己是勋贵,也是武臣,这个地图炮把他也扫进去了。只是顾忌身份,不愿以国公之尊呵斥一个小辈,生生忍住了骂人的冲动。 夏天南有些诧异,“你爹还是户部尚书?” 侯方域骄傲地挺起了胸膛。徐弘基在一旁冷冷说道:“是前任尚书侯恂,去年被弹劾‘靡饷误国’,已经削职入狱了。” 夏天南恍然大悟:“原来是前任户部尚书之子,失敬失敬。不过老子还在蹲大狱,儿子还有心情流连青楼,心态真好,佩服佩服!” 侯方域面红耳赤,几欲抓狂,这两人一唱一和,戳中了他最不愿提及的事情。 就在他要口无遮拦地发飙之际,虚掩的房门被“呯”地一脚踢开,几个黑乎乎的人影窜了进来,一脚把挡在门口的侯方域踹了个狗啃泥,然后高高跃过案几,举刀朝夏天南劈了下来。 本来为平南伯庆贺的聚会上出现了不和谐的辩论,已经让人意外,现在峰回路转,又出现了刺客,所有的人都反应不及,眼看夏天南就要丧命于刀下。 电光火石的瞬间,坐在夏天南身后一动不动如同石像的岛津千代一跃而起,在半空中拔出了自己的武士刀。 “锵”的一声,如同龙吟般的抽刀声响起,空中一道亮光闪过,众人还没看清怎么回事,岛津千代和两个黑影同时落地。 岛津千代举刀站立,保持着挥刀时的姿势,两个黑影则重重地摔倒在地上,脖子都上被割开了一道深深的伤口,血流如注,已经死了。 冲进来的黑影有三人,剩下一人眼见同伴一招之内被秒杀,心知挡在夏天南面前的这个女人是自己无法战胜的对手,一咬牙,改变方向,朝魏国公徐弘基冲了过去。 短短的时间内,事情的一再变化让所有人措手不及,冲着夏天南来的刺客,怎么又去刺杀魏国公了? 岛津千代犹豫了一下,不知道该不该去阻止,毕竟她的职责是保护夏天南。 徐弘基毕竟是世代将门出身,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有了两名刺客被斩杀的缓冲,他已经反应过来,见剩下的刺客冲向自己,大吼一声,搬起面前的案几,任凭酒水点心洒落一地,举起之后砸向对方。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刺杀徐弘基的刺客吸引,几乎没有人看到,坐在夏天南身边的小姑娘悄悄地拔下了自己的发簪,将长长的尖刺对准夏天南脖子侧面狠狠地刺了下去。 这么近的距离,没有任何防备,夏天南根本不知道身后有人对自己下手,眼看发簪就要刺进肉里,千钧一发之际,一只手伸了过来挡住,任凭尖刺深深地扎进手背,鲜血直流。 第七百一十一章 谁是幕后黑手? 替夏天南挡住这致命一击的是岛津千代。 与其他人不同,她的注意力一直在夏天南身上,因此发现了那个陪酒姑娘的动作。因为用刀怕误伤夏天南,情急之下,伸出左手挡住了这一刺,虽然长长的发簪深深钉入手背中,痛入骨髓,但总算保证了夏天南的安全。 这个小姑娘显然不是训练有素的刺客,一击不中,就无所适从,呆立在原处。岛津千代单手抛刀入鞘,掉转刀身,连同刀鞘“啪”地打在她脖子上,将她打晕。 这时徐弘基正和刺客周旋,因为手中没有兵刃,扔出案几没有砸中对方,被追得在屋内转着圈跑,刺客挥舞着刀子在后面追赶。刚才挥斥方遒、指点江山的复社诸公子完全没有了之前的风度,哇哇大叫,狼狈不堪地四下躲避,张溥脸色苍白躲在一根柱子后面,陈子龙离门近,一个懒驴打滚直接滚出门外,吴昌时干脆钻进了一张案几下面,只留个屁股在外面,侯方域更是不堪,躲在身旁姑娘的背后,死死抓住姑娘的肩膀挡在自己身前做肉盾,全身还瑟瑟发抖。 招待宾客时八面玲珑的顾横波此刻也恢复了一个二十来岁年轻姑娘的本色,尖叫着连滚带爬来到夏天南身边,试图钻进夏天南的怀中寻求保护,在她看来,有个女武士保护的夏天南身边是最安全的。夏天南猝不及防,只觉得一个窈窕温软的身子投入自己怀里,一股天然的体香连同胭脂味钻入鼻中。 岛津千代正在撕下袖子上的布裹住左手手背的伤口,见到顾横波的模样,眉头一皱。刚才刺杀夏天南的小姑娘就是这个老鸨手下的姑娘,差点着了道,谁知道这个老鸨是不是也用美人计故技重施。她伸出右手,抓住顾横波的后衣领,轻喝一声,将其整个人都提起,拖到数步之外。 顾横波一时懵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茫然四顾。 夏天南冲她喝了一声:“别发傻,出去喊人进来帮忙。” 顾横波这才反应过来,跌跌撞撞站起来跑出了门。 徐弘基被刺客追逐着绕了一个大圈子,最后又来到夏天南面前,他疾呼:“老弟,救我!” 夏天南对岛津千代下了命令:“抓住这个刺客,要留活口!” “是,主人!” 岛津千代将刀鞘挂回腰中,赤手空拳朝徐弘基和刺客冲了过去,对徐弘基大喝一声:“趴下!” 徐弘基刚才见识了她一刀两命的身手,对她的话深信不疑,闻言想都不想,一个狗爬式就扑在地下。 岛津千代从徐弘基上方掠过,在半空中滴溜溜转了个圈,背朝刺客的方向,避过了对方的刀锋,一头撞进了刺客的怀里,这正是她师从柳生家学会的奥义——无刀取。 刺客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对手就已经撞在自己身上,下一刻手中的刀就被夺走,然后被这一撞失去平衡,倒在了地上。 岛津千代夺刀之后,正想控制这个刺客然后细细盘问,谁知道刺客倒地之后毫不犹豫地闭嘴一咬,一丝黑色的汁液从嘴角流出,不多时便浑身抽搐,两眼翻白,失去了知觉。岛津千代赶紧伸手探了探鼻息,回头冲着夏天南摇了摇头,示意没救了。 “主人,他嘴中事先藏了毒药,是个死士。” 夏天南恨恨地骂了一句娘,三个刺客都死了,怎么逼问幕后真凶? 见刺客悉数被杀,房中的混乱才慢慢平息下来,张溥等人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口喘气,一幅劫后余生的模样。 夏天南看了地上的三个刺客,都是穿着黑色水靠,浑身湿漉漉的,看样子是从水里爬上来的,难怪门口把守的人都没有动静。 顾横波跑出去后,大呼小叫了一番,很快楼梯传来隆隆的脚步声,魏国公府的亲兵和夏天南的拔刀队都上来了。他们有的守住门口,有的冲了进来,把雅间挤得水泄不通。 侯方域回过神来后,兀自惊魂未定,把当做肉盾的姑娘随手推开,提脚就想出门。 夏天南冷冷地说了一句:“眉楼里突然出现了刺客,事有蹊跷,在这里喝酒的每个人都有嫌疑,没有我的允许,谁都不准踏出房门半步。” 侯方域恼羞成怒道:“刺客明明是冲你来的,我们是无辜被殃及的,怎么还要找我们的晦气?” 徐弘基累得喘着粗气,也附和夏天南的说法:“今日这事不管是谁干的,我都和他没完,没有查清谁是幕后黑手之前,谁都不准离开。” 这时顾横波在门口探头探脑,当看到地上三具尸体和一大滩血迹时,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的眉楼死了人,而且一死就是三个,忍不住吓得叫了一声。 夏天南循着叫声看过去,皱眉道:“抓进来。” 岛津千代走过去,揪住她拖了进来,推倒在地上。顾横波完全没了之前的翩翩风度,膝行几步,保住了夏天南的腿,哀求道:“平南伯,真不关我的事,求您看在我一个弱女子的份上,放过我。” 这时侯方域又往外走,还大声说:“我爹是户部尚书,我还有举人功名,见官都可以不跪,你敢拦我?” 夏天南不耐烦地说:“一个下狱的前户部尚书,有什么嘚瑟的?举人功名又如何,在我眼里算个屁!谁敢尝试我的底线,尽管来试试,看是你的脖子硬,还是我的刀硬?”他差点命丧黄泉,之前的隐忍和克制全都抛到了九霄云外,对这些公子哥不再假以颜色。 拔刀队的武士都听得懂主人的汉话,闻言“哈”地大喝一声,齐刷刷地拔出了武士刀,刀身在烛光的照耀下发出摄人心魄的光芒。 复社诸公子见门口居然是一群凶神恶煞的倭寇,惊得连退几步,侯方域更是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这下子无人敢再聒噪,房间内雅雀无声。 岛津千代指着地上昏迷的那个姑娘,提醒道:“主人,这个还是活的,也是一伙的,可以拷问。” 夏天南点头同意:“你来问。” 第七百一十二章 原来是他 恋上你 630bookla ,最快更新乱世扬明最新章节! 岛津千代拿起一壶未曾温过的酒,劈头盖脸浇在小姑娘的脸上。冷酒的刺激让这个小姑娘一下子醒了过来,她腾地坐起来,懵懵懂懂四处张望,似乎不知身在何方。 “啪”的一声,岛津千代轻轻扇了她一记耳光,“看这边,看着我的眼睛。谁派你来的?告诉我,你就可以走,否则,下场就跟地上的三具尸体一样。” 小姑娘随着岛津千代指的方向一看,看到三具鲜血淋漓的尸体时吓得大叫起来。岛津千代皱起了眉头,脸色有些不耐烦,伸手握住了刀柄。 顾横波一看不妙,赶紧摇了摇小姑娘,“小红,究竟怎么回事,你赶紧说出来啊?要是你不说,遭殃的可不止你一人。” 被叫做小红的姑娘似乎是受到了惊吓,或者是不愿说,任凭顾横波怎么摇晃,都不吭声。 夏天南冷冷地说:“不说也行,我一把火把眉楼上上下下连人带房子烧个干净,你就带着这个秘密沉入秦淮河吧!” 顾横波大吃一惊,眉楼可是她的心血,自己全部的积蓄和下半辈子的指望都凝聚在这栋楼里。而且自己不过二十几岁,正是风华正茂的年龄,可不想就这么稀里糊涂死去。她抓住小红的胳膊,哀求道:“妈妈平时待你不薄吧?你十二岁就被卖进来时,只是个什么都不懂的黄毛丫头,妈妈手把手教你识字、弹琴、唱曲;你不愿被恩客梳拢,妈妈也从未勉强过你。今天眉楼因你惹祸上身,你忍心看着妈妈和眉楼陷入万劫不复?” 小红听见顾横波打出的感情牌,想到入行以后得到的种种照顾,顿时红了眼,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可是嘴唇还是紧紧闭着。 岛津千代见小红仍然不肯说,举刀架在顾横波的脖子上,冰凉的刀锋让顾横波吓得浑身一颤。 “如果你还不说,我就杀了这个女人,让她死在你的面前!” 小红终于开口,伸手去夺刀,惊叫道:“放开她,和她没关系,都是我一个人的错。” 岛津千代轻轻一脚把她踢开,刀刃往下压了压,割破了顾横波脖子的皮肤,刺眼的鲜血从她白皙的脖子流下,滑过了锁骨,染红了胸前的衣襟。顾横波以为自己就要死了,吓得抽泣了起来。 小红倒地之后又爬起来,不顾眼前锋利的刀刃,抱住了顾横波嚎啕大哭:“你不要杀她,都是我一个人的错,我说,我全说……” 听见她愿意开口,岛津千代把刀稍微收了收。 小红边哭边说:“今天中午有几个人带着我爹来找我,说是爹欠了八百两银子的赌债,让我父债女还,我怎么拿得出……” 在哭声中,事情的真相浮出水面。原来小红的亲爹是个烂赌鬼,在小红十二岁时就因为没钱还债将女儿卖进了眉楼,时不时还来找女儿讨要些散碎银子。小红对这个爹无计可施,每次只能答应他的要求。今天中午,几个面色不善的人带着她爹又来找,说是在赌坊欠了八百两银子的债,让她立刻拿出来,否则就把她爹装麻袋里绑上石头沉江。 毕竟是血脉相连,小红再如何痛恨这个不争气的爹,也不能看着他在自己面前被沉江,可是八百两银子对于一个入行没多久的青楼女子来说无异于一个天文数字,无论如何都拿不出。就在父女俩惊慌失措时,对方提出了一个条件:在今晚眉楼的宴席上帮他们杀一个仇家,成功之后由他们来善后,并承诺将父女两人连夜送出南京城,赌债也一笔勾销。 夏天南对来龙去脉没有兴趣,追问道:“这些人到底是谁派来的?” 小红想了想,不确定地说:“他们自己说话时好像提到了‘常府’……” “常府”?夏天南和徐弘基对视了一眼,原来是他。整个南京城,姓常而且敢对一个国公和一个伯爵出手,并且有实力策划这样一出刺杀行动的,除了镇守太监常昆,不作第二人想。 徐弘基一拍大腿,叫嚷道:“早该想到是这个老匹夫了,居然连我也敢动。” 夏天南也不废话,对岛津千代下令:“派人去军营通知杨由基,把近卫营调来,随我一起去常府。” 等岛津千代领命而去后,夏天南又问徐弘基:“魏国公,我听部下黄猛甲说,京城锦衣卫的人跟他一起到的南京,正是来抓常昆的,不知道为何没有即刻锁拿进京。眼下常昆为何还能行动自如,策划这样的刺杀?” 徐弘基摇了摇头:“锦衣卫的路数我也摸不透。不过太监是天子家奴,锦衣卫是天子亲军,两家有些香火情在也说不定。锦衣卫放过常昆不大可能,但是缓几天抓人也不是不可能。” “管他什么路数,反正常昆做这件事,必须付出代价。”夏天南咬牙切齿道,“还请魏国公派人严守城门,防止这个死太监趁乱逃走。” 徐弘基心想,一个戴罪的阉人,就算逃又能逃到哪去?不过今天常昆也得罪了自己,布下天罗地网以防万一也是理所当然。他点头道:“这事交给老哥了。不过你不要冲动,常昆毕竟是天子派出的镇守太监,要治罪也是天子亲自动手,你不要一时冲动,弄巧成拙。” 夏天南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转身出了房门,拔刀队的日本武士也跟在后面鱼贯而出。 见这群凶神恶煞的倭寇走了,除了徐弘基之外,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侯方域更是瘫倒在地。张溥回过神来之后,看着夏天南的背影,想到这个平南伯居然威武至斯,不仅向堂堂魏国公发号施令,对镇守太监更是视若无物,就连倭寇也能像奴仆一般驱使,心里一动,一个念头遏制不住地开始滋生:此子绝非池中之物,将来也许可以作为一个政治合作甚至投靠的对象。 顾横波看看一片狼藉的雅间,再看看只知道掩面而泣的小红,悲从中来,低声啜泣起来。 徐弘基也带着亲军往外走,经过顾横波身边时,想到这件事与她手下的姑娘有关系,有心想斥责一番,不过转念一想,这也绝非她所愿,说起来也是个可怜人,于是叹息了一声,摇着头走出了门。 第七百一十三章 常昆自焚? 恋上你 630bookla ,最快更新乱世扬明最新章节! 夏天南匆忙赶往镇守太监府,徐弘基也没闲着,出了眉楼立刻下令四处城门戒严,仔细盘查可疑人物。一时间京营频繁调动,城门戒备森严,城内的气氛紧张了起来。 镇守太监府对于夏天南来说并不陌生,上次和神机营打了一仗之后,就直接追到了常昆府中,这第二次去,更是轻车熟路。 他带领拔刀队从秦淮河畔穿过钞库街,直奔太平门。岛津千代和杨由基的速度也很快,带着近卫营在太平门外与他会合。 杨由基问道:“将军,怎么不把其他步兵营都调来?” 夏天南摇摇头:“都调来做什么,打仗啊?对手不过是一个被剥夺了军权的太监,撑死也就几十个健仆,杀鸡焉用牛刀。再说我和魏国公眼下关系不错,没必要大动干戈让他难做。” 说话间已经来到了镇守太监府门外。门口有几个身穿飞鱼服的壮汉把守在门口,见来了大队人马,脸色都变了,抽出绣春刀喝问:“什么人?锦衣卫在此办案,闲杂人等不准靠近。” 按平时的规矩,这一声喝问足以吓退九成的吃瓜群众,无论官民,无缘无故没有谁愿意与厂卫打交道。可惜,琼海军并不属于吃瓜群众之列。 夏天南来到最前方,笑呵呵地说:“几位兄弟,我姓夏,是琼海镇总兵,和常公公是老相识了,今晚想来看看他,能不能行个方便?” 这算是睁眼说瞎话了,带着大队人马气势汹汹地来“看望”老相识,傻子都不信,这几个锦衣卫自然也不会被忽悠。 若是其余的总兵,锦衣卫根本不放在眼里,他们行使侦缉审案的权力,也不需要证据,逮人看心情,理论上文武百官都在他们的控制范围之内,只要天子一声令下,宰相都能抓,区区总兵又算的了什么?可是这个琼海镇总兵近来名头太响了,不管是驱逐倭寇和红毛,还是大胜流寇、生擒闯王高迎祥,哪一件都不是容易办到的事。最近还被皇帝亲封为平南伯,风头正劲,怕不是凭借锦衣卫名头就能吓跑的主。就算撕破脸动手,几个人能和面前如狼似虎的成百上千的士兵对抗? 好汉不吃眼前亏,几个锦衣卫面面相觑一番,正想着如何应对,夏天南走了过来,往为首的锦衣卫小旗手中塞了两锭沉甸甸的银子,笑道:“兄弟,与人方便,亦是于己方便。” 见对方很懂场面,给了台阶下,小旗犹豫起来。反正常昆是戴罪之身,又不是锦衣卫保护的对象,犯不着和这些大头兵冲突,他说道:“不管你找他何事,进去的人不能太多,免得我们难做。”接着低声交代了一句,“就算是来找茬的,人不能带走,也不能见伤,免得我们回京不好交代。” 夏天南点点头:“知道了。”然后下令岛津千代和拔刀队跟随自己进门。走到门口,看似很随意地问了一句,“兄弟,听说常公公遇到了点麻烦,要进京治罪,怎么还没动身?” 小旗摸了摸袖中的银锭,迟疑了一下,回答道:“他和我们这次的头儿是旧相识,还给了些好处,说是给他几天的时间盘点家产、交代后事,所以我们只把守大门不准随意进出,没有即刻动身。” 恐怕这几天的时间根本不是盘点家产,而是筹划今晚的刺杀行动吧。夏天南冷笑了一声,抬脚进了大门。门口的锦衣卫互相递了几个眼色,然后其中一人跟在后面一起进了宅子。 穿过前院,来到内宅时,灯火通明,一群家丁打扮的人正拦在前方,每人手中还举着一个约两尺长的黑黝黝的东西。看样子常昆早有准备,已经严阵以待了。 岛津千代眼睛很毒,立刻看出了这是军中才有的神臂弩,这玩意射程虽然不算很远,但是在有效范围内,准确度和杀伤力都很惊人。她立刻大喝:“结阵,在前方挡住将军。” 拔刀队立刻散开来,排成队列充当人肉盾牌挡在夏天南前方。 岛津千代提醒道:“将军,这是大明军中特有的神臂弩,威力惊人,要小心。” 夏天南皱眉道:“军中的神臂弩?莫非是常昆掌管兵器局时吞没的?”他小声对岛津千代说,“去门外把杨由基叫进来。” 这时房门打开,常昆站在门口,眼神不善地望着夏天南,冷哼一声,“夏天南,你能站在这里,说明今晚的事失败了。只可惜,精心布置一番,还是没能取你性命,还有那个落井下石的魏国公,只怕也侥幸逃脱了吧?” 夏天南笑了笑,“你不打自招最好,免得我浪费唇舌。既然你没杀了我,我可是信奉有仇不过夜,今晚这事必须有个了断。” 常昆很洒脱地一挥手:“成王败寇,我栽在你手里,也无话可说。不过我宁愿一死,也不会让你羞辱。今夜我就与这座府邸一起上路,让你眼睁睁看着有仇不能亲手报。” 夏天南一愣,“什么叫做一起上路?” 常昆退回房中,门吱呀关上。不一会儿,房中冒出了浓烟,一股菜油混合着焦木的味道传了出来。 难道这太监要?夏天南不太相信,一个这么贪婪的阉人会这么洒脱地自杀,而且是最惨的死法之一? 他想让拔刀队的武士冲进去看个究竟,可是前面十几把神臂弩对着这边,没法过去。 这时杨由基来了,夏天南见到他,赶紧说:“用你的弓箭驱散这群人!常昆究竟是不是,亲眼看到才放心,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他和常昆已经是不死不休的局面,如果不把这个太监彻底弄死,以其睚眦必报的性格,脱身之后肯定会设法暗杀自己。只有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有这么一个对头暗中盯着自己,阴魂不散,吃饭睡觉都不安生。 杨由基点点头,取下弓,拉开弓弦,吱呀的声音响起,弓身与弓弦弯成了一道满月。对面手执弩箭的健仆见状,知道来了个使箭的行家,有些慌乱,犹豫着是不是该先下手为强。 第七百一十四章 火烧太监府 这时跟进来的那名锦衣卫赶紧阻止:“夏总兵,常昆是圣上钦点锦衣卫捕拿进京的,可不能伤到他!” 夏天南惊讶地反问:“你瞎啊,没看见常公公想不开要吗?我这是进去救人呢!” 锦衣卫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他没想到对方比自己这些锦衣卫脸皮还厚,说起假话来眼都不眨。 杨由基根本没有听见锦衣卫的话,他一旦弓箭在手,整个人的气场都不一样了,拉满了强弓,引而不发,空气中仿佛都弥漫着一股杀气,一人一弓,面对十几张强弩,气势反而压过了对方。 对面的健仆知道,这是一种威慑,一旦谁先击发手中的弩箭,对面的弓箭就会射向自己。他们舔了舔嘴唇,环顾左右,谁都不敢当出头鸟。他们跟着常昆欺负欺负小老百姓还行,毕竟不能和职业军人相比,在这样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对峙下,一个个高度紧张,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滑落。 这时身后的房间开始燃起了熊熊大火,梁柱、门窗都烧得比剥作响,炙热的热浪迎面而来,健仆们知道,自己的使命完成了。 他们互相看了看,都从对方的眼神中看到了退却的意思。 一扇被烧得只剩半截的窗户带着焰火掉到了人群中,仿佛是一个信号,所有的健仆大叫一声,避开了这半截窗户,四散而逃。 这时杨由基终于出手,松开了弦,一枝箭流星般射出,将两个逃跑的健仆穿在一起,齐齐倒在地上。他刚才之所以引而不发,是怕强弩会造成己方不必要的伤亡,尤其是可能伤及夏天南,现在对方丧失了对抗的意志,正是下手的好时机。 健仆们从逃跑的那一刻开始,已经放弃了反击的想法,遭遇背后的弓箭袭击时,也没有回头抵抗。不过两条腿跑的快,又怎么跑得过弓箭? 杨由基一出手就没有停下,从箭壶抽出箭矢、张弓、射出、再抽箭,循环不停,旁人看的眼花缭乱。一枝枝箭“嗖嗖嗖”地飞出,像长了眼睛一样,找到各自的目标,深深地钉入后背,健仆们一个接一个地倒下,无一幸免。 等到房门也被烧垮,“轰”的一声砸在地面火花四溅时,夏天南等人视线内已经没有站立的敌人。 旁边的那名锦衣卫看到了杨由基的表演,目瞪口呆,他从未见过这样的神箭手。等到回过神后,再看看火势越来越大的内宅,知道常昆肯定活不了了,心知不妙,赶紧溜出去和同伴商量对策。 夏天南看着眼前火光冲天的景象,皱起了眉头,他不相信常昆会甘心,可是这样的大火又怎么跑得出来?他吩咐杨由基:“让近卫营把常府所有的门都堵住,凡是有人出来,格杀勿论!” 门口的几名锦衣卫得到了常昆自杀的消息后,全都惊呆了,这下子回到京城该怎么交代?那名锦衣卫小旗扇了自己一记耳光,后悔不迭,“妈的,不该接这银子,烫手。” 旁边的同伴伸手捅了捅他,小声说:“头儿,看门外,就算不接银子,他们想要干什么,咱们挡得住吗?” 小旗抬头一看,大群士兵接到命令后分成若干小队,以整齐的步子小跑着沿着围墙往常府两边散开,看样子是要去封门。不一会儿,从远处传来了嘈杂的人声,紧接着有惨叫声响起,看样子是想从侧门出去的人被杀了。 他倒吸一口凉气:“逼死常昆还不算完,这是要灭门吗?” 夏天南守在火场外,听着士兵不停来报。 “西门截住了几名丫鬟婆子,没见到常昆。” “后门挡住了几个伙夫,也没见到常昆。” “……” 难道常昆真的烧死在里面了?夏天南望着前方的大火,心里想着是不是等火熄灭后,扒开瓦砾验尸,毕竟太监比正常人少了点东西,即便人烧死了,依稀也能辨认出来,只不过这种事情,光想想就觉得恶心。 不过老天爷还是眷顾他的,没逼他去干这么恶心的事。就在大火渐渐变小时,门外人声鼎沸,一群明军押着一个披头散发的人进来,对夏天南说:“平南伯,我们奉魏国公之命封锁城门,抓住了这厮,魏国公让我们扭送过来交给您处置。” 岛津千代用刀鞘抵住这人的下巴,将他的头抬起来,夏天南定睛一看,笑了起来,居然是老熟人。 “常公子,别来无恙,还记得夏某吗?” 这人正是常昆的义子常威。他看见夏天南后,立刻谄媚地笑道:“怎么会不记得!小的之前得罪过平南伯,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别往心里去。” 夏天南悠悠地说:“生意场上无父子,既然是做生意,有竞争很正常,我也不打算追究以前那些芝麻蒜皮的小事。” 常威大喜,点头哈腰地说:“平南伯果然大人大量,小的佩服。” “不过,今天你必须把你干爹的去向告诉我。”夏天南指着大火,“你不要告诉我,你也相信你干爹会?” 常威眼珠一转,换上一副悲戚戚的表情:“什么,义父他?义父,你为什么如此想不开啊……”一边说,一边嚎哭起来。 夏天南观察了他的表情,看见他眼眶里一滴眼泪都没有,纯属干嚎。虽然这种以利益关系维系的义父义子之间未必有什么真正的父子情,但是听到常威听到义父的消息时一点也不惊讶,就很可疑了。 他吩咐左右:“常公子这么伤心,我们要成全他,把他抬起来,丢到火里去陪义父上路。” 几名日本武士应道:“哈依”,然后七手八脚把常威抬起来,作势就要往火里丢。 热浪扑面而来,常威的眉毛几乎要被燎到,他恐慌不已,拼命扭动挣扎,大声叫道:“不要丢我进去!平南伯,我想起来了,义父房中有机关……” “啪”的一声,常威被丢在地上。他顾不上浑身摔的火辣辣的疼,爬到夏天南脚下,忙不迭地交代:“平南伯,我全说。义父在自己府中挖了一条地道,入口就在床下,只要把盖子从里面盖上,火势一起,房屋倒塌,谁都发现不了……” 第七百一十五章 落网 在常威的指引下,夏天南等人在镇守太监府后的第二条小巷找到了地道的出口。 出口是一口水井,旁边有几行湿漉漉的脚印,往西而去。杨由基是猎人出身,对足迹辨认和追踪颇有心得,他打着火把仔细察看了一番,告诉夏天南:“这是三个人的脚印,都是男人。如果地道内没有人的话,说明常昆已经跑了。” 夏天南点点头:“派人下去看看。” 杨由基选了一个个子较矮的士兵放在打水的桶里吊下去察看,过了一会儿,士兵上来报告:“地道的口子不在水下,开在井壁上,里面很窄,只能一个人猫着腰走,又是笔直一条道,藏不住人。” 夏天南有些失望:“就这么让他跑了?” 杨由基看了看地上的脚印,再环顾周围的环境,说道:“那也未必。脚印的水迹还没干,说明走不了多远,而且常昆为了躲避我们,肯定不敢乱窜,多半躲在某个地方不敢出来。只要把周围的宅子都搜一遍,十有能抓到。” 夏天南的优点之一就是用人不疑,而且相信每个人的专长。他知道杨由基是个优秀的猎人,而且头脑冷静,既然他有一定把握,就不妨放手让他去做。 “很好,你带着近卫营在附近先搜查,我让黄猛甲带着特战队也过来帮忙,碰到棘手的豪门大户就先围起来,等我去找魏国公打个招呼,让他以南京守备搜查朝廷钦犯的名义带我们进去,一个角落都不放过,必须抓到常昆,眉楼的刺杀不能再有第二次。” 南京城内权贵遍地,夏天南虽然不怕事,但是没必要树敌太多,只要徐弘基出面,搜查就不会有什么阻碍了,谁也背不起窝藏朝廷钦犯的罪名。夏天南有把握说服徐弘基,今晚的刺杀他也是受害者之一,不会这么放过常昆。 浩浩荡荡的搜查开始了,太平门今夜不太平,火把照亮了半个天空,近卫营和特战队联手行动,大批的琼海军士兵陆续赶到太平门附近,荷枪实弹,挨家挨户进行搜查,家家鸡飞狗跳,不管是平民还是侯爷,不管是小吏还是尚书,无人能够例外。偶尔有权贵拒绝琼海军士兵登门搜查,京营和魏国公府的亲军就出面,表示怀疑府中窝藏钦犯,把主人唬得一愣一愣的,然后大批士兵一拥而入。 这样的搜查力度,连只老鼠都没法跑掉,很快就逐个排除了大部分的民房和府邸,只剩下一个地方——南京锦衣卫千户所。 一路搜查过来毫无阻碍的士兵在千户所遭遇到了坚决的抵制,搜查钦犯的借口也不好使。 夏天南得知消息后,亲自带人赶到了千户所。出面与他周旋的是南京锦衣卫的一个百户,人微言轻,不敢得罪这位手握重兵的平南伯,言辞比较委婉,大意是锦衣卫不可能窝藏钦犯,另外千户所里有很多涉及谋逆大案的卷宗,要是搜查时损毁了,谁也担不起责任。 已经惊动了半个南京城,夏天南自然不会就此罢休,再说他又何曾把锦衣卫放在眼里,死在他手上的锦衣卫起码两位数了。他警告对方:“今晚我的人必须进去搜查,识相点就让开,否则不要怪我不给你们留情面。” 百户见这位平南伯不讲官场规矩,要蛮干,一时没辙了。这时一个身穿飞鱼服的男人走了出来,厉声说:“我是京城锦衣卫北镇抚司副千户葛布,奉圣上之命来南京公干,现在手上有要犯,明日就要押解进京,要是出了什么岔子,你们担待得起吗?” 夏天南几乎要笑出声来,这位副千户大人怕是平日里颐指气使惯了,只知道以锦衣卫的名头来压人,不会动脑子。明明知道自己是来杀人灭口的,目标是常昆,而他们南下的任务就是把常昆带回京城,这句话一说出来,不打自招,说明常昆逃走之后很有可能玩了个灯下黑,到了这里寻求锦衣卫的庇护——毕竟落在夏天南手里绝无活命可能,回到京城尚有一线生机。 夏天南回头朝黄猛甲招了招手,示意他过来,然后低声问:“这个人是不是跟你一起从京城来到南京公干?他的任务是不是就是抓常昆回京?” 黄猛甲点头:“就是他。虽然各走各的,但是在京城出发前我见过他。” 夏天南点点头,心里有了底。他转向葛布,笑道:“你是北镇抚司的锦衣卫副千户,巧得很,我这里也有一位锦衣卫千户,官阶比你高一点点,如果他下令你让开,说话管用不管用啊?” 黄猛甲会意,走到前方,亮出了自己的千户腰牌。 不同身份的锦衣卫腰牌不同。最低一级的力士、校尉用木牌,百户以下用铜牌,副千户、千户、镇抚使用银牌,刻着自己名字,指挥佥事、同知、指挥使则用金牌,也刻名。葛布是锦衣卫的老人了,抬头一看,就知道对方手里银光闪闪的腰牌多半是货真价实的,更何况他也知道皇帝刚刚封了一个挂名的千户,估计就是这位了。 他沉着脸回答:“平南伯不要说笑,就算他是锦衣卫千户又如何,我有圣上钦点的差使在身,就算锦衣卫指挥使也不能擅自更改,何况是一个挂名的千户?” 夏天南似乎没有听见他的话,对左右下令:“葛副千户违抗上官的命令,我们给黄千户帮帮忙,把他绑起来!” 特战队和近卫营的士兵们一拥而上,把反应不及的葛布团团围住,七手八脚围起来,然后捆了个结结实实。 葛布大怒:“你们这么做,形同造反”很快他的嘴就被一块布塞住,再也说不出话来,眼睁睁地看着大批的士兵鱼贯而入。 在千户所的衙署内,常昆瑟瑟发抖地缩在地上,完全没有刚才的意气风发,或许是他心里明白这次是真的要死了,之前只是做戏。 夏天南望着他,啧啧叹道:“常公公,你一个没了权势的镇守太监,却逼得我得罪了半个南京城的权贵,本事不小啊!作为对手,我很佩服你,所以给你一个选择的权利,说吧,是悬梁自尽,还是葬身火海?” 第七百一十六章 共处一室 恋上你 630bookla ,最快更新乱世扬明最新章节! 常昆听到对方猫戏老鼠般的戏谑,咬牙切齿道:“什么都不必说了,只可惜机关算尽,也没能取你性命,早知道有今天,在苏州那时候我就应该不计代价把你除掉。” 夏天南点头道:“当时我身边的人不多,苏州离南京也近,如果你倾尽全力,确实是最好的机会。不过时光不能倒流,后悔也晚了,快点选个死法吧,我赶时间,折腾了一晚上还没睡觉呢。” 对方越是轻描淡写,常昆越觉得死亡离自己越近,他自我安慰道:“你不敢的,我是锦衣卫要抓的人,命令是万岁爷下的,你从锦衣卫手里抢人就是和万岁爷作对……” 夏天南“噗嗤”一笑,“我得罪你家主子的地方多着呢,可为什么还一路升官呢,现在都封爵了。” 他扫视了一下四周,“这里连条白布都找不到,堂堂镇守太监若是拿裤腰带上吊未免太掉价了,这样吧,我做主,就火葬吧。” 常昆浑身都抖了起来,被大火烧死的感觉实在太恐怖了。他在自己府中制造的假象时,在地道中都被浓烟呛得死去活来,无法想象真实的场景会如何残酷。他厉声叫道:“你这样赶尽杀绝,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在常昆的厉声尖叫中,夏天南带人退出了房间,下令道:“来人,把房门钉死,放火,注意不要让火势蔓延,把整个千户所都烧了就不好了,毕竟南京的锦衣卫也没得罪我。” 火势熊熊地燃烧起来,木头烧得噼啪作响的声音逐渐掩盖住了房里凄厉的叫声。近卫营的士兵们在夏天南的示意下找来木桶等容器,打满了水,围住了着火的房间,浇灭蔓延出来的火头,以免殃及整个千户衙门。 南京锦衣卫眼看着别人烧自己衙门,屁都不敢放一个,连个人影都见不到。倒是被五花大绑的京城锦衣卫副千户葛布不知在谁的帮助下挣脱了束缚,冲进人群,看了一眼大火,颤抖着指着夏天南说:“锦衣卫要带走的人,你居然敢当着我们的面杀了……” 夏天南瞥了他一眼,好心“提醒”道:“葛副千户,明明是犯人畏罪自杀,我带人在这救火呢。倒是你要小心点,不要失足摔进火堆里去,免得因公殉职。” 葛布看了看夏天南和周围士兵冷漠的眼神,完全没有常人面对锦衣卫时的胆怯和畏惧,他不禁打了个哆嗦——如果自己还指责下去,这些人不会真的丧心病狂到把自己也丢进火里,制造一个“因公殉职”的现场吧? 与性命相比,这份差使是否能顺利交差以及锦衣卫的脸面似乎也不那么重要了,葛布讪讪地收回了手,默默地退到了人群之外。 关押常昆的房间烧得只剩灰烬之后,琼海军大队人马从容地撤出了千户衙门,除了满地的狼藉,似乎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半夜丑时,太平门终于恢复了太平,各家权贵大门紧闭,似乎根本不知道附近接连发生了两起火灾。其实他们都明白,再显赫的地位也抵不过冰冷的钢刀,今晚大闹太平门的人是他们惹不起的——一支敢在洪武门和神机营干架,还敢全城搜捕前任镇守太监的军队,还有什么是他们不敢做的?没人愿意为了不相干的人和事搭上自己身家性命。 回到军营后,夏天南唯一的念头是想好好睡一觉。 今晚本来是个香艳的饭局,有美丽的女老板,还有粉嫩的小姑娘作陪,可是被老太监彻底玩坏了:水下钻出了刺客,身边陪酒的姑娘变成了杀手,一环套一环,自己差点死在一根发簪之下。为了抓住常昆,彻底解除后患,足足折腾了一晚上,还好功夫没有白费,干掉了这个对头。 正准备回到自己房间睡觉时,岛津千代却跟了进来。这个奇怪的举动让夏天南不解,平时除了出门时担任贴身保镖的角色,岛津千代都是自己单独睡一间房,独来独往。 看到他疑惑的眼神,岛津千代解释道:“今晚发生了很多事情,在青楼差点让主人遭受伤害,这样的事情,千代绝不允许再发生。至少在南京的这段时间,千代要和主人在同一个房间,随时保护主人。” 同一间房? 原本昏昏欲睡的夏天南立刻精神了起来,这是不是预示会发生一些不可描述的事情? 出门在外没有女眷陪伴时,夏天南不是没有往这方面想过,毕竟岛津千代颜值在线,而且因为常年习武的原因,身材健美,比起这个时空常见的弱不禁风的女子而言,别具一番风味。 不过在对方没有明确表示之前,他不怎么敢强撩,万一这个脑袋一根筋的少女一时想不开,给自己来个无刀取或者拔刀术,折胳膊折腿也就罢了,搭上性命就不值当了。再说自己家里小妾好几个,也不缺女人。 他试探地问道:“住一个房间,你会梳洗穿衣这些服侍人的本事吗?” 岛津千代俊俏的脸色毫无表情,干脆地回答:“千代只会杀人,不会做这些事情,非常抱歉。”口中说非常抱歉,可是没有一丝愧疚的表情。 夏天南叹了口气,“大概也不能陪老爷一起睡吧?” 岛津千代眨巴了一下眼睛,似乎在揣测“一起睡”的含义,然后摇了摇头:“保护主人的时候,千代是和衣而睡,这是对贴身卫士的起码要求。” “好吧,我明白了。”夏天南原本也不抱什么期望,便放弃了这个念头。他看到了对方左手背上缠绕的布条时,关心地问,“伤口涂药了没有?” 岛津千代满不在乎地回答:“一根簪子而已,扎中脖子会很危险,但是扎手上只是小伤,千代练习刀术的时候受的伤比这个严重多了。” “那怎么行,必须涂药,否则伤口感染就糟了。”夏天南是现代人,知道伤口不及时处置的后果。找个靠谱的保镖不容易,岛津千代已经证明了她的价值,即便两人以后只是纯粹的主仆关系,夏天南也不希望她因为疏忽大意而出事。 他拿出金疮药,不容置疑地拉过她的左手,拆掉包裹的布条,给她伤口上药。 岛津千代意外地看着这位主人,没想到他堂堂一个伯爵,居然为一个微不足道的属下亲手上药! 第七百一十七章 姬武将 男人照顾女人,比如上药这样的小事,在现代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在普通朋友之间,这叫绅士风度,或者暖男,在男女朋友之间,这叫体贴,类似的举动属于撩妹必备技能之一。 但是在男尊女卑的古代,男人不要说给女人上药了,能够言语上嘘寒问暖两句就很不错了——汉朝的张敞仅仅给妻子画眉,便成就了千古佳话。日本的女子地位甚至还不如明朝,从战国时代起,女性的角色定位都是附庸或者战利品,没有地位和尊严可言。 岛津千代虽然一向以冰冷和强硬的态度示人,在岛津家的地位也一度排到了家主继承人的位置,可是女性天生的劣势让她在与弟弟岛津光久的竞争中轻易败下阵来,而且没了家主继承人的光环,即使她是岛津家长女,本质上也就是个普通的日本武士而已。失去了家族的庇护后,夏天南的实力和权势是她维持尊严和体面的最后屏障,这也是她拼命保护夏天南安全的重要原因——否则无处可去的她回到萨摩藩就很有可能作为家族的筹码被指定嫁给九州岛上的某个大名,空有一身技艺,从此只能守在卧室和庖厨之间的方寸之地,每日祈祷丈夫能平安归来。 看着夏天南细心的为她涂抹金疮药,岛津千代心中包裹的那层厚厚的保护壳逐渐松动,她到底只是个不到二十的少女,伪装的再坚强,还是希望得到呵护,难过时想要有个宽厚的胸膛可以依偎,脆弱无助时有人为自己遮风挡雨。眼前的这个男人,摧毁了自己继承家主的希望,却给自己打开了另一扇大门,让自己来到了一支强大到可以碾压日本任何一个大名的军队;他睿智、理性、野心勃勃,而且年轻,前途不可限量,似乎皇帝的位置才是他前进道路的极限——他,能成为自己可以寄托一辈子的男人吗? 夏天南涂完药之后,重新包扎好,拍拍手,说道:“搞定。”抬头一看,却发现岛津千代的眼中闪烁着炙热的光芒,眼神中似乎有感动,更多的是期待。 他愣了一下,下意识地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岛津千代直接了当地问:“主人,千代可以成为您身边拿刀的女人吗?” 夏天南有些糊涂,他莫名其妙地反问:“你不一直就是吗?我身边拿刀的女人除了你还有谁?其他都是大老爷们。” 岛津千代一字一句地强调:“千代想成为主人的女人,而且可以跟随主人上战场,不用像其他的日本女人一样每日守在家里——千代只会刀术,也不想成为那样子的女人!”说到“主人的女人”时,特意加重了语气。 原来是要自荐枕席的节奏!夏天南又惊又喜。到底是女汉子,连这样的话也和普通女人不一样,直接而有力量,充满侵略性——不过他喜欢,这样多干脆啊,没有矫情和做作,直奔主题。 他也不知道自己什么地方突然打动了这个冰山少女,但是这不重要,重要的是结果。他捋了捋思路,给出了岛津千代最想听到的答案。 “如果你成为我的女人,你可以做你喜欢的任何事情,我绝不会像养猫养狗一样把你圈养在家里。你就是我的姬武将!” “姬武将?” 这是夏天南从“信长之野望”之类的游戏里学到的名词,他解释道:“总之就是你成为我的女人,我给你妻妾的名份,但是可以如你所愿让你成为女武将,甚至领兵打仗!” 岛津千代明白了这个名词的含义,她露出了难得一见的笑容,像是冰山融化了一样,青春而灿烂。她深吸一口气,跪坐在地,把武士刀解下放在一旁,闭上眼说:“主人,来吧,千代今晚就把自己交给您!” 夏天南啼笑皆非,到底是末经人事的处子,而且常年舞刀弄枪的生涯让她错过了很多启蒙教育,要补的课还很多。不过他好为人师,这样的事情做得再多也是心甘情愿的。 他笑着把对方揽入怀中,低声说:“我答应你将来可以跟我上战场,不过在此之前,你得陪老爷我上另一个战场——这个战场只有你我,战斗也很激烈,不要早早弃械投降哦!” 十几年来第一次被男人这么亲密地搂在怀中,岛津千代觉得有些不适应,但是男人的气息和温暖宽阔的胸膛又让她沉醉其中,矛盾的心情让她的拳头一下握紧,一下松开,脸色慢慢变得酡红。她喃喃道:“什么战斗?不管什么战斗,千代都不会投降的!” 夏天南大笑着将她横抱而起,向卧室走去。 “话不要说得太满,老爷我很快就能让你溃不成军、弃械投降!” 当晚,春色无边,夏天南渡过了一个让他记忆深刻的夜晚。 第二天,司马德等人惊讶地发现,一向生活自律的将军不但起得很晚,而且走路总是扶着腰,慢腾腾地像个老头。正在他们百思不得其解之际,又看到岛津千代容光焕发地从将军房里出来,便什么都明白了,心照不宣地齐声向夏天南道喜。 “恭喜将军得一好内助。”岛津千代只会打打杀杀,砍人在行,刺绣、做饭这些服侍人的既能多半是不会的,说贤内助太不沾边,只能用一个好字含糊带过。 夏天南一边撑着腰,一边笑嘻嘻地回答:“以后千代就是我的女人了,而且照样做我的贴身护卫,但你们可不能把她当做普通护卫看待哦!” 司马德等人忍住笑,答道:“属下懂的。” 看见部下有意无意瞄着自己的腰部,夏天南不禁老脸一红。昨晚本以为自己久经沙场、经验丰富,加上这段时间行军打仗没有妻妾在身边,弹药充足,岛津千代又是大姑娘上花轿——头一回,肯定能轻而易举拿下对手,万万没想到的是:自己火力依然充足,可是对方的炮架太厉害——情到浓时,岛津千代那双健美而有力的大腿差点把自己的腰都夹断了,夏天南只能是龇牙咧嘴地完成了几次攻击后便败下阵来,最后弃械投降的居然是自己。 第七百一十八章 又一个总兵 恋上你 630bookla ,最快更新乱世扬明最新章节! 经过火烧太监府和锦衣卫衙门之后,琼海军的名头在南京城无人不知,夏天南一度还成了可止小儿啼哭的人物。 原本在夏天南面前颇有优越感的复社诸人也改变了对武人一贯的看法,原来一个武将可以强大到一手改变整个南京的权力格局,三巨头之一的镇守太监一夜之间就灰飞烟灭了,不仅倒台,连都消亡了。虽然他们不是太清楚夏天南能够如此张扬的底气所在是因为自身强大的武力和粮饷不受制于人等因素,但不影响复社对夏天南和琼海军作出一个全新的判断。 在刺杀事件的第三天,张溥主动上门,“屈尊”到军营拜访夏天南。在当时的政治环境下,以张溥的名望,这种情况是从未有过的。 张溥出身贫寒,但年幼好学,有神童之称。于天启四年开始结社评论时政,博得名望,起初取名为应社,后来改为复社,成员最多时高达三千余人;天启六年参与苏州抗税暴动,撰写《五人墓碑记》,痛斥阉党,名动天下;崇祯元年,“组织群众”驱逐九千岁魏忠贤的心腹、阉党骨干顾秉谦,从此成为天下士子当中的天皇巨星!复社的声势也从此震动朝野,号称是“春秋之集,衣冠盈路”,“一城出观,无不知有复社者”。其影响力遍及南北各省,走到哪里都是万人空巷,拥趸粉丝无数。 成名之后,他不肯按部就班地出仕熬资历升官,而是企图一步登天,借广收门徒以控制士林、把持科场,最终达到左右政权之目的,并且一度接近成功,连当时首辅周延儒都被他捏住了把柄,不得不惟命是从,按照张溥给出的名单,何人重用,何人罢官,悉数照办。直到周延儒被温体仁弄下台之后,这种奇葩现象才停止。即便如此,张溥区区一介没有任何实际职务的“民间意见领袖”,在乡野之中遥控朝廷,以闲人之身执掌天下,在家遥控操纵朝堂决策,决定官员任免,把大明天下视为掌中玩物,也算是空前绝后了。 周延儒倒台后,继任的首辅温体仁自然不会像前任一样对复社和张溥唯唯诺诺,处处与东林党针锋相对,是张溥的眼中钉,张溥此次来访,主要目的就是借助琼海军的势力和财力帮助周延儒起复、打垮温体仁。 夏天南倒是没有怠慢这位名人,亲自出面接待:“天如先生大驾光临,蓬荜生辉。” 二人互相客套一番坐定后,张溥先是恭维了一番夏天南,“杀伐决断”,“铲除阉党余孽,为金陵除去一害”,大快人心。 夏天南笑而不语,对于张溥的恭维,他觉得其逻辑很可笑,也有些反感。 他和常昆纯属个人恩怨,起源于苏州生丝买卖,经过洪武门一战后矛盾加剧,然后我整垮你、你再刺杀我,冲突达到顶峰后,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仅此而已。他从未想过背负什么“铲除阉党”的伟光正使命,常昆不过就是个贪婪的太监,与前朝“九千岁”魏忠贤毫无瓜葛,更谈不上什么“阉党余孽”。对于这种动不动扣帽子的行径,夏天南很不屑。 不过他也知道张溥是靠着与“阉党”斗争博得名声的,和太监有种天然的敌对,这么想的话,也能捏着鼻子理解。 作了一番铺垫之后,张溥慢慢把话头引向对当朝首辅温体仁的攻讦,“……温长卿身为百官之首,却党同伐异,大肆迫害东林一脉,政事上碌碌无为、尸位素餐,不配坐在首辅之位……” 夏天南皱起了眉头,问道:“那么天如先生觉得该怎么做?” 张溥打起精神,透露了自己此行的目的:“如果平南伯愿意助一臂之力,助我恩公周延儒起复,他日重登首辅之位,定当厚报。” 夏天南明白了这位士林领袖的意思,想通过他的帮助,实现前任首辅周延儒起复的目的。看来对方仍然念念不忘“在乡野之中遥控朝廷,以闲人之身执掌天下”的追求,想要凭借自己的奔走,操控内阁的更迭,影响朝政。 问题是,他才通过方正化方太监私下和温体仁结成同盟关系,不可能去拆台。至于温体仁是否碌碌无为,是否“迫害”东林党,与他何关?他所需要的,不过是首辅这个位置能够提供的政治上的便利,谁做首辅,对他来说并不重要。再说了,东林党大权在握,对他和琼海军而言,未必是好事。温体仁贪图权位,更容易掌控,而这些东林党人除了党争,历史上并没有出色的政绩,明朝之所以灭亡,朝堂之上永无止境的内讧和消耗也是原因之一。 夏天南很清楚自己要得是什么,也清楚东林党和复社是什么货色,所以直接拒绝了张溥的提议。 “我只是个武将,不懂朝堂之上的这些弯弯绕绕,更不敢插手首辅更迭这样的事,还请天如先生另寻高明。” 张溥没想到敢只手把南京镇守太监拉下马的平南伯居然自称胆小怕事,一时愣住了。随即反应过来,这就是委婉的拒绝了。他是个心高气傲的人,不愿再说下去,直接起身告辞。 走到门外,张溥回头望了一眼,冷哼一声,心想:给你机会不把握,不识抬举,日后定要你好看。 随着时间流逝,镇守太监倒台一事慢慢淡出人们的视野,琼海军继续按部就班组织流民的迁运,也到了尾声阶段,离开南京进入了倒计时。 崇祯八年八月,凭借“扬明”号飞剪船惊人的速度,负责“捐饷”一事谈判的户部、兵部官员返回京城得到了确定的指示后,半个月后又回到了南京。 为首的官员仍然是兵部右侍郎程立,他带来了谈判的筹码:朝廷同意了夏天南提出的两个条件,一年内不调琼海军剿流寇,并且任命林伟业为登州总兵。琼海军拥有了第二个总兵的官职。 第七百一十九章 军民两用轨道 身为“谈判小组负责人”的兵部右侍郎程立感叹道:“平南伯,朝廷可谓诚意十足,我们连兵部任命总兵的文书都一并带来了,你的表兄即刻就能去山东赴任。我在兵部这么多年,还没见过这么快走完流程的任命。” 夏天南明白他的言下之意,朝廷拿出了诚意,你平南伯也要表示诚意,当即拍板:“程大人不必多说,我懂。你们回京城的时间,我已经命人从琼州取了银子,今天就可以交割。” 程立大喜,银子到手,这趟“化缘”的差事就可以交差了。 夏天南也很高兴,区区二十万两银子,在把控海洋贸易之前,是一年的总收入,称得上巨款,而现在对他来说不过是毛毛雨,甚至都不用从临高调取,直接从击败高、张联军的战利品缴获里拿出一部分就能应付,这么点银子免掉远赴西北作战的任务,以及一个登州总兵的位置,很值。 过了几日,“玛丽娅”号也从临高带来了林伟业。 几个月不见,林伟业没有顾得上和夏天南寒暄,而是抱怨道:“干吗火急火燎地把我从临高叫来,一大堆事走不开呢!” 夏天南眼睛一亮,林二当家但凡有事,一般都是技术上有了新进展,只是这次不知道是民用还是军用。他好奇地追问:“是不是弄出了什么新宝贝?” 林伟业得意地看着他:“恐怕要让你失望了,不是军队用的家伙,而是我领着百草园中级班的学员鼓捣出了有轨马车,你派人来临高找我时,正好在规划整个临高的市内轨道交通——我打算把这个当成这个时空的城市轻轨来使用,作为公共交通工具,提升临高的城市品位。” 夏天南有些意外:“原来这段时间你一直在弄这个?用什么马拉,一次能运输多少人或者货物,咱们现在又炼不出不锈钢,铁制轨道生锈怎么办?” 林伟业赞赏地回答:“看不出你还很专业,问到了点子上。现在的试验品是5-7米左右的四轮车,满载是10-14人左右,目前使用云南采购的滇马作为牵引马匹。滇马的特点是矮小体健、耐劳善负重,能远行,作为战马不合适,但是拖拉四轮马车倒是不错的选择。本来在其他路面,两三匹滇马是绝对拉不动满载10来人的车厢的,不过有了轨道,负重可以提升到两倍左右,一匹马就能拉动,只是速度慢了点。” “至于生锈嘛”林伟业解释道,“这个不是问题,就算现代的铁轨,日晒雨淋,照样会生锈,不过只要经常过车,就会把走行面抛光,所以轮子压过的那面不会生锈,下面生锈也不会影响车辆的通行。高速行驶的火车都不怕轨道生锈,我们这龟速的马车就更不怕了。” 即便在现代对铁轨司空见惯,夏天南也没注意过铁轨生锈的问题,回到古代倒是补课涨知识了。他高兴地说:“既然不会有影响,那就没问题了,我倒是很期待回到临高看到这些有轨马车。有了竹筋水泥建筑和完善的排水设施,再加上公共轨道交通,临高老百姓绝对是整个明朝最幸福的人了。” “这正是我弄这个有轨马车的目的之一。除了民用,在战时还可以以更高的速度向码头运输战略物资,比起肩挑手提的效率要高多了。” 夏天南喜道:“这个我倒没想到,军民两用,不错不错。” “其实还有个问题你忽略了,恰恰是我和学员们琢磨得最久的问题。”林伟业说,“轨道如果想要维护方便,就必须分段铺设,下面垫枕木。可是这样一来,凹凸不平,马踩上去一脚深一脚浅,而且容易被枕木绊倒” “是哦!枕木对于火车不是障碍,可是对于马来说就寸步难行了。”夏天南皱起眉头,“那该怎么解决?” “我依稀记得18世纪时,解决的办法是在枕木的间隙撒上细土,把空隙填平。不过这个办法缺点不少,首先就是每天都要专人维护,把马蹄踩的坑填平,异常繁琐,其次就是这样的路面又回到了当初‘晴天一身灰、雨天一身泥’的状态,我们花了很大力气修建的水泥地面就白瞎了。”林伟业伸手比划着解释,“后来有个叫苏二弟的学员提出了一个建议,他说既然铁轨凸出来不方便,为什么不把轨道沉下去呢?这句话给了我启发,我就设计成嵌入式凹形轨道,去掉枕木,把铁轨直接嵌入在水泥路面之中,这样一来,就不会有上述困扰了。” “可是没了枕木,照你说的,维护和更换铁轨就不方便了啊?” “不碍事的。马车和火车的速度、载重都不可同日而语,即便有铁轨损坏、变形,哪怕造成脱轨,也不会造成重大伤亡,修修补补也能凑合用,大不了过个三五年就全部换掉嘛!” 夏天南点点头,“这些都交给你去做,我充分相信你。不过今天把你从临高找来,不是听你科普铁路知识的,是要给你个官儿做做。” 林伟业愣住了,摸摸脑勺,不解地问:“我做官?给个官我也做不来啊?” 夏天南笑道:“就让你挂个名,事不用你做,而且是登州总兵,山东那边的武官,我记得你籍贯是山东人,这也算是在另一个时空衣锦还乡了嘛。毕竟我已经是琼海镇总兵了,在南京这段时间又被崇祯封了个伯爵,总不能一人兼任南北两个总兵吧?” “只挂名不管事?这还差不多,你让我研究技术在行,当官不是那块料。”说着说着,林伟业才反应过来,“卧槽,你说你封爵了?什么时候的事啊?” 夏天南笑道:“这事说来话长,咱们哥俩晚上不妨喝两杯,我慢慢跟你说详细的经过。简单点概括一下呢,就是在南京和当年得罪过的镇守太监打了一架,然后把崇祯震住了,于是就有了这个伯爵。” 第七百二十章 林伟业的执念 本来按夏天南的想法,兄弟二人几个月不见,在军营之中整两瓶自家的“天涯香”(二锅头),唠唠嗑,也很不错。 可是林伟业听说要喝酒,支支吾吾了半天,憋出一句话。 “不管从前还是现在,我从来没来过南京,这酒,能不能出去喝?外面风景那么好,我想去看看” 夏天南愣住了,呆了一会才反应过来,这位老哥是想喝花酒! 他问道:“你是想搂着姑娘喝花酒吧?” 林伟业脸红了,眼神有些躲闪:“都说秦淮河有名的很,我想见识见识。当年在半塘街跟着你转了一圈,除了陪你看了董小宛,什么都没捞着,所谓的‘小秦淮’白去了,现在来到了真正的秦淮河,我” 作为男人,夏天南能够理解林伟业的心理,出差在外,老婆不在身边,想去见识见识古代版的“天上人间”,无可厚非。可是他上次喝花酒遇到刺杀,然后掀起半个南京城找仇人,折腾了大半夜,欲仙欲死,现在一提花酒,心理都有阴影了,下意识地就会想起差点刺中自己的那根发簪。可能是自己和古代的风月场所八字相冲,在苏州逛了次青楼就和常威发生冲突,在南京喝了次花酒就差点被刺,如果再去,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想想就心有余悸。 他试图阻止林伟业这种危险的念头,可是还没开口,看到林伟业眼神中的期待,一肚子话又被堵回去了。这位兄弟跟着自己穿越,像头老黄牛一样给自己纺纱织布、酿酒炼铁、造枪铸炮,任劳任怨,却从未有一句埋怨,而自己给了他什么呢?房子比自己小,女人也比自己少,老婆还是个少数民族,连个丫鬟都只能看不能吃,自己好歹还有三四个小妾,环肥燕瘦,其中还有大洋马,而且广州还有个娇滴滴的千金小姐等着自己去娶,相比之下,两人待遇差距太大。人家现在就想沾点荤,打打牙祭,怎么就不行呢? 看着林伟业的眼神,只差没在额头写上“别的穿越者吃香喝辣、妻妾成群,我这个穿越者怎么这么苦逼”的话了,夏天南有些坐立不安。他想了想,常昆葬身火海了,常威事后也灭口了,南京城内最大的对头已经人间蒸发,就算陪兄弟去逛逛窑子,应该不会有什么意外吧? 思来想去,觉得应该满足林伟业的愿望,夏天南一咬牙,拍板道:“一世人两兄弟,既然你想去,我就舍命陪君子了!” 林伟业露出了满足的笑容,呵呵笑道:“瞧你说的什么话,难道那些妹子还能吃了你不成?” 夏天南笑了笑,没说话,遇刺一事还是不告诉他了,免得他提心吊胆玩得不尽兴。 不过小心驶得万年船,这次夏天南不敢大意,吩咐岛津千代和杨由基做好万全的准备,防止再次发生意外。 等安排完之后,夏天南想起了魏国公,人家对自己这么客气,还帮助自己抓到了常昆父子,临走之前,总要还个人情。便派司马德亲自去魏国公府下帖子,邀请徐弘基同去。 人派出去之后不久,徐弘基那边的消息还没来,顾横波却来了。 顾横波还是那般风度超群,艳丽逼人,可是见到夏天南之后,再也不复初见面时的从容,眼神中多了一丝惶恐。 夏天南皱眉道:“你怎么来了?”上次的刺杀虽然另有幕后黑手,和顾横波没有关系,但是事情是在眉楼发生的,夏天南能够做到恩怨分明,不迁怒于她,可是心里总是有根刺,如鲠在喉。 顾横波见对方的话非常生硬,眼眶一红,轻声说道:“上次的事情差点伤到平南伯,非横波所愿,一直想找个机会当面致歉,听说今日平南伯要宴请表兄,能否让横波做东,弥补过错?” 刺杀的事情发生后,她还没想清楚该怎么办,紧接着就是真凶被查出,夏天南翻遍了半个南京揪出了凶手并活活烧死在锦衣卫衙门。这样的消息传来之后,顾横波后怕不已。前镇守太监、锦衣卫、南京城的权贵在绝对的武力面前都不值一提,如果夏天南哪天心情不好了要找自己出气,岂不是灭顶之灾?自己能和镇守太监相比,眉楼能和锦衣卫衙门相比?恐怕眉楼被夷为平地,都不会有人敢为自己说句话。所以,她一直在伺机讨好夏天南,今天,终于等来了一个机会。 夏天南警觉起来,这件事是临时决定的,没有多少人知道,顾横波又是怎么知道的?如果消息轻易能够泄露,那么对自己不利的人是不是也能轻易得知,提前安排好陷阱,就像上次一样? 他沉声问道:“我要宴请什么人,你又是怎么知道的?如果不说实话,今天就不要想走出这扇门!” 门口把手的日本武士听到动静,“呼啦啦”冲了进来,把顾横波团团围住,拔出了明晃晃的武士刀,似乎只要主人一声令下,就会把这个弱女子斩于乱刀之下,香消玉殒。 顾横波一惊,腿一软“扑通”跪下,慌乱地辩解:“平南伯息怒!这件事是魏国公透露的,他可怜我一个弱女子得罪了平南伯整日担惊受怕,便给我指条明路,让我借这个机会向平南伯负荆请罪!” 原来如此,夏天南放心不少。虽然他没打算欺负一个没有还手之力的青楼老鸨,可拦不住别人幻想被迫害。徐弘基既然怜香惜玉,就给他这个面子吧。他对顾横波说:“你不要胡乱揣测我的心思,我也不是不分青红皂白的人。既然魏国公开了口,他的面子不能不给,这件事就由他来决定吧。” 顾横波见夏天南松了口,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她低眉顺眼地说:“谢平南伯成全,横波会布置地妥妥帖帖,扫榻相迎,务必会让平南伯和您表兄满意。” 打发走顾横波后,夏天南觉得很无语,本想另寻一个僻静的地方和兄弟喝花酒,没想到徐弘基太过热心,干预了这事,兜兜转转,居然又是在眉楼! 只是他并不知道,这样的插曲反倒成就了意外之喜,在魏国公的帮助下,顾横波给他和林伟业安排了不小的惊喜,场面堪称大手笔,不说绝后,也算空前了。 第七百二十一章 人在屋檐下 夜幕降临,秦淮河上的画舫亮起了盏盏灯火,纸醉金迷的夜生活拉开了帷幕。三五成群的书生、权贵乘坐的软轿穿梭在河畔,各自去往自己的目的地,寻找自己的相好,或者拜访自己心中才色双绝的“女神”。只是今晚注定他们中的大多数人都会失望而归。 隆隆的脚步声打破了秦淮河畔旖旎的气氛,成群结队的士兵出现在道路上,以整齐的步伐小跑着前进,路上行人和轿子慌忙避让,有人猝不及防之下摔倒在路边草丛里。摔倒的人爬起来正准备义正言辞控诉一番,却发现这些人统一身穿红底白边的军服,肩上还有徽章,与朝廷的军队打扮很不一样,倒像是这段时间以来以凶恶著称的琼海军,立马闭嘴,把话都咽回去。这些煞神可不是朝廷那些窝囊的卫所军,惹恼了他们是要赔上性命的。 近卫营的士兵来到了眉楼,里三层外三层团团围住,就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杨由基来到大门口,对迎出来的顾横波交代:“今晚除了我家将军带来的人,还有魏国公,其余任何人都不准进出眉楼。需要多少开销,你开个价,稍后自然有人把银子送来。” 顾横波小心翼翼地说:“今晚是我向平南伯赔罪,怎么能收酒水钱?” 杨由基转过了头,没有回答。他只负责传达,不是来和这位漂亮的女老板磨叽的,保证将军的安全才是他的职责。 见对方不回应,顾横波有些尴尬,避过了这个话题,问道:“军爷,为了伺候好平南伯和他的表兄,我邀请了几位好姐妹来助兴,这些人若是也不能进去的话,恐怕平南伯会不高兴吧?” 杨由基盯了她一眼,然后说道:“将军一刻钟后到,他的贴身卫队长是女子,所有进出的姑娘都必须由她搜身检查,确认身上没有任何利器,才能进去。” 顾横波觉得一股羞辱感涌上心头,可是不敢有任何不悦的表示,低下头掩饰了自己的表情,低声答应:“知道了。” 这几个即将到来的姐妹都是秦淮河上顶尖的人物,无论容貌和才艺都是出类拔萃的,她借助魏国公的名头,豁出了自己的脸面,才说动了这几人齐聚一堂。如果她们因为赴约遭受“搜身”这样的屈辱,也许作为始作俑者的自己在秦淮河上的口碑会一落千丈,成为同行指责的对象。可是自己又能怎么做,胳膊拧得过大腿吗?难道派人通知她们不要赴约? 顾横波暗自摇了摇头,与自己和眉楼的命运比起来,同行中的口碑什么的,也不那么重要了,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 一刻钟之后,徐弘基和夏天南一行几乎同时到达。 两人见面谦让一番后,携手进了眉楼。 与上次热闹的场面不一样,这次的眉楼安安静静,没了那些自命不凡的书生,却也没了姑娘。夏天南环顾四周,惊讶不已,对徐弘基说道:“魏国公,如果说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谨慎些我不反对,可是一个姑娘都没有,是不是矫枉过正了?我倒是无所谓,和国公喝喝酒说说话就成,我表兄可是仰慕秦淮河的风光久矣,总不能让他失望而归吧?” 徐弘基神秘一笑:“老弟放心,老哥都安排妥当了,等一下会有惊喜。上次的事情因我而起,心里一直过意不去,这次一定要让你和你这位表兄满意。” 夏天南也不知道什么惊喜,只能既来之则安之。他对林伟业说:“表兄,魏国公一番好意,得好好谢谢人家。” 林伟业不善交际,唯唯诺诺地对徐弘基说:“多谢魏国公。” 徐弘基笑着拍了拍林伟业的肩膀:“我和平南伯称兄道弟,大家都是自己人,不要客气。”转头对夏天南说,“你这位表兄一看就是老实人,和你不一样。” 夏天南莞尔一笑,心想,“表兄”外表老实,却有一颗闷骚的心。 门外。 似乎是约定了相同的时辰,几顶轿子从南北两个方向而来,汇集在眉楼的门口。几个年轻女子相继落轿,迈步出来,只见她们或眉清目秀、或气质脱俗,论容貌身段都是拔尖的,其中一人居然还做男装打扮,秀丽中透着一股英气。顾横波打起精神,上前迎接。 “几位姐妹光临眉楼,蓬荜生辉,横波先行谢过了。” 男装的女子看了看四周荷枪实弹的士兵,淡淡地问:“眉姑娘客气,今天宴请的客人到底是何方神圣,居然把我们几个都聚集到一起?如果仅仅是魏国公,还不至于如此大动干戈吧,这些兵丁又是怎么回事?”顾横波原名顾媚,也名顾眉,同行姐妹都称其为眉姑娘。 顾横波眼中闪过一抹忧虑,叹了口气:“此事说来话长,河东君请见谅,先上楼如何?” 几人在顾横波的带领下进了内院,正准备上楼,却被守候在楼下的一群日本武士挡住,岛津千代越众而出,鞠了一躬,用不是太标准的汉语说道:“很抱歉,我必须对几位搜身,确保安全。” 正如顾横波所料,几人脸色都变了,被称为河东君的男装女子斥道:“安敢如此?眉姑娘,这到底怎么回事?” 顾横波无奈,低声解释:“横波也是身不由己,这次接待的贵客曾经在眉楼遇过刺客” 河东君柳眉倒竖:“遇刺不遇刺,与我等何干?既然如此,我等走便是,免得无端遭受这般羞辱。”在她的带领下,几人转身便要走。 “锵”的一声,一把雪亮的武士刀架在了河东君的脖子上,刀刃的冰凉让她冷静了下来。 岛津千代举着刀说道:“抱歉,来了请不要轻易离开,将军会不高兴的。”虽然语气非常礼貌,可是话中的意思却咄咄逼人,丝毫没有抱歉的意味。 另外两个女子有些吃惊,犹豫着是不是继续往外走,其中一人下意识地跨出一步,只听得“锵锵锵”数声响,无数把武士刀指着她们,眼见再走一步就是刀剑穿心的下场。 第七百二十二章 不得不低头 这几个女子包括顾横波本人在内,都是名动秦淮的风云人物,习惯了被达官贵人捧在云端,多少都有些各自的小性子,从未遭遇过这般对待,都乱了方寸。河东君恨恨地瞪了一眼顾横波,今天可被她坑惨了,早知道就不赴约了。可是心里愤恨归愤恨,在数把钢刀的威逼下,几个人只能是乖乖地让岛津千代浑身摸了个遍,确认没有能伤人的利刃后,被取下了头上的步摇等头饰,然后上楼。 夏天南等人正在天南海北地热聊之际,门被打开了,顾横波率先进来,强颜欢笑,为三人介绍:“今日为助兴,特邀请了三位才色双绝的姐妹前来,容貌才艺个个都在横波之上……” 夏天南对徐弘基笑道:“魏国公,这就是你说的惊喜?顾姑娘已经是这般的妙人,若才色还在其上,恐怕整条秦淮河都找不出几个来吧?” 徐弘基呵呵笑道:“让她们进来瞧瞧便知道了。虽然光论容貌,未必强过顾横波,但是梅兰竹菊、各擅胜场,都在伯仲之间,而且各有各的才艺,有人擅长昆曲,有人擅长作画,还有人满腹经纶、可吟诗作对,曾出过诗集,才学不亚于饱读诗书的士子。” 夏天南明白了,如果那天刺杀自己的陪酒姑娘是青铜段位,那么今天来的就是钻石甚至王者段位了,他不禁有些好奇,难不成是秦淮八艳中的人物?说起来,顾横波本人好像也是秦淮八艳之一。 顾横波轻轻拉了拉门口一个人,介绍道:“这位是秦淮第一才女,号称河东君的柳如是。”一个身穿儒服男装的女子心不甘情不愿地在她的拉扯下进了房间。 夏天南一愣,还真被自己猜中了。 他打量了一下这位“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的柳如是,眉目秀丽,穿男装平添了一股英气,顾盼之间有一种气定神闲的镇定,虽不及顾横波的妩媚明艳,但是属于很耐看的类型。他回头问林伟业:“怎样,看中没?看中就让她坐你身边,陪你喝酒。” 林伟业有些扭捏,小声对他说:“这个气场太强,我有些不住……” 夏天南想想也是:“这种知性御姐风格和你不搭,那就看下一个。” 柳如是没想到被刀逼着来陪酒还不如最屈辱的,更屈辱的是站在这里当做货物一样被人挑选,居然还没被挑上!自从出道以来,她与复社、几社、东林党人交往,与诸人纵谈时势、和诗唱歌,一向都是被人捧在掌心的才女,何曾想过沦落到这种地步。这与那些倚栏卖笑、沿街揽客的娼有何区别? 她站在那里,双手握紧了拳头,身体因为愤怒和羞辱开始微微颤抖。 顾横波轻叹一口气,接着介绍下一位:“这位是号称针神曲圣,诗词、刺绣、南曲、厨艺样样精通,才色双绝的董小宛……” 一人轻轻迈入房内,气质脱俗,正是与夏天南在苏州有过交集的董小宛。 董小宛目光一眼就扫到了夏天南,两人异口同声说:“是你?” 顾横波诧异地问:“你们认识?” 董小宛低下了头,她想起了夏天南离开苏州时对自己说过的一番话,当时倍感屈辱,潸然泪下,没想到兜兜转转,自己又落在了他手中。如今的他,看起来比当年更加意气风发,连堂堂魏国公都坐在他下首作陪。 夏天南惊讶过后,玩味地看着对方,并没有急着询问她为何从苏州又返回了南京。此一时彼一时,当时双方的心态和关系是高傲的名妓和仰慕者,现在则是陪酒的人肉背景板和上位者,相差甚远。夏天南不禁想起了旧时空的一句话,倒是颇能形容眼下的变化:昨天你对我爱理不理,今天我让你高攀不起。 顾横波看了看夏天南,又看了看董小宛,心知这两位之间肯定发生过一些故事,只不过结局看上去不是很愉快。当事人不愿说,她也很识趣的住嘴,没有继续追问下去。 看起来林伟业也不会选择与夏天南关系有些微妙的董小宛了,顾横波继续介绍第三位。 “这位是自幼跟人习得艺家诸艺,音律诗词、丝竹琵琶无一不精通的香扇坠,李香君姑娘。” 这不就是侯方域那个著名爱情故事的女主角吗?因为被编成戏曲“桃花扇”而闻名于世。 夏天南微微一笑,看来事情越来越有趣了,这几位都是当代名妓,在后世的名气很大,在本时空更是多少权贵一亲芳泽而不得的风流人物,没想到今日却都像个初入行的雏儿一样来陪酒,看来顾横波和魏国公很是花了一些心思来安排今天这个饭局。若是按行情来算,在一场宴席中集齐秦淮八艳其中四个,先不说能不能请得动,这花费足以让中等人家倾家荡产了。 夏天南不无恶趣味地想,如果再把其余几个也找来,集齐八艳,是不是可以召唤神龙了? 李香君慢慢走了进来,却又是和前两位完全不同的风格,俏丽可人,个子娇小,很有些卡哇伊的味道。 夏天南心中慢慢品味着几人的环肥燕瘦,而林伟业却看傻了眼。 这位李香君姑娘,除了发髻和穿着不一样,从眼睛到鼻子,从额头到下巴,活脱脱和他魂牵梦绕的初恋女友一个模子倒出来的,细看之下,美貌更胜一筹。 “珰”的一声,林伟业手中的酒杯掉落在地,他却浑然不觉,两眼只是死死盯住李香君。 李香君被逼着上楼本就不悦,看到这人肆无忌惮盯着她看,心里更是反感,忍不住“哼”了一声。 夏天南本来淡淡地笑着,听见这一声“哼”,脸色慢慢沉了下来。 今天这个饭局是专门为林伟业准备的,几个姑娘是雏儿也好,是名妓也罢,反正都必须让林伟业挑中合心意的陪酒。现在很显然林伟业中意这个李香君,那不管愿不愿意,李香君就必须作陪。这本来就是她的本行工作,只不过比普通的青楼女子名气更大、身价更高而已,现在居然给客人甩脸子? 第七百二十三章 河东君的求救 夏天南把玩着酒杯,慢条斯理地说:“这位李香君姑娘,不管你是顾横波请来的,还是魏国公请来的,不给眉楼老板面子,总得给魏国公面子吧?另外呢,做人要有职业道德,既然入了这行,不管是自愿还是被逼,就得守这行的规矩。客人愿意捧你,那是你的福气给客人端茶倒酒,这是你的本分。现在我的表兄看中了你,你知道该怎么做吗?需不需要我教你,帮你立立规矩?” 李香君本姓吴,原是官宦之家,后因父亲得罪魏忠贤家道败落,八岁就入了行,被另一位名妓李贞丽收养,改姓李。在养母李贞丽的精心培养下,她音律诗词、丝竹琵琶无一不精通,尤擅南曲,歌声甜润,深得众人追慕。加之养母李贞丽仗义豪爽又知风雅,所以她所在的媚香楼客人多半是些文人雅士,变着花样讨她欢心,不少人一掷千金想成为其入幕之宾却无法如愿。在这样环境下长大的“香扇坠”,何曾听过这样诛心的话? 李香君心里念叨着那句“客人愿意捧你,那是你的福气给客人端茶倒酒,这是你的本分”,心里如被针刺一般痛楚。话虽然难听,可却是无法回避的事实,撕去光鲜的一面,自己也还是个抛头露面、以色娱人的妓,并不是千金小姐。想着想着,她的眼泪就流了下来自己过去引以为傲的一切,不过是浮云而已。 夏天南看到李香君当着众人的面流泪,觉得扫兴,心中很是不悦,脸色沉了下来,眼神渐渐凌厉。站在诸女身后的岛津千代见到主人的脸色,上前一步,手放在了刀柄处。 顾横波见状,连忙抓住李香君的手,拖着她往林伟业这边走,口中解释道:“小姑娘没见过多少市面,一下子看到国公爷和平南伯两位大人物,有些害怕。”岛津千代见了,手慢慢松开了刀柄。 李香君木然地坐在林伟业旁边,也不去擦拭两行眼泪,任凭它流淌,滴落在衣襟上。 林伟业有些心疼,李香君这无声哭泣的样子和他初恋女友生气的时候也是一模一样,他忍不住伸手想替她擦眼泪,可是还没碰到脸,就觉得不妥,想要找块手帕,在身上一顿乱摸,但大男人身边怎么会随身带着手帕? 一旁的顾横波连忙抽出自己袖中一块丝巾,递给林伟业。 林伟业感激地冲她一笑,小心翼翼地擦去了李香君脸上的眼泪。 见林伟业有了着落,夏天南把注意力转回到其余人身上。他笑着对徐弘基说:“魏国公,这里还有三位姑娘,你先挑一个吧!” 徐弘基眼珠一转,指着柳如是说:“要不然,我选柳姑娘吧,让董姑娘陪你?若是觉得不够,加上横波,二女共侍一人,如何?”他也看出了董小宛和夏天南认识,便顺势成人之美。 顾横波赔笑道:“横波比几位妹妹痴长几岁,已经老了,怎比得上她们水嫩,魏国公就不要调笑我了。” 徐弘基鼓起眼睛,佯怒道:“你是说我没眼光吗?你才二十出头,也敢说一个老字?快去,和董姑娘好好服侍平南伯。” 顾横波看到夏天南没有反对,便道:“平南伯不嫌弃的话,横波给您斟酒。”然后拉着垂头不语的董小宛一左一右坐在夏天南身旁。夏天南微笑着示意顾横波给自己斟酒,却没有刻意去看董小宛。董小宛又尴尬又难堪,只能枯坐一旁。 岛津千代无声无息地坐在了夏天南身后,两眼盯着董小宛和顾横波,观察她们的一举一动。 柳如是眼见这场景,走是走不掉了,可是卑躬屈膝地服侍夏天南这傲慢无礼的武夫绝非她所愿,咬了咬牙,忍气吞声问道:“如是可否去换身女装,再来相陪?” 夏天南不置可否,徐弘基却眼睛一亮,挥手道:“如此甚好,快去快去。”他可不希望旁边坐着一个“男人”陪着喝酒,他没有龙阳之癖,也不喜欢女子作男人打扮。 柳如是匆匆下楼,在日本武士和士兵们远远的注视下,到自己乘坐的轿子里取出一套衣服,装作整理衣服,然后小声对轿夫说:“赶紧去复社通知陈卧子、侯朝宗等公子,就说我和李香君、董小宛被恶人困在眉楼,让他们鼓动士子来解救我们。”说完扯下一个吊玉坠子不动声色塞入轿夫的手中,作为酬劳。 陈卧子就是复社成员陈子龙,当日刺杀事件时也在场。他与柳如是经常赋诗作对,时间长了,互生情愫,情切意笃,差点就娶回家为妾了,只是由于原配张氏强烈反对才作罢。侯朝宗就是侯方域了,与李香君互相一见倾心,早就私下山盟海誓,一个非君不嫁,一个非你不娶。仓促之间,这两个人以及他们身后的复社是柳如是能想到最可靠的求救对象。 轿夫握住坠子塞入怀中,匆忙抬着轿子走了。柳如是捧着衣服,理了理头上垂落的一缕青丝,深吸一口气,重新上楼。 等她寻个空房间换上女装,回到雅间,发现李香君已经开始弹奏琵琶唱戏了,唱得正是自己赖以成名的南戏琵琶记。李香君的唱腔虽然像以往一样圆润动听,吐词如珍珠落盘,琵琶弹得也是行云流水,可是脸上却不见一丝笑容。 夏天南对传统戏剧兴趣不大,纯粹把这个当做背景音乐,和徐弘基遥遥相对,互相敬酒,喝得不亦乐乎。唯独林伟业全神贯注地盯着李香君,好像永远都看不够。 柳如是在魏国公身旁坐下,心中气苦:这陪酒的勾当,本是刚入行的雏儿或者年老色衰的妓才做的事,自己和董、李等人,平日只需赋诗作对、挥毫泼墨、浅吟低唱,然后享受众星捧月的关注、追捧就行了,现在却沦落到这般地步。这个平南伯也真是个不识货的,要知道席间随便一人放在其余地方都是众人追捧的花魁,他却使唤几人陪酒作乐,真真是焚琴煮鹤、暴殄天物。 第七百二十四章 唇枪舌剑 夏天南自然不知道柳如是心中的怨念,不过就算知道了也不会有任何改变。赋诗作对、互相唱和,那是古代读书人的乐趣,作为一个现代人,最大的追求就是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这几位名妓诗词曲赋方面的才艺,在他看来如同鸡肋一般,食之无味,不过是抬高身价的点缀。 酒过三巡,琵琶记已经唱了大半,夏天南和徐弘基已经有些微醺,林伟业虽滴酒未沾,可是已经沉醉在李香君的浅吟低唱里,负责陪酒的顾、董、柳三女难免也要小酌几口,脸色也有了红晕,原本有些肃杀沉闷的气氛貌似缓和了一些,三女刚进门时的生硬和难堪似乎从未出现过。不过接下来的事情证明这不过是个假象。 林伟业正陶醉在李香君玉珠走盘一般清脆的琵琶声中,却慢慢听到了一丝嘈杂声,好像是从外面传来的。渐渐地,嘈杂声越来越大,还夹杂着大声喊话的声音,几乎要掩盖了琵琶声。林伟业生气地站起来,来到窗前张望,想看看什么人打扰他欣赏佳人奏乐。 他站在窗口,只见沿着江堤几十人提着灯笼往眉楼方向走来,远远望去像是一条火龙。这些人不多久就到了眉楼外,被荷枪实弹的士兵挡住不能进来,非常激动,大声喧哗起来。 夏天南也注意到了不对劲,皱眉对身后的岛津千代说:“派人去看看怎么回事?” 还没等岛津千代出门,外面就有人高喊了一句:“狗官,快把李香君等三位姑娘放出来!” 琵琶声戛然而断,李香君原本木然的脸蛋顿时笑逐颜开,她放下琵琶,欢呼雀跃:“侯郎来了!” 林伟业转身看到她神情的变化,一下呆住了,心里突然觉得被压上了千斤巨石,有些喘不过气来。 夏天南还没说话,徐弘基已经站了起来,吹胡子瞪眼地说道:“什么人聒噪,打扰我们喝酒。”气呼呼地出门,来到走廊上,居高临下看着下面的人群,大声喝问,“何人在此喧哗?” 人群一阵骚动,数人躲在其中齐声喊道:“休得啰嗦,赶快把几位姑娘放出来!” 楼下国公府的亲军呵斥道:“放肆,南京守备、太子太保、魏国公在此,还不速速退去!” 一个年轻书生站了出来,义正言辞地说:“魏国公乃南京勋贵之首,理应为吾辈之楷模,逛个青楼也就罢了,为何兴师动众、布下重兵,还不许其他人进出,莫非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霸占眉楼和顾媚暂且不提,为何还要强留李香君、柳如是、董小宛三位姑娘?朝廷给你兵权,是用来欺男霸女的吗?” 这番犀利的言辞让徐弘基一时语塞,他细细一想,脑门上竟出了一头冷汗,酒一下子就醒了。这个书生句句诛心,上来就给他扣了顶大帽子,若是传到言官耳中,认真计较起来,就是个不大不小的麻烦——公器私用、擅用兵权这个罪名,可大可小,上头不追究就是屁大点事,追究起来即便是世袭罔替的国公也要脱层皮,不可一世的常昆被扳倒,罪名中不就有这么一条吗? 说起来徐弘基也有些冤,他带来的亲军不过十几人,以他的权势地位,已经算是很低调了,另外那数以百计的士兵和武士,不是他的人啊!可是总不能当众申辩这是平南伯的人马,否则不是得罪了这位政坛和军中的明日之星?双方多日来建立的融洽关系,立刻就会付诸东流。 他只能避重就轻:“诸位可能是误会了,三位姑娘只是被我请来赴宴助兴,并无强留之意” 那名书生冷哼一声:“魏国公说得轻巧,三位姑娘何等的人物,平日不管是达官显贵还是青年才俊,等闲难得请到其中一位,更何况是三人齐聚?你说没用强,问问大伙信么?” 楼下众人齐声附和:“不信!” 书生得意地伸手遥指徐弘基:“赶快把三位姑娘放出来,否则小心被参一个公器私用、领兵狎妓的罪名!” 徐弘基又惊又怒,问道:“你究竟是何人?如此处心积虑构陷我?” 书生往前走了两步,几顶灯笼照清了他的脸:“国公可还记得我?一月之前,我们同在眉楼共饮。” “侯方域?”徐弘基吃了一惊。亏得自己曾经还笼络过这些复社的读书人,没想到翻脸就不认人,文武终究殊途啊。 侯方域的老子侯恂就是前任户部尚书,虽然下狱,但是官场的人脉还在,不容小觑。复社的能量更是非同小可,掌握了士林的话语权,到时四处散播,把自己说成领兵狎妓的荒唐人物,自己一张嘴又怎么辩得过复社成百上千张嘴,更别提朝中许多官员、士大夫都自称复社首领张溥门下了,官司就算打到京城都说不清了。 就在徐弘基进退两难之际,房中的柳如是却笑了。她们几个弱女子奈何不了如狼似虎的武士,可是文能克武,在民间和朝野都拥有极大能量的复社就是反败为胜的利器。她走到李香君身旁,牵住了李香君的手,后者报以甜甜的一笑,两人手牵手,似乎是等待胜利的那一刻,在夏天南无可奈何的注视下昂首挺胸走出眉楼。 董小宛却没有与两人站在一起,她眼神中露出了一丝担忧。在苏州,她见识过夏天南的手段,一个参将尚且不把南京镇守太监放在眼里,更何况他现在成了平南伯,而且手握兵权,会轻易向一群书生低头? 夏天南放下酒杯,站起身来,悠悠地踱步来到门外,站在徐弘基身边,居高临下对侯方域说:“侯公子,你和魏国公的话我都听到了。你口口声声说我们用武力强留几个姑娘,让我们放了她们,我且问你,这三个女子是你什么人?” 侯方域愣了愣,下意识地回答:“我她们不是我的什么人” “如果她们是你的妻妾,就请领回去,不要让她们凭栏卖笑、辱没家门,我们也不会逼良为娼;如果你是她们的老鸨,那就上楼来拿银子,我们请得起人,自然出得起价,狎妓不付账这样没品的事,我们是不做的。请问你和她们的关系是哪一种?” 侯方域没想到对方会这么问,顿时面红耳赤,一时间无言以对。拦在他前面的亲军和士兵们都忍不住笑出了声。 第七百二十五章 硬闯眉楼 在国公府亲军和近卫营士兵们的哄笑声,夏天南继续说道:“既然这几人不是良家女子,也不是你的妻妾,你更不是老鸨,那么,我和魏国公狎妓喝酒,管你屁事!你有什么资格跑来大呼小叫让我放人?” 徐弘基一愣,继而开怀大笑。这话糙理不糙,很是解气。 侯方域睁目结舌,不知如何应对,不复刚才驳斥徐弘基时的从容,求助地往后张望。 张溥站在人群中,无奈地摇头,侯方域还是太年轻,应变能力太差,一旦脱离了事先安排好的说辞范围,就不知道如何应答了,好不容易逼的魏国公哑口无言,眼看占据了上风,却被对方避重就轻扳回一局。 眼下的局面,是他一手促成的,侯方域之前的说辞,也都是他耳提面命传授的。 柳如是的消息传到侯方域和陈子龙耳中时,陈子龙因为顾忌家中河东狮吼,放弃了前往眉楼为柳如是出头——毕竟之前他的原配妻子曾经大闹柳如是所在的“南楼”,让大家都很难堪。只有侯方域听闻李香君被夏天南这武夫强留,妒火中烧,恨不得插上翅膀马上飞过去。不过他还算有点脑子,知道自己单枪匹马未必讨得了好,便向老大张溥求助。 张溥在夏天南那里吃了个闭门羹之后,一直耿耿于怀,听到侯方域求助,计上心来,发动了复社的一些骨干分子,浩浩荡荡来到眉楼,想站在道德制高点挤兑羞辱对方一番,再救出人来,这样既报复了夏天南之前的不识抬举,又涨了复社的名声。 试想一下,一群手无寸铁的书生,面对全副武装的士兵,以唇为枪,以舌为剑,骂的一个国公一个伯爵抬不起头,从重兵把守的眉楼“救出”三位花魁,是何等的威风!复社自驱逐阉党顾秉谦之后,又将添一光辉战绩,还能博得风月场上怜香惜玉、护花有功的名声。 不过计划定下来,张溥却没有自己撸袖子上。毕竟得罪夏天南一个广东的武将没什么,得罪了世代镇守南京、世袭罔替的魏国公却不是明智的选择,这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苦差事,他推给了跃跃欲试的愣头青侯方域。只可惜侯方域太嫩,被夏天南两句话就挤兑住了。 张溥略一思索,叫过一个复社骨干,耳提面命了几句,然后让他去告诉侯方域。 侯方域听了之后,开口反击:“你不要顾左右而言他,我只问你:门口这些兵丁是谁的?朝廷给你兵权,难道就是你狎妓泄欲的工具?你身为武官,不想着精忠报国,却公器私用,动用军队来青楼给自己把门,实乃武人之耻!” 复社众人在张溥的暗示下,齐声高呼:“武人之耻!” 夏天南冷冷地回答:“我领兵杀敌、精忠报国的时候,你在吟诗作对、纸醉金迷;我击败流寇数万大军凯旋而归的时候,你在这里为了几个妓女大动干戈。我有兵,那是我凭一人之力练出来的,我有官职爵位,也是一刀一枪拼出来的。你呢,一个读书人,不想着闭门读书将来为官一方造福百姓,为君分忧,却贪图金陵繁华,流连风月场逍遥快活,是为不忠;你老子尚在狱中,你不去设法解救,却只想着为妓女出头,是为不孝。如此不忠不孝之人,有何脸面在我面前说三道四?” 侯方域踉跄两步,捂住心口,无言以对。他年少以聪慧著称,科考初期一帆风顺,却在会试的门槛接连碰壁,科场生涯高开低走,已成自己的心病;父亲侯恂被温体仁等人弹劾靡饷误国,削职下狱,自己却无能为力,只能在纸醉金迷的风月场麻醉自己,这更是不愿别人揭开的伤疤。夏天南的话句句诛心,直指他的要害,让他无脸再接话。 张溥没想到这个夏天南口舌如此毒辣,看来侯方域是说不过他了,可是气势汹汹而来总不能半途而废,自己又不愿赤膊上阵,便找来年纪比侯方域稍长的吴昌时,耳语一番。 吴昌时会意,来到前方,大声疾呼:“诸君,不要与他废话,一介武夫,既不会赋诗、也不懂作词,何德何能独霸秦淮四美,无非是焚琴煮鹤罢了。我们一起上,把几位姑娘解救出来,看看他们敢不敢对我们动手?” 复社诸人个个自命不凡,认为只有自己这些人的才华配得上这几位姑娘。平时为了讨几位名妓的欢心也没少费心思,能换来她们一颦一笑就心满意足。现在一想到自己心中的佳人在这粗鲁武夫的威逼之下梨花带雨、含泪斟酒陪饮,弄不好还要被强行霸占身子,顿时心里炉火中烧,跟着大喊:“他配不上这几位姑娘!冲进去,救人!” 几十人群情激昂起来,一窝蜂地往里冲,被门口的近卫营士兵挡住,双方开始纠缠了起来。 夏天南鄙夷地啐了一口:“说不过就来硬的,这就是这些复社才子的真面目。” 徐弘基担忧地问:“他们要硬往里冲怎么办?这些人大多都有功名,是朝廷未来的栋梁,又不好对他们动手,打坏了可担不起责任。” 林伟业也走了出来,脸上一脸落寞,随口问道:“读书人地位不是很高吗?咱们不能动手的话,挡不住他们吧?” “不过是一群落榜的复读生罢了。”夏天南嗤笑道,“除了吟几首诗、作几首词,高谈阔论,放放嘴炮,这些人还能做什么?”夏天南这么说是有道理的。复社创立之初并没有太浓烈的政治色彩,只是为了揣摩八股、切磋学问、砥砺品行。复社的名字顾名思义,就是科举重考小组,考生自发组织的古代版的复读班。 门口的书生们撸起袖子想要冲进去,把守的近卫营士兵没有得到命令,不敢擅自行动,而魏国公府的亲军知道这些书生大多有功名在身,见官可以不跪,官府都不敢轻易得罪,面面相觑,更是不敢动手。 第七百二十六章 冲突 柳如是拉着李香君悄悄来到另外一侧的窗边,刚好也能斜着看到门口的情形。她气定神闲地对李香君说:“你的侯郎来救你了。不管这武夫如何跋扈,都不敢动这些复社士子的一根寒毛,看着吧。” 李香君期盼地看着人群中的侯方域,喃喃道:“怎么还不冲上来呢?这里我一刻都呆不下去了” 董小宛不知什么时候也来到了两人身后,幽幽地说:“柳姐姐、香君妹妹,莫要小看了他,这世上没有他不敢做的事情” 柳如是回头不满地说:“不管你以前和他有过什么事情,现在我们都是被这厮困在这里,不要忘记了自己的身份,敌我不分。” 董小宛沉默了,默默退后了两步,没有再插话。她心中暗道:我们什么身份,不都是沦落风尘的苦命人吗?他那句话虽然刻薄,可是没说错啊,客人捧咱们是咱们的福分,服侍客人是咱们的本分,不能太把自己看高了。 当初她也和柳如是一般心气很高,可是在苏州遭遇常威之后,才发现所谓的名妓光环在权势面前一文不值。当年如果夏天南不出现,常威若是用强霸占自己,又能如何?不过也是打落牙齿往肚里吞罢了。 这时复社众人见士兵不敢动粗,只能步步后退,胆子更大了,叫嚣着步步紧逼。杨由基站在士兵们的后方,恨不得冲上去对准这些书生就是一脚。他有些着急地往楼上张望,将军怎么还不下令呢? 夏天南此刻心中正在权衡利弊。若是真动手,一个士兵打五个书生也绰绰有余,用不着国公府的亲军帮忙,随便派十几个近卫营士兵上去就能打得这几十人满地找牙。可是,究竟做到什么地步才是最合适的呢?夏天南不怎么在乎自己在这些读书人心目中的口碑,但是也不想在所有百姓眼中留下飞扬跋扈的印象,毕竟在百姓的心目中,考中功名的读书人都是文曲星下凡,地位很高,这种观念不是一下就能扭转的。 徐弘基搓着手来回踱步,口中念叨:“这该如何是好?打也不是,不打也不是。打了人坏名声,不打的话让他们冲进来把人抢走,我的面子又往哪搁?” 就在夏天南犹豫之时,侯方域双目赤红,隔着人朝阻拦的士兵踢了几脚,不过没够着。他被夏天南点中痛处,无力反驳,正好这时人群开始向士兵们冲击,正好给了他发泄的机会。他觉得这些士兵都是夏天南的爪牙、帮凶,面目可憎,只想着踢上几脚出气。 连踢几脚落空之后,他拼命往前,终于与一个退让不及的近卫营士兵面对面碰上了,想也没想,用尽了全身力气,一记耳光扇过去。 “啪”,一声清脆的响声,即使在汹涌的人群中也能听见。冲突的双方一下都愣住了。 被挨打的士兵脸上一个红色的掌印,清晰可见,他两眼冒火、咬牙切齿,双手握住了手中的步枪,没有还手,心中却格外委屈。自从加入琼海军以来,向来都是自己打别人,还从没这么憋屈过,被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扇耳光。 侯方域已经红了眼,看见士兵瞪着自己,呵斥道:“瞪什么瞪?举人老爷教你怎么做人,难不成还想回手不成?”撸起袖子又是一记耳光抽过去,尽管士兵想躲闪,可是距离太近,半边手掌还是扇在了另一边脸上。 楼上的夏天南怒了:“住手!侯方域,你再敢动一下手试试,我剁了你的爪子。” 侯方域冷笑道:“我就不信了,我是举人功名,我爹是户部尚书,有胆子你来剁试试?”说着还想冲上去打人,被吴昌时从后面死死抱住,口中劝道:“朝宗老弟,君子动口不动手。” 夏天南怒不可遏地大声说道:“我琼海军的兵,只在战场上流血,不在战场下受辱。所有的士兵都听着,你们不是低人一等的贱籍军户,谁都不能侮辱你们,谁打你们的,统统给我打回去!要是连这些五谷不分、四体不勤的废物都打不过,脱下身上的军装,自己滚出琼海军!” 早就憋了一肚子气的近卫营士兵听到这句话,把步枪背在身后,如同出笼的老虎一般,嗷嗷叫着向士子们冲去。 可怜的书生们又怎么是这些士兵的对手,一拳头下来,当场昏厥的都有。刚才还气势如虹的复社队伍,瞬间就被士兵们冲击的溃不成军。 柳如是和李香君在楼上看到了这一幕,花容失色。柳如是鼓起勇气来到夏天南面前斥责道:“这些都是朝廷的读书种子,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这些大头兵死十个都抵不上一个” 夏天南冷冷地瞪着她:“在我心中正好相反,十个这样的废物也不如一个训练有素的士兵。士兵可以保家卫国、上阵杀敌,百无一用是书生,他们除了风花雪月、空谈国事还能做什么?你不要以为自己是女人就可以肆无忌惮,再聒噪,我把你买下来,然后卖到边镇当暗娼。” 柳如是打了一个寒颤,不敢再吭声,真要是这样,她宁愿去死。 被侯方域打耳光的士兵两眼喷火地找到了“仇人”,揪住他的衣领,狠狠一记耳光扇了回去。同样是耳光,孔武有力的士兵这一下就狠多了,侯方域半边脸都肿了起来。如果不是士兵怕打出人命来克制住了,几下耳光下去侯方域就要去了半条命。 李香君在窗上看到了,大声呼喊:“不要打他!” 侯方域捂住肿了半边的脸,眯着眼循着声音望去,看到了心上人,忍痛喊道:“湘君,你没事吧?” 李香君看到往日潇洒倜傥的翩翩公子变成了这副狼狈样,心痛不已,眼泪夺眶而出,冲到夏天南面前,伸手去挠他的脸,口中喊道:“你这个狗官,仗着权势,欺负手无寸铁的书生” 夏天南心情本来就不好,这一挠差点挠到了他的眼睛,心中无名火起,一把打开她的手,喝道:“发什么疯?就准你的情郎打人,不准别人还手?” 第七百二十七章 给我的兵唱个曲儿 夏天南拨开李香君的手,她身材小巧玲珑,一下被拨得滴溜溜转了半圈,眼看就要倒下。 林伟业的视线一直没有离开过李香君,见她要摔倒,赶紧伸手扶住。李香君被抱个满怀,抬头一看是这个一直色眯眯盯着自己看的登徒子,心中气苦,站稳之后甩开他的手,走到柳如是身边。 夏天南不满地问:“老林你到底站那边?不要为了一个女人丧失了原则和底线。现在她的相好打了我们的兵,你还去扶她?不就是一个李香君嘛,不就是秦淮八艳嘛,你想要找个外室,我帮你把陈圆圆找来,论容貌保准比她强。” 林伟业叹了口气,初恋女友的情结和琼海军的立场发生了冲突,虽然他知道自己屁股该坐哪边,但是心里还是纠结。他低声解释:“这个她很像我大学时的初恋女友,简直是一个模子倒出来的” “她?像你初恋?”夏天南惊奇地打量着李香君,难怪性格内向的林伟业看到了李香君时眼都不眨一下,看来当年的故事给老林留下了太深的烙印。 李香君心有所属,早就把侯方域当做良配,听见这话嗤之以鼻:“这种套近乎的借口还真新鲜。不过香君劝这位公子还是不要浪费时间在小女子身上,香君已经认定了侯郎,此生不会跟第二个男人。” 林伟业也不生气,只是听了她决绝的话之后,想起了当年女友走进豪车时的一幕,不免心酸,眼角有些红了。 夏天南本想劝林伟业放弃这种幼稚的情结,彻底和旧时空不愉快的记忆说再见,可是听见李香君的话就被激怒了,他不能看着自己的兄弟在一个妓女面前受委屈。 他扫视左右,最后眼光落在董小宛身上,问道:“你来告诉我,李香君是哪家青楼的姑娘?要多少赎身银子?” 董小宛不敢忤逆他,陪着小心回答:“是媚香楼,妈妈是李贞丽。按理来说,香君妹妹赎身银子两到三千两就足矣,可是她的妈妈是性情中人,如果香君妹妹不愿意,她多半是不放人的”说完歉意地朝李香君看了一眼,示意自己也是身不由己。 这时楼下的冲突胜负已分,复社的士子们雄赳赳而来,抱头鼠窜而去,几十人的队伍四散而逃,侯方域也加入了逃跑的人群。临走之前他不忘回头喊了一声:“香君,你好生保重,我养好伤会来媚香楼看你的” 夏天南鄙夷地说:“要是不拍挨揍留下来,我还敬他是个男人,可是这样子真是让人看不起。” 李香君没想到自己的侯郎就这么跑了,心中一凉,脸上却依然倔强。 “看来你们的山盟海誓也不过如此。”夏天南看着李香君哼了一声,“既然老林看中了你,我就做个恶人,来个棒打鸳鸯,拆散你和侯方域这个懦夫。今晚你留下陪他,过夜和赎身的银子我一并派人送到媚香楼,老鸨肯也得肯,不肯也得肯。” 李香君脸色立刻灰暗了下来,摇摇欲坠,柳如是赶紧扶住了她。 董小宛解释道:“这个香君妹妹还未曾梳拢,就这么留下过夜,是不是太唐突了些?” 夏天南也是逛过青楼的,知道梳拢就是第一次接客,妓院中处女只梳辫,接客后梳髻,称“梳拢“。他倒是没想到这李香君和侯方域眉来眼去、山盟海誓,居然还未曾破瓜,有些意外。他望着林伟业,征询意见:“你觉得呢?” 林伟业有些局促不安,慌乱地回答:“我也不知道,要不先放她回去吧,我再好好想想。” 夏天南叹了口气:“真是磨叽算了,由得你,反正你要人我就帮你去给她赎身,不想要就算了,只是你别后悔就成。” 柳如是听见了几人的对话,心里松了一口气,扶着李香君悄悄地想要下楼,被夏天南看见了,冷冷地喝住:“站住,我说过你们现在能走了吗?” 柳如是皱眉道:“你不是答应把香君放回媚香楼吗?” “我答应了我兄弟先放她回去,可是没说你们现在可以走。”夏天南冷冷地指着楼下,“那些复社的废物不是口口声声说我是个粗鲁武夫,只会焚琴煮鹤吗?那今天我就如你们所愿,把煞风景的事做到底。你们每人下楼给我的兵唱个曲、弹个琴,让他们开心了,你们就能走。” 柳如是要抓狂了,给夏天南唱曲也就罢了,好歹还是个伯爵,席间还有个魏国公,可是给一群卑贱的士兵唱曲,简直就是羞辱,传出去的话,河东君的面子往哪搁。 可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她也不知道要怎么才能拒绝,只能沉默不语。 李香君依偎着柳如是,愤愤地看着夏天南,只是不敢再上前动手。 徐弘基见士子们都被打跑,心下惴惴不安,也不知道会掀起什么风波,这时见夏天南还要逼着几大名妓给士兵们唱曲,忍不住劝道:“老弟,这是不是过了点,安抚部下也不用下这么重的本吧?毕竟这几位都是秦淮河上顶尖的角色” 夏天南回答道:“人生而平等,没有高低贵贱之分。在我眼里,琼海军每一个士兵既是我的部下,也是我的兄弟,我不会把他们当家奴,更不会把他们视为牛马。” 他盯着柳如是和李香君:“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你们眼里只有金陵的繁华,不知道天下大乱时,能够保护你们的只有这些军队和士兵。不管你们心中是不是看得起他们,必须下去唱曲,没人叫好不准走。” 柳如是忍不住问道:“假如我不唱呢?” “也简单,我不打你,也不骂你,除去你的鞋袜,你光着脚走回去,今天的事就这么算了。”夏天南慢悠悠地说。 柳如是眼前一黑,这一招真是歹毒。 古代女子多缠足,而且由于病态的审美观,女子的脚就像现在的胸部和私处一样不能让人看,光脚走在大街上,与裸奔也没什么区别。虽然柳如是、董小宛这样的青楼名妓没有大家闺秀的规矩,而且经常陪客人出游,为了方便,没有缠足,可是不管天足还是小脚,脚部都算私密部位,不能给人看的,就像女人不管是胸前是一马平川还是峰峦起伏,终究是不能暴露在外的。 第七百二十八章 曲终人散 近卫营的士兵打跑了嚣张的复社士子后,郁闷之气一扫而空,没想到接下来还有更让人兴奋的事——将军让几个漂亮的不像话的名妓给他们唱戏。 士兵们按捺住澎湃的心情,围住了眉楼前院中间的空地——这就是临时的舞台。很多士兵想看的更清楚,有些人爬到了围墙上,有些人爬到了树上。 当看到几个女子出场之后,气氛达到了一个小,士兵们激动地互相议论。 “她们长得真好看,象仙女一样” “要是我也娶个这样的媳妇就好了。” 比起这些琼州府来到的“土包子”,魏国公府的亲军久居南京,是见过世面的,他们得意的给旁边的士兵“科普”。 “兄弟,这可是秦淮河上数一数二的姑娘,平日里不花个几百两银子,可听不到这几位唱戏,今日可是赚着了。话说你们将军真是体恤部下” 顾横波、董小宛、李香君、柳如是悉数登场,唱的是一小段西厢记,柳如是客串张生,李香君饰演丫鬟红娘,董小宛饰演崔莺莺,顾横波则扮演棒打鸳鸯的崔夫人。由于时间仓促,她们只是简单化了一下戏妆,没有换戏服,柳如是因为客串,换上了自己之前的男装。 柳如是看到一群军汉围住了自己,许多人哈喇子都快流到地上了,鄙夷之余,心中气苦。要知道,平日里多少达官贵人想听自己唱戏,未必都能如愿,今日却沦落到要取悦一群粗鄙的军汉的地步。 董小宛看到柳如是发呆,脸上阴晴不定,小声提醒道:“柳姐姐,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给他们唱戏,总好过遭受其他羞辱” 柳如是惊醒过来,她想起了夏天南的威胁,如果脱光鞋袜赤足行走于大街上,简直比杀了她还难受,相比之下,眼前的境遇还算好的。她打起精神,率先开口:“昨夜红所遗之简,约小生今夜成就。这早晚初更尽也,不见来呵,小姐休说谎咱!人间良夜静复静,天上美人来不来” 西厢记是元朝最著名的戏曲之一,脍炙人口,上至王侯将相、下至贩夫走卒,都耳熟能详,其中一句“愿普天下有情人都成眷属”更是赚了不少眼泪。几个名妓都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人物,驾驭这出戏自然也是绰绰有余,柳如是演的张生俊俏灵动,李香君演的丫鬟活泼率真,顾横波虽然年轻,饰演老气横秋的崔夫人也是像模像样,最出彩的则是董小宛诠释的崔莺莺了,把一个有“倾国倾城之容,西子太真之颜”的刚烈女子演的活灵活现。 古代的娱乐方式匮乏,士兵们从未看过这样高水准的戏剧,一个个看得如痴如醉,格外投入,到了精彩的地方,大声叫好、鼓掌,整个眉楼都热闹非凡。 楼上的徐弘基看得眉飞色舞,笑呵呵地说道:“今日托老弟的福,看四大佳人同台,这顿酒喝得真值。平日里,谁能有这么大的面子,把这四位聚在一起?” 夏天南笑了笑:“魏国公高兴就好。” 徐弘基砸吧了几下嘴,遗憾地说:“唯一美中不足就是红娘了,如果改成陈圆圆来演就完美了。世人评价陈圆圆‘容辞闲雅,额秀颐丰’,有名士大家风度,乃秦淮河上南曲第一人,演红娘更是人丽如花,似云出岫,莺声呖呖,六马仰秣。我曾经听过她一出戏,真真是演活了红娘,硬生生把丫鬟的戏盖过了小姐,让人听的如痴如醉啊。” 听到徐弘基提起这位历史上著名的“红颜祸水”,夏天南莞尔一笑,也不知道因为自己的蝴蝶效应,还会不会出现十年后吴三桂“冲冠一怒为红颜”的历史事件? 作为被极其丰富的娱乐手段狂轰滥炸过的现代人,他对这种略显平淡单调的传统戏剧不太感冒,不过士兵们的热烈反应倒是让他陷入了沉思:琼海军军纪严明,军营的生活单调乏味,这个时代又没有智能手机让士兵们闲暇时玩玩王者农药,是不是可以考虑引进戏曲等娱乐方式,来调剂一下士兵的精神生活?毕竟他们都是有血有肉的人,不是毫无需求的机器,神经不能总是保持在绷紧的状态,需要放松。 正在他考虑是否弄一个文工团之类的机构时,欢呼声和击掌声打断了他的思路,往下面一看,这一小段戏已经演完了,四位名妓正在谢幕。 柳如是抬头望着楼上,忍住心中的气愤,问道:“敢问平南伯,我们已经按你说的把戏唱了,是不是可以放我们走了?” 夏天南点点头:“我说话算话,你们现在就可以走,没人阻拦。” 柳如是挽着李香君,左顾右盼一番,迟疑着往外走,一步三回头,生怕夏天南玩猫戏老鼠的那一套。士兵们主动让开了一条路让她们通过,果真没有一个人阻拦。 见真的能走了,两人拉着手小跑起来,一刻都不想多留。 夏天南对着两人的背影悠悠地喊了一声:“香君姑娘,记得回去收拾收拾,做好离开媚香楼的准备。只要我兄弟想通了,随时都会来带你走。” 李香君闻言一惊,脚下一个踉跄,差点绊倒,柳如是用力拉住她的手,才没有摔倒。 等柳如是和李香君走后,董小宛站在场地中央,对着楼上的夏天南,聘聘婷婷道了个万福,然后款款走出了眉楼大门。夏天南盯着她的背影,心里觉得,与苏州乐云楼时见到的董小宛相比,眼前的董小宛似乎有了不小的改变,但是到底改变了那些方面,却说不上来。 徐弘基意犹未尽地摇头晃脑一番,仿佛还在品味刚才四美同台的盛况。等顾横波上楼来询问酒宴是否要继续时,才回过神来。 他对夏天南说:“今日虽然有复社的那些书生来闹事,但老哥我还是很开心,这酒就喝到这吧,下次再和老弟一醉方休。” 夏天南拱手道:“只要魏国公发话,小弟随时奉陪。” 第七百二十九章 书生的报复 徐弘基临走时提醒他:“那些复社的书生肯定不会善罢甘休,老弟可要当心。” 夏天南微微一笑:“魏国公不必担心。都说‘秀才造反,十年不成’,我会怕了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 徐弘基欲言又止,心想,他们背后的人脉能耐可不小,不容小觑,不过眼前这位打起人毫不含糊,想必也不会害怕复社的那些报复的手段,便告辞走了。 他预料的没错,复社吃了这么大一个亏,张溥等人如何甘心。当晚被打得溃散之后,张溥召集陈子龙、吴昌时、侯方域等人连夜商量对策,决定在官面上扳回一局。 第二天,众人兵分两路,张溥带人去应天府衙门状告平南伯领兵殴伤士子,吴昌时等人则去找南直隶提学官,请其为复社的士子出面,向官府施压。 提学官作为一省最高教育行政官员,对于复社的这些读书种子向来是看重的,听闻一个广东武将居然纵兵殴打手无寸铁的读书人,气的吹胡子瞪眼,当即就给应天府去了个帖子,并报请礼部行文南京守备、兵部衙门,阐述了一番“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大道理,对琼海军行凶一事表示“密切关注”,然后敦促有关部门严查此事,否则就要向京城礼部告状。 教育部门学究气重,两耳不闻窗外事,可是不代表其他部门同样如此。 应天府衙门在复社上门告状之前就知道了这起冲突,毕竟是自己地盘上发生的事,而且地点又在最热闹的秦淮河。可是知道归知道,他们不敢过问啊。 和顺天府尹一样,应天府尹也是个悲催的角色,虽然行政级别比其他州府长官要高,可是掣肘也远远高于其余州府,南京城权贵云集,做什么事情都要小心翼翼,免得一不小心就得罪了哪位大佬。平南伯虽然是后起之秀,论官职和爵位在南京城内排不上号,比他资历老的世袭罔替的公、侯、伯一抓一大把,可是,架不住人家有兵啊! 洪武门前琼海军一言不合就和神机营开打的一幕震惊了整个南京官场,所有人都没想到大明还有这样跋扈的武将,事后不但没有受到惩罚,还加官进爵了。火烧镇守太监府的事件更是让南京官场知道了得罪平南伯的下场——南京三巨头之一的镇守太监都在一夜之间灰飞烟灭,其余人又哪敢去招惹这头会咬人的猛虎? 收到帖子后,应天府尹就打定了主意,复社虽然也不能随便得罪,但是平南伯和琼海军更是不能招惹,应天府衙门还没有能力去处理这件事,唯一的办法就是拖。提学官洋洋洒洒数千字的帖子就这样被束之高阁。 兵部尚书王遴也收到了南京礼部的行文,觉得事情有些棘手。礼部是科举考试的最高主管部门,地位尊崇,为六部之首,人家正儿八经发文过问琼海军与复社士子冲突一事,总得给个过得去的交代。可是兵部名义上只管南直隶的卫所,广东的营兵不是其管辖范围,想来想去,他也拿不定主意,便来到五军都督府,找魏国公徐弘基商量。 作为南京守备,徐弘基也收到了礼部的行文。他想过复社那些书生会动员各方面的力量来报复,只是没想到这么快。想到当晚侯方域等人的张狂态度,他就恨不得把礼部行文撕成碎片。 王遴到访后,与他商量怎么处理这件事,他无奈地说:“王大人,冲突当晚,我自己也卷入其中,还被这些读书人骂得狗血淋头,就算是为了避嫌,我也不好参与此事吧?” 王遴并不知道事情的细节,他惊道:“连魏国公也卷入其中,还辱骂您?这些士子未免也太意气用事了。到底是何事引发冲突?” 徐弘基轻描淡写说道:“我和平南伯喝酒,找了几个青楼女子作陪,没想到其中就有复社某些人的相好,争风吃醋呗!” 王遴虽然是文官,但是对于不安心科考、总是试图裹挟民意影响朝政的复社也颇多腹诽,闻言皱眉道:“这些人不老老实实准备明年的会试,却流连风月,为了青楼女子争风吃醋,还把事情闹到了礼部,此风不可长” 徐弘基听出了他也不是站在复社的那边,趁机说:“本来就不是什么光彩的事,闹大了对读书人的脸面也不好。要不这样,让平南伯出些汤药费,平息此事,王大人以为如何?” 王遴为难道:“本官也希望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不过张溥那些人可不是省油的灯我明天还是派人叫张溥来兵部衙门谈一谈,看看他们的态度吧。” 在复社的运作下,礼部、兵部、五军都督府都卷入了这件事,可是作为当事人的夏天南根本不在乎事情的发展。王遴和徐弘基为了处理此事伤脑筋时,他正带着林伟业在前往媚香楼的路上。 当晚放走李香君等人后,夏天南询问林伟业的打算,到底是把李香君带回临高,还是放手。林伟业虽然穿越到明朝几年了,骨子里还是现代人的思维,对于“欺男霸女”的事还是迈不过心里那道坎,支支吾吾半天也没个主意。 夏天南没好气地说:“现在可不是讲究绅士风度的年代,要知道,这是封建社会,女人只是男人的附庸,顶不了半边天。你想尊重女士,这想法用错了地方。现在咱们要兵有兵,要钱有钱,带走李香君只是动动手指头的事。我只问你一句话,既然你这么放不下前世的女友,放过李香君,从此天涯海角永不相见,你会不会后悔?” 林伟业一想到当初女友为了更好的生活放弃了大学几年的感情,最后上了豪车,成了别人的妻子,心里就痛的喘不过气来。再想到穿越到古代咸鱼翻身,丝变土豪,似乎没必要压抑和克制自己了。思想斗争一番后,咬牙道:“就听你的,哪怕她不跟我走,就当做了善事,解救了一个可怜的女人。” 第七百三十章 先下手为强 这次去媚香楼,夏天南并没有像上次眉楼那样大动干戈,只带了岛津千代和拔刀队。 即使夏天南不怎么待见李香君,可毕竟是林伟业看中的女人,夏天南也不想把事情做得太过,现在又不是出不起那点赎身银子,带得人太多,弄得像抢人一般就没必要了。 来到媚香楼外,夏天南把拔刀队的日本武士留在外面待命,只带着林伟业和岛津千代进去。 进了门,自有龟公上前招呼:“客官,可有熟悉的姑娘?” 本来不管是旧时空还是本时空,夏天南出入风月雪月之地都有随从应付这些龟公旧时空叫大堂经理现在陪着兄弟来赎人,而且玩的是低调,身边的同性就一个闷骚型的林伟业,总不能让他出面交涉,岛津千代再彪悍也是个女人,夏天南只好挽起袖子自己上了。 “我要找你们这里的李香君姑娘。” 龟公一愣,迅速打量了一下三人的穿着打扮:两个男的穿的衣服材料都是上好的绸缎,身材高大、面色红润,一看就是养尊处优的人物,非富即贵,属于有资格见李香君这种头牌姑娘的客人。不过旁边这位女子到底几个意思?龟公见过富家女因为好奇女扮男装来见见世面的,可是没见过两个男的带一个女的来逛青楼的,而且看打扮居然还是个扶桑女子! 他犹疑地回答:“香君姑娘正在见客,恐怕不方便,客官要不要看看别的姑娘?” 岛津千代闻言瞪了他一眼,手放在了刀柄上,喝道:“混蛋,没听见我家主人的话吗?除了李香君,谁也不见。” 夏天南轻拍岛津千代的肩膀,示意她淡定,然后对龟公说:“这件事你做不了主。你们的老鸨叫李贞丽对吧,把她叫来,我直接跟她说。” 感情这几位客人是有备而来,目的性很强,而且不容易打发。龟公很识趣,没有再啰嗦,点头道:“小的马上去叫李妈妈来,请几位客官楼上雅间请。” 在雅间坐定,龟公倒好茶水后,便退出了房间,轻轻带上房门虚掩。 夏天南看了看林伟业,似乎有些紧张,端着茶杯不停的喝水,再看看岛津千代,正襟危坐,双目炯炯地盯着门窗,似乎是防备有无异常。他轻轻摇头,看样子和这两位没什么聊了,于是也端起杯子喝茶,等待李贞丽到来,房间内一片安静。 这时外面有脚步声响起,在窗外停下,有一个女子说道:“好姐姐,这里没人,你快给我说说,那选妃的事到底怎么回事?” 另外一个女子回答:“莲妹妹,姐姐也是道听途说,你姑且这么一听。据说京城来了个国丈,是宫中田贵妃的父亲,这次专程来到江南给皇上选妃子,秦淮河上当红的姑娘都上了他候选的单子……” 夏天南一听,这个剧情有些耳熟,便竖起耳朵听了起来。 先开口的女子惊喜地问:“真的吗?姐姐你看妹妹有没有这个福分?” “莲妹妹,你怕是没有机会了。听说田国丈专挑年轻貌美、才艺出众而且没有破瓜的姑娘,梨园的陈圆圆、苏州来的董小宛、咱们这里的李香君都是备选……” 听到这句话,本来闷声喝茶的林伟业眼睛睁大,站起来就要说话。 夏天南一把拉住他,伸出食指在嘴唇轻轻“嘘”了一声,示意他稍安勿躁,听完再说。 那个莲妹妹有些郁闷地说:“这么说,我是没有机会了。不过李香君也未必有机会今天不是侯公子来给她梳拢吗?过了今晚,她也是残花败柳之身,和我还不是一样?” 另外一个女子笑道:“听说有一个武官看中了她,这两天要来给她赎身,侯公子才急急忙忙凑足了银子来梳拢,抢在对方前面。这就叫得之桑榆,失之东隅,侯公子再如何,也只是前任尚书的儿子,又哪里比得上皇上……” 两人心理找到了平衡,说说笑笑的走远了。 林伟业终于憋不住了:“你听到了吗?那个什么侯公子要先下手为强,我们不赶紧赎人,不就竹篮打水一场空了吗?” 夏天南笑了笑:“来之前你不是挺矫情吗?现在知道急眼了?” 林伟业拉着他的手往外走:“别说那些有的没的了,先办正事,回头你怎么埋汰我都成。” 夏天南无奈地让他拉着走,边走边说:“人都不知道在哪,你急什么?总不能一间间房去砸门吧,打扰了人家野鸳鸯的巫山也是罪过啊!” 几人快步走到回廊转角,看见两个并肩而行的年轻女子,夏天南上前问道:“两位姑娘,劳驾打听一下,李香君姑娘在哪呢?” 两个女子回头一看,是个高大英俊的富家公子,顿时面带桃花,其中一人娇滴滴地回答:“这位公子不常来吧?哪有你这么找姑娘的,就好比买东西,去张三的铺子却打听李四的铺子,人家张三会乐意吗?” 另一人抛了个媚眼:“公子,香君妹妹现在没空,你看我们如何?不如我们来陪你,也不比她差,吹拉弹唱样样都会……” 一听这声音,居然就是刚才窗外议论的两人。夏天南笑了笑,换了个问法:“两位姑娘容貌身段都是极好的,我记下了,呆会一定来找二位把酒言欢。现在我要找你们李妈妈有些事,请问李妈妈现在何处?”既然是梳拢头牌姑娘,老鸨一定在场,找到了李贞丽,自然就找到了李香君。 两名女子对视一眼,喜不自胜。其中一人指着后院:“李妈妈此刻在后院。公子,要记得你说的话哦,我叫香莲,她叫翠儿,我们在前院等你哦!” “一定一定。”打发了两人之后,夏天南带着林伟业和岛津千代往后院走去。 媚香楼是个三进两院的院子,此刻,侯方域正带着一帮朋友,在后院准备为李香君梳拢。 梳拢一词,原本是指妓女第一次接客。刚出道的雏只梳辫,接客以后梳髻,这个过程被称之为“梳拢”。到了后来,则是指客人钟情于一个妓女,只要出资举办一个隆重的仪式,再给妓院一笔重金,这个妓女就可以专门为这一位客人服务了,这套手续称为“梳拢”。 第七百三十一章 田国丈抢人 梳拢所需资金,因梳拢对象名位高低而不同。像李香君这样的名妓,丰厚的礼金是不能少的,还要邀请有头有脸的风流雅士参与,才能配得上她的身份。侯方域邀请了一批经常恣意花丛的朋友捧场,其中以杨龙友为首。 杨龙友是后来南明小朝廷大名鼎鼎的马士英的妹夫,虽然名气不如复社的张溥等人,但他早在万历四十六年就乡试中举,崇祯元年就官至江宁知县,后因御史弹劾夺官,无论资历还是阅历,都远胜复社诸生。论才华,也不遑多让,诗书画皆擅长,号称“三绝”。其书画水准与董其昌等大家齐名,合称“金陵九子”。 这次梳拢李香君,花费白银五百两,就是他出面帮侯方域借来的。在他的帮助下,梳拢仪式才得以顺利进行。本来侯方域没这么急,但是经过眉楼冲突一事后,平南伯明确表示要给李香君赎身,李香君第二天就让人带口信给他,让他早日来把自己带走,免得落入奸人之手。 可是侯方域这时正是经济上最窘迫的时候,父亲入狱后,他失去了主要经济来源,虽然身为举人,再加上家中的老本,吃穿是不愁的,却没有闲钱来给李香君赎身,何况李香君的身价在秦淮河至少能排进前五。在这种情况下,及早梳拢李香君,让她把身子给了自己,成了自己的女人,就成了抵御平南伯性价比最高的办法。 李香君的养母李贞丽是一个三十多岁的熟妇,虽然已不年轻,倒也风韵犹存,面容姣好、体态丰盈,她感叹着把李香君牵到侯方域面前:“侯公子,香君八岁就跟了我,我把她当亲生女儿看待,你莫要辜负了她。” 侯方域信誓旦旦地保证:“李妈妈放心,我会对香君好一生一世。” 在李贞丽和众好友的见证下,侯方域将一把上等的镂花象牙骨白绢面宫扇送给了李香君作定情之物,扇上系着侯家祖传的琥珀扇坠。在李香君看来,这柄扇子不仅价值不菲,更凝聚了侯方域的真心挚意。 李香君娇羞地接过扇子,这意味着她接纳了对方,梳拢仪式宣告完成,接下来就是所谓的“洞房”了,这也是客人与青楼妓女的“婚礼”。在众人高呼“洞房!洞房!”的起哄声中,侯方域激动地拉住李香君的手,动情道:“香君,今晚你就是我的人了!” 李香君深情凝视对方,心中颇为感慨。这样一位翩翩公子,对自己又一往情深,纵使在眉楼的时候丢下自己跑了,表现不尽如人意,但总的来说还算良配,能将自己托付给他,也算是沦落红尘的最大安慰。 在窗外的夏天南和林伟业目睹了这个仪式举行的过程。林伟业急道:“都洞房了,还不进去?” 夏天南对他翻了个白眼:“你若不瞎,就能看出来,瞧这个李妈妈的态度和李香君非君不嫁的劲儿,绝不会同意我们帮她赎身,除非直接动手抢人……我倒是没想到她们几个女流之辈决心这么坚定……等我好好想想,看能不能有更好的解决办法。” 可是真要动用军队抢一个妓女,这个和眉楼争风吃醋引发的风波又有不同,一点道理都不占,必定落得一个声名狼藉的下场。夏天南有些犹豫起来,为了一个妓女,背负行事荒唐、仗势欺人的骂名,这么做值吗? 就在这时,前院传来了喧哗声,一大群人气势汹汹冲到了后院,看都没看夏天南等人一眼,径直闯进了“拜堂”的地方。 为首一人是个身穿华服的老者,他傲慢地扫视了一番,最后锁定了李贞丽,拿捏着腔调问:“这是在做什么?你答应我的事,难不成要反悔?” 李贞丽为难地说:“国丈爷,小女子未曾答应过这件事,只是说听凭我女儿自己的意思……” “荒唐!国丈亲自选人进宫伺候圣上,你李贞丽竟敢阳奉阴违?”一个中年文士站了出来,厉声呵斥。 杨龙友忍不住上前劝道:“集之兄,何必这么咄咄逼人?就算是妓家,也得讲究个你情我愿吧?香君姑娘和朝宗两情相悦……” 中年文士冷笑一声,“文骢老弟,我还没问你呢,昨天你带着侯朝宗匆匆忙忙来找我借了五百两,莫非就是今日拿来梳拢李香君的嫖资?” 李香君闻言脸色大变,她问侯方域:“侯郎,莫非这银子是找阮大铖借的?” 侯方域支支吾吾,不敢回答,可是看他的神情,多半属实。李香君恨恨地拔下发簪摔在侯方域面前,很铁不成钢地说:“手头不宽裕,为何不早说?我还有些体己银子,加上首饰可以变卖,也能凑出这笔银子,为何要找他借,坏了自己名声?” 这中年文士就是阮大铖。他原本是东林党骨干,在《东林点将录》中绰号“没遮拦”。后来为了仕途,屈身于魏忠贤门下,魏忠贤死后,又想回归东林,未果,落得一个蛇鼠两端的名声,在江南士林中口碑极差,复社诸人都避之不及。侯方域与他有了瓜葛,对名声和仕途会有不小的影响,所以李香君才会这么说。 阮大铖对自己的名声口碑一直耿耿于怀,眼见一个青楼女子都这么鄙视自己,恼羞成怒,指着侯方域喝道:“没这闲钱,就不要风流,速速将银子还我,退出媚香楼,不要坏了国丈爷的好事!” 侯方域不知如何是好,吃人嘴软、拿人手短,何况阮大铖背后的田国丈是宫中田妃的父亲,田妃又正当宠,如果得罪了田国丈和田妃,枕头风一吹,说不定以后的仕途就一片黑暗了。面对阮大铖的挤兑和羞辱,他居然无言以对。 华服老者就是传说中的国丈田宏遇,因为女儿田妃得宠,他权倾一时,任锦衣卫指挥、封左都督。近两年田妃身体不好,崇祯召见的次数渐少,田宏遇担心女儿万一有个三长两短,自己的荣华富贵不保,所以特地来江南寻访美女献给崇祯固宠。经阮大铖推荐,他锁定了陈圆圆、董小宛、李香君三人,由于事关自己的前程,所以志在必得。他懒得多费口舌,挥手道:“留下银子,把人带走!” 身后一群如狼似虎的家奴冲了上来,把侯方域等人扒拉到一旁,来拉李香君。 第七百三十二章 血溅桃花扇 李香君退后了几步,一脸决绝地:“国丈爷,非是我不愿进宫伺候皇上,而是我已经是侯公子的人了,相信国丈爷也不愿送一个残花败柳之身的女子入宫吧?” 田宏遇什么样的权贵没见过,听见所谓侯公子的名号眼皮子都懒得抬一下,哼了一声:“你的恩客姓田?是哪一个?” 杨龙友赶紧指着侯方域:“国丈爷,这位便是。侯公子父亲乃前任户部尚书……” 田弘遇听到了这句话,眼皮子终于抬起来,斜了侯方域一眼。 “原来是侯恂的儿子。这又如何,难道前任户部尚书的公子要跟圣上抢女人吗?” 侯方域正鼓起勇气想几句话,听到这句话,立马泄了气。这个帽子太大,不仅他当不起,他那狱中的父亲也当不起。 杨龙友看了看好友的神情,摇了摇头,暗自叹气。 窗外的夏天南却看得连连点头:一物降一物,这侯方域仗着复社撑腰,在自己和魏国公面前耀武扬威,可是在外戚面前却噤若寒蝉,看着真解气。 李香君一直等着侯方域与这突然冒出来的国丈据理直争,没想到对方三言两语就决定了她的命运,而侯方域竟然一句话都不曾,心中渐渐发冷。 阮大铖贴到田宏遇耳边了几句话,田宏遇点了点头,道:“原来是想诈我。不就是梳拢,给了银子还没办那事嘛!这个好办,把银子退给他,今天就当他没来过。” 李贞丽虽然心疼李香君,可是国丈是她万万不敢得罪的,无奈之下取来了侯方域交给他的五百两银子,当着众人面交还。侯方域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羞愧难当。 阮大铖走过来,夺过银子往侯方域怀里一塞,喝道:“只要乖乖地走人,银子也不催你还,拿去花吧!” 侯方域终究还有一丝羞耻之心,没有伸手去接,白花花的银锭从包裹中掉落,滚满一地。 李香君眼睁睁看着包裹掉落在地,仿佛看到了自己的心摔在了地上,碎成几片。 田弘遇见侯方域这副模样,心中得意。他身为外戚,最不怕的就是这种体制内“懂规矩、知轻重”的人,越是有背景,他越不在乎,来头再大,能大过皇帝?但凡这种在仕途上有追求的读书人,为了金榜题名、青云直上,给他多少次选择的机会,他都只会选择妥协,而不是得罪皇妃及其外戚这样的权贵。。 身为当事人的侯方域迟迟不敢开口,李贞丽忍不住为李香君求情:“国丈爷,香君八岁就跟了我,情同母女,倘若哪天她要嫁人,我还要备一份丰厚的嫁妆,又怎会忍心将她卖掉?香君性子刚烈,还请国丈爷问问香君是否愿意入宫,否则即使带回京城,伺候不好皇上,这罪责谁都担当不起……” 田弘遇仿佛听到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赎个姑娘还要问她自己愿不愿意?你是在笑吧?你这娘们,这般做派,无非是想抬价罢了。我也不跟你啰嗦,连同刚才退掉的五百两,我一共给你三千五百两,人我立马带走!” 李香君平静地:“国丈要买我,我一个弱女子,无力反抗,但是命是我自己的,国丈如果非要强人所难,那就带我的尸首回京吧。” 田弘遇不屑地:“能入宫伺候皇上,是你几辈子修来的福分。一个婊子,又立什么牌坊?你若真这般贞烈,倒是死给我看啊!” 侯方域是了解她的性子的,惶恐地劝道:“香君,不要做傻事。” 李香君定定看着他:“朝宗,只要你一句话,就算死,我也要跟你走。” 侯方域被她的坚毅所感动,想要什么,转头看了看田弘遇,却又不敢开口。 见他这般模样,李香君知道是指望不上了,长叹一声:“香君虽因家道败落堕入红尘,所幸遇上妈妈,悉心照料,十几年来保住清白之身,原想将余生托付于君,到头来还是敌不过权势……” 她转头对李贞丽:“多谢妈妈多年照料,香君来世再报!” 李贞丽一听大急:“女儿,你这是要做什么?” 窗外的夏天南一听,立刻想起了李香君接下来的悲剧结局,赶紧推了一把林伟业:“还愣着干什么啊,赶紧进去救人吧!进去的及时就是英雄救美,不定还能扭转她对你的印象;再晚一点,就要出人命了。” 不过事情发生得太突然,还没等林伟业反应过来,李香君已经在众目睽睽之下奔到门外,一头撞在石砌的栏杆上。众人哗然声中,李香君缓缓倒在地上,一柄扇子从她身上掉落,上面溅落了斑斑血迹,仿佛一朵朵灿烂鲜艳的桃花。 李贞丽伤心欲绝地扑了过去,抱住李香君,悲呼:“女儿……” 侯方域则惊地一屁股坐倒在地。 田弘遇腾地站了起来,他万万没料到一个青楼女子这般刚烈,寻死就寻死。 林伟业脑袋懵了,往前走了两步,却又害怕看见李香君真的死了,犹豫着又停下。 夏天南伸脚在他屁股上轻轻踹了一脚,怒其不争地道:“人都要死了,你连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还是男人吗?” 林伟业哆哆嗦嗦走过去,轻轻蹲下。他看着李香君原本俏丽的脸庞上满是鲜血,额头上血肉模糊的伤口触目惊心,联想到她刚才的决绝与刚烈,觉得这个倔强的女子与初恋女友似乎有很大的不同,是一个值得呵护和疼爱的女子,只可惜遇人不淑。 众人跟了出来,惊讶地望着地上的李香君,又看了看突然冒出来的夏天南三人。 夏天南慢慢踱步到田宏遇面前,不紧不慢地:“田国丈,现在出了人命案了,就算你贵为皇亲国戚,逼死了人,只怕也要惹得一身骚吧?” 田宏遇啐了一口:“晦气!这个贱人真是不识抬举。”然后望着夏天南,“你又是什么人?” “我姓夏,名天南,琼海镇总兵官,蒙皇帝厚爱,封平南伯。” 第七百三十三章 平南伯救我 田宏遇一听,居然是位手握兵权的伯爵,立刻换了笑脸,拱手道:“原来是平南伯,失敬失敬。”心里却在想,崇祯朝一直没有给武将封爵的先例,好像只有一位很能打仗的总兵获此殊荣,他的手下还在玄武门打了东厂厂公曹化淳都毫发无损,难道就是眼前这位?试想手下都这么生猛,本人还得了? 想到这里,他脸上的笑容更浓了。现在天下不太平,大明的国祚不知道还能延续多久,手握重兵的武将比皇帝一纸诏书就能赐死的文臣更值得依靠,作为国丈的他,不怕文人,但不愿轻易得罪武将。 夏天南指着一脸鲜血的李香君:“现在这位李香君姑娘也不知死活,就算没死,这样烈的性子,只怕皇帝也不会喜欢,国丈还觉得能送进宫里吗?” 田宏遇摇了摇头:“就没见过这么不识抬举的——别的女子听入宫,个个欢喜得不得了。也罢,既然人死了,我也不在她身上费工夫了,另行寻访吧。” 他举步往外走,带路党阮大铖和他的家奴们也一窝蜂跟着走。经过夏天南身边时,他笑着:“相识即是有缘,改日平南伯到了京城,有空来找我,好让我尽地主之谊。” 夏天南微微笑道:“多谢国丈厚爱,到了京城一定来叨扰。”心里颇觉得好笑:田宏遇分明对自己有几分忌惮,而且有主动示好之意;而侯方域不怕自己这样的武将,却对田宏遇这样的外戚噤若寒蝉。三方形成了猫吃老鼠、老鼠吃象的关系,真是万物相生相克,一物降一物啊。 田国丈来得快,去得更快,留下满院子的人不知所措。 李贞丽仍然抱着李香君痛哭流涕。林伟业爱怜地摸了摸李香君的脸,也不嫌弃粘上满手鲜血,声但很坚定地对李贞丽:“把她交给我吧,无论死活,我都给她赎身。如果死了,我就厚葬她;如果能救活,我就娶她。” 侯方域一改之前的萎靡,闻言跳了起来,指着林伟业喝道:“拿开你的手,香君是我的人,你不配!” 夏天南鄙夷地瞥了他一眼:“你闭嘴!刚才怎么不见你吭声?要是面对田国丈也有这样的胆量,李香君也不用寻死了!” 李贞丽擦了擦眼泪,失望地看了侯方域一眼,然后问林伟业:“这位公子,你此话当真?万一香君能活过来,田国丈反悔了,又怎么办?” 夏天南淡淡地替林伟业回答:“我兄弟的事就是我的事。整个南京城,只有我能护得她周全。你自己看着办,是把女儿交给一个能呵护她的老实人,还是交给一个平日得天花乱坠、遇事却只会逃避的公子哥?” 李贞丽毫不犹豫地回答:“就冲你们俩这番话,我就把香君交给你们,赎身银子我也不要了。只要这位公子能善待香君,哪怕死了,至少她在这个世上还有一个愿意真心疼爱她的男人,九泉之下也能瞑目了。” 侯方域焦急地跑过来,想要抢回李香君,口中喊道:“李妈妈,你不能出尔反尔,香君和我山盟海誓,天生一对,怎么能把她交给这些粗鄙武夫?” 岛津千代身为女人,也看不下去了,伸脚把侯方域踹了个狗啃泥,不屑地:“一个不能保护自己女人的男人,有什么脸面这番话?” 林伟业抱起了娇的李香君,径直往门外走去,夏天南跟在他身后。侯方域的一些好友跃跃欲试,想要上来阻止,岛津千代冷眼相对,举起刀鞘,将武士刀拔出了寸许,露出了刀身刺眼的寒光。她虽是女子,但是身经百战,手下斩敌无数,自有一股杀气,这些人都被其气势震慑,不敢再动弹,只能目送三人离开。 杨龙友捡起了溅了血的扇子,叹了口气。 出了媚香楼大门,夏天南伸手探了探李香君的鼻息,露出一丝笑容:“果然,历史的惯性还是这么强大。她没死,只是受了重伤,昏迷了,回去找个郎中好好医治,半个月后,还你一个活蹦乱跳的‘香扇坠’!” 林伟业喜道:“真的?那就好。” 夏天南看了看他,欲言又止。 林伟业看到他的神情,不解地问:“你有什么话?” “南京这边的事情都办得差不多了,流民也快运完了,我们没必要在南京耽搁了,送你去山东上任吧,顺便在登州替你和李香君把喜事办了。” “为什么不回临高办?”林伟业呆呆地问。 夏天南撇了瞥嘴:“你忘记了临高还有一个连丫鬟都不准你碰的符南英吗?你出来溜达一圈,带了个相貌出众、琴棋书画无所不能的名妓回去,让她一个草根出身的黎族姑娘情何以堪?” 林伟业大囧,低下头:“……我都听你的。” 夏天南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反正李香君只能做妾,又不是明媒正娶,意思意思就行了,等生米煮成熟饭,符南英也没办法改变木已成舟的事实了,然后回到临高我再慢慢帮你服南英。李香君是个烈性子,南英也不遑多让,你以后夹在中间,该认怂时还得认怂……” 林伟业头点的鸡啄米一般:“我懂我懂……” 回到军营后,在请来的郎中精心医治下,李香君昏迷了一天一夜后醒过来了。她一改之前辣椒一般的性格,沉默不语,每日就躺在床上,哪也不去,似乎遭受了变故之后性情也大变了。一直等到李贞丽闻讯后前来探望,才肯开口话,不过对于救了她的林伟业,始终没有过一句话。 林伟业是个老实人,也不以为意,里里外外张罗着李香君的饮食起居,按照医嘱带着人给她熬药,整天乐呵呵的。 几日后,夏天南见李香君伤势稳定了,便下令启程离开南京,前往山东。 浩浩荡荡的大军离开北安门时,南京城内的权贵们都松了一口气,这个混世魔王总算走了。 码头上,来送行的人不少,最显赫的就是魏国公徐弘基,也有顾横波、李贞丽这样的青楼老板。夏天南正和徐弘基道别之际,一顶软轿匆匆来到码头,董宛慌慌张张下了轿,直奔夏天南,轻呼道:“平南伯救我!” 第七百三十四章 北上 董小宛的突然出现让所有人都觉得意外,夏天南更是摸不着头脑。经过眉楼事件,自己几乎成了秦淮河的公敌了,不管嫖客还是青楼女子按理都应该对自己避之不及才对,哪有巴巴地往上贴的? 等到董小宛气喘吁吁地走到夏天南面前时,远处出现了一群人簇拥着一顶轿子追赶过来,大呼小叫着:“贱人,往哪里走?” 等到轿子上的人下来之后,夏天南才恍然大悟,原来是李香君拒入宫戏码的翻版。 田宏遇下轿之后,恨恨地指着董小宛呵斥:“你个贱婢,给脸不要脸,我已经付了赎身银子,给你脱了籍,从此入宫成为人上人,这么好的事情上哪找?你偏偏还逃走!” 董小宛往一边夏天南身后躲,一边回答:“国丈息怒,并不是小女子出尔反尔,收银子的是鸨母,小女子从未答应过。蒲柳之姿,不敢进宫献丑。” 田宏遇这才看见夏天南,愕然道:“平南伯,是你?李香君的事也就罢了,董小宛你也要插手不成?” 夏天南哭笑不得,明明是董小宛不请自来,自己何曾想过要插手? 不过此情此景,要他把董小宛推到田国丈的手中,也说不过去。再怎么说,当年苏州内河上惊鸿一瞥,董小宛也是曾经让自己动心的女人,亲眼看着她跳入火坑,多少也不忍心——崇祯不好女色是出了名的,陈圆圆这样倾城倾国的容貌都不能在宫中立足,何况是以气质才艺取胜的董小宛?一入宫门深似海,到时凄惨终老,年老色衰时再被赶出宫,想想也是可怜。 他想了想,问田宏遇:“田国丈,听说你还选中了陈圆圆?虽然我没见过此女,但是听说她容貌倾城倾国、歌艺举世无双?” 田宏遇的脸色浮现得色:“的确如此。” 夏天南继续说:“田国丈,我分析分析这事,你看靠不靠谱:当今圣上是一个勤勉的皇帝,每日殚精竭虑,所思所想都是国家大事,这点你说对不对?” 田宏遇一愣,不知道他想表达什么意思,但崇祯的勤勉是众所周知的,于是点点头:“没错。” “董小宛和陈圆圆不一样,擅长的是诗词,而非昆曲,你想想,每日批阅完那么多奏章,身心俱疲,换做是你,是愿意找个人吟诗作对呢,还是听听曲?” 田宏遇脱口而出:“当然是听曲了,作诗词多费脑子!” “这就对了!”夏天南击掌叫道,“把陈圆圆带进宫,让皇帝每日操劳国事后,听听她的之音,看看她的花容月貌,多么赏心悦目的事情啊?换做董小宛,本身就不情愿入宫,每天板着个脸,见面就是吟诗作对,皇帝哪有好心情……两者之间高下立判。” 田宏遇沉吟起来。虽然这番话有些胡搅蛮缠,但是也不无道理,自己认为好的,皇帝未必喜欢,得投其所好,看他需要什么。 他看了看躲在夏天南身后的董小宛,傻子都能看出两人之间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弄不好董小宛已经给此人,人前装作冰清玉洁而已。 思来想去,与其把这样一个与男人暧昧不清的女子送入宫,还不如把希望寄托在陈圆圆身上。光凭容貌,陈圆圆确实胜过董小宛和李香君几分。他便送了个顺水人情:“平南伯说得有道理,董小宛与李香君一样,都是不知好歹的,勉强送进宫,倒让万岁爷看着生厌,不如赠与平南伯了,为奴为婢都由得你。” 夏天南只想顺手帮董小宛解围,没想到事情会演变到这地步,他有些愕然,随即反应过来,无论如何,打发了田宏遇再说。 “国丈这么仗义,我记下了。他日如果有用得着我的时候,我必定护得你周全。”这句话旁人未必懂,可是夏天南不是空口许诺。像田宏遇这样的前朝外戚,将来不是死于李自成入京之后的“拷饷”,就是死在清军手里,有能力让他逃过一劫的,唯有自己。 田宏遇虽然不知道未来的事情,但一个青楼女子换来与手握重兵的伯爵的交情,似乎也说得过去,只是可惜了四千两的赎身费了,想到这里颇有些肉痛。 夏天南招了招手,让岛津千代取过一个包裹,“不敢让国丈破费,这里是五千两银子,请国丈收下。”这笔银子原本是用来给李香君赎身的,结果白捡了个便宜没用上,又免费得了个董小宛,多少欠了对方的人情,给银子也是理所当然。而且这样一来,董、李二人都算自己买的,而不是田宏遇送的,对两女心理上也是个安慰。算起来,五千两得到秦淮八艳之二,真真是白菜价了。 田宏遇没想到不但银子找补回来了,还有赚头,心里乐滋滋的,口中说着:“既然送给平南伯了,又怎么好意思收银子。”手却毫不客气地接了过来。 双方在融洽的气氛中互相道别,待田宏遇走远后,夏天南正想和徐弘基等人辞行,远远又有一顶轿子过来了。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轿中人下来了,夏天南不认识,李贞丽和李香君却认识,正是侯方域的好友杨龙友。 杨龙友客客气气地和徐弘基、夏天南等人见过礼,然后递给李香君一把扇子,说道:“香君姑娘,朝宗不敢来见你,托我来送送你。这把扇子,是他当天赠与你的定情之物,现在就当个念想吧。上面的桃花是我画的,算是我对你的祝福。” 李香君木然地打开扇子,却见雪白的扇面上原本溅落的血迹被杨龙友巧妙的画成了桃花,花瓣都是斑斑血痕,绚烂无比。夏天南子在一旁冷眼旁观,看来这就是流传后世的桃花扇了,原来是以血作画。 李香君看着扇子上的血色桃花,回想起当日的情形,想到侯方域的胆怯和懦弱,心中气苦,抱住李贞丽抽泣了起来。李贞丽感慨万千,轻抚其背以示安慰。 等杨龙友走后,终于没有人来了,夏天南向徐弘基辞行,李香君与李贞丽悲悲切切地告别,然后登上了“临高”号。 庞大的船队在武毅级、武襄级战舰的护航下,缓缓离开码头,向东而去,驶向大海。琼海军在南直隶掀起一番风雨后,奔向了下一个目的地——北上山东。。 a 第七百三十五章 翁婿再相见 从南京到达出海口,再从松江到达登州,即便琼海军的船速远超同时代的船只,但也要半个多月。对于多数人而言,这是一段枯燥的旅程,而对于夏天南、林伟业二人而言,因为有了两大名妓陪伴,旅途也没那么单调了。 夏天南很好奇董小宛为什么不愿入宫,而董小宛的回答是:“小宛习惯了无拘无束的生活,寄情山水,不愿入宫做那笼中鸟。相信香君妹妹与我的想法也一样。” 夏天南不解地问:“自从苏州乐云楼一别,直至金陵再见,我一直对你不假颜色,为何遇事偏向我求助?” 董小宛轻叹一声:“小宛倒是也识得几个公侯家的公子,可是人家凭什么为我出头抵挡田国丈这样的权贵?就凭我为他们弹奏过几首曲子?凭我陪他们对过几首歪诗?香君妹妹和侯方域这样的山盟海誓在田国丈的权势前尚且不堪一击,我又何必做那无用之事。唯一能帮我的,也就平南伯你了。” 夏天南微笑道:“你又怎么断定我会帮你,而且能帮你?” “说实话,小宛也不能断定,只能赌一把。”董小宛看着夏天南,眼神清澈、面色平静,“不过看你在眉楼把我们三人高高举起、轻轻放下,恫吓的话说了一箩筐,最后还是把我们毫发无损的放走,小宛就断定,你是个口硬心软的人。而且你能从田国丈手下救下香君,自然也有本事救我。” 夏天南打趣道:“现在我救了你,又如何报答我呢?” 董小宛正色道:“小宛也不敢说以身相许之类的话,因为平南伯身边不缺妻妾,也未必看得上我。小宛郑重起誓:此命是平南伯所救,小宛愿入夏家一辈子为奴为婢,侍奉平南伯与各位夫人,如有违背,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原来当初苏州告别时怼她的话,一直还记在心里呢。夏天南叹气道:“这么才色双绝的奴婢、丫鬟,我可受用不起。我也不是乘人之危的人,你现在无家可归,先跟着我走,如何安排,以后再说吧。” 董小宛道个万福,乖巧地回答:“奴婢现在就是夏家的人了,做牛做马,听凭老爷吩咐。” 夏天南眉毛一挑,这角色转变的真快,有点不适应啊,想当初在苏州时,董小宛心气很高,可不是这模样。 等董小宛走开后,林伟业悄悄靠过来,小声问:“当初你不是挺喜欢这个董小宛吗?现在人家主动送上门,怎么还端起架子来了呢?” 夏天南翻了个白眼:“当初我怼她太狠,她一直憋着气呢,虽然借我的手逃脱了田国丈的魔爪,但宁肯为奴为婢、做牛做马也不提以身相许、委身为妾,而我又不是乘人之危的人,做不出霸王硬上弓的事,这么解释,你信吗?” 林伟业头摇的拨浪鼓一般:“不信!“ “好吧,连你都不信,我编不下去了。” 林伟业认真地分析道:”她一个脱了乐籍的青楼女子,无依无靠,跟了你是最好的归宿,所谓为奴为婢只是给彼此一个借口,能够跟在你身边而已,只要你在没人之处说几句甜言蜜语,当初那点子事不就一笑而过了吗?照我说,她也不是憋着气、记着仇,而是害怕投怀送抱被你再次羞辱,只是要个台阶罢了。” 夏天南眼睛睁圆,惊讶地说:“可以啊,老林,你跟我这么久,情商见涨啊!分析得头头是道。” 林伟业得意地笑了笑:“哥这么高智商的人才,认真起来,想要琢磨透男女这点事还不容易?” 夏天南冷不丁问了一句:“既然琢磨透了,李香君怎么到现在和你说的话加起来不超过十句?” 林伟业猝不及防遭受了一万点伤害,捂住脸叫道:“太尴尬了,换个话题。” 夏天南笑着揽着他的肩膀:“旁观者清,当局者迷,说起别人头头是道,自己的事却看不透,这是正常的。李香君遭受这么大的打击和变故,需要时间恢复,不要急。至于我和董小宛之间嘛,呵呵,倒也不是我要端着架子,而是回到琼州后,就要履行诺言迎娶谢巡抚的千金,以谢文君的家世,不可能为妾,只能是正妻。这样一来,以前的春兰、夏荷也就算了,这个节骨眼上如果纳妾,还是秦淮名妓,如果不经过她同意,恐怕日后家中不睦、后院起火啊。” 林伟业佩服地举起了大拇指:“还是你厉害,想的周全。” 半个月后,船队到达了山东,在登州上岸。 比起南京,山东算得上琼海军的半个主场,登州巡抚更是自己人,得到的待遇与南京有天壤之别。 谢三宾得知“准女婿”驾到,非常高兴,率领登州大小官员迎出城外三里,这么隆重的规格让李香君和董小宛都震惊了。 李香君愣愣地问:“不都说巡抚是当地的土皇帝吗?怎么这么给面子?”这句话却是向林伟业发问的。 尽管没有称呼,连个“喂”都没有,林伟业还是很高兴,这是她第一次主动跟自己说话,赶紧解释道:“谢巡抚和我兄弟的关系非比一般,是未来的翁婿,而且这巡抚的位置,也是我兄弟出钱出力帮他拿下的。你说他对咱们能不热情吗?” 董小宛心里呯呯直跳,想不到他的能耐这么大,南京城里翻云覆雨还不是他的极限,居然连一个巡抚的位置都能操控,世上还有什么事情他办不到的?这样的良人,自己居然一叶障目,在苏州完美地错过了。 谢三宾见到夏天南之后,笑着迎上去,拱手行礼:“见过平南伯!”崇祯将琼海军擒获高迎祥和敕封平南伯之事昭告天下,谢三宾自然早就知道了这位“准女婿”又升官进爵了。 夏天南作惶恐不已状:“抚台这是作甚?折煞我也。” 其实他也知道,谢三宾的巡抚是差使,品级按右佥都御史算不过正四品,看起来比总兵低,但实际权力和政治地位则高得多。而爵位就不一样了,明朝的文臣比武将更难封爵,一个伯爵已是谢三宾这样的文人终生都难以企及的目标,所以,他敬得是爵位,而非官职,这也正常。但是对方是他的未来岳父,当然不能心安理得地接受,得谦虚。 第七百三十六章 岳父大人看上了董小宛 当晚,在登州一处雅致的酒楼,谢三宾设宴款待夏天南一行,登州知府、同知、通判、辽海监军道等级别较高的官员作陪。 谢三宾为表示隆重,还想从当地的青楼找来几个出挑的姑娘唱曲助兴,被夏天南婉拒,笑着:“抚台,何必舍近求远,眼前就有两个才色双绝的姑娘,不妨让她俩携手演奏一曲。” 董宛和李香君一出场,立即吸引了全场的目光,诸位官员交头接耳,发出啧啧的赞叹声。谢三宾低声问夏天南:“这两位什么来头?” “她们二人,婉约的那个名叫董宛,巧的那个名叫李香君,都是秦淮河上顶尖的名妓,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论才学,不亚于饱读诗书的士子。” 谢三宾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难怪有这样的气质和容貌。” 这时李香君手指拨动,玉珠走盘一般清脆的琵琶声响起,董宛浅吟低唱作和,全场顿时鸦雀无声,所有人都聚精会神听二人的弹唱。 两人合作了李香君的成名曲,奉上了双人版的《琵琶记》。从谢三宾到监军道等各级官员,都听得如痴如醉,一曲终了,全场叫好声一片。 董、李二女聘聘婷婷朝众人道了万福,然后各自回到座位。林伟业激动不已,满面红光,心中大声疾呼:这么出色的姑娘,是我的女人!他全然忘记了,到目前为止,自己连李香君的手都没牵过。 谢三宾也赞叹不已,试探着问道:“她们二人现在是你的什么人?” 夏天南笑道:“李香君是我兄弟林伟业买回来做妾的,至于董宛嘛……”他正想着怎么给董宛界定身份,到底是丫鬟还是未来的妾室,忽然心中警觉,眼前可是自己未来的岳父,当着他的面谈论纳妾之事,不是自找没趣? 听闻李香君已经是人家的妾了,谢三宾有些惋惜:“君子不夺人所好,既然香君姑娘已经名花有主了,那就作罢。哎,我一人在此为官,文君的娘在家侍奉双亲,不能陪伴在我身边,每日处理完公务,回到府中,独守空房,寂寞难耐啊……” 夏天南明白了,这是变相地向自己讨要董宛。这话的潜台词就是:老丈人身边缺个暖床的女人,你子既然有这样的极品,还不赶紧双手奉上? 董宛就坐在夏天南的身侧,依稀听到了另一侧谢三宾的话,心里紧张起来,不由自主抓住了夏天南的胳膊。夏天南转过头一看,董宛眼中露出了哀求的神色,轻轻摇了摇头。而且夏天南能够感觉到,她抓住自己的双手正在微微颤抖,可见心里的紧张和害怕程度。 正所谓“英雄难过美人关”,古往今来,不管什么样的男人,都吃女人的这一套,更何况董宛本就是夏天南的菜。董宛的一个眼神成功地激发了夏天南体内的雄性激素,原本一丝犹豫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占有欲和保护欲。他长叹一声,硬着头皮对谢三宾:“抚台,董宛……是我新纳的妾室……” 谢三宾一愣,眼中露出了一丝失望。 夏天南见状,赶紧补救:“若是抚台喜欢这类型的女子,我派人去南京把柳如是买来,赠与抚台。此女号称才学冠绝秦淮,诗词和书画上的造诣,就连复社的诸生也自愧不如……” 谢三宾转忧为喜,重新露出笑容,道:“河东君的名声,我在京城就听过,能有此女常伴身边,赋诗作对,互相唱和,自然是极好的。不过她的身价不菲,没有几千两银子怕是不会放人,这么大笔开销,怎么好让你破费?” 夏天南悬着的心放了下来,拍着胸脯:“区区几千两,算得了什么,只要抚台高兴,这事包在我身上。再,孝敬泰山大人,不管花费多少,都是应该的。” 谢三宾笑意更浓,举起酒杯,示意干杯:“既然你把我当做老丈人,这称呼是不是得改一改了?一口一个抚台,听着生分……” 夏天南举杯一饮而尽,开口道:“是,伯父。” 称呼一改,双方的关系就亲密了许多,谢三宾问道:“天南可有表字?” 夏天南回忆了一番,回答道:“慕大人为我取了表字,名知文,取自关云长‘神威能奋武,儒雅更知文’之意。” 谢三宾笑吟吟地问:“知文,如今你功成名就,是不是该考虑大婚了?现在你是伯爵,将来再更进一步,女怕是配不上你了……” 这是催婚的节奏啊!夏天南带着个“妾室”坐在未来岳父身边,本就理亏,哪好意思推脱?不过迎娶谢文君本就是计划内的事,也不算突兀,他当即表态:“伯父放心,这次回到广东,立刻筹办婚事,风风光光把文君娶过门。” “如此甚好!”谢三宾非常满意这个回答,端起酒杯,“共饮此杯,今晚不醉不归。” 夏天南连忙举杯作陪。其实他心中有一事不明白,谢三宾关心女儿的婚事,为什么偏偏对自己纳妾无动于衷呢? 其实这是现代人的惯性思维,古人妻妾成群很平常,尤其是功成名就的官宦之家,就连清廉著称的海瑞都纳妾,何况是富可敌国、兵权在握的平南伯?谢三宾站在男人的立场,自然能够理解未来女婿,况且只要自己女儿有了正妻的名份,多几房或者少几房妾,又有何妨?封建社会妻妾的地位相差悬殊,在妻面前,妾和奴仆也没什么区别,自然也不会有多大威胁。 宴席进入了,登州各级官员按照官职大挨个来给夏天南敬酒。他们个个消息都灵通的很,这位不仅是新鲜出炉的平南伯,而且是抚台未来的乘龙快婿,此时不献殷勤,更待何时? 半个月的海上奔波,加上宴席上的轮番敬酒,以夏天南的酒量,也撑不住,两轮之后,败下阵来,被送到巡抚衙门内院休息,董宛作为被未来大妇娘家认可的“妾室”顺理成章地随同服侍。只是夏天南一醉不起,这一晚什么事都没发生。 第七百三十七章 新建登州军营 第二日,宿醉的夏天南直到晌午才起床。一直守候在床边的董小宛立即奉上一杯水。夏天南口渴得不行,一口气喝完,舔了舔嘴唇,觉得有些蜂蜜的甜味,还有些生姜的辣味,随口问道:“这是什么水?” 董小宛微微笑道:“蜂蜜生姜水。取生姜三五片,蜂蜜一勺,以热水勾兑,可以醒酒。” 夏天南晃了晃头,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好像是没有宿醉之后的头痛与恶心。没想到董小宛洗尽铅华之后,伺候起人来比春兰等丫鬟出身的更细致更专业。 这时,他肚子“咕咕”地叫了起来。 董小宛关切地说:“饿了吧?看你昨晚陪谢巡抚喝酒,没吃什么东西,猜到你今天会饿,所以提前做好了饭菜,也不知道合不合你胃口?” 夏天南肚子还真是饿了,他来到前厅坐定,董小宛不一会儿就把菜端了上来,还盛好了米饭,送到他面前。菜不多,一荤两素,但看着都很精致,色香味俱全。只是其中的荤菜看着很是眼熟,夏天南打量半天,喃喃道:“这不是虎皮肉吗?” 这道菜他在旧时空吃过,江苏菜系中的经典名菜,以带皮五花猪肉、新鲜的蔬菜为主材制作而成。皮呈皱纹状,油亮光滑,纹似虎皮,很合他胃口,只是在本时空不见有人会做,在南京呆了几个月都没吃到。 董小宛一怔:“虎皮肉,这菜名倒也形象。不过奴婢称其为走油肉。” 夏天南拿起筷子夹了一口,眼睛一亮,满口称赞:“肥而不腻,香甜可口,软烂醇香,真地道!谁教你做这道菜的?” “没人教。这是奴婢自己琢磨出来的。” 正在往嘴里塞菜的夏天南一愣,这道菜的发明者不会就是董小宛本人吧?他回忆了一下,在旧时空,到江苏出差时,好像当地老人把这道菜称为“董肉”,当时没往心里去,现在回想起来,“董肉”的董字,是不是董小宛的董? 他放下筷子,认真地问:“你的本职不是学习琴棋书画吗?怎么想起做菜?客人来都是欣赏你的才艺,不是来吃你做的菜。不务正业,鸨母会责怪你吗?” 董小宛俏皮地吐了下舌头:“一般都是偷偷的做菜,不会让她发现。除了诗词和刺绣,奴婢最喜欢的就是做菜了,委身青楼只是为母亲还债,非奴婢本愿,迎来送往,更不是奴婢想要的生活。如果老爷喜欢吃,下次再做给你吃。奴婢还有一道拿手菜——鱼(余)肚(杜)白鸡,因为先后请教了余淡心、杜菜村、白仲三位名厨,所以取这个名字。这道菜取新生母鸡一只,脱骨后填入水发鱼肚,用炒锅久炖后,汤清如水,色白呈素,其口感浓郁,鸡鲜嫩,肚糯胶。” 夏天南听她的描述,不由自主吞了几口口水。没想到董小宛还有这种手艺和爱好,自己是捡到宝了。其实他不知道,董小宛除了名妓的身份,还是和清朝散文家袁枚所著随园食单里的名厨王小余齐名的古代十大名厨之一,虎皮肉确实是她发明的。 吃饱喝足之后,夏天南去找林伟业商量事情,却被告知林老爷带着李香君去看海了。他想了想,难得林伟业铁树开花,找到了恋爱的感觉,还是不打扰他的雅兴了,便独自去找谢三宾。 大家都是自己人,他就开门见山道明来意:“伯父,我这次来,是送林伟业来赴任登州总兵一职,然后以此名义重建登州军队,兵由我来练,饷银也由我提供,登州这边只需供应粮草即可。这样既让我在山东有了能直接控制的武力,又能成为伯父你治理登莱的助力。” 对于这个提议,谢三宾自然是赞成的。身为登莱巡抚,手中没有一支靠得住的军队,是很难在这个军事重镇做出一番成绩的。登州本地原来的军队早已被叛军打残,只剩下了一个空壳,他一直想重建,可是一没有得力的武将坐镇,二没有足够的粮饷练兵,心有余而力不足。现在夏天南的提议刚刚好与他的需求吻合,真是想打瞌睡就有人送枕头。 他高兴地说:“这是好事,我鼎力支持。不过谁来练兵?据我所知,你的这位兄弟长于西夷奇技淫巧,军中之事恐非其所长吧?” “伯父放心,林伟业只挂总兵的命,副将我会任命一个得力的部下,名叫苏初图,当初曾经协助朱大典在济南练兵,轻车熟路了。练兵之事由他全权负责。” 谢三宾放下心来,抚须道:“如此甚好。” “至于军营,我打算放在城外。”夏天南解释道,“城中原来的旧军营破旧不堪,而且周围都是民居,不仅没法扩充,而且操练也成问题,想要建个试炮的靶场更无可能。干脆放弃旧军营,直接在城外修建一座新的。” 在经过实地考察后,夏天南选定了城西三四里处的一个地方作为新军营的地址。这里地势平坦、有小河经过,而且周围数里没有人烟,是练兵和驻扎的好地方。 陪同夏天南来选址的登州卫一名千户建议道:“平南伯,这地方的泥土适合夯土作墙,不如就以土筑墙,里面的营房才用砖石木材,这样建起来更快。” 夏天南想想也有道理,便同意了他的建议。不过回到巡抚衙门,正好碰到了陪同李香君看海归来的林伟业。他听说了夏天南准备在军营的建筑材料上偷工减料追求速度后,立刻表示了强烈的反对。 “既然你给我挂了这个登州总兵的名,军营的事就要考虑我的意见。我的想法是,直接把外墙改成棱堡的构造,以水泥浇筑,建造速度比普通的城墙快,这样就能把军营和要塞合二为一,既能练兵,紧急时候也可作为堡垒防御攻击,还可以为登州牵制敌军兵力,形成夹击之势。” 夏天南苦笑不得,说道:“老林,你是不是想得太多了。山东的叛军已经消灭干净了,哪有值得大动干戈的敌人?再说,山东又哪来的水泥?” 第七百三十八章 独立团 林伟业坚定地说:“土法水泥是我制造出来的,既然在临高能造,为什么不能在山东就地取材制造?军营必须建成棱堡,否则这总兵我不挂名了。” 夏天南知道林伟业对与技术相关的事一向固执,便放弃了自己的想法:“好吧,军营的事听你的。”他没想到,因为林伟业的坚持,不久之后帮助这支登州新军避过了一场灭顶之灾,还保住了登州城,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夏天南同意了新军营按照林伟业的意见来建造,不过这样一来,林伟业就必须留在山东一段时间,因为棱堡的设计和水泥的制造离不开他。 他提醒道:“这样一来,你短时间不能回临高了。” 林伟业低下了头:“就让我在山东呆一段时间吧我喜欢上了李香君,不过不是把她作为替代品——比起以前的‘她’,李香君虽然倔强,但是单纯的多。我想要娶香君,可是不知道怎样面对南英” 夏天南怔住了,难怪林伟业一反常态,对军事上的事这么热心,原来抱着这种想法。 他不解地问:“可是逃避也不是办法啊?你在山东又不能躲一辈子。” “先让香君在山东无忧无虑地生活一段时间,走出侯方域带给她的伤痛再说吧。这时候回去,如果南英闹起来,对所有人都不好。”林伟业声音不大,却很坚定,“等香君恢复的差不多了,我就带着她回临高。我会向南英负荆请罪的。” 夏天南无奈地说:“你的思想还停留在旧时空男女平等的时代,要知道这是17世纪!虽然我赞同你尊重符南英的态度,但你的思想并不能改变这个时代男尊女卑的现实。男子汉大丈夫,纳个妾怎么了?还负荆请罪呢,你好歹是琼海军的二当家,别自降身份行不行?” 林伟业摇摇头,盯着夏天南的眼睛,说道:“虽然我们身处17世纪,可是我们骨子里还是21世纪的人,我们接受的教育、我们的世界观和价值观都是现代的,记忆可能会消失,但思想不会改变。虽然穿越后为了生存,要遵循这个时代弱肉强食的规则,但是当我们已经强大到可以制定规则的时候,难道还要继续坚持野蛮和愚昧?哪怕穿越回原始社会,不代表我们就必须茹毛饮血。至少,我们对身边至亲的人,可以用平等的价值观去对待她们啊!” 面对林伟业坚定的眼神,夏天南避开了对视,心里却有些迷惘。 失去了现代法治和伦理道德的约束后,他一度很适应并享受这个时空属于上位者和男性独有的特权:一言可以定人生死,随意掌控女人的命运,快意恩仇,恣意花丛。可是听了林伟业一番话,他忍不住想:是不是权力让自己迷失了本心?得罪自己的人真的个个都该满门灭绝吗?自己身边的女人都该像没有思想的宠物一样生活吗? 他想了想,点头道:“你说的有道理,我们遵循这个时代的游戏规则,但不代表自己的思想也要倒退,不管我们的技术和军事力量强大到了什么地步,都要保持对世界的一份敬畏之心。” 他站了起来:“好吧,既然你愿意暂时留在山东,我支持你,本来你就是登州总兵,行使总兵的权力也顺理成章。我把苏粗腿留给你作为军事主官,怎么样?” 林伟业很高兴:“这个人选我很满意,草根出身,能吃苦,也好学,还有在济南独当一面的经验。” “还单独领兵对抗过高迎祥、张献忠的联军。”夏天南补充道,“他撤出来的时候,带出了一部分新军。现在就以这部分经历过战事的兵为骨干,就地招募新兵,重建一支部队,对外是登州本地驻军,对内使用琼海军的番号,就叫琼海军驻登州独立团吧,原则上不需承担临高总部的军事任务,只负责登州的防务。” “粮饷、轻重武器呢?”林伟业追问,“总部应该全额拨付吧?咱们是近代化的军队,总不能让士兵拿着朝廷发的长矛去打仗。” 夏天南笑道:“你这个挂名的总兵还挺入戏,懂得给还未成立的部队争取资源。放心吧,不会亏待这支独立团的,武器装备按照第一团和第二团的标准配备,轻重武器一样不少,职务和衔级津贴也由总部拨付。不过粮草得在本地自行筹措了,有困难就去找我那未来老丈人,他把战乱后的登莱治理得像模像样,生产恢复的不错,给驻军筹措粮草问题应该不大。另外朝廷也有粮饷,蚊子虽小也是肉,多少也能补贴点。” 林伟业理工男本色不改,脱不了做事认真甚至机械刻板的特色,他补充道:“需要总部支援的就是这些了。不过弹药补给也依靠总部的话,平时还凑合,要是打起仗来肯定供应不上你再拨给我一笔经费,我在登州城内招募工人,建个弹药厂,专为独立团提供铅弹和炮弹——复杂的霰弹就算了,配套设施跟不上,实心弹要求略低,还是可以做到的。” 夏天南本想嘲笑他太认真,这是把登州当做前线来经营的节奏。不过仔细一想,就算登州没有仗可以打,这些设施也不会浪费,将来以登州为前进基地,大军北上的时候,就可以减轻弹药输送的压力,于是拍板:“谁让你是二当家呢,这些要求通通准了。” 他趁热打铁,把苏粗腿叫来,把刚才商量好的事情都告诉他,然后叮嘱道:“林老爷不会一直呆在山东,把棱堡、弹药厂这些建好后就会返回临高,到时你就以副将之名行总兵之实,成为独立团的团长,登州这边的军事就由你独当一面了,有没有信心?” 苏粗腿敬了个军礼,声音嘹亮:“感谢将军的信任,属下保证完成任务!不过属下还有两个要求。” “说,要钱还是要人,只要合理,都可以做到。” “第一,请求将军从军机参谋处派一个参谋给我,作为帮手。” 第七百三十九章 打造军事基地 听到这话,夏天南狐疑地望着他。 军机参谋处是模仿旧时空军队的参谋部设置的机构,本意是为了辅助夏天南本人的军事决策,并没有推行到各部队。如果苏粗腿是从军事的角度出发提出这个要求,就说明他很有军事天赋,提前促进了作战参谋这种制度的产生;如果他是因为领军在外大权在握而避嫌,主动申请一个“监军”,则说明这个铁匠出身的家伙政治觉悟很高。不过无论是哪种情况,都不是坏事。 夏天南想了想,点了点头:“这个点子不错,我会考虑的。” “第二,请求把马威训练的骑兵拨给独立团。” 当初考虑到蒙古马无法适应琼州炎热的天气掉膘,所以把从关宁军手里购置的一千多匹战马放在登州,交给唯一的骑兵专业人才马威训练,现在已经初见成效,就差实战锻炼了。 “这个也可以,就把这支骑兵部队编为骑兵营,平时的训练自主安排,战时接受你的调度。” 两个要求都被将军爽快地答应了,苏粗腿搓了搓手,咧嘴笑了。马威是他推荐加入琼海军的,性格又相投,指挥调度起来自然如臂使指,有了骑兵配合,他很有信心在登州干出一番成绩。想到这里,他居然有些期待能在登州碰见可以练手的敌人了。 在林伟业的坚持下,新军营就这样开始修建了,规格和标准远远高于夏天南最初的预计,预算自然大幅度增加。不过银子对于现在的琼海军而言,完全不是问题,一座中型棱堡所需的花费,不过九牛一毛而已。夏天南也想通了,就当在登州投资,把这里打造成琼海军的军事基地了,就像美帝在世界各地所做的那样,通过海外军事基地和强大的海军实现全球化的军事控制,随时可以投送兵力发动一场战争。 既然打算把登州彻底建成军事基地,那么不光陆上的军营,登州的港口也应该翻新加固。现在的登州港还非常简陋,虽然能够停泊足够的船只,但是简陋的栈桥无法适应大型船舶停靠并迅速装卸物资的要求。夏天南便和林伟业商量,建造中的水泥厂在原定计划上扩充产能,同时满足军营和港口的需要,把登州港参照博辅港的标准建成全水泥结构的近代化港口。 对于登州本地官府而言,无论是修建军营,还是加固港口,都是好事。虽然官府心中的想法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可是巡抚大人开口赞同,实施者又是兵强马壮的琼海军,想反对都没那个胆子,都睁只眼闭只眼了。 因为两个项目同时开建,原定打算送林伟业赴任就离开的夏天南多留了一段时间。作为琼海军的统帅,事情都有人去做,他无需事必躬亲,安排了人手之后,就优哉游哉带着董小宛在登州城内闲逛,然后回府品尝董小宛堪比大师的厨艺,日子过得很滋润。 林伟业则比夏天南充实的多,他不仅要现场指挥棱堡的修建——因为当地的工匠都从没见过这种建筑——还要建水泥厂,指点新招募的工人如何配比调制水泥,忙得团团转。 不过不管如何忙碌,每天上午或者下午他都忙里偷闲,抽出一个小时的时间陪李香君。不管是李香君想去海边吹吹风,还是去山林之间踏青游玩,甚至突发奇想要骑马,他从不拒绝。只是他骑马还是穿越之后学的,骑术太拙劣,实在教不了李香君,便请夏天南帮忙充任教练。 登州城外的一块宽阔的空地上,近卫营士兵远远撒开,把东西南北四个方向都围住,确保无人能够进入这块区域,以便将军等人安心骑马。 夏天南此时正骑着一匹战马进行热身,在空地转着圈小跑。他身材本就比本时空的大多数男性高大,长相也称得上英俊,加上久居上位者的气质,策马奔腾的形象帅气逼人。旁边的董小宛痴痴地看着他,觉得特别有安全感,虚荣心也得到了极大满足。 一旁的李香君看着另一头笨拙地趴在马上生怕掉下来的林伟业,忍不住噗呲一笑。 听见笑声,董小宛才想起今日是来陪李香君练骑术的,她顺着李香君的视线看过去,看到了这一幕,笑着问道:“香君妹妹,跟了这位林老爷,你可曾后悔?” 李香君摇了摇头:“不后悔。虽然他不是我理想中的良配,可是对我很好。人心都是肉长的,他对我好,我也要对他好。”话虽这么说,可是董小宛注意到她眼中还是闪过了一丝落寞,暗自叹了口气,看来这个妹妹彻底忘记那个面如冠玉的翩翩公子尚需时日。 “姐姐你呢?我看这个平南伯好像对你不怎么上心……” 董小宛叹口气:“也不怪他,当初我们在苏州就认识了,那时他还只是个小小的参将,因为欣赏我,主动来找我。可是那时我和你一样,一心想找个考取功名的才子,便对他很冷淡。他太骄傲了,骄傲到忍受不了一丝委屈,所以,把我奚落一番后就离开了,从没想过腆着脸来讨我欢心。等到眉楼再见之时,彼此的差距越来越大,他已经是高高在上的伯爵,更加不会再纡尊降贵来讨好我了。现在我能够呆在他身边就行了,别的不敢再奢求……” “反正那个田国丈回京城了,你就没想过离开他,回到金陵找个书香世家?我记得冒襄冒公子对你好像有意思……” 董小宛连连摇头:“既然跟来了山东,就没想过回去。在他身边,我觉得心里踏实,什么田国丈之流都不用害怕,因为他可以保护我们。而且他是个嘴硬心软的人,吃软不吃硬,只要小心翼翼服侍他,不要忤逆他,时间长了,他自然会对我好。” 李香君睁大了眼睛,没想到一向眼高于顶的董小宛会变得这么委曲求全,她正想说什么,远处林伟业叫了起来:“香君姑娘,过来骑马啦!” 李香君嘴角扬起,应道:“来啦!”迈着碎步走了过去。 第七百四十章 远东第一港 登州港的硬化加固初见成效,但城外的军营还未成形,夏天南就不得不准备离开了。 自从夏天南当着谢三宾的承诺了婚事之后,谢三宾就自动进入了催婚模式。隔三差五借口视察新军营或者交流港口建设的看法,和夏天南聊不了几句话,就慢慢扯到大婚的话题上面去,话里话外暗示他该回广东筹办婚事了。有这样一位未来岳父在旁边碎碎念,夏天南实在呆不下去了,只能落荒而逃。 码头上,夏天南揽着林伟业的肩膀说:“老林,好好干,等港口和军营都弄好,登州基本上就是咱们的天下了。将来这就是咱们应对朝廷和后金的桥头堡……” “知道了知道了,这些都是做熟了的事……倒是回到临高,你帮我盯着有轨马车的进度,我临走时把这件事交给百草园的学生们负责,为首的叫苏二弟。” 另一边,董小宛和李香君也在告别。 董小宛羡慕地说:“香君妹妹,你可就好了,林老爷带着你呆在山东,不用回琼州面对大妇,逍遥自在……” 李香君叹了口气:“有什么好?丑媳妇终究要见公婆,我不过比姐姐晚走几日而已。听说他家的那位是黎人,平素防范甚严,连丫鬟都不准碰,以后怕是没有好日子了……倒是平南伯还未娶妻,家中也只有几房妾,你和她们谁也奈何不了谁……” 董小宛眼中掠过一丝忧虑:“那是妹妹你没听到他和登莱巡抚谢大人的话,这次他回到琼州就要大婚,正是谢大人的千金。官宦家的千金小姐,不知道容不容得下我这样出身贱籍的女子?” 李香君安抚道:“只要平南伯看重你、呵护你,就算官宦家的小姐也不能动你分毫。” 董小宛苦笑一声,没有答话。到现在夏天南都未曾给她一个明确的名分,又何来的看重和呵护?酒宴上称自己为妾更像是敷衍谢三宾的话而已,从那以后就再未提起过。 与林伟业道别后,夏天南再度登船,这次的目的地是大本营临高。 经过料罗湾海战、奇袭中左所、炮轰马尼拉等一系列行动之后,够资格成为对手的敌人全部被肃清或者打服,从渤海湾到南洋,整个东亚海面几乎成了琼海军的内湖。夏天南哪怕坐一艘小舢板,只要挂上琼海军的旗帜,也能够平平安安回到临高,更别说战舰护航了。经过一个多月的航行,夏天南终于在阔别多日后,再度回到了自己的大本营。 由于税关的存在,加上琼海军大力扶持海贸,开放式经营港口,现在博辅港已经成了整个广东甚至远东最繁华的港口:来自南洋、广东、福建、日本的商船密密麻麻挤满了港口,船帆遮天蔽日,税关前排起了长长的队伍,都是等待缴税离岸的海商。 以“临高”号为首的舰队入港时,正在进出港口的商船看见了悬挂“夏”字的大旗,忙不迭的避让,给这位海上霸主腾出地方泊船——在临高,得罪天王老子也不能得罪夏天南,这是所有海商的共识。之前某些海商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不愿去台南或者博辅税关缴税,结果这位爷带着舰队直接杀到了长崎,在奉行所前,当着锅岛家的面,打断了逃税商人的腿,没收了船货,而平日里牛皮哄哄的锅岛家连个屁都不敢放。 董小宛跟在夏天南后面下了船,兴致盎然地打量着码头的一切。她见识过大大小小的港口和码头,南京的码头通过长江也能连通大海,可是热闹程度远逊博辅:粤味小吃、南洋货铺、福建茶商……各式各样的店铺布满了街道,让人看得眼花缭乱。在杂货铺和倭国俵物店之间甚至还有妓院,进出的都是浑身海腥味的水手,看上去却毫无违和感。 夏天南顺着董小宛好奇的目光看过去,也看到了妓院,笑着说:“不要以为读书人才会风花雪月,跑海的汉子也知道风流,只不过他们要的东西更简单纯粹。适当减减压,对于枯燥的远洋航行是一种调节和发泄。” 董小宛脸红了,说得虽然委婉,可是这不就是娼吗? 从码头走出来,夏天南一眼就看见了地上的两条铁轨,眼睛一亮,难道有轨马车已经建好了? 过了一会,响起了“叮叮当当”的铃铛声,一辆以马牵拉的车沿着轨道过来了,夏天南赶紧过去看,正是林伟业所说的有轨马车。 马车到了一家饭店门口停下,坐在车厢前的车夫用中气十足的腔调喊道:“博辅码头醉仙楼已经到了,要下车的赶紧了。”随着车夫的喊话,几名百姓陆续下车,各自走向不同的店铺。 这似曾相识的措辞让夏天南笑了,他来到长长的车厢前,站在窗户外往里张望。车厢里还有两三名乘客模样的百姓,车头坐着一个少年,拿着笔和小本子不停地记着什么。 他问道:“师傅,坐这车要钱吗?” 车夫熟练地回答:“上车十文钱,到站即停,随时可以上下车。” 夏天南追问道:“这个到站的喊话是谁设计的?” 正在埋头“做笔记”的少年抬起头,代车夫答道:“这是我们学校林老师的提议,他建议选择沿途的‘地标’建筑,代替站台名,凡是店铺冠名的,都要交广告费……” 夏天南会心一笑,这不就是旧时空的公交车吗? 车夫并不认得夏天南,他问道:“客官上车吗?” 夏天南呵呵一笑,带着董小宛和岛津千代上了车。 坐定之后,车夫轻轻甩动马鞭,马车稳稳地启动了。夏天南询问那个少年:“小家伙,你叫什么名字啊?在车上写写画画做什么呢?” 少年有一些不满:“我已经十七岁了,不是小家伙了。我叫苏二弟,在完成林老师交给我的作业:每天跟车来回走几个圈,记录运行中的问题和乘客的意见,以便改进。现在这马车还只是试运行,只有双向两辆车相对而行,等到正式运行了,就要投入十辆马车。” 第七百四十一章 昨日僻壤,今日桃源 “原来你就是苏二弟。”夏天南有些意外,林伟业居然把这样大的事情交给一个少年?不过仔细想想,这个时空,十七岁的男子都可以结婚生子了,何况他又是百草园的优等生,换做其他人也做不来。 沿着水泥路面上的轨道,马车平稳地一路前行,毫无颠簸。不一会儿,众人进入了中心城区。董小宛往窗外望去,眼前是一个与大明所有城池都完全不一样的城市,所有的房子都是砖混结构,除了屋顶的瓦片,看不出多少传统建筑的痕迹。而且房屋无论大小,都是按照街道的纵横走向分布的很规整,看起来有一种独特的美感。 南京虽然是这个时空数一数二的大城市,但是除了主干街道,其余街道房子乱搭乱建的现象很普遍,外地人进入一个小巷子多半会找不到方向。 岛津千代赞道:“我初到南京之时,觉得南京城墙雄伟、建筑精美,但是小街小巷却十分杂乱,论细微之处,这里的布局要简洁规整得多。” 这时董小宛指着街边一栋一层的灰色建筑问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两人顺着看过去,这栋建筑不像民居,有两扇大门,而且只有门洞没有门,两侧开了窗,位置很高。不时有人进出,可是也不像衙门之类的地方。 夏天南忍住笑:“这是公厕,如厕的地方。” 董小宛脸一红:“怎么茅厕建在大街上,多不雅观?” “街上如果没有这样的公厕,人们出了家门,多半会选择僻静的角落解决,那样的后果更不雅观,屎尿齐流,臭气熏天。” 二女听完释然,这么说起来很有道理。古代无论男女,都碰到过人有三急却找不到茅厕的尴尬,男人可以在僻静处解决,可是女人却不行。 马车继续前行,董小宛注意到,街上的人流量越来越大,但是没有一个乞丐,她很诧异,按理说,越是繁华的城市、人口越多,乞丐出现的几率越大。而这里的行人虽然很少有华丽的服饰,但穿着都很得体,而且每个人看上去都是忙碌而充实的神情。 她忍不住问:“老爷,为什么这里看不到一个乞丐,是为了街面整洁,都抓起来了吗?而且街上的行人看起来没有多少贫富之分,大家看起来都差不多……” 夏天南笑着解释道:“临高没有乞丐是有原因的。一个地方为什么会有乞丐,大体而言无非是两种原因:一是遭遇天灾,颗粒无收,为求果腹,只能行乞;二是无地可种,又不会其他谋生技能,也只能走上这条路。在临高,气候温和,雨量充沛,既无大旱,又无洪涝,水稻一年三熟,另外我们又代缴赋税,免除了一切苛捐杂税和官府摊派,只要不是傻子,怎么都能养活自己;而没地种或者家中劳力过剩的人家,可以到琼海军旗下的工厂做工,我们还提供上岗培训,每月的工钱加上年底的奖金,养活一家老小没问题。可以说,在临高只要有手有脚,解决温饱是轻而易举,稍微努力点,就能过上小康生活,这样如果还沦为乞丐的话,只能说明他太懒,真有这样好吃懒做的人,我们通通抓去深山挖矿。所以,你在街上看不到一个乞丐。” “至于大家没有什么贫富之分,这个也不稀奇。”夏天南指着街上竹筋混凝土的建筑说道,“临高本来只是个巴掌宽的偏远县城,本就没有多少富豪之家,现在这个乘坐马车都要走上大半个时辰的新城是我从无到有建起来的,不管是原住民还是外来的移民,大家的起点都差不多,自然也没有太大的贫富之分了。” 董小宛啧啧称奇,让一个城池没有乞丐,这可是古时圣人都做不到的事情,想不到在夏天南的治下实现了。原本以为琼州是个充满瘴气的不毛之地,哪曾想却是气候宜人、人人安居乐业的世外桃源。她忍不住偷偷看着夏天南轮廓分明的侧脸,心想:到底什么样的经历,才能造就这样一个能能武的全才出来啊?与他比起来,南京城里那些只会纸上谈兵的公子哥不值一提。 马车每行走一两里路就有一个停靠站,不时有百姓上车下车。夏天南注意到,上车的人都往一个木箱子里投一小串铜钱——估计就是车夫说的十钱车费,创意大概就是来自旧时空的投币公交车——因为人流量不小,木箱很快就要满了。 他问苏二弟:“这个车费用铜钱收取,是不是不太方便?人均十钱能够保证马车的每日开销吗?” 苏二弟见他问的很专业,口吻不像普通的乘客,终于放下了手中的纸笔,抬头解释道:“我计算过:马车荷载十人,以现在的人流量,人均十钱的车资基本上能够保证车厢的损耗、马匹的饲料和车夫的工钱,公家需要投入的就是初期车马的购置费用,虽然日常运营赚不到钱,可是林老师说过,这算公共设施,应该由公家承担,没钱就找将军去要……” 夏天南忍不住腹诽了一番,这个老林,不当家不知道菜米油盐贵,向学生灌输这样的观点,让人很无语啊。不过腹诽归腹诽,他也赞同林伟业这种通过类似的公用设施提升百姓生活品质的观点,琼海军家大业大,不差这点钱。 “至于铜钱的使用,我也觉得不是太方便。”苏二弟指着木箱子说,“来回跑两趟就需要清空箱子,否则就装不下了。可是也没有其他的法子啊,总不能用碎银子?虽然现在百姓生活富裕了,银子也不再是稀罕物,可是银子的绞剪、称量更不方便啊,谁没事出门带把秤?” 夏天南心想,计量不便这个看似不起眼的问题,实际上制约了作为货币的白银在市场上流通,不利于商业和经济的发展;铜钱虽然计算比银子方便,但是份量太重,也不是理想的货币,是不是可以考虑在货币的材质上动动脑筋呢,比如把铜钱换成纸质的?不过这样一来,就涉及货币发行的问题,需要三思而后行,毕竟有大明宝钞这个前车之鉴。 第七百四十二章 微服私访 夏天南想到了货币发行的问题,便想听听苏二弟的意见苏二弟既是本时空土著,又是接受了现代知识教育的百草园学生,具备双重身份他把刚才的想法告诉了苏二弟,并顺便阐述了金属货币使用不便的劣势和纸币携带方便的优势,然后问道:“小兄弟,站在你的立场,你是怎么想的?” 苏二弟仔细想了想,然后回答:“要是我的话,我希望能把铜钱换成纸质的,这样我阿爸出门买东西就不必那么辛苦了家里有银子,可是他害怕被偷,不敢带出来,每次出门都带着十几吊钱,死沉死沉的可问题是,老百姓会不会相信纸质的钱?虽然我没见过宝钞,可是听说朝廷曾经发行过这玩意,早就跟废纸差不多了,正德年间一贯宝钞只能兑换铜钱5文” 夏天南听了有些气馁,这应该就是代表百姓普遍性的想法了,看来以纸币代替铜钱的想法不可行。 苏二弟却又说道:“不过,如果在临高或许能做到,只要将军出面担保,信誉比官府要可靠。毕竟铜钱携带太不方便,只要保证能够兑换,能够更轻便谁不愿意?” 夏天南转忧为喜,想不到自己的信誉和口碑经营的还不错。如果能够做到以纸币代替铜钱流通,哪怕局限于琼州一地,也算是为未来的货币体系建设打下了坚实的基础。至于纸币代替白银流通的宏图,恐怕只能等到自己坐到九五之尊的位置上才有可能推行了。 话匣子一打开就收不住,两人从纸币聊到百草园未来的发展方向,再聊到临高城的下一步建设,越聊越投机。 马车顺着轨道行走,穿过了工厂密布的东城,很快来到了居民聚居的西城。 苏二弟夹着本子起身准备下车,对夏天南说:“这位大哥,我今日的功课完成,不必再跟车了,今日跟你谈的很愉快,如果不嫌弃的话,不如到我家吃个便饭?我有很多事情想向你讨教。” 夏天南心想,这倒是个不错的提议,就当微服私访、体察民情了,能够知道很多平时身居高位无法了解到的东西,为自己治理临高提供参考。他欣然接受:“小兄弟盛情相邀,我就不客气了。” 下了马车之后,夏天南看了看身后,杨由基带着拔刀队的日本武士和近卫营的部分士兵远远跟在后面,便对杨由基摇了摇头,示意不用跟来,只带着董小宛和岛津千代跟随着苏二弟走。临高是自己的大本营,不会有什么风险,哪怕再出现卢庚余那样的二愣子,有岛津千代也足以应付。 苏家早已不是当初的破败情景,苏氏三兄妹在军、民体系中都发展的不错,已经把家从乡下搬到了县城里,是一栋四层楼的楼房。 夏天南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这栋房子,问道:“临高大力推行这种高层建筑,不提倡旧式建筑,这样可以节省很多地皮,安置更多的百姓,不过有些人思想守旧,不愿意购置这样的房子,你家是怎么想的呢?” 苏二弟自豪地说:“这是我和我大哥的主意,一来是响应将军的号召,二来这种房子更坚固,也不容易走水。我阿爸本来也不愿意,经不住我们左劝右劝,还是搬进来了,等到住了一段日子,他也习惯了。说起来,这栋房子只买了五百两,还是分期付款,以大哥的收入毫无压力,何况我现在也有津贴领了,也能帮衬家里。” 他带头走进大门,大声说:“阿爸、阿妈,来客人了。” 苏老倌闻言走了出来:“老二回来了?还带了客人?正好,你妹妹捎信回来,说是晌午要带妹夫回来吃饭,家中备好了菜,一块吃也热闹。”换做以前在和丰村,苏家自己都吃不饱,哪有余粮招待客人?不过这种日子一去不复返了,日子一天比一天滋润,就算顿顿鸡鸭鱼肉都吃得起,苏老倌也变得大方了。 苏二弟有些不好意思,纠正道:“阿爸,当着客人的面别这么说。小妹还没出嫁呢,就一口一个妹夫,说出去让人笑话” 苏老倌瞪着眼教训他:“你都念了这么多书了,怎么脑筋比老子还古板?小妹和妹夫两人情投意合,出嫁是迟早的事情,咱们又不是那些穷讲究的秀才老爷家,没那么多规矩,怕谁笑话?” 夏天南笑着说:“老人家思想开明,这是好事。” 不过接下来一句话就让苏老倌原形毕露:“人家是大官,听说门槛都快让媒婆踩平了,不抓紧些,煮熟的鸭子都能飞了。现在左邻右舍都知道他和小妹的关系了,他好意思不娶小妹?” 夏天南忍俊不住,这老人家还真是耿直。苏二弟羞得无地自容,只想在地上找条缝钻进去。 苏老倌这时才想起要招待客人,打量着夏天南和二女,问道:“几位也是本地人,是老二学校的先生吗?” 夏天南含糊自我介绍:“我是本地人,不过不是学校的先生。这两位是我的女眷” 苏老倌眼睛一亮:“有妻有妾,看来是大户人家。这两位姑娘长得真俊,不过这身打扮我从来没见过啊”他指的是岛津千代的武士服。 “这位是日本姑娘,扶桑国,离大明很远,听说过吗,老人家?”夏天南解释道。 日本显然和临高乡下距离太遥远,从未出过临高县城的苏老倌茫然地摇摇头。不过他有着农民的智慧,知道娶媳妇能娶到大明之外去的人肯定非富即贵,言行间殷勤了许多,招呼着三人坐下。 夏天南和苏老倌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很快就知道了苏家从家徒四壁到小康之家的历程,不禁自豪起来,自己穿越到临高的这几年,帮助当地百姓过上了好日子,苏家就是这个社会变化的缩影。 这时门外传来了银铃般的笑声,由远及近。苏老倌高兴起来:“小妹回来了。” 苏小妹带着一个身穿琼海军军官服装的男人进了门,这人和夏天南四目相对,两边都是一愣。 军官反应过来,立刻敬了军礼:“将军!您回来了?” 第七百四十三章 满门忠烈 夏天南笑道:“我把你留在家里坐镇,你就不声不响把媳妇都弄到手了?” 这军官正是黄汉生,听见将军的调侃,他老脸一红。 黄汉生和苏小妹的相识在一年多以前。当时他还是一营营长,苏小妹的大哥苏粗腿还是他手下的排长,苏老倌带着二弟和小妹进城,碰见了扒手,被他仗义出手,两人从此结缘。此后苏小妹留在被服厂做工,经常进军营探望大哥,和黄汉生接触的次数越来越多,两人又是穷苦人家出身,不讲究男女之防的那一套,越走越近,终于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 “将军?” 苏家是军属家庭,而且兄妹三人都在琼海军旗下或当兵、或上学、或做工,自然知道在琼海军能称将军的就只有一个人,就是夏天南。苏老倌疑惑地看了看黄汉生,又看了看夏天南,黄汉生已经是团长了,金字塔尖的人物,连他都毕恭毕敬,那就不会有错了。 苏老倌的反应比兄妹二人都快,赶紧拉着老伴苏刘氏和兄妹俩跪下,“咚咚咚”开始磕头。 夏天南连忙去拉几人起来:“老人家,快起来,琼海军跪拜不兴这一套。” 苏老倌才不信,硬是磕了三个响头才敢起身。 黄汉生介绍道:“将军,这就是苏粗腿的家人。这是二弟,在百草园念书,因为是优秀学生,已经开始领津贴了;这是小妹,在被服厂,现在已经是符南英的助手了。” 听说是苏粗腿的家人,夏天南觉得更亲切了,他亲热地对苏老倌说:“老人家,你教育儿女很成功啊,大儿子最出息,现在在山东当团长,已经和黄团长平起平坐了当然二弟和小妹也不错,你们一家满门忠烈啊!” 话一出口,觉得“满门忠烈”一词似乎用的不太妥帖,自己又不是皇帝,苏家也不是臣子,一家人活蹦乱跳的又没死。 不过苏老倌才不在乎这些,在他眼里,夏天南就是天,比皇帝还大。坐在龙椅上的皇帝能给他什么?自己之所以能吃饱饭,过上现在的好日子,全拜夏天南所赐。他听见将军亲口夸奖,笑得脸上的褶子都绽开了:“老大都和黄团长平起平坐了?那感情好” 在苏二弟悄悄提醒下,苏老倌才知道该接什么话:“这个都是将军教导有方,他们才有这般出息” 夏天南挥挥手,“不用来这些虚的,老人家,你是耿直实在的人,我也和你来实在的。你三个儿女都给我做事,而且在不同的行业都做的很出色,我应该感谢你。这样吧,我认苏小妹做干妹妹,算她半个娘家人,她的嫁妆由我包了,保证婚事办得热热闹闹,婚后如果汉生欺负她,我替她出头!” 苏小妹又惊又喜,脸红的像苹果一样,苏老倌更是合不拢嘴,这是攀上高枝了,真是祖坟冒青烟。 黄汉生尴尬地笑了几声,这下好了,以后连句重话都不敢对苏小妹说了。 在苏家吃了一顿热闹愉快的中饭后,夏天南回到了南园。 听说老爷回来了,玛丽娅、春兰和夏荷来到前院迎接,当看到他身边的董小宛之后,都愣住了。 夏天南咳嗽两声:“给你们介绍一下,这是苏州来的董小宛” 春兰最先开口:“老爷的红颜知己吧?先别站着了,从苏州过来一路辛苦,还是先休息吧。我吩咐人去打扫房间。” 夏天南一听松了口气,虽然没人敢质疑他带女人回来,但如果私下里诸女不合,后院不宁,终归不是件省心的事,他可没有精力花在安抚妻妾上面。现在只要春兰没意见,玛丽娅是外国人,性格简单,容易哄些。他补充道:“给小宛姑娘安排个使唤的丫鬟,她初来乍到、水土不服,没人服侍可不行。” 春兰恭敬地应下,转身去安排下人。夏天南并没有看到,转身后她的眼中闪过一丝黯然。 夏天南对玛丽娅歉意地说:“玛丽娅,带董姑娘回来,我可以解释” 玛丽娅双手一摊,耸耸肩,用无辜的眼神看着他:“你可以选择不解释,但是你愿意和我沟通当然更好” “晚上我会和你仔细解释的。”向玛丽娅承诺后,夏天南又转向夏荷,“你会理解老爷的,对吧?” 夏荷咪咪笑着说:“老爷以后还是不要轻易出海了” 夏天南奇道:“为什么?” “老爷要是每次出海就带个姑娘回来,上次是千代姐姐,这次是董姐姐,南园很快就要住不下了,得起新园子了” 所有人都被逗笑了。夏天南笑得最开心,夏荷是众人当中最单纯也最让人省心的,和她相处很舒服。 夏天南对董小宛说:“我介绍一下。这位是玛丽娅,不列颠人,去给你安排下人、准备房间的是春兰,这个是夏荷,她们都是我的妾室。” 董小宛微笑着走过去,拉住玛丽娅的手:“这位姐姐真漂亮,眼珠子就跟宝石一样好看” 玛丽娅惊喜地问:“真的吗?你是第一位这么说的东方女性,别的人都说我的眼睛颜色很怪。” “哪里呢,眼睛很好看呢,尤其是皮肤这么白,我们羡慕都来不及” 玛丽娅略微骄傲的挺直了背脊:“这个毋庸置疑,是我们盎格鲁-撒克逊人种的优势。” “这位妹妹也很可爱,个子这么高挑,肯定很受你家老爷宠爱吧?”董小宛自然不会忽视夏荷。 夏荷有些不好意思:“老爷对大家都很好,也没有特意宠哪一个” 夏天南看着几个人叽叽喳喳聊得很开心,心中放下了一块大石头。他担心的旧人排斥新人的事情没有发生,董小宛以自己在风月场锻炼出来的情商轻易就避开了冲突和敌视。 没多久,春兰安排好了房间,带董小宛去休息,董小宛注意到了大妇缺失的情况下春兰在这个家庭中的特殊位置,一路上刻意结交。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春兰虽然对董小宛的到来有些小情绪,但是对方的态度让她心情好了不少。 第七百四十四章 扩张遇到瓶颈 夏天南连日奔波,风尘仆仆,回到南园最想做的事就是沐浴更衣,洗去一身的疲倦。吩咐下去后,自有仆妇烧水、准备浴桶。 泡在热水中时,夏天南有些遗憾,虽然封建社会的上层生活很奢靡,拥有现代人无法享受的特权,可是在物质条件上远远不如现代便利,要是林伟业能发明出浴缸和抽水马桶就好了。 等到他沐浴之后走进后院花厅,赫然见到众女在亲热地聊着天。 女人真是种奇怪的生物,第一次见面就能亲热得像姐妹一样,夏天南心想。 玛丽娅见他进来,高兴地对她说:“亲爱的,董姑娘好厉害,会作诗、会画画,还能弹奏各种乐器” 夏荷乐呵呵地补充:“还会唱戏!我也要跟董姐姐学唱戏。” 不厉害才怪,董小宛不管是在秦淮河到还是半塘,都是顶尖的人物,秦淮八艳绝非浪得虚名。夏天南心想,如果诗画俱佳的李香君也来到临高,那就热闹了,两个女人一台戏。 “我学不了唱戏,汉话太难了,对我来说,能正常的沟通交流就足够了。不过我对画画很有兴趣。”玛丽娅说道。 董小宛笑道:“学画我可以给你另寻名师,林老爷身边的李香君诗画可是堪比大家,比我强的太多,可惜现在还在山东。” 春兰出其不意地问:“那董姐姐擅长什么呢?” 夏天南插嘴:“你董姐姐号称‘针神曲圣’,昆曲造诣也很高,女红刺绣更是家传的手艺不过老爷我最喜欢的还是她的厨艺。” 春兰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她自小就是丫鬟,干的是伺候人的活计,女红和厨艺一直都是她的弱项。在董小宛来之前,因为玛丽娅并没有依照东方的习俗正式嫁入夏家,而西式婚礼并不被周围的人承认,加上西方人特有的粗线条性格,让她管理内宅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使得玛丽娅不具备成为合格大妇的条件,心思细腻的春兰便临时承担了部分本属于女主人的职责。 现在董小宛来了,不仅貌美如花,还精通女红和厨艺,全方位压过了春兰。 春兰此时并不知道董小宛是青楼出身,在她看来,这位金陵来的美人就是“正宫娘娘”的有力候选人,心中不免一阵失落。虽然这个位置基本上与她这个丫鬟出身的无缘,但内心中总有一丝小小的幻想,当幻想被现实无情地打破后,失望是避免不了的。 夏天南陪她们说了一会话之后,觉得倦意袭来,便交代道:“老爷觉得乏了,先去躺会,如果到了饭点我没醒,你们就自己吃,不用叫我。”回到卧房,可能是真累了,头一粘枕头,就睡着了。这一睡昏天黑地,几个时辰就这么过去了。 等他醒来,已是半夜时分,月光如水,透过窗棱透进房间,让他看到身旁躺着一个人。 这人背朝她而卧,只穿着单薄的亵衣,香肩和后背一览无遗。看身形,夏天南就知道是春兰,她的身材玲珑有致,夏荷的身材则秀美颀长。 有段日子没品尝女人滋味了,他在南京这段日子,除了岛津千代,没碰过其他女人。虽然临行前董小宛自己送上门来,但是海上来回奔波,一直没有碰过她,着实憋坏了。他三下五除二脱掉衣裤,赤条条地挪过去,从后面侧抱住春兰,摸索着找到地方,鬼子进村悄悄地干活。 轻微的痛楚让春兰醒过来了,她睡眼朦胧地回头,问道:“老爷你醒了?”说着就要翻转过来。 “停停停,别动,保持这个姿势。”夏天南已经攻入城池,怎舍得全身而退?同时双手也没闲着,伸入亵衣之中去揉搓春兰胸前双峰。她的胸型不大不小,刚好盈盈一握,胜在弹性十足。 前方魔爪袭胸,后方城门失守,春兰很快就进入状态,娇喘吁吁。 压抑了许久的夏天南开始了猛烈而持久的冲刺,很快就把春兰送入了云端。春兰再也控制不住,高声叫喊起来,声音穿过窗户,在后院萦绕。 董小宛听到了叫声,从梦中惊醒,醒悟过来是怎么回事后,羞红了双脸。她虽然保持了处子之身,没有亲身经历过男女之事,但是身在青楼,对这类事自然不陌生。听到叫声后,她自然秒懂了其中的涵义。本来以为叫声很快就会平息,没想到这叫声延绵不绝,时而冲上云霄,时而浅唱低吟,就是不曾中断。 董小宛从叫声中感受到了春兰的愉悦,心里砰砰直跳:他这么厉害,日后怎么得了? 这一夜,夏天南房中春色无边,其余人彻夜难眠。 第二日,夏天南召集众人开会,了解这段时间临高大小事情的进展。 他最关心的还是移民的问题。山东的移民行动已经停止,前后共有五万人左右来到了琼州,现在又从高迎祥、张献忠手里得到了将近三万人,已经超过了临高、澄迈、儋州等临近三县的原住民人数总和。 谭山出列汇报:“山东的饥民已经安置妥当,屯田和垦荒的范围把澄迈和儋州都囊括进来了。等到陕甘的流民一到,原来的地方就有些不够了,除了向昌化县和琼山县扩张,我们没有事先请示将军,就依照旧例南下扫荡五指山的生黎寨子,以便获取更多垦荒之地。” 夏天南摆摆手:“这种小事无需向我请示,只管去做。生黎既是劳动力,也是兵源,让他们一身力气浪费在山林之间太可惜,借着垦荒的机会,能扫平多少寨子就扫平多少,把他们编户齐民,通通变成熟黎。” 谭山继续说:“南下还有一点扩张的余地,不过往东西两个方向就没有什么空间了:据下面的人来报,昌化那边土地贫瘠,没有多少可供垦荒的地方;琼山是府城所在地,人口密集,无主的荒地不多,而且当地人对咱们的移民颇有微词,只是不敢公开反对” 第七百四十五章 请将军早日大婚 这倒是个问题,夏天南心想。林伟业也说过,昌化县的土地沙化严重,不适合大规模的农田耕种,而琼山县人口密度是整个琼州府最大的,确实没有多少腾挪的空间。将来如果再有移民,又该往哪里扩张呢? 台湾? 他暗自摇了摇头,虽然这是一个不错的备选项,不过目前时机还不是很成熟。 台湾地广人稀更甚于琼州,而且连官府的机构都没有,理论上是更适合移民的地方。不过如果现在移民开发台湾,势必就要另起炉灶建立军、民两套班子,来进行有效的管理——比如征收粮赋、编练青壮——否则没法享受移民垦荒带来的红利,而琼海军现在的管理人才十分匮乏,无法满足这一点要求。 虽然台南税关有派驻的税务人员,但是那点人对于管理数量庞大的移民这个艰巨任务来说是杯水车薪。更何况,台南税关是建在原热兰遮城里的,与荷兰人一样,安全的范围只有周围十里,走的太远不仅要面临瘴气、毒蛇虫蚁的困扰,还要与多如牛毛的原住民发生冲突。 美帝在世纪开始的西进运动可以看做开发台湾的借鉴范本,这股移民潮虽然缓和了资产阶级内部矛盾,扩大了国内市场,并获得了西部广袤的土地,可是前后持续了一个世纪,屠杀了大批印第安人,付出了很大的代价,才彻底控制了西部。开发台湾也是如此,长期来看利国利民,可是短期内很难见到成效,夏天南现在急需农业人口和兵源,以便为对付后金积蓄力量,不可能在台湾花费太多的时间和人力、物力。 他权衡一番后,对谭山说:“昌化县和琼山县不太适合大规模垦荒屯田,那就继续南下向五指山去扩宽地盘吧,儋州和澄迈的土地潜力也要尽可能挖掘,凡是土地兼并比较严重的地主,‘说服’他们把多余的田按市价卖给我们,如果不同意,就找个理由干掉,把地拿出来重新分配给移民耕种。”这样的事情,当年在临高就做过,现在可以考虑把手伸长一些了,澄迈和儋州境内也有苟大富那样的土豪劣绅,通过巧取豪夺得了大量良田,只要从这些地主手里抠一抠,大片大片的良田就腾出来了,还省去了垦荒的过程。 谭山听明白了将军的意思:既然垦荒遇到了瓶颈,那就朝熟地下手——所谓“说服”,就是强买强卖了,否则按市价收购良田,傻子才会把下蛋的母鸡白菜价卖人。这年头为富不仁的地主多得是,夺田这事也不是头回做了,一回生二回熟。比起以前还要遮遮掩掩利用黄猛甲的黎人身份做幌子,现在整个琼州府几乎成了琼海军的禁脔,完全可以用刺刀开路,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他连连点头:“属下明白了。” 谭山退下后,黄汉生出列。看到他,夏天南就想起当日在苏家的一幕,笑呵呵地看着他,这家伙以后也算自己的干妹夫了,关系更进一步。认一个干妹妹,巩固了黄汉生和苏粗腿两员大将的关系,很是划算。 黄汉生看到将军玩味的眼神,窘迫地低下头,禀报道:“将军,现在山东和陕、甘的移民已经接近八万,其中符合入伍条件的青壮有四万六千多人,除去之前编入一团和二团的,现在还有三万多人,都已经编为屯丁垦荒。不过僧多粥少,教官严重不足,属下请求把马袅陆军分校的学员都派到各个屯丁连队,弥补教官的缺口。” “三万多青壮?”夏天南也有些意外,山东数次迁移饥民,加上求雨山一战的俘虏,不知不觉居然积累了这么多人口了?青壮编为屯丁是既定的计划,但是如果没有教官进行操练,教会这些未来的士兵基础的军事技能,就不能放心的把这些人正式编入琼海军,浪费了移民行动的心血。 军校现在倒是有不少优秀的士兵学员,都是从各个连队抽调出来脱产培训的,是预备役军官,按理说不应该中断他们的培训。不过夏天南决定采纳黄汉生的提议——现阶段,把这些移民青壮转化为琼海军的实际战斗力才是最重要的,军官的培训期可以适当延长,并与实践相结合。 “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军校的学员本就是预备役军官,安排他们给屯丁操练,也是实践锻炼,这是军校课堂上学不到的经验。就按你说的办!” 处理了一些军政、民政方面的事务之后,司马德慢慢踱步出列,咳嗽几声,开口道:“属下代诸位同僚,恳请将军早日大婚,以稳定军心!” 夏天南说得有些口干舌燥,正在喝水,闻言猝不及防,差点呛到,这是要逼婚吗?听说过父母双亲逼婚,没听说下属给老板逼婚啊?他疑惑地问:“我是否结婚,怎么又涉及军心不稳了?再说,我府中也不缺妻妾啊?” 司马德不容置疑地回答:“将军府中女子不少,然而都是妾,不算妻,莫说她们现在未曾给将军生下一儿半女,就算有子嗣,也只能算庶出。” 夏天南也懂古人所说的庶出是什么意思,凡是非正妻的姬妾所生的孩子,都叫庶出,在有嫡出的前提下,不能继承财产或爵位。虽然他现在还没有孩子,但是还未出生就被贴上了不平等的标签,让他心里还是有些膈应,于是有些无奈地说:“嫡出也好、庶出也罢,现在一个儿子都没有,谈论这个是不是早了点?再说,玛丽娅虽然没有按照大明的习俗与我大婚,但是举行了西式的婚礼,我心中也是把她当做妻子看待的……” 司马德还没回答,孙元化站了出来,斩钉截铁地说:“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西夷女子终究是海外蛮夷,不能为正妻,请将军收回这句话,以免传了出去,军心不稳!” 听见这话,威廉不乐意了,他气鼓鼓地站出来:“孙先生,虽然我汉话不太好,但是蛮夷我还是听得懂,这是对我们的侮辱!玛丽娅如果是蛮夷,那我和查尔斯都是蛮夷了?按你的说法,这支军队不需要我们了,对吗?” 第七百四十六章 立嫡以长不以贤,立子以贵不以长 夏天南一听,这苗头不对,双方讨论的话题很危险,一下上升到了华夷之分的高度。按理说,从孙元化的立场来看,他的说法也能理解,在这个年代,国人认为华夏才是世界的中心,海外的夷人都是蛮子。但是,说这个话的场合不对,不应该在威廉在场的情况下说这番话,虽然说的是玛丽娅,但很容易让威廉产生被排挤的联想。 玛丽娅只是他的女人之一,可是威廉是海军的脊梁人物,查尔斯更是造船厂的灵魂,这两个人不可或缺,无法被替代。夏天南赶紧打圆场:“冷静,威廉,孙先生并不是这个意思,他想说的是,让我的下一代保持纯正的汉人血统,并不是针对你和查尔斯,对玛丽娅本人也没有恶意” 威廉并没有罢休,他摊开双手,诧异地问:“玛丽娅来自爱德华家族,这是伦敦历史最悠久的贵族之一,虽然她曾经逃离了伦敦,可是因为你,她又回归了大家庭,并且成为被家族认可的继承人之一——难道爱德华家族的继承人会玷污你下一代的血统?” “不不不,我不是说玛丽娅配不上我,而是明国与英国一样,都注重血统和传承——打个比方,如果玛丽娅把我们的孩子带回伦敦,爱德华家族会承认这个孩子作为下一代继承人吗?” 威廉愣了一下,身为英国人,他明白这个国家的人们尤其是贵族的固执和刻板,拥有二分之一东方血统的孩子,或许真的不能成为爱德华家族的继承人。 见他犹豫了,夏天南趁热打铁:“所以,你得理解孙先生的想法,他的想法代表了明国的绝大多数人。但是,血统的问题并不是我和玛丽娅爱情的障碍,也不影响你和查尔斯成为琼海军的重要成员,这一点,请你相信我。” 威廉举起双手:“好吧,你的解释比孙容易接受。有些时候,当你的位置达到了一定高度时,你的私事也不仅仅是自己一个人的事了——法国、西班牙、奥地利等国的国王所娶的皇后也未必是自己喜欢的人,大部分是政治联姻——我可以理解你。” 夏天南松了一口气,事情总算没有往更坏的方向发展。 司马德见孙元化说话太耿直,便换了个角度说道:“将军,如今琼海军气候已成,成了天下屈指可数的势力之一,就算朝廷也无法轻易撼动,而全军上下的命运都系于将军一身,没了你,琼海军土崩瓦解不过是转眼之间。所以,该找个门当户对的女子,为将军生下一儿半女,只要有了嫡出的子嗣,就算将军万一有个头疼脑热,也不至于军心动摇” 夏天南明白了司马德和孙元化等人的意思。现在琼海军体系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安危系于他一身,包括林伟业在内,没有任何人能够取代他的位置,一旦他出现什么闪失,琼海军上下就会失去凝聚力成为一盘散沙。所以,一个血统纯正的继承人就能在必要的时候稳定军心,成为琼海军新的主人,哪怕这人只是一个婴儿。这个道理,和皇帝立太子是一样的。 夏天南叹了口气,虽然结婚的对象早已确定,只是时间问题,不过这样一来,这段姻缘的政治色彩就更浓厚了。原本他只是想通过谢文君巩固与谢三宾、慕天颜等人的同盟关系,现在事关继承人的选择,正如威廉所说,结不结婚、和谁结婚,已经不是自己一个人的私事了,变成了琼海军所有人的事。 他斟酌着说:“孙先生、司马先生,其实合适的人选我已经相中了,就是登莱巡抚谢三宾的千金、广东巡抚慕天颜的外甥女谢文君。这桩婚事,谢巡抚已经首肯,慕巡抚也非常赞同” 司马德跟随夏天南去山东和南直隶出征,见过谢文君,也知道一点他俩之间的故事,听到这个人选并不意外,点头道:“此女出身书香世家,身家清白,是极好的人选。” 孙元化抚须赞道:“将军眼光独到,巡抚千金,真是再好不过了。既然对方已经答应了这门婚事,事不宜迟,感紧准备三书六礼,下聘提亲吧!” “这么急?”夏天南试探着问,“还有一堆事等着我去安排呢,反正人选都定了,慢慢来不行吗?” “不行!”司马德和孙元化异口同声,“这是当前头等大事,什么事都可以往后推一推,唯独婚事宜早不宜迟。” 夏天南有些吃惊地看着两人,他们因为出身的不同和权力结构的因素,平日多少有些暗中较劲的迹象,很难在一件事上有统一的意见,没想到在这件事上形成了高度一致。他环顾四周,看了看其他人,几乎都是“早该如此”的表情,不用问都是赞同此事了。看来在主母和继承人的问题上,所有人的意见都是一致的。 “就是说没得商量了?”夏天南无奈,放弃了无谓的挣扎,“那就听你们安排。” 孙元化笑道:“请将军放心,聘书、礼书等三书都由我们准备,问名、纳吉等琐事也由我们来做,将军就只管等着迎亲吧。” 司马德补充道:“军中的安排和民政的杂务,我和初阳先生会帮助将军处理,请将军在大婚之前修身养性,不必为俗务操劳费神。婚前也不要与家中的妾室亲近,保留元气” 夏天南目瞪口呆,当众讨论自己的房中之事也就罢了,听他的口气,难不成还要让自己在结婚之前禁欲?他忍不住问道:“妾室都不能碰?这是什么规矩?”前面的要求都能接受,唯独这一条规矩没听说过,娶妻之前就不能和妾亲热了? 孙元化咳嗽两声,“我们也知道这有违人伦,不过将军家中妾室不少,几年来都没有动静何况立嫡以长不以贤,立子以贵不以长,为了琼海军的将来,将军还是忍一忍的好” 这话的意思翻译成白话就是:家中好几块田,可是您老人家耕耘几年都不见收成,也不知道是地不肥还是牛不行,不如留着精元让正妻一举得男吧。再说妾室暂时没有子女更好,正室的子嗣将来就是长子,既是嫡出又是长子,无可争议的继承人,省了大家不少麻烦。 第七百四十七章 弹劾 夏天南悲愤地扫视众人,发现司马德和孙元化这么荒谬的提议居然无人反对,大家都一副“理当如此”的表情。 见无人“主持正义”,他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小腹,有些惶恐起来,几年都没能让春兰等人怀孕,难道不是地的问题,而是自己这头牛不行?要是娶了谢文君还不见生个一儿半女,接下来他们还会有什么奇葩的主意? 一手创立琼海军以来,一向高高在上的夏天南第一次感觉掌控不住局面,偏偏这群部下的理由还很高大上,无法辩驳。他突然觉得上位者也未必事事如愿,哪怕是坐在紫禁城里大权在握的皇帝,需要要顾虑的东西实在太多。 他不愿在这么难堪的话题继续下去,草草结束了讨论:“你们说的有道理,我会考虑的。既然人选已经定下来了,就由你们操持吧,要我怎么做,我配合就是。” 定好了人选,夏天南大婚的事就成了琼海军压倒一切的头号任务。孙元化和司马德第一次亲密无间携手合作,在他们的主持下,有人带着媒人出发前往登州向谢三宾下聘,有人前往广州采买结婚所需的物品,有人提前给广州官场和琼州各县发请柬——虽然婚事的流程才刚刚启动,但是结婚的日子已经订好了,就是一个月之后的十一月初九,赶在腊月之前,以避开民间“正不娶,腊不嫁”的忌讳。反正这场婚事双方都同意,除了夏天南本人,所有人都恨不得明天就成亲拜堂,下聘提亲也不过是走个过场而已。 在随行的乐队吹吹打打的鼓乐声中,下聘的队伍到达登州,早已翘首以待的谢三宾一丝犹豫都没有,收了聘礼,一口答应下来,交换了生辰八字,并告知为防迎亲路途遥远,谢文君几月前早已在广州等待,届时迎亲的地点就设在她舅舅家。媒人一听也乐了,这趟媒也太轻松了,男方女方都恨不得今天过大礼,明日就成亲,一整套流程反倒成了碍手碍脚。 送到登州的聘礼太隆重,除了传统的福丸、阉鸡、母鸭等物品,装满了金银的箱子足足十几口,穿街过巷,围观者众多,惊动了新任巡按御史。当得知下聘的是手握重兵的平南伯时,一纸弹劾立刻送往京城,称登莱巡抚“与武人来往甚密”、“借机敛财”,平南伯“婚嫁奢靡逾制”。 奏折到达内阁后,温体仁看着里面的内容笑了,这些言官真是吃饱了撑的,他直接批注后命令呈送皇帝御览,然后琢磨着如何置办贺礼了——通过司礼监的方正化,他已经和夏天南搭上线,这次大婚正是巩固双方关系的最佳时机。 崇祯在一堆奏折中看到了这封弹劾谢三宾和夏天南的折子,眉头皱了起来。若是换做其他官员被弹劾“奢靡”,他肯定要下旨呵斥问责,可是这次的对象是夏天南,就要仔细斟酌了。他把王承恩叫过来,把奏折给他看,问道:“王伴伴,你站在朕的立场想一想,该怎么做才得体?” 王承恩匆匆扫视了几眼,小心地回答:“奴婢不敢妄自揣测圣意,不过眼下正值多事之秋,万岁爷带头节俭,堂堂巡抚和总兵官却这般奢靡,对朝野上下的风气影响不好” 崇祯“嗯”了一声,不置可否。 王承恩心想,现在国库空虚,到处要用银子,按说皇帝很不喜欢臣子婚事大操大办、吃穿用度奢靡无度,可是看见这弹劾的折子居然不动气,看来另有考虑。联想到平南伯屡立战功,而且刚为朝廷“捐饷”二十万两,解了西北的燃眉之急,有这样的贡献,所谓“奢靡”的罪名就无足轻重了。皇帝不一定是要自己帮着出主意,不过是让自己说出他不想说的话,好有个台阶下而已。 于是王承恩试探着说:“不过平南伯功勋卓著,瑕不掩瑜,可以口谕私下训斥即可,无需摆上台面大动干戈,以免寒了功臣之心。” 果然,崇祯接下了话头:“王伴伴言之有理,夏天南毕竟是个武人,不能指望他和饱学鸿儒一般洁身自爱。虽操行有亏,然屡立大功,不宜因小节问罪。命司礼监派员赶赴琼州,传朕口谕,勉励他大婚之后继续为朝廷效力,然后私下训斥一番即可。” 王承恩应下:“奴婢马上去办。” 他正准备退下,却见崇祯嘴唇动了动,似乎还有话,便停下脚步。 崇祯犹豫了片刻,装作不经意地说:“派去的人要机灵点,问问夏天南,婚礼操办的如此奢靡,招来弹劾,可曾想过国库现在空虚,入不敷出?身为伯爵,又身家丰厚,是否该以身作则,作出表率?” 王承恩愣住了,这是要向平南伯要银子的意思?几个月前刚“捐饷”二十万两,现在又要借弹劾之机敲打一番,趁机索要银子?堂堂一国之君,富有四海,居然沦落到到这般地步,一而再再而三地打臣子的主意,只为充实一下空空如也的国库。 王承恩不禁悲从中来,历朝历代,哪有皇帝不顾九五之尊的体统和颜面,为了江山社稷向臣子开口? 他哽咽道:“万岁爷,您为了大明江山社稷,委屈自己了” 崇祯有些不自在,咳嗽几声,挥了挥手:“休得啰嗦,退下吧。” 王承恩走后,崇祯重新坐回桌前,翻看着各地索要粮饷的奏折,叹了口气。 广州,巡抚衙门。 司马德恭恭敬敬地对慕天颜说:“抚台,谢巡抚老家在湖广,又久居京城,现在则巡抚登莱,聘礼只能送到登州。至于谢姑娘这边,就全靠抚台坐镇安排了。” “这是自然,百姓都说,爹亲娘亲不如舅舅亲,文君的父亲不在,我这个做舅舅的责无旁贷。”慕天颜抚须笑道,“迎亲地点就定在我这里,我会为她置办一份丰厚的嫁妆,风风光光把她嫁出去。” 第七百四十八章 风云再起 屏风后面,谢文君满面通红地听着两人的对话,旁边的董明珰笑着小声说:“瞧你恨嫁的模样,非要亲耳听到才肯罢休现在总算石头落地了吧,你盼这一天都盼了多久了?” 谢文君又羞又喜,伸手去抓董明珰:“你还笑话我?我嫁过去,第一件事就是把你带进夏家,咱们就做一条绳上的蚂蚱吧!” 董明珰脸也红了:“怎么又牵扯到我了?” 谢文君哼了一声:“你可是某人亲口定下的妾室,你敢不从?某人现在可是跺跺脚能让广东抖三抖的平南伯,不是那些提笼遛鸟、混吃等死的纨绔子弟。” 董明珰想起当日莫名其妙的一幕,苦恼地回答:“其实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宿醉之后躺在一张床上,起来就说让我进夏家为妾” 谢文君怕议论的声音太大惊动了舅舅,拉着她从后门出来,来到一处回廊,看看左右无人,认真地说:“好妹妹,我知道你心气很高,做妾是委屈了你。不过形势比人强,你依靠他的权势经营钱庄,已经被打上了夏家的烙印,所有人都认为你是他的人,广州城已经没人敢向你提亲,与其这样不明不白地过日子,还不如进了夏家和我做个伴。夏家现在可不是小门小户,听说家中妾都有好几房了,我也不知道震不震得住这些人,有你在身边共进退,我就安心多了。” 董明珰叹了口气:“其实我也知道,离开了他的庇护,我就会被人吞得连皮毛都不剩。” “我就当你答应了。大婚之后,我会跟他说,把你迎进门,就算是纳妾,也要光明正大,不能偷偷摸摸一顶轿子抬走。” 董明珰无奈地说:“还没过门,就替他张罗着纳妾,看来我是逃不出你们的手掌心了。” 谢文君劝道:“我也是为你好。一来,我们可以姐妹同心,共同进退;二来,听说他答应让你带着江姨娘进门,试问还有谁有这样的气量,准许你陪嫁还带个娘的?” 提到江姨娘,董明珰沉默了。娘亲是她唯一的亲人,性格又软弱,如果自己嫁出去,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她了。可是一般的人家谁能接受新媳妇带着一个寡妇娘亲过来?既是累赘又嫌晦气。就冲夏天南这个承诺,自己给他做妾也不冤。 惠福街,董府。 “什么,你真的要嫁入夏家为妾,还带着我?”江姨娘听了女儿的话大惊失色,连连摇头,“我还是呆在这里吧,反正又不愁吃穿,跟着你进夫家会惹人笑话的。” 董明珰耐心劝道:“娘,如果我嫁人了,钱庄未必还会交给我打理,没了钱庄掌柜的这份月俸补贴家用,你坐吃山空,又能吃多久?再说,你一个未亡人守着这座府邸,高家的那些人还不三天两头上门闹事?你对付得了她们吗?” 江姨娘涨红了脸,“你说的没错,可是”她很想把当初发生的荒唐事告诉女儿,可是话到嘴边又咽下了,终究是羞于启齿。 “娘,事情就这么定了,你也不要找诸多理由来搪塞我。如果你真的不愿跟着我一起走,那我就留下来陪你,终身不嫁。我可不想留你一个人在广州被人欺负。” “你这又是何苦?”江姨娘顿时就慌了神,“娘命苦,嫁了两个男人都死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命硬克夫,这辈子是不指望再嫁了,也没这个脸皮。可是你是黄花大闺女,年纪还轻,怎么开口闭口终身不嫁?你是要把娘愁死吗?” 董明珰见她紧张,连忙趁热打铁:“既然担心我,就随我一起走呗。文君说得对,除了平南伯,没有第二个人会答应我这么荒唐的条件了。” 江姨娘叹了口气,哀求道:“让我好好想想,行不行?” 董明珰松了口气,娘亲总算有所让步,没有之前那么坚定了。 大婚的吉日越来越近,临高将军街的南园已经开始张灯结彩,布置新房,而来自各地的宾客和使者也都在赶往临高的路上。与此同时,北方又开始乌云蔽日,一场风暴正在酝酿。 河北,长安岭,独石口。 一段长城的城墙上冒着浓烟,垛口上横七竖八挂满了尸体,城门洞开,密密麻麻的留着金钱鼠尾辫的士兵穿过门洞,从关外进入关内。山脚下,一名三十左右、满脸桀骜的将领骑在马上,看着身后满目疮痍的长城,不屑地说:“明狗还是和以往一样,不堪一击,长城形同虚设,又如何抵挡我大金的勇士。” 旁边一个六十多岁的老者恭维道:“我大金勇士自然勇猛,然而明军也不全是废物,其中也有能打的,但是能这么快攻破独石口,直逼延庆,都是因为武英郡王英明神武、指挥有方。” 被称为武英郡王的将领哈哈大笑,得意地抖了一下马鞭,发出“啪”的一声,说道:“英诚公你过奖了,我可不敢贪功,要不然,前面那位贝勒爷该不高兴了。” 老者顺着他的目光往前看去,前方几百步的地方,一个身材结实的中年将领在指挥军队有序前进,这时正好往回看,与老者的目光碰个正着。老者从他眼中看出了郁闷和不甘,不动声色地回答:“饶余贝勒应该不是这么心胸狭隘的人,武英郡王大可放心。” “呵呵,咱们都是奉大汗之命入关的,心胸宽广也好,狭隘也罢,心中有什么不满都得放下,要是误了军机,不管是谁都吃不了兜着走。” 老者应道:“武英郡王说的是。” 这位武英郡王,就是努尔哈赤第十二子、多尔衮之胞兄,被封为多罗武英郡王的爱新觉罗阿济格。他负责统帅这一次入关的大军,偕同前来的还有他的七哥,饶余贝勒爱新觉罗阿巴泰,以及官封一等总兵官、超品公世职,地位仅次于贝勒的舒穆禄扬古利。 阿巴泰虽然年长,但是母亲伊尔根觉罗氏是庶妃,出身低微,导致他的地位比诸位弟弟都低,甚至还不如子侄辈的豪格、岳托,所以这次入关,他只是阿济格的副手,心中难免有怨气。这种心态,注定了这次入关的过程不会像前几次一样一帆风顺。 第七百四十九章 东边日出西边雨 恋上你 630bookla ,最快更新乱世扬明最新章节! 崇祯八年(1635年)十月,时隔不到一年,后金军再次大举入寇。多罗武英郡王阿济格偕同饶余贝勒阿巴泰、英诚公扬古利统帅大军从独石口突破长城防线,直扑北直隶。八天后,大军云集京城附近的延庆县,败明军七次,俘获人畜一万三千二百三十。为防止大军乘虚而入,京师全城戒严,并急招各边镇精兵勤王。继崇祯二年己巳之变后,北直隶再次被战争的阴云笼罩。 后金入寇消息传到山东时,却并没有引起当地军民太多的担忧。毕竟在官府和百姓看来,鞑子前几次入寇,要么就在宣府、大同等地劫掠,要么就在京城一带袭扰,抢完就跑,从不会南下,所以鞑子的大军虽然离山东不过几百里,也没有多少人担心自己会遭殃。很多人都认为,老天爷是公平的,山东才从叛军的肆虐中解脱出来不久,不可能再遭受兵灾。 此时的登州城外,林伟业还在督促修筑军营要塞一体化的棱堡。对于技术宅的军迷而言,能够亲手修建一个永久性的棱堡,是一种莫大的幸福。当年为了抵抗何如宾的大军,在博辅附近曾经修筑了一个夯土的临时棱堡,但战后很快推平了,在他心中一直留有一个遗憾,现在终于可以弥补了。 苏粗腿带领新招募的独立团士兵正在附近操练。他主动提过出让新兵协助兵营的建设,被林伟业拒绝了。他的意见是:有谢巡抚的帮助,民夫和工匠的数量足够,不必让士兵充任苦力。独立团新建,除了少数骨干,新兵蛋子太多,应该加紧操练,免得碰到敌人枪都不会开。 后来的事实证明,林伟业的谨慎是正确的。 于是苏粗腿便带领新兵全身心投入了训练。从临高运来的枪械弹药已经抵达登州,不过苏粗腿没有急着让新兵练习枪械,而是从最基本的队列、刺杀练起,倒是炮兵跟随临高来的教官开始了山地炮的试射,每日另一端的临时靶场上炮声隆隆——因为独立团是从零开始,人才不足,和临高本土的一团和二团有所区别,没有团属炮兵营,只有四个不满编的步兵营,所以用的炮也只有营属炮兵连使用的6斤山地炮,大杀器10斤野战炮并没有配备。 这天,马威来到兵营工地,找到林伟业,向他请示:“大人,谢巡抚称莱州与登州交界处的密神山有一股马贼活动,据说是部分叛军残兵与当地山贼勾结,打家劫舍,因以马军为主,官府无力征剿,询问卑职是否能前往镇压。卑职想带领骑兵营去试试,就当练兵了,这些人骑术练得都不错了,可惜没见过血。”骑兵营归总兵直辖,虽然战时可由副将苏粗腿指挥,但平时有很大的自主权,所以要出兵剿匪不需征询苏粗腿的意见,而是要向林伟业请示。 正沉浸在工地包工头角色的林伟业这才想起自己还有个登州总兵的身份,当即笑呵呵地说:“既然是谢巡抚的意思,又是保境安民的好事,你去吧。不过记得不要越过东三府的边界,毕竟西三府是山东巡抚的管辖范围,引起不必要的误会就不好了。” 马威口中应下,心里却不以为然。他打定了主意要练兵,这支马贼就必定要追杀到底,否则骑兵营的第一仗就未竞全功,不仅影响士气,他这个千总(骑兵营长)也没面子。至于会不会追出东三府的范围,那就不敢保证了,反正新任山东巡抚也不敢对自己怎么样——这支骑兵和独立团名义上是隶属于登州的兵马,实际上是平南伯的人,山东官场几乎都心知肚明——他并不知道,自己这个任性的决定会带来怎样的蝴蝶效应。 第二天,骑兵营在马威的带领下从登州西门鱼贯而出,蹄声隆隆,如同旋风一般往西而去。 东边日出西边雨,北直隶阴云密布的局势并没有影响到广东,平南伯的婚事还是按部就班地进行,琼州府、临高县都沉浸在喜气洋洋的气氛中。 经过紧锣密鼓的筹措安排,迎亲的路线和队伍、新房的布置、沿途的安保措施都有条不紊地进行,时间很快来到了十一月初九。 初九是黄道吉日,宜嫁娶、出行、祭祀、祈福。庞大的迎亲队伍来到了广州,从码头出发前往慕天颜的一处私宅迎接新娘子——虽然谢文君平日都随同舅母住在巡抚衙门后院,但是迎亲总不能上衙门,于是改为舅舅的私宅。 国人一向喜欢看热闹,更何况这是广东首屈一指的大人物平南伯娶亲,半个广州城的百姓几乎都来了,万人空巷,把沿途必经的路线围的严严实实,要不是全副武装的琼海军士兵设置了人墙阻拦,恐怕花轿都难以前行。 为了维保证迎亲的顺利,广州知府余葆成几乎把全城所有的衙役、捕快都派出来了,协助琼海军士兵维持秩序——这场婚事涉及一南一北两个巡抚、一个伯爵,其中两个还是本地的巨头,哪个他都得罪不起,要是出了什么岔子,绝对吃不了兜着走。 苟二贵混在人群中,紧紧夹住怀中一把匕首,满眼仇恨地盯着花轿行进的方向——他想等迎亲的队伍接到新娘子后,趁乱冲进去扑杀这个女子。杀不了姓夏的,杀了他的女人,也能解气。虽然无论成功与否,这么做的后果等同于送死,可是他顾不了那么多了。 当初从广州尾随何如宾的大军重返琼州后,他一度以为自己翻身的机会来了,可是广东大军的惨败给了他当头一棒,再后来夏天南领兵悍然进犯广东,炮轰广州城,并逼迫当时的两广总督王尊德缔结城下之盟,彻底断绝了他的幻想。 就在苟二贵放弃了所有不切实际的念头,准备依靠家中一点老本重新白手起家时,夏天南接二连三的动作又摧毁了他的希望。 先是三县代缴赋税时清丈隐田、士绅一体纳粮,把寄在他家名下的隐田全部清查出来,让他失去了一半以上的良田;这还不是结束,不久前琼海军再度掀起风波,以天南商行的名义向拥有三县范围内名下田亩较多的地主进行“和买”,以市价收购良田,仅仅给卖主保留三五十亩不等的田亩,然后转入自己名下,转手交给山东等地来的难民耕种,若有不从者,勾结官府随意安插罪名送进大牢。 第七百五十章 螳臂欲当车 虽然琼海军给卖主保留的田产足够保持小康生活,可是与之前鱼肉佃户、花天酒地的日子比起来无异于从天堂到了地狱。许多地主明里暗里进行抵制,但胳膊拧不过大腿,他们又怎么是权势熏天、兵权在握的平南伯对手,一个个不是遭遇意外横死家中,就是被安插罪名投进大牢。在这种简单粗暴的掠夺方式下,短短一个多月,临高、澄迈、儋州等地,已经被代缴赋税折腾得元气大伤的地主纷纷破产,士绅阶层几乎一扫而空,山东、陕西等地的移民在琼海军刺刀的护送下占据了大部分良田。 苟二贵吃过大亏,大哥苟大富就是死在了夏天南手里,对其手段之残忍深有体会,所以当“和买”的刀砍到自己头上时,他没有吃眼前亏,而是选择了忍让,将名下保留的大部分田产都过户给了天南商行。这样一来,他从一个富甲一方的士绅,彻底变成了中农。 苟二贵是个睚眦必报的人,遭受这样的剧变,他不愿就此沉沦下去,决定要报复。可是在临高向坐拥上万大军的平南伯寻仇简直是螳臂当车、蚍蜉撼树,在听说了对方大婚的消息后,他决定另辟蹊径,换个方式报复,于是变卖家产,带着一把匕首和不成功便成仁的决心来到了广州。 新娘子还没来,看热闹的人边等待边议论。 “这场婚事当真热闹,广州城以前没有过,以后只怕也很难有了。” “正是正是。只怕两广总督和巡抚都没有这样的风光场面。” “总督、巡抚都是什么年纪了?如何能与年富力强的平南伯相比。要说这平南伯也真是厉害,听说当年在琼州不过是一个盐丁出身,短短几年时间,成了镇守一方的总兵官,还封了爵,简直是传奇人物啊。” “瞧瞧这些兵丁,这气势哪里是本地营兵和卫所军户能比的,难怪是常胜之师。” 听着周围人们的议论,都是捧琼海军和夏天南臭脚的,苟二贵心烦意乱,他摸了摸怀中的匕首,往前面挤,想离街面近一点,等会扑出去时少些阻碍。 被他挤开的人不乐意了,嚷嚷起来:“扑街,挤什么挤?” 在街边充当人墙的士兵们看见这里起了争执,秩序大乱,端起了装上了刺刀的步枪,眼神不善地看了过来。 没等士兵们动手,流动巡逻的几名捕快和衙役眼疾手快,冲了上来,抽出铁尺劈头盖脸一顿乱打,呵斥道:“吵什么吵,知道今天什么日子吗?耽误了平南伯的吉时,个个都抓去吃牢饭!” 和苟二贵争执的几名吃瓜群众被铁尺打得鼻青脸肿,却哼不敢哼一声,顿时老实了下来。在他们眼里,吃牢饭的威胁固然可怕,琼海军士兵的刺刀更是瘆人。惹毛了这些大头兵,给你来一下,那玩意一捅一个窟窿,横尸当场都没地说理去——琼海军“误杀”个把人,算得了什么事? 捕快和衙役把这些人揍老实后,点头哈腰对士兵们说:“军爷,几个百姓不懂事,教训一顿就好。” 士兵们脸色这才缓和下来,放下了手中的步枪。 几个被打的家伙恨恨地盯着苟二贵,却不敢再有动作,生怕引来横祸。苟二贵盯着头上两个大包,对他们的目光视若不见,只是一门心思盯着街头,等待迎亲队伍到来的那一刻。 宅院内,慕天颜的原配夫人、谢文君的舅母慕黄氏正在亲自给谢文君开面,她用两根绞合的双线绞去谢文君脸上的汗毛,剪齐额发和鬓角,修眉毛。 谢文君怔怔地看着铜镜中的自己,似乎在发呆。慕黄氏从镜中看到了她的神情,打趣道:“别的新娘子临上轿之前,要么是哭天喊地,要么是喜滋滋地,怎么你却看着镜子发呆?莫非不情愿嫁人?” 谢文君轻轻叹了口气:“舅妈,我只是觉得,从今日起,就要从一个无忧无虑的闺女变成夏家的大妇了,有些没底,我能做好这个角色吗?” 慕黄氏正色道:“舅妈以过来人的身份给你一些忠告:第一,嫁过去之后,要切记,夫君是天,高高在上,大事上绝不要忤逆他;第二,内宅之中,你最大,拿出你的看家本事来,把所有的妾室收拾的服服帖帖,早晚请安立规矩;第三,他要纳妾你绝不能阻止,若是子嗣人丁不旺,你还得主动替他张罗纳妾。” 这套自创的内宅生存法则把谢文君雷得不轻,她咋舌道:“夫妻之间相处成这样,多累啊?我看舅妈你和舅舅琴瑟和鸣、伉俪情深,舅舅也很疼你,也没见他高高在上啊?” 慕黄氏得意地说:“驭夫之道,一张一弛。大事他做主,家里的小事我做主,他看上了年轻的姑娘,身家清白的,我主动替他纳了进门,若是不正经的狐媚子,就算进了门,我也寻个由头打了出去。这样来来回回几次,自然把他收拾的服服帖帖。” 谢文君笑了起来,“舅妈,你这叫恩威并施,难怪舅舅对你又敬又爱。” 慕黄氏也笑道:“你是才女,聪明的紧,不用舅妈提点,也知道该怎么做啦。” 与舅妈说笑一番后,谢文君原本有些紧张和忐忑的心情缓解了。这时,外面锣鼓喧天,鞭炮声震天,迎亲的队伍到了。 披上红盖头的谢文君在喜娘的牵引下跨出了宅子大门,准备上轿。上轿之前,虽然看不见,她还是象征性地扫视了周围几眼,心中默默地向这处地方道别——广州是她除了老家和京城住的时间最长的地方,都住出感情了——今日过后,自己就要在一个陌生的地方生活了,不出意外,是一辈子。 跨入轿子之前,岛津千代伸手替她挡住轿顶,防止她被撞到头,不经意间撩起了盖头一角。谢文君透过缝隙,看到了岛津千代,心里有些奇怪,这个打扮奇怪的女子又是什么人? 她并不知道,这个扶桑女子是她丈夫的姬妾之一,也是夏家的保护神,从前、现在和将来,会替夏家所有人化解许多危险,今日也不例外。 第七百五十一章 街头刺杀 花轿在众星捧月中来到了大街上,岛津千代带领拔刀队的日本武士内紧外松,看似松散地围绕在花轿四周,实则警惕地观察着四周的动静。在夏天南接连遇到过几次险情后,岛津千代再也不敢大意,这次被派来保护新娘子,更是打起了十二分精神。 苟二贵看着街边充当人墙的荷枪实弹的士兵,和花轿旁佩刀的倭人,心里渐渐绝望起来,这该怎么下手?只怕还没靠近,就被乱刀斩成肉泥了,那些倭人目露凶光,只怕不是吃素的。这姓夏的恐怕也知道自己倒行逆施,惹了众怒,连娶亲都这么大阵仗,里三层外三层地保护。 冥冥之中似乎有天意,就在他一筹莫展之际,跟随在花轿后方迎亲的队伍中有一匹马或许是被唢呐声惊到了,忽然嘶鸣一声,前蹄高高抬起,把马背上的人抛了下去,然后往前面小跑着过来,眼看就要撞上花轿。 这忽如其来的变故让所有人都呆住了,围观的百姓不由自主发出惊叫声。 千钧一发之际,岛津千代用日语大喝一声:“挡住这匹马!”率先冲上去,让过马头,在侧面拉住了缰绳。 虽然马的速度不是太快,但是近千斤的体重又岂是一个人能拉住的?巨大的惯性带着岛津千代踉跄着往前跑,丝毫没有减慢速度。所有日本武士都冲了上去,试图以血肉之躯阻挡马的前进,却被撞得七零八落,有人甚至被撞断了肋骨。 有一名武士下意识地拔出了自己的武士刀,似乎是想一刀斩下马头,来制止危险的发生。 “八嘎!”岛津千代双手拉住缰绳,借力腾空而起,一脚踢中武士的手腕,这名武士手臂酸麻无力,拔出半截的刀又滑了回去。 岛津千代无暇向手下解释,今日是主公大喜的日子,让新人见血是很不吉利的事情,翻身跃上了马背,想勒住缰绳让马调头。不过她平时骑马的次数不多,骑术平平,未能如愿调头转向,但是马的速度减缓了。 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也就七八秒的时间。街道两旁的琼海军士兵终于反应过来,一拥而上,用步枪交叉挡在前方,形成了一道人肉拒马,总算挡住了这匹受惊的马。 围观的百姓看得目瞪口呆之际,苟二贵却发现了天赐良机:挡在自己前面的士兵都消失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这匹马身上,花轿前方没有任何阻碍。 他大喜过望,从怀中摸出匕首,三步并作两步冲了上去,直取花轿。 轿夫们先是被后方的马吓到了,还没缓过神来,忽然又冒出一个手持利刃的凶徒,顿时都呆住了。 岛津千代骑在马背上视野开阔,看到了这一幕,浑身寒毛都竖了起来,来不及多想,从马背跳下来,疾跑几步,想要挡住这个刺客。 苟二贵冲到花轿侧面,正想掀开帘子,把匕首伸进去捅人,岛津千代后发先至,像一头母豹一样撞了上来,“轰”的一声,把苟二贵连人带刀撞飞。 苟二贵是县衙小吏出身,平日里都是摆弄笔杆和算盘,脑袋精明,身体却孱弱的很,如何比得过从小习武的岛津千代,这一下把他撞出一米远,天旋地转,命都去了半条。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无数把武士刀和刺刀已经抵住了他的脑袋。 岛津千代这一撞使出了全身的力气,把对手撞飞之后,去势不减,顺势在地上打了个滚,才停了下来,翻身而起,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对武士和士兵们说:“今日不能杀人,把他捆起来,带回去慢慢审问,看看有无同党。” 武士们轰然应下,取出麻绳把尚且分不清东南西北的苟二贵捆成了一个粽子。 整件事情从发生到结束也就一分钟左右,直到尘埃落定,围观的百姓才回过神来:刚才是有人要刺杀平南伯的新娘子。 岛津千代来到花轿前,单膝跪下,沉声道:“属下办事不利,让贼人有机可乘,惊吓了主母,请主母责罚!” 周围的日本武士跟着跪下,大声用汉话说:“请主母责罚!” 整条街的琼海军士兵集体单膝下跪,齐声说:“请主母责罚!” 成百上千人整齐的声音回荡在街头,震慑住了所有的围观百姓,议论和喧闹声顿时戛然而止。刚才还热闹非凡的大街,此时静得掉根针都能听见。 跟着花轿的喜娘和迎亲的乐手们有些慌张,他们想到平南伯过去的赫赫凶名,也不知道今日会不会被迁怒,腿一软,也都跪了下来。 半条街的人都跪了下来,围观的百姓有些不知所措。有些人看见那么多兵都下跪,自己站着格外惹眼,心里发毛,稀里糊涂也跟着跪下,还有些人反应快,害怕被当做刺客牵连治罪,偷偷摸摸溜走。 花轿中沉默了片刻,然后一个坚定的声音传了出来:“刚才的事,虽然我没有亲眼看见,但也知道是怎么回事。你们反应机敏、处置得当,并无过错,无需责罚。都起来吧,婚礼照旧进行!” 包括岛津千代在内,所有的人都松了口气。看来将军挑人的眼光很准,这位主母头脑清醒、遇事镇定、明白事理,和别家的千金小姐完全不一样,普通人遭遇刺杀,恐怕早就吓个半死了吧? 婚礼继续进行,迎亲的队伍簇拥着花轿继续前进。发生了这场变故后,琼海军开始驱散围观的人群,至于会不会被人诟病“扰民”,那就顾不上了,保证新娘子的安全才是最重要的。百姓也不敢有什么怨言,乖乖地散去,看不了热闹是小事,被当做刺客同党抓起来才是大事。 苟二贵被面朝下背朝上丢在一匹马的马背上,动弹不得。他表面上一幅面若死灰的表情,手里却偷偷地做着小动作——刚才在地上他顺手捡起了一块边缘锋利的片状石头,趁人不注意,偷偷地磨着手腕上的绳索。 第七百五十二章 火铳版“曼古歹” 广州街头上演惊魂一刻的时候,远在山东的骑兵营正在如火如荼追杀着盘踞密神山的马贼。 这股马贼主力是叛军的溃兵,原东江镇的老兵,和鞑子干过仗的,战斗力不弱,头领曾是孔有德的亲兵,名叫孔连顺。在叛乱被平定后,这伙溃兵无处可去,落草为寇,鸠占鹊巢,占据了密神山上一股马贼的地盘,把他们变成了小弟,合二为一,一下从几百人的山贼变成了一两千人的“巨寇”。 他们利用山东初定、官府无力大规模征剿的空隙,大肆劫掠过往的百姓、行商,就连官府的车队也劫,屡战屡胜,未尝一败,可是等到马威率领的骑兵营到来,却一脚踢到了铁板。 马威本身就是边军的夜不收出身,不论骑术还是战斗技巧、经验都是一流的,在他的训练下,这些草根出身的山东骑兵骑术突飞猛进,马刀也耍得有模有样,欠缺的就是历练的机会。等到夏天南到了山东,更是给他们带来了大杀器——骑兵版的琼海式步枪。 这种步枪的出现也是来自林伟业的思路,他借鉴了英军18世纪褐贝丝燧发枪的骑兵用卡宾款,将枪管截短,长度介于陆军用版本和手枪版之间,当然射程也会缩水。虽然射程缩短,可是有效射程内的威力并没有减少,而且短款的枪管装填铅弹更便捷,在马背上也能较快地完成装填动作。 有了这样的武器,骑兵营与名闻天下的蒙古轻骑兵的作战方式就很接近了。 从成吉思汗崛起一直到元朝中期,蒙古骑兵一直都是一支令人生畏的力量,战术灵活、智勇兼备,打遍欧亚大陆无敌手,他们的武器主要有蒙古复合反曲弓和弯刀,前者用于远战,后者用于近战。面对密集的步兵阵列,蒙古人会用密集的抛射击溃对手;如果敌人发动追击,他们就会像放风筝一样吊着对手,边跑边回头射击,直到对手崩溃——这就是让欧洲人闻风丧胆的“曼古歹”战术;如果对手逃亡,他们就可以从背后追上去,用弯刀肆意收割生命。 在蒙古骑兵的鼎盛时期,当时这种可远可近、追不上摸不着的战斗方式几乎是无解的bug,不管是厚重的全身步人甲、双刃剑还是大马士革弯刀,不管是宋朝的重步兵还是欧洲的骑士,不管是马木留克骑兵还是哥萨克骑兵,都倒在蒙古人的铁蹄下。 马威操练不到一年的骑兵当然不能和巅峰时期的蒙古骑兵相比,骑术的差距就不用说了——蒙古人号称是马背上的民族,骑术罕有对手——骑射更不是一两年就能练出来的。这些半年前还是农民的骑兵站着射箭都射不中目标,更何况骑在颠簸的马背上?不过有了短铳,战斗力上的差距缩小了不少。只要是智力正常、四肢健全的人,稍加训练就能开枪,威力和射程足以匹敌骑弓,而且可以短时间批量训练,不像弓骑兵,几年甚至十几年才能磨练出一个出色的射手出来。 叛军为主的马贼碰到这股官兵时,刚开始也没多想,本以为这就是普通的官兵。头领孔连顺指挥兄弟们直接发动了冲锋,想用气势压倒对方,一鼓作气冲散对手——当初还是叛军一员的他们与官兵对战时,就是依靠比对手更娴熟的骑术和个人武勇冲垮了山东本地的骑兵,这种战术屡试不爽。 没想到这些官兵狡猾的很,个个手里都有短铳,而且不止一把,可以打完就换,不等马贼靠近,一言不合就开枪,“呯呯呯”一阵连绵的枪响过后,马贼们丢下上百具尸体,连对方的毛都没碰到一根。 孔连顺傻了眼,火铳还能搬上马背玩?只见过骑兵拿起弓箭玩骑射,没见过骑兵玩火铳的,真是活久见。他本能的觉得对方不简单,呼哨一声,招呼兄弟们跑路,没想到对方又不紧不慢追了上来。双方的战马都是来自北方草原的蒙古马,耐力和速度都是半斤八两,跑了半天,愣是甩不掉。 孔连顺气不过,举起马刀,高喊道:“妈的,兄弟们,被撵兔子的滋味不好受,回过头干他娘的!”马贼们又呼啦啦调转马头往回冲锋。等他们返过身来,对方的几把短枪已经装填完毕了,“呯呯呯”又是一顿乱枪。随着枪声响过,又有不少人中弹掉下马。 这就是林伟业把欧洲龙骑兵的火枪战术和蒙古骑兵“曼古歹”战术结合起来的办法,每个骑兵配备2-3把短铳,事先装好火药弹丸,遇敌时用短铳射击,两三把短铳轮流开火,可以保持比较密集的火力,一般人近不了身。等到弹药打完,勒马后退,装填好弹药继续上。 这种高大上的战术其实起源于瑞典最杰出的国王——古斯塔夫阿道夫二世,他是在与波兰翼骑兵的战斗中领悟这种技能的。林伟业在古斯塔夫的基础上做了改良,因为他有性能完善的燧发枪,而古斯塔夫早期使用的仍然是火绳枪。其实关宁军的三眼铳某种程度上和这种战术有类似之处,不过比起关宁军发射完就变烧火棍的三眼铳,短款燧发枪加定装子弹的装填速度和射击频率高了不止一个档次,战术的威力和杀伤效果也高出太多。 孔连顺毕竟当过孔有德的亲兵,战斗经验丰富,他看清了对方的战斗方式就是这三板斧,而骑术看起来还有些生涩,估计都是菜鸟,于是高举马刀大呼:“兄弟们,他们来来去去就是这一招,大家不要怕,并肩子上,只要近身,就一定不是咱们的对手!” 马贼们鼓起勇气,大呼小叫着顶着呼啸而至的铅弹迎了上去。这个方法貌似有效果,虽然仍然有人落马,可是对面的官兵似乎慌了神,打完枪后掉头就跑。 这下子孔连顺和马贼们来了劲,一路追了上去。官兵在马背上不知道在捣鼓什么,速度比他们慢,距离慢慢拉近,眼看就要追上了。 这时,官兵忽然减慢速度,往左面跑,以侧面对准追兵,举起了手中的短铳——原来刚才他们跑得慢是在装填铅弹。 第七百五十三章 “放风筝” 恋上你 630bookla ,最快更新乱世扬明最新章节! 骑兵营瞄准追上来的马贼扣动了短铳的扳机,“呯呯呯”一阵枪响,上千把短铳形成了密集的弹幕,跑动中的马贼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在战马的悲鸣中,人仰马翻,冲击的势头为之一滞。 打完了三把短铳的铅弹后,骑兵营毫不犹豫,调头又跑。 孔连顺气得要吐血了,他声嘶力竭地喊道:“追上去,弄死他们!把那些短铳都给我缴过来!” 被一阵弹雨打得晕头转向的马贼们回过神后,重新发动了追击。 事实证明,这种火铳版的“曼古歹”战术,至少对于孔连顺和他的手下而言,是无解的。大多数马贼只有近身攻击的属性,就算有弓,“骑射”这种高大上的技能也不是他们这些土包子能玩得转的,没有远程攻击的手段克制对手,在这种被“放风筝”的战术牵制下,除了疲于奔命,根本没有有效的办法杀伤对手。 马贼们好不容易再度追上对手,马贼们却再度遭遇了如雨般的铅弹迎头痛击,再次丢下一百多具尸体后,马贼再也不敢追击了,不顾孔连顺的命令,调头往回跑。他们只是贼,不是纪律严明的军队,追求的不过是浮财,不是军功,碰到啃不下的硬骨头,不跑才是傻子。孔连顺无奈,只好随着大队人马一起撤。 这几次被“放风筝”,即使骑兵营的士兵使用火铳还不是很娴熟、即使马背上的射击精度很一般、即使骑兵的队列比步兵疏松得多,面对一千多把短铳的火力,短短的时间里,马贼死伤人数达到了五百左右,伤亡接近了三成,在冷兵器时代,这个伤亡比例算是很高了。 伤亡如此惨重,对方却毫无损伤,马贼们看不到战胜对手的希望,彻底丧失斗志,撤退变成了溃逃。马威也没想到林总兵传授的战术配上短铳后如此犀利,兴奋不已,带领骑兵营着一路追击,想把这股近两千人的马贼一鼓作气全部消灭,给骑兵营来个开门红,一战扬名。 马贼们虽然已经毫无斗志了,但是还没有彻底昏头,知道分散之后更危险,不是被追兵各个击破就是被官府抓住——他们手上血债累累,在登莱两州都臭名昭著,绝不敢落单,单枪匹马的骑兵不管是落在官府手里还是被百姓围住,都是死路一条,农民的锄头就能干掉他们——他们在逃亡的过程中尽量保持不掉队,只要摆脱了这伙官兵,换个山头做大王,照样能东山再起。 骑兵的机动力是惊人的,这一路追逐,很快就从莱州进入了青州境内。追赶的双方都不知道,前面会发生什么事情,巨大的危险正在向他们靠拢。 广州码头。 遮天蔽日的船帆矗立在岸边,庞大的迎亲队伍在琼海军士兵的保护下登上了船,没有再发生什么意外。 苟二贵手被绑,双脚还能走路,被日本武士拖着上了船,丢在甲板的角落里。他低着头,背靠船舷板,装作认命的模样,手加紧磨着绳索。 耗费了小半个时辰,所有人都登船完毕,各条船的船帆升起,收起了铁锚,驶离码头。 苟二贵感觉一阵震动后,发现头顶的太阳在移动,知道船离岸了。如果就这么回到临高,自己只有死路一条,如果能磨断绳索,跳海逃生,自己或许还有一条出路。 庞大的船身调头之后,船帆吃风,鼓了起来,速度开始加快。苟二贵加快了手上的动作,如果到大海的中间才行动,那就只能看着茫茫的海平线望洋兴叹,脱力而死了。 在船队即将全部驶出港口的时候,苟二贵终于磨断了粗粗的麻绳,不顾磨破的手指滴落着鲜血,麻利地攀上船舷,在周围日本武士的惊呼声中一跃而下。 “扑通”一声,海面上溅起了一朵水花,苟二贵没入水中,再也不见了。 日本武士趴在船边,向下张望,半天也没看到他冒头,面面相觑。 船头,抱着武士刀伫立在风中的岛津千代听了手下的报告,勃然大怒。 “八嘎,你们这些废物,一个五花大绑的俘虏都看不住。”她举起刀鞘,劈头盖脸一个个砸过去,所有的武士不敢躲闪,硬着头皮挨了这一下,个个鼻青脸肿。 “如果这个刺客还有同伙,因为你们的疏忽而让其余人漏网,危及主公的安全,你们全部切腹谢罪吧!”岛津千代恨恨地看着跪在甲板上的武士们。 武士们低下头,齐声应道:“哈依!” 所幸除了刺客逃走,之后并没有意外发生,船队平安抵达博辅港。 比起广州,临高的百姓对于这场婚事的关注度更高、更热情。广州百姓不过是看热闹,平南伯对于他们而言,不过是一个可做茶余饭后谈资的强力军头而已;而对于临高的百姓而言,平南伯是让他们走出贫困的泥淖走上小康之路的恩人,也是庇佑整个临高和琼州府平安的保护神;在移民的眼中,平南伯更是挽救他们于水火之中的活菩萨。 博辅码头,除了数量更多的琼海军士兵负责维持秩序外,无数的海商、商铺掌柜、卸货的民夫、跑海的伙计、青楼的姑娘都停下了手头的生意和活计来观看迎亲的队伍。 今天为了庆祝平南伯大婚,税关休假一天,而且三天之内,进出的商船税费全免,普天同庆。能免掉不菲的税费,海商们自然高兴,今天啥也不干了,就带着手下的伙计来码头看新娘子。海商不做事,卸货的民夫也无事可做,也跟着凑热闹。 青楼的姑娘今日也无心接客,个个倚在阁楼上、窗户前,眺望着从船上下来的庞大的迎亲队伍和周围热闹的场面,羡慕不已。虽然她们中的大多数人就算从良也很难有一个美满的归宿,能够做个妾就不错了,但是不影响她们借着眼前这场盛大的婚礼进行幻想——假如花轿中的新娘是自己该多好啊?也不知谁家的姑娘有这样的福气,能够嫁给身家阔绰、兵权在握的平南伯。 第七百五十四章 一品诰命 恋上你 630bookla ,最快更新乱世扬明最新章节! 在迎亲队伍的簇拥和士兵们层层保护下,花轿终于来到了南园,早已等候多时的人们吹奏起了乐曲,点燃了鞭炮。 接下来就是繁琐的出轿、拜堂、唱礼等环节了。因为是穿越而来,在本时空没有父母,嫡亲叔伯兄长更没有,夏天南的选择和林伟业当初一样,弄了一对牌位摆在正堂,拜父母时就直接拜牌位了。 从接到新娘到拜堂,整个过程中夏天南是看不到新娘子的,仪式结束后,她早早地被送入新房等候,而夏天南还要打起精神应酬宾客。 林伟业的婚礼几乎囊括了半个琼州府官场,而夏天南的婚礼更夸张,宾客和贺礼已经不局限于广东了,从北京到南京,从山东到广东都有。 门口的迎宾不时高声唱和: “澄迈县刘县尊到贺!” “儋州县韦县尊到贺!” “崖州县李县尊到贺!” …… “琼州府秦府台到贺!” “广州府余府台到贺!” “两广总督府派使者到贺!” …… 先到的宾客啧啧称奇,琼州府本地父母官亲自前来也就罢了,连广州知府这样的实权派都来了,两广总督熊文灿虽然只派人前来,也算很给面子了。没等他们议论,一个接一个的重量级嘉宾登场了。 “兵部右侍郎兼右佥都御史、巡抚广东等处地方提督军务兼理粮饷慕抚台到贺!” 秦秉严、余葆成等官员一片哗然,广东巡抚居然亲自上门,出席一个武将的婚宴,文官的体统且不提,就不避讳着点?巡抚本就提督全省军务,还与本省最强的实力派武将来往如此紧密,难道想把广东变成他慕天颜一家独大的局面?就不怕言官弹劾、皇上忌惮吗? 想归想,做归做,秦秉严、余葆成等人赶紧迎上去,县官不如现管,两广总督虽然官更大,可广东巡抚是自己的直接上司,不能怠慢。 慕天颜笑眯眯地迈入大门,在众官员的簇拥下落座。这场婚礼他有双重身份,既是新娘子的娘家人,又是夏天南的盟友,所以迎亲队伍前脚刚走,他后脚就跟来了临高,以宾客的身份出席。 紧接着迎宾又报出了一个名号:“南京守备、太子太保、魏国公派使者到贺!” 这个名字一出,全场安静了下来。 即便在偏远的琼州府为官,大家都知道魏国公是开国元勋徐达的后人,国公的爵位世袭罔替,历代镇守南京,大明勋贵阶层顶尖的人物。这样的大人物,居然从南京千里迢迢派人来送礼赴宴,夏天南的面子已经大到这地步了吗? 宾客们还没回过神来,压轴的人物登场了。 一顶软轿在大门前停下,方正化笑眯眯地下轿,制止了迎宾的唱贺,缓缓踱入大门,朗声道:“咱家奉之命前来,传万岁爷口谕,平南伯听旨!” 在全场宾客震惊的注视下,夏天南快步走过来,撩起长袍跪下:“臣夏天南听旨。” 虽然点名传旨的对象是夏天南一人,但是在场九成都是官员,懂这个规矩,不管是不是被传旨的对象,都起身跪下。顿时诺大的庭院跪了一地人,从青袍的七品知县到绯袍的三品大员都有。 “万岁爷口谕:平南伯夏天南屡立战功,为朝廷之栋梁,今日大婚,朕赏贡品湖丝绸缎百匹、玉如意一对,并赐夏谢氏一品诰命夫人。望你日后尽心尽力,为朝廷再建功勋,作天下武人之楷模!” 夏天南心里高兴,还没洞房就给自家女人赚了个诰命,面子里子都有了,看来崇祯也不是历史上说的那般刻薄嘛。 宾客们羡慕不已,当今圣上不管是爵位还是诰命都很少封赏,可是平南伯都占全了,真是羡煞旁人。 传完口谕后,方正化笑眯眯地对夏天南说:“平南伯,我们又见面了。” 夏天南亲自领着他安排入席,与慕天颜等人同桌,笑道:“上次南京一别,甚是想念,只是公公来回奔波辛苦了。” 就在大家以为宾客都来齐了的时候,门口又传来迎宾的声音:“金华朱延之到贺!” 今天来的宾客大部分都是官员,而且品级都不低,突然来了个无官无品的,很是突兀。旁人不知道这金华朱延之到底是谁,可是夏天南知道这是老相识。他赶紧迎到门口,进来的果然是前漕运总督、凤阳巡抚朱大典。 朱大典在南京被一道圣旨免去官职,心灰意冷地回到了老家浙江金华。看来经过一段时间的自我调节后,朱大典的心态比刚丢官时好了许多,脸色也红润了。他笑呵呵地说:“朱某人不请自来,幸好没有来迟,赶上了酒宴。” 夏天南拉住他的手,亲热地回答:“老兄能赏脸光临,蓬荜生辉,快快入座。”拉着他安排在慕天颜和方正化的那一桌,然后给双方互相介绍。 慕天颜和方正化都是人精,知道朱大典这样的高官虽然被免,不过是遭了流寇的牵连,以他的能力、资历和履历,起复是早晚的事情,不能因为现在的身份小觑,都十分热情地与他寒暄,席间气氛很好。 宾客到齐,酒宴开始。夏天南作为新郎官,挨桌敬酒,满席宾客非富即贵,都是自己的人脉,一个都不好疏忽,一圈下来,已经有些微醺。 给方正化敬酒时,方正化笑着小声说:“平南伯好大的手面、好广的人脉!咱家随手数了数,这出席和送礼的宾客中间,一个世袭国公、一个总督、一个现任巡抚、一个前任巡抚、两个知府、七个知县,你家泰山也是登莱巡抚,这样的人脉,试问大明有谁能做到?” 夏天南笑道:“公公还没算自己呢,司礼监随堂太监,不比巡抚差。还有京城那位……”伸手指了指北边。 两人心知肚明,说的是京城内阁首辅温体仁,相视一笑。这么算起来,不知不觉之间,夏天南已经打造了一张从中央到地方、由北至南的关系网,影响力波及南北直隶和南方沿海,整个大明都是独一份。 第七百五十五章 山雨欲来 盛大的婚宴结束后,宾客三三两两散去,已经喝的半醉的夏天南被搀扶着进了洞房。 夏天南酒劲上头,本有些头晕,当他看见披着红盖头的新娘子正襟危坐时,一下子清醒了不少。不管这是不是段政治婚姻,新娘都是一个值得尊敬的女子。在接亲的途中遭遇刺杀,还没过门就差点一命呜呼,换做别家娇生惯养的千金小姐早就哭天喊地了,可是她临危不乱,处置得体,到了临高后一句怨言都没有,可谓明事理、识大体。 他用皇帝御赐的玉如意挑开了红盖头,谢文君秀气雅致的脸蛋出现在他面前。 夏天南微微一笑:“昔日称我为登徒子,今日却要叫我夫君,人生际遇奇妙莫过于此。娘子,可曾后悔?” 谢文君眼神清澈,表情坚定:“你是我选的夫君,绝不后悔。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她引用了这句后世耳熟能详的诗句,出自汉乐府民歌《饶歌》,以诗明意,含蓄而又坚定地表明了心迹。夏天南有些惭愧,相比之下,自己这么问有些轻佻了。 他认真地说:“为夫孟浪了,能娶到你这样知书达理、大方得体、秀外慧中的女子,是我的福气。” 谢文君脸微微一红,端起了酒杯,“夫君,喝合卺酒吧。” 手臂相交、四目相对时,夏天南感觉到了谢文君的紧张和害羞,她的手腕有些微微发抖,脸蛋越来越红。喝完酒后,闻着对方身上少女的体香,看着她精致的五官和娇嫩的肌肤,夏天南怦然心动,轻轻伸出手臂将其环抱而起,走向了床边。 接下来要发生什么事,谢文君心知肚明,舅母早就言传身教给她启蒙了。她娇羞地搂住夏天南的脖子,轻声说:“熄了灯吧……” 夏天南顺从地吹灭了蜡烛,房间内陷入了黑暗,只有窗外皎洁的月光透了进来。 良久,传来一声夹杂着痛楚和满足的呻吟。 当晚,南园春色无边。 北直隶,战事还在继续。 阿济格和阿巴泰兵分两路劫掠。阿济格与扬古利领兵越过保定,克昌平、定兴等县,阿巴泰则攻克雄县,一路南下,一直打到了沧州,与山东济南府德县(今德州)只有几十里。 阿巴泰劫掠人口财货无数,正打的兴起,可是大军统帅阿济格却派人来传令,命他切勿深入山东腹地,即刻北上赶到顺义与其会合。 听到这个命令时,阿巴泰内心是拒绝的,他一个人抢的很起劲,不想去看阿济格的脸色。虽然抓到的青壮和抢来的财货回去后都要上缴等待分配,可是亲手缴获的,能分到的青壮自然更多,自己名下的包衣奴才增加了,旗下实力也就增长了,跟着阿济格混,功劳会缩水,分到的包衣也会少许多。可是后金的军纪极为严厉,即使他和阿济格都是老汗的儿子,只要违抗军令,回到盛京后必定会遭到严酷的惩罚。 打发走传令的骑兵后,心烦意乱之下,他找来随同自己出征的正蓝旗甲喇额真噶尔图商量。 阿巴泰原来是镶黄旗的小旗主,后来皇太极为了巩固汗位,把两白旗与两黄旗打乱重编,自己从两白旗变成了两黄旗,多尔衮、多铎从两黄旗变成了两白旗,自己的儿子豪格则成了正蓝旗旗主,阿巴泰也被编入正蓝旗,有个牛录,成了正蓝旗小旗主,噶尔图就是他直属的部下。 噶尔图向他献策:“贝勒爷,汉人有句话,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咱们都已经到了山东了,随便找个理由进入山东境内,在济南府顺手捞一把就走,也耽误不了几天,武英郡王也不好说什么……” 阿巴泰明白他的意思,从接到命令到拔营出发,中间有个时间差,只要找个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这拔营的时间可以从一两天变成三五天,甚至七八天。以内陆明军的战斗力,七八天的功夫够做许多事情了。 他犹疑道:“找个什么样的理由?” 噶尔图嘿嘿一笑:“就说沧州府和济南府的明军顽抗,杀了我大金数十勇士,为了维护大金的威严,特杀进济南府,严惩明狗。” 浑河之战后,内地明军已经没有像样的武力来抵抗后金的铁蹄,死伤数十人,已经是不小的伤亡了,为此进行报复,倒也说得过去。阿巴泰觉得有道理,点头道:“就这么办,即刻拔营,进入济南府。” 隶属正蓝旗的后金军及蒙古八旗军、汉军仆从军(此时还未建立八旗汉军)、包衣奴才等共一万多人,浩浩荡荡杀进了济南府。 经过李九成、孔有德等人两年的叛乱后,山东境内已经没有多少能与后金一战的军队,朱大典在位时新建的部队也带去了凤阳,经过和州之战的磨练,现在已经变成了登州总兵麾下的骨干。此时的济南府对于来势汹汹的阿巴泰而言,几乎是不设防的,短短几天时间,阿巴泰率领大军就打穿了济南府全境,除了府城凭借高大的城墙坚守以外,其余州县一鼓而下。尝到了甜头的阿巴泰在噶尔图的建议下,尝试向青州靠近,想把战果最大化。 青州府广饶县。 马威骑在马背上,用单筒望远镜眺望着远处的烟尘。他率领骑兵营追击这股马贼已经是第四天了。凭借骑兵强大的机动性,四天时间,他从莱州穿越青州,每天追击五六十里,马贼一直无法摆脱,沿途损伤了不少人马。 可是对方铁了心的要跑,大家都是四条腿,要想彻底歼灭也不是容易的事,何况骑兵营的人数比对方还少,又是新兵,骑术也逊于对方,能够紧紧咬住,已经很不错了。 一名手下建议:“追了好几天,干粮已经消耗地差不多了,大伙也乏了,沿途州县补给又不配合,不如就此打道回府吧?咱们能够把这群马贼赶出莱州,已经完成抚台的命令了。” 第七百五十六章 同仇敌忾 一提到青州沿途州县不愿提供补给,马威就气不打一处来。 “虽说我们是登莱的兵马,可是剿灭这股马贼对青州也有好处,要不然流窜到青州,对他们也是个祸害。咱们一千骑,人吃马嚼,又能吃多少?他们将来召集人马自行剿这股马贼,耗费钱粮至少是十倍以上——这些州县的县令一个个都是猪脑子!我现在总算知道当年孔有德北上增援大凌河为什么会半路造反了。” 牢骚归牢骚,马威还是决定继续追下去:“我们人累马疲,马贼也一样,再咬咬牙,争取把他们全吃掉。都已经追了一两百里了,功亏一篑有些可惜。” 骑兵营稍作休息,就水吞了几口干粮,然后沿着前方大片的马蹄印继续追了下去。 追了几里地之后,眼看前方的烟尘越来大,马威有些疑惑起来:马贼的人被自己越杀越少,而且沿路还有掉队的,怎么扬起的烟尘却突然变大了呢,莫非青州境内有援兵? 很快马贼们给了他答案。 孔连顺带着手下狼狈不堪地往回跑,后面蹄声如雷,大地都在颤抖,一大群头戴毡帽、身披皮甲的骑兵挥舞着弯刀,呼哨着追了上来。 马威是边军出身,没少和这些人打交道,一眼就看出了这是蒙古人,而且披甲,说明不是普通的牧民,而是入寇的蒙古骑兵。他的浑身寒毛都竖了起来:蒙古人实力远不如以前,从不会孤军深入中原内陆,每次都是跟着辽东鞑子来的,那么他们身后肯定有大批的真鞑子。 面对大股鞑子和蒙古人,自己只有一千骑兵,该怎么办? 这时马贼们看到了挡在前方的骑兵营,脸上浮现出绝望的表情,前后都有追兵,无路可逃,难道今日全部都要毙命于此吗? 蒙古骑兵也看到了马威率领的骑兵营,有些迟疑起来,左右扫视,想看看有没有伏兵,速度就慢了下来。 孔连顺看了看骑兵营,又回头看了看蒙古人,犹豫一番后,一咬牙,拔出了马刀,高呼道:“兄弟们,两面都讨不了好,左右都是一死,不如拼了,总好过窝窝囊囊地死。” 马贼们倒也有些混不吝的劲儿,闻言高呼:“拼了,死也要拉几个垫背!” 孔连顺终究是江东兵出身,和鞑子打生打死,彼此的仇恨早已深入骨髓,对他而言,骑兵营是朝廷官兵,大家都是汉人,是内部矛盾,蒙古人和其背后的鞑子则是生死之仇。相比之下,和骑兵营死磕,死了还背着马贼的污名,不如调转头和蒙古人拼了,做了这么久的贼,死了也可以留下个好名声。 他拨转马头,挥刀大喊:“前后都是死路一条,大伙不如砍几个鞑子,也能留下个好汉的名声。” 在马贼眼里,骑兵营的短铳“放风筝”战术比蒙古人更可怕,反正两边都打不过,不如按头领说的,给自己死后赚个名声。于是都举起马刀,返身朝蒙古人冲去。 蒙古骑兵不知道前方有无伏兵,出于谨慎,没有往前冲锋,见马贼杀了个回马枪,纷纷取下弓箭,侧转身体,瞄准前方射出了箭矢。 “嗡嗡嗡”,一蓬箭雨迎头飞了过来,疾驰中的马贼连人带马中箭倒地。孔连顺红着眼,对飞过耳边的箭矢视若不见,不管不顾地冲了上去。 蒙古骑兵射了一轮箭后,也没有给对手短兵相接的机会,不慌不忙地后撤。拉开了一段距离后,跑动当中反手又是一箭,上百名马贼再度中箭倒地。 能够在疾驰的马背上往后射箭而且准头很高的,也只有精锐的蒙古骑兵能做到了,这就是正宗的“曼古歹”战术,当年成吉思汗和他的子孙就是靠着这一招一直打到了多瑙河。现在的蒙古部落虽然堕落了,但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对付马贼这样的游兵散勇不在话下。 马威看到了这一幕,心里有了计较。他举起装好弹药的短铳,对士兵们说:“大家都听着,马贼虽然是我们的对手,但是对面的蒙古人更是我们汉人的仇人。马贼抢的是过路的行商,而蒙古人和他们的主子入关是来杀人放火的,所到之处寸草不生。既然马贼有这个骨气,敢和蒙古人硬拼,我们该怎么做呢?” 骑兵营士兵们举起短铳高呼:“和蒙古人干了!” 马威带领部下以中等速度前进,以保持马力,与纠缠的两股人马接近后,高喊道:“前面的马贼听着,你们打不过蒙古人,往回跑,撤到我们后面,等我们和他们干一仗!” 孔连顺等人被蒙古人边跑边射的战术打的一点脾气没有,闻言如蒙大赦,赶紧往回跑。 蒙古人的战术是“敌追我跑,敌跑我追”,这种思维已经深入骨髓,和吃饭睡觉一样成了习惯,见对手撤退,无需下令,自发地调头追了上来。 马威端起了短铳,对跑过来马贼喊道:“往两边跑,不要冲乱我们的阵脚。” 马贼顺从地往两边跑,不过他们毕竟不是马背上长大的蒙古人,高速奔跑当中变向的难度很高,不少人因为惯性打滑摔倒在地。一番混乱之后,大部分残余的马贼越过了骑兵营的横队,撤到了后方。有了共同的敌人,本来敌对的双方形成了默契,骑兵营把后背的破绽露给了马贼,马贼也没有趁机下黑手,而是远远地留在后方压阵。 马威在宣府和蒙古人交过手,败多胜少,此时有了新武器和新战术的加持,信心多了几分,但是以往吃败仗的阴影太深,心里还是忐忑不安。他舔了舔发干的嘴唇,压制住心里的紧张,对士兵们交代:“蒙古人虽然骑术高超、擅长骑射,但是有马头阻碍,正面无法射箭,这就是我们的机会。我们就和之前对付一样,打完就跑。千万记住,不要贪功往前追,他们回头射箭是要人命的。” 士兵们应道:“是!” 这时蹄声大作,蒙古人冲了过来,离骑兵营只有两百步的距离了,战斗一触即发。 第七百五十七章 正蓝旗的大军 两百步的距离,对于蒙古骑兵的速度而言,也就是一眨眼的功夫,很快,他们就进入了短铳的射击范围。 骑兵营的士兵停在原地,以侧面迎敌,端起短铳瞄准前方,手搭在扳机上,随时准备开火。很多人看见蒙古人气势汹汹的模样和冲锋的势头,心里有些发毛,要不是平日的训练足够严格,早就有人提前开枪了。 马威抑制住心里的紧张,估算着双方的距离。他知道蒙古人以轻骑为主,一般不会与对手近战纠缠,多半是一触即走,所以他想把蒙古人放近了打,在最佳射程内的杀伤力也更大,而且在现在的冲锋模式下,蒙古人无法在有马头阻碍的情况下向正前方射箭,正是他的机会。 殊不知,在蒙古骑兵眼中,这支突然冒出来的对手放弃骑兵的机动性,站在原地如同步兵一样迎敌,也正中他们下怀。双方都认为自己占了便宜,就看鹿死谁手了。 相距一百步的距离时,马威高喊:“开火!”率先扣动了手中短铳的扳机。 本来一百步的距离,就算是步兵的长铳也不是最佳射程,何况是短铳,不过高速冲锋的战马会让这个距离瞬间缩短,如果等到五十步才开枪,马刀都已经砍到头上了。马威经验丰富,留了一个提前量。 “呯呯呯”,在骑兵营纷纷开枪的同时,对面的蒙古人队伍忽然在高速奔跑中转向,与骑兵营平行,纷纷射出了手中的箭。箭矢借助巨大的惯性,带着“呜呜”的破空声飞向对面。 马威心里一沉,忘记了蒙古人这一招了。疾驰中近乎九十度的转向,这种变态的骑术也只有蒙古人才做得到,瞬间就从正面冲锋变成了侧面攻击,而且能够将弓箭的密度和速度发挥到最大。 铅弹和箭矢在半空中交错而过,各自飞向自己的目标。骑兵营的士兵纷纷中箭,惨叫声此起彼伏,不少人跌落下马;对面的蒙古骑兵也好不到哪去,铅弹的威力远超弓箭,中弹的骑士被强大的动能冲击,带着一蓬血花腾空而起,掉落在地,在巨大的惯性作用下往前翻滚,然后被无数马蹄踩成肉泥。 两支骑兵以热兵器和冷兵器进行较量,乍看上去旗鼓相当,各有损伤,可是实际上蒙古人吃亏得多。他们是高速跑动中发起攻击,对方是静止状态的防守,耗费的体力和马力不可同日而语,而且火枪的威力比骑弓大得多,就算中弹的蒙古人不当场毙命,掉下马也会被奔跑中的战马踩死,几乎没有生还的机会。骑兵营士兵虽然中箭,只要不命中面门和心脏位置,还有活下来的机会,掉落地面也不用担心马蹄践踏。 这种战损比的差距在第二轮对阵中逐渐体现出来了。当蒙古骑兵兜了个圈子再度返回,以同样的方式再度发起攻击时,早就稳定住阵脚的骑兵营举起第二枝短铳进行反击。与第一轮不同,蒙古人知道对方有能在马背上射击的短铳,不是无还手之力的步兵,心中有了忌惮,距离稍微远了一些,而且射出的箭不如刚才果断而坚决。 第二轮交锋,蒙古人留下了一百多具尸体,而骑兵营中箭者不过二三十来人。 或许是觉得这样的交换比不划算,蒙古人在结束了第二轮攻击后在远处停了下来,似乎在思索如何对付这支怪异的骑兵。 马威心里长出了一口气,幸好有这样犀利的短铳,才能让这支训练不过一年左右的骑兵扬长避短,和骑射名闻天下的蒙古人正面硬杠不落下风,甚至略有优势。 很快,蒙古人结束了思考,再度发起了冲锋。他们攻击的模式还是和刚才一样,不过距离远了不少,从七八十步变成了一百步左右,而且不再是平射,换成了向天空的抛射。 “呯呯呯”,骑兵营打响了手中第三把短铳。铅弹呼啸着飞向蒙古人;半空中的箭矢到达最高点后,急速下坠,飞向了骑兵营。 即使改变了战术,优势还在骑兵营这边。薄薄的骑兵横队并不是密集的步兵方阵,抛射的准头又差,中箭者寥寥。而火铳是平射,横向跑动的骑兵怎么样都躲不开,第一个跑过去了,自然有第二个或者第三个迎上来,骑兵营仿佛是对着一条连绵不断的人墙开枪,比起站立不动的阵型而言,这样的命中率更高。 第三轮交锋,交换比更悬殊。虽然射程拉远了,倒在铅弹下的只有七十来人,但是骑兵营中箭者不到十人。 蒙古人停在远处,再也不敢冲锋了,他们跟着后金大军入关是来抢劫的,不是来送命的,在这里莫名其妙丢掉性命,显然不是他们想要的结果。 骑兵营击退了刚才还不可一世的蒙古人,信心大增,一边给短铳装填弹药,一边小声议论着,一脸兴奋。远处的马贼则心情复杂,把他们追的欲仙欲死的对手居然能和蒙古骑兵一较高下,某种程度上来说还是救了他们的命,不知道该庆幸还是该郁闷。 就在双方对峙僵持之际,远处尘土漫天,闷雷般的蹄声传了过来,几面旗帜出现在地平线。马威心道不妙,举起单筒望远镜眺望,视野中出现了一面蓝底金龙的四方形大旗,龙首向右,有四朵祥云。 “这是鞑子正蓝旗的精兵!”马威吃了一惊,从扬起的尘土来看,对方的兵力至少上万,鞑子的主力怎么会出现在山东?之前从没有听到过风声。 不过眼下不是考虑这个问题的时候,他拨转马头,下令道:“敌军势大,不可硬拼,咱们撤。” 不用他说,骑兵营也看到了地平线上冒出来乌云一般的大军,心里惴惴不安,听到命令后,赶紧依序撤退。 经过呆立原地的马贼时,马威犹豫了一下,对为首的孔连顺说:“我们的帐以后再算,现在鞑子的正蓝旗来了,三十六计走为上计,你也赶紧走吧。” 第七百五十八章 屠杀 孔连顺有些感慨,原本追杀自己的官兵,因为鞑子和蒙古人的出现,变成了暂时的盟友,世事居然如此奇妙。 他看了看远处的滚滚烟尘,对马威:“我做人恩怨分明,刚才你救了我和兄弟们,作为报答,你们先走,我们殿后,鞑子如果追上来,还可以挡一挡。” 马威欲言又止,他很想,蒙古人你们都对付不了,何况是真鞑子,这次来的可是正蓝旗的精锐——打出了正蓝旗的旗帜,领兵的不是旗主,至少也是个固山额真(注)。 不过看到孔连顺眼中的坚定,他也不好泄气的话,只是点了点头:“敌众我寡,不要逞强。如果咱们都能活着回登州,只要你领着手下向官府认罪,我可以请总兵大人向抚台求情,让你和手下戴罪立功。” 孔连顺拱手道谢:“多谢。孔某本是东江镇的营兵,落草为寇也是不得已,如果能有机会重新为朝廷效力,那是最好不过。” 马威一听,顿时觉得惺惺相惜起来。 “原来还是东江镇的兄弟,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我姓马,单名一个威字,曾在宣府镇效力。” 双方把边镇从军的经历一叙,感觉亲近不少。 孔连顺暗道晦气,早知道有这事,套套交情,不就大事化事化了吗?现在被追了几百里地,还碰上了鞑子,双方都生死未卜,何苦来哉。 不过现在后悔也晚了,躲过鞑子的兵锋才是最重要的。他回头看了看慢慢接近的大军,催促道:“马兄弟赶紧走,再晚就走不掉了。” 马威也不矫情,了声:“孔兄弟心。”催动战马,率领骑兵营往东而去。孔连顺带着马贼落后官兵一段距离,跟在后面。 后金军中,阿巴泰皱眉听完了蒙古将领阿尔斯楞的禀报,冷冷地:“一支明军骑兵就能让你损兵折将?你以为把明军夸得和我大金勇士一样厉害,就能掩饰你的无能?” 噶尔图幸灾乐祸地附和:“谁不知道,关内的明军不堪一击,偏偏你碰上的就是天兵天将下凡不成?” 阿尔斯楞满脸通红,不知道该如何分辨才能让他们相信,双手比划着解释:“这支明军与以往碰到的不同,用的是一种奇怪的短铳,比鸟铳装填的速度快得多,而且一人三铳,可轮流施射,比起关宁军的三眼铳威力要大得多……” 阿巴泰不耐烦地打断了他的解释,对噶尔图下令:“噶尔图,带上你手下的勇士,让喀尔喀部落的兄弟看看我大金勇士是如何收拾明军的。” 噶尔图挺起胸膛:“遵命。”得意地斜视了阿尔斯楞一眼,拍马去阵中点选兵马出战了。他为了表示对明军的蔑视,只从一个牛录中选了一半人,简单地下达命令后,一百多甲兵出列,催动战马,轰隆隆地往明军逃跑的方向追了下去。 阿巴泰挥了挥手:“继续前进,在青州转一圈就回去。” 孔连顺听见后方的蹄声,回头一看,果真是留着金钱鼠尾辫的披甲人,数量虽然只有一百多人,可是也让他心头一紧。他在东江和鞑子打过很多仗,知道这些披甲人是鞑子的主力,战斗力仅次于白甲兵巴牙喇。 后金实行八旗制度,丁壮战时皆兵,平时皆民,做到了全民皆兵,使其军队具有极强的战斗力,其最基础的组织就是牛录,是一种生产和军事合一的社会组织。原则上,每个牛录人,有资格批两到三层甲的战士就是其中的精英,一般称为披甲人,根据战时分工和擅长战斗技能的不同,可分为步甲和马甲,是后金军队的主力。 清军入关之前,八旗的战斗力处于巅峰时期,加上明军已经烂到根子里,除了少数将领的家丁,普通士兵毫无战斗意志,一个甲兵对付三五个甚至十来个普通的明军都不是问题,几百名甲兵能驱赶成千上万的明军也不是稀罕事。 孔连顺和手下的马贼已经被骑兵营追了四天三夜,人和马都疲惫不堪,而后金军队精力充沛,此消彼长之下,很快就追了上来。 听见身后隆隆的蹄声越来越近,孔连顺一咬牙,喊道:“弟兄们,鞑子上来了,咱们马力不如他们,迟早会被追上,不如回头拼了!咱们一千人,就不信干不过这百来人。” 原本将近两千人的马贼队伍,被骑兵营一路追杀,又遭到蒙古人的阻击,人数已经锐减到之前的一半。即便如此,人数依然是追兵的将近十倍,占据数量上的绝对优势。 人数的优势给了马贼些许信心,他们拖着疲惫的身体,举起马刀,大声呼喊着回头朝甲兵们迎了上去。 领头的一名牛录额真狞笑着举起了手中的顺刀,对左右:“这些尼堪真是不知死活,给我上,砍下他们的头颅,交给噶尔图大人!” 一百多名甲兵怪声大叫,挥舞着武器,旋风一般冲入了马贼阵中。双方轰地一声撞在一起。 论单兵素质,后金兵都是白山黑水间的猎人,除了吃饭睡觉就是打猎,时时刻刻都在战斗,自然比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马贼强上太多,再加上一个以逸待劳、一个精疲力尽,这场战斗刚一开始就注定了结局。 甲兵们人数虽少,却毫无畏惧,砍瓜切菜一般屠杀着马贼,顺刀、狼牙棒、短斧各种兵器收割着生命,鲜血和肉屑在半空中飞舞,惨叫声连绵不断,除了孔连顺等东江老兵,许多马贼不是对方一合之敌。 阿巴泰和噶尔图等人远远地看着战斗过程,眼中满是不屑。 “这就是你的那支很厉害的明军?”阿巴泰鼻孔朝天,询问阿尔斯楞。 阿尔斯楞摇摇头:“贝勒爷明鉴,虽然我不知道这支骑兵和刚才的明军是何关系,但是他们不是一伙的。真正厉害的是前面那支使短铳的骑兵。” ———————————————————— 注:固山额真是满语,汉语是一旗之军政长官的意思,管理全旗户口、生产、教养、训练等事,与旗主是隶属关系,在后金的政治体系中拥有很高的权势和地位,仅次于旗主。 第七百五十九章 骑兵的排队枪毙 马贼的惨叫声传到了骑兵营士兵的耳中,他们纷纷回头观望,看见一百多名鞑子在马贼的人群中大开杀戒,如入无人之境,不禁脸上变色。 蒙古人的骑射虽然也很厉害,但是从视觉冲击力的角度来说,就远不如这些甲兵的近身搏杀了。无论是顺刀、狼牙棒还是利斧,都是刀刀见血,尤其是狼牙棒,非常沉重,还带着倒刺,一棒下去脑袋都砸扁了,砸在肢体上则挂起片片皮肉,看起来异常血腥。 马威叹了口气,真鞑子的战斗力还是恐怖至斯,强弩之末的马贼又如何是对手?不过同情归同情,双方正陷入混战,敌我不分,他也不好贸然插手,只能下令:“检查短铳弹药是否装好,保持好战斗准备,继续前进。” 一名手下忍不住问道:“头儿,那些马贼为我们殿后,都是些汉子,要不要去帮忙?” 马威摇了摇头:“这百来个鞑子只是前锋,你没看见后面的上万大军吗?如果我们回头去帮忙,无异于送死。我们虽然不怕死,但是没必要送到鞑子嘴边让他们啃。这些马贼虽然打不过,毕竟人多,能否脱身,就看他们的造化了。” 说话间,一百多甲兵已经把马贼的队伍搅地稀烂,十倍数量的马贼被打得落花流水,毫无招架之力。 马贼们接二连三受挫,丧失了最后一丝勇气,放弃了抵抗,完全不顾后背的破绽暴露在对手的攻击范围内,不要命地逃跑起来。孔连顺也无法阻止手下的溃逃,只得跟着人流一起逃。他们的溃败比马威想象的要来得更早,这时候骑兵营还没有跑出安全范围之外。 甲兵们兴奋起来,衔尾追杀、从背后砍下对手的头颅,简直轻松加愉快,战功轻易就能到手,是他们最喜欢做的事情。对手既然这么配合,他们自然不会错过机会,策马追了上去,挥起了手中的武器。战斗进入了他们习惯的模式:驱牛赶羊一般追赶着数倍于己的敌人,像割草一样收割着敌人的头颅。 马威在跑动当中一直观察着身后的动静,眼见为自己殿后的马贼这么快就溃不成军,而且速度很快,可能冲击自己的阵列,立即警觉起来,大声下令:“所有人都有,停止前进,准备射击。” 骑兵营马上停止前进,拨转马头,侧对后方,列成了横队,举起了手中的短铳。 马威心中默念一句:“孔兄弟,对不住了。”然后对士兵们说:“只要对方进入射程内,不管是马贼还是鞑子,都给我开火,绝不能让他们冲乱我们的阵列,让鞑子有机可乘!”他这支骑兵营最大的依仗就是火器,光论骑术和肉搏能力,或许还比不上马贼,当然更比不过鞑子的甲兵。所以,稳住阵列,用火器击退追兵才是唯一的选择。 逃跑的马贼们看到了前方黑洞洞的枪口,大吃一惊。这些短铳威力如何他们深有体会,瞧对方这架势,只要冲过去肯定会开枪。 前有火铳,后有鞑子,走投无路的马贼们选择往两边散开,绕过骑兵营,以避过火铳的齐射。他们毕竟不是蒙古人,变向的过程中,不少人因为连人带马惯性摔倒,然后被追上来的同伙和甲兵们踩成肉酱。 马贼往两边散开之后,后金甲兵们毕竟人少,没法分兵追击,正在犹豫之际,前方出现了一支严阵以待的骑兵部队,典型的明军打扮,手中端着一支类似于鸟铳的火器。无数战斗培养出来的战场嗅觉让甲兵们感受到了危险,很显然这支持有火器的骑兵比刚才的乌合之众更有威胁。 领头的甲喇章京瞬间就作出了判断,放弃马贼,攻击这支部队。他勒住战马停在原地,然后翻身下马,大声下令:“这些尼堪有火器,咱们人少,不能硬冲,下马射箭。” 甲兵们纷纷下马,取下步弓,抽出了箭壶中的轻箭。后金的披甲人实际上都是骑马的重步兵,和只穿皮甲、使用轻便骑弓的蒙古人不同,他们的步弓必须下马才能保持足够的力量和杀伤力,颠簸的马背会抵消箭矢的大部分威力。 马威暗骂一声,这些鞑子真狡猾,要是他们和冲击马贼一样直愣愣地冲上来,一千枝短铳一轮齐射就能让他们丧失战斗力。现在对方远远地以弓箭和自己对射,短铳的射程有点勉强,也不知道杀伤效果如何。 他也下达命令,“所有人下马,齐射一轮。”骑兵下马射箭力量和准头更好,火铳兵下马也有类似的效果,至少射击的精度比马背上更高。 两支骑兵部队间的较量现在画风一变,变成了步兵的对阵。 甲喇额真下令:“射!” 一百多张步弓发出了“吱呀吱呀”的声音,拉成了满月,斜斜指向天空,然后甲兵们几乎同时松开弓弦,箭雨带着“呜呜”声划出一道抛物线往对面飞去。 与此同时,马威也下达了命令:“开火!” “呯呯呯”,一千把短铳整齐地开火,铅弹雨点般飞向目标。 双方的距离都在短铳和弓箭的最佳射程之外,这一轮互射效果不明显。但是鞑子人少,显然更吃亏。 骑兵营中箭者不多,而且抛射的箭矢造成多为轻伤;甲兵们虽然因为阵列稀疏,和战马的掩护,只有十几人中弹,可是铅弹能击穿厚厚的棉甲和锁子甲,在巨大的停止作用下炸开一个血洞,中弹者就算不死,也失去了战斗力。 甲喇章京眼见不妙,下令:“前行十步,换重箭!” 马威见对方一百来人面对己方一千人,居然敢步行前进一段距离后继续射箭,被激怒了,大声喊道:“不能让鞑子嚣张,全体都有,前进十步,齐射两轮。” 拉近了距离后,双方再次举起了手中的弓箭(短铳),瞄准了对方。 双方对这个距离的射击都很有信心。后金军队正是依靠重甲的防御和近距离的重箭平射,击败了善于骑射的蒙古轻骑,击败了使用火绳枪的明军;骑兵营虽然是新兵,而且是骑兵,但是射击训练是按照步兵操典进行的——琼海军的排队枪毙至今还没有遇见过能够匹敌的对手。 第七百六十章 引狼入室 后金兵的重箭和琼海军的燧发枪分别代表了这个时空亚洲大陆上最高的冷兵器和热兵器的中距离攻击水准,双方各自扣动扳机(放开弓弦),决定对方生死的同时,也在等待命运对自己的裁决。 “呯呯呯”的枪声盖过了弓箭的破空声,战斗瞬间分出了结果。 拉近了距离后,一百多枝重箭几乎箭无虚发,毫无甲胄防护的骑兵营士兵被势大力沉的箭矢射穿,向后重重地摔倒,眼看是活不成了;而面对十倍的火力,后金甲兵避无可避,每人几乎都被三四把甚至五六把短铳射出的铅弹同时击中,再厚的甲胄也抵挡不了铅弹的动能,密集的弹雨让他们变成了浑身弹孔的血人。 硝烟散去后,马威见对面已经没有站立的活人了,当机立断,下令:“赶紧上马,向东撤!” 他知道杀掉一百多名真鞑子会给敌方统帅造成多大的刺激,接下来肯定会遭到疯狂的报复和追击,所以唯一的选择就是撤退。 士兵们收起短铳,也来不及带走袍泽的尸首,匆匆忙忙上马往东而去,卷起一股烟尘。 阿巴泰等人在后方观战,感觉像是一场金属风暴把自己这一百多名手下一卷而空,愣了片刻,继而大怒:“该死的尼堪,不能让他们跑了,给我追!” 阿尔斯楞劝阻道:“贝勒爷,汉人有句话叫穷寇莫追,这些人的火铳厉害,人少了不管用,人多了不划算,何况我们擅自进入山东,耽误了北上会师的时间,武英郡王会怪罪的” 阿巴泰正心疼自己这半个牛录的精锐,一股子火无处发泄,正好阿尔斯楞这个败军之将送上门来,想也不想,抽出马鞭“啪”的一声狠狠甩过去,抽在他手臂上,袖子上的布都撕裂了,胳膊上出现了一条血痕。 “这些明狗的火铳厉害,为什么不早点说,等到正蓝旗的勇士上去了才开口?” 阿尔斯楞悻悻地捂住胳膊退下,不敢再吭声。心里却很不服气,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明明自己提醒过的,这位贝勒爷不当一回事,等吃了亏才发脾气,还把自己当做替罪羊。 噶尔图本来也有些心疼,这些人是他的直属部下,每个人都是身经数战的勇士,损失了这些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补上缺口。但是见阿巴泰鞭挞阿尔斯楞,觉得不太妥,大汗很重视与蒙古各部落的关系,不仅与科尔沁部联姻,还把较早归顺的各部落编入八旗,这阿尔斯楞正是镶白旗的蒙古统领,打了他事小,传到大汗耳中被责罚事大。 他赶紧上前拉住阿巴泰的鞭子,劝道:“贝勒爷,现在不是追究这个的时候。明狗已经跑了,追不追,派多少人追,得拿个主意” 阿巴泰虽然在努尔哈赤的众多儿子中,因为庶出的关系,地位偏低,但是常年征战,军事指挥才能在诸贝勒、郡王、亲王中都算得上佼佼者,从刚才的小规模战斗中,他看出了问题所在,所以毫不犹豫地说:“追,而且是全军追击!” 噶尔图吓了一跳:“全军追击?一千多明狗而已,有这个必要吗?” “你懂什么!我大金数次入关作战,关内明军皆为土鸡瓦狗,无人能挡我军锋芒,怎么山东就突然冒出了这样一股部队?这些人虽然人数不多,但是绝不是孤军,背后还有靠山,我们必须弄清楚,到底是什么人训练了这样的部队。这只军队军纪严明,令行禁止,可以与我军对射而面不改色,人人骑马,来去自如,今日只有一千人就能屠戮我百人后从容后退,如果来的是一万人呢?” 噶尔图明白了他的意思。以往明军的鸟铳兵只要看见后金大军靠近,远远地就乱射一气,火绳枪装填又慢,等后金甲兵冲上去就是一边倒的屠杀。这支奇怪的骑马鸟铳兵却能够沉住气,一直等到合适的距离才开枪,而且有勇气与后金的甲兵近距离对射,打完后还能借助战马立即逃跑,集强大的火力和良好的机动性于一体,这样的部队如果有上万人,既可以正面攻击后金大军,也可以利用机动性截断大军出关的退路,这样一来,后金还敢从容地入关劫掠吗? 他若有所思:“贝勒爷的意思是:要在这支部队壮大之前消灭掉?” 阿巴泰露出了狰狞的表情:“明国境内不容许有这样的军队存在,除了那些只敢在城墙上看着我们经过不敢出城迎战的懦夫之外,能打仗而且敢于与我大金对抗的军队全都得死,一个不留!” 噶尔图肃然起敬:“贝勒爷考虑周全,目光长远。想必武英郡王知道了您的苦心,也不会说什么的。” 阿巴泰把低头不语的阿尔斯楞叫过来:“给你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刚才我看那些人的马已经有些脱力了,跑不快,你带着人跟上去,给大军指路。记住,沿途可以不攻击他们,直到找到他们的巢穴为止。” 阿尔斯楞闷声应道:“遵命!”退下去召集人马。 片刻之后,大群蒙古骑兵出了本阵,朝着骑兵营撤退的方向追了下去。 登州,军营工地。 林伟业志得意满地看着接近完工的棱堡,心中油然而生一股自豪与成就感。 眼前这个棱堡不是当年匆匆忙忙夯土垒成的那个西贝货,是真正的星型凹多边形城堡,无论谁来进攻,都会暴露在2-3个棱堡面的火力之下,防守时可以用交叉火力对攻城者进行打击,而且没有传统意义上的射击死角。在琼海军火器化部队的加持下,交叉火力稳定输出的组合对于没有重型火炮的敌人而言,基本上是无解的存在。 从某种角度来说,棱堡的设计初衷不是一味追求防御,而是为了更好地输出,对攻城方进行火力压制。城池攻守战中,攻打传统的方形城池都需要数倍以上的兵力,而棱堡强大的火力足以抵挡住10倍甚至百倍冷兵器敌人的进攻,毫不夸张地说,林伟业精心打造的这个占地一两万平方米的要塞式兵营,能够牵制的兵力足以匹敌甚至超过方圆数十里、城坚墙高的登州城。 第七百六十一章 鞑子来了 棱堡的土石方工程已经基本完成,表面也用砖和水泥进行了加固,虽然坚固程度还比不上某些底部用千斤青条石垒制、墙体夯土加糯米汁、外包青砖的城墙那么变态,但是比普通的城池要牢固多了,而且建筑和时间成本要低廉的多。 可惜登州没有10斤野战炮,这个时空也造不出机关枪,林伟业不无遗憾地想,否则来几万人也啃不下这个棱堡要塞。目测除了长期围困,好像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想到围困,林伟业拍了拍脑袋,准备去找苏粗腿商量,是不是该向谢三宾索要足够的粮食储存在棱堡里,以备不时之需。他倒不是未卜先知预料风险,而是出于理工男的严谨,力求每个步骤科学合理,而不是考虑这么做是否有性价比,有无必要。 苏粗腿倒没有质疑这么做有没有意义,只是认真地按照士兵的数量估算了一个月的口粮:“……咱们的兵操练辛苦,一个人每天一斤糙米总是要的,独立团4个步兵营加上骑兵营,5000多人,一个月填饱肚子至少百石米。” 林伟业闻言拍板:“那么就多不就少,一千石粮食,我去找谢三宾要。” 巡抚衙门内,谢三宾有些哭笑不得,他看着一脸认真的林伟业说:“林总兵,你说的这个数目,朝廷拨付给登莱两州所有部队的粮饷加起来都不够,每个月我只能保证给你五百石粮食——总不能让其他队伍喝西北风吧?” 林伟业摇摇头:“五百石不够。谢大人,你是登莱巡抚,又是夏天南的岳父,于公于私都要帮我们。这样吧,朝廷拨付的军粮全都给我们,另外我们的饷银不要发现银,折算成粮食,然后凑足一千石给我们,这样不就抵消了,也不会让你难做。” 谢三宾把手下负责钱粮拨付的幕僚找来,这幕僚算盘噼里啪啦一打,对谢三宾说:“抚台,就算林总兵部下的饷银都折算也不够,现在一石粮食最低三两银子,除去本色(注1),朝廷拨给他们的那些折色(注2),层层盘剥下来本就没多少,满打满算不过七百多石,就算抚台愿意从各府、县火耗中拨调一些,凑足八百石,离林总兵说的一千石还差不少……” 谢三宾沉吟片刻,对林伟业说:“林总兵,你和天南的关系本抚也知道,两人亲如兄弟,大家都是自己人,本抚也和你打开天窗说亮话:你弄的那个军营离登州不过几里路,平时为了操练方便,可以长期驻扎,但毕竟不是孤悬海外、交通不便的岛屿,没必要每月凑够一千石粮食,可以灵活一些,不要那么死板。毕竟巡抚衙门要负责调拨发往东江等地的军粮,粮食缺口太大了周转不过来,是要被言官弹劾的。不如先凑八百石,到了月底实在不够,再想办法从其他地方匀一点,如何?” 林伟业想了想,按苏粗腿所说,八百石粮食也勉强够了,便点头道:“那就先拿八百石吧。”起身告辞而去。 等他走远,谢三宾摇摇头,对幕僚说:“我那个女婿为人处世长袖善舞、八面玲珑,很多混迹官场多年的人都比不上他,为什么他这个兄弟做事就这么刻板呢?弃用城内的军营,耗费钱粮在城外单独起座石堡也就罢了,现在还一次带满一个月粮食窝在那个石堡里不出来,是想和我们老死不相往来吗?索要起军粮来理直气壮,完全忘了自己是登州总兵,受本抚辖制!” 涉及巡抚大人的乘龙快婿,幕僚不好妄加评论,只能含糊安慰道:“抚台息怒,林总兵是实在人,做实在事,也有可取之处。再说不看僧面看佛面,看在平南伯的面子上,只要不过分的要求,抚台还是满足他为好……” 谢三宾叹了口气:“谁让他是天南派来的人呢?你去盘点清楚账目,拨八百石粮食给他。” 不管是谢三宾还是林伟业本人都没想到,两天之后这一个旁人看来多此一举的做法,起到了关键的作用。 粮食运到新军营的时候,林伟业正在指挥人把6斤山地炮安置在棱堡各个突出的凸角。虽然山地炮的威力和这种规模的棱堡不太相称,也算聊胜于无,林伟业不无遗憾地看着“小巧”的山地炮,心想,可惜建造一个铸炮的兵工厂太麻烦,培训工匠也不是一朝一夕能做好的,要不然就地铸十几二十门10斤野战炮甚至岸防炮级别的大炮,那么就堪称完美了。 正在畅想之际,远处传来了隆隆的蹄声,听起来是一支规模不小的骑兵部队在靠近。林伟业笑道:“肯定是马威他们剿灭马贼回来了。”让士兵递过望远镜一看,正前方的果然是马威。 他正想放下望远镜,领人出城迎一迎,却感觉刚才那一瞥有些不对劲,赶紧再举起望远镜仔细察看:马威和身后的骑兵满脸疲惫、不少人身上还带着伤,而且脸上的表情很严肃,似乎还有些……紧张? 不对啊,带着伤不稀奇,可是剿灭了马贼得胜归来,不该是这样的神情啊! 林伟业把苏粗腿叫到城墙上来,把望远镜递给他,“你看看,我总觉马威得不像凯旋归来的样子。” 苏粗腿只看了片刻,马上说:“总兵大人,赶紧下令全团戒备——马威身后有追兵,而且数量不少。能让他这么狼狈的,绝不是马贼!” 林伟业吃了一惊,又用望远镜看过去,果然,马威这群人的身后一段距离,还有大股的灰尘,隐约有人影晃动。 一名骑兵脱离大队,不惜马力地跑到前方报信,刚来到棱堡前,战马悲鸣一声,前蹄发软,跪倒在地,然后轰然倒下,骑兵在战马倒地之前跳了下来,拼命跑到城下,大声喊道:“大人,鞑子来了,赶紧关闭城门!” ———————————————————— 注1、注2:明朝发放到各地的粮饷,分为折色和本色两部分,简单来说,本色就是征收的实物田赋,折色就是以其他货物(如丝绸)或者货币(白银)折算代替,称为折色。 第七百六十二章 “鞑子来了!” 这句话让军营内外的人都愣了几秒钟。鞑子入寇的事他们也听说了,可邸报上不是说在北直隶一带活动吗,怎么就跑到山东来了呢?而且是来到了靠海的登州。 苏粗腿是反应最快的,他的战斗经验最丰富,知道不管消息是否属实,后面有追兵是看得见的,应该马上关闭城门备战。他见林伟业还傻愣着,便越俎代庖下达了命令:“所有操练的士兵全部回军营,靶场的炮兵也撤回来,全部上城墙,准备防御。” 号兵站在高处吹响了集结号,嘹亮的号声如同拉响的警报,在军营外操练的士兵和靶场练习的炮兵匆匆忙忙撤入军营内,在营长的安排部署下,在连长、排长的带领下一队一队地上了城墙。 林伟业回过神来,对苏粗腿说:“你也知道我没有带过兵,对打仗的事一窍不通,棱堡的防御就交给你全权指挥,我不干涉。”他对自己的长处和短处心知肚明,连夏天南在战时都抓大放小,只管战略方向,不管具体作战指挥,他就更加不敢瞎指挥了,干脆就充分放权。 苏粗腿点头道:“请总兵大人放心,粗腿一定保住军营不失。”对于守住这个星型的小型城池,他还是很有把握的。虽然独立团新兵多,但是这种城池变态的防御力他亲身体会过——博辅保卫战时,仅凭临时用夯土垒成的堡垒,一千多人的护卫队就击退了接近两万大军的反复冲击,现在这个完整版的堡垒自然更厉害,4个步兵营要守住不是难事。 城墙布防时,马威带领的骑兵营已经靠近了军营,只有几百步的距离了,只需一个冲锋就能进来。可是后面的蒙古骑兵也看到了军营,知道这是对手的退路,开始发力加快了速度,缩短与骑兵营的距离,想在入城之前追上他们。 骑兵营的战马数量有限,除了少部分人是一人双马,其余人都是一人一骑,来回反复的奔波早已耗尽了马力,不少人在撤退的过程中因战马脱力而掉队,有逃入田野、山林之间的,也有被蒙古人俘虏的。而蒙古人大多是一人双马,甚至有一人三马的,轮换乘骑,保持了战马较为充沛的体力,如果不是阿巴泰交代要找到这股骑兵的老巢,只能远远跟着,他们早就追上了。现在目的已经达到,这支骑兵就没有利用价值了,能追上杀掉几个算几个。 林伟业看着马威和手下艰难地逃避后面骑兵的追击,问苏粗腿:“怎么办,是马上关闭城门还是放他们进来?” 苏粗腿看了看越来越近的马威,心中不忍,毕竟这是他亲自推荐的骑兵营长,实在不愿眼睁睁看着他在自己眼皮底下被人追上然后遇害,便对林伟业说:“总兵大人如果信得过我,我想试试,把马威放进来,至于追兵,我会想办法处理。” 林伟业连忙点头:“你家将军为了凑出这支骑兵花费了不少心血,就这么报销了太可惜,那就放进来吧!” 苏粗腿下令:“城门不要关闭,先把骑兵营放进来,一营派兵在城门处戒备,如果追兵混进来当场击杀。城墙上所有人进入战斗状态,追兵进入射程就开枪!” 独立团士兵按照命令各自进入自己的岗位。面向西方的城墙上,密密麻麻的士兵们端起琼海式步枪随时准备射击;城门后,整连整连的士兵固定好了刺刀,等待与追兵搏杀那一刻的到来。 骑兵营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以冲刺的速度进入了城门,很多人通过城门之后,连人带马摔在地上。虽然免不了受伤,可是总算安全了,性命是保住了。 马力充沛的蒙古人后发先至,趁城门来不及关闭,几乎是前后脚跟着骑兵营冲了进来。进入城门洞之后,他们第一件事就是挥舞马刀斩杀挡在前方的对手,阻挡关闭城门,给后面的大军赢得时间。可是对手似乎早有防备,大群的步兵围了上来,用刺刀组成了钢铁的防线,让他们很难再前进一步。 虽然有士兵被疾驰的战马撞飞,但密集的人群仍然成功阻挡了骑兵冲击的势头,加上门洞太窄,施展不开,很多蒙古骑兵躲避不及,一头撞在了自己人身上,越来越多的战马互相撞击倒地,骑兵被迫跳下马,与步兵硬杠,顿时一片混乱。 苏粗腿没有去管城门处的战斗,他把目光投向了前方。几面蓝底金龙旗出现在视野中,大片大片的军队随之而来,用望远镜可以清晰地看到,大部分人脑袋光溜溜的,只留着中间一撮头发,吊根小辫子,看来这就是马威说的鞑子了。鞑子大军紧随骑兵之后,离城门不算远,如果再耽误下去,就有被敌人大军冲击城门的危险,如果守城战变成了城内混战,这场战斗的结果就很难说了。 苏粗腿当机立断,传令下去:“把追击的骑兵都放进来打,不要在门洞与他们纠缠,立刻关闭城门,关门打狗。” 一片混乱的蒙古人进也进不得,退也退不得,正在两难之际,忽然发现前面压力减轻了,道路也畅通了,那些汉人士兵潮水一般退开,让开了挡住的道路。统领阿尔斯楞大喜,挥刀大喊:“冲进去,杀光明狗!” 本已跳下马的蒙古人重新上马,双腿一夹,风驰电掣般冲入了城内。借着战马奔跑的强大惯性,他们把马刀放平,借助马力轻轻松松划过士兵的脖颈、胸口,血光冲天而起,瞬间就杀了几十人。 阿尔斯楞带领部下冲了几百米之后,又调转头反方向冲锋。只要战马能跑起来,反复冲锋,没有结阵的步兵是挡不住他们的。可是才调转头,他吃惊地发现,在这短短的时间内,对方背对城门迅速结成了空心方阵,如林的刺刀斜斜向上,像是一片钢铁组成的拒马枪阵。 第七百六十三章 两面作战 蒙古人都是轻骑兵,没有重甲,是不愿冲击这样的刺刀阵的。阿尔斯楞环顾左右,想找到对方的弱点,可是对手的严明军纪和训练有素让他失望了,一个接一个的连队就地组成了小型的空心方阵,布满了宽阔的广场,压缩了骑兵冲锋的空间,放眼望去,四周全部都是如林的刺刀,像是刺猬一般无从下口。 就在阿尔斯楞茫然之际,更让他绝望的事发生了:城门“吱呀吱呀”地关上了。本来肉眼可见正蓝旗的大军已经不远了,可这门一关,切断了和大军联系的这支蒙古骑兵就成了瓮中之鳖。 蒙古人绝望了,可是城墙上的苏粗腿并不轻松。 守城战他不是没打过,和州之战时他曾经带领一支新军面对过流寇的六万大军,传闻鞑子的实力虽然比流寇强不少,可是凭借这座棱堡,他有信心守住城堡不失。问题的变数就在于,为了救马威和那支骑兵营,放进来一千多蒙古兵,为了稳妥起见,至少要部署两个步兵营去围困,以免让他们掀起风浪,和城外鞑子来个里应外合。这样一来,城墙上就只有剩下的两个步兵营了,要独自对抗数以万计的鞑子大军,还要被城内的战况分散注意力。 苏粗腿望着越来越近的鞑子,又回头看了看被数个小方阵困住的蒙古骑兵,心里纠结起来:两面作战是兵家大忌,必须先拿下这些蒙古人,然后全力对付城外的大军。可是墙上和墙下都需要人指挥,自己分身乏术,谁来帮助自己指挥部队呢? 他迅速在脑海中过了一遍,筛选合适的人选:马威是骑兵营长,指挥步兵非其所长,而且长途的奔波已经耗尽了他的体力和精力,显然这时指望不上了。其余的军官都是参加了和州之战的新军出身,没有接受过临高本部系统的军校培训,执行命令还行,独当一面的能力欠缺,而且没有足够的威望,也不是合适的人选。 思来想去,唯一能镇住部队的人就只有挂名总兵林伟业了。 苏粗腿看着林伟业,虽然他自称打仗是外行,但是守城没有什么技术含量,让他坐镇稳定军心总没有什么问题,再说大家手里的长枪短炮都是他发明出来的,这座城堡也是他亲手设计的,没有人比他更了解武器的性能和城堡的防守功能。就他了! 打定主意后,苏粗腿对林伟业说:“总兵大人,放进来的蒙古兵必须消灭,我要下去指挥,城墙上就靠你坐镇了。” 林伟业一愣,然后顺着他的视线看了看已经准备冲击步兵方阵的蒙古人,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和紧迫性,一咬牙,点点头:“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你去吧,我在这里撑一会。” 苏粗腿下去后,林伟业盯着城外的大军,深吸一口气,缓解了一下心里的紧张,然后对士兵们说:“把山地炮架起来,试射几轮,看看对方有没有大炮。”只要对方没有携带红夷大炮一类的重武器,对于棱堡的防御强度他还是很有信心的,别说自己没什么军事天赋,哪怕摆一群猪在城墙上,都能抵挡一阵子。 阿巴泰眼看着阿尔斯楞的人冲进了城堡,不久后城门又关闭,却始终没有下达趁乱全力冲击城门的命令。噶尔图不解地问:“贝勒爷,刚才阿尔斯楞尾随进城,为什么咱们不冲呢?这可是最好的机会。” 阿巴泰凝视着这座造型怪异的城堡,摇了摇头:“这伙部队和这城堡都很古怪,没有弄清楚之前,不要轻举妄动,谁知道城内有没有圈套?我大金的勇士性命都宝贵的很,不能轻易送死。” 身为后金的贝勒,他虽然有为大金消灭敢于抵抗者的觉悟,但是不代表要把自己手中宝贵的牛录送入情况不明的战场。他是正蓝旗的小旗主,手里总共只有5个直辖的牛录,是自己在后金政权里安生立命的本钱,要是不明不白地损失了,自己在豪格这些子侄辈面前就更加抬不起头了。至于阿尔斯楞的死活,他并不关心,反正这些蒙古人是镶白旗的人,就算折损在里面也是多尔衮的损失,轮不到他心疼。 噶尔图也明白他的用意,于是建议道:“既然古怪,要不然让汉军上去试探试探?” 阿巴泰点了点头:“咱们的人压阵,让汉军去冲一阵。” 命令下达下去后,两千多汉兵出列,缓缓向前移动。他们大都是投降的明军,临出关前被编入阿尔泰麾下,脑门上的鞭子还是新剃的,很多人没剃干净,还残留着发根,看上去头皮是青色的。 这时的后金还没有正式组建八旗汉军,虽然额驸佟养性统领的乌真超哈炮兵部队成了正式编制,并编汉军一旗,旗纛为青色,但其他的汉军还是没有编制的临时工,在诸多后金贵族眼里只是可供消耗的炮灰而已。 汉军刚刚出列,对面的城墙上有动静了。 “轰轰轰”一阵炮响,从几个凸角分别有大炮开火,黑黝黝的炮弹借助城墙的高度划出一道弧线,落入了汉军的人群中。 虽然不是重炮,但是这种6斤的铁球依然有不俗的杀伤力。炮弹穿过几名汉兵后落在坚硬的地面上又弹起,继续穿越密集的人群,犁出一道血槽。 “居然有炮!”阿巴泰有些意外。虽然和以往见过的那种沉重的红夷大炮有些不一样,但是杀伤力和射程一点也不逊色。不过他没打算放弃试探性的攻城,这些汉兵死了就死了,只要能找到对方的弱点,死个几百上千人不是什么大事。 城墙上,看到遭到炮击后的汉军一阵骚动后继续前进,却不见推出大炮反击,林伟业放下心来。看来这股后金部队是长途奔袭,没有携带大炮。只要没有重武器,守城的难度就小了很多。 城内,苏粗腿下达了命令:“全体都有,第一排士兵保持不动,第二排士兵准备射击,枪口抬高两寸,瞄准马背上的人。” 第七百六十四章 第一轮较量 苏粗腿的命令下达后,每个小型方阵的士兵第一排继续蹲着,将步枪斜立于地面,刺刀45度指向前方,防备对方骑兵冲击,第二排的士兵全部站起,端起枪瞄准了被围困在中央的蒙古骑兵。与以往的射击模式不同,枪口抬高了两寸,不是水平射击,这样一来铅弹飞行的轨迹就不会穿过敌人误伤对面的自己人,但是刚好能够得着马背上的蒙古人。 阿尔斯楞吃过这种火铳的亏,短铳已经如此厉害,现在这密密麻麻上千枝长铳更是要人老命了。他大声下令:“不要让他们从容地开枪,冲上去拼了。原地不动只会等死,冲上去还有一线生机!” 这些蒙古骑兵都是身经百战的老兵油子,跟随后金入寇打劫也不是第一次了,战斗意志一般,经验倒是很丰富,不用阿尔斯楞强调,也知道被上千枝火铳指着是什么后果,当即嗷嗷叫着挥舞着马刀朝刺刀林立的空心方阵扑了过去。他们知道弓箭与火铳的对射占不到什么便宜,尤其是这么近的距离,唯有扑上去肉搏还有一丝机会。 蒙古人也是拼了,愣是把自己当成了重骑兵,不过还没等到与对方短兵相接,随着苏粗腿的指挥刀劈下,士兵们开火了。 “呯呯呯”,雨点般的铅弹把蒙古人笼罩在内,只穿着单薄皮甲的他们被打得血肉横飞,战马也被铅弹击中,轰然倒地。 无路可走的其余蒙古骑兵趁着士兵们装弹的空隙,越过地上的袍泽和战马的尸体,嚎叫着扑向刺刀阵。战马因为动物躲避危险的本能不愿靠近闪着寒光的刺刀,蒙古人就用双腿踢打马腹,脚上的马刺扎得战马鲜血淋漓,吃痛之下,战马高高跃起,冲进了刺刀阵。 正在装弹的士兵见状大惊,顾不上装填弹药,举起步枪,用刺刀越过前排战友的头顶,扎向敌人和战马。 无数蒙古骑兵连人带马跌入如林般的刺刀阵,被数把刺刀扎成了马蜂窝,庞大的战马把举枪的士兵压在身下,口吐鲜血。双方都有伤亡,但是形势对蒙古人更不利——失去了机动力的骑兵被类似于长矛兵的步兵重重围困,覆灭只是时间问题。 城堡外,汉军发动了第一次冲锋,在后金甲兵的督战下,他们紧紧握住武器,低着头往前冲。凸角上的山地炮不停地开火,不时有炮弹落在人群中,或者砸在地面上再弹起伤人。汉军都是和红夷大炮打过交道的,对大炮并不陌生,对于炮击造成的伤亡见怪不怪,在他们看来,这种密度的炮火还没有督战队的顺刀可怕,冲上去、登上城墙,才有活命的机会,否则,只要他们敢回头,立刻就会被砍下脑袋。 汉军看着前方似乎并不高大的城墙,产生了一个错觉,觉得攻打这样的城堡连云梯都用不上,几个人搭人梯就能上去了。只要攻占了城墙,给后方大军营造破城的机会,这个功劳就跑不掉了,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还能抬旗。在这样的信念支持下,他们冒着炮火,以人命为代价,逐步向城墙靠拢。 可是他们并不知道,看似不高的城墙并不是城防的弱点,而是故意为之,是为了更好地发挥城墙上交叉火力的优势——太过高大的城墙,固然给攻城方制造了困难,可是墙头的火炮和火铳都会有不小的射击死角,同样也限制了守城方的火力输出。 两千汉军在付出几百人的伤亡后,终于靠近了正面的城墙。不过面对凹进去的墙面和凸出的棱角,他们有些无所适从,以往登城的经验似乎用不上。 有人开始尝试叠罗汉,一个踩着一个的肩膀往上爬,想用这样的方式登上城墙。墙头并没有檑木之类的东西掉下来,可是两边的棱堡面用密集的交叉火力告诉了他们攻打棱堡需要付出生命代价。 攻城的汉军承受了前所未有的弹雨,两面飞来的铅弹交叉穿梭于人群中,几乎没有任何死角,形成了一个狭小空间内的绞肉机——浓浓的烟雾中,伴随着惨叫声,汉军成片成片地倒下,毫无还手之力。 棱堡上的士兵不需要考虑其他因素,只要机械地装弹射击就行了,这么近的距离、这么密集的人群,闭着眼都能打中,浓烟也无法阻挡火力的倾泻。很快,因为连续的射击,枪管都有些发烫了。 阿巴泰和噶尔图等人目瞪口呆地看着前方一面倒的屠杀,这座造型怪异的堡垒果然不好对付。 噶尔图忍不住说:“这些明军的鸟铳不会炸膛的吗?”按照以往的经验,明军的鸟铳开了两三枪之后,就有几率炸膛,受伤的鸟铳手只能退出战斗。可是这些人的鸟铳似乎不会有炸膛的可能,而且能够持续射击,和其他明军完全不一样。 没有人能回答他的问题,阿巴泰铁青着脸,盯着棱堡前的战斗,没有吭声。 很快,汉军在高强度的火力打击下崩溃了。眼看着周围的同伴一个个倒在血泊中,自己却连对方的毛都摸不到,这样的处境很容易让人心理崩溃。剩下的汉军再也无心恋战,一窝蜂往回跑,督战队接连砍下几个脑袋,都无法阻止溃逃。 两千多人的汉军,跑回来的只有五六百人,折损在城堡前的人手,包括伤重无法逃跑的,高达七成,在冷兵器时代,这种战损比例已经是毁灭性的了。 打跑了第一轮试探性进攻,林伟业信心大增。在他看来,这些汉军没有远程攻击武器,居然想靠人肉沙包的办法上城墙,论战斗力还不如当年攻打博辅的广东营兵。他吩咐下去,让士兵们稍作休整,等待枪管冷却,迎接下一轮的进攻。 墙上的第一轮较量结束了,城内的绞杀也接近了尾声。 蒙古骑兵被刺猬一般的刺刀阵逼到了角落,冲不起来的轻骑兵威慑力还不如普通的步兵。绝望之下,蒙古人抽出了骑弓,准备用箭去对付火铳,就算死也要拉几个垫背的。 第七百六十五章 倾巢而出 被围困的蒙古骑兵坐在马背上居高临下抛射出了一蓬箭雨,独立团的士兵几乎同时扣动了扳机。 轻箭飞入了人群中,士兵们接二连三地负伤退出战斗,刺刀森林稀疏了一些;蒙古人更惨,被压缩挤到一堆的他们成了活靶子,被四面八方密集的铅弹打的皮开肉绽、血肉横飞,骑兵们纷纷落马,一千多骑兵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减少。 阿尔斯楞右腿被铅弹擦伤,一直在流血,也无暇包扎止血。虽然不致命,但是严重影响他的行动,也无法自如地操控战马。随着失血越来越多,他脸色逐渐苍白起来,头也有些发晕。他绝望地看着眼前的战斗,难道今日就要不明不白死在这里了吗? 苏粗腿一直关注着战斗的进程,见蒙古人已经成了瓮中之鳖,对射的伤亡颇大,觉得还不如让士兵们发动刺刀冲锋,说不定近身之后,己方的伤亡率会下降。他举起指挥刀正想下令,让部队一鼓作气全歼这伙蒙古人,身后一只手拉住他的手腕,阻止他下令。 苏粗腿回头一看,是马威。他不解地问:“马威兄弟,这是做什么?” 马威身上带着伤,被士兵搀扶着,一脸疲惫,但眼神很坚定,他解释道:“团长,我在宣府和蒙古人没少打交道,了解他们的底细。现在的蒙古人不比以前了,不过是跟着鞑子来打劫的跟班而已,有奶便是娘。现在他们已经被团团围住,作困兽之斗,如果承诺他们投降不杀,说不定会就坡下驴——有生还的机会,他们也不愿死磕。这样我们可以减少兄弟们的伤亡,还能及时增援墙头,毕竟外面的鞑子才是心腹之患。” 苏粗腿看了看前方的蒙古人,沉吟片刻,说道:“你说的不无道理,如果能说服他们放下武器投降,自然最好不过。”他叫来传令兵,“通知各营、连,一起喊话:放下武器,投降者免死!” 命令被迅速传到各营、连队,爆豆子般的枪声慢慢稀疏下来,此起彼伏的喊话声代替了枪声。 “放下武器,投降者免死!” 蒙古人平日常在边境与汉人互市交易,又时不时跟着鞑子入关打劫,与汉人打交道的机会多,都能听懂汉话,阿尔斯楞这样的将领还能说一口流利的汉话,听到喊话声,都愣住了,手里射箭的动作也慢了下来。能够活命,谁又想死呢?他们毕竟只是跟着来打劫的,不是拼命的。 可是这话是真是假,他们也不敢肯定,万一是对方使诈呢?况且向汉人投降,又会被如何处置呢?他们拿不定主意,纷纷把目光投向阿尔斯楞。 阿尔斯楞因失血过多,头晕目眩,已经摇摇欲坠,无暇过多考虑,汉人都说,好死不如赖活着,自己这个状况,耗下去也会死,不如赌一把。他把弓箭和马刀抛得远远的,以示放弃抵抗,说了一声:“愿意投降……”然后一头栽下了马。 首领开口了,其余人也不愿打下去了,纷纷高喊:“降了降了!”把武器抛下马,顿时马刀和骑弓、箭壶、散落的箭矢堆了一地。 苏粗腿大喜,拍了一下马威的肩膀,“成了,这下你立了大功!” 既然选择投降,蒙古骑兵也很光棍,纷纷下马,很配合地让独立团士兵把自己绑起来。只要能活命,被绑住吃点苦算啥。 这边大局已定,苏粗腿只留下两个连看守被五花大绑的蒙古人,然后领着其余人上了城墙。 林伟业也看到了下面的战况,欣喜地说:“这下好了,可以一心一意对付鞑子了。接下来由你指挥,我这外行就不插手了。” 苏粗腿笑了笑:“请大人放心,保管让鞑子有来无回。” 城外,汉军退却后,鞑子大军沉寂了一段时间,又开始有动作了。低沉的海螺声响起,一队接一队身披重甲的后金士兵鱼贯而出,身后跟着更多的无甲或轻甲的人,有的举着盾牌,有的拿着长弓,最后压阵的是一群身披明晃晃的银色盔甲的士兵。 苏粗腿用望远镜看着对方的举动,自言自语:“这就是鞑子的主力吧?那些轻甲的是弓手?最后面穿着银色盔甲的又是什么兵……” 马威在一名士兵的搀扶下也上了城墙,闻言吃了一惊,从苏粗腿手中借过望远镜一看,脱口而出:“这是鞑子的白甲兵,他们自称巴牙喇,是最精锐的鞑子。居然有白甲兵,看来对面至少是个固山额真了。”心里不由得庆幸,幸好在青州碰到鞑子时,对方没有直接上白甲兵配合蒙古骑兵,否则骑兵营一群菜鸟很难活着回来。 苏粗腿是从琼州一步步成长起来的,对鞑子没什么了解,巴牙喇更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他疑惑地问:“这穿白甲的很厉害吗?” 马威回过神来,回答道:“这些白甲兵是从每个牛录选出的弓马最强的人,一个牛录不过十来个,一个旗也只有几百人,个人武勇比起边镇军将的家丁更强,很难对付,好在数量不多,轻易不会派上战场,眼下怕是要当做督战队……” 林伟业一听,这不就是古代的特种部队吗? “既然人数少,又不会直接拉上战场,也没什么好怕的。”苏粗腿说,“不管是炮灰还是真鞑子,咱们还怎么打,就怎么打。” 后金军中,噶尔图向阿巴泰说:“贝勒爷,属下去了。”这一波攻击,精锐尽出,由他指挥。 阿巴泰交代:“记住,攻击不留后手,全力以赴。但是如果发现不对,立即后撤,不要恋战。咱们打归打,不能把兵力都消耗在这里。” 噶尔图点点头:“属下明白。” 这一次攻击,阿巴泰下属的正蓝旗巴牙喇、五个牛录的精锐、随行的包衣、其他各旗抽调的辅兵、剩下的八旗蒙古、汉军都出动了,足足一万五千多人,声势浩大,看上去一眼望不到边际。 第七百六十六章 灵活的战术 看着一眼望不到边的大军,林伟业倒吸了一口凉气,喃喃道:“怎么会有这么多人?不是说鞑子人口很少吗?” 马威解释道:“总兵大人,真鞑子人丁不旺,确实不多。可是他们的帮闲多啊,这里还只是汉人包衣和余丁、汉军和八旗蒙古,如果在辽东一带作战,他们还可能调集朝鲜人助阵,人就会更多。” “包衣和余丁是什么意思?” “包衣就是奴才,有汉人也有朝鲜人,汉人居多。”马威回答,“余丁就是不当兵的旗人。鞑子号称八旗出则为军,入则为民,军民一体,实际上也不是所有的旗人都是兵。老奴时据说是两丁抽一,到了皇太极手里改为三丁抽一,当兵的就是‘披甲人’,没当兵的就是余丁。余丁打仗不是因为强制命令,而是自愿跟来打劫的,武器和甲胄自备。” 林伟业懂了,所谓余丁就是预备役,披甲人就是现役。旧时空电视里辫子戏老说什么发配充军宁古塔与披甲人为奴,这个梗就是这么来的啊。不过这个包衣奴才让他很有些气愤。 “汉人都这么没骨气吗,自愿给鞑子当奴才?”林伟业不忿地想,这和抗日战争时期的汉奸有什么区别? 马威叹了口气:“这个说来话长,一言难尽。做包衣的未必都是自愿,有为了荣华富贵的,也有仅仅为了活下去的……” “只是为了活命可以找机会逃啊!听说辽东每年逃出来的汉人很多,可见未必只有跪舔满人一条路可走。”林伟业打断了他的话,给包衣下了结论,“一旦成了奴才,生死都掌握在奴隶主手里,主人一不高兴就可以处死,与其这么窝窝囊囊地苟且偷生,而且不知道能不能看到明天的太阳,左右都有丧命的危险,何不搏一把?可见这些人都是犯贱,不值得同情。” 马威不知道这位挂名总兵为什么对包衣这么敌视,但人家是上官,说话又占理,也不好再说什么,闭上了嘴。 他们在议论,苏粗腿没有闲着,盯着越来越近的大军,估算着距离,判断最佳的开火时机。看着无边无际的大军,他手心有些冒汗。虽然他是一刀一枪拼出来的前程,既有博辅保卫战的这样的经历,也有过独当一面的守城战经验,战斗经验丰富,可是鞑子的军队毕竟不是广东的明军,也不是流寇那样的乌合之众,是平生遇见过最强的对手,说不紧张,那是假的。 鞑子的大军虽然不像琼海军的阵列那样整齐,但是比流寇强很多,轻甲的弓手在前,披甲的步兵在后,辅兵居侧,白甲兵压阵,泾渭分明,秩序井然。 苏粗腿猜测,鞑子的战术可能是用弓手压制城墙上的火力,然后炮灰部队打头阵,甲兵在关键的时候上阵突破墙头,所以,攻城的主力应该是这些甲兵,尽可能地杀伤他们,就是守城战的关键所在——其实冷兵器时代的攻城战大同小异,套路差不多,后金军队比流寇等势力不过强在战斗意志、军纪和执行力更强,战术上并没有什么突破,苏粗腿的猜测基本上是正确的。 苏粗腿考虑了片刻,下达了命令:“炮兵齐射三轮,然后就地隐蔽,避免被弓箭伤到,其余人躲在墙垛后,等弓兵射完箭后,把甲兵放进来到墙下,等我命令才能开火。” 士兵们面面相觑,这是什么战术?虽然他们多为新兵,但是守城的那一套连说书先生都知道,无非是攻守双方你来我往,一个拼命要登上城墙,一个要拼命把对方赶下城墙,什么滚石、檑木、狼牙拍一齐上,弄死多少算多少,哪有不开一枪把敌人放到城下来的道理? 林伟业也忍不住走到他身边,小声询问:“粗腿,你这是啥意思?敌人越靠近,咱们不是越被动吗?” 苏粗腿解释道:“大人,我这么做的原因有二:第一,那些披甲人是攻城的主力,也是鞑子军队的核心,想办法多杀些披甲人,鞑子伤筋动骨,守城的压力就小了,毕竟弓手只是辅助,不大可能作为主力来攻城的,咱们没必要与弓手进行消耗战;第二,咱们独立团是操练不久的新兵,如果在与弓手对射的过程中伤亡较大,会动摇士气,不如养精蓄锐,等到鞑子进入咱们的口袋内来个雷霆一击。这个石堡是您亲自设计的,肯定知道,两个堡面之间的夹角是最合适歼敌的位置……” 林伟业一拍大腿,对啊,棱堡是凹多边形,不像平面城墙,守城的战术不一样。 普通的城池必须在中远距离尽可能杀伤对手,否则让对手到了城下,火炮等武器因为射击死角的原因失去了作用,前装滑膛枪也不能垂直向下射击,就只能用冷兵器与攀援而上的敌人肉搏了。而棱堡不一样,理论上没有射击死角,而且敌人到了两个凸角之间的凹槽夹角处,要面临来自不同方向的交叉火力,遭受的压力比中远距离还要大。刚才那一波没有弓手掩护的汉军,不就是在这种位置被打得生活不能自理吗?而且这战术扬长避短,充分考虑了独立团大量没有经过战斗考验的新兵的特点,避免了过早的伤亡对士气的影响。 他不禁竖起了大拇指:“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我设计的棱堡,只有像你这样肯动脑子的人,才能发挥出其不意的作用。” 在苏粗腿的部署下,士兵们都藏身于墙垛之后,等待着命令的下达。从城下望去,倒像是一个无人防守的空城。 噶尔图坐在马上,在巴牙喇的簇拥下缓缓前进。他皱眉看着前方,敌人这是玩得哪一出,空城计吗?刚才汉军攻城时,满坑满谷的人哪去了?他可不认为这样强的对手会犯低级错误,肯定有诈。 “轰轰轰”,接二连三的炮声响起,证明了这不是空城计。看到黑黝黝的炮弹带着火药燃烧形成的轨迹划破天空,朝大军飞来,噶尔图反倒松了一口气,觉得这才是他认知范围内正常的攻城战。 第七百六十七章 城墙下的屠杀 一万五千大军沉默地前进,不时穿过人群的炮弹并不能阻止他们前进的步伐相比于庞大的士兵数量,星型棱堡西面能够对敌人造成伤害的山地炮的口径和数量都有限。有得必有失,为了防止敌人四面包围,四个营属炮兵连被均匀地分布在各个凸角,单就一个方向的中远距离火力密度而言,还不如传统的平面城墙。 噶尔图也是跟随阿巴泰多年征战的将领,应对明军的经验很丰富,大军行进的阵型拉得比较开,不是太密集,6斤的炮弹虽然也有不俗的杀伤力,但是造成的伤害还不如刚才轰击汉军的效果,地上的尸体并不是太多。顶着炮火,轻甲的步弓手首先进入了自己预定的作战位置。 此时山地炮已经完成了三轮射击,炮手们按照事先的部署,撤离炮位,躲在了安全的位置。 正如苏粗腿所料,数以千计的步弓手是肃清城头火力点的急先锋,在几个牛录章京的指挥下,他们来到了自己最舒服的射击距离,纷纷拉开了手中的强弓,斜着指向天空,复合弓身的竹胎发出连绵的咯吱咯吱声音。 一声苍凉的海螺号,响起无数弹棉花一样的弓弦振动声响,有如巨大的蜂群飞过,密密麻麻的箭支同时升上天空,上千支轻箭划破空气,汇成风吹树林般的声响。 箭雨飞过最高点后,改变了轨迹,向下俯冲,落入了墙头。虽然有城墙的掩护,可是对手的抛射越过了城墙的防御,而且箭矢太过密集,还是有不少人中箭,墙后不时发出惨叫声。 林伟业躲在墙垛后,紧紧贴住墙壁,从两个垛口之间窥视着鞑子步弓手的攻击。宏大的射箭场面让他咋舌不已,几乎遮蔽了太阳的箭雨更是让他心悸在他眼中代表着落后生产力的冷兵器,居然也有这样摄人心魄的力量。看来苏粗腿的判断是正确的,燧发枪对上熟练的弓箭手,在最初的几轮对射中,是占不到太大优势的,如果按照常规方法应对,这一轮下来,双方的死伤都不会交换比或许会差不多,但是对于人数处于劣势的守军而言更吃亏,更不用说这些新兵蛋子的士气和战斗意志会发生动摇了,这才是最致命的。 虽然步弓手几乎没有遇到抵抗,看似完美地压制了守军,可是噶尔图的眉头却皱得更厉害了。这种近乎放弃抵抗的守城战术,他从未遇见过这种情况,要么是对手被大军吓破了胆,要么是隐藏着某种阴谋他的经验告诉自己,后者的可能性更大。 不过刀已出鞘、箭已离弦,已经不可能回头,噶尔图只能向牛录章京们下达了命令:攻城! 身上无甲、仅着布衣的汉人包衣和辅兵们齐声吆喝着,抬着梯子冲向了城墙,动作熟练地架在墙上。 虽然冲到城下的过程很顺利,但是锐利的凸角和曲折的墙面让他们有些无所适从,他们不知道该把哪一段城墙作为主攻方向因为这座古怪的石堡墙面都是凹凸起伏,像是一只巨大的刺猬,每一段堡面只能架几座梯子,根本没法集中,每个夹角内的人都看不到另一侧的同伴。 林伟业看着敌人顺利地来到墙下,有些惋惜:可惜棱堡的工程还没有彻底完工,如果鞑子来得再晚一点,把壕沟和护城河挖好,光填平壕沟和护城河就够他们喝一壶的。 披着锁子甲的甲兵们驱使着炮灰部队开始攻城。按照惯例,以汉军为主的炮灰在前方吸引火力,消耗守军的有生力量,甲兵再发动致命一击。为了防止误伤,步弓手们停止了火力压制,开始有秩序地后撤,给攻城部队让开道路。 原本刻意保持疏松的阵型因为棱堡的特有造型而变得密集起来,密密麻麻的大军被锐利的凸角分割成了若干部分,彼此之间不能呼应。汉军率先登上了梯子,甲兵们在后面虎视眈眈,随时准备扑上去,蚁附攻城正式开始了! 这时,数个凸角处传出了嘹亮的号声,沉寂了一段时间的城墙忽然冒出了无数的人头,密密麻麻的步枪架在墙上,瞄准了对面墙壁上攀爬的人群。 噶尔图头皮发麻,脑门开始冒汗,对手还没开火,他就看出了其中的端倪。这些明军果然狡猾,避开了与步弓手的对决,直接和攻城部队杠上了。这种古怪的城墙,可能就是为了方便射击特意设计成这种模样,根本不存在死角,现在攻城梯上的人,一个个都是活靶子,没有还手之力。可是这种嘈杂胡乱的局面下,作为指挥官的他,也来不及作出有效的反应了。 “呯呯呯”爆豆子般的枪声响起,如雨一般密集的铅弹落在了鞑子攻城部队的头上、身上,刚才还气势汹汹的人们纷纷惨叫着摔了下来。局部的火力是如此的密集,达到了饱和攻击的状态,以至于狭小的空间内火力的密度甚至超过了对方的人数,连城墙都被铅弹砸得噼啪作响,碎石乱溅。 无论是卑微的汉军、包衣,还是平日高高在上的披甲人,此刻在铅弹面前都是平等的,密集的弹雨射穿了他们的躯体、炸开了他们的头颅,坚硬的锁子甲被打得四分五裂,金属碎片掉落一地,血花和脑浆洒得到处都是。 “不!”噶尔图嚎叫起来。大金的勇士是战无不胜的,不应该被这样揉虐。这些甲兵,每一个都是他和主子阿巴泰手中的本钱,一个尼堪的头颅都没砍下,怎么能这样毫无反抗地屈辱死去?可是铁一般的事实摆在眼前,他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部队在暴雨般的铅弹下挣扎。 城墙下的屠杀还在继续。 士兵们收获了信心,装填弹药的动作越来越连贯,高频率的连续射击让小小的夹角成了修罗地狱。攻城的汉军和甲兵避无可避,来自左右两边的交叉射击让他们腹背受敌,每个人至少会被三四枚甚至更多的铅弹击中,他们一个接一个地倒下,尸体越堆越高。 第七百六十八章 阿巴泰的对策 苏粗腿先抑后扬的战术发挥了奇效,毫无防备的后金军队在交叉火力的饱和打击下死伤惨重。现在不要说攀登城墙了,在雨点般的铅弹中能够安然无恙地站立就是一种奇迹。后金的甲兵空有一身武勇,却派不上用场,只能在弹雨中苦苦挣扎——他们徒劳地挥舞着手中的武器,发出野兽般的嚎叫,然后被一枚接一枚的铅弹击中,颓然倒下。 战局从初始的“顺利”到单方面被屠杀,转折也就是转眼之间,噶尔图脑中一片空白,不知道该怎么办。在他近二十年的戎马生涯中,习惯了杀鸡宰羊一样屠杀明军,从未遇到过这样的反转。 鸣金声及时响起,甲兵们如释重负,赶紧往回撤,乌压压的人群潮水一般退去,只留下了堆成小山一般的尸体。 城墙上的士兵们确认鞑子退却后,高兴地举起步枪欢呼起来。几个月前他们还是农民,现在居然可以击退号称“满万不可敌”的鞑子!这可是精锐边军都做不到的事情。自豪感弥漫在他们的心中,欢呼声在棱堡内外回荡。 欢呼声也传到了后金大军阵中,隐约可闻。 阿巴泰听着对面的欢呼,脸色铁青,举起马鞭狠狠抽在噶尔图身上,喝骂道:“我不是告诉你,事情不对赶紧撤吗?现在你数数折损了多少人手?那些包衣奴才死多少都无所谓,可是正蓝旗的勇士每死一个我都心疼。你告诉我,我该去哪儿补充这几个牛录?” 噶尔图满头大汗,脸色苍白,跪在地上回答:“贝勒爷,你尽管责罚我吧!噶尔图没能完成你的命令,反而损兵折将,就算你现在砍了我的脑袋,也绝无怨言!” “啪”的一声,又是一鞭抽在他背上。阿巴泰恨恨地说:“就算砍了你,也弥补不了损失,你的命还没这么金贵!” 噶尔图惭愧地点头:“是是是,就算把我千刀万剐也无济于事。不过,贝勒爷明鉴,不是咱们正蓝旗的勇士没用,而是这个石堡太古怪,狗咬刺猬无从下嘴啊!他们的小炮和鸟铳又能连珠发射,犀利的紧,咱们根本没有与明狗正面肉搏的机会。” 阿巴泰没有回答。但是他也知道噶尔图说的是事实。刚才的战斗他都看在眼里,这种石堡棱角凸出的怪异形状,给攻城方造成了很大的困难,不能把兵力集中于某一段城墙,导致进攻线太分散,更致命的是凸出的角可以交叉射击,根本没有射击的死角可以躲避。 这样的石堡,与他以往见过的任何城池都不一样。如果说辽东边境上的那些城池用人命去填,还有机会攻克的话,那么刚才的战斗证明了,只要守军弹药没有枯竭,这个石堡就算再增加几倍的兵力也啃不下。 噶尔图看了看他的神情,试探着问:“贝勒爷,咱们入关是为了抢丁口、钱财的,不是来攻打城池的,没必要把兵力耗费在这里。损失太大的话,不仅削弱了咱们自己的牛录,还可能因此被大汗责罚,要不……” 话虽然没说透,但是阿巴泰知道其中的含义。他率领的不过是此次入关大军的一支偏师,没有攻打坚城的任务,如果损失太大,不仅会降低自己在大金政权中的政治地位和话语权,还会被皇太极以擅作主张的借口惩治。 皇太极为了巩固汗位,无所不用其极,同为老汗的儿子,阿敏被罗列十六条罪状,圈禁十年抑郁而终;莽古尔泰被定为大不敬之罪,夺去和硕贝勒爵位、罚银、削牛录,排除出核心权力圈子之外,一年后抑郁成疾,暴病而亡。当年老汗钦定的四大贝勒烟消云散,除了皇太极本人,也就代善因为支持皇太极得以保全地位。 阿巴泰想到这里,不禁烦躁起来。自家事自己知,他之所以没有步阿敏和莽古尔泰的后尘,多半是因为庶出的地位太低,对皇太极构不成威胁,而不是因为心善放他一马。但是如果自己将把柄送到皇太极手上,相信对方绝不会心慈手软,或许会借机剥夺自己名下的牛录,全部给旗主豪格,正蓝旗就是豪格一人的天下了。 他来回踱步,思索对策。原本追到登州境内,是想除掉这支突然冒出来的强军,给大金拔掉一个未来的钉子,提升自己在权力圈子里的话语权。可是现在很有可能赔了夫人又折兵,功劳没捞到,还要赔上老本。现在的选择只有两个:一个是及时抽身止损,避免更大的损失,再想个理由回去向皇太极解释;另一个选择是继续打下去,如果能攻克这座规模不算大的石堡,全歼里面的守军,就能昂首回到盛京领功。 阿巴泰决定,赌一把。如果能够歼灭这支战力明显超出其他明军一大截的军队,再把这些能够连珠发射的枪、炮带回去,这份功劳足以让他把饶余贝勒前的“饶余”两字换成“和硕”的封号。 主意打定,他把目光重新投向对面的棱堡,沉声道:“你跟了我这么多年,别说我不念旧情。现在给你个戴罪立功的机会,去附近抓些汉人百姓来,用他们做盾牌,重新攻城。” 噶尔图眼睛一亮,自己怎么没想到这一招呢!驱使当地汉人百姓做炮灰,在辽东是轻车熟路了,守军看到自己的亲朋好友或者乡亲,很多人下不了手。大金用这一招,攻下了很多原本坚不可摧的城池。 他情绪从低落瞬间变得高昂起来,兴奋地说:“属下这就去办。” 在城下碰了一鼻子灰的甲兵们分头奔向附近的村庄抓人去了,这下他们有了发泄怒气的对象。 城墙上,苏粗腿问马威:“听说鞑子人丁不旺,刚才这一波,是不是打疼他们了?接下来他们还会再来攻吗?” 马威疑惑地看着对面:“按理说,鞑子入寇只是为了抢夺丁口和财物,不会为了一座城堡付出太多代价。可是他们没有退兵,不知道要搞什么幺蛾子?” 第七百六十九章 抉择 苏粗腿和马威的疑惑很快就有了答案。 一个时辰后,后金大军再度有了动作。随着海螺声响起,庞大的队伍再度往棱堡逼来,只不过这一次顶在最前面的不是包衣和汉军,而是大群百姓,男女老少都有,一个个哭丧着脸,在鞑子的刀枪威逼下缓缓前进。 苏粗腿虽然没有经历过这样的事,但立刻明白了鞑子的意图,脸色都变了。 “鞑子居然驱使当地百姓来攻城!” 马威无奈地摇摇头:“鞑子粗鄙如同禽兽,这种下三滥的招数在边镇经常使用……只是可怜了这些百姓了。” 苏粗腿看着鞑子的军队在百姓的身后越来越靠近城墙,心里焦急,但不知该如何是好,向林伟业请示:“总兵大人,这该怎么办才好?” 林伟业往前方望去,最前面的百姓几乎能看见五官面貌了,看见这些人恐慌、害怕、无助的神情,他心里觉得很难受,回过头问:“粗腿,有什么办法能不伤害百姓也能击退鞑子吗?” “绝无可能。”苏粗腿摇头道,“鞑子和百姓混在一起,刀枪无眼,大罗金仙都做不到。” 马威咬咬牙:“总兵大人,如果因为怕误伤百姓而不予抵抗,咱们这几千人都会死无葬身之地。鞑子可不是善男信女,咱们杀了他们这么多人,一旦被他们攻破城堡,绝对杀个鸡犬不留。” 林伟业沉默不语,似乎在思考什么。 马威继续说:“况且,就算咱们都死光了,这些百姓也不会有活路,老弱全部砍了,青壮和年轻妇女都会掳走……” 苏粗腿迟疑地开口:“难道把枪口对准百姓?总兵大人和将军的名声会不会受影响?” “名声都是虚的,哪有将士们的性命重要?”马威脸红脖子粗地说,“难不成为了一点虚名,就把脖子伸过去让鞑子砍?” 林伟业终于开口,他像是下定了一个极大的决心,郑重地说:“马威说的对,我们不能因为道德的束缚把独立团几千将士置于险地,这是极其愚蠢而且不负责任的做法。粗腿,你下令战斗吧,该怎么打就怎么打,不用顾忌太多,有什么恶名,我来担着。” 苏粗腿看着城下——藏身于百姓之后的鞑子脸上狰狞的表情几乎都能看见了——他长出一口气,点头道:“属下知道该怎么做了。” 他下达了命令:“命令城墙上所有的连、排,先朝天鸣枪示警,然后喊话,让百姓自行逃离战场,免得吃枪子。进入城堡前百步者,格杀勿论!”虽然面对背后的刀枪逃走的几率不是很大,有可能被鞑子杀害,但至少还有一丝活命的机会——鞑子如果追击百姓,势必会让自己的阵脚大乱,多半不会穷追不舍——如果进入棱堡的交叉火力范围就完全没有活路,而且会给鞑子挡子弹,死得更没有价值。两害相权取其轻,相信脑袋灵光的百姓会作出选择。 命令被层层传达了下去。过了一会儿,“呯呯呯”的枪声响起,被打怕了的甲兵们下意识地头一缩,躲在百姓的身后。不过并没有铅弹飞过来,仔细一看,城墙上守军的火铳枪口都是朝天的。 独立团的士兵们开始喊话。 “乡亲们,枪炮无眼,再往前走,就会吃铅子,你们要想清楚。” “各位叔婶、兄弟姐妹,赶紧往两边跑吧,鞑子如果追你们,我们用炮子招呼他们!” “咱们虽然吃了饷当了兵,但都是登莱两州的子弟,如果你们给鞑子做炮灰,不管是鞑子乘虚而入,还是我们被迫伤害你们,都是亲者恨仇者快的事,你们要想清楚啊!” …… 喊话声此起彼伏,正在哆哆嗦嗦前进的百姓听了有些迟疑。后面的甲兵感受到了这种变化,举起刀剑,顺手砍了十几个人,有懂汉话的牛录章京大声呵斥:“不要有侥幸的心思,迟疑不前者,杀无赦!” 有年幼的孩童害怕地哭了起来,母亲赶紧去掩嘴,怕惹怒了鞑子。不过还是迟了一步,一个披着锁子甲的甲兵大踏步走上来,抡起一把短斧,“嚓”地一声砍断了孩童的头颅,鲜血喷了一地,母亲目睹儿子的惨状,心如刀绞,尖叫一声,眼前一黑,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百姓们骚动起来,连小孩子都杀,鞑子的凶残深深刺激到了他们的神经。 年轻气盛的青壮们互相使眼色、小声嘀咕,交换看法。 “怎么样,当兵的能杀鞑子,咱们也是站着撒尿的汉子,不如回头抢几把刀和鞑子拼了,总好过窝窝囊囊地死?” “就是,鞑子连小孩子都不放过,还会放过咱们?” “听说被鞑子抓了,要么被砍了脑袋,要么就被抓回辽东做奴隶,猪狗不如,我可不想这么活一辈子。” 几个须发皆白的老人听到了,吹胡子瞪眼:“你们懂什么?赤手空拳能打得过鞑子吗?还不如听鞑子的话,往前走,前面的兵都是登州、莱州本地人,指不定是认识的,他们不会开枪打咱们的。”、 有青壮忍不住反驳:“既然都是乡里乡亲,咱们这么上去让人家为难,不是害了他们吗?人家是杀鞑子的好汉,我们却做缩头乌龟,给鞑子挡枪炮?如果他们不忍心开枪,鞑子上了城墙,死的就是他们。” “你们懂个屁,这些当兵的都是吃皇粮拿饷银的,打仗送死是他们该做的,咱们小老百姓凭什么要听他们的话?他们死总好过我们死。” 这些老者多半是族长、里长之类的人物,平日里说话很有份量,虽然被俘,积威还在,他们一开口,青壮们的想法就被强行压制了下去。百姓们继续在鞑子的监视下缓缓向前。 眼见喊话无效,苏粗腿有些沉不住气了,他对林伟业说:“我低估山东百姓的血性了,没人反抗也就罢了,居然没一个人敢逃跑!” 林伟业心里天人交战,紧紧咬住嘴唇,咬出了血痕都没发觉。过了一会,他从牙齿缝里蹦出一句话:“不管啦,进入射程就动手。” 第七百七十章 混战 眼看就要进入百步的射程之内,百姓们还是在鞑子的威逼下继续前进,丝毫没有逃跑的意图。城墙上的士兵们紧张起来,他们不知道该不该朝这些百姓开枪——里面或许还有自己的亲戚。 各段城墙上负责指挥的军官们举起了指挥刀,准备下达开火的命令。 这时,一个士兵从墙垛之间探出头,不敢置信地喊道:“大舅,你怎么也被抓了?” 被他称为大舅的老者也是阻止青壮们密谋反抗的人之一,他眯着眼辨认了一番,发现是自己的亲外甥,又惊又喜,挥手道:“二宝啊,是你吗?咱们全村人都被抓了,你舅妈、二舅都在呢,你可千万不要开枪啊!” 军官闻声过来制止,士兵不敢再喊话,缩回了头,心中却考虑该不该开枪,天人交战。 老者得意地对周围人说:“看见没,我就说当兵的里面有自己人。” 旁边有人问:“那也没用,都是当官的说了算,当兵的说话不管用。” 老者哼了一声:“我当了这么久的里长,还不知道当官的心思。他们大多沽名钓誉,不会轻易背负杀害百姓的恶名,而且事后会被言官弹劾。大家伙不要怕,等鞑子破了城,咱们就有活路了。” 城墙上的那名士兵自然不知道,他大舅为了自己活命,根本没有想过他这个大外甥的死活。 这些士兵都是本地人,与被抓的百姓都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很快又有不少士兵认出了自己的亲朋好友,墙上墙下的呼喊声此起彼伏,军官想要制止都制止不了。 苏粗腿暗道不好,这样下去会动摇军心的,他大声下令:“只要进入射程内就是敌人,格杀勿论,全军开火!” 开火的命令由连长、排长等军官层层传递,各段城墙相继开火,只是比起上一轮攻城,火力稀疏了许多——很多士兵不愿朝自己的亲戚开枪。 噶尔图看出了破绽,心中大喜,这是一雪前耻的大好机会,下令所有人加快脚步,冒着弹雨往前冲。 百姓被挡在前方,铅弹最先击中的就是他们,不少人倒在了血泊中。几个老者急得跳脚,指着墙头破口大骂,虽然枪声掩盖了他们的声音,但看口型和表情就知道不是好话。 稀疏的火力挡不住后金军队的冲击,他们裹挟着百姓,充当人肉盾牌,有恃无恐地直接冲到了城墙下。梯子重新架上了墙头,攻城部队争先恐后往上爬去——噶尔图这次豁出去了,从第一波攻击开始,直接上甲兵,放弃了以炮灰打头阵的套路,不成功,便成仁。 苏粗腿急了,来到火力最稀疏的一段城墙,伸脚朝抱着步枪纠结不已的士兵踹了过去:“为什么不开火?” 有士兵畏畏缩缩地回答:“我大舅在下面呢,下不了手……” “下不了手,死的就是你,还有你身边的袍泽!”苏粗腿恨铁不成钢,“你以为你不开枪,你大舅就有活路?鞑子杀完我们之后,难道会放过他们?” 士兵低下头,没有吭声,但显然并没有被说服。 “把所有不愿开枪的士兵全部拉下去,让骑兵营的兄弟们顶上来!”苏粗腿下令,“等打完仗再算账,先把鞑子打退再说。” 苏粗腿亲自督阵,士兵们的战斗意志坚定了不少,稀疏的火力重新变的密集起来。不过在刚才的火力真空期,不少甲兵已经趁机突破火力封锁,登上了墙头,有几段城墙进入了白刃战。 慌乱的士兵们在连、排长的指挥下固定了刺刀,与敌人进行肉搏。毕竟都是些新兵,仓促之间没有列队,队列混乱,各自为战,刚一开打就处于下风。而后金的甲兵个个都是身经数战的老兵,肉搏战又是他们的专长,面对各自为战、不成阵列的独立团士兵,个人的武勇压过了对方一头。面对对方相对单薄的刺刀,沉重的狼牙棒或者短斧也占据重量上的优势,不少士兵没刺中几个人,却被砸得脑袋开花、肋骨断裂。 马威接到了带领骑兵营支援的命令,他虽然有伤,而且精疲力竭,但是没有退缩,拿起了马刀,准备去和鞑子拼命。临行前,他对林伟业说:“大人,墙头上混乱的很,你还是先下去吧,免得伤了你。” 林伟业心里其实很害怕,尤其是看到那些留着小辫子、像野蛮人一般凶残的后金士兵像砸西瓜一样砸破对手的脑袋,白花花的脑浆都溅了出来,更是作呕,他打心眼里不愿靠近这些蛮横的家伙。可是自己怎么说也是这支军队名义上的首领,丢下他们逃命,实在干不出来这事。 他稳住情绪,举起了高级军官才能配发的手枪,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不颤抖:“我不能临阵脱逃,要死大家一起死。” 马威倒没想到这个白面书生一般的上官居然有这勇气,心里很是佩服:“既然如此,那么大人在此坐镇即可,只要你在,大家就有主心骨,倒不用上前和鞑子拼命。”说完推开了搀扶他的士兵,一瘸一拐地拎着马刀往战斗最激烈的城墙走去。 苏粗腿从一个受伤的士兵手中取过上好了刺刀的步枪,自言自语道:“有段日子没拼刺刀了,没想到今日要干回老本行。”他从进入琼海军体系开始,就以刻苦训练、刺杀技术纯熟而闻名,现在虽然升官了,但是基本功没有拉下。 他加入了战场,大声喊道:“都列成阵型!单打独斗,你们都打不过鞑子。” 在他的带领下,士兵们以他为中心靠拢,肩并肩排成了密集的横队。 “听我口令,预备用枪——刺!” 随着苏粗腿铿锵有力的口令,士兵们仿佛找到了精神动力,找回了战斗的自信。他们像往常的训练一样,引枪、突刺,整齐的攒刺让甲兵们一下子手忙脚乱。 原本在各自为战的混战中占据绝对上风的甲兵一下子要面对几倍敌人的突刺,挡得了左边挡不住右边,一下就被刺中,锁子甲也挡不住三棱枪刺集中于一点的破坏力,随着胸腹被捅出诺大的贯穿伤口,鲜血泊泊流出,甲兵们纷纷颓然倒地。 第七百七十一章 城头变幻大王旗 在苏粗腿的带动下,各自为战的士兵们或三五人、或七八人聚集在一起,形成了战斗组,以集体的力量对抗单打独斗的甲兵。 后金的甲兵都是猎人出身,在捕猎野兽的过程中学习到了丰富的搏斗经验,在与明军战斗的过程中强化了战斗技能,同时获得了极强的自信心,而且他们战斗缴获的钱财和丁口最后都能变成自己的财富和包衣奴才,打仗可以是为了自己,战斗意志非常坚定。除了少数边军将领用银子喂饱的家丁,叫花子一般的明军怎么可能是他们的对手。 琼海军虽然悍然崛起,隐然有大明第一强军的势头,但是强在整体,依靠的是严明的军纪和近代化军队的作战方式,而不是个人武勇。一对一的情况下,就算琼海军的老兵也打不过这些甲兵,何况是这些才训练几个月的独立团新兵?所以在混战的情况下,处于绝对下风。 不过等到他们列阵之后,战斗的天平慢慢向他们倾斜了。 在激烈的白刃战中,后金军队没有什么阵型和配合,全靠不讲理的蛮力,遇到同样没有配合的明军,自然是一力降十会,可是遇到这种依靠集体配合的刺杀,双拳难敌四手,变得束手束脚起来。 苏粗腿在部署兵力的时候,几乎把四个步兵营都安置在各段城墙和凸角上,没有留预备队。除去四个营属炮兵连,城墙上一共有三千多步兵,按城墙上的面积来算,兵力的密度是非常大的。而后金受到棱堡的结构限制,兵力分散无法集中,加上作为炮灰的百姓也阻挡了后方的部队,所以攻上来的甲兵人数相对较少,援兵也不能及时赶到,在局部处于兵力上的劣势。 各个战斗组以多打少,甲兵们慢慢开始处于下风,一个接一个的战死或者重伤,剩下的人被刺刀阵逼得连连后退,等退到墙边,退无可退之际,为了保命,只好返身跳了下去。好在棱堡的城墙不高,跳下去无性命之忧。 后金军队攻上来的速度很快,败走的速度也快,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城头变幻大王旗”,攻守两度易势,独立团先抑后扬,短暂的下风之后,很快扳回了局面。 噶尔图骑在马背上,城墙又不高,远远望去,基本上把战斗的过程都看在眼里。眼看城头防线就要被突破,可是那些明军排成横队之后,用枪头的短刃当长矛用,居然把近战几乎没有对手的大金勇士击退了! 墙头上的甲兵死的死、跑的跑,守军没有压力之后,战斗再度回到了无解的守城模式——凶猛的交叉火力再度出现,密集的弹雨无差别地飞向百姓和后金甲兵,不管有甲还是无甲,下场都一样,变成地上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 噶尔图心里一凉,这下完了,这么好的机会都没抓住,不会再有第二次机会了。他犹豫着是不是把手头的巴牙喇都派上去,尝试挽回败局,不过看到墙头如雨点一般倾泻下来的铅弹,马上放弃了这个念头——吃了败仗自己或许会受责罚,但是如果把巴牙喇都派上去送死,贝勒爷一定会亲手砍了自己的脑袋。 被驱赶而来的百姓不但没有看到生还的希望,反而离死亡更近。人群中的青壮再也不顾那些老者的狗屁话,捡起地上的刀剑、斧头,大喊一声:“反正都是死,跟鞑子拼了!” 有人带头,很多人便有样学样,捡起武器往后冲。还有些百姓有些迟疑,不过看了看两边呼啸而来的夺命铅弹和地上越来越多的尸体之后,觉得往前没有活命的机会了,也一窝蜂地调头往后冲。后金的阵线拉得比较宽,百姓的人数又多,聚集于一处冲击,居然在局部占了上风。 之前温顺得如同绵羊一般的百姓突然反咬一口,让后金的士兵们意想不到,猝不及防之下,被冲乱了阵脚,混乱中还有几名甲兵死在乱刀之下。上有火器的打击,下有百姓的冲击,顶在第一线的后金军队伤亡惨重、腹背受敌,出现了崩溃的迹象,这是在后金军队在大明境内近十年的征战中从未有过的现象。 危急时刻,充任督战队的巴牙喇动手了。 银光闪耀的巴牙喇全部下马,举起手中的单手大刀或者斧头,跑着冲向汹涌的人群。本来有些无心恋战,想要后退的甲兵看到了巴牙喇银白色的盔甲,打了个寒颤,对军纪和巴牙喇根深蒂固的畏惧战胜了心中消极避战的心思,转身又冲入了密集的人群中,冒着头顶的弹雨砍杀百姓。 这些强壮而又凶猛的巴牙喇如同坦克一般冲入人群,将挡在前面的青壮撞飞,随即挥起手中的斧头和单手大刀,娴熟的开始砍杀周围百姓,精良的凶器带起一蓬蓬血雨,原本汹涌的人潮被几十个巴牙喇硬生生挡住了,他们站立的地方血流成河,成百上千的百姓不敢接近。 百姓们看到这些杀神一般的巴牙喇比普通甲兵更可怕、更凶残,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登时烟消云散,纷纷抛下手中的武器四处乱跑。没有了大股百姓的冲击,甲兵们终于收拢了兵力、稳住了阵势,只是前方的城墙弹如雨下,依然是一个无法逾越的死亡之地,他们不敢后撤,却也不敢继续向前。 后方中军似乎接受了攻城失败的事实,鸣金声终于响起,甲兵们如释重负,潮水一般退去。第二次攻城,再度宣告失败。 林伟业紧紧握住手枪,一直在等待甲兵扑上来的那一刻。他已经想好了,近距离一枪可以击毙一名甲兵,至于有没有机会再度装填铅弹自卫,就交给老天爷了。不过战局很快变得对守城方有利,他始终没有机会开这一枪。当看到城下乌压压的后金大军撤退之后,他长出了一口气,能活着真好。 苏粗腿虽然没受什么伤,但浑身都是鲜血——多半是敌人的——他顾不上擦拭一下脸上的血迹,开始重新布置防线。后金大军只要不撤离,始终都有再度攻城的可能,不能掉以轻心。 第七百七十二章 一意孤行 噶尔图再次回到阿巴泰身边,带着哭腔请罪:“贝勒爷,属下没用,又吃了败仗……请贝勒爷惩治我吧,吃鞭子还是吃板子,属下绝无怨言,就算砍了脑袋,也是罪有应得。” 阿巴泰阴沉着脸挥了挥手,示意噶尔图闪一边去,眼下他还没有从刚才的打击中回复过来,又哪来的心思追究责任。 他看着前方狼狈不堪撤下来的士兵,心里郁闷之极。堂堂大金的饶余贝勒,老汗的儿子,南征北战,戎马生涯二十余载,战无不胜攻无不克,没想到阴沟里翻了船,在这小小的登州境内吃了彻头彻尾的败仗。 阿玛,儿子给您丢脸了,阿巴泰心里苦涩地想。 恍惚间,他仿佛看到了万历三十九年,只有23的自己初授台吉,第一次奉父命率军远征,领兵一千人讨伐东海女真中的乌尔固宸(在今俄罗斯境内比金河一带)和穆棱(今黑龙江省穆棱河流域)两个部落,大获全胜,被父汗亲自嘉奖勉励的情景,当时的自己是何等的意气风发。谁会想到,二十多年后的今天,统率近两万大军的自己会被一个小小的石堡弄得灰头土脸。 阿巴泰骑着马原地转着圈。他从老汗时期自己颇受器重,一直回忆到皇太极时期自己被边缘化的过程,心中一个声音在不停地呼喊:我,爱新觉罗·阿巴泰,努尔哈赤第七子,从宁古塔到山海关,四处征战,战功赫赫,不应该是如今这个样子,一个可有可无的贝勒。在大金的朝堂上,应该有我的一席之地,我本应该是一旗之主,而不是屈身于侄子豪格之下,手头只有少得可怜的五个牛录。 可是,原本就不受皇太极待见的自己,如果违背原定作战计划,擅自领兵深入山东,莫名其妙和明军打了一仗,还大败而归,这五个牛录和贝勒的封号都未必保得住。 阿巴泰不禁有些后悔,早知如此,就装作没看到之前那支骑兵部队就好了,这样也不会使命感爆棚,一路追到登州了。但是世上没有后悔药,现在攻了两轮,损兵折将,骑虎难下,如果就这么灰溜溜地撤兵,回到盛京,等待自己的很有可能是剥夺封号和牛录,直接降为贝子——不能让这一切发生,得想个法子弥补才行。 他转了几圈后,勒马停下,对战战兢兢的噶尔图说:“派人去四周搜集粮食,安营扎寨。我要围困这个小小的堡垒,直到他们弹尽粮绝为止。”打不过,就困死你,谅你一个小小的堡垒,除非未卜先知,否则离登州这么近,绝不会存储太多粮草,说不定三五天就吃光了。只要饿得对方没力气,士气低落,然后再攻城,定然可以一鼓而下。 噶尔图吃了一惊,贝勒爷这是和对方杠上了吗?他第一反应就是劝说阿巴泰放弃这个愚蠢的想法,可是自己连败两阵,没脸为贝勒出谋划策,只好闷声应下,令人四处搜寻粮草。 一个牛录章京小心翼翼地问:“贝勒爷,如果打算围困,是不是要派人扼守东面?登州城好像离这里不到十里,小心城内出兵增援,夹击我军。” 阿巴泰不屑地回答:“我畏惧的不过是石堡内的这支部队,其余明军不过是土鸡瓦狗尔。登州明军要出城增援最好不过,顺手灭了就是,龟缩在登州城里我反而不好打。” 作为一个崛起过程中的政权,后金军队的军纪严明、执行力很强——这个时空整个亚洲大陆也只有琼海军能与之相比甚至超过——不管对阿巴泰一意孤行的命令是否有疑问,但是一旦命令下达,一万多大军分别行动,征粮的征粮、扎营的扎营、警戒的警戒,有条不紊,并没有因为刚才的惨败而一蹶不振。 棱堡城头,林伟业、苏粗腿、马威等人惊讶地望着对面的动静,林伟业目瞪口呆地问苏粗腿:“如果我没看错,鞑子这是要扎营,和我们杠上了?” 苏粗腿脸色沉重,点点头:“好像真是这样。” 林伟业想到一事,庆幸不已:“幸好我们储存了足够一个月吃的粮食,暂时不会有事。就是不知道鞑子会打算围困多久。” 马威想了想,说道:“鞑子入寇只为劫掠,一般不会在一地久留,以免被断后路。虽然不知道这股鞑子是怎么想的,但是山东不是辽东,他们孤军深入,不会驻留太久,一个月绝无可能,撑死也就五六天,不会超过十天。” 正在他们猜测鞑子的意图和围困的期限时,一名鞑子将领领着几名甲兵策马来到城墙附近,拼命挥手,示意不要开枪,似乎有话要说。 苏粗腿下令士兵们不要开枪,看看他们要做什么。鞑子将领来到城下,仰头说:“我们贝勒爷让我来问两句话:第一句话,你们这支部队比他见过的所有明军都强,却从未听说过,究竟是哪个将军的手下?” 林伟业正犹豫着是报登州总兵的名号还是琼海军的名号,担心报后者的名号会不会对夏天南低调渗透山东的计划有影响时,苏粗腿已经毫不犹豫地开口了。 “我们是琼海镇平南总兵官、龙虎将军、五军都督府右都督、平南伯夏天南手下的一支偏师,驻扎登州协助防务。” “琼海镇?夏天南?”这名将领苦苦回忆一番,似乎记忆里没有这个边镇和总兵的名字。琼海镇从建立到现在还不到一年的时间,又远在广东,离辽东太遥远,后金不熟悉也正常。不过从今日起,琼海镇和夏天南的大名就深深刻入他的脑海了,这一仗的惨败就算十年、二十年都难以忘记。 这名将领记下这个名字后,继续说:“第二句话,仗打输了我们认,不过这些尸首和伤兵能不能让我们拉回去?” 后金军队的人口并不算多,对战斗伤亡的减员很敏感,所以打仗时,只要战况允许,一般都会把伤兵带回去,而且尸首也不会给明军留下,免得头颅被割去充当邀功请赏的战利品,这对于自负的后金军队来说是莫大的耻辱。 第七百七十三章 鞑子伤兵的煎熬 林伟业听到这话愣了一下。在旧时空,按照现代战争的通行做法,出于人道主义,战俘不能虐待和杀害,牺牲的士兵尸体也会交还给对方,可是在冷兵器时代,到底怎么做才是合适的,林伟业心里没底,他没有擅自做决定,小声问苏粗腿该怎么办。 苏粗腿冲他眨了一下眼,然后“慷慨”地对城下说:“打仗归打仗,我们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尸首你拿去就是,我们琼海军不靠首级定军功。” 那名将领听了很高兴,兴冲冲地回去复命了。 马威忍不住了:“总兵大人、团长,你们怎么能答应这个要求呢?这可是鞑子啊!他们屠戮我大明将士和百姓的时候,可曾心慈手软过?” 林伟业也问道:“粗腿,尸首堆积在城下,如果腐烂了会引发瘟疫,让他们拉走也无妨,还省去了咱们打扫战场的力气,这个我能理解。可是那些没死的伤兵也交换给他们,咱们是不是太大方了一点?这些伤兵痊愈之后又会成为屠杀明军和百姓的凶手啊!” 苏粗腿狡黠地笑了笑:“我答应让他们把尸首拉回去,可是没提伤兵啊?” 林伟业和马威怔住了。 苏粗腿指着城下躺在尸首中间呻吟的鞑子伤兵说:“马兄弟,你们骑兵营的兵听说能射箭,不如来练练手,看看几箭才能射死一个伤兵?”在短铳列装部队之前,本着艺多不压身的原则,马威让这些骑兵也练习了几个月的箭术,至于效果如何就不敢保证了。 “骑兵营的兵倒是练过一点弓箭,但是有了短铳,这射箭的功夫也就马马虎虎,马背上是不用想了,根本没准头,不过站在原地射几箭倒还勉强过得去”马威下意识地回答,随即醒悟过来,眼睛一亮,“你是说,把这些伤兵都变成死人?” 苏粗腿咧嘴笑道:“伤兵不变成尸首,怎么好意思让鞑子拉回去,我不能食言嘛!” 三人对视一眼,哈哈大笑,林伟业指着苏粗腿说:“嘿嘿,你这肚子里的坏水真是没谁了不过我喜欢。”他不得不承认,这是最好的解决办法了,既让鞑子替自己打扫了战场,又没有把伤兵放回去。而且用弓箭比步枪方便,琼海式步枪本质上还是前装的滑膛枪,垂直往下开枪,没有膛线卡住,铅弹会掉出来。 骑兵营的士兵拿着轻弓上了城墙,瞄准城下还能动弹的伤兵比划起来。他们的箭术比马威说的还要粗糙,甚至配不上“马马虎虎”这个形容词,比划了半天,才有第一箭射出,离目标差了几个身位,钉在地面上,把被瞄准的伤兵吓了一大跳,赶紧往旁边挪了挪。 马威臊得面红耳赤,忍不住爆粗口:“操,你们好歹也练过大半年的,怎么这么近都射不中,还是不能动的。” 士兵们被骂的羞愧不已,恨不得地上有条缝让自己钻进去。 苏粗腿却不介意,鼓励道:“不要紧,咱们以火枪为主,弓箭只是辅助,慢慢来,一箭不中就两箭,两箭不中就三箭,伤兵都不能动,多试几次总能射中。” 在他的鼓励下,士兵们重新举起弓箭,瞄准目标。 “嗖”的一声,刚才射出第一箭的士兵射出了自己的第二箭,瞄准的还是刚才的目标。这次有了长足进步,正中伤兵的大腿,准头一般,力道倒是不错,穿过肌肉牢牢钉入地面。伤兵本就受了枪伤,奄奄一息,又被一箭射穿大腿,疼得要命,忍不住嚎叫起来。 苏粗腿赞道:“这一箭颇具水准,是想先让他吃点苦头对吧?接下来是不是该射胸口了?” 士兵嗫嚅道:“报告团长,俺本来瞄的就是胸口” “咳咳咳”苏粗腿咳嗽几声,转移了话题,“大家一起上,早点射完收工,等会鞑子还要来收尸呢!” 于是骑兵营士兵张弓搭箭,各自寻找目标,手里的箭“嗖嗖嗖”地飞了出去。 士兵们很努力,可是命中率依然非常感人,一个士兵三五箭都没射死一个伤兵是很正常的现象。倒是伤兵们吃尽了苦头,枪伤已经要了自己半条命,还要接受这些半吊子弓手的折磨——箭矢落在自己耳边、脚边,钉在手上、腿上,就是不中要害,这种随时可能会死,但就是不死的感觉简直就是煎熬。 有伤兵握住腿上的箭杆,哀求道:“求求你们,给个痛快血都快流干了” 这时几名牛录章京带着一群甲兵过来接收伤兵和尸首,后面跟着一队辅兵推着从当地抢来的独轮车准备装运。等靠近之后看到这一幕时,一名牛录章京勃然大怒,指着墙上破口大骂:“明狗,你们不守信用,明明说好让我们带走伤兵和尸首的!” 苏粗腿闻言大怒,拿起一把步枪瞄准他“呯”的一声开了一枪。 这个牛录章京参与了之前的战斗,知道这种火铳的厉害,在苏粗腿举枪时就缩头伏在马背上,所以这一枪没有打中他,打在了马脖子上,穿了个血洞。战马悲鸣一声,踉跄着轰然倒地。 “嘴巴放干净点,败军之将,没资格放肆。”苏粗腿呵斥道,“我答应你们收走尸首,可是答应过你们带走伤兵了吗?既然没有,凭什么说我们不讲信用。” 这名牛录章京顿时语塞。所有人都认为“带走尸首”就意味着也能带走伤兵,谁知道这些狡猾的汉人玩起了文字游戏? 虽然他们心里气愤不已,但形势比人强,他们吃了败仗,又有求于人,墙上还有密密麻麻的火铳指着自己,腰杆子硬不起来,只能忍气吞声,去搬运地上的尸首。 这还不是最让人气愤的。因为骑兵营箭术实在太烂,射了半天,还有几个伤兵没中箭。于是所有的士兵全部瞄准了这几个倒霉家伙,箭矢不要钱一样飞了过去。密密麻麻的箭落在伤兵的周围,准头不够数量来凑,终究还是有几支箭插在了伤兵身上,当场一命呜呼。而负责接运伤兵的那些甲兵们,却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袍泽死在自己面前,却无能为力。 第七百七十四章 围城与救援 在骑兵营这群箭术拙劣的“弓手”互相起哄声中,最后一名还能喘气的伤兵终于被五六枝箭射成了刺猬,两眼翻白死在自己的同伴前。 甲兵们敢怒不敢言,几名牛录章京也只能忍气吞声。胜利者才有话语权,谁让他们打不过人家呢?如果意气用事再争执几句,说不定尸首都不准拉了。 马威不无遗憾地看着被装独轮车运走的尸首,叹了口气:“这些鞑子首级老值钱了,可惜了啊。一个真鞑子换五十两赏银没问题。这些墙下的首级要全砍下来,能把朝廷那些当官的吓死大明多少年没杀过这么多真鞑子了……” “知足吧,你拿着这些首级就算换个游击、参将,未必比现在骑兵营长的饷银多。”苏粗腿说,“再说,咱们这些新兵,守城还行,野战对鞑子就很危险,如果贪图赏银和军功,打开城门出城割首级,若是被鞑子乘虚而入,那就有全军覆没的危险,不值当的。” 马威也知道这一点,鞑子虽然吃了败仗,但是并没有退走,安营扎寨、虎视眈眈,这种情形下出城割首级的风险系数也太高了,赏银和军功固然重要,可是性命最重要。而且苏粗腿说的没错,或许凭借这些首级能换个游击、参将,但是论正经收入,还是不如骑兵营长相当于千总。 经过激烈的战斗后,攻守双方进入了对峙,准确地说是围城模式。阿巴泰孤注一掷,想赌一把,他断定城内的口粮撑不过三天,这也是他敢于冒着违抗军令没有及时北的底气所在。只要在五六天时间里,把饥肠辘辘的守军全歼,并缴获那些精良的火器,那么他回到北直隶与阿济格会师时就有了为自己分辩的筹码,回到盛京后,说不定还能被皇太极嘉奖封赏。 林伟业、苏粗腿等人则守着一个月的粮食,稳坐钓鱼台。如果阿巴泰看到城堡内储存的粮食数量后,一定会吐血。 鞑子数万大军进入登州境内的消息传到了登州城内,官员百姓都吓个半死,身家丰厚的人家都开始琢磨着走水路逃到别处避难了。 谢三宾听到这个消息时也唬了一大跳,不过听说鞑子围得是城外的新军营,目标并不是登州城后,才松了一口气。这个时候,他才深深体会到本地驻扎一支强军的好处,如果不是林伟业手下的兵马厉害,能与鞑子抗衡,鞑子就会直奔登州,被围困的就会是自己了。 这时他想起林伟业来索要军粮,不由得庆幸不已,幸好自己没打什么折扣,给足了八百石粮食,足以让其支撑到鞑子退却。这么说起来,林伟业可算一员“副将”。 登州城内乱作一团,百姓想要到别处避难,官员烧香拜佛祈求鞑子不要兵临登州城下,派兵支援、里应外合的事,根本没人想过,鞑子的威名太盛,没人敢鸡蛋碰石头,以身试险。 登莱巡抚都没有派兵,济南、东昌、衮州等府就更不会发兵救援了,阿巴泰一支孤军,就这么堂而皇之地在四面皆敌的情况下任性地开始了围城,没有任何阻拦和骚扰,从军事角度来看极不合常理,可偏偏就这么发生了。 时间倒回十几天前。临高,南园。 新婚燕尔的夏天南正在像往常一样读朝廷的邸报在没有网络和媒体的年代,这是获取大陆局势信息的最可靠来源,他必须根据政治局势的发展来制定琼海军的行动计划。 以前,这些邸报他都是自己看,从中筛选对自己有用的信息,现在,他可以优哉游哉地躺在太师椅,让春兰和夏荷给自己扇扇子,喂自己吃水果和点心,自有人帮他读邸报,不需要亲自看了。 充任“贴身秘书”的是新婚妻子谢文君。谢文君不仅博览群书、满腹经纶,而且对政治的敏感性比寻常男子都强得多,去年夏天南下定决心出兵山东参与平叛并顺利成行,就是谢文君的功劳她为夏天南分析利弊,得出了正确的结论,并且利用父亲的关系给出兵安排了最恰当的理由。 由她来读邸报,从中筛选有价值的信息,最合适不过了,夏天南很信任她的头脑和眼光。 谢文君读完几份关于陕北战事的邸报后,评价道:“洪承畴的能力毋庸置疑,打了几个胜仗,陕北流寇的势头已经被压制,窜入河南。” 夏天南懒洋洋地说:“他有能力不假,你相公的银子也起了作用我那二十万两的借饷可不是小数目。” 谢文君抿嘴一笑,继续读下一份邸报。 “虏酋阿济格、阿巴泰入寇后,连克昌平、定兴、宝坻等县,五十六战全部获胜,擒总兵巢丕昌,斩杀明朝遵化三屯营守将,俘获人畜十余万……” 夏天南摇摇头:“大明将兵数以百万计,却被几万鞑子如入无人之境,官兵腐朽无能至此,真真是朽木不可雕也。” 谢文君看到下一段文字后,咦了一声,继续念道:“……今在延庆一带劫掠唯有阿济格及镶白旗,阿巴泰及正蓝旗分兵后进入山东境内,过济南、穿青州,去向不明,不知意欲何为……” “阿巴泰到了青州?”夏天南一下子坐了起来,“岂不是离登莱两州很近?” 谢文君点点头:“青州同属东三府,也是爹爹治下,过了青州就是莱州。” “那老林岂不是有危险?”夏天南站起身,眉头紧皱,来回踱步,“他异想天开在登州城外修军营,依他事必躬亲的性格,肯定在工地亲自指挥,而鞑子以骑兵为主,来去如风,从青州到登州也就几百里地,几天功夫就到了,他躲都躲不及……” “相公想去救林老爷?”谢文君淡定地帮他分析,“邸报到达广东,路已经花费了些时间,鞑子如果想要去登州,只怕此刻已经到了。而相公从临高出发,即使船再快,也是远水解不了近渴,只怕林老爷他……” 第七百七十五章 不换思想就换人 夏天南心里一紧,谢文君说的不无道理。明朝的邸报毕竟不是现代的电报,有滞后性,等自己收到鞑子进入青州的消息,恐怕阿巴泰的大军早就到达了登州境内。 按邸报所说,即使阿济格、阿巴泰分兵,以正蓝旗为主的部队也有数万之多——他不知道,以这个时空的侦察手段和明廷的腐朽无能,对于敌军数量的判断只是连蒙带猜,多半会夸大——而林伟业身边只有一个正在筹建的独立团,连野战炮之类的重武器都没有配备,碰到这么多鞑子,只怕凶多吉少。 他摇了摇头,想把这些不详的猜测甩出脑袋,咬牙说道:“无论如何,我都不能让他出事。亡羊补牢未为晚,不管现在动身去山东是不是枉费心思,总好过什么都不做,眼睁睁看着他身陷险境。” 谢文君轻轻道:“相公和林老爷真是兄弟情深,亲兄弟也不过如此吧?” 何止,亲兄弟也未必有这样的情谊,夏天南心想。他们本是素不相识的陌生人,因为机缘巧合,穿越到了这个时空,携手前行、患难与共,两人各展所长,一个抓技术,一个抓管理,打拼了五年,才有了现在的基业,早就成了互相离不开的好基友。穿越之后与前世的亲人之间的联系全部给隔断,如果说这个时空谁是夏天南心中最重要的人,毫无疑问是林伟业了。 夏天南雷厉风行,立刻召集了紧急动员会,宣布要率军赶赴山东抗击鞑子。 孙元化诧异地问:“将军才从南京归来不久,又是新婚燕尔,怎么又去山东?再说属下也看过邸报,鞑子势大,即使是进入山东境内的偏师,也有数万之多。鞑子号称满万不可敌,不是叛军和流寇能比的。将军此时匆匆忙忙领军前往,一来没有兵部的命令,二来敌情不明,贸然前往太过危险,属下以为,要三思而后行。” “林总兵很有可能在登州城外遭遇鞑子大军,生死不明,我还管他什么兵部命令。”夏天南坚定地回答,“鞑子厉害,我琼海军也不是吃素的,想要逐鹿中原,彼此总会有一战,迟打不如早打,我也想亲手试试他们的斤两。” 司马德也劝道:“将军乃万金之躯,‘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全军的安危都系于将军一身,就算林总兵身陷险境,也不可为了私谊乱了分寸,一切以大局为重。如果实在担心,派一名将领带兵前往山东,相机行事即可。” 夏天南正在担心林伟业的安危,听了这一套说辞心中大怒,抓起一个茶杯扔了过去,堪堪滑过司马德的耳边,“砰”的一声掉在地上砸了个粉碎。 “你们一个说三思而后行,一个说以大局为重,是想捆住我的手脚,教我怎么做事吗?我才是琼海军的统帅,琼海军也只能有一个领袖!” 司马德和孙元化连忙跪下,伏地请罪:“属下不敢。” 见夏天南发怒,所有人惴惴不安,全都跪了下来。琼海军历来不兴跪拜之礼,这样的现象还是第一次出现。 夏天南心里有气,来回踱步,“什么万金之躯,什么坐不垂堂,我和林总兵风雨同舟,携手打出了一片天,没那么娇气。再说现在我还不是皇帝呢,你们就想用士大夫对付皇帝的那一套来对付我——即使将来我做了皇帝,也不是紫禁城里任朝臣摆布的木偶。江山我自己打,主意我自己拿!你们辅助我,文官做好文官的事,武将做好武将的事,各司其职,该你们得的荣华富贵一分不少,不该你们指手画脚的一句话不要多说!听明白了没有?” 所有人齐声回答:“属下明白。” 夏天南指着司马德和孙元化说:“军机参谋处连夜赶出作战计划来,军需局安排好所需物资,明天正午,我要看到大军准时出发。你们能做就做,做不了趁早和我说,不换思想就换人,不换脑子就换位置。” 司马德和孙元化额头汗如雨下,赶紧应下:“属下知道,一定不耽误大军出征。” 夏天南昂首看向其他人:“这次第一团和第二团全部出征,军机参谋处所有人随行;已经得到训练、尚未编入军中的屯丁负责临高的防卫,发给长矛和刀剑,由孙元化统领。谁要是耽误了明日出发的时辰,军法处置!” 所有人不敢有任何异议,齐声应道:“遵命!” 当晚,夏天南把自己一个人关在书房,推敲这次行动的安排是否有考虑不周的地方,房中烛火通明,一直到了深夜还未熄灭。 春兰平日负责夏天南的饮食起居,眼见老爷这么晚了还没休息,心疼不已,从厨房端了一碗炖乌鸡汤,想送进去给老爷滋补,顺便劝劝他早点休息。走到书房门口,却见谢文君迎面走来,拦住了她的去路。 谢文君淡淡地问:“春兰,你这是做什么?” 自从这位根正苗红的大家闺秀进了夏家的门,春兰就心甘情愿让出了临时“兼任”的女主人权力。在她看来,相比以色娱人的玛丽娅和董小宛,大方得体、知书达理的谢文君才配得上老爷正妻的位置,对这位一品诰命夫人,春兰是心悦诚服的。 她恭敬地回答:“回夫人的话,奴婢见老爷深夜没睡,一来想给他补补身子,二来想劝他早点休息。” 谢文君正想开口,却见一名身形窈窕的女子抱着琵琶在回廊转角处踌躇不前,便唤道:“是董姑娘吧?有什么事上前说话。” 董小宛怯生生地上前,道个万福:“夫人,老爷琢磨军机大事费脑子,奴家想为他弹奏一曲清新雅致的曲子,给他解解闷” 谢文君正色道:“老爷明日就要出征,千里跋涉去打鞑子,其中的凶险不是你们能体会的,此刻怕是没有什么心思听曲喝汤的。男人的事情女人家未必懂,也不需要懂,你们只要记住,老爷是做大事的人,你们身为他的女人,要识大体、知进退,懂得什么时候该殷勤,什么时候不该打扰。” 春兰和董小宛连忙应下:“知道了,夫人。” 第七百七十六章 全军出征 夏天南一声令下,琼海军这台战争机器立刻高速运转了起来。 相比于朝廷军队开拔的冗杂的流程和低下的效率,初步建立了近代化军队指挥和保障体系的琼海军动员军队的效率高得太多。 军机参谋处以将军的名义向全军下达了命令,然后命令再层层传递到营、排、连、班,晚饭之后,所有人都知道了明天要出征。从军官到士兵,只需做好开拔的心理准备就行,怎么打仗,兵力如何调度,那是参谋们的事情。也没有开拔银子,不需要安家费,更不需要他们去闹饷来解决后顾之忧——琼海军普通列兵的饷银都比边军高,士官和军官就更不用说了,如果受伤或者战死,也会有丰厚的抚恤,家人也会优先安排到厂矿、商铺做工,衣食无忧,朝廷官兵需要担心的事情,在琼海军这里根本不是事儿。 至于影响军队开拔的最重要的因素——以粮草为核心的后勤供应保障,更加不是问题。三县代缴赋税加“和买”良田的举措推出后,整个琼州北部的地主阶层大部分被瓦解,加上军屯田的开垦也陆续开始有了收成,琼州符产出的大部分粮食牢牢地掌握在琼海军手中,随时可以调拨出足够的粮食保障军队的供应。另外,在这个时空,琼海军拥有整个东亚甚至世界上最大规模的军用运输船队,强大的海运能力解决了古代军队最头疼的粮食运输问题。而弹药器械自然有军需局安排调拨,安排的妥妥帖帖,不需要战斗部队操心。 有了先进制度和技术条件的保障,加上琼海军也有了多次出海作战的经验,很多事都驾轻就熟了,所以两个齐装满员的团,加上辅助人员,一万多人,还有几百门轻重火炮,从命令下达后,只用了24小时就动员集结完毕,正好是夏天南所定下的正午时分。而朝廷调动这样规模的军队,一个月都算是快的——当初何如宾带领两万营兵渡海攻打临高,筹措开拔银子、安家费和粮草,在虎门大营集结,然后祭旗、试炮,到达琼州后已经是一个多月之后了,就这样的速度,还被时任两广总督王尊德称赞为神速。 第二天中午,大军按照番号有秩序地登船,军械辎重、弹药粮草则在码头的另一侧装船。 夏天南站在“广东”号侧面的码头准备登船,谢文君带着一干妻妾前来送行。她盯着夏天南,眼神清澈,说道:“相公出征在即,妾身不提儿女情长,以古人诗词相赠——‘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望相公多杀鞑子,救百姓于水火,家中事不必牵挂,有妾身在。” 这句词出自岳飞的《满江红》,作这首词正值他领兵北伐、大破金兵的时候,反应了他收复失地、恢复河山的愿望和为国尽忠的情怀。胡虏、匈奴都是祸乱中原的异族,比喻这次出征的对象建州鞑子非常恰当。 夏天南有些感概,这样秀外慧中、知书达理的女子,莫说古代那些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娇小姐了,就算现代接受过高等教育的女性,能有这样的胸襟和见识也是少数。难怪总说婚姻要门当户对,学识、眼界、思想在一个层次,才有共同语言。 他微微一笑,拉住谢文君的手,“能娶到娘子这样的贤惠女子,是我的福气。我也以一句诗回赠娘子——‘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 这句诗出自唐朝边寨诗人王昌龄的《出寨》,大意是只要李广、卫青这样的汉朝名将在,匈奴绝不可能跨过阴山南下牧马,夏天南借用这句诗来表明自己抗击鞑子的勇气和信心。 夫妻二人相视一笑,彼此的心意尽在不言中。 不光谢文君来码头送行,其他军官的家属也来了。或许是这次琼海军最大规模的军队调动惊动了众人,又或许是出征的对象是凶名赫赫的鞑子,远比以往的对手要凶残,危机感远远超过前几次出征,前来送行的人不少。 黄汉生和苏小妹恋恋不舍地道别。黄汉生许诺:“小妹,你放心,这次出征回来,我就娶你过门。”苏小妹欣喜地点头,“我在家等着你。到了山东,见到我大哥,跟他说声,他妹子要嫁人了!” 一想到昔日手下的兵成了自己的大舅哥,黄汉生就觉得有些尴尬,窘道:“行,我会跟他说的。” 另一边,杨由基和杨刘氏也在话别。 杨刘氏就是昔日被杨由基亲手处死的临阵脱逃的逃兵谭狗子的媳妇,曾经让夏天南大动光火的寡妇,两人好不容易才走到一起,平时非常低调。 杨刘氏还是第一次出现在大庭广众之下给杨由基送行,对她来说已经鼓足了莫大的勇气。杨由基平时沉默寡言,给人高冷的印象,在杨刘氏面前却是另一幅面孔。他宠溺地抚摸着妻子的头,叮嘱道:“我随将军去打仗,这次打鞑子可能比以往要棘手,或许短时间不会回来,家里老老小小就靠你照顾了。”原本杨由基只有一个体弱多病的老父亲,和杨刘氏在一起之后,把她的前婆婆和儿子都接进了家门赡养,后来两人又生了一个儿子,快三岁了,不知不觉间,已经是一个大家庭了。 杨刘氏坚定地回答:“家里有我,你放心。跟随将军打仗,多杀几个鞑子,不要给咱家丢人。”前夫谭狗子当年临阵脱逃的举动,成了她一生中无法抹去的污点,也是她难以忘怀的阴影。 杨由基笑了,“你男人可不是这样的人。谭狗子造的孽,本不该由你担负骂名。你的心事,就交给我来化解吧,我会亲手砍下几个鞑子的脑袋,让你从此抬起头来做人——你可以告诉所有人,我男人是英雄,不是孬种。” 杨刘氏感动得眼眶湿润了,把头埋进了杨由基的胸膛。这个男人年纪虽然比她小几岁,可是有担当,老天糟蹋和荒废了她十几年,现在一股脑都弥补回来了。 全军登船完毕,一声炮响,庞大的船队扬帆起航了,琼海军全军出动的远征从博辅港拉开了帷幕。 第七百七十七章 围城劝降 夏天南收到鞑子进入青州的邸报时,阿巴泰正在攻打棱堡。琼海军的船队过了珠江口时,正蓝旗的大军已经开始了对棱堡的围困。 通常的围城战,焦急的是守城方,稳坐钓鱼台的是攻城方。被围困在城池内,时间一长很容易弹尽粮绝,只能固守待援。没有粮草、没有援兵的遭遇,对于守军是一种煎熬,甚至带来绝望。这种围城战例远的不说,近的就有崇祯四年的大凌河之战。 此战中,皇太极亲率五万大军,环城挖了四道壕沟,并筑起一道一丈多高的墙,把大凌河围得铁桶一般。而城中粮草不足,三四天就断粮了,城中将士无不惊恐万状,期间守军数次试探性突围都被打回来了。皇太极还叫人假扮明军,演了一次假增援,诱使祖大寿出兵夹击,结果守军死伤惨重,以至于一个月后监军道张春率领的四万援军真的到达时,祖大寿难辨真假,不敢出城,按兵不动,坐视援军被击溃。此战历时四个月,城中该吃的都吃了,不该吃的也吃了,就差吃人了。最后在皇太极的软硬兼施下,弹尽粮绝的祖大寿被迫出城投降,这一仗也是明清历史上围城打援的经典战例。 阿巴泰之所以选择了围城,一定程度上也是受了大凌河之战的影响。围城开始后的第二天,他甚至照猫画虎,效仿皇太极当年的做法,命人在棱堡四周挖壕沟,以阻止堡内守军的突围。 在他预料中本该接近崩溃的守军将领,此刻却优哉游哉地在城墙上看着后金军队挖掘壕沟。林伟业点评道:“正好我还要挖条护城河,鞑子这么一来,倒是给我省了不少力气。” 苏粗腿笑道:“鞑子如果看到堡内满仓满谷的粮食,不知会怎么想?” 林伟业做了个嘘的手势,夸张地说:“可别让鞑子知道,否则他们泄了气,这壕沟挖了一半不挖了,上哪去找免费的劳力?” 两人对视一眼,开怀大笑。 林伟业突然想到那些蒙古人,问道:“那些蒙古俘虏你打算怎么处置?” 苏粗腿皱眉道:“我也不知道。以前抓了流寇可以送去临高做屯丁,或者直接补充战损,可是蒙古人除了骑马放牧,什么也不会啊!他们一不会种田,二不会出操走正步,垦荒不行,当步兵也不行,实在有些鸡肋。而且他们长期跟随鞑子入寇劫掠我汉人百姓,匪性难改,真编入步兵营,我还担心把汉人士兵带坏了。要不是咱们琼海军历来没有杀俘的习惯,早就一刀砍了,免得浪费粮食。” 林伟业想了想,斟酌着说道:“蒙古人骑术比鞑子还强,做步兵用是浪费。他们虽然一身痞气,但和鞑子还是有区别的——鞑子是觊觎中原的屠夫,他们不过是风吹两边倒的墙头草,一群没有目标的强盗而已。我倒有个建议,你可以把他们驯服,训练成马威那样的侦察兵——你们管这叫斥候或者夜不收对吧?”最后一句话却是对旁边的马威说的。 马威点点头,回答道:“我们都叫夜不收,负责刺探敌情、抓舌头。总兵大人这个主意不错,蒙古人虽然没有鞑子那样的勇猛和凶残,但是骑术和箭术都是一流的,深入敌后抓舌头有点够呛,但是打探消息倒是一把好手。只是他们在草原上野惯了,想要收服他们并不容易。” “既然大人这么说,那我就试试。”苏粗腿答应下来。 林伟业又问:“那些兵你准备关几天小黑屋?”他说的是攻城时,因为被驱使充当炮灰的百姓中有亲人而不愿开枪的士兵。 一提到这些人,苏粗腿就气不打一处来。他嚷嚷起来:“老子招募他们当兵,好吃好喝供着,还发给饷银,都抵得上别处的家丁了,临上阵了却给老子当逃兵,差点让鞑子攻破城堡!只打了几军棍、关上几天,真是太便宜了他们,关上十天半个月都是应该的。” 林伟业劝道:“毕竟只是一群才训练了几个月的新兵,没法跟你这样根正苗红的老兵比,要求不要太高了,惩治一番,让他们知道错就行了。” 苏粗腿哼了一声:“和我们马袅村出身的老兵自然是没法比,就连本地迁移过去的饥民也比不上。那些饥民至少还有感恩之心,从不敢违抗命令。看来招募兵丁不能让他们过得太顺,一上来就给丰厚的饷银,便养出来一群富贵兵,得先吃点苦头。要我说,以后招新兵就直接从流民里面招,吃过苦的人才会珍惜军中给他的东西。” 围城第三天,阿巴泰有些沉不住气了,派人过来喊话劝降——当年皇太极就是一次一次地劝降,终于说服了祖大寿出城投降,尽管后来祖大寿出尔反尔,诈降后又跑回了辽东,但从大凌河之战的角度来看,战争的结果是完美的。 喊话的是一名牛录章京。他带着十几人来到城下,高声喊道:“城上面的人听着,大金饶余贝勒阿巴泰有令:如果你们愿意出城投降,把火器献给大金,你们杀害我大金勇士的罪名就一笔勾销,而且人人有赏,跟我们返回辽东,还能封官。” 马威恍然大悟:“原来是正蓝旗的阿巴泰,我就说怎么有这么多鞑子。” 林伟业问:“这个阿巴泰的名字倒是有些耳熟,他到底是什么人物,在鞑子那边地位高吗?” 马威解释道:“这个不好说。论血脉,他是老奴的儿子,和皇太极是亲兄弟;论爵位官职,他只是个贝勒,其余的兄弟大多是郡王或者亲王了。说他地位高吧,爵位有些低,说他地位低吧,却又能独自领军……” 苏粗腿不耐烦地挥了挥手:“管他贝勒还是亲王,反正脑袋被驴踢了才会投降呢!”他对城下喊道,“去告诉你家主子,有本事就光明正大攻进来,想要我们投降,做梦去吧!” 牛录章京恼羞成怒,用马鞭指着他喊道:“敬酒不吃吃罚酒的东西,等到你弹尽粮绝的那一天,就是大军破城之时,到时就算你跪下磕头求饶,贝勒爷也不会饶你性命,等着瞧吧!” 说完打马回转。 第七百七十八章 坚壁清野 围城进入了第四天后,阿巴泰沉不住气了,派兵来城堡下转了一圈,遭到了步枪和铅弹的迎接,却丝毫看不出守军因为粮食消耗殆尽的恐慌模样。 这下阿巴泰有些坐不住了,他没有太多时间消耗在这小小的城堡上,每耽误一天,他违抗军令的罪责就加重一分。可是若是就这么灰溜溜的走,不仅前面的人都白死了,也没有可用来邀功的战绩抵消罪责,这些天来所做的一切都前功尽弃了。 这兵撤也不是,不撤也不是,阿巴泰陷入了两难的抉择中。 围城进入第六天时,夏天南带着杨由基和近卫营部分士兵乘坐两艘飞剪船率先到达登州,在水城靠岸登陆。 谢三宾闻讯,亲自前来迎接,诉苦道:“贤婿,你总算来了,鞑子数万大军在登州不走,人心惶惶啊!” 夏天南安抚道:“岳父大人且宽心,我带来大军前来,用不了多久就能全部抵达。林总兵呢?他有没有出事?” “他被困在军营里了,不过根据探子来报,鞑子应该还没有攻破,暂时是安全的。” 夏天南先松了一口气,人没事就好,接着想到一事,皱眉问道:“被围困几天了,粮食够不够?” “这个请贤婿放心,林总兵似乎是未卜先知,早知道鞑子要来一样,提前准备了一个月的口粮运进了军营,恐怕他们还没饿着,鞑子的粮食先吃光了。” 夏天南闻言彻底放心了。有兵有粮,又是依托棱堡进行防御,抵御住鞑子的进攻问题不大。经历过博辅一战后,他对林伟业设计的棱堡很有信心。 他向身后招招手,示意王启年过来。 “鞑子围困军营,登州暂时是安全的,你带人出城,想办法探听鞑子的意图和动静,我们好做出下一步的安排。” 王启年点点头:“属下明白了,马上就带人出城。” 夏天南又转向谢三宾:“岳父大人,烦请你下令,明日让登州城大小文武官员来巡抚衙门商议如何退敌。琼海军主力还没到,登州上下官员总得干点什么,就算不能马上驱逐鞑子,也要让鞑子不得安生,免得被弹劾一个消极避战的罪名。” 谢三宾知道这个女婿练兵打仗很有一套,由他来主持局面最好不过,便答应下来。况且琼海军陆续赶到,生命安全有了保障的前提下,避免政治风险就成了必须要做的事,毕竟身为登莱巡抚,眼睁睁看着鞑子在自己管辖的地盘肆虐不闻不问,很容易招来弹劾。 王启年的效率很高,当天晚上,他就来汇报了。 “将军,我派人混入当地百姓村中,恰好碰见鞑子派出的汉军来征粮,听他们的对话得知:这支鞑子大军不是特意来攻打山东的,只是打完沧州顺道在济南府抢一把,结果与独立团派出剿匪的骑兵营发生了冲突,死了上百名真鞑子,恼羞成怒之下,就一路追到了登州境内。据说他们领兵的贝勒也是进退两难,打又打不下,退了又不甘心,附近的粮食也抢的差不多了,而且按照军令,早在十天前就应该在顺义和阿济格会合来了” “原来如此。”夏天南点点头,他依稀记得在原来的时空,这个时间节点后金还没有进入山东的相关记载,后金军队正式攻入山东是皇太极称帝定国号为“清”之后的事了。这次阿巴泰的来袭只是一个意外触发的偶然事件,看来自己的蝴蝶翅膀对后金的影响不大。 既然知道了这支军队的围困登州军营的动机和现在的心态,夏天南就知道该怎么做了。 巡抚亲自下令商议如何退敌,没人敢违抗,第二天,大小官员就齐聚巡抚衙门。 谢三宾简明扼要地介绍:“这位是琼海镇总兵、平南伯夏天南,曾参与过山东平叛,现在听闻鞑子侵犯登莱,特带兵来援。如今鞑子盘踞城外迟迟不去,登州总兵极其人马又被围困城外军营,城中无将可用,无兵可派,本抚就请平南伯代为主持登莱防务,下面由他来分派差使。” 让一个外来的武将主持登莱防务,闻所未闻,官员们有些意外,免不了窃窃私语。有消息灵通人士小声告知同僚:“这位平南伯是抚台的乘龙快婿,而且南征北战,功劳显赫,以战功封爵,风头盖过了辽东的关宁军,再说咱们登州现在没有拿得出手的部队,只能让外来的和尚念经了” 其余官员恍然大悟,原来是抚台的女婿,都是一家人,而且又是战功显赫的总兵加伯爵,可以理解。 夏天南也不客气,朗声道:“我已经打探到了一些关于这支鞑子军队的消息。他们来到登州只为报复登州总兵麾下的兵马,并不是要攻城掠地,所以沿途的莱州城和我们所在的登州城,都安然无恙。眼下这支鞑子面临两个问题:第一,他们入寇的任务是在北直隶一带劫掠丁口、牲畜和钱财,本来是要和大军统帅阿济格在顺义一带会合,围困军营,已经远远超出了他们的预期,现在是进退两难的境地;第二,他们将近两万人马,人吃马嚼,每天粮食的耗费都非常巨大,携带的干粮早吃完了,现在连方圆几里内的村子也抢光了,想要抢粮食来回要走上十几二十里,压力很大。所以,我有一个想法,就是坚壁清野,让鞑子不战而退。” 坚壁清野?官员们面面相觑,他们心中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果然,夏天南提出了具体的操作办法,让这些官员大惊失色。 “只要把鞑子周围二十里的麦子都抢收了,就近运入附近州县储存,鞑子不可能每天往返四十里攻打县城来获取粮食,围困军营就失去了意义。加上北上的军令压力,鞑子只有一个选择——撤兵!”夏天南解释道,“可是老百姓自己是不会收割麦子的,而且各州县也不会给百姓腾出仓库来储存粮食,就需要够资格的官员持抚台的手令赶赴各地,督促百姓收粮,协调各州县储粮——想必各位懂我的意思了吧,这个任务就得落在你们的身上!” 第七百七十九章 扣帽子 官员们个个都精明得很,怎么会听不懂夏天南的意思?无非是持抚台的手令充任特使,督办收粮和储粮相应事宜罢了。 按说这事也不难办,有抚台的手令,加上抵御鞑子的大义,不管是百姓还是州县父母官,有谁敢违抗?有抗令不从者,安上一个“勾结建奴”的罪名,轻者杖责,重者砍头,保证无人敢聒噪。至于百姓的损失谁来买单,就不是他们关心的事了。他们担忧的是,在离鞑子只有几十里的地方守着百姓抢收粮食,万一碰到了征粮的鞑子怎么办,岂不性命难保? 似乎这位被抚台临时请来主持防务的平南伯并没有过多地考虑他们这些官员的人身安全,提出了建议之后,只顾着替百姓考虑后路。 “我的提议,对百姓有很大的影响,把粮食全收了,就断了他们的生路——不仅无粮缴纳赋税,而且连口粮都没有了——恐怕战后会民怨沸腾。我暂时想到两个解决办法:一是给每户开个单子,注明官府征粮多少石,是小麦还是稻谷,事后由各州县负责归还。不过这个法子很啰嗦,而且有漏洞,恐怕到时各地的胥吏会上下其手,欺上瞒下,贪墨本该归还给百姓的粮食,或者借机敲诈勒索。第二个法子就简单些,按粮食市价当场发给银钱,钱粮两讫。鞑子退兵后,百姓可以用银子买粮吃,也可以折算成银子缴纳赋税。” 夏天南的话并没有引起官员的共鸣。他们关注自己的安全远胜百姓的死活,所以这两个解决办法他们没心思讨论,现场一片沉寂。 这时一个青袍官员越众而出,眼神不善地盯着夏天南:“请问平南伯,让官员奔赴各地主持收粮事宜,可有户部的公文?耽误了秋季的征粮,谁又来担负这个责任?本朝赋税,既有折色,也有本色,就算你发给百姓银子,又拿什么来缴纳本色?还有,登州府库空虚,这银子又从哪里来?”一连串问题如连珠炮一般,一环扣一环。 夏天南眯眼看着他,问道:“这位大人贵姓,官居何职?” 青袍官员傲然道:“免贵姓张,单名一个斌字,乃山东巡按御史。” 原来是补谢三宾的缺。夏天南上下打量了他几眼,悠悠地说:“张巡按身为言官,这张嘴确实犀利得很。不去考虑如何让鞑子退却,一双眼睛却只盯着自己人挑刺。看来这七品巡按很适合你,没个十年八年,估计不会挪位置。” 张斌大怒,这是讽刺他只配做七品言官,十几年都没法升迁?他立马就想怼回去,可是转念一想,人家年纪轻轻,已经是总兵官,挂将军印,加右都督,比自己有出息多了,从官职的角度好像没法怼,就算用文贵武贱自我安慰,可是人家还封爵了,这个光环是没法回避的。 他心中想法瞬间一变再变,脸色由白转青,再由青转黑,旁人看了,都觉得平南伯厉害,一句话就挤兑得以言辞犀利著称的张巡按哑口无言。 夏天南仿佛知道他的想法,冷笑一声,继续说:“你是不是想说,我有什么资格这么评价你这个清贵无比的言官,话到嘴边却发现我不仅官阶品级比你高,还有可能你一辈子都无法企及的爵位,让你无从反驳?” 张斌张了张嘴,不知道该回答是还是否。 “我的官阶和爵位是一刀一枪拼出来的,你自然没法比。”夏天南指着谢三宾说,“你可以比较的对象是你前任——抚台大人以前也是山东巡按御史,他老人家之所以能够从七品巡按一步跨到手握重兵、起居八座的巡抚,靠的不是嘴皮子,而是平叛时立下的功劳。” 张斌脸红脖子粗地争辩:“本官不是耍嘴皮子,就事论事而已。代天子巡察,监督地方官员是我的职责……而且旷野之间,很有可能碰上鞑子,你将我们的安危置于何地?”情急之下,他把自己的真实想法暴露了出来。 原来是怕死。夏天南冷笑了一声:“出城收粮就怕这怕那,可曾想过将士面对鞑子是以命相拼?你的命难道比将士们金贵?再说事有轻重缓急,比起户部的公文、秋季的粮赋,赶跑鞑子才是眼下最重要的事,你在这个节骨眼上挑刺,太过巧合,我怀疑你和鞑子暗中有勾结——战时勾结敌军,抚台是否有权便宜行事,先斩后奏,以稳军心呢?” 谢三宾对自己这个巡按位置的继任者也不感冒,这厮总是一副老子天下第一的派头,总是喜欢挑毛病,动不动就弹劾这个弹劾那个,给自己捞取晋升的资本。听京城里的朋友说,上次夏天南派人来提亲下聘,还被这厮偷偷告到皇帝那里去了,幸好皇帝留中不发,没有下文。他想整治这厮久矣,今天终于有了打压的机会。听到夏天南的话,点了点头:“本抚提督登莱军务,战时如果发现有人勾结敌人,确实可以先斩后奏,以儆效尤。” 张斌见这翁婿二人一唱一和,不经意间给自己扣了一个“通敌”的帽子,气得要吐血了,指着两人说:“你们血口喷人、打压异己,我要上本参你们!” 夏天南挥了挥手,让几个近卫营士兵把张斌拖了出去,“既然有勾结鞑子的嫌疑,就先看管起来,等鞑子退兵之后再慢慢审问。” 张斌一路挣扎,大声说道:“你无中生有、构陷忠良,我必定不会放过你,等着被参吧!” 处置了张斌后,夏天南继续问众官员:“收粮的提议,诸位还有什么看法?” 连地位超然的巡按御史都被扣上了“通敌”的帽子,没有人敢以身试险,纷纷点头,“诚恳”地回答:“提议甚好,就请平南伯分派差使吧。” 夏天南笑道:“我对山东各州县不是很熟,具体何人赶赴何地,还是交给抚台安排吧,我就不喧宾夺主了。” 谢三宾觉得这个提议甚好,操作得当的话,不费一兵一卒就能逼迫鞑子主动退兵,到时候一篇花团锦簇的奏折递上去,就能变成自己率领登莱军民赶跑了鞑子,功劳簿上又能添上重重一笔。当下也不矫情,没有和夏天南谦让,按照官职大小和距离远近,把七品以上的官员都派往登州附近的州县去收粮。 第七百八十章 兵谏 把收粮的任务分派下去后,众官员哀声叹气地正要出门,被夏天南又叫住了。 “诸位大人且慢,还有件事不如一并解决了。”夏天南环顾众人,悠悠地说,“我想来想去,征用了粮食之后,还是用银子补偿百姓最简单实在。诸位大人都是体恤百姓的好官,一定不忍心看着百姓无米下锅、无粮纳税,可是张巡按又称府库空虚,无银可用,不如就由各位认捐,凑出这笔银子,如何?” 一听到出力还不算完,还得出钱,官员们一个个心疼不已,要不是有张斌的前车之鉴,加上门外荷枪实弹的士兵虎视眈眈,他们早就炸锅了。 谢三宾见了众人的模样,咳嗽一声,开口说道:“平南伯言之有理,为了驱逐鞑子、安抚百姓,本抚先认捐五百两。” 他一开口,正在低声议论抱怨的官员都安静了下来。巡抚都出五百两了,他们好意思装傻,就不怕日后被穿小鞋?这翁婿两人一文一武,一唱一和,一个是登莱最大的官,一个手里有兵又不按常理出牌,被他们这么一弄,只能任其摆布了,否则就是张斌的下场。 想通了这一点,官员们纷纷咬牙表态:“抚台所言极是,我等愿追随抚台,认捐银子,为驱逐鞑子、安抚百姓尽一分绵薄之力……” 夏天南拍手叫好,“诸位大人果然是精忠报国、体恤百姓的好官。抚台,我建议把各位的官职、姓名和认捐数目都记下来,鞑子走后,在登州城门立一块碑,以供过往百姓瞻仰,让这等善事通过百姓之口广为传播。” 谢三宾眼睛一亮,这个女婿花样还真多,不过这个点子确实不错,看准了官员沽名钓誉的心思。便下令取纸笔上来,一一记下每位官员的官职、姓名和捐款数字。 这一招确实挠到了众人的痒处。原本愁眉苦脸的官员们多云转晴,反正这认捐跑不掉,捐也得捐、不捐也得捐,能花几百两银子买个好名声,貌似也不错。于是官员们一改刚才的被动,纷纷主动报上自己的官职和银钱数目,负责记录的书吏都有些忙不过来。 “登州知府郭炳琨,认捐四百五十两!” “辽海监军道王衍,认捐四百两!” “登莱兵备道符大同,认捐四百两!” …… 不得不说,官员捞钱的本事还是不错的,在本朝这么低的俸禄制度下,在场的官员随便一凑,就凑了小一万两银子。夏天南估摸着,用来补偿登州附近几十里被征粮的农民,应该也差不多了。 认捐完后,各官员就拿着盖了巡抚大印的手令,带上随从赶赴各地收粮了。 回到后衙,谢三宾叹道:“贤婿,你没来之前,登州乱成了一锅粥,人心惶惶,现在好了,你这一招釜底抽薪真是妙极,一定可以赶跑鞑子,还登莱一个太平。” 夏天南笑道:“若不是大军未到,我才不会这么磨叽,直接上去干他丫的。现在手上没足够的兵力,不能力敌,就只能智取了。”说句实话,他倒是希望阿巴泰多留几天,等琼海军主力部队赶到,真刀真枪打一仗,试试后金军队的成色,同时也检验一下自身有什么不足。可是这话不好对谢三宾说,这位老丈人肯定希望鞑子走得越快越好。 登州城外,棱堡外围。 已经坚持了六天的阿巴泰表面上很冷静,实际上心里却焦躁不安。原本以为堡内的守军粮草只够两三天,没想到六天过去了,里面一点动静都没有,看起来安逸得很,倒是自己部队的粮食快撑不下去了。听噶尔图的报告,周围十里的村子已经被抢完了,现在必须走到更远的地方抢粮食,每天必须派出十几股小部队征粮,早上出发,傍晚才能回来,而且不一定能带回多少粮食,付出与收获不成正比。 阿巴泰已经开始动摇了,在堡内生死不明的阿尔斯楞曾经说过的一句话很对,这支以正蓝旗为主的部队不过是一支偏师,是为了配合阿济格的镶白旗在北直隶劫掠丁口和财物的,一两万大军围困这个小小的堡垒毫无意义。眼下看来,攻是攻不下了,围困也看不到希望——或许因为粮食先行崩溃的是自己而不是守军——既然如此,是不是该放弃攻打这个石堡呢?可是,就这么走,自己的下场会不会更坏? 就在他纠结之时,噶尔图来报告了一个坏消息:“贝勒爷,不好了,明狗派出官员在咱们周围的村子抢收粮食,说是要运到附近的州县城池里去,说什么坚壁清野,让咱们活活饿死在这里。” 阿巴泰一惊,问道:“那拦下来没有?” “咱们的人杀了一个官,拦截了一批准备送往平度的粮食,可是听说这样的人派出了十几二十个,咱们人手不够,拦不住这么多啊!” “明狗真是狡猾!”阿巴泰咬牙切齿道,“多派些人手,撒出去,把这些人都给我拦下来!” 噶尔图却没有向往常那样奉命下去安排,只是停在原地望着他。 “怎么不去?你这个狗奴才,是想抗命吗?”阿巴泰脸色变得难看起来,伸手去摸马鞭。 “贝勒爷,属下想说句话,说完之后,您怎么惩罚我都行。”噶尔图镇定地说,“咱们入关只是为了丁口和钱财,进了山东也是这个目的。现在,为了一个莫名其妙的石堡,前后浪费了近半个月的时间,葬送了两个牛录,死了两千多汉军,却毫无战果,回去后还要接受违抗军令的惩罚,值吗?” 阿巴泰手摸到了马鞭上,听了噶尔图的话,又把手缩了回去。他注意到,几个牛录章京和一些巴牙喇也慢慢地靠过来,站在噶尔图身后,似乎在表达无声地支持。 他冷笑一声,“你们这是要以下犯上,学汉人搞兵谏吗?” 越来越多的巴牙喇围了过来,明晃晃的盔甲在太阳的照射下闪着光,晃得阿巴泰眼睛都快睁不开了。他不动声色地伸手握住了刀柄,心里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第七百八十一章 撤兵 阿巴泰以为这些巴牙喇会在噶尔图的煽动下学汉人玩兵谏那一套,手握住了刀柄,随时准备暴起伤人。他是正蓝旗的小旗主,地位仅次于豪格,是这些人的主子,以后金等级森严的阶级划分,这些巴牙喇虽然能打,却无论如何不敢向他真的动手,只要拔刀砍翻一两个,余下的自然就会怂了。 不料,噶尔图“扑通”跪在了地上,余下的牛录章京和巴牙喇也呼啦啦跪了一地,把阿巴泰吓了一跳。 “贝勒爷,请你下令撤兵吧!这里毕竟是明国腹心之地,明军再无能,四面八方调集军队把咱们团团围住,再加上这个什么坚壁清野的招数,就算打不过咱们,也能把咱们活活拖死。咱们大金的勇士不怕死,可是要死也要在战场上死得轰轰烈烈,不能被活活饿死啊!”噶尔图哀求道。 那些牛录章京和巴牙喇也齐声说:“请贝勒爷下令撤兵!” 阿巴泰这才反应过来,谏倒是谏,不过不是兵谏,是苦谏。他们这么异口同声,只怕私底下已经商量过了。包括噶尔图在内,这些牛录章京和巴牙喇是正蓝旗的核心人员,军队的管理、战斗的指挥都是靠他们。如果他们无心恋战,自己再怎么一意孤行,这仗也没法打下去了。 噶尔图见阿巴泰沉默不语,知道他内心动摇了,赶紧趁热打铁,膝行两步,抱住了他的小腿,继续哀求:“贝勒爷,我知道您想给大金除去一个厉害的对手,免得将来再出现第二支浙兵或者白杆兵。可是消灭这支奇怪的明军,不是您一个人的事,也不是正蓝旗一家的事,是整个大金的事!您一个人扛起来,太辛苦了,到时候把自己的本钱都填进去了,变成了孤家寡人,谁又会体谅您的苦心呢?大汗和那些议政的亲王、郡王们不落井下石就不错了。” 最后一句话深深刺痛了阿巴泰。他最大的心病就是政治地位与自己的战功、年纪、资历不匹配,不要说与继承了汗位的皇太极相比,连那些年幼的弟弟甚至侄子都远远超过了自己。 年仅二十四岁的十四弟多尔衮现在已经是和硕睿亲王,正白旗旗主,掌管吏部二十二岁的十五弟多铎已经是豫亲王,镶白旗旗主,掌管礼部豪格就更不用说了,虽然辈分上是自己的侄子,却是正蓝旗的旗主,自己的顶头上司,还被封为和硕肃亲王,掌管户部。而自己快五十岁的人了,连个和硕的封号都没有,只在贝勒前加了个“饶余”满语富饶之意遮羞,每逢皇太极赐宴,自己只能和比自己儿子年纪还小的小贝勒们坐一起,脸面都丢尽了。 关于围困棱堡,阿巴泰虽然也有些私心,想多捞取些功劳,但是为了给大金解除后患还是最主要的原因。听了噶尔图的话,他心想:就是啊,自己连上殿参与议政的资格都没有,干吗要为了这支明军把自己也搭进去?就算这伙人将来比白杆兵、浙兵更厉害,天塌下来自有皇太极和那些亲王、郡王顶着。就算这么撤走,回去后可能会被责罚,但是只要自己手里还有几个牛录,就算降为贝子,也比没兵的光杆贝勒强。 他迟迟没有吭声,噶尔图却以为他还在犹豫,分析完利弊后,又打起了苦情牌:“贝勒爷,这次入关,咱们已经抢了不少好东西,也虏获了不少丁口,该知足了,英雄就让武英郡王他们去当吧!福晋还在家等着您呢,我阿玛也等着我多带些包衣回去呢!” 阿巴泰长叹一声,松开了握住刀柄的手,无奈地说道:“话都被你说到这份上了,我还有什么话可说?下令撤兵吧!” 众人大喜,齐声道:“贝勒爷英明!” 这支大军除了阿巴泰,所有人都不愿意再和这座奇怪的石堡和里面的明军再耗下去,他们只想带着抢来的财物和丁口顺利返回关内。 命令一下,全军欢欣鼓舞,立刻收拾东西,拔营撤离。虽然所有人都归心似箭,但是多年征战的经验和严明的军纪让一两万人的大军撤退秩序井然,前队变后队、后队变前队,辎重和丁口、牲畜在前,大军在后,有条不紊地沿着来路往青州、济南方向撤退。 在墙头巡视的苏粗腿看到了这一幕,跳了起来,喊道:“鞑子撤了!” 驻守在各段城墙和凸角上的士兵们都欢呼起来:“鞑子撤了!” 欢呼声惊动了林伟业等人,他们赶紧登上城墙,用望远镜查看。只见对面旌旗摇动,烟尘滚滚,大批骑兵护送着辎重车队缓缓远去,看起来是真的撤退了。 林伟业生怕有诈,把马威叫来,问道:“我们之中和鞑子打过交道最多的就是你了,以你的经验,鞑子这是真撤还是虚晃一枪玩假撤?” 马威用望远镜仔细查看一番后,肯定地回答:“大人,鞑子这是真撤。他们把粮草、辎重和丁口都放在前面,军队在后,想玩回马枪都不行了粮草都不在了,他们难道饿着肚子和咱们拼命?” 林伟业这才彻底放下心来,对马威说:“赶紧派骑兵回登州报信,告诉谢巡抚,鞑子撤了。” 马威应下,从骑兵营点了几个年轻骑术好的,赶回登州报信。 正蓝旗的大军在阿巴泰的率领下,从北直隶直插登州,与独立团发生遭遇战,攻城受阻然后围困,前后历经十三天,终于在第十四天撤兵了。撤退的主要原因是这支以抢劫为目的的军队没有通过围城得到好处,反而损兵折将,上上下下都萌生去意,阿巴泰虽然是统帅,却也无法违背全军的意志。不过让阿巴泰这么快下定决心的,还是夏天南的这招坚壁清野,这是压垮这支后金军队信心的最后一根稻草,否则的话,围城可能还会持续几天,一直到没有粮草坚持不下去为止。 棱堡的城门打开,几名骑兵冲了出来,风驰电掣般往登州而去。 第七百八十二章 战后众生相 鞑子撤兵的消息传入登州城时,全城都沸腾了起来,担惊受怕了将近半个月,终于可以把悬着的心放下了。原本对独断专行的夏天南不满的官员这下都服气了,在他们看来,正是夏天南这一招釜底抽薪,四两拨千斤,不战而胜,不费一兵一卒就让穷凶极恶的鞑子乖乖的撤退了。 这个功劳,就这么落在了夏天南头上,在棱堡抵挡住近两万后金军队进攻的林伟业就被选择性忽视了。 当晚,登州城内官员、富豪们弹冠相庆,不少深宅大院传出丝竹奏乐、觥筹交错之声。谢三宾则拒绝了属下的邀请,放弃了赴宴,在书房中挑灯夜战,撰写发往京城的奏折。 在奏折中,他运用了春秋笔法,巧妙地掩饰了登州对近在咫尺的鞑子消极避战的做法,把林伟业抗击鞑子的行为归功于自己的运筹帷幄,再将鞑子退去的功劳都安在了夏天南头上。如果只看奏折,那么就会得出这样的结论:在巡抚谢三宾的指挥下,登州军民奋勇抵御鞑子的进攻,力保登莱城池不失,其中以登州总兵林伟业表现较为突出;琼海镇总兵夏天南主动来援,并提出坚壁清野之计,让鞑子无奈退却。 谢三宾倒也不是要抢林伟业的功劳,因为他知道林伟业的背后是夏天南,这支登州总兵麾下的兵马从招募到训练、从任命军官到日常管理,都是夏天南安排的,功劳由翁婿两人均分,也是顺理成章。 夏天南也没闲着,得知鞑子退却的消息后,他带着近卫营第一时间赶往城外的军营,傍晚时分,赶到了棱堡城下。 毕竟被几万大军围困了十来天,城内还处于警惕的状态,加上太阳已经下山,光线不好,守军看不清来得是什么人,端起步枪喝道:“什么人?不要靠近,否则我们开枪了!” 杨由基呵斥道:“睁大眼睛看清楚,将军来了,还不快打开城门!” 独立团的新兵不认识夏天南,可是军官都是跟随大军经历过求雨山之战的老兵,自然认得夏天南,他可是团长苏粗腿和总兵林伟业的上司,仔细一看,果然是oss来了。于是负责城门防御的军官一边忙不迭下令打开城门,一边派人去通知林伟业等人。 林伟业听说夏天南亲自来了,激动不已,赶紧迎了出来。他一把拉住夏天南的手,问道:“真没想到你来了……你是来看我还是来救我的?” 夏天南眼睛一瞪:“自然是来救你的。我以为你被鞑子围住要翘辫子了,第一时间就赶来了,心里想着,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去你的。”林伟业嘿嘿笑道,伸出拳头给夏天南锤了一下。他虽然不善言辞,但是知道这么短的时间,从临高赶到山东是个什么概念。夏天南刚从山东回去,而且是新婚燕尔,听说了自己有危险,抛下了新婚的妻子,不顾来回奔波劳累,这份情谊,他能感受到。 他心里很感动,轻声说:“谢谢兄弟。” 夏天南笑道:“兄弟之间不要这么矫情,肉麻得很。怎么样,来都来了,带我参观一下你的杰作吧,这座棱堡比当初博辅那个临时建筑好像威武许多啊?顺便再讲讲你抵抗鞑子的英勇事迹。” 提到棱堡,林伟业立刻切换到了技术宅男模式,带着夏天南参观起来,并充任临时解说员。 “这个棱堡是仿照沃邦的设计,截面为星型形状,墙面低矮,并且是斜面设计,内部是夯土,外部再以竹筋水泥加固……” 夏天南忍不住打断了他的话:“星型形状我懂,交叉火力嘛。可是沃邦是什么鬼?斜面设计的低矮城墙又是什么意思?看上去,这墙比博辅那个临时的棱堡还要矮,就不怕敌人蚁附攻城吗?” 林伟业解释道:“沃邦是本世纪法国的元帅、军事工程师,不过在本时空应该还只有两岁。他是一个天才,一生从未指挥过大规模的战斗,却成了元帅,棱堡就是在他手里发展到了巅峰。这种低矮倾斜的墙面设计,上窄下宽,底部厚实,主要是为了抵御火炮的轰击,比起传统的城墙,更难被击垮。当年博辅之战我们就遭到了官兵红夷大炮的轰击,所以修建这座军营时就吸取了教训,特意按照沃邦的风格修成了这种斜面城墙——只是我没想到,鞑子不知道是来得匆忙还是根本就没有带炮,一门重炮都没有,全靠人力攻城,我这个设计变成了媚眼做给瞎子看,浪费了。” “呵呵……”夏天南得意地笑了笑,心想:去年参与平叛时,自己坚持在海上设伏,截获了孔有德准备带出海的红夷大炮和工匠,看来收到了成效。虽然这一招未必能完全杜绝皇太极拥有大炮,但是没有了登州那批现成的炮和熟练的工匠,后金就无法掌握系统的铸炮技术,只能从战场上缴获,或者进行粗制滥造地仿制——就如同明朝山寨西方的舰炮鼓捣出红夷大炮一样——性能和耐用程度都会大打折扣。既然大炮对于后金是稀罕玩意,像阿巴泰这种边缘人物,自然没资格拥有。 来到一排平房时,林伟业介绍道:“这些平房可以用作临时宿舍,也可以做仓库用。右边这一排都装了粮食——我从你老丈人那里足足搞到了五千人可以吃一个月的粮食,被鞑子围困了才能从容应对。” 夏天南苦笑不得:“如果不是鞑子碰巧出现,又好死不死来围困,你这举动在很多人看来都是多此一举。不知道该说你是福将呢,还是瞎猫撞上死耗子。” 林伟业不以为然,在他看来,储备粮食是必须的,就算军营在城内,他也会要求储备一定量的粮食。他没有就这个问题解释,又继续介绍:“左边一排房子现在用作临时禁闭室,里面关了几十个士兵。” 夏天南的表情严肃起来,连林伟业都要关禁闭的兵,肯定是犯了大错。他沉声问道:“这些人犯了什么事?” 第七百八十三章 军纪不容破坏 “什么,战斗时拒绝开枪,还差点让鞑子攻破城墙?”夏天南听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当场就发怒了,“这样严重的违纪,你们居然打算只关几天小黑屋?这样和稀泥的处置方式,如何能打造一支纪律严明的军队?是不是要等到他们掉转枪口对你们开枪的那一天才后悔啊?” 林伟业有些不好意思地摸摸后脑勺,赔笑道:“先消消火,我们不也是看在战时若处置过重,怕动摇军心嘛再说了,他们都是本地人,又是新兵,做得太过火了会不会引起哗变啊?” “战时不便处置,那么战后呢?现在鞑子都退兵了,你们也不见下一步的措施啊!新兵又怎么了?谁不是从新兵练出来的;本地人又怎么了,就算有几个七大姑八大姨的本地亲戚,难道还敢与军队对抗不成?”夏天南恨铁不成钢地说,“你平时都是搞技术,在军队时间少,我就不找你的茬了,苏粗腿呢?他是从小兵一步步走上来的,难道也不懂这个道理?” 苏粗腿跟在林伟业身后,闻言站了出来,讪讪地说:“将军,我在这呢” “把这些兵都拉出来,我要亲自处置!独立团所有的士兵,除了岗哨,全部来观看处置过程,让他们知道咱们琼海军的规矩。” 苏粗腿缩了缩脑袋,低头去提人了。 这时,关押犯错士兵的隔壁房间窗户探出几个脑袋往外张望,似乎在看热闹。夏天南无意中看到了,发现这些人的装束和汉人不一样,脑袋还戴着毡帽,和自己在旧时空看到过的蒙古牧民有几分相似。他疑惑地指着这些人问:“这些人什么来路?” 林伟业看了一眼,介绍道:“这些人是跟随鞑子来的蒙古人,不自量力冲进了棱堡,被咱们包了饺子。至于他们怎么会来,就要提到马威了,说起来,鞑子这次大老远跑到登州来,都是马威剿匪惹来的祸”顺便就把马威奉命去青州剿匪,然后碰到蒙古骑兵,发生了遭遇战,触怒了阿巴泰,继而引发这次围城战的经过简明扼要地告诉了夏天南。 夏天南这才知道这次阿巴泰进入山东的偶然事件是怎么触发的了,他看了看那些蒙古人,心中有了个想法。 这时苏粗腿把几十个被关禁闭的士兵带了过来,站在夏天南面前。独立团的士兵们也陆续来到了广场上,在军官的指挥下列成横队,围成一圈,负责警戒任务的士兵就站在城墙上居高临下看着。 夏天南扫视了一眼,发现这些士兵眼神中多数还带着委屈和不甘,看样子他们嘴里不说,心里并不认为自己错了。 夏天南向苏粗腿吩咐了一声:“带十几个蒙古人过来,把他们的马鞭也捎上。”然后看着这些士兵,淡淡地问:“你们说说看,觉得自己有没有错,如果没错,理由是什么?” 士兵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嘴巴动了动,却不敢率先开口。苏粗腿喝道:“这是咱们将军,朝廷钦命的平南总兵官,连我都是他的兵,现在问你们话呢,哑巴了?” 有一个士兵鼓足了勇气,对夏天南说:“将军,您是俺们这里最大的官了,您给评评理,当时鞑子押着俺大舅来攻城,俺总不能向他老人家开枪吧?要是亲手打死了大舅,俺连村里都回不去了” 夏天南点点头:“你很孝顺,这一点没错。” 这名士兵眼睛一亮,莫非事情有转机? 夏天南继续说:“不过忠孝难以两全。你进了我的部队,拿着堪比家丁的饷银,吃喝不愁,就必须遵守这里的规矩。在战场上,军纪必须遵守,命令必须服从,别说是你大舅,哪怕下令朝你亲爹开枪,你也必须开枪。” 这些士兵哗然,这是什么规矩,哪有朝自己亲爹开枪的道理? 夏天南冷冷地看着他们:“觉得不近人情是吧?当时的情况下,鞑子押着你们的亲人来攻城,要么开枪,要么被鞑子杀掉,没有中间的路可走,而且以鞑子历来的残暴,就算你们赔上了性命,你们的亲人就能活下来吗?”士兵们无言以对,低头不语。 “况且,就算你们甘愿为了你大舅、叔伯这些亲戚一起陪葬,成全你们孝顺的名声,那么其他人呢,也必须给你们陪葬吗?你们的自私,很有可能把几千战友的性命都搭进去!”夏天南指着在外围观看的士兵们,大声质问。 这些士兵愣了愣,看着四周的士兵,发现他们的眼神冷漠中带着敌视,几天前还亲密无间的战友,突然就变得陌生起来。夏天南的话,成功地点燃了其余士兵心中的愤懑——是啊,这一小撮人为了他们自己的孝顺,差点把自己这几千大活人都送去见阎王,大家都是爹妈生的,凭什么咱们要给你们陪葬? “既然你们选择违抗命令,甘愿把性命交给敌人,那就让你们的敌人来给你们应有的惩罚!”夏天南招了招手,示意近卫营的士兵把一旁不知所措的蒙古人带过来,告诉他们,“你们应该都听得懂汉话。拿起你们的马鞭,就像在草原上鞭打你们的奴隶一样,狠狠地鞭打这些士兵,直到马鞭抽断为止。谁要是手下留力,当场击毙!” 抽断马鞭!这个惩罚让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连蒙古人都有些害怕了——这么抽鞭子,弄不好会死人的,如果抽死了他们的人,会不会又以此为借口迁怒于自己呢? 夏天南轻声对杨由基吩咐了几句,杨由基点点头,下令一百名近卫营士兵将蒙古人和犯错的士兵团团围住,然后说道:“开始行刑!率先抽断鞭子的人可以休息,动手。” 面对黑洞洞的枪口,蒙古人不敢怠慢,使出了吃奶的力气朝对面抽了过去,“啪”的一声,一鞭子下去,士兵背上的衣服就裂开了,血红的鞭痕清晰可见。 整座棱堡鸦雀无声,只有“噼啪”的鞭子声和士兵们忍痛不住的惨叫声回荡在广场上空。 林伟业悄悄问:“你这么做是不是太狠了?” 夏天南冷冷地回答:“军纪不容破坏,如果战场上违抗军令这样的事情都纵容的话,这支独立团迟早会变成军纪败坏的朝廷官兵,养这样的部队有何用!” 第七百八十四章 沿海追击 残忍的鞭刑震撼了在场的所有官兵,他们眼睁睁看着这几十个士兵被抽打得血肉模糊,心里那一丝愤懑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兔死狐悲的感觉,同时也深感庆幸,多亏了违纪抗命的不是自己。 林伟业轻声叹道:“治军就必须如此吗?看着有些不忍心,他们也不过是不愿伤害自己的亲人而已。” “妇人之仁。”夏天南瞟了他一眼,“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不管什么时代,最好的军队就是一个没有思想的杀人机器。只可惜我们没有tg那样的洗脑手段,这个时空也谈不上什么革命思想,没办法用‘支部建在连队’那一套,就只能用胡萝卜加大棒的蛮办法了。如果按你的怜悯心来办事,光有丰厚的饷银却没有严格的军纪,迟早堕落成清末的八旗军。” 行刑结束后,受伤的士兵被抬入房内敷伤药,观看行刑的士兵则按建制各自回归岗位。这一次“杀鸡儆猴”,在独立团士兵的心中深深地刻下了烙印,此后南征北战,独立团再无违反军纪的情况发生。 夏天南和林伟业并肩往军官宿舍走去——所谓军官宿舍,其实和士兵住的平房差不多,只不过从大通铺变成了双人间或者单间——今晚夏天南就打算住兵营了,他还有些想法要和林伟业交流。 夏天南问:“鞑子退兵是什么时候,他们骑兵多不多,有没有抓丁口?” “鞑子几乎人人骑马……退兵就在今早,抓了很多百姓,辎重看起来也多,有这么多拖累,就算人人骑马估计也跑不快……” “才走了一天,还拖着尾巴,跑不快?”夏天南托住下巴,沉吟起来。 林伟业和他搭档了好几年,彼此熟悉的很,一看见他这模样就知道要搞事情,有些吃惊地问:“你不是打算追上去吧?” 夏天南笑了笑:“要是我此刻在临高,才不会大老远跑来和鞑子干仗呢。可谁叫我担心你会挂,偏偏就跑来了呢?反正来都来了,阿巴泰又只是一支偏师,不追上去打一场,心里感觉不自在,好像错过了五百万大奖的感觉……” 林伟业无奈地说:“人家好歹也是后金的贝勒,听说也是个资历很老的将领,不是初出茅庐的菜鸟,你以为是给你来送人头的?还错过了五百万呢。” “嘿嘿,送人头倒不至于,阿巴泰在历史上也颇有名气,但正因为如此,我才要趁他落单追上去,等他和阿济格会合后就难打了。后金人口稀少,不管是士兵还是将领,死一个少一个,如果女真人死得差不多了,就剩下那些汉军和蒙古人,分分钟树倒猢狲散,皇太极再怎么能折腾,也蹦跶不起来了。” “你说的轻巧,可是鞑子哪有那么好杀!”林伟业摇了摇头,“我带着独立团,还是依靠棱堡才能与其抗衡,野战就很难说了。” “你也不必把鞑子抬得太高。”夏天南说,“他们有自己的优势,不过没有历史上说得那么夸张。明末是一个比烂的年代,后金之所以能入主中原,根本的原因还是因为明王朝本身出了问题,政治、军队糜烂,加上小冰河造成的灾荒和土地兼并引发的农民起义,才会让后金乘虚而入。但凡一支军队训练和士气稍微像样点,就能和所谓‘满万不可敌’的鞑子抗衡。当年浑河之战,戚继光留下的浙江兵、四川白杆兵加在一起不过7000来人,就与几万鞑子打得难解难分,要不是援兵迟迟不至,结果如何还很难说。” 林伟业皱眉道:“你说的也不无道理。可是,就算我不懂军事,我也知道机动性的重要。鞑子几乎都是骑兵,即使有辎重的拖累走不快,也比咱们两条腿强的多。现在他们已经走了一天,哪怕你明早就出发,晚了一天还能追上吗?就算累死累活追上了,精疲力尽之下,还怎么和对方打?而且骑兵打步兵,就算打不过,抛下辎重跑了就是,主动性都在他们手里,这种仗你也要打吗?” 夏天南竖起了大拇指:“还说不懂军事,这番话说得很在理嘛!在战场上历练一番真是让我刮目相看了。” 这时两人已经回到了林伟业居住的宿舍内。夏天南说:“拿出纸笔来,你是山东人,对山东的地形应该熟悉,画一张山东的东北部沿海地图,来分析分析。” 林伟业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便取出纸笔简单勾勒出山东沿海的局部地图。 夏天南指着地图上山东半岛凹陷的地方问道:“这个位置大概属于什么地方?” 林伟业回忆了一番,答道:“应该是昌邑附近,按这个时空的行政区划,大约是莱州和青州交界处。” 夏天南对门外喊道:“来人,把马威叫来。” 不一会,马威进了屋,夏天南招手让他过来看地图,问道:“你说说看,骑兵一天最多能跑多远,像鞑子这样带着辎重又能跑多远?” 马威默默估算了一下,回答道:“将军,以属下的经验,如果是蒙古人这样的轻骑,地势又平坦的话,一天大概能跑200里,不惜马力的话300里也有可能;鞑子多数披重甲,日行200里是极限。如果算上辎重的拖累,最多日行80里,否则的话,那些丁口都会活活累死,鞑子抓人也白抓了。” 夏天南闻言心里有了底,指着昌邑的位置再问:“听说你为了剿马贼,从莱州一直追到了青州境内,那么两府交界的这个地方,离登州大约多远?” 马威回忆了一下,笃定地回答:“300里左右。” 林伟业看着地图,疑惑地问:“你为什么反复询问昌邑这个地方?” 夏天南回答:“因为鞑子往京城方向走,除非他们想绕路不走直线,否则必须沿着海岸线走,一直到这个海岸线凹陷的位置,也就是昌邑,过了这个点之后,地形变化,鞑子离海岸线就越来越远了。” 林伟业恍然大悟:“你想利用咱们水上的优势?” “没错,两条腿跑不过四条腿,可是大海行船比四条腿更快。”夏天南重重敲击了一下地图,“我要沿海追击鞑子!” 第七百八十五章 阻击计划 林伟业仔细看了看地图上的海岸线,昌邑北部就是莱州湾,山东半岛刚好在这个位置有个凹角,登州和昌邑都临海,两地之间的直线距离刚好是贴着海.果真如夏,鞑子从登州走陆路回北直隶,在到达昌邑之前,最近的路线就是沿着海岸线走。一旦过了昌邑,再从陆路往北方走就离海边越来越远,想要靠两条腿追上去就难了。 他赞同地点点头:“理论上是可行的,我顶你。如果打一仗能多杀几个鞑子,那就打吧!” 经过鞑子驱使百姓攻城一事后,林伟业对后金军队的凶残和冷血有了更深刻的认识,这样反人类的军队,与文明的发展是背道而驰的,尽管他一向不太提倡以暴制暴,可是对于多杀鞑子,他毫无异议。 夏天南问他:“阿巴泰一撤,山东境内没有其他够分量的敌对势力了,登州这一块是安全的,所以我打算把独立团也带上,你去不去?” 要是和其他势力作战,林伟业不一定有兴趣跟去,不过和后金军队作战,他没有犹豫,点头道:“去,怎么说我名义上也是登州总兵,杀鞑子算我一个。不过独立团没有炮兵营的编制,也没有配备10斤野战炮,火力不够啊!” “我是乘坐飞剪船先到的,主力部队也慢不了多少,应该这几,“我唯一担心的是海上风浪会耽误船队的行程,如果在阿巴泰穿越昌邑后才到山东,这个计划就没有意义了。” 第二天,夏天南回到登州城内,召集司马德等人进行推演,测算阻击鞑子的可能性,并制定详细的作战计划。 司马德说:“将军,之前我们制定的所有作战计划,都是围绕着解除军营之围制定的,现在既然要走海路拦截鞑子,那么前面的计划全部要推倒重来。” “没事,重来就重来。战场形势本就瞬息万变,必须不断调整。这正好是磨练你们军机参谋处的大好机会,名将都是靠打仗打出来的,没有捷径可走。你们必须提前做好计划,等主力部队一到就开始行动。” 司马德对其中一个参谋说:“刘黑子,在这些参谋中,你的年纪稍长,而且有过做海寇的经验,对于近海的作战应该颇有心得,说说你的思路。” 这个刘黑子正是当年广东海面上的一个小海主,盘踞沱泥岛占山为王,后来被威廉和黄汉生联手端了老巢,走投无路之下,弃暗投明归顺了琼海军。因为他是读书人出身,在充斥着大量文盲的海贼中算是凤毛麟角,而且脑子灵活,被组建军纪参谋处的司马德相中,在博辅海军分校进修后,成了一名参谋。 刘黑子一喜,这是给自己一个在将军面前露脸的机会,得好好把握。他迅速理了理思路,然后站起身,指着简陋的地图说道:“据骑兵营的兄弟介绍,登州到昌邑大概是三百里左右,而带着辎重和百姓的鞑子走不快,最多日行八十里,那么除去昨天一天的时间,留给我们的时间只有三天。以咱们海船的速度,在登州不下船马不停蹄驶往昌邑,顺风的话大概需要一个白天,那么这么算起来,咱们的船最迟后天傍晚就要到,否则就会错过这个阻击的最佳地点。” 司马德点点头:“分析得不错。不过凡事要做好最坏的打算,船队后天未必能到登州,那么就要想法子拖延鞑子的行军速度。” 刘黑子现出了为难之色:“怎么拖延?鞑子从北直隶一路进入登州,沿途畅通无阻,难不成返回的路上还有谁敢螳臂当车?” 夏天南沉吟道:“东三府境内,我岳父的话管用,倒是可以走水路抢在鞑子前面,把巡抚衙门的命令下到各州县。不过正如刘参谋所说,沿途无人敢出战,只怕命令发下去也是无用。” 其他参谋也冥思苦想起来,可是没有一个人能想出好办法。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什么计策都是苍白的,谁让明军孱弱到不堪一击呢? 司马德思索了一番,开口道:“将军,属下倒有个法子,也不知道管用不管用。” 夏看。” “其实我属下也是受了将军坚壁清野的启发。既然把登州方圆二十里的粮食都抢收了,就能逼迫鞑子撤兵,那么抢在鞑子前面把沿途的粮食也抢收了,是不是就能延缓鞑子的行进速度?鞑子入寇向来不带粮草,全靠劫掠就地补给,他们这么多人还有马,加上虏获的百姓,每天人吃马嚼的消耗肯定惊人,吃光了肯定在沿途抢掠,数里之内没有粮食可抢,势必要把人手撒远一点找粮,这样一来,整支大军的速度自然就慢了。” “妙极!”夏天南拍手叫好,“这个举一反三的思路很好。就来个故技重施,把这个坚壁清野的把戏再玩一遍,顺着登州到昌邑的直线,抢在鞑子前面把沿途的粮食都抢收了。除非鞑子能够饿着肚子赶路,否则三天内绝对到不了昌邑。” 司马德说道:“既然如此,那就宜早不宜迟,立刻向抚台求得手令,派人乘船赶到鞑子前面收粮。” 夏天南提醒道:“收粮这事是把双刃剑,让鞑子难受的同时也给百姓造成了不小的损失。咱们不能把口碑搞砸了,虽然有巡抚的手令,也得适当弥补百姓的损失。在登州咱们是逼着官员出银子,现在涉及莱州、青州等地,也来不及去找当地官府搞认捐了,咱们自己出吧!只要能成功截住阿巴泰这支大军,花些银子也是值得的。” 司马德答应下来:“属下知道,绝不会为了这么一点银子砸了琼海军的招牌。” 定好计划之后,军机参谋处雷厉风行,选派了人手持巡抚手令乘坐飞剪船走海路前往莱州、青州。为了顺利完成任务,近卫营的士兵也跟去了,免得地方官府阳奉阴违,敬酒不吃吃罚酒,必要时以武力进行威胁。 第七百八十六章 水到渠成 夏天南等人做好了阻击阿巴泰的准备,枕戈待旦,只等主力部队的船队一到就出发。而林伟业心里还有一丝牵挂,他安排好军营的事之后,第二天中午悄悄回到了登州城内的一座小院子——李香君就临时安置在这里。 进入这座安静的院子之后,林伟业蹑手蹑脚,生怕弄出了声音惊醒了李香君——通过这几个月的相处,他知道李香君有午睡的习惯。 到了内院,一个婆子看见了他,正准备出声叫老爷,被林伟业制止了。他来到登州之后,出于逃避符南英的心思,打算在这里呆上一段时间,所以置办了院子,还请了婆子伺候李香君,颇有点小两口过日子的感觉,唯一的遗憾就是:到现在为止,他和李香君之间还是纯洁的关系。 其实,李香君心里的坎还虽然没过去,也没有彻底忘记曾经山盟海誓的侯方域,但自从媚香楼那一撞,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之后,她已经认命了,加上来到山东后林伟业对她关怀备至、呵护有加,颇为感动,已经做好了献身的心理准备。女人嘛,终究会走到这一步,何况出身青楼,能够遇到林伟业这样的良人也算是幸运了。 说起来,林伟业也很郁闷。他倒不是看多了八点档的狗血都市剧,心里有洁癖,非要李香君爱得他死去活来、身心都只属于他一人不可。侯方域比他年轻,按这个时空的标准,也比他更有才华,最重要的是,人家比他长得更水灵,标准小鲜肉一枚,不是他这个无趣的理工宅男老腊肉能相比的,女人又是感性的生物,一时半会走不出这段感情,也是正常。不过理解归理解,每当看到李香君偷偷地拿出那把杨龙友画的桃花扇翻来覆去地看,还独自垂泪时,林伟业心里就堵得慌,都说眼不见为净,看不到这一幕也就算了,可是经常看到就有了阴影,每次打算推倒李香君的时候就会不由自主地想起来,顿时偃旗息鼓。 进了里屋之后,他发现李香君果然躺在床上小憩,露出了莲藕般的胳膊,睫毛轻轻颤动,不知道是不是在做梦。 林伟业轻轻坐在床边,看着李香君的睡姿,欣赏着她玲珑有致的身形,一股满足感油然而生。从铁血杀伐的战场上撤下来,和自己喜欢的女人呆在一起,感觉很幸福。夏天南常说的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大约就是这种情形吧?当然,如果李香君能够彻底放下侯方域,那就完美了。 他左顾右盼,没有发现那把以血作画的桃花扇,心中松了口气,低头看着李香君小巧精致的面容,忍不住轻轻抚摸了她的脸庞。 李香君睡得浅,一下子就惊醒了,睁开眼见到他,眼神中满是意外和欣喜,坐了起来,顺势抱住了他。 “老爷,你总算平安归来了,这些日子,妾身一直很担心你” 突如其来的幸福感一下子填满了林伟业的心房,他愣了愣,不敢置信地问:“你真的担心我?” 李香君依偎在他怀中,轻轻地回答:“是的,妾身很担心老爷,担心你被鞑子害了。不过老爷回来就好,能杀鞑子的,都是英雄,至少在妾身的心中,老爷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城内的百姓都说,登州城能够免遭鞑子的毒手,全靠老爷带人在城外的军营缠住鞑子呢” 林伟业欣喜不已,这一战打得真值,在李香君心中的形象立马升华了。他开心地伸手抱紧了对方,脸上笑开了花。 李香君还有句话却没有对林伟业说。当鞑子围困军营的消息传来后,李香君就陷入了恐慌之中,一想到在这兵荒马乱的情形下,失去了林伟业的庇护,她一个无依无靠的弱女子,要么被人糟蹋,要么命丧黄泉,便惶惶不可终日。享受了林伟业几个月的呵护照顾,突然发现很有可能失去这一切,甚至连尊严和性命都无法保证时,她顿时觉得林伟业是如此重要,他所带来的安全感是胆怯懦弱的侯方域给不了的。 两人经过短暂的分离,再次相聚时觉得相互的感觉都不一样了。两人紧紧相拥,荷尔蒙急剧分泌,喘气声都粗了起来。林伟业再木讷,感受到了怀中佳人火热的躯体和心跳的加速,也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他口干舌燥地解开了自己的衣服,然后去脱李香君的衣服,对方很顺从地配合他的动作,彼此坦诚相见之后,一切水到渠成。 外面的婆子来到门外,正想叫老爷和如夫人去吃饭,却听到了里面粗粗的喘气声和若有若无的呻吟声,不由得呆住了。等到李香君一声夹杂着痛楚的叫声传来时,婆子醒悟过来,赶紧蹑手蹑脚退了出去,免得坏了老爷的好事,丢掉这份酬劳丰厚的差事。 青州。长长的队伍扬起漫天的灰尘,由东往西前进。 北归的途中,阿巴泰一直是郁闷的。他自从跟随阿玛起兵以来,从山海关打到归化城,从辽东打到朝鲜,不管是林丹汗还是朝鲜国王,都成了手下败将,可是在小小的登州城却碰到了钉子,头破血流。一想到损失了两个牛录的精锐和几千汉军,他心里就开始滴血,然后到了顺义会师后还要接受阿济格的嘲讽,回到盛京还有可能接受削爵降俸的处罚,光想想就心烦。 只是他并不知道,这些还不是最让他烦恼的事,用汉人的话说,好戏在后头。 从离开登州的第二天傍晚开始,沿途的情形就有些不对劲。 按照惯例,后金大军行军一向是就地补给——这是文雅的说法,其实就是像蝗虫过境一样,走一路抢一路——所以后勤保障的压力很小。可是来时非常顺利,同样的路线,回去时却四处扑空——沿途的村庄几乎成了空城,不仅百姓都躲起来了,就连粮食也带走了,地里的麦子都收割了,米缸里更是干净得能跑老鼠。 一个村庄是这样子,还有可能是村民因为听到大军的到来,望风而逃,可是两个三个村庄都是这样,傻子都知道有问题了。 第七百八十七章 拦截 噶尔图忧心忡忡地对阿巴泰说:“贝勒爷,有些不对劲,这情形倒是有些像前两天的样子,明狗是不是又把沿途的粮食抢先收了?” 阿巴泰一惊,与噶尔图对视一眼,不是没有这个可能,明狗这种招数能玩第一次,自然就能玩第二次。 “不过就算是真的,他们又想做什么呢?”噶尔图不解地说,“这么短的时间,他们能控制的区域有限,无非在沿途十几里的地方动些手脚,给咱们补给制造点麻烦而已,可是除了让我们行军的速度慢一点点,还能怎么样?” 阿巴泰也想不明白,只是出于保险起见,对噶尔图吩咐道:“慢一点就慢一点,小心明狗还有后手。只要咱们不自乱阵脚,山东没有敢和大金野战的明军。” 噶尔图想想也是,如果随便来支军队就能和大金勇士在旷野之中对阵,也就不会有这次的入关了。至于行军的速度放慢,会耽误更多的时间,免不了被阿济格借机穿小鞋,不过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反正已经延误了七八天了,再多耗费一两天也无所谓了。 大军原本计划三天内进入青州府,五天之内穿越济南府到达北直隶,抢在阿济格约定出关的时间之前赶到顺义,可是因为琼海军的小动作,补给困难,又不能饿着肚子急行军,走走停停,三天过去了,还没走出莱州。 同一时刻,在登州望眼欲穿的夏天南等人终于等来了船队。夏天南当即向船队发出了命令,第一团和第二团全体官兵不下船,只是简单补充了水和蔬菜,然后独立团也登上了船,琼海军几乎全部兵力都直扑莱州湾。 夏天南选中的阻击地点是北临莱州湾的昌邑县,位于莱州和青州交界处,隶属于莱州府平度州。除了名字相同,这个昌邑与历史上被称为“汉废帝”的昌邑王刘贺没有什么直接关系,后者的封地位于菏泽市巨野县。 此时的昌邑县只是一个人口稀少、不受官府重视的小县城,城墙甚至还是夯土,外面没有包砖,看起来破败不堪。尽管比起其他州府、县城,昌邑的城墙看上去不堪一击,很容易攻破,可是阿巴泰领兵经过这里前往登州时,或许觉得太穷了,没什么油水,压根没有动劫掠的心思。夏天南抵达昌邑县时,看到这城墙的牢固程度甚至还不如临高、澄迈,也放弃了据城防御的念头,命令大军在离县城几里远的官道上就地开挖工事,设置拒马等障碍。 林伟业也跟着大军来到了昌邑,他对夏天南的决定有些不理解,询问道:“这县城破是破了点,但是总好过旷野之中毫无依仗,为什么不进城防守呢?” 夏天南努努嘴,“这个,让司马参谋长告诉你,计划是他们参谋处定的,我只是拍板而已。” 司马德解释道:“咱们赶到这里的目的是为了拦截鞑子。如果躲在城内,固然更安全,可是也限制了咱们的行动。鞑子如果不想纠缠的话,大可以绕过县城直接北上,那么躲在城内又有什么意义?” 林伟业懂了:“鞑子一心北上,绝不会主动来攻打县城,咱们辛辛苦苦抢在他们前面拦截就成了白费劲。” 或许冥冥中自有天意,注定阿巴泰要和琼海军的主力碰上,就在夏天南到达昌邑后的几个时辰后,后金大军也到了。 后金的斥候发现了挡在必经之路上的敌人,立刻回报。阿巴泰听到这个消息气不打一处来,这段日子流年不利,进入山东以来处处不顺,现在什么人都敢来太岁头上动土了吗?他大声喝道:“噶尔图!” 噶尔图策马跑过来:“属下在。” “我给你两千人,不管挡在前面的是什么人,大军到达之前,必须给我冲散,扫清前进的障碍,不要耽误行程。” 噶尔图大声应下:“遵命!” 两千蒙古人与后金甲兵的混合部队离开了大队伍,跟随噶尔图加速前进。他们的任务是在大军到达战场前扫清道路。依照他们的认知,整个大明除了白杆兵等少数部队之外,几乎没有能够在旷野中与大金对阵的军队。只要两千骑兵一冲,不管挡在前面的是什么来头,都只有溃败的下场。 噶尔图率军来到前方两里处,发现了挡在前方乌压压一大片的步兵,倒吸了一口凉气,这怕是有一万多人吧?看来斥候回报的时候,没把敌人的人数说清楚。 本打算接近后就直接发动攻击的噶尔图犹豫了,这样规模的军队,根本不是小大小闹,完全是要决战的架势。要知道,阿巴泰带来山东的大军,正蓝旗的甲兵和八旗蒙古、汉军、包衣全部加在一起,也不过是一万五千多人。虽然眼前的敌人还不知道战力如何,但也不是区区两千人能够抗衡的。 噶尔图在棱堡被打怕了,看见了数量远超自己的敌军,犹豫了片刻,放弃了冲锋的念头,调转头回去,向阿巴泰报告。 “啪”的一声,马鞭在噶尔图背上抽出了一道血痕,但是噶尔图不敢躲闪,只能硬生生挨了这一鞭。 “登州的明狗把你的魂都打没了吗?”阿巴泰大声呵斥,“你别忘了,咱们虽然受了挫折,但是明狗是躲在奇怪的石堡里,不是光明正大和咱们野战。现在有了这样的机会,你却灰溜溜地跑回来?人再多又怎么样,咱们大金的勇士几百人追着成千上万明军跑都是寻常。” 噶尔图羞愧不已,回答道:“属下知道了,请贝勒爷再给一次机会。” 阿巴泰举起马鞭,遥指前方:“去吧,你是我正蓝旗屈指可数的勇士,不要让恐惧蒙蔽了你的双眼,睁大眼睛盯着你的对手,举起你的马刀,砍下那些尼堪的头颅!” 噶尔图的情绪彻底被调动起来了,他面红耳赤地举起马刀,拨转马头,高喊着:“都跟我来,杀明狗!”两千人去而复返,再度回到战场。 第七百八十八章 骑兵的克星阵型 昌邑县外的官道附近是一片宽阔的地带,只有少数丘陵地形,在这样的地形拦截机动性很强的骑兵,难度不小。 为了防止鞑子利用骑兵的优势轻易冲过封锁线,琼海军沿着官道摆出了一个硕大的品字形,品字的侧面正对着鞑子的方向,三个团按照番号依次交错沿着官道布置。这样一来,不管鞑子如何左冲右突,总会遭到正面和侧面的火力打击,就算不计伤亡以蛇形路线穿越这个品字,不死也要脱层皮,最后肯定会付出惨重的代价。 琼海军指挥部设在第二团中间一个小小的丘陵山体上,林伟业站在高处用望远镜查看己方的兵力部署,赞道:“这个安排很妙,比纵队和横队都好,既扩展了防守的宽度,又不至于被敌人集中一点突破,而且这个交错布防的阵型能够互相呼应,而且可以形成一定程度上的交叉火力,与棱堡有异曲同工之妙啊!” 夏天南也很满意,说道:“这个点子是苏粗腿想出来的,然后经过了军机参谋处的完善。这个苏粗腿虽然出身草根,文化底子也差,但是在打仗方面很有天赋,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啊!” 第二团团长魏连横也说:“苏团长虽然铁匠出身,但是识字、学算数都很用功,是陆军分校培养出来的佼佼者,可谓笨鸟先飞的典型。” “他可不笨,鬼点子多得很。”夏天南笑道,“不过在军官培训班和后来军校进修都很用功,有天赋,态度又端正,能够脱颖而出也是理所当然的。” 这时,喊杀声响起,噶尔图率领两千骑兵开始了对第一团阵地的冲击。 如果换成其他明军,面对鞑子两千骑兵的冲击,不管是长矛兵还是鸟铳兵,都很难撑下来——前者缺乏足够的意志力和勇气,后者因为战斗意志和武器装备的不足一旦被近身则全面崩溃。 琼海军则是以空心方阵迎接鞑子骑兵的到来,面对来势汹汹的骑兵,第一团的官兵既紧张又兴奋,严阵以待。 自从火枪普及后,直到机枪出现之前,空心方阵是步兵克制骑兵的最佳阵型,尤其是刺刀的出现,这种阵型更是成了骑兵的克星。刺刀加燧发枪的组合,彻底摒弃了长矛兵等冷兵器兵种,火枪兵成了远近结合、攻防一体的兵种,远距离可以用火枪的射程进行打击,近距离则可以用刺刀遏制骑兵的冲击。 对排队枪毙时代不了解的人,很难理解薄薄的空心方阵为什么能够阻挡冲击力强大的骑兵,认为骑兵一旦冲进阵中,步兵就完了。其实这种认识源于对马的习性不够了解。不管什么品种的马,对于又尖又亮的物体有本能的恐惧,即使是经过严格训练的战马也不例外。除非极端的情况,否则战马不会冲进刺刀阵,空心方阵前排的士兵一般不会受到战马的直接冲撞,他们的作用更多是为了吓唬战马,让战马回避罢了。而四方形的阵型,就没有所谓的后方,骑兵即使拥有强大的机动性,也无法通过迂回的战术来找到薄弱点进行攻击。 骑兵要想攻破这种阵型,唯一有效的方式就是用弓箭或者火炮打倒一定数量的士兵,让阵型出现缺口,然后从这个缺口往里冲锋。可是阿巴泰手下并没有大炮,这条路已经被堵死了一半;至于弓箭的效果,在当初遭遇马威的骑兵营那场小规模战斗中,已经得到了验证——不管是步弓还是骑弓,面对成规模的火枪都没有优势。 噶尔图要冲击的是一个庞大的步兵空心方阵。第一团和第二团都是将四个步兵营均匀地分布在四面,每个横面是一千人,分成两排,前后排都是五百人,前排蹲下举着刺刀,后排负责射击。 得益于多年战斗的经验和默契,跑动的过程中,后金的骑兵和蒙古人自然而然进行了分工,马甲们举起马刀,跟随噶尔图这个箭头排列成了锥形——这个冲锋阵型是用来凿穿步兵阵列的,后金骑兵虽然被后世评价为骑马的重步兵,但是在几乎没有骑兵的对手面前,也能客串一把重骑兵;而蒙古人在两翼散开,准备进入弓箭的射程后进行抛射攻击。 这个大陆上,有史以来规模最大的火器化步兵方阵和号称野战无敌的后金骑兵之间的较量开始了。以往琼海军虽然有过以方阵对抗骑兵的战例,但是这么大的规模、这样强的对手,还是第一次。 黄汉生冷静地看着越来越近的骑兵,一直没有下达开火的命令,直到骑兵进入了七、八百步的范围内,才下令炮兵可以攻击。 炮兵营长下达了具体的指令:“正前方各炮組开炮!山地炮吊射!”传令兵挥动了红色的小旗,示意炮兵开火。 “轰轰轰轰”,安置在方阵四个角落的10斤野战炮率先开火,10斤的实心炮弹呼啸着划开了空气,飞向敌人。由于没有平原地形可以掩护,为了不影响方阵正面的防御,炮位只能放在角落。炮口是斜对着的,两个角落大炮发射的的炮弹形成了交叉火力。 诺大的铁球交错飞行,穿越了鞑子的队伍,一个接一个的骑兵被炮弹砸飞,很多人脑袋开了花,还有人被砸得肠穿肚烂。 噶尔图经验丰富,知道越是这种时候,越要冲上去,战场上骑兵轻易后撤是兵家大忌。只要蒙古人能够争气,进入射程后用乱箭打开一个口子,让自己带人冲进去,就能决定战斗的胜成败。他俯下身体,紧贴马背,仿佛没有看见身旁呼啸而过的炮弹,心中给自己鼓气:噶尔图,你必须冲上去,让贝勒爷看看,你还是那个屠杀明军如砍瓜切菜一般的巴图鲁。 10斤野战炮的实心炮弹对付密集的步兵是毁灭性的武器,可是对付速度极快、阵型相对稀疏的骑兵,威力和效果就打了折扣,颇有些大炮打蚊子的感觉。即便如此,冲锋的骑兵还是感觉到了巨大的压力,以往在野战中,他们从未在这么远的距离就遭到炮火的攻击,而且死伤不少——明军的红夷大炮大部分都是用于守城,几乎无法用于野战并且对付骑兵。 第七百八十九章 第一波冲锋 等到后金骑兵冒着野战炮的炮火前进了一段距离,进入了山地炮的最佳射程后,位于方阵中央的四个炮兵连开火了。 “轰轰轰”,抬高了射击角度的山地炮喷射出橘红色的火焰,密密麻麻的榴弹越过前方的士兵头顶,飞向了疾驰的骑兵。 噶尔图还是第一次见识这种曲线射击的火炮,他忍不住抬头去看如同冰雹一般掉落的炮弹,这到底是什么鬼?这些6斤左右的炮弹有些砸到了人或者马,带着淋漓的鲜血掉落地面,有些则直接砸到地面,砸出一个凹陷的坑之后再度弹起。 “轰”、“轰”、“轰”……随着延时引信的引爆,榴弹接二连三地爆炸,巨大的火焰和烟雾笼罩了整个骑兵队伍,有人被冲击波掀落马下,有人被爆炸产生的碎片击中一命呜呼。战马被巨大的爆炸声和气浪惊到了,开始不听主人控制,无头苍蝇一般乱跑起来,很多人更是被狂躁的战马甩了下来,被蜂拥而至的马蹄踩成了肉泥。 在剧烈的爆炸中,还是有不少战马因为远离爆炸点,没有受到太大影响,继续往前冲击,很快就脱离了火炮射击的区域,进入了炮击的盲区。 不过,迎接他们的,是整齐的排枪。 黄汉生下达了步兵攻击的命令,号手吹响了铜号,嘹亮的号声传到了每个角落。正面站立的五百名士兵在各自连、排长的指挥下,同时扣动了扳机。 “呯呯呯”,雨点般的铅弹让这些幸运地穿过了炮火轰击的骑兵开始怀疑起人生——他们很快发现,硕大的炮弹能要人命,小小的铅子照样也会死人。五百名肩并肩站立的士兵,组成的火力网相当密集,骑兵们仿佛迎头撞上了一度墙,头破血流。 充当箭头的噶尔图连续躲过实心弹和榴弹的攻击后,终于还是避不过密集的铅弹,一枚流弹正中他的右肩,几乎把肩胛骨都打碎了。噶尔图只觉得肩部剧痛,眼前一黑,差点掉下马。 分散于两翼的蒙古骑兵在付出了惨重的代价后,终于有一部分进入了骑弓的射程。他们娴熟地用双脚操控战马,在六七十步的距离迅速转向,与对手平行,利用战马奔跑的惯性抛射出了手中的箭。 箭矢还在半空中飞舞,夺命的铅弹已经呼啸而至,完成了任务的蒙古人纷纷被击中落马,他们还未看到自己的战果就去见了阎王。 这一波箭雨准确地落入了人群中,不少人中箭退出了战斗,阵列稀疏了一些,没有战斗开始时那么紧密了,不过后金骑兵期待的缺口没有出现。 相比之下,骑兵们的损伤更惨重,经历了野战炮、山地炮和步枪的三重打击后,能够接近步兵阵列的寥寥无几,面对闪亮的刺刀阵,战马和马背上的主人不约而同选择了后撤。士兵们装好第二发子弹,朝着敌人的背影扣动了扳机,“呯呯呯”,后撤的骑兵纷纷落马。 这一波冲锋下来,两千骑兵损失六七百人,伤亡率超过了三成,剩下的人侥幸逃了回来,噶尔图身受重伤,刚刚撤到安全的距离,就一头栽下了马,旁边的人赶紧下马去搀扶。 这时,阿巴泰率领的大军到达了战场。他皱眉观察着三个品字形的方阵,这样的纵深让他很头疼:集结骑兵一口气冲过去几乎不可能,就算能冲破一个方阵,后面的两个方阵也会像海绵一样吸收抵消掉骑兵的冲击力,最终大军会迷失在方阵的包围中。而且刚刚噶尔图的失败证明了,不投入足够的兵力,冲破一个方阵都难如登天。 噶尔图被几个巴牙喇抬着经过阿巴泰的坐骑旁,噶尔图勉强睁开眼睛,用力挤出几句话:“贝勒爷……属下无能……不过,这些明狗的枪炮之强悍尚在登州那伙明军之上,不好惹……贝勒爷要小心……” 阿巴泰远远看到了战斗的过程,这次他没有用马鞭来“回答”噶尔图,只是轻轻点了点头:“你已经尽力了,不是你作战不勇敢,而是这些明狗的枪炮太强。你下去止血养伤吧,接下来事的就交给我吧!” 噶尔图感动不已,嘶声道:“等我休息一会儿,再上马跟着贝勒爷杀明狗!” 等噶尔图被抬到后方去后,阿巴泰继续眺望前方,思索应对的办法。无意中,他看到了第一团阵地中央飘动的旗帜上一个斗大的“琼”字,心中一动,莫非这就是登州那伙明军所说的琼海镇?难怪他们敢在野战中拦截大金的军队,以登州石堡和刚才战斗的表现来看,他们确实有这个底气。 阿巴泰回头看了看长龙一般的辎重车队和人头攒动的百姓队伍,心里纠结起来。如果没有这些战利品和丁口的拖累,他相信在一万多大军的全力冲击下,明军的枪炮再厉害,也难以抵挡。可是放弃了这些,入关还有什么意义,自己不就是来明国境内抢银子、抢丁口的吗? 他再度眺望前方的明军,视线所及之处,全部是清一色的步兵,没有骑兵(独立团的骑兵营因为损失不轻,而且在这种大规模的战斗中没有多少发挥的余地,被夏天南留在了登州军营休养恢复),说明对手只能打阵地战,没法发动追击战,于是心里一个念头慢慢形成,逐渐变得清晰起来。 “传我命令!”阿巴泰高声下令,“除了少量兵力看守辎重和丁口,凡是有马的人全部上马,集中兵力攻打第一个方阵!无马的包衣制作楯车,顶在前面。” 军令一下,全军开始忙碌起来。 原本不怎么承担作战任务的余丁们也批上了五花八门的皮甲或者锁子甲,擦拭顺刀,检查箭壶中的箭矢,有马的跨上了自己的战马,来到了马甲们的身后,准备跟随这些正规军一起发动冲击;披着厚厚两层甲的步甲们则原地盘腿坐下休息,养精蓄锐,等待马甲冲破防线之后冲入敌方阵中进行肉搏战;包衣奴才和辅兵们则搬运辎重,腾出不少推车,在前方钉上一两层木板,再罩上棉被、堆上装了泥沙的麻袋,临时赶制楯车。 第七百九十章 楯车 楯车在后金和后来的满清入主中原的过程中起到了重要的作用,是抵御明军火器的秘密武器。 但是满清取代大明之后,统治者为了能让“江山永固”,出于保密的原因,在史籍中尽可能地抹去了曾在明清战争中留下浓墨重彩痕迹的楯车,一直鼓吹骑射为“满洲之根本,旗人之要务”,乾隆皇帝甚至自称坚持骑射数十年。在纂改明史等史书的过程中,把清军描述成依靠重骑兵和精锐步兵作战的军队,是靠“弓马娴熟”、“作战勇猛、悍不畏死”才取得了对明军的全面胜利。 而真实的历史中,从努尔哈赤时期开始,楯车便开始使用了,在著名的浑河之战中,后金军队便是依靠楯车逼近明军,近距离对明军弓箭射击,然后混战肉搏才击溃了明军。在这之前,八旗军对明军远距离的射箭、骑兵冲击和骑射进攻都没能击溃这支明军。因此因为楯车举足轻重的地位,努尔哈赤甚至定下了“遇敌若无楯车,切勿出战”的军令,甚至有将领因为作战中未携带楯车而被治罪。 不过到了皇太极时期,因为明军的战斗力急剧下降,能够依靠火器与后金军队正面硬扛的军队屈指可数,大多数时候,仅凭弓箭和冲锋就能击垮明军,“遇敌若无楯车,切勿出战”的军令慢慢就被淡忘了。 阿巴泰从军的时间比弟弟们都长,在跟随努尔哈赤南征北战的时候,亲眼目睹了楯车的巨大作用。由厚木板包覆牛皮、铁皮复合而成的楯车“小砖石击之不动,大砖石击之滚下,柴火掷之不焚”,具有较强的防御力,在没有火炮的情况下,楯车足以抵御鸟铳的射击,掩护军队推进到较近的距离,以弓箭击溃对手。眼下匆忙赶制的楯车虽然没有牛皮和铁皮,防护力打了折扣,但是盖上泼了水的棉被、堆上沙袋,也不容小觑。 准备妥当之后,进攻开始了。 苍凉的海螺声响起,密密麻麻的楯车被推出来,在“隆隆”的木轮滚动声中向对面移动,轻甲或者无甲的步弓手紧随其后,再后面是披甲的骑兵,操纵战马以碎步慢慢前行,最后面则是重甲步兵。 黄汉生盯着这些楯车,虽然是第一次见到,但是一看就知道是为了挡火枪而制作的。他犹豫了一下,命人叫来了炮兵营长。 第一团炮兵营长正是前广东火器营守备左武卫。他在博辅保卫战中被俘之后,选择加入了当时的护卫队,依靠过硬的火炮技术,加上兀多望等葡萄牙教官的指点,很快脱颖而出,在历次大战中屡立战功,一路升迁,成为了炮兵营长。 黄汉生指着对面无数楯车,问道:“鞑子换招数了,你是使炮的行家,说说看,该怎么打,枪炮能对付这玩意吗?” 左武卫举起望远镜,仔细观察了一番,回答道:“团长,这东西或许能挡住火枪,但是大炮是无论如何挡不住的。别说10斤炮了,就算6斤炮也能两炮下去也能砸散架。不过咱们的10斤重炮分布在方阵的四角,火力不够集中,6斤炮摆在阵中只能吊射开花弹,没有实心弹效果好——您得有心理准备,这些玩意没法全部打掉,鞑子很有可能借机靠近,到时候就靠步兵兄弟们的排枪和刺刀了” 黄汉生表情严肃地回答:“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让他们靠近又何妨,照样打!你回到岗位上去吧。” 左武卫敬了个礼,转身回到了自己的指挥位置。 第二团阵中,夏天南也在望远镜中看到了鞑子的行动,皱眉道:“阿巴泰经验丰富,脑子也不笨,马上就想到了这个办法,看来汉生要经受考验了。” 林伟业举起望远镜看着这些楯车,啧啧称奇:“这就是明朝版的‘防弹车’?看来鞑子也不是传说中的野蛮人,还有点脑子嘛。” 夏天南哼了一声:“你高看他们了,这不是鞑子的发明,据说这是野猪皮从明军车营得来的灵感。戚继光、俞大猷等名将开发出了‘环车为营,铳炮击敌’的车营,用来对付蒙古人,然后就被鞑子山寨复制了,这种车算是车营的弱化缩水版,用途也有变化,好像叫做楯车。” 一旁的魏连横说道:“只可惜为了防范骑兵的冲击,要排列出空心方阵,10斤炮不能全部布置在正面,否则两轮炮下去,管你多少楯车都轰成渣。” “没办法啊,步兵面对骑兵,没法掌握战场的主动权,只能处于被动的位置。”夏天南遗憾地说,“要是咱们也能拉出几千骑兵就好了,能够对鞑子骑兵形成牵制,同时保护侧翼,咱们就可以不用顾忌这么多,直接摆成横阵,架上炮轰他娘的!” 这边琼海军在抱怨步兵的局限性,那边阿巴泰则在头疼对手步兵阵型的严密和火力的强大。 因为关内明军战斗力的江河日下,后金军队已经有段日子不用楯车了,阿巴泰被迫使出这个“祖传”的秘密武器,也是迫于无奈。要是骑兵冲锋加弓箭能直接解决战斗,他又何必多此一举? 不过对手看似遥相呼应的品字阵型,却有一个致命的缺陷。阿巴泰看着三个庞大的方阵,眼神中露出了一丝狡黠,是否能够击溃对手,全看这一次进攻了。 数量繁多的楯车缓缓前进了一里之后,在牛录章京们的呵斥下,开始加速,楯车后的包衣们额头青筋突起,喊着号子齐心协力推动楯车小跑着前进。后方的骑兵也慢慢提速,进行热身,为接下来的全力冲刺做准备。车轮滚动的声音和马蹄声交织在一起,像是天边响起了闷雷,缓缓地朝第一团阵地靠近。 炮兵营的炮手们已经进入了战斗状态。刚才打退两千骑兵的冲锋不过是热身,这一轮进攻才是真正的考验。左武卫和炮兵营的军官们四处巡视,检查各个炮组是否按照要求做好了发射准备,不时有军官的声音响起。 “前两轮发射实心弹,各炮组检查弹种是否正确。” “敌军进入两百步发射霰弹,注意及时更换炮弹。” 第七百九十一章 不尽如人意的炮击 双方的距离越来越近,最前方的楯车和方阵的距离从三里到两里,从两里到一里,已经进入了野战炮的射程。 左武卫沉着地盯着对手,一辆、五辆、十辆,越来越多的楯车进入了射程,他没有下达开炮的命令,只是耐心地等待。等到几百辆楯车大部分都到达了最佳射程之内,他才果断下令:“开炮!” “轰”、“轰”、“轰”…… 炸雷般的炮声响起,震耳欲聋,位于方阵两个角的炮位喷射出巨大的火焰,浓密的烟雾把四周都笼罩住了,沉重的炮弹在火药强大的推力下钻出了炮膛,“呜呜呜”地飞向了密密麻麻的楯车。 10斤的铁球带着强大的动能钻入了楯车群中,这种力量不是人力能抗衡的,看起来坚固的楯车也不堪一击。“嘭嘭嘭”的撞击声响起,炮弹击中楯车前的木板,厚实的木板刹那间四分五裂,车子瞬间散架,沙袋被撕开,里面的沙土和泥块四处飞舞。被炮弹直接扫中的包衣们就像被砸烂的西瓜一样,半截身子都飞了,鲜血淋漓的断肢和头颅掉落得到处都是,其余人则被炸裂的木屑和碎片插中,扎得刺猬一般,成了血肉模糊的一团,滚在地上嚎叫。 幸免于难的包衣们惶恐不已,推楯车的速度不由自主慢了下来。后面的牛录章京们立刻喊叫起来:“狗奴才,赶紧上,停下及后退者死!” 十几个停滞不前的包衣被当场砍下头颅后,被炮火打懵了的楯车队伍继续前行。 短暂的间隙后,第二轮炮击又开始了。 重炮对血肉之躯的屠杀再度上演,又有数十辆楯车被炮弹砸散架,几百名包衣丧命,交叉飞行的炮弹斜着打穿了整支楯车队伍,带着血丝和肉屑飞出去老远,才掉落在地上。 两轮炮击过后,原本非常密集的楯车队伍一下子稀薄了很多。但是楯车的数量实在太多了,仍然有一百多辆楯车穿越了炮火的封锁,艰难地前进到了五百步之内,最前端的几辆楯车距离方阵甚至只有三百步了。 左武卫叹了口气,正面10斤炮的数量不足是硬伤啊。他下达了命令:“10斤炮齐射一轮霰弹,炮兵连6斤炮开花弹抛射准备。” 因为对角线射击的角度限制,敌人很快就会进入野战炮的射击盲区,命令下达后,野战炮的炮位进行了最后一次射击,这次发射的是霰弹。 “轰轰轰”,浓密的烟雾中,橘红色火焰不时亮起,一枚枚霰弹从烟雾中钻出,在空中炸开,分裂成数百枚小型弹丸飞向对手。 象征着死亡的金属弹雨带着“呜呜呜”的破空声,飞越了两三百米的距离,降落在车队和人群之中。 “噼噼啪啪”的声音此起彼伏,像是冰雹砸在屋顶的声音,尽管被砸得摇摇欲坠,楯车的木板还是挡住了不少弹丸,许多躲在后面的包衣幸免于难,仅仅有一些制作粗糙、不太牢固的楯车在密集的弹丸中支撑不住,四分五裂。不过霰弹的密度实在太大,又是斜线飞来,还是有很多人被侧面的弹丸击中,倒在了血泊中。 “顶你个肺!”左武卫恨恨地挥了一下拳头。这么近的距离,不用望远镜,肉眼就能看到这一轮霰弹的战果——比起实心弹,原本是步兵天敌的霰弹对付楯车效果并不理想,这种原始版本的防弹车发挥了不小的作用。现在就看山地炮抛射的榴弹效果如何了。 楯车一定程度上化解了霰弹的部分杀伤力,在这样激烈的炮击下生还,让包衣们顿时有了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负责指挥的牛录章京们更是喜出望外,大声呼喊着让队伍加快脚步。 “轰轰轰”,炮声再度响起,方阵中央冒起了浓烟,几十枚炮弹越过前排士兵的头顶,朝对手劈头盖脸砸了下去。 经过几年的使用和改良,榴弹的良品率已经达到了较高的水准,从最初只有六七成的引爆几率,达到了现在的九成左右。落入人群中的榴弹蹦跳了几下后被延时信管引爆,爆炸产生的冲击波将周围三四米内的人掀翻,裂开的弹片像子弹一样收割着生命,刚才还庆幸躲过了霰弹的包衣们在纷飞的弹片中成片成片地倒下。 不过,由于害怕误伤前排的战友,四个炮兵连不约而同将射角进行了调整,原定三百米左右的炮弹落点,延伸到了四百米以上,最远的达到了五百米,已经超过了楯车队伍的范围,倒是由不少榴弹波及了后方的步弓手。本以为由楯车在前面挡着,自己可以高枕无忧的步弓手们,眼睁睁望着从天而降的榴弹落下来爆炸。溅射的弹片切开了他们薄薄的皮甲,深深地插入身体,弓手们惨叫着,接二连三倒在血泊中。 虽然东边不亮西边亮,原本要打击楯车的榴弹有小半炸到了步弓手,反正炸到了人,可是左武卫还是懊恼地抱住了头——这轮炮击不尽如人意,没有达到战术目的——他对炮兵们使用榴弹的精度估算的过高了,这一轮榴弹比预计的效果要打不少折扣,在这一轮炮击中幸存下来的楯车已经畅通无阻了,好几辆楯车已经到达了步枪的射程之内,距离太近,处于火炮的盲区,用炮无论如何都打不到了。 不过左武卫也不愿责怪后方的炮兵连,仅靠人力和肉眼,谁也无法保证抛射的炮弹落点精确到一两百米以内,万一出现失误,炮弹落在方阵前一百米以内,弹片是能够伤到前排的士兵的,如果死在自己的炮弹下,这对士兵们的士气是一个巨大的打击,这个责任谁也背不起。 左武卫叹了口气,下令所有炮组人员撤离炮位,躲到方阵中央的安全位置。 手下不解地问:“营长,打不到这些木头车,还能打后面骑马的嘛,为什么撤退呢?” 左武卫指着紧紧跟在楯车后面的步弓手说道:“看到这些弓手了吗?没等你们开炮打到骑兵,他们的弓箭就可以送你去见阎王。” 第七百九十二章 琼海军的战术缺陷 后来的事实证明,左武卫的判断是正确的。 残余的楯车推进到百步之内,约莫五六十步的距离,就不再前进,横向拼在一起,依靠前方的木板组成了一道与方阵平行的壁垒。在楯车的掩护下,步弓手们快步上前,张弓搭箭,45度斜指天空。 黄汉生心道不妙,这些楯车这么一挡,会极大削弱步枪的火力。可是总不能束手待毙,他还是下达了开火的命令。 嘹亮而急促的号声响起,前排的士兵举枪瞄准前方,扣动了扳机。 “呯呯呯”,密集的枪声响起,铅弹雨点般砸在楯车前方的木板上。用水浸湿的棉被抵消掉了铅弹大部分的动能,虽然棉被被打得噗噗作响,却很少有铅弹能够打穿被棉被覆盖的木板——经历过火炮的摧残后,楯车终于发挥了它真正的作用。尽管有流弹穿过楯车之间的缝隙击中了目标,但是已经无法阻止步弓手们从容地射箭。 与黄汉生预料的不一样,步弓手们没有直接攻击正前方的步兵,而是朝着两个角的炮位抛射出了手中的箭——他们是要压制火炮,掩护后面的部队。 数以千计的步弓手抛射的箭矢密度非常惊人,乌压压的箭雨落在了野战炮组的四周,几乎没有躲避的空间。幸亏左武卫及时撤下了炮手,才避免了炮兵营的重大伤亡——炮兵作为技术兵种,训练的时间和成本远超步兵,短时间内很难补充,如果大量伤亡,整个炮兵营就废了。 密集的箭矢纷纷落在炮管和前车上,“叮叮叮叮”,箭头与炮身金属撞击的声音不绝于耳,炮位周围的步兵也被波及,不少人中箭倒下。 不管是左武卫主动撤下了炮兵,还是步弓手弓箭压制的效果,反正后金军队的目的达到了。虽然后方的山地炮还在继续抛射榴弹,但是黑火药时代的榴弹压制效果还是没有平直低伸弹道的重炮给力,而且固定于一定范围的炮弹落点很容易被后续部队适应并有意识地避开,杀伤力大打折扣。没有了重型火炮的遏制,后方的骑兵和重甲步兵从容地向前运动,安全地通过了原本被炮火覆盖的“死亡区域”,阿巴泰所期待的全力一击即将发动。 在望远镜中看到乌压压的后金军队借助楯车的掩护在方阵的正前方聚集,像是被一道堤坝挡住的洪水,随时会喷涌而出,位于第二团阵地的人们都有些着急。 魏连横皱眉道:“原本这个方阵是为了对付骑兵,可是鞑子现在不用骑兵打头阵,倒是用楯车挡住前面,再以步弓手压制,这一招有些毒辣。本来最好的办法是改成横队,集中火力应付接下来的步甲冲锋,可是这样一来,鞑子的骑兵就可以包抄两翼,汉生有些进退两难了” 夏天南紧紧攥住拳头,手心有些冒汗。他没想到简简单单的楯车加弓手推进就可以压制空心方阵,原本用来对付骑兵的利器现在却成了累赘,形势突然就变得对己方不利了。他知道魏连横说得有道理,兵力被分摊到四个面后,正面仅仅一千人,而且只有一半是站立射击,这样的火力密度是挡不住一万多人一轮接一轮的冲击的。如果改成横队后,火力固然可以增强数倍,但是两翼却彻底暴露给了骑兵。 他突然醒悟到了这个品字形布局的最大缺陷:三个空心方阵固然可以阻拦骑兵的通过,可是这阵型也束缚了自己的手脚——为了防止被骑兵冲击,第二团和独立团必须保持方阵的阵型,眼睁睁看着第一团独自承受敌军一万多主力的全力进攻,却没法施以援手,否则队型一旦乱了,还没等靠近第一团,骑兵就会冲上来将步兵分割包围,逐个击破。 夏天南把目光投向后金军的后方中军位置,飘扬的蓝底金龙旗下,一群盔甲精良的人簇拥着一个人,那就是阿巴泰吧?看来后金军队的战术是放弃穿越品字形的“陷阱”,反过来利用三个方阵各自为战的缺点,选择集中兵力击溃其中一个方阵——如果这是阿巴泰的主意,那么这个对手就有些棘手了。战争果然才是锻炼将领最好的方式,后金打了几十年的仗,庸才也成名将了。 夏天南转头问魏连横:“有没有办法支援汉生?” 魏连横沉吟片刻,回答道:“万不得已时,只有放弃方阵,以横队迎战鞑子,接应第一团撤下来,并命令独立团运动到我部后方,防御骑兵攻击侧翼和后方。这样的变阵很仓促,也有可能造成士兵的混乱,防御效果也远不及空心方阵,可是没有别的法子了” “那就把这个计划作为备选,万一汉生挡不住,你就顶上去,让苏粗腿殿后。” 魏连横应下,然后命人去后方的独立团阵地传令。 夏天南轻轻叹了口气,本来是要阻击阿巴泰,甚至想要把他的命留在昌邑,可是现在看来,很有可能演变成混战,鹿死谁手还不知道。说到底,还是有些轻敌了。琼海军之前的战斗经历太顺了,不管是明军、海贼、还是流寇,都有其致命的缺陷,依靠具备代差优势的武器和严明的军纪就足以碾压,以至于碰到后金这样战争经验、兵员素质、军队士气各项属性值都很高的对手,就有些手忙脚乱了。 这时,第一团方阵前的步弓手在压制了火炮阵地,掩护大军上前之后,紧接着对正前方的横队发动了攻击。 数以千计的步弓手纷纷拉开了手中的强弓,斜着指向天空,复合弓身的竹胎发出连绵的咯吱咯吱声音。 一声苍凉的海螺号响起,步弓手松开了弓弦,弓弦发出如同弹棉花般的“嗡嗡”声,密密麻麻的箭支同时升上天空,数千支轻箭划破空气,带着“呜呜”的破空声越过楯车,飞向天空。箭雨飞过最高点后,改变了轨迹,向下俯冲,落入了第一团的阵中。 第七百九十三章 对射与消耗 一轮箭雨落下,即使扁平的横队面对自上而下的攻击面积不大,不少箭都插在了前后的泥地里,但是箭雨实在太密集,即使命中率不到一半,还是有很多士兵受伤倒地,正前方的阵列顿时稀疏了不少。 但这不是结束。在楯车的掩护下,步弓手们可以从容地射箭,第二轮、第三轮箭雨相继落下,而第一团依旧无法打破对面的防护,铅弹打得楯车“噼啪”作响,摇摇欲坠,可就是不倒。琼海军自成军以来,倚仗燧发枪的射速和威力,加上严格的“排队枪毙”纪律,无数次面对面的与敌人对射都压制住了对方,这是第一次处于下风。 黄汉生额头开始冒汗,这样的局面,他从未遇到过。鞑子的楯车看上去非常简陋,即使不用炮,只要增加正面士兵的数量,仅凭步枪的火力也能击溃。可是方阵的每一面都只有五百名士兵保持射击状态,而且在弓箭的打击下还在不断减少,火力越来越弱。再这样下去,鞑子不管是骑兵冲锋还是重甲步兵的冲击,正面都很难抵挡。 他转头望了望将军等人所在的方向——距离有些远,眼前的战斗又很激烈,不可能有时间去请示如何退敌。只能靠自己了。 他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告诫自己要保持冷静——全团五千多人的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必须保持冷静的头脑,才能做出正确的决定。 黄汉生的目光越过楯车,越过步弓手,看到速度降到很低的骑兵后,闭上眼思考了几秒钟,然后作出了一个判断——这样的距离、这样的速度,加上前方楯车和步弓手的阻碍,骑兵速度提不起来,也不可能发动冲锋。那么,防范骑兵的冲击就不是最重要的,现在要做的,是抵御步兵的攻击。 他睁开眼睛,大声下令:“正前方第一排士兵半蹲射击,第二排士兵不变;左右两翼各抽掉一个连加入正前方,其余人靠拢,补上阵型的缺口!” 一名离他最近的营长惊讶地问:“团长,撤了刺刀阵,不怕骑兵吗?” 黄汉生没时间跟他解释,吼道:“执行命令!” 那名营长打了个哆嗦,立刻敬礼:“是!” 命令下达后,原本蹲在地上用刺刀防范骑兵的士兵立刻端起了步枪,装弹进行射击。有了他们加入,火力顿时翻倍,铅弹砸在楯车上发出“噼啪噼啪”的响声,已经摇摇欲坠的楯车终于支撑不住雨点般的铅弹打击,一辆接一辆迸裂开来,碎裂的木片夹杂着木屑掉落一地,推车的包衣和步弓手们暴露在枪口下。 形势又发生了转变,原本有恃无恐的步弓手们立马被排枪压制了下去,抛射的轻箭无论如何都敌不过密集的平射火力,包衣和步弓手像被割倒的韭菜一样一片片倒下。 这时两侧抽调的两个连已经加入了正面的横队,正方形的方阵变成了长方形。增加了两百人之后,火力更加强劲,尚在弹雨中艰难地射箭的步弓手们终于全面崩溃,纷纷往两边散开后撤,幸存的包衣紧随其后。 在牛录章京的呼喊声中,马甲们纷纷下马,步行上前,补上了步弓手留下的空缺,取下强弓,用重箭平射发动攻击。 看到这一幕,黄汉生的焦躁稍微缓解了一些,鞑子把骑兵当步兵用,虽然比步弓手难缠些,但是自己的冒险变阵一定程度算是成功了,因为两翼不用面对骑兵的迂回。 披甲的骑兵比轻甲或无甲的步弓手防御力要高许多,虽然皮甲加锁子甲的双保险也未必能挡住铅弹,但是相比中弹即死的步弓手,马甲在火枪射击下的存活率要高了不少。他们冒着弹雨,一箭接一箭地射出去,直到被一枚甚至几枚铅弹击中后才停止;他们的对手也不好受,一枝枝重箭呼啸着插入第一团士兵们的胸口,中者立毙。几轮下来,双方的交换比比较接近。 这种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消耗战,让双方的指挥官都很心疼。 黄汉生看着被重箭射中的士兵一个个被拖下来,焦虑地原地踱步,却没有好的办法。被抛射的轻箭射中,或许还有挽救的余地,可是这种势大力沉的重箭,瞄准的又是胸腹等要害,基本上是当场丧命,几无生还的可能。他把四个营都布置在四个面上,根本没有预备队可以补充——总不能把炮兵顶上去当步兵用?未免也太奢侈了。 阿巴泰的心头也在滴血,这些披甲人不管是马甲还是步甲,都是旗中的精锐,死一个少一个,短时间内根本没法补充,十个包衣都换不来一个甲兵。他现在唯一的期待,就是对方在残酷的消耗战中崩溃。 战斗似乎在朝着阿巴泰希望的方向发展。 第一团的总兵力相当于后金军队的三分之一左右,从人数上看并非绝对劣势,何况有先进武器的加成,很大程度上可以抵消这种劣势。可是即使增加了两个连,由于方阵的限制,一千多人需要独自面对一万多人的攻击——尽管由于战场的宽度,对手的兵力并没有完全展开,但是一次性也投入了几千人,而且可以随时增兵——消耗战对于第一团而言是非常吃亏的。 不过在局部的战斗中,火枪的优势逐渐体现出来。重箭的平射是最消耗体力的一种射箭方式,即使这些甲兵都是优秀的猎人,体格强壮,连续射出七八箭之后也有些吃不消,手臂酸麻,逐渐拉不开强弓了;而对面的火枪射击却似乎没有力竭的时候,只要不受伤,士兵们连续开上几十枪都没问题——精良的工艺和先进的材质让琼海式步枪没有炸膛的危险。 牛录章京们传达着阿巴泰的命令:“后面的人补上,用你们手中的弓箭让这些明狗崩溃,给大军打开一个缺口!” 后方待命的骑兵纷纷下马,把已经精疲力竭的人替换了下来,前赴后继地加入到了惨烈的对射中。他们试图用人数的优势以车轮战击溃前面的对手,打开一个缺口,然后一举攻入,像以往那样砍瓜切菜般进行屠杀。 第七百九十三章 对射与消耗 一轮箭雨落下,即使扁平的横队面对自上而下的攻击面积不大,不少箭都插在了前后的泥地里,但是箭雨实在太密集,即使命中率不到一半,还是有很多士兵受伤倒地,正前方的阵列顿时稀疏了不少。 但这不是结束。在楯车的掩护下,步弓手们可以从容地射箭,第二轮、第三轮箭雨相继落下,而第一团依旧无法打破对面的防护,铅弹打得楯车“噼啪”作响,摇摇欲坠,可就是不倒。琼海军自成军以来,倚仗燧发枪的射速和威力,加上严格的“排队枪毙”纪律,无数次面对面的与敌人对射都压制住了对方,这是第一次处于下风。 黄汉生额头开始冒汗,这样的局面,他从未遇到过。鞑子的楯车看上去非常简陋,即使不用炮,只要增加正面士兵的数量,仅凭步枪的火力也能击溃。可是方阵的每一面都只有五百名士兵保持射击状态,而且在弓箭的打击下还在不断减少,火力越来越弱。再这样下去,鞑子不管是骑兵冲锋还是重甲步兵的冲击,正面都很难抵挡。 他转头望了望将军等人所在的方向——距离有些远,眼前的战斗又很激烈,不可能有时间去请示如何退敌。只能靠自己了。 他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告诫自己要保持冷静——全团五千多人的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必须保持冷静的头脑,才能做出正确的决定。 黄汉生的目光越过楯车,越过步弓手,看到速度降到很低的骑兵后,闭上眼思考了几秒钟,然后作出了一个判断——这样的距离、这样的速度,加上前方楯车和步弓手的阻碍,骑兵速度提不起来,也不可能发动冲锋。那么,防范骑兵的冲击就不是最重要的,现在要做的,是抵御步兵的攻击。 他睁开眼睛,大声下令:“正前方第一排士兵半蹲射击,第二排士兵不变;左右两翼各抽掉一个连加入正前方,其余人靠拢,补上阵型的缺口!” 一名离他最近的营长惊讶地问:“团长,撤了刺刀阵,不怕骑兵吗?” 黄汉生没时间跟他解释,吼道:“执行命令!” 那名营长打了个哆嗦,立刻敬礼:“是!” 命令下达后,原本蹲在地上用刺刀防范骑兵的士兵立刻端起了步枪,装弹进行射击。有了他们加入,火力顿时翻倍,铅弹砸在楯车上发出“噼啪噼啪”的响声,已经摇摇欲坠的楯车终于支撑不住雨点般的铅弹打击,一辆接一辆迸裂开来,碎裂的木片夹杂着木屑掉落一地,推车的包衣和步弓手们暴露在枪口下。 形势又发生了转变,原本有恃无恐的步弓手们立马被排枪压制了下去,抛射的轻箭无论如何都敌不过密集的平射火力,包衣和步弓手像被割倒的韭菜一样一片片倒下。 这时两侧抽调的两个连已经加入了正面的横队,正方形的方阵变成了长方形。增加了两百人之后,火力更加强劲,尚在弹雨中艰难地射箭的步弓手们终于全面崩溃,纷纷往两边散开后撤,幸存的包衣紧随其后。 在牛录章京的呼喊声中,马甲们纷纷下马,步行上前,补上了步弓手留下的空缺,取下强弓,用重箭平射发动攻击。 看到这一幕,黄汉生的焦躁稍微缓解了一些,鞑子把骑兵当步兵用,虽然比步弓手难缠些,但是自己的冒险变阵一定程度算是成功了,因为两翼不用面对骑兵的迂回。 披甲的骑兵比轻甲或无甲的步弓手防御力要高许多,虽然皮甲加锁子甲的双保险也未必能挡住铅弹,但是相比中弹即死的步弓手,马甲在火枪射击下的存活率要高了不少。他们冒着弹雨,一箭接一箭地射出去,直到被一枚甚至几枚铅弹击中后才停止;他们的对手也不好受,一枝枝重箭呼啸着插入第一团士兵们的胸口,中者立毙。几轮下来,双方的交换比比较接近。 这种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消耗战,让双方的指挥官都很心疼。 黄汉生看着被重箭射中的士兵一个个被拖下来,焦虑地原地踱步,却没有好的办法。被抛射的轻箭射中,或许还有挽救的余地,可是这种势大力沉的重箭,瞄准的又是胸腹等要害,基本上是当场丧命,几无生还的可能。他把四个营都布置在四个面上,根本没有预备队可以补充——总不能把炮兵顶上去当步兵用?未免也太奢侈了。 阿巴泰的心头也在滴血,这些披甲人不管是马甲还是步甲,都是旗中的精锐,死一个少一个,短时间内根本没法补充,十个包衣都换不来一个甲兵。他现在唯一的期待,就是对方在残酷的消耗战中崩溃。 战斗似乎在朝着阿巴泰希望的方向发展。 第一团的总兵力相当于后金军队的三分之一左右,从人数上看并非绝对劣势,何况有先进武器的加成,很大程度上可以抵消这种劣势。可是即使增加了两个连,由于方阵的限制,一千多人需要独自面对一万多人的攻击——尽管由于战场的宽度,对手的兵力并没有完全展开,但是一次性也投入了几千人,而且可以随时增兵——消耗战对于第一团而言是非常吃亏的。 不过在局部的战斗中,火枪的优势逐渐体现出来。重箭的平射是最消耗体力的一种射箭方式,即使这些甲兵都是优秀的猎人,体格强壮,连续射出七八箭之后也有些吃不消,手臂酸麻,逐渐拉不开强弓了;而对面的火枪射击却似乎没有力竭的时候,只要不受伤,士兵们连续开上几十枪都没问题——精良的工艺和先进的材质让琼海式步枪没有炸膛的危险。 牛录章京们传达着阿巴泰的命令:“后面的人补上,用你们手中的弓箭让这些明狗崩溃,给大军打开一个缺口!” 后方待命的骑兵纷纷下马,把已经精疲力竭的人替换了下来,前赴后继地加入到了惨烈的对射中。他们试图用人数的优势以车轮战击溃前面的对手,打开一个缺口,然后一举攻入,像以往那样砍瓜切菜般进行屠杀。 第七百九十四章 大炮上刺刀 即使在单兵意义上的较量中,琼海军处于相对的优势,每个士兵可投射的火力强度和持久度压倒了对手,可是架不住对方人多,拼消耗处于绝对下风,而且没有人员可以补充。 眼看着正面阵列的士兵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减少,黄汉生心急如焚,他已经没有别的办法可想了,只能打炮兵的主意,于是大喊道:“叫左营长来!” 左武卫马上赶过来,黄汉生对他说:“让你的人把山地炮推到最前面,我让步兵给你让开点缝隙,给我用炮顶着鞑子的脑袋轰!” 左武卫吃了一惊,以为自己听错了,他试图进行确认:“团长,你是说,让我的炮兵在六、七十步的距离冒着鞑子的箭开炮?” “没错。需要我重复一遍吗?” 左武卫沉默了几秒钟,然后回答:“团长,将军在军官培训班上曾经说过,炮兵是专业兵种,每个合格的炮兵都是一笔宝贵的财富,不能轻易推上前线,更不能当步兵使用。为了对我的部下负责任,我很难执行你的命令” 黄汉生揪住左武卫的衣服,咬牙切齿地说:“如果这样打下去,咱们团有崩溃的危险,你的炮兵再金贵,也是第一团的人,危急关头,必须与全团将士共存亡。我命令你,立刻、马上,把山地炮推上去,开炮!” 左武卫任凭他抓住衣服,低头说道:“这么做,战后会被军法司追究责任的” 军法司是琼海军扩军时,按照夏天南的示意组建的,人员都是从各部队抽调,挑选那些处事公正、性格沉稳、经验丰富的老兵或者军官组成,人数不多,但是很精干,专门负责维护军纪、惩处违纪之人,同时还负责军功的审核和上报,司长目前由魏连横兼任。战场上违反军纪,也是军法司管辖的范围。 黄汉生瞪着左武卫:“我知道军法司能管这个,如果判定我指挥失误,这个锅我不会推给别人,但现在你只需执行命令,否则你首先会背上违抗军令的责任!” 左武卫叹了口气:“团长你说得对,我首先要执行命令,指挥是否有问题不是我能评判的。你放开我,我去安排人手推炮。” 虽然左武卫对这个命令很抵触,但是他仍然不折不扣地执行了,很短的时间内,十门山地炮被推到了第一线——这种炮重量只有几百斤,几个人就能轻松推动。在连、排级军官的指挥下,士兵们一边装弹射击,一边稍微挪动位置,给这些小炮腾出地方。 十门山地炮从士兵们的身旁探出头,黑洞洞的炮口露了出来。 后金的甲兵们已经在火炮身上吃了大亏,知道这些炮口的出现就意味着带来死亡,人人大惊失色。无需上官指挥,他们自发地调整了射箭的方向,集中攻击火炮所在的位置,一时间箭如雨下,全部落在了各门炮的周围。 一些炮兵还没来得及装炮弹,就被暴雨一般的箭矢淹没了,被射成了刺猬,浑身是血地趴在了炮管上。 黄汉生洪亮的声音在后方响起:“全体都有,步兵靠拢,掩护炮兵!” 听到命令后,士兵们挤得更紧密,用血肉之躯挡在炮兵前,只留出一根炮管露在外面,有的士兵甚至直接靠在炮管上,斜着身体装弹、射击。 左武卫虽然心痛死在箭下的炮兵,但他也知道现在不是纠结这个问题的时候,步兵用人墙为炮兵做掩护,死伤更惨重,当下大声下令:“兄弟们,步兵兄弟替咱们挡箭,不能让他们的血白流,用最快的速度做好发射准备,全部上霰弹,自由射击!” 炮兵们紧张地行动起来,以生平最快的速度,装入霰弹筒,然后点火。这种距离,正如黄汉生所说的,就是顶着鞑子的脑袋开炮,什么射击角度和瞄准都是浮云,放平了炮口轰就是。 导火索悉悉索索地燃烧,火花一路游走,然后钻进了炮管。短暂的等待后,“轰”,震耳欲聋的响声如同平地一声雷,炮身猛地往后一退,炮口喷射出灿烂的火焰,一枚枚黑黝黝的圆筒状物体钻出了炮膛。依靠在炮管上的士兵被震得弹出老远,躺在地上,鼻中流出了鲜血,似乎是内脏受了伤。 筒状物离开炮口后立刻炸开,化成无数细小的弹丸,乌压压一片的金属豪雨飞向了正在射箭的甲兵们。火焰的照耀下,可以清晰地看到甲兵们的面孔因为恐惧变得而扭曲,手上的动作也暂停了。 霰弹过处,寸草不生。 不到七十步的距离,十门炮发射的霰弹形成了数以千计的弹丸,扫过了密集的人群,然后炸出了漫天血雨。断成几截的弓、碎裂的锁子甲鳞片、断指、肉沫四处飞舞,不管是无甲的包衣、皮甲的步弓手、双层甲的甲兵,在这样的金属风暴中只有同一个下场:被扫成蜂窝。 整个世界顿时安静了。 硝烟散去,第一团的士兵们看到,前方原本密密麻麻地敌人被一扫而空,视野顿时豁然开朗。更远处,因为距离较远而幸免于难的鞑子目瞪口呆看着这一切,不知所措,他们的头上、脸上、身上则溅满了同伙的鲜血。 第二团的中央,目睹这一幕的众人欢呼雀跃,林伟业更是兴奋地挥了一下拳头,“汉生这是玩了一招大炮上刺刀,真是干得漂亮!” 夏天南好奇地问:“什么叫大炮上刺刀?” 林伟业解释道:“这是极端情况下采取的一种战术,原本远离第一线的炮兵拉到最前方,在几百米甚至一百米以内抵近射击,把大炮当近战兵器用,和步兵拼刺刀类似,所以被称为大炮上刺刀。特定的条件下用这一招,会有奇效。” “既然有用,之前为什么不用?早该用炮轰了!” 林伟业摇摇头:“这应该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了。如果把事先大炮布置在步兵阵列中,会破坏步兵阵型的完整,降低步枪火力的密度,而且距离太近的话,开炮产生的震动、热量等因素也会干扰步兵,别的不说,炮声足以掩盖一切命令的声音,妨碍指挥。” 夏天南挥了挥手:“管他呢,只要关键时刻发挥了作用就行。” 第七百九十五章 进入白刃战 一轮霰弹就把好不容易抵近攻击的弓手和马甲几乎一扫而空,阿巴泰精心组织的攻势就这样被瓦解。他自然不会就这么罢休,短暂的震撼之后,他立刻反应过来,咆哮着下令:“不要傻愣着,步甲都给我上,弓箭不行就用你们的顺刀、斧头,哪怕用牙咬,也得给我干掉这伙明狗!” 随着战斗的持续,这支明军展现出来的战斗意志和火器的犀利已经深深震撼了阿巴泰。这个对手不同于他见过的任何军队,无论是明军还是蒙古人,无论是以严明军纪和擅长火器著称的浙兵还是骑射无双的蒙古部落,论综合能力,都不如这支军队。现在已经不是能否轻松地击败对手的问题了,而是自己这一支部队能否顺利冲破封锁返回关内的问题了。如果不干掉对手,被堵在山东境内,时间一长,后果不堪设想。 中军吹响了海螺,低沉苍凉的声音回荡在整个战场的上空,身披重甲、一直养精蓄锐的步甲站了起来,举起了手中长刀、狼牙棒、短柄斧等武器,像一群凶猛的野兽一样冲了上去。 “轰”、“轰”、“轰”…… 又一轮霰弹发射,弹雨笼罩了冲锋中的甲兵,无数弹丸击中盔甲,发出“叮叮当当”的脆响,像是砸在了铁皮罐头上发出的声音。再厚的铁甲也无法抵御这种力量,巨大的冲击力把甲兵们砸得千疮百孔,连带着手中的武器也断成了几截。 士兵们也重新端起了手中的枪,朝甲兵们开枪。虽然身旁火炮巨大的轰鸣声让他们听不到其它的声音,也不知道有什么新的命令,但是面对逼近的敌人开枪射击,这是战士的本能,不需要指挥。 铅弹和霰弹组成的火力网让这一段并不长的距离成了死亡地段,甲兵们似乎是在金属的暴风雨中艰难前行,要付出极大的代价才能前进几步,每秒钟都有人倒在密集的弹丸下。但是他们似乎并不惧怕死亡,倒下一个,又上来两个,前赴后继涌了上来。 阿巴泰咬牙切齿地看着这一幕。要不是对方突然拉出了小炮,有步弓手和马甲的弓箭掩护,步甲攻上去就容易得多。他观察了战场的态势,迅速下了另一个命令:“把阵中所有的包衣阿哈和余丁都派上去,向两翼展开,包围这个方阵。”在这样胶着的状态下,发动骑兵的冲锋已经不可能了,但是依靠人数的优势包抄两翼还是可以做到的。 山地炮的射速再快,也只是炮,不是火枪,连射了三轮霰弹后,甲兵们已经逼近到面前了,几乎连对方的牙齿都能看到了。隆隆的炮声中,左武卫焦急地对黄汉生大声喊话:“团长,让炮兵撤下来吧,他们的任务已经完成了,再不撤就来不及了……” 黄汉生点点头,下令道:“吹号,上刺刀!” 炮声的间隙中,急促的号声响起,传遍了整个阵地。 即便山地炮暂停了射击,前排的士兵们感觉耳中仍然有隆隆的炮声回荡,嗡嗡作响,过了好一会儿,才恢复了正常的听力,急促而嘹亮的号声钻进了耳中。 听到这个命令,士兵们停止了射击,取出刺刀套上枪头然后卡住、固定,炮兵们也知道要拼刺刀了,忙不迭往后跑去。如林的刺刀竖起,仿佛一片钢铁森林。 正前方的指挥官是一营营长,他满头大汗地跑来,大声说:“团长,鞑子太多了,一一营又伤亡过半,就算调了两个连过来,也未必挡得住啊!” 黄汉生紧紧盯住潮水一般涌来的甲兵,眉头皱成了一个川字,一营长说得对,鞑子这样的进攻力度,薄薄的两列横队未必抵挡得住。他纠结了几秒钟,然后吼出了新的命令:“传我命令,放弃方阵,二营、三营加入战斗,四营待命,作为预备队!” 命令还没传到两侧的部队,前方的战斗已经开始了。 强壮的甲兵踏着自己人的尸体,大步冲了上来,和严阵以待的士兵“轰”的一声撞在一起,激烈的白刃战开始了。 远处的阿巴泰大吼一声,兴奋地挥舞了一下拳头。几经波折,付出了惨重代价,终于冲入了敌方阵中,以大金勇士的勇猛,战斗的结束只是时间问题了。只要击败了这个方阵,其余的明军肯定会不战而退,没有那支军队能够承受三成以上的伤亡,尤其对手是大金的勇士。 但是阿巴泰很快就要失望了,因为白刃战的场面并没有像他所预料的那样一边倒。 第一团第一营的老兵数量比其他兄弟部队都多,排长以上军官大多是参加过博辅保卫战的资深老兵,就算是新兵,至少也参加过求雨山之战,战斗经验之丰富,是全军之首,无愧于这个光荣的番号。面对凶狠的对手,士兵们并没有惊慌,按照平时的操练,肩并肩站在一起,举起刺刀与对方搏斗。 论单兵战斗力,一个琼海军士兵绝不是后金甲兵的对手,但是结阵后,十个士兵能与十个甲兵抗衡,一百个士兵就能战胜一百个甲兵。 甲兵的人数虽然多,但是后续的部队还没跟上来,兵力没有完全展开,正面只有几百人的对决,面对对手严密的阵型和堪比长矛的武器,好似狗咬刺猬无从下手的感觉,一身的武力没法发挥。虽然混乱中有甲兵砍翻了几人,但是很快就被整齐的攒刺逼退。 一寸长、一寸强,步枪枪身加刺刀接近一米九的长度,和长矛相差无几,加上士兵们紧紧靠在一起,甲兵们挥舞着短柄斧头、顺刀、狼牙棒,左右攻击,都找不到对方的弱点,反倒时不时被捅翻几人。 甲兵们之所以能够顶着密集的弹雨不计伤亡冲上来,全凭心中一个信念:鸟铳兵远战还行,近身肉搏则不堪一击。只要冲入了阵中,就能肆无忌惮地屠杀了。谁想到这些人前一秒钟手中还是鸟铳,套上一把短刃,下一秒钟就变成长矛了。而且这种结阵的战术肯定是平日练熟了的,专门应付近身肉搏,很不好对付。 第七百九十六章 凶残的巴牙喇 虽然看上去孱弱无比的鸟铳兵忽然变得很难缠,但是严格的军纪让甲兵们无路可退,而且十几年来面对明军野战中压倒性的优势让他们无法接受这个现实——对手居然不需要出动家丁,只要随便给鸟铳兵装一把短刃就能与他们抗衡,这让习惯了胜利和屠杀的甲兵们感到自尊心受了极大的伤害。 无路可退的后金甲兵们大声嚎叫着向刺猬一样的刺刀阵直扑过去。 “杀!”严整的刺刀阵中,士兵们齐声大喊,接近两米的步枪密密麻麻的刺出,枪刃入肉的噗噗声不绝于耳。 双方阵线都有人倒下,更多的是后金甲兵,他们的武器不是短柄斧头就是狼牙棒,或者干脆只是顺刀,比对手短了一半。甲兵们怒吼连连,却只有招架之力,对面的“长矛”比他们的长了一倍,占尽优势,一轮交锋下来,第一排甲兵几乎伤亡殆尽,地上倒满尸体。 眼看肉搏战不仅占不到便宜,还处于劣势,甲兵们有些无所适从,头脑机灵点的人稍微往后退了几步,以避开前方密密麻麻的刺刀,后金的攻势慢慢停滞。这时,身后沉重的脚步声响起,有人怒喝道:“阵前怯战者死!”紧接着,兵刃入肉和惨叫声接连响起,几名往后退了少许的甲兵身首异处,一群身穿耀眼银色盔甲的人冲了上来。 甲兵们纷纷打了一个寒战,记起了后金的严酷军律,对巴牙喇和军律的深刻恐惧占据了上风,再度鼓起勇气往前面密集的刺刀森林冲了上去。 后面的巴牙喇同时加速,跟在他们的背后,一边砍杀跑在最后的人。这些对付自己人和对付敌人一样凶狠的巴牙喇把前面的甲兵逼入了绝境,后金的残酷军纪和巴牙喇的积威让他们根本没有抗命的勇气,只能不顾一切往前冲。 可是明晃晃的刺刀让甲兵们也是腿脚发软——这些钢铁刺猬一般的家伙杀起人来不比鸟铳逊色——最前面的几名甲兵精神已经接近崩溃。前方是密集的刺刀,后方是夺命的巴牙喇,这群生死夹缝中的人嘶声力竭的大喊,缓解着心中的绝望恐惧,如同扑火的飞蛾一般撞上对面那密密麻麻的锋利兵刃。 凄厉的惨嚎不绝于耳,一群甲兵无一例外的全部被刺中,不少人甚至被捅了好几个血窟窿,后方尚没有被刺中的甲兵们挥舞着武器,闭着眼睛冲了上去,等待命运的降临。 后方的巴牙喇手持长盾猛冲而来,顶住前面的甲兵往第一团的士兵们直撞过去,这些强壮而凶猛的巴牙喇借这些炮灰遮挡了士兵们的视线,如同坦克一样将前排的阵线撞开一个裂口,两排士兵大多被他们撞倒在地,持盾的几十人都冲入了阵中,与士兵们混战在一处,这时候刺刀变得毫无用处。这几十名巴牙喇随即便挥起手中短柄斧头和单手大刀,娴熟的开始砍杀周围明军,精良的凶器带起一蓬蓬血雨,后面的甲兵跟了上来,用斧头、狼牙棒等重兵器协助巴牙喇一起攻击,将这一段阵列搅得一片混乱。 这时,第二营、第三营的援兵及时赶到,成百上千的士兵举着刺刀加入了战斗。生力军的加入,让逐渐在巴牙喇的攻击下逐渐支撑不住的第一营压力顿时缓解,一群又一群的士兵以排、班为单位,聚集成横队或者战斗小组,结阵抵抗凶悍的巴牙喇。 第一团的大部分兵力都集中到了原来第一营的阵地,远程兵器的对射彻底变成了近身肉搏,空心方阵不复存在,演变成了大混战,战斗又陷入了胶着。鏖战中的人们都没有发现,两翼的方向,有大群的人在逐渐靠拢,似乎想把整个第一团整个围住——这正是阿巴泰派出的两翼部队,他把手中能动用的人都动用了,不仅是作为预备役的余丁,连战斗力相对孱弱的包衣也派上去了。 远远观望战斗发展的人们把这一切尽收眼底,魏连横向夏天南请战:“将军,让第二团上吧?汉生已经彻底放弃了方阵,侧翼没有保护,鞑子似乎想从中间突破、两翼包抄,这样的话,第一团很危险。” 夏天南严肃地点头:“交给你了,你根据战斗的局势自行指挥,无需请示。” “请将军放心!” 第二团也动了,方阵变成了以营为单位的纵队,小跑着奔向第一团的阵地。 黄汉生处在喊杀声喧哗的战阵中,视线被挡,没有看到两翼靠近的敌人,也不知道第二团已经赶来增援,他现在满脑子都是如何击退鞑子。就在他考虑是不是把第四营也押上去时,后金把剩余的巴牙喇都派上来了。 近百名巴牙喇在跑动当中抛出了手中的兵器,一把把沉重的飞斧、标枪和铁骨朵带着风声呼啸而至,从第二营、三营赶来增援的一排明军同时倒地。然后巴牙喇们就在六七步之外用弓箭对着刺刀阵一箭接一箭地射击,这么近距离的重箭让等待拼刺刀的士兵们猝不及防,整排整排地倒下。 前排倒下的士兵在地上形成障碍,后排的士兵还来不及上前,又一波飞斧砸来,短短的时间就有几十个明军非死即伤,还没有完全进入战斗状态的二营和三营士兵一时间有些懵了,乘此机会,巴牙喇和身后跟随的甲兵吼叫着一涌而上,从这个缺口冲入人群中。 缺口两侧的士兵们阵型大乱,他们的刺刀适合中距离的突刺,贴身的战斗对他们很不利,而巴牙喇、甲兵的短柄斧头和狼牙棒则如鱼得水,重兵器上下翻飞,带起了一蓬蓬血雨,士兵们一个接一个地倒下。 后方中军的阿巴泰总算恢复了一些信心,战斗最危急的时刻,以巴牙喇为箭头,带着甲兵们攻击是屡试不爽的招数。现在看来,只要攻破敌人阵型的中央位置,引得两翼来救援,原本严密的步兵阵型就会陷入混乱,那种结阵的刺刀阵就会不复存在,对个人武勇占据绝对优势的后金军是很有利的。 第七百九十七章 鞑子跑了 这段激烈的战线上尸横遍地。未死的伤兵嚎叫着不停挣扎。巴牙喇集中兵力突击的位置,步兵阵列已经被打穿,缺口两侧的一些士兵慌乱的想调转枪口,但混战的局面已经不能发挥步枪加刺刀长度的威力,后金分出一部分巴牙喇贴上最近的士兵,压迫着他们挤成一团之后再大肆砍杀,中央位置的阵列转眼就到了崩溃的边缘。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就在阵列中央即将被突破的时候,后金两翼派出的兵力也与士兵们开始接触,整个第一团阵地全面告急,焦躁的情绪逐渐在士兵们中间弥漫,连刺杀的动作也变得有些变形。 后金的巴牙喇和甲兵们仿佛看到了胜利的希望,他们愈发起劲地挥舞着武器,砍杀着对手。 就在后金军队以为自己可以一鼓作气拿下战斗的时候,对面忽然响起了激昂的号声——这是琼海军的冲锋号——伴随着震天的喊杀声,无数士兵从后方出现,越过显出疲态的第一团士兵,嗷嗷叫着挺着刺刀冲向了巴牙喇和甲兵们。 黄汉生惊喜地看着魏连横:“魏团长,你来帮老弟了?” 魏连横重重地拍了一下他的肩膀,鼓励道:“汉生老弟,你打的不错,接下来让咱们一起上,把鞑子打个落花流水!” “好,让鞑子看看咱们一团和二团的实力。” 已经在火炮和枪口下消耗了不少兵力的后金军队,面对第一团还有一定的优势,而且利用了冷兵器贴身肉搏的特点打得对手猝不及防,加上两翼的袭扰,已经占据了上风,可是随着第二团的加入,人数上的优势和好不容易打开的局面烟消云散。原本步步紧逼,现在变成了节节后退。 看着双方已经非常接近的兵力,阿巴泰仰天长叹。他原本押注明军不敢放弃方阵来援助,想集中兵力吞下第一个方阵,可是对方现在不按套路出牌,而他能够震慑对方的骑兵已经在对射中废了一半,对方的弱点已经不是弱点,这一仗已经没希望赢了。 左右劝道:“贝勒爷,让剩余的马甲都上马吧,把他们都派出去,奔袭他们的中军!”夏天南等人所在的位置旗帜飘扬,除了“琼”字旗还有个“夏”字旗,很容易就能辨认出是中军所在。 阿巴泰看了看“夏”字旗周围环绕的数千士兵——这是负责保卫夏天南的近卫营和作为预备队的特战队,两者加起来也有将近三千人的兵力——很显然这些围绕在主帅身边的士兵是类似于巴牙喇的精锐,不是骑兵一冲即溃的乌合之众。他再眺望远处,第三个方阵似乎就是登州城外石堡让他吃尽苦头的那支部队。现在这支部队也在变幻阵型,似乎也要放弃方阵加入战场。 他哀叹一声,一个方阵的兵力就让他使出了浑身解数,两个方阵已经抵挡不住了,再加上那支曾经驻守石堡的部队,这仗还怎么打?他无力地摇摇头:“敌人中军有数千精锐保护,咱们的马甲力战之后已是强弩之末,就算奔袭过去,也未必能拿下,还有可能被远端那支部队夹击,进退两难。” “贝勒爷,那怎么办?敌人堵住了咱们北上的路,不打没法回去啊!” 阿巴泰闭上眼,心中天人交战,左右见状,也不敢去打扰。 片刻之后,他睁开了双眼,痛苦地说:“鸣金收兵,放弃辎重和丁口,绕道昌乐县,再取道广饶县,从济南府沿原路返回,北上顺义。” 左右大惊:“放弃辎重和丁口?贝勒爷三思啊,没了这些,我们不仅白白入关,还白死了这么多人……” 阿巴泰喝道:“我知道你们不甘心,我也不甘心啊!可是那又如何,眼下这仗再打下去还有什么意义?难道为了这些辎重和丁口,所有人都战死在这里吗?” 这话一出,没人再吭声。 “汉人有句话,叫壮士断腕,说的是古人被毒蛇咬伤,为避免毒性扩散全身,立即把手斩断。我们现在就是被一条毒蛇咬住手腕的人,如果再犹豫,被他们缠住,到时想走也走不掉了。”阿巴泰无奈地说,“去传令吧,鸣金收兵。” 鸣金声响起,陷入苦战的后金甲兵和巴牙喇们如释重负,纷纷撤出战斗,潮水一般退却。 第一团死伤颇重,黄汉生已经杀红了眼,正想下令吹冲锋号,全军追击,被魏连横劝住。 “汉生,穷寇莫追,孤军深入是大忌。” 黄汉生迟疑一番,想到自己的人马也需要休整,只得恨恨地将指挥刀收入鞘中,“便宜了这些鞑子了。” 后金军队撤出战斗后,动作很迅速,解开了拉辎重车的马匹的绳子,把一口口的箱子全部抛下,牵出马匹,临时充任坐骑,补充战斗中的战马损失。然后牛录章京、巴牙喇、甲兵、余丁等人全员上马,调转方向,绕开了琼海军镇守的官道,朝西南方向奔去。没有资格骑马的包衣则撒开脚丫子拼命在后面跑,沿着马蹄的灰尘追了下去。 不到一刻钟,后金军队跑得精光,只留下满地的辎重和用绳子捆成一长串葫芦的百姓。 中军。 林伟业惊讶地问:“鞑子这是……要逃跑?” 夏天南脸色很难看:“看样子他们是要放弃昌邑这条最近的路,绕个圈子避开咱们了。阿巴泰还真是个人物,壮士断腕,居然能下这么大的决心,这么多战利品和丁口说不要就不要了。” 林伟业看他脸色不对,连忙安慰道:“咱们打了个大胜仗,足足一万多鞑子啊!跑了就跑了嘛,以后碰见再揍他丫就是了。” 夏天南不甘心地说:“妈的,明明打了胜仗,可是让他们这么从容地跑了,感觉和打了败仗一样。没有大规模的骑兵就是这么吃亏,步兵打骑兵永远没有战场主动权。咱们就像个姑娘,鞑子想曰就曰,曰不了就跑,真闹心。” 他看着西南方向后金军队逃跑时扬起的漫天灰尘,考虑了片刻,迸出一句话:“咱们继续追!” 第七百九十八章 宜将剩勇追穷寇 林伟业大惊:“还追?今天打得这么惨烈,第一团损失不轻啊,是不是要休整休整?” “追,必须追。”夏天南神情坚定,“能够让不可一世的鞑子主动放弃辎重撤退,说明他们已经被咱们打怕了,士气全无,下次再打就容易了。不能让他们缓过这个劲儿来,趁他病要他命。” 司马德也凑上来说:“将军说得不错,鞑子正是士气低落之时,而且全军人疲马乏,咱们却还有两个团没怎么打,此消彼长,正是乘胜追击的大好时机。咱们大费周章,从琼州府千里迢迢来到这,来一趟也不容易,可不是几个鞑子首级就能满足的,要是能拿下阿巴泰的首级就好了。” 夏天南说道:“没错,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鞑子的人口不多,阿巴泰这样经验丰富的大将更是屈指可数,搞死一个算一个,如果能够全歼这支正蓝旗的军队,斩杀或者擒获阿巴泰,不说斩断了皇太极一根手指,至少也是给他狠狠捅了一刀。”他伸手指向北方,“绝不能给反动派喘息的机会,必须迅速将其歼灭,传令下去,打扫战场,然后全军登船,一路向北!”最后这句话,其他人都不知道反动派的含义,唯有林伟业露出了会心的微笑,至于那句气势豪迈的诗也只有他们两人能懂得出处。 魏连横和黄汉生命人打扫战场,收拢伤兵,接收后金军队丢弃的战利品和俘虏的百姓,然后来到夏天南面前请示如何处置敌我两方的尸体和战利品。 夏天南先肯定了黄汉生的功劳:“汉生今日表现非常英勇,指挥有方,以一团之力挡住了鞑子一两万大军,杀敌无数,今日当记首功!” 黄汉生掩饰不住兴奋,敬礼道:“谢将军褒奖,这都是属下应该做的。” “至于尸体嘛”夏天南想了想,“我军战死的士兵,千里迢迢运回临高不现实,根据胸章记录下番号和姓名,尸首就地火化,然后装入骨灰盒带走,标注名字,回到临高后,统一安葬。我要建一座烈士陵园来安置这些牺牲的烈士,并刻碑纪念,他们的家属也要按月发给抚恤金——琼海军的士兵,就算死了,也要比官兵风光。” 所有人都纷纷说道:“将军仁厚,将士们九泉之下一定会感谢将军的。” “鞑子的尸体就不用客气了。要不是怕引起瘟疫,我都想把他们抛尸荒野,喂豺狼野狗算了。”夏天南说,“找些年轻力壮的百姓,给他们松绑,让他们挖坑把鞑子埋了。想必他们在鞑子手里吃了不少苦头,说不定还有血债,亲手埋葬仇人,应该会很卖力吧?” 魏连横问:“那这些百姓怎么处置,是放他们各自回家还是” 夏天南狡黠地笑了笑:“咱们要补充战损,现成的壮丁送上门怎么能放过?抽两个连把这些百姓先送回登州,让我岳父大人把他们先纳入军籍,等我们班师后再来接收。” 众人闻言,面面相觑。将军还真够腹黑,这么多百姓,还是本地人,说纳入军籍就纳入军籍了,下手不可谓不狠。 魏连横是卫所出身,知道底层军户对军籍这层桎梏的憎恨和排斥,他迟疑道:“将军,这些百姓都是本地人,而且不像之前咱们招纳的饥民那样家破人亡、无家可归,贸然把他们纳入军籍,成为军户,是不是有些不妥?” 夏天南哼了一声:“你以为鞑子都是善男信女?抓了这么多青壮,他们所在的村子人肯定都杀完了,说不定连村子都一把火烧了,不一样是无家可归。咱们把他们拉去当兵,是给他们找条活路,免得饿死。再说我们北上打鞑子,也不知道来回需要多久,如果不给他们变成军户圈起来,人都跑光了怎么办?等回来后,再把他们转为营兵,和咱们的兵一样吃饷就是。” 明代的军户是世袭的,未经准许不得脱籍,也不能经商或者从事其他职业,设计之初是为了给国家储备兵源,到了明末已经成了禁锢军户的紧箍咒,军户成了种地的叫花子,卫所也衰败不堪,毫无战斗力可言,完全失去了当初的意义。夏天南把这些人临时转为军户,就能以官府的名义看管,禁止逃脱。 听了这样的安排,魏连横觉得不失为一个稳妥的办法,便不再劝阻。 黄汉生想的却是另一个角度:“一个连押运这些百姓,是不是太少了点?粗略一数,这些百姓小一万人呢,而且大多是青壮” 夏天南手一挥:“简单,等埋完了鞑子,再用绳子捆上,像现在一样连成一长串就是,一个荷枪实弹的士兵,看守百八十个人都没问题。谁敢出幺蛾子,或者想逃跑,就以鞑子细作的名义当场击毙!” 黄汉生头一缩,这么一来,谁都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的,一个连押运近两万人似乎也是可行的。 安排妥当,魏连横和黄汉生正准备下去指挥火化自己人、掩埋鞑子,司马德开口道:“且慢,将军,鞑子的尸首全都埋了太可惜,不如把首级砍下来,送往京城领功。” 夏天南有些不解,“我杀这些鞑子又不是为了崇祯再说才封了伯爵,还赏了个一品诰命,都还热乎着呢,崇祯也不可能这么短的时间再给我什么封赏了吧?” 司马德劝道:“将军明鉴,正因为杀鞑子不是为了皇帝,才更要这些功劳。首级送往京城,皇帝给不给封赏,给什么封赏,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通过朝廷之手把将军的功绩布告天下,让天下人都知道将军敢与鞑子正面对战,而且能斩杀数千真鞑。这样一来,将军善战的威名和抵御鞑子的口碑就深入人心了” 夏天南动心了,这话说得不错,通过朝廷的渠道,展示自己能征善战的一面,同时树立自己勇于抗击鞑子的正面形象,如果再厚颜无耻一些,买通一些文人歌功颂德,一个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的英雄就呼之欲出了,这就是为将来问鼎天下收买人心了。 他没怎么犹豫,就同意了司马德的提议。“司马先生说得有道理,就这么办,把鞑子首级都砍下来硝制保存,送往京城。” 第七百九十九章 细作 琼海军花了几个小时打扫完战场,收殓了自己人的尸首,掩埋了鞑子后,将一口口沉重的箱子用车推到海边搬运上船,士兵们也陆续登船,准备赶往下一个战场。。庞大的船队离开了岸边,往北方驶去。 岸上,掩埋了尸体、搬运了箱子之后,青壮们开始向四周的士兵们恳求:“军爷,要俺做的事也做完了,是不是可以放俺回去了?” 负责押运他们的士兵摇摇头,“奉将军之命,你们要去登州,听从巡抚大人的安排。” 听到了巡抚的名号,这些青壮们都怂了,不敢再多说什么。不过等到士兵们取出绳子来绑他们时,这些人警觉地退后,连声问道:“军爷,这是做啥呢?不给乡亲们松绑也就算了,俺干了那么多活,咋还绑上呢?” 一名连长模样的军官站出来,大声说:“你们都是刚刚从鞑子手里被救出来的,难免有鞑子的细作混入其中,绑上也是为了你们好,如果谁不让我们绑,谁就是鞑子的细作,做贼心虚。” 士兵们举起了枪,警惕地对准了这一群青壮。 枪口对着自己,又搬出了鞑子细作这个借口,青壮们面面相觑,觉得好像没有反驳的理由,便垂下头,准备任由士兵把自己再绑起来。 其实负责押运的士兵们自己都没想到,所谓鞑子细作不过是压制百姓的一个借口,却没想到这中间真的混有细作,为首的名叫赵四。 赵四是辽东人,崇祯三年被鞑子抓了,成了正蓝旗一名巴牙喇的包衣奴才。因为做事勤快,懂得奉承,得到了主子信任,被分配了较轻的活计,还两次被带入关跟随大军劫掠,协助主子残杀同胞。主子吃肉,他喝汤,也颇得了一些好处,愈发死心塌地。第二次出关正是去年皇太极亲率大军攻击大同、宣府等地,一次战斗中,他碰巧替主子挡了一箭,还亲手砍下了明军一个重伤把总的首级,立下了功劳,回去之后就被论功行赏,还抬了旗,从此在其他的包衣面前也能耀武扬威了。 这次赵四是第三次跟着主子入关了,原本以为可以跟着好好捞一把,没想到在他看来无人能敌的大金军队居然在山东吃了瘪,不仅打了败仗,还抛下了所有战利品,仓皇逃窜。临走前,阿巴泰示意选几个忠心的汉人包衣留下,混入百姓中,找机会打入琼海军内部,作为卧底,算是布下一着闲子,或许他日有用。被抬旗的赵四自然是最合适的人选之一,所以他的主子毫不犹豫推荐了他,作为这几名卧底的头目。 说真心话,赵四是极不情愿留下的。但是主子开了口,他屁都不敢放一个即便抬了旗,他还是奴才,不过是地位更高的奴才而已,生杀大权都掌握在主子手里。于是,他和一个叫刘能的汉人、一个叫朴人勇的朝鲜人,就这么留下来了。刘能也是辽东人,被抓去做包衣只有两年,资历比他浅;至于朴人勇这个朝鲜人怎么也被当做汉人留下做卧底,鬼才知道,也许是匆忙中弄错了,因为这个家伙能说一口流利的汉话,而且长相和普通汉人也没什么区别。 看着一口口装着金银细软的箱子被抬上船运走,赵四心里像猫抓一样难受。如果大军没有战败,不出意外的话,原本这些战利品中,也有属于他的一小部分。该死的明军,赵四心里愤愤不平地咒骂。 金银财物被带走了,明军的大部队也坐船走了,赵四觉得所谓卧底的任务也失去意义了。他不想跟着这些山东土包子回到登州,认为自己该做些什么,创造一个逃走的机会,然后想办法逃回辽东,随便找个理由忽悠自己的主子,继续做自己的旗人。 他看到在明军的威逼下,这些青壮放弃抗议,准备束手就擒,然后五花大绑被押往登州,眼珠一转,移动几步,来到人群中,趁着明军没有注意到自己,小声地说:“这几位兄弟,咱们都是安分守己的百姓,干嘛要遭这份罪?被鞑子绑也就罢了,他们可是官兵,这么做,和鞑子有什么区别?不如干他娘的,把这些兵揍趴下,大家各自回家。” 青壮们有些犹豫,有人回答:“人家是官兵,咱们是手无寸铁的百姓,这么做不是造反了?” 赵四嗤笑一声:“正因为是官兵,而且咱们这么多人,他们才不敢真的动手啊!光天化日之下,他们还敢屠戮良民不成?除非他们有本事把这近万人都杀光了,否则这么多张嘴是堵不住的,真相总会大白于天下。” 青壮们有些动心,问道:“这位大哥,那你说该怎么办?” “很简单,官兵人少,咱们人多,呆会分头行动,到人群中把其他人的绳子解开,然后登高一呼,喊一声‘打死这些狗官兵’,大家伙一拥而上,一百多个官兵,踩也踩死了!” “这位大哥说得是,就这么干!” 把青壮们的情绪煽动起来之后,赵四把刘能和朴人勇叫过来,吩咐道:“我去东边,你们两个去西边,带着这些人把绑着的百姓都松绑,然后打杀这些官兵,咱们再想办法弄条船回辽东……” 刘能有些犹豫,他没有动,低声说:“赵大哥,既然已经是自由身了,干嘛还要回去给鞑子做牛做马?要不,咱们就留下来吧?” 赵四一愣,然后低声呵斥:“干啥呢,你要和哥对着干是不?别忘了去年主子喝醉了酒要砍你,是谁给你求情?再说了,你家小子还在辽东呢,你连儿子都不要了?” 提到儿子,刘能低下了头,“行,都听哥的。” 青壮们分头奔向本绑住的其他百姓,想要解开一部分人的绳子,然后这些人再去解开其他人,最后一万多人都重获自由,到时候一百多官兵还不塞牙缝。 这反常的举动很快引起了士兵们的主意,他们纷纷举起了手中的枪,大声喊道:“站住,不要动,把手举过头顶,否则开枪了!” 第八百章 手雷 看着黑洞洞的枪口,青壮们有些发憷,一个个都放缓了脚步——官兵就是靠这些火器打炮了穷凶极恶的鞑子,厉害的很,他们可不想尝枪子。赵四在人群中小声鼓动:“怕啥,也就吓唬吓唬人,官兵不敢公开杀百姓,咱有这么多人看着呢!” 有人还真信他的话,犹豫片刻,还是动了,甚至小跑起来。 连长一秒钟的迟疑都没有,冷酷地下令:“开火!” 士兵们扣动了扳机,“呯呯呯”,几十步之外的青壮一个个倒下。认为官兵不敢动手的人都惊呆了。 有人受了重伤,却没有死,在地上痛苦地翻滚,大声惨叫,在一万多双眼睛的注视下格外凄惨。 朴人勇非常倒霉,夹在人群中,什么都还没得及干,就被波及了,肩头中弹倒在血泊中,伤口虽不致命,但疼痛难忍,在地上翻滚,大声哀嚎。赵四和刘能倒是运气不错,没被流弹击中。 连长大声说:“所有的人听着,凡是试图逃脱者,一律视为鞑子细作,死也白死,你们可要三思而后行。” 士兵们一个一个接力,把这话传到长长的队伍两端,最后,所有人都听到了。 官兵全副武装、荷枪实弹,又有鞑子细作这个由头光明正大杀人,加上历来对官府的畏惧,这一排枪下来,所有百姓都不敢再有什么想法,一个个老老实实。 赵四没想到这些官兵根本不按规矩来,愣了半天,才接受了煽动失败的事实。再也不敢多说话,挤入了人群中,自己用绳子把手腕缠绕起来,装作与刚才那些青壮毫无瓜葛的无辜模样。 经历这个小插曲后,这近万百姓被绑住,用一根根绳子串起来,在一百多官兵的驱赶下,慢慢地向登州移动。押送的官兵自然也不会对他们说,是送他们去登州做军户的,以免途中再生波折,到了登州后,这些人都成了瓮中之鳖,就再也掀不起风浪了。 海面上,一眼望不到尽头的船队正在劈波斩浪,快速前行。 “广东”号旗舰中,夏天南召集营长以上的军官和军机参谋处的参谋们,复盘战局,讨论昌邑之战的得与失。战后及时进行总结,认识自身的不足,对一支军队来说是很有必要的。这一仗固然取得了最后的胜利,但是自身损失也较重,而且战斗过程中也出现了不该有的判断失误,值得好好探讨。 夏天南示意一直战斗在第一线的黄汉生首先谈谈看法。 黄汉生想了想,开口道:“我有几点想法,也不知道对不对,说出来,大家帮着参谋参谋。” “第一,以往总听说鞑子骑射无双,但从实战的表现来看,根本不是这么回事。”黄汉生一边斟酌一边说,“按独立团的说法,真正骑术精湛的是蒙古人,骑射最厉害的也是蒙古人。而鞑子的骑兵虽然有不少也是一人双马,但是他们更像是骑马的步甲,靠近之后不靠战马冲阵,而是下马步战。不过话说回来,他们的重箭平射威力惊人,前五箭足以和火枪相比了。照我看来,日后遭遇鞑子骑兵,只要对方人数上不占优,未必非要摆出空心方阵不可。” 魏连横点点头,说:“有道理。不过我觉得还应该加上一个条件,前提是没有蒙古人随行。如果有了蒙古轻骑的两翼骚扰,那就只能摆方阵了。” 苏粗腿也说:“蒙古人的骑术和马上射箭功夫确实厉害,论灵活机动,远超鞑子,有他们在,不祭出方阵很难抵御。” 夏天南总结道:“你们几个人的意见综合一下,提炼得更精炼些,写入步兵操典。以后再遇到鞑子骑兵,就知道该如何应对了。” 其实这番对话很有道理,如果下次碰面,鞑子先让蒙古骑兵包抄两翼,光靠普通的阵型是没法抵挡的。 黄汉生继续说:“第二,鞑子这个楯车很麻烦,至少对火枪的防御效果不错。如果前排没有炮,鞑子依靠楯车掩护,把弓手派上来,不要命的射箭,咱们一时半会没有太好的办法。” 一团的炮兵营长左武卫插话道:“除非把山地炮架在队伍前方可是这样一来,就把炮兵置于危险的境地,战场存活率极低,不管是弓箭射击还是步兵冲锋,炮兵都是最先死,不行不行。” 林伟业若有所思,自言自语道:“炮兵需要保证安全,那么可以考虑掷弹兵啊” 夏天南奇道:“什么掷弹兵?” 林伟业从自己的世界中回过神来,解释道:“没有线膛枪之前,可以考虑用手雷来弥补曲射榴弹炮和燧发枪之间的火力空白。试想一下,鞑子千辛万苦把楯车推到咱们面前,掩护弓手射箭,咱们一排手雷扔过去,弓手们全部嗝屁,是不是很爽?” 夏天南又惊又喜:“还有这种操作?居然能造出手雷,那为什么不早点弄?” “黑火药时代的手雷可不是你想象中的那样轻便实用。没有高爆炸药,暂时也没有可靠的拉发装置,所谓手雷不过是炮兵用的榴弹的缩水版,笨重不说,威力也不够大,所以以前一直没有弄,有排枪加火炮足以应付大多数战斗。”林伟业解释道,“现在既然要对付楯车,就可以启用这种武器了,回头到了临高,我去试试。” 黄汉生憧憬不已,“人力扔出开花弹?这法子好,到时我们就不怕鞑子的楯车了。” 他继续提出自己第三个建议。 “最后一点,鞑子大多有甲,而且不止一层,咱们却没有,打起来很吃亏。我看鞑子打仗来来去去就是那几招:轻箭抛射、重箭平射、步甲冲锋。步甲的重武器也就算了,狼牙棒和斧头之类有甲也防不住;不过若是头部、胸口、肩膀、胳膊有轻甲,抛射的轻箭大多能防住,就算重箭也不至于一箭致命。如果有了合适的盔甲,士兵们存活下来的几率就高的多。” 第八百零一章 榴霰弹 听了黄汉生的话,魏连横提出了自己的见解:“刚才我拔出了鞑子的重箭看过,箭头有破甲锥,又被毒液或者脏物浸泡过,普通的轻甲很难抵御,被射中后也很难救活。不过盔甲加厚就会更重,影响士兵开枪射击的动作。与其想着怎么挡住这种重箭,还不如干脆弄个轻甲,能防御轻箭就行了。” 琼海军也尝试过盔甲,以前在琼州府试过藤甲,在攻打昌化时用过。 林伟业沉吟道:“说到轻便的盔甲,咱们的藤甲倒是不错,不过藤甲在炎热的南方用问题不大,还有透气的优点,但是在寒冷的北方就很鸡肋了。而且藤甲最大的问题就是,一旦损坏,很难修补,都是匠人手工编织的,坏了的藤条也没法更换。在广东作战还好说,远离临高本土,没有原材料,而且制作过程比较复杂,耗费时间又比较长,导致这藤甲既不能修复,又不能像锁子甲一样更换甲片,就是个大麻烦。” 夏天南问:“你不是曾经说过要制作头盔之类的吗,好像为了用铸铁还是钢质材料我们还讨论过,怎么后面又没动静了?还有,我记得你曾经说过要在在内衬装钢板,类似于鞑子的棉甲,不过到现在也没看到成品。” “头盔的材质我们是讨论过,铸铁不可能实现,一体式钢盔的话,以我们的技术条件无法实现。”林伟业说,“至于为什么暂时搁置,是因为当时没这么迫切的需求嘛!你要知道,在鞑子和流寇出现之前,不管是官兵还是海贼,我们的对手没有谁是一轮排枪解决不了的,如果有,那就两轮排枪,基本上不会让敌人近身,穿身藤甲已经足够,要铁制盔甲何用?至于棉甲一类的盔甲,等回到临高我再试试,看看是装在内衬里面还是做成护臂、护肩、护心镜之类的外部穿戴样式,从防御力、轻便性和维护更换的便利多个方面权衡一下。” “将军,我也有个想法,不知道当讲不当讲。”左武卫恭敬地问。 夏天南对他有印象,毕竟是从官兵投诚过来的中高级军官,而且是不可多得的专业炮兵人才,他鼓励道:“召集营级以上军官讨论,就是要集思广益嘛!你是第一线的炮兵指挥官,又全程参与了战斗,肯定有发言权,有什么想法就大胆说出来。” 左武卫说:“当时鞑子用楯车作掩护,弓手逼近,加上马甲下马步战,和咱们拼消耗,可谓最危急的时刻了。团长让我把山地炮拉上去,抵着鞑子的脑袋开炮,我还和他争辩过。后来的结果证明,平射霰弹是很有用的,对密集人群杀伤力巨大,但是这样又回到之前的老问题:炮兵放在后面隔着自己人没法使用霰弹,放在阵前对炮兵而言则太危险,而且射程也太近了,开不了几炮。要是能把霰弹打得更远就好了。” 夏天南摇摇头:“这个问题得问林总兵,我是没有办法的。” 林伟业脑中灵光一闪,说道:“这么说倒是提醒我了,霰弹不是不能打远,可以用榴霰弹啊!” “榴霰弹?”所有人都一头雾水,这个名词从未听林伟业提起过。 夏天南虽然也是穿越者,但是这么专业的词汇也是第一次听到,他下意识地说:“从字面上理解,是不是榴弹和霰弹的结合体?” 林伟业打了个响指,赞道:“没错,还真是这样。榴弹是靠爆炮后的碎片伤敌,对无防护的步兵而言,杀伤力不如霰弹,但优点是比霰弹打得远;霰弹在两三百米左右杀伤力极大,缺点就是射程太近。只要把两者的特点结合,把榴弹里的炸药拿一些出来,换成霰弹的小弹丸填进去,就变成榴霰弹了。” 夏天南欣喜地问:“射程和榴弹相比呢?杀伤目标的具体原理是什么样的?” “你想象一下:榴弹落地爆炸后只是几块碎片,而榴霰弹是在空中爆炸,迸裂出几十甚至上百粒弹丸,密密麻麻像是下了一场雨,就是这种原理。至于射程嘛,榴弹能打多远,理论上榴霰弹就能打多远。” 左武卫忍不住说:“如果有这样的炮弹,哪怕把炮兵摆在最前面也不怕了,敌人很难近身啊。” 夏天南则眼睛一亮,“那还用什么榴弹,全部换成榴霰弹啊!” 林伟业摇摇头:“哪有这么简单。就像榴弹无法取代实心弹一样,榴霰弹也没法彻底取代榴弹和实心弹,关键就在于引信和可靠性上。榴弹就算落地后爆炸也有不错的杀伤力,但是榴霰弹威力最大的时候是在半空中爆炸,落在地上再爆就失去意义了,这个时间很不好控制——引信太短的话,还没到达敌人位置就爆,起不到作用,甚至有在炮膛内爆炸的危险;引信太长的话,就会落地之后再爆炸,杀伤力大打折扣。另外,不管是榴弹还是榴霰弹都有个引爆率的问题,远不如实心弹可靠。说到底,榴霰弹还只能作为辅助弹种,在特定情况下发挥作用,最简单实用的还是实心弹。” 夏天南有点失望:“原来是这样,可惜了。” 左武卫倒没有表现出失望的情绪,若有所思:“既然是这样,那么这种榴霰弹也能像榴弹一样抛射了?那就可以把炮兵布置在方阵中,像抛射榴弹一样发射,既可以保证炮兵的安全,又能遏制敌人骑兵的攻势——实心弹打骑兵力不从心,霰弹又太近,远距离榴霰弹攻击就能让鞑子骑兵无法集结发起冲击” 黄汉生说:“有道理,骑兵若不能成群结队,各自为战,根本不是阵型严密的步兵对手。要是林老爷把那个什么手雷和这种榴霰弹都鼓捣出来,那咱们琼海军就没有缺陷了。远处可以用10斤炮打实心弹,近一点就用6斤炮打榴霰弹,如果楯车靠近后就丢手雷,到时候保管鞑子一点脾气都没有。” 众人一听,是这个理,都开心地笑了起来。 第八百零二章 攘外必先安内 京师,紫禁城,金銮殿。 此时,崇祯正召集文武百官,商议退敌之计,大殿内的气氛非常压抑。 鞑子越过长城入寇已经快两个月了,连克州县,北直隶一带的官兵屡战屡败,根本不是对手。崇祯自从鞑子入寇之后就没有睡过囫囵觉,眼中布满血丝。他抑制住心中的郁闷和愤怒,询问百官:“建奴肆虐,京师戒严,朕眼看着北直隶百姓惨遭荼毒却无能为力,众卿可有退敌良策?” 吏科给事中王家彦出列,朗声道:“陛下,建奴入寇,生灵涂炭,陵寝震惊,本兵掌管兵事,却坐视不救,理应问罪。” 作为兵部尚书,张凤翼是制定抵抗策略的主要责任人,但是他才能平庸,根本没有什么好办法,应对失措,眼睁睁看着奴酋阿济格带领大军横冲直撞,却没有任何办法制止。现在听到王家彦公然弹劾自己,却无言以对。他不是坐视不救,是根本不知道有什么办法能够让鞑子退回关外。 崇祯眉头皱了皱,答道:“眼下驱逐建奴为第一要务,本兵是否该问罪,战后再议。”他也对张凤翼的表现不满,可是暂时也找不出更合适的人选来担任这个职务了,先对付着吧。 张凤翼听得眼皮子直跳,“战后再议”,这话里有话啊,难道皇帝对他的不满已经累积到一个极限,只等鞑子退兵后就找他清算吗? 不行,必须掌握主动权,挽回自己在皇帝心中的形象。张凤翼权衡了一番利弊之后,一咬牙,出列奏道:“陛下,臣恳请出京督师,建奴一日不退兵,臣一日不回京!” 这个请求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文武百官都想不到这个资质平平的兵部尚书居然有这样的勇气,崇祯也没想到张凤翼会主动请缨。 惊讶之后,崇祯还是颇有些欢喜,无论如何,敢出京督师驱逐鞑子,至少勇气可嘉,他立刻准许:“本兵既然请缨,朕准了,另命宣大总督梁廷栋戴罪入援,互为犄角,望卿不复所托,克日退敌。” 梁廷栋是前任兵部尚书,崇祯三年上任,才干还算可以,但是品行操守不怎么样,屡次遭人弹劾,才当了一年尚书就被撤换。去年起复,接替丁忧的杨嗣昌,以兵部右侍郎兼右都御史总督宣府、大同、山西三镇,提督军务。鞑子此次入寇,经过的正是他的辖地,没有遭到任何抵抗,长驱直入。崇祯对此很不满,只是大敌当前,撤换边镇总督动摇军心,便只能选择让梁廷栋戴罪立功,领兵从宣大驰援北直隶了。 张凤翼心中哀叹,“克日退敌”,说的容易,鞑子几万大军,说击退就能击退吗?不过他不敢在这个话题上多说,先避过朝堂上的弹劾再说。 兵部尚书自请督师,除此之外百官并无良策献上。下朝之后,崇祯闷闷不乐地回到乾清宫。 王承恩见他心情不好,屏退殿中宫女和小太监,心想得拣一件能让万岁爷高兴的事说给他听听,否则天天这么郁郁寡欢,实在伤身。 想了半天,王承恩想起丁忧被下旨夺情的前宣大总督杨嗣昌已经回了京城,而且请求面圣,将这个消息告诉万岁爷,或许能分散一下他的注意力。 王承恩小心翼翼地说:“前兵部右侍郎、宣大总督杨嗣昌已经回京,请求面圣,万岁爷可要召见?” 崇祯闻言一振,立刻说:“文弱回京了?赶快宣他觐见。” 杨嗣昌丁忧之前就很受崇祯信任,其父杨鹤剿寇失利被问罪,丝毫没有影响他的圣眷,短短几年就历任山海关内监军兵备道、都察院右佥都御史兼巡抚山海关和永平府、兵部右侍郎兼宣大山西三镇总督,要不是先后因为父母双双去世,回家丁忧,兵部尚书的位置未必是张凤翼的。崇祯苦于朝中无知兵之人可用,便下旨夺情,命他回京。 不久后,杨嗣昌便进了宫,被宦官带到乾清宫。他此刻没有官职在身,身着布衣,跪下磕头行礼:“武陵杨嗣昌叩见陛下。” 崇祯连忙虚抬右手,示意平身,“文弱无需行此大礼,朕下旨夺情,召你回京,就是要重要的。来人,赐座。” 杨嗣昌自然也知道这一点,不过场面上的事还是要做的,再三推却之后,才在宦官搬来的小几子上坐下。 崇祯现在最忧虑的就是鞑子入寇之事,却无人可以商量对策,现在杨嗣昌来了,宛如找到了知音,将腹中心事和盘托出,并询问:“鞑子入寇,卿可有良策?另外,朕想调洪承畴、卢象升等人北上拱卫京畿,如何?” 杨嗣昌沉吟片刻,没有直接回答崇祯的问题,而是反问:“臣有一番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崇祯连连点头:“直说便是,无需顾虑。” 杨嗣昌清了清嗓子,侃侃而谈:“陛下,天下大势好比人的身体,京师是头脑,宣、蓟诸镇是肩臂,黄河以南、大江以北的中原之地是腹心。如今形势是烽火出现于肩臂之外,乘之甚急;流寇祸乱于腹心之内,中之甚深。外患固然不可图缓,内忧更不能忽视,因为它流毒于腹心,如果听任‘腹心流毒,脏腑溃痈,精血日就枯干’,徒有肩臂又有何用呢?” 这话的意思很明显,鞑子入寇是急症,流寇则是心腹之患。很显然,杨嗣昌对抽调洪承畴、卢象升等剿寇主力北上并不赞同。 崇祯愣了一下,说道:“流寇肆虐中原,确实是心腹大患,可是建奴在京畿作乱,总不能不管吧?” 杨嗣昌答道:“臣有三策献上:一是攘外必先安内;二是足食然后足兵;三乃保民方能荡寇。” 崇祯精神一振,说:“愿闻其详。” “所谓攘外必先安内,可以与建奴虚以委蛇,以和谈牵制,稳住京师局势后,集中兵力剿灭流寇。只要除去这腹心之患,建奴无非是疥癣之疾罢了,无论是战是和,可以从容应对。” 第八百零三章 议和 攘外必先安内! 这一句话石破天惊,宛若一道闪电劈开了崇祯心里的浓雾,心中一种若隐若现却不敢诉诸于口的想法蠢蠢欲动。 他装作惊讶地反问:“与建奴议和?岂不是冒天下之大不韪?” 杨嗣昌正色道:“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为了大明江山社稷,臣愿替陛下冒天下之大不韪。” “好,好,好!”崇祯心情激动,一连说了三个好字,也不知是说议和的主意好,还是杨嗣昌为了大义自我牺牲的精神可嘉。 见崇祯颇为赞讯,杨嗣昌大受鼓舞,继续阐释自己的三策:“今卫所糜烂,京营不堪大用,能战之军又多在陕、甘征剿流寇。陛下可增兵十二万,其中步军八万、马军四万,每年耗费饷银二百八十万两,一来可以拱卫京畿,二来可以增援陕北、甘肃,进退自如。” 崇祯见他随口就能说出该增兵多少,耗费饷银又是多少,一定是丁忧守制期间也未忘国事,觐见之前又做足了功课,可见是个做事的人。而且谈论起兵事来,思如泉涌,侃侃而谈,与现任兵部尚书张凤翼的呆滞木讷之状迥然不同,不由叹道:“用卿恨晚!” 不过二百八十万两饷银对崇祯来说,简直是要了命了。他踟蹰道:“国库空虚,内帑也是无银可用,饷银从何而来?” 杨嗣昌早有腹稿,从容回答:“可加征田赋每亩一分,全国共征收七百三十万两,此为练饷,用于训练边兵;另加征剿饷二百八十万两,专用于剿灭流寇之用。” 崇祯略微有些迟疑:“天下人可会指摘朕横征暴敛?” “陛下若担心,那么剿饷可只征一年。” “一年?”崇祯疑道,“一年便能剿灭流寇?” 杨嗣昌信心满满地回答:“臣有一计,只要陛下支持,两年之内则流寇可平。臣称其为‘四正六隅、十面张网’:以陕西、河南、湖广、江北为四正,四巡抚分剿,而专防延绥、山西、山东、江南、江西、四川,为六隅,六巡抚分防而协剿,是谓十面之网,而总督、总理二臣随贼所向,专征讨。”这个方法用白话说就是将流动作战的农民军堵截并包围,然后加以消灭,陕西等地巡抚负责拉网,五省总督和五省总理负责“抓鱼”。 崇祯见他说得头头是道,忍不住连连点头:“甚好,便依你所说,加征剿饷和练饷。” “陛下圣明!” 杨嗣昌一番话,说服了崇祯,从此农民的负担更为沉重,为这个王朝的覆灭留下了伏笔。 不过加征剿饷和练饷也好,增兵万也罢,都是长远之计,近在眼前的鞑子总是要面对的,崇祯问道:“既然依卿所言,洪承畴、卢象升都要征剿流寇,不宜调动,那么可以从广东调兵吗?” 杨嗣昌这两年虽然在家守制,但是对天下大势都了如指掌,如彗星般崛起的琼海镇自然也被他看在眼里。对于这支比绝大多数明军都能打的军队,他有自己的看法。 “陛下所指就是琼海镇吧?以臣看来,总兵夏天南骄横跋扈,可以用,但不可重用。若非不得已,不要调其北上。” 崇祯叹了口气,说到骄横跋扈,现在已经变成了武将的专利,尤其是那些手握重兵的边镇总兵官,又何止夏天南一人?辽东总兵祖大寿在大凌河之战中曾向皇太极投降,后又逃回,崇祯不仅不敢降罪,还加封左都督,后来数次召其入京觐见,祖大寿都躲在锦州城,以各种理由拒绝,平时不管谁当总督,都不敢管他,他也不服任何人管,自己又能拿他怎么样? 杨嗣昌继续说:“陛下若要解京畿之困,让鞑子退兵,也不是只有动武一途。可遣人暗中联络,探其口风,若鞑子伪汗有议和的意图,便可不费一兵一卒,以和谈退兵。至于北直隶境内的鞑子大军,可勒令各州县按兵不动,免得影响议和。” 崇祯动心了,不费一兵一卒就能让鞑子退兵,听上去很美好。他现在没钱给边镇发饷,每次调动兵马勤王,听到兵部、户部和勤王的部队为了粮草和饷银扯皮,就觉得头疼不已。若真的像杨嗣昌所说这么简单,倒是可以试试。 不过与鞑子其议和的提议,肯定会被千夫所指。崇祯很爱惜羽毛,不想背负这个骂名,犹豫半天没有吭声。 杨嗣昌察言观色,也看出了崇祯纠结的心态,便推荐了一个人选:“辽东巡抚方一藻与臣为旧识,且志趣相投,可就近遣人赴沈阳(后金都城盛京)与皇太极联络。” 崇祯不解:“为何不直接与奴酋阿济格磋商?” “阿济格只是一名郡王,连亲王、旗主都不是,做不了这个主,如今鞑子大权都掌握在伪汗皇太极手中,这等大事,只能找他谈。” 崇祯考虑良久,觉得不用自己出面,可以一试,便说道:“卿可休书一封,速速送往辽东,令方一藻遣人赶赴沈阳,若皇太极有意和谈,先撤回阿济格等人,解京畿之困。”他特意交代让杨嗣昌以私人名义写信不是以朝廷的名义下令,就是给自己留下余地,事情万一暴露,可以推个一干二净。 “臣遵命。” 崇祯见杨嗣昌能懂自己的心思,非常满意,既有运筹帷幄的本事,又能揣摩圣意,和天子同心,这样优秀的臣子上哪找。他许诺道:“卿可先恢复兵部右侍郎的官职,等合适的时机,再就任兵部尚书。” 经过这一番奏对,崇祯觉得若是杨嗣昌来做兵部尚书,比张凤翼要强太多。不过张凤翼虽然平庸无能,却没有大错,而且刚刚主动请缨出京督师,暂时不能动,只能等鞑子退兵后,再设法将其调任他处,为杨嗣昌腾出位置。 杨嗣昌谦虚地回答:“本兵之位,重若千钧,臣何德何能,请陛下另选贤能。” 崇祯知道这是谦让的说辞,笃定地说:“卿不必推辞,本兵之位,非你莫属。” 第八百零四章 海军陆战队 大明王朝的统治者正和臣子密谋议和之际,琼海军的船队正在前往天津的途中。 如果从陆路追击,琼海军无论如何都追不上阿巴泰,只有从海上抄近路了。根据王启年打探到的消息,阿巴泰北上后要赶赴顺义与阿济格会合,那么天津是必经之路,只要从大沽口登陆,就有机会再度截住阿巴泰。 在途中,军机参谋处的参谋们已经推演了天津阻截阿巴泰的整个过程,考虑了其逃脱的可能性,制定了详细的计划。根据这个计划,全部都是步兵的琼海军很难困住骑兵为主的后金军队尤其是对方在昌邑已经被打怕了无心恋战的前提下必须要有当地驻军的配合,要是能调动几支骑兵部队穿插分割,绊住阿巴泰的手脚,歼灭这支部队并非不可能。 但是夏天南是无法调动天津、保定一带的军队的,只能向京城求助。天津离京城非常近,快马加鞭,两三天就能来回,只要朝廷不犯官僚主义的错误,赶在阿巴泰到达之前,带回兵部的命令调动军队配合琼海军阻截是可行的。 司马德还建议把缴获的鞑子头颅一并送去,坚定皇帝和大臣们的信心,让朝野上下都知道,琼海军是有能力阻击甚至全歼阿巴泰这一支偏师的。 几日后,船队到达了天津大沽口。 大沽口是中国明、清两朝的海防要塞,位于今天津市东南海河入海口处。西北距北京约170公里,东濒渤海,西邻海河平原,隔河与塘沽相望。“地当九河津要,路通七省舟车”,有京津门户、海陆咽喉之称。永乐二年1404年成祖朱棣建都北京后,在天津筑城设卫,于大沽海口筑墩设炮。 明朝历来不重视海权,内陆的城池城墙越修越坚固,大沽炮台作为扼守京津的门户却疏于管理。两百多年过去了,当年修建的炮台在风雨的侵蚀下已经残破不堪,与珠江口的虎门炮台倒是半斤八两。这一南一北两个近代史上最著名的炮台,衰败到了这种地步,可见明朝海上的防御虚弱到了何种程度。 夏天南站在巍峨的“广东”号船头,用望远镜打量着远处大沽炮台锈迹斑斑的火炮和懒洋洋晒太阳的兵士,连连摇头,回头对林伟业说:“如果后金有一支过得去的水师,大军从旅顺出发,穿越渤海湾,自天津大沽口登陆,朝发夕至,可在最短的时间打到京城,哪里还用得着绕道喜峰口等地,到时边镇百万大军都成了摆设,历史恐怕也要改写,大明的国祚还会缩短。” 林伟业惋惜地说:“朝廷那些人都是目光短浅之辈,这么重要的位置,居然任其荒废。要是我来布置,竹筋混凝土的炮台加上24磅、甚至48磅的岸防炮,只要不是铁甲舰,什么船来都给他轰沉了,保管让大沽口固若金汤。” 夏天南笑道:“等将来有一天咱们接管了紫禁城再提这茬吧,现在大沽口炮台越破败越好,咱们要是想从海上登陆天津,就省了不少力气。” 林伟业习惯性地顺着这句话开始想象:“登陆天津,直取京城?那么我们是不是要建立一支海军陆战队,作为两栖作战的兵种?毕竟陆军玩抢滩登陆不是专业的。” 夏天南瞪大了眼睛:“还建立海军陆战队,有没有这个必要?整个亚洲大陆,包括明朝、后金、日本、朝鲜,甚至安南等地,谁重视海权,谁有专业的岸防炮台?这个时空根本没有所谓的抢滩登陆一说,直接把陆军运上去就行了。” 林伟业对武器的设计、军队的建设有着非同一般的热情,他不甘心地说:“就算我们潜在的敌人都没有像样的岸防炮台,但是敏感地带总有军队驻扎吧?古人还讲究个半渡而击呢!登陆作战,不管在什么年代都是有一定技术含量的,在敌人有防备的情况下,如果不能迅速抢占滩地、展开阵势,就会陷入被动。别的不说,围上来给你一顿弓箭,而你的人多半还在水里没上岸,这仗还怎么打?要知道,陆军很多士兵都不会水,掉海里还要别人救呢。” 听林伟业这么一说,夏天南不好反驳了。战场形势千变万化,不能排除林伟业说的这种情况。 林伟业继续说:“陆军的主力炮种是10斤野战炮,即便比红夷大炮轻便许多,加上前车和炮架,重量也是以吨来计算,上岸时光搬运火炮就是个大工程,无法适应快速机动的登陆战。咱们的大本营在琼州,打仗都是远离本土,运输方式都是海运,建立一支小而精悍、装备精良的海军陆战队,配合大部队的行动,我个人觉得很有必要。” 夏天南忍不住问:“比起朝廷官兵和后金军队,咱们陆军的装备本来就有代差优势了,还怎么精良,难道你还留了什么宝贝?” “宝贝倒没有,但是可以把线膛枪提上日程了。”林伟业嘿嘿一笑,“以现有的条件,能够给燧发枪拉出膛线,但是无法大规模量产,不过武装一支较小规模的部队问题不大,大不了一人一枪,手工定制,打完就废,反正咱们现在不差钱,浪费一点也没事。” “线膛枪?”夏天南问,“为什么不能大规模量产?比现在用的枪有什么优势吗?” “目前没有符合条件的机械设备,只能靠纯手工工艺拉出膛线,比朝廷的工匠手工一寸一寸地给鸟铳钻铳管的效率不会高多少,产量自然上不去,但这不是最重要的障碍最大的困难是控制游隙和精度,子弹口径小了,枪弹之间游隙过大,子弹就不会嵌入膛线产生旋转,膛线也就失去了意义子弹口径大了,根本装不进枪管。能工巧匠手工精心打造,或许能控制这种游隙在一定的范围内,制作出符合要求的线膛枪,但大规模量产是不用想了。而现在咱们使用的琼海式步枪是滑膛枪,精度的要求很低,枪弹之间的游隙可以很大,只要不炸膛,能够将子弹发射出去,这就够了,以现在的条件能够实现一定程度上的标准化流水线作业,所以能够大规模量产。” 第八百零五章 线膛枪与米尼弹 “至于线膛枪的优势嘛,和劣势一样明显。”林伟业继续解释道,“螺旋形膛线可使弹丸在空气中稳定地旋转飞行,提高射击准确性和射程,有效射程可以从一百米提升到五百米,而且基本上能做到指哪打哪——前提是肉眼能看见目标。而滑膛枪超过一百米就只能碰运气,天知道子弹会飞到哪里去。但是膛线也有副作用,子弹要嵌入膛线,装填时费时费力,早期的线膛枪甚至要随身携带一个木槌,通过敲击推弹杆把子弹敲进去。而滑膛枪精度和射程虽然远远低于线膛枪,但是可以用数量和密度来弥补,而且造价低廉、装填更方便。” “五百米?拉根膛线就有这么大威力?我的天呐。”夏天南咋舌道,“不过子弹还要敲进去,装填速度肯定慢得令人发指了,看样子线列步兵是不可能使用线膛枪了?” 林伟业点点头:“在工业水平发展到一定程度以前,前装线膛枪只是少量特殊部队使用,没法用于线列步兵,否则排队枪毙会死得很惨。最简单的才是最实用的,在我们有生之年,滑膛枪乃至滑膛炮都会是主流。” “为什么不弄几门线膛炮呢?就像手工打造线膛枪一样。”夏天南问道,“拉上膛线就能射程翻几倍,想想就过瘾。” 林伟业无语地摊开双手,解释道:“炮和枪是两码事。你也知道,咱们的枪管是熟铁——也就是低碳钢——卷成的,这种钢质地相对较软,能够拉出膛线;可是炮的材料是铸铁,硬度比低碳钢高得多,纯手工的话,你拿什么工具来拉膛线?再说了,因为膛线的存在,炮弹很难装进去,就算强行装进去了,装弹的过程中,也会因为炮弹和炮管内壁发生剧烈摩擦,膛线很快就会磨损。还有一个可能性,炮弹不比子弹,弹体内部是有发射药的,如果用锤子敲进去,爆炸了怎么办?” “照这么说,线膛枪装弹很麻烦,如果几分钟才装一发子弹的话,除非装上光学瞄准镜当狙击枪用,否则还不如一分钟三发的滑膛枪呢!” “也没那么夸张,再说咱们可以用米尼弹,一定程度上可以克服这个问题。” 夏天南疑惑地问:“米尼弹听起来有些耳熟,这又是什么东西?” “说来话长。简单来说,就是子弹底部做成中空的,然后塞个软木,利用尾部扩张原理,让直径小于枪膛的子弹能够像滑膛枪那样顺利装弹,发射的过程中又能够让弹体扩张,贴合膛线,达到提高精度和射程的目的。” 夏天南忍住了抱怨几句的念头,说道:“听起来很简单,就是一个改变思路的问题,不要告诉我,以前不做这个线膛枪和什么米尼弹那是因为没有需求……” “恰恰相反,手雷和榴霰弹是因为没有强烈的需求,而且性价比不高,只能在特定环境下使用。但米尼弹是确确实实有难度:膛线的问题先放一边,米尼弹和普通滑膛枪的铅弹不一样,需要专门的模具铸造,首先就是铅锡比例的问题。—必须保证在2:1的比例,因为这样软硬度适中的合金才会让米尼弹在枪膛内膨胀、在膛线的作用下旋转,同时提升气密性———为了解决膨胀时在膛线挂铅的问题,子弹表面还需要打蜡。其次就是通用性的问题,不同的工匠造出的线膛枪和米尼弹不会完全一样,就算同一个工匠造出的枪和子弹都不会一样,张三做的米尼弹给李四未必能用,要解决这个问题,必须按照公差来分组,保证分到士兵们手中的米尼弹尺寸大致上符合要求。” “听起来挺麻烦……看来确实只能给小规模的精兵装备了。”一听造个子弹都这么复杂,而且子弹无法保证能通用,夏天南立刻放弃了大规模装备米尼枪的念头,“只是这个线膛枪和海军陆战队又有什么联系?” “嘿嘿……”林伟业狡黠地笑了笑,“有联系的,你答应我建立海军陆战队,我就下大力气弄出米尼步枪出来。” 卧槽,裸的威胁啊! 夏天南无奈地点头:“你的提议我会认真考虑的。”虽然不能大规模装备部队,但是拥有这种武器的诱惑还是无法拒绝。 这时船队已经到达了大沽口炮台附近。虽然挂了朝廷官兵的旗帜,但是这么庞大的船队还是把炮台守军吓得够呛,连忙派人乘坐小舢板赶来去询问这些都是什么人。当听说是来自广东琼海镇的营兵后,来人下意识地说:“没有兵部的调令,营兵不得离开驻地,也不能从大沽口上岸……” 负责交涉的黄猛甲不耐烦地推了他一个跟头,指了指战舰侧面刻意打开的炮窗,说道:“咱们是来打鞑子的,兵部的调令可以补办,你们几个小卒子就不要不识抬举了。” 来人看到了炮窗里面黑黝黝的炮口,打了个冷战。大沽口虽然没几门像样的炮,但是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这么粗大的炮口,只怕几炮下来就能让大沽口炮台灰飞烟灭了。 “是是,小的说错话了,请贵部上岸。” 天津港在后世是世界等级最高、中国最大的人工深水港、吞吐量世界第四的综合性港口,现在港口虽然没有完全开发,但是停泊庞大的船队毫无问题。这个时空因为各种因素,海运并不是主流,最重要的漕运走的是大运河,整个天津港除了一些商船,繁华程度远不及相隔不远的运河码头,海港倒像是让琼海军船队包场了。 停泊靠岸之后,琼海军开始有条不紊地下船登岸,夏天南等首脑人物站在岸边看着自己的军队登陆。 夏天南看了半天,发现数量庞大的军队离船上岸确实是一个大工程,尤其是10斤野战炮的装卸,在没有起重设备的情况下,是非常棘手的事。这还是琼海军纪律严明,才能保证秩序井然,换做其他军队,只怕鸡飞狗跳,一天时间都不够,这种时刻如果敌对势力突然杀出,来个半渡而击,登陆的一方绝对吃不了兜着走。 第八百零六章 毛遂自荐 观察了登陆的全过程后,夏天南对林伟业说:“你说得也不无道理,建立一支精悍的机动部队,依托咱们海上强大的力量,配合大军登陆战,看来很有必要。” 林伟业眉开眼笑:“你想通了?其实海军陆战队就是一支军队的精锐,不光是登陆战,很多场合下都能发挥重要作用。” “你想把海军陆战队打造成特种部队?可是已经有黄猛甲的特战队了,是不是重复了?” “不不不,两者不重复。一个侧重陆上,一个侧重海上,一个可以深入敌后城池渗透破坏,一个可以沿着海岸线随时发动精确打击。” 夏天南笑道:“瞧你说的,我都被你说动心了。” 他沉吟片刻,终于作了决定:“看在你这么卖力游说的份上,就试试吧。由你担任海军陆战队的总顾问,负责武器的研发、训练以及作战任务的指导。至于这支部队的主官人选” 司马德等军队高层人物都在两人身后,听到了这番对话,明白将军又要建立一支新军了,虽然不明白所谓的“海军陆战队”到底是什么意思,但是听起来不明觉厉的样子,关键是很受重视,也不知道这个部队主官的位置花落谁家。 这时慕容龙城站了出来,主动请缨:“将军,属下想毛遂自荐,担任这支新军的长官,请将军成全。” “你?”夏天南皱眉道,“可是你是广东号的舰长,怎么能身兼数职?” 慕容龙城平静地说:“属下愿意放弃舰长一职,请将军另选贤能。” “胡闹,军中职务不是儿戏,想要就要,想丢就丢。如果人人都像你一样,军队岂不是乱套了?”夏天南脸色沉了下来,“你退回去,我今日就当没听过你这句话,如果再不知进退,小心陆战队的职位得不到,舰长的位置也丢了。” 慕容龙城是海军的人,海军舰队司令威廉对这个遇事冷静、头脑灵活的舰长很欣赏,眼见他被夏天南呵斥,有些着急,赶紧去拉慕容龙城,想让他放弃这个荒唐的打算。于公于私,他都要劝阻对方。 于公,慕容龙城作为海军最大的舰艇永乐级战舰“广东”号的舰长,是威廉手下最重要、最得力的干将,不可或缺于私,他和慕容龙城都是中途加入琼海军,而且海军和陆军有天然的隔阂,他们两人加上降将范博梅尔,平日都游离于本土将领的圈子之外,多少有些同病相怜,私交也很好,不忍心看他触怒夏天南,两头落空。 慕容龙城挣脱了威廉的手,坚定地说:“将军说得没错,军中的职务不是儿戏,属下也不愿破坏军中的规矩,便正式向将军请辞,辞去舰长一职,愿为陆战队一名普通小兵。”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震惊了,连夏天南都惊讶地张大了嘴说不出话来。 永乐级战舰的舰长,军衔是与陆军团长平级的,也就是目前最高的上校军衔,无论是经济待遇,还是政治地位,都是军中拔尖的。现在夏天南虽然没有提过造反二字,但是整个体系里的人,只要不是傻子,都知道他的志向是成为天下之主,慕容龙城只要不出意外,按部就班干下去,从龙之功跑不掉,将来做个大将军、封个爵位妥妥的。现在他居然放弃舰长的职位,要做一个小兵?除了脑子坏掉了,众人想不出其他的解释。 一片寂静之中,慕容龙城说道:“请将军成全。” 夏天南回过神来,略一思索,摆摆手道:“这件事我需要好好考虑一下,你先回到广东号上,坚守自己的岗位,履行舰长的职责,等待结果吧。” 在众人复杂的眼神注视下,慕容龙城淡定地回答:“属下遵命。” 几个时辰后,琼海军陆军三个团全员登陆,轻重武器也卸船完毕,整队之后,往天津卫方向开拔。 慕容龙城则回到了“广东”号上,脸色云淡风轻,似乎什么都没发生过。他的部下博尔忽凑过来,左右看了看没有别人,轻声问道:“公子舰长,听说你在岸上得罪了将军?说是宁愿当小兵也要去陆师?” 慕容龙城淡淡答道:“听他们二人对话,这支新军应该隶属于水师,但建制和装备和陆师很像,而且更精锐,用的武器也要更胜一筹。” 博尔忽疑惑地问:“为什么要这么做?公子在水师做的好好的,已经是一人之下众人之上,到了新军则要重头开始。” 慕容龙城眼神变得犀利,盯着他说:“博尔忽,连你也忘了咱们当初许下的誓言吗?在水师做的再好又有什么用,船又不能上岸,咱们又不能打到大都去,也不能亲手砍掉明人皇帝的头颅,祖先的仇,始终不能报。” 博尔忽恍然大悟:“所以公子要不顾一切进入新军,宁愿放弃在水师的一切?” “没错。陆师现在是黄、魏二人的天下,全军尽是二人的党羽,我就算进了陆师,也只是给他们做嫁衣。而新军隶属水师却行陆师之事,正是我下手的好机会,等站稳脚跟,就把你们再调进去,这样一来” 博尔忽懂了:“不说把新军变成咱们的私兵,至少也是指挥起来如臂指使,关键时刻可以为我们所用” 两人话说到这份上,不敢再说下去,怕隔墙有耳。不过彼此明白了心意,一切尽在不言中,两人相视一笑。 这边主仆二人窃窃私语,那边夏天南和林伟业也在岸上小声议论。 林伟业不解地问:“为什么你会对慕容龙城的举动反应这么激烈?” 夏天南皱眉道:“我始终没查清楚他的身世,心里总是有根刺。不过他在海军表现不错,只要他维持现状,我也不愿去怀疑他,可是他突然主动提出加入还没成立的海军陆战队,而且这么执着,不惜放弃一切,你不觉得很反常吗?” 林伟业点点头:“听你这么一说,好像是这么回事,与常理不符啊!” 第八百零七章 天津卫 恋上你 630bookla ,最快更新乱世扬明最新章节! 夏天南说道:“事出反常必有妖,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他这么做,一定有他的目的,可是我没法看透。既然我无法毫无保留地信任他,就不敢把一支精锐的部队交到他手里。” 林伟业点点头:“我明白了。虽然从能力来看,他能够胜任这个职位,但是保证对军队的绝对控制权更重要,我支持你。现在陆战队还只是个构思,离正式建立还有很长的时间,我们可以慢慢物色其他人选。” 码头这一场小小的风波并没有影响琼海军的步伐,他们很快进入了天津卫的范围。 天津东临渤海,北依燕山,海河穿越天津市区蜿蜒入海,毗邻京城和河北,素有“河海要冲”和“畿辅门户”之称,是首都的门户,地理位置非常重要。但是这样一座重要的港口城市,建城的历史却很短。 在元朝以前,这个地方都被称为直沽,元朝改为海津镇,这里成为漕粮运输的转运中心,并设立大直沽盐运使司,管理盐的产销。明建文二年(1400年),燕王朱棣在此渡过大运河南下争夺皇位。朱棣成为皇帝后,为纪念由此起兵“靖难之役”,在永乐二年(1404年)亲传谕旨“筑城浚池,赐名天津”,将此地改名为天津,即天子经过的渡口之意。作为军事要地,在三岔河口西南的小直沽一带,天津开始筑城设卫,史称天津卫,后又增设天津左卫和天津右卫。 天津筑城设卫后,最初只是一个卫所,指挥使没有行政职权,但有一定的土地(城堡及屯田)、数量较多的民众(屯田的军士及军属)和政事(军政及屯政)。随着人口增加,商业发展,事务繁多,词讼纠纷发生,卫所已不能治理这个军民混杂的商业化城市,朝廷后来又陆续因事设官、设衙,建学,或将外地官、衙迁津理事。但是这里始终还是一个卫所为主的城池,能说得起话的还是卫指挥使、兵备道、镇守宦官等人,都与军队沾边。 一支规模庞大的军队忽然来到天津卫,并且没有兵部调令,让城里的人都惊动了。 天津卫指挥使衙门派人前来询问,琼海军派出交涉的还是黄猛甲,答复的还是应付大沽炮台同样的说辞。 “……一路追击鞑子至此,兵部调令正在办理当中……请打开城门让我军入驻,并供给粮草。” 天津卫派来的人有些为难,“这不合规矩啊,没有兵部的调令,卫城是不能进的,更别提粮草了……” 黄猛甲有些烦躁,一把揪住这人的衣领,把他提起,双脚离地,恶狠狠地问:“哪有这么多规矩,没听见我们说打鞑子吗?几万鞑子过境,你们可曾出城阻拦过?居然有脸说什么规矩……” 这人吃了一惊,眼前的凶汉不讲道理啊,好汉不吃眼前亏,眼珠转了转,辩解道:“兄弟息怒,我去禀报指挥使大人,看看能不能通融。至于粮草,都是由兵备道掌管,蓟镇、辽东的粮草都由其负责转运,天津三卫的粮草也由他拨付,我们不能做主。” 黄汉生松开手顺势一推,这人踉踉跄跄退后几步差点摔倒。 “你也不用通报了,我们将军是琼海镇总兵、平南伯夏天南,叫你们指挥使大人亲自来见。” 琼海镇这几年声名鹊起,凡是当兵吃饷的谁没听过,朝廷邸报都三番两次公布天下,生擒高迎祥的战绩更是如雷贯耳。这人一听,不由自主缩了缩头,连忙应下:“我马上去请指挥使大人过来,请兄弟们稍候。”说完一溜烟走了。 人的名树的影,琼海军的名头一亮出来,天津卫指挥使坐不住了,赶紧亲自出城交涉。夏天南“亲切”接见了这位指挥使大人。 这位指挥使擦拭着额头上的汗珠,陪着小心说:“下官是天津卫指挥使徐忠,见过右都督,不知大人来天津卫所谓何事?” 本来卫所和营兵是不同的系统,互不隶属,卫所再烂,营兵再,也是井水不犯河水。但是夏天南除了爵位,还有个正一品的五军都督府右都督的头衔,正好是徐忠这个卫指挥使的上官。虽然到了明末,五军都督府已经被架空,大部分权力都转移到了兵部,但名义上还是全国最高军事机构,理论上还是各地都司卫所的直接上级。 夏天南心想,多个头衔果然好办事,能名正言顺压制一个卫所指挥使,否则就变成了外地总兵硬闯卫所驻地,性质完全不一样了。不过这个指挥使能够记住他诸多身份中的这个头衔,并迅速摆正了自己的位置,也是一个八面玲珑的人,况且主动点名右都督的身份,那么以下官身份觐见也不算丢份,算是保全了自己的面子。能过官居正三品指挥使的人,果然不会太笨。 官场的游戏规则是花花轿子人抬人,既然对方放低姿态,那么自己也不能伸手去打笑脸人,有话得好好说。他笑道:“徐指挥使客气了,本官来到天津卫没有其他事,就是追击鞑子而来,希望能行个方便。” 徐忠愣了愣,下意识地反问:“追击鞑子?鞑子不是在顺义一带吗?”这个时空的通讯条件自然无法与旧时空相比,琼海军在昌邑击败阿巴泰的战绩,只是几天前的事,还没有上报朝廷,也没有传到天津来,徐忠自然不知道。 夏天南耐心解释:“是这样的,鞑子入寇有两股势力,一是阿济格,二是阿巴泰。在顺义的是阿济格,阿巴泰则从沧州南下,到了山东境内,我们和他打了一仗,杀了几千鞑子,把他吓跑了,于是就从海上抄近路赶到天津来阻截。天津是阿巴泰北上的必经之路,我们想在这里把他这支大军彻底吃掉,所以……” 话还没说完,徐忠吓得已经站立不稳了,手下连忙扶住,才没让他一屁股坐到地上出丑。徐忠额头上的汗更多了,不敢置信地反问:“杀了几千鞑子?还要彻底吃掉阿巴泰的大军?” 第八百零八章 地头蛇 夏天南反问道:“对啊,怎么,徐指挥使以为我在说谎?” 徐忠哆嗦了一下,连忙解释道:“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消息太过惊人,下官一时失态。请大家搜索(%¥¥)看最全!更新最快的大人骁勇善战,天下皆知,既然连高迎祥都能生擒,想必击败阿巴泰也不是不可能……”话虽这么说,但他其实是不信的,大明和鞑子打了几十年仗了,屡战屡败,别说杀几千鞑子,能与鞑子正面对阵全身而退很不错了,要是运气好砍下几个真鞑子的首级,那是了不起的功劳,可以吹嘘好多年了。 夏天南回头吩咐左右:“随便取一个首级让徐指挥使看看。” 昌邑之战后,在司马德的建议下,凡是后金士兵和蒙古人的首级都砍了下来,除了被炮弹打得稀烂无法辨认的,勉强保持头颅完整的后金士兵首级有八百多颗,蒙古人一千三百多颗,至于汉兵和包衣更多了,不过不太值钱,顺手埋了,没有割下带走。 一个木盒子递到徐忠面前打开,一个面目憎狞的后金士兵首级呈现在所有人面前。徐忠顾不得盒散发出来的血腥味和石灰味,凑过去仔细参看。这个头颅留的是典型的金钱鼠尾辫,头皮光滑,不是新剃,面部皮肤黝黑,牙口也和汉人截然不同,一看是真鞑子,绝非杀良冒功伪造的首级。 徐忠连连点头:“果然是真夷,没有半点假,大人真是当朝名将,吾辈武人之楷模。”在他看来,算斩杀几千鞑子的战绩有水分,但是能够砍下百八十个鞑子首级,已经是几十年未曾有过的光辉战绩,这个平南伯这么能打,以后肯定还会步步高升,自己一定不能得罪,得好好巴结。 夏天南笑道:“徐指挥使过奖了。既然验证了首级,证明咱们是真的来打鞑子的,不是来打秋风的,还请徐指挥使帮帮忙,给咱们安排个地方休整。” 徐忠连忙说:“大人严重了,下官哪敢称验证首级,不过是瞻仰贵部的战功罢了。安排地方没问题,我立刻吩咐下去,在卫所军营腾出地方,如果不够,再和左、右卫商量商量。”天津三卫各有指挥使,但是天津卫天津左卫和右卫成立时间早,资历更老,地位明显高一截,徐忠要是开口,左卫和右卫的指挥使一般不会拒绝。 夏天南很高兴,这徐指挥使会来事,倒给自己省了不少事。他顺理成章提出了第二个要求:“我部长途奔袭,粮草补给不便,可否调拨部分粮草应急,兵部的手续再去补办?” 在他看来,既然徐忠好说话,这第二个要求应该也不难办。各地卫所、营兵日常粮饷都有定额,是兵部核定拨付,而战时的粮饷、开拔银子等都是另行开支,只要琼海军先斩后奏,这次军事行动得到了兵部的追认,那么补办手续、拨付粮饷是顺理成章的,从徐忠手借粮草应急,可以看做是借支,事后再归还,对徐忠并没有实质影响。 谁知道徐忠露出了为难的表情:“大人有所不知,天津卫设有兵备道,掌管蓟镇、辽东和天津三卫的粮草转运、拨付,这粮饷给多少、什么时候给,都得听他们的。咱们天津三卫虽然背靠粮仓,不像其他地方的卫所要忍饥挨饿,但是这粮饷却是按月拨付,全卡在兵备道手,没有余粮。所以……” 夏天南听明白了,天津卫这地方,粮饷的事情兵备道说了算,看来粮草的事情不会太顺利。虽然这次出征做了充足的准备,船的粮草够一万多大军吃一阵子,但是这场仗不知道什么时候结束,能够地补给,不动用船的储备粮最好,免得万一出了什么意外,大军陷入断粮的困境。 他问道:“天津卫兵备道叫什么,我去会会他。” “兵备道名叫潘达,原本是兵科给事,到天津已经三年了。” 天津卫本质是一个卫城,虽然因为码头和港口的便利,商业发展很快,人口也迅速增加,但是毕竟建城只有一两百年的历史,行业发展相对单一,多为依靠漕运的商栈,底蕴无法和苏杭这样千年古城相,也无法和同样为港口城市的泉州等地相,倒是和山东重镇登州相差仿佛。 在满大街朴实的店铺和破旧的民居之间,一座衙门格外引人瞩目,高墙深院,黑瓦红门,处处显得庄严肃穆。这是天津卫兵备道衙门。衙门的主人潘达此刻正在后院闭眼假寐,一名小妾给他捶腿,一名小妾给他揉肩,惬意地很。 兵备道往往是由都察院派出的按察使和按察副使担任,在某一地只需要对当地的总兵负责,管的多,又没什么制约,权力很大。在这天津三卫之地,漕运枢纽,各地的粮草分发转运给蓟镇、辽镇,甚至还有京营、宣府的一部分需要,兵备道衙门的权责在同类衙门也算是极重的。 潘达是以按察使司副使的身份担任此职,是正四的阶级,在这天津三卫之地,堪称是一言九鼎。 他本是兵科给事,虽然只有七,但是清贵无,前途无量,若是按正常的晋升途径,若是外放本来至少是个布政使,运作好一点巡抚也不是不可能。现在被打发到天津卫担任兵备道,朝野下普遍认为他是明升暗降,得罪了人才会如此。 事实,他确实是得罪人了。 崇祯三年,时任兵科给事的潘达接受当时首辅周延儒的拉拢,成了其党羽,在周延儒的示意下,向次辅温体仁派系的大臣发动弹劾。当时周延儒被温体仁步步紧逼,被抓住不少把柄往死里弹劾,焦头烂额,眼看首辅之位岌岌可危,急需扳回局面,于是拉拢以潘达为代表的一群言官发动反击。 只可惜潘达站错了队,周延儒不是温体仁的对手,只当了四个月的首辅败下阵来,告病回乡。温体仁当首辅后,第二年起大肆清算周延儒的党羽,潘达也未能幸免,被逼离开了京城。 本来自 第八百零九章 借粮 虽然在残酷的朝堂斗争中失败了,好在潘达素来口碑不错,没什么大的把柄,虽然离开了权力中心,但也算捞到了一个肥缺。在天津卫担任兵备道三年多,掌管粮饷发放大权,捞的盆满钵满,起了一座大宅子,美貌姬妾已经纳了七房,日子过得逍遥自在。不过作为一个政治上有抱负、有野心的官员,失去了往上爬的机会,潘达还是感到深深遗憾的,夜深人静之时,免不了面朝京城方向长吁短叹。 今日衙门没有公务,他就在后院休息,享受小妾的伺候,正惬意无比之时,忽然负责看门的门子急急忙忙跑进来,口中叫唤道:“不好了不好了” 潘达正在假寐,被两名小妾揉捏得浑身舒坦,鼻中闻着脂粉香味,逐渐来了兴致,正想回房和两名小妾深入浅出地交流交流,被这叫唤声一打岔,兴致全无。 他沉着脸喝道:“狗奴才,说过多少次,老爷休息的时候不要大呼小叫,不管谁来了都不见!” 作为天津卫数一数二的人物,卡住了天津所有武职衙门的脖子,他确实有底气说这个话。真要有他惹不起的大人物,人家也不会跑到天津卫这破地方来。 门子见老爷生气,压低了声音禀报:“不是小的要打扰老爷休息,而是门口来了一大群兵,围住了衙门,说是要见老爷,看样子来者不善” 潘达嗤笑道:“是不是天津三卫的那些叫花子军户?这才年中,就来讨粮饷了?好像早了点” “不是天津卫的人,听他们自报家门,好像是什么广东来的,为首的自称是总兵,还是有爵位的,好像是个什么伯爵。” 潘达收敛了笑容,脸色严肃起来。虽然他并不把总兵之类的武将放在心上,但是能够封爵的人,要么朝中有人,要么简在帝心,不能轻易得罪。 他问道:“可曾说明来意?” 门子想了想,回答道:“小的听他们议论,好像是来借粮饷的” 借粮饷?潘达先是一愣,继而冷笑。粮饷都有定额,按军队人头拨付,哪有借的道理,看来这是个愣头青,不懂规矩,也不知道这爵位是怎么混上的。 他松了口气,挥了挥手:“不见,就说老爷我不在。”粮饷是否足额拨付、何时拨付,是他要挟天津卫大小武官的本钱,更是他攫取灰色收入的财源,怎么可能平白无故借给一支客军。 门子犹豫道:“那门口那些兵” “难道他们还敢擅闯兵备道衙门不成?”潘达不屑地说,“大明还没有这样的兵,也没有这样的将。” 衙门门口。 听了门子转述潘达的话,夏天南也不生气,只是淡淡地说:“没事,潘大人不在,我们可以进屋等。”他没有戳穿门子的谎言:如果潘达不在家,门子早就说了,怎么可能进去请示后再出来说不在,分明是不愿见的推托之辞。 门子脸色变色,赶紧阻拦:“这位爵爷,你不能进去,这是兵备道衙门,不能擅闯” 黄猛甲随手把门子提起来,然后丢在一旁,不屑地说:“一个小小的兵备道衙门,说得好像龙潭虎穴一样。这天下间就没有我们将军不能进的地方。” 兵备道衙门门口有护卫兵卒,见此情形,持着武器上来阻挡,嘴中喝道:“大胆狂徒,休得放肆,衙门重地岂是尔等想进就能进的?” 一群近卫营士兵一拥而上,也不动刀枪,挥舞拳头把这几个兵卒当场揍趴下。夏天南毫无阻碍,畅通无阻地进了衙门,一直来到了后院。 潘达听见前院喧哗,正疑惑不解,然后夏天南带着一大群士兵呼啦啦就进来了,两个小妾见了这么多凶神恶煞的汉子,吓得花容失色。 潘达铁青着脸,低声吩咐两名小妾回房,然后问道:“来者何人,为何擅闯我兵备道衙门?” 夏天南笑了笑:“潘大人,不要这么剑拔弩张,你这样拒人千里之外,不够友好啊。知道的人清楚你这是兵备道衙门,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皇宫内院呢!” 潘达冷笑一声:“不必给本官扣什么帽子,这种下三滥的伎俩,早在做言官的时候,见得多了,上不得台面。” 夏天南拍了拍脑袋:“差点忘了潘大人是靠嘴皮子吃饭的言官了。” “废话少说,有什么事赶紧说,说完请自行离开,本官不送!” 夏天南诧异地问:“刚才不是跟门子说了吗,我们是追击鞑子,路过天津,需要筹备粮草,难道他没有禀报给潘大人?这样的奴才真是要不得,会误了潘大人的事,不如我替潘大人出手惩治一番。” 不等潘达反应过来,夏天南冲着黄猛甲使了个眼色,黄猛甲会意,转身出门,很快前院传来一声惨叫,然后就没动静了。 潘达以为夏天南指示手下把门子杀了,回过神后气得七窍生烟,打狗还得看主人呢!他哆嗦着指着夏天南,咬牙切齿道:“你这个狂妄的武夫,光天化日之下,居然敢对我的家仆下此毒手” 其实黄猛甲压根没杀人,只是把门子打晕了。但是夏天南也没有解释,只是笑眯眯地说:“看样子潘大人还不知道我的做事风格。没错,我就是个粗鄙、狂妄、跋扈的武夫,做事直来直去,不会绕弯子,也得罪了不少人。让我数数看,我都得罪了谁” 他煞有介事地掰着手指数了起来:“还是盐丁的时候,不懂规矩,关押过临高吴知县招抚为官兵之后,与澄迈县、昌化县发生过误会,澄迈知县被绑过、昌化知县断了条腿好像一时冲动还用炮炸了广州城,逼两广总督王尊德辞任还有谁来着,我一下不记得了,司马先生,你帮我回忆回忆!” 司马德笑了笑,说道:“将军难道忘了,南京城的镇守太监常昆?” 夏天南一拍手:“对了,瞧我这记性。常昆要整我,不准我入城,我又是个暴脾气,就和他带来的神机营干上了,后来他躲在南京锦衣卫千户所,我没控制住情绪,一把火连人带房子都烧了” 潘达绷着脸,表面上看似乎不为所动,其实内心已经翻江倒海,额头上也流下了冷汗。 第八百一十章 硬扛还是认怂? 潘达在天津卫三年,知道只要温体仁还是首辅,自己就不会有重返京城的那一天,颇有些自暴自弃,除了捞银子,就是和小妾厮混,两耳不闻窗外事,对于夏天南的这些“斑斑劣迹”还真是不知道。一个布衣时就敢关押知县、逼总督辞任,受抚后连南京神机营都敢怼、镇守太监都敢烧死的人,还有什么是他不敢干的? 他并不怀疑这些事情的真实性,涉及南京镇守太监这样的人物,是造不了假的,如果是假的立马就会戳穿。只是碰到这样一个人物,该如何应对?硬扛还是认怂? 就在潘达纠结之际,黄猛甲也来凑趣:“将军,要说得罪人,属下也不差。当初被皇帝召见时,稀里糊涂打了一个叫太监,一直追了几个殿,听说叫曹什么淳,还是什么东厂厂公” “啪”的一声,潘达重重坐到了椅子上,脸色已经变了。要说文官最害怕的是什么,那就是厂卫了,尤其是东厂,简直是文官心目中的噩梦。而眼前这个壮汉却在皇宫内院把东厂提督太监曹化淳打了,居然还安然无恙,这都是些什么人啊? 潘达决定认怂,自己不过是个政治斗争失败、远离权力中心的兵备道,脑袋不比两广总督、镇守太监、东厂厂公这些大佬更硬,俗话说“秀才碰到兵,有理说不清”,面对这群蛮不讲理的武夫,还是忍让一些,不吃眼前亏为妙。这支客军要借粮,就让他们借好了,就算事后不归还,自己也有的是办法补上这个缺口,就当花钱消灾了。 他有气无力地说道:“既然贵部是为了抗击鞑子,本官没理由不支持,明日我就命人盘点粮库,调拨部分粮草暂借给贵部,还请回去耐心等待一日” 眼见目的达成,夏天南很满意,拍了拍潘达的肩膀,“潘大人识大体、顾大局,很好,很好!”然后带着大伙转身出门。 转身走到门口时,司马德说了一句话,声音不大,却被潘达听到了。 “将军,其实对付兵备道这种芝麻小官,以您和首辅的关系,只要找到他发句话就行了,何必大动干戈” “杀鸡焉用牛刀,没必要这么折腾” 原本焉了的潘达一听到这话,顿时怒火中烧,原来这个总兵官是温体仁那个老匹夫的人! 一想到自己沦落到天津卫这个穷乡僻壤,断送了大好前程,最好的结局也不过是赚些银子回家做个富家翁,封疆大吏、入阁拜相这些荣光从此与自己毫无关系,潘达就恨温体仁入骨。 仇恨瞬间取代了畏惧,潘达咬牙切齿地目送夏天南等人离去,心中打定了一个主意。 夏天南不知道这个变化,出了兵备道衙门大门后,他叮嘱黄猛甲:“既然粮草没问题了,接下来就是调动天津、保定一带的兵马协助我军阻截阿巴泰。你去过京城、也进过皇宫,轻车熟路,赶紧带着首级入京,找到温首辅,让他说服皇帝,命令兵部认可咱们这次行动,并调令周边的军队配合我军作战。” 黄猛甲应下:“是,将军,属下立刻就出发。” “记得,最迟在三日之内,要把兵部的命令带回来,别错过阿巴泰途经天津的大好机会。”天津离京城只有两百多里,骑马日夜兼程,理论上三天是可以来回的。 “遵命!” 离开兵备道衙门后,天津卫指挥使徐忠主动找到夏天南,称营房已经腾出来,只等琼海军入驻。 这样的办事效率,让夏天南很满意,只有休整好了,才有力气和后金拼命。他本想开口致谢,转念想了想,卫所虽然糜烂,但是徐忠是天津的地头蛇,说不定还能帮上什么忙,不如给点实际的表示谢意,拉拢一下。反正也花不到自己的银子,借花献佛而已每次打了胜仗都有丰厚的缴获,上次打流寇是,这次打鞑子也是,船上好几百口箱子,都是鞑子抢来的金银细软。 “有劳徐指挥使了。我军临时驻扎天津,人生地不熟,少不了还要麻烦徐指挥使,稍候我让人送些广东带来的土产到府上,以表谢意。” 都是官场上混的人,徐忠自然也知道所谓“土产”是什么意思,夏天南这种级别的人物不可能真的从广东带几条咸鱼来做礼物,定是黄白之物,大家心照不宣而已。他大喜过望,传闻平南伯能打仗,也跋扈的很,没想到还是挺好打交道的,连忙推辞:“举手之劳而已,怎么敢收平南伯的土产?” 安排营房对他而言真的只是举手之劳,天津三卫和其他卫所一样,军户逃籍和吃空饷现象严重,诺大的卫所营房其实没几个兵,很多军户都是各有住处,除了种的地是卫所的,与寻常农户没有什么区别,只需打扫打扫,营房就腾出来了。 夏天南笑道:“徐指挥使不要客气,往后几日要劳烦你的地方多着呢。” 第二日,夏天南派杨由基带人去找潘达调粮草。原本以为是说好了的,板上钉钉的事情,没想到杨由基却扑了个空。 “将军,兵备道衙门大门紧闭,兵丁也都不见了,据看门的说,潘达去天津三卫巡视,点检兵马、发放粮饷去了。” 夏天南有些奇怪,昨天不是把潘达已经震住了吗,为什么还会这样?点检兵马、按人头发放粮饷,本是兵备道的份内之事,但是早不去晚不去,偏偏在这时候去,就有些蹊跷了。况且潘达在天津卫已经呆了三年多,天津三卫有多少实额、领多少空饷,难道还不知道,为何还要做这官样文章? 他不知道潘达和温体仁之间的矛盾,也不知道事情坏在司马德一句话上面,不清楚来龙去脉,自然弄不懂潘达的心思,只好吩咐杨由基:“让人盯着兵备道衙门,巡视三卫、点检兵马估计也是走走过场,今天不在,明天总会回来的。” 可是杨由基派人从早蹲到晚,第二天大门还是紧闭,潘达似乎人间蒸发了。 第八百一十一章 崇文门外小鬼难缠 找了一天多没发现潘达的踪迹,这下夏天南终于明白潘达是故意避开了。天津三卫都在卫城附近,潘达再怎么磨蹭,一天时间都该回衙门了。 夏天南怒了,拍案而起。“给我派人去天津三卫找,天津卫总共只有这么大,就不信找不着他。发现潘达后,动手把他请回来!”既然好好说不管用,就要撸袖子上了。 京城。 黄猛甲快马加鞭赶到了京城,本想快点找到首辅温体仁,办好将军交代的事,没想到九门戒严,城门紧闭,根本没法进去。 他来到崇文门外,守军看到他带领不少兵马靠近,连忙高声喊道:“鞑子入寇,京师戒严,任何人不得入内。来者何人,勿再靠近,否则我们放箭了!” 黄猛甲回答:“我是广东琼海镇千总黄猛甲,负责押送鞑子首级进京,快打开城门让我进去。” 城上守军仿佛是听到了天底下最好笑的事,纷纷嘲笑起来。 “还鞑子首级呢,你以为在路边捡大白菜呢?兄弟们吃了这么多年的饷,连一个鞑子首级都没见过。谁都知道现在鞑子主力在顺义一带,你一个广东的千总,又哪来的鞑子首级,说大话也不怕闪了舌头!” 黄猛甲忍住脾气,耐心解释道:“我们在山东和鞑子贝勒阿巴泰打了一仗,杀了几千鞑子和蒙古人,还没来得及报捷,现在连人头一并带来了。” 城头的笑声更大了,有人讥讽道:“你说打败了鞑子贝勒阿巴泰,我还说我打败了鞑子大汗皇太极呢!空口白牙胡说一气,谁不会啊?” 黄汉生不耐烦地说:“跟你们这些小喽啰说不清楚,快去禀报你们上官,让他来跟我说。” 这句小喽啰刺激到了城头守军,笑声停了下来,一个小旗冷声说:“我们上官不在,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来,你打哪来就打哪回吧。” 黄猛甲没想到这些守军油盐不进,怒不可遏,喝道:“我除了押运首级,还要向皇帝请求调兵,和琼海军一起夹击阿巴泰,军情紧急,耽误了大事你们担不起责任!” 那个小旗阴阳怪气地回答:“还要找皇上调兵,好大的口气!既然是这样的大人物,我们也不敢怠慢,你等着,我们去通报。” 黄猛甲问:“通报要多久,半个时辰够不够?” “这可不一定,我们禀报给当值的把总,把总再禀报给守备,守备再禀报给参将,参将再禀报给负责崇文门、正阳门防务的京营副将,层层报上去,快的话三五天,慢的话十天半个月,你如果有耐心,可以慢慢等” 黄猛甲明白过来,这是在消遣自己,这些人根本没打算帮自己通报。他眼中露出凶光,手伸到腰间去摸手铳,嘴中说道:“如果你们不愿禀报上去,那么劳烦向当朝首辅温大人府邸捎句话,就说琼海镇夏总兵有话带给他。” 守军们哄堂大笑,那个小旗笑道:“一下要找皇上调兵,一下要给首辅带话,来头这么大,我们好怕啊!可惜我们都是小喽啰,没资格见到首辅,所以你这句话恕我们没法带到。” 终于失去耐心的黄猛甲拔出了手铳,对准城头,大喝道:“你们这些不识好歹的喽啰,非要逼我动粗吗!”随行的特战队士兵也纷纷端起了手中的琼海式步枪,对准了城头。 守军都是皇城根下的人,见多识广,知道这些是鸟铳,射程和威力都比弓箭大,不敢怠慢,纷纷张弓搭箭瞄准城下,两方迅速进入了对峙,气氛一下子变得非常紧张。那名小旗喊道:“敢在京城亮家伙,吃了雄心豹子胆了,想造反不成?” 这边动静太大,惊动了附近城墙巡视的一名京营守备,他来到崇文门城楼,问道:“怎么回事?剑拔弩张的,是鞑子来袭吗?” 小旗讪讪地回答:“大人,城下有个失心疯的家伙,自称姓黄,是广东来的千总,有鞑子首级要献入京,还说有重要军情禀报皇上和首辅。这么离谱的话咱们怎么能上当,也不知道他是不是鞑子派来的细作,盘问两句就恼羞成怒,还亮家伙兄弟们身负守城职责,被鸟铳指着,自然要有所动作了” 守备负责崇文门一带的防务,闻言不敢大意,来到墙边喊话:“下面是黄千总吧?我是京营神枢营守备,也姓黄,都是本家,你先把鸟铳放下,京师重地,真打起来大家都不好交代。” 黄猛甲见总算来了个肯讲道理的,看样子官还不算太松了口气,放下手铳,尽量把语气放缓,答道:“这位兄弟,我是琼海镇千总。我们琼海军在山东与鞑子贝勒阿巴泰打了一仗,阿巴泰败走,现在我们走海路抢在他前面,想在天津阻截他。这次来京师有两个目的,一是向皇帝献鞑子首级,二是来请兵部的命令,调动天津一带驻军协助我们打鞑子。还请开门放我们进来,要不然帮忙通报一声,或者直接告诉首辅大人也行。” 黄猛甲毕竟是少数民族出身,不懂汉人的套路,更没有政治经验无论是搬救兵还是献首级都是大事,都必须按官面程序走,不能一上来就急吼吼地直接找首辅。首辅虽然官大,权力接近于前朝宰相,但名义上还是协助皇帝处理政务的高级秘书,不能直接出面处理这些事情,很犯忌讳,容易引起皇帝猜忌、言官弹劾。 不过他运气不错,这个与他本家的守备与温体仁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能够做到守备一职,温体仁也出力甚多,虽不算首辅的门人党羽,但也算军中亲近首辅的派系。听到黄猛甲口口声声提到首辅,黄守备明白肯定这个黄千总和其身后的总兵肯定与首辅有某种不足为外人道的关系。他说道:“如果属实,自然会开门。我现在命人放下一个筐子,请黄千总将腰牌和几个首级放在筐子中,等我们查验无误后再打开城门。鞑子离京城不远,兄弟职责所在,勿怪。” 第八百一十二章 入城 只要对方愿意开门,查验什么倒是无所谓,黄猛甲取出特意带在身边的琼海镇千总腰牌,再命人拿出几个装着首级的木盒子,放在城头垂下的筐子里一并带上去。 黄守备先看了腰牌,对方果然是琼海镇千总,再亲手打开盒子,里面果然是鞑子首级。 明末杀良冒功的现象非常猖獗,为了领赏,甚至有人学会了一门手艺,把普通汉人百姓的头颅改头换面变成鞑子首级。魔高一尺,道高一丈,为了验明这种伪装的首级,军中很多人也练就了一双火眼金睛,通过观察头皮、牙口、颧骨等特征,就能分辨出是真鞑子还是假鞑子。 黄守备查验后,发觉几个木盒子里装的都是真鞑子,惊讶不已。明末的规矩,一个鞑子首级就能换一百两赏银,三个首级就能换个把总的前程了,看来这个广东的千总没说谎话,他们打仗还真有两把刷子。 他羡慕地看了这些首级几眼,然后下令:“打开城门,放他们进来。” 经历过一番小小的波折后,黄猛甲终于进了京城。 那名京营的黄守备守在城门口,等黄猛甲进来后,靠近他小声耳语:“黄千总,这么多鞑子首级,只要献上去肯定惊动圣上,如果你不按规矩来,直接奔首辅去,本末倒置,你们和首辅都会有些麻烦” 黄猛甲人虽然粗犷,但是粗中有细,略一思索,也想明白了其中的关键。任谁做皇帝,都不希望手下打成一片,自己什么事都蒙在鼓里,尤其是献首级这样长脸的事情,肯定要给皇帝脸上贴金,自己如果带着首级往首辅那跑,皇帝知道肯定会生气。 他感激地对黄守备说:“多谢兄弟提醒!我粗人一个,很多事想不周全。”想了想,在身上摸了摸,掏出一片金叶子——这是处理鞑子尸首时,顺便从鞑子身上翻出来的,当时留下两片也不过是觉得打造得精致,很好看,也不知道鞑子是从哪个达官贵人家中抢来的——递给了黄守备。 “兄弟,好人做到底,不妨指点下该如何做?” 黄守备眼睛发亮,瞟了一眼金灿灿的金叶子,然后接过迅速收起来,口中说道:“这个容易。你带着部下和首级直接去兵部衙门,照实说便是。同时派人去首辅大人府上报信,让他老人家第一时间知道这件事,到时不管是内阁商议还是直接报圣上,就有了回旋余地。要是不认识路,我派两个手下,一个带着你去兵部衙门,一个带着你手下去首辅大人的府邸。” “好,就这么办。多谢兄弟。”黄猛甲谢过之后,带着人穿过崇文门,在黄守备派出的人带领下,兵分两路,分别奔向兵部衙门和首辅府邸。 城墙上的守军亲眼看过鞑子首级后,不敢再出言讽刺,只是站在墙上,羡慕地看着装满了首级的马车过了一辆又一辆,这些首级都是白花花的银子啊! 黄猛甲让特战队队副黄敢带着首级去兵部衙门,自己则在京营黄守备派出的人带领下直奔首辅温体仁的宅邸。 他来的不是时候,这个点温体仁还在文渊阁。温体仁上班打卡非常积极,早出晚归,离皇帝越近,就越能掌握皇帝的心态和动向。 在门房问了温体仁的去向,得知首辅一般酉时才会回府,黄猛甲很失望。将军让自己三日内带着兵部的调令赶回天津,这路上已经耽误一天多时间,等温体仁又要耗费半天时间,一晃两天就过去了,三日之内如何能赶到? 他急得团团转,忍不住问门子:“能不能进宫给首辅大人递句话,让他早点回来?” 门子像看傻子一样盯着他,嗤笑道:“老爷日理万机,在内阁处理国家大事,怎么可能因为你一句话就跑回来?你要是急的话,自己进宫去找啊!” 俗话说“宰相门前七品官”,首辅与宰相地位类似,连带着府里的门子也心气颇高,他边说边打量这个铁塔般的汉子,心里腹诽:白长了这么大块头,一点规矩都不懂,不给门包也就算了,张口就让首辅回府,以为自己是什么人啊?他甚至都懒得问黄猛甲是什么人。京师文武官员多如狗,来首辅府邸拜访的人络绎不绝,巡抚、总兵也常见,像这样级别的武将根本排不上号。 黄猛甲在战场上如猛虎下山,所向披靡,可是到了迎来送往的场合却觉得束手束脚。他见门子不愿带话进宫,自己没有召见也无法进宫,眼看着只能傻等,白白消耗时间,又急又气,在门房来回转圈。 一名机灵点的士兵悄悄提醒他:“队长,是不是该给点好处,门子才会办事?” 黄猛甲顿时醒悟。汉人都说“有钱能使鬼推磨”,在崇文门口给了那黄守备一片金叶子,人家就格外热情,还主动派人当向导,这门子虽然地位不高,可是却是决定自己能否见到首辅的关键人物,是该给点甜头。 他问身边几个士兵:“身上有没有银子?” 几名士兵在身上掏出了几锭散碎银子,凑了十两左右,递给了他。 黄猛甲走到门子面前,挤出一丝笑容,把银子递过去,说道:“走的匆忙,身上没带多少银子,麻烦帮帮忙,我真的有非常要紧的事求见首辅。” 门子掂量了一下,这把碎银子差不多有十两,很不少了,顿时就有了笑容。他把银子收好,问道:“这位军爷是那个营头的,身居何职,找首辅究竟是什么事啊?” “我是琼海镇的千总,姓黄,来找首辅是为了请他说动皇帝调天津的兵” “琼海镇?”门子愣住了,继而站了起来,“可是广东那边的琼海镇?为什么不早说?” 黄猛甲有些无语,你刚才也没问啊,眼睛都看天上呢。 门子有些慌张。老爷曾经再三叮嘱过,凡是广东琼海镇来人找他,必须第一时间通传,哪怕在宫里当值也要及时告知,谁要耽误了事,打一顿板子扫地出门。 第八百一十三章 秘议 门子自然不知道老爷和琼海镇之间是盟友关系,他只知道如果误了事,自己这份很有前途的职业可能会不保。他反应也快,对黄猛甲交代:“军爷不嫌弃的话,就在门房等着,我去找老爷。” 黄猛甲还以为是银子起了作用,松了口气,点头道:“很好,我就在这里等。” 此刻,温体仁正在文渊阁内翻阅各地送来的奏章。 内阁的主要职责之一就是帮助皇帝阅览奏章,提出初步意见,写在纸上,这叫“票拟”,然后经过司礼监审阅后,由秉笔太监用朱笔批改,也就是俗称的“批红”,层层审阅后,到达皇帝手中,由皇帝圣裁。 温体仁自就任首辅以来,逐渐掌握了内阁的话语权,次辅吴宗达明哲保身,其余几人要么事不关己,要么紧跟他的步伐,不说一言堂,至少内阁的票拟基本上体现的都是他的意志,只要司礼监不半路“截胡”,他的意见多半会被崇祯采纳,这是最能体现一个首辅地位和权势的地方。所以每日翻阅奏章,是他最重要的工作之一。 整个内阁除了翻动奏章的“哗哗”声和撰写票拟的“沙沙”声,非常安静。突然一个当值的侍卫走到门边,小心地说:“首辅大人,玄武门那边的弟兄传话过来,说你的家人有急事在找您,您看是带句话过去,还是先打发走” 内阁中所有的人闻言都停下了手中的事情,目光全部盯着温体仁。 “胡闹!”温体仁把毛笔重重拍在案几上,“没看见我正在处理政务吗?我家里人不懂事,你宫里当值的也不懂规矩,还陪着他们胡闹?有什么事能比国家大事更重要,有什么事等我回去再说!” 侍卫缩了缩头,心里觉得很委屈。要是不通报,首辅事后恐怕会责怪,通报了吧,还要被扣个不懂规矩的帽子,在宫里当差真是进退两难。他讪讪地说:“小的这就把首辅大人的话带过去” 他转身正要走,温体仁似乎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我家人有没有说什么事啊?” 侍卫想了想,回答道:“好像是说广东那边来了人,有很紧急的事情” 温体仁眉头跳了跳,这是他事先给府里人安排好的说辞,广东来人就是指琼海镇,免得让同僚知道他和夏天南之间的关系。现在鞑子在北直隶肆虐,京城戒严,这个节骨眼跑来找他,肯定是有大事。 他摆了摆手,“知道了,你退下吧。” 等侍卫走后,他又开始专心致志地阅读奏章,似乎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内阁其他人见没有热闹可看,也都提起了笔各做各的事。 过了一会儿,温体仁皱起了眉头,伸手按住额头,轻声呻吟了几声。一旁的吴宗达见状,关切地问:“长卿身有微恙?” 温体仁轻声说:“不知是不是昨日感染风寒,今日看了几本奏折,忽然觉得头晕脑胀,眼冒金星” 吴宗达关心地说:“既然感染风寒,不可大意,赶紧去找个郎中诊治要紧。” “可是还在当值” “无事,这里有我呢,你放心去便是。” 其余人听到了对话,纷纷表态:“阁老身体要紧,这里有我们呢。”不管他们真心还是假意,反正姿态是要做的。 温体仁感激地说:“那就有劳上于吴宗达的字和各位同僚了。哎,上了年纪,身子骨比不了年轻人了。” 战战巍巍走出文渊阁后,温体仁立刻挺直了腰板,痛楚的表情消失地无影无踪,快步朝玄武门走去。 温府书房。 温体仁看着铁塔一般的黄猛甲,端起了一杯茶轻轻啜了一口,笑道:“又是你,我记得你姓黄吧?上次送来了高迎祥,这次又送来什么好东西啊?” 黄猛甲上次押送高迎祥进京,大闹玄武门,追打曹化淳,还拒绝了崇祯的封官,给人的印象太深刻,温体仁想不记住他都难。 温体仁也只是随口一问,并没有想太多,毕竟大明像高迎祥这样有分量的贼寇也没有几个,谁知道黄猛甲一开口就石破天惊。 “首辅大人,我这次进京,确实带来了好东西两千多个鞑子和蒙古人的首级!” “噗”,温体仁喝到嘴里的茶水全部喷了出来,连胡须上都是水珠。他顾不得失态,追问道:“你不是在说笑吧?两千多鞑子和蒙古人的首级?到底怎么回事?” “是这样的,鞑子的贝勒阿巴泰不知道为什么窜到山东,和咱们在登州和昌邑打了两仗,咱们都打胜了。这些首级只是昌邑一仗留下的,汉军和包衣的首级都丢了,另外登州那些首级还不算在内” 温体仁彻底震惊了,呆了半天不知道该说什么。如果说击败了流寇只是说明琼海军战力不俗毕竟洪承畴、曹变蛟、卢象升在西北也追着流寇打那么面对面击败鞑子,还斩获两千多首级,则是十几年来明军最光辉的战绩了。 黄猛甲看温体仁一直发呆,试探着问:“大人?” 温体仁回过神来,赶紧问道:“首级呢?” “已经派人送往兵部。” 兵部尚书张凤翼基本上也算是温体仁的人,听到送往兵部了,温体仁点点头:“理当如此,检点首级、议定战功,本是兵部的职责。”虽然他很想把这天大的功劳戴在自己头上,给自己弄个运筹帷幄之功,但事实上是不可能的。琼海军与阿巴泰打仗,事发突然,根本没人知道,现在首级都已经送到京城了,想要分润功劳已经没有可供操作的空间了,如果强行插手,吃相太难看,皇帝也不是傻子。 不过这样惊人的战绩也让温体仁庆幸,自己找的这个盟友很给力,现在大明内忧外患,名臣良将的重要性愈发突出,将来能否坐稳这个首辅的位置,能征善战的夏天南可以起到很关键的作用。 他问道:“除了送首级,还有其他事吗?” 第八百一十四章 冲突 黄猛甲心想,终于到正题了。他回答道:“阿巴泰在昌邑败走,我们都是两条腿走路,追不上他们四条腿,于是走海路赶到天津卫,想在这里阻截鞑子。但是鞑子几乎都是骑兵,打不过可以跑,我们需要附近的官兵支援,最好是骑兵可以拖住他们。所以将军命我来京城请求皇帝和兵部下令调兵。” 温体仁暗暗吃惊,夏天南的胃口还真不斩首两千多级还不算完,居然想彻底吞下阿巴泰的大军!这可是鞑子的贝勒,不是什么不知名的阿猫阿狗。 他沉吟道:“你们有多大的把握?” 黄猛甲自信地回答:“只要有一两支部队纠缠鞑子最好是骑兵拖住鞑子行军的速度,我们有七成的把握彻底击溃这支鞑子,运气好可以擒获鞑子贝勒阿巴泰。” 彻底击溃、擒获阿巴泰!这样的目标让温体仁无法淡定了。如果这场战斗由自己一手推动,运筹帷幄的功劳怎么都跑不掉了,有了鞑子贝勒作为垫脚石,首辅之位很多年内都无人能撼动。 他没有犹豫,直接做了决定。 “今天已经太晚,你明天直接去兵部,把这些要求直接说出来,兵部自然会拿到朝堂之上商议,到时我就表态全力支持,相信圣上也希望看到一场大捷,这事就板上钉钉了。”这样的安排,既撇清了两方私下的关系,又能光明正大的支持琼海军的提议,是双赢的选择。 黄猛甲高兴不已,这就是汉人说的“朝中有人好办事”吧?看来这次京城之行的目的能够达到了。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黄猛甲在首辅这边事情进展顺利,而特战队队副黄敢带着首级在兵部的遭遇却有些奇怪。 最开始的时候,一切都很正常。长长的马车队伍来到兵部衙门之后,守门的兵卒盘问一番后,听说这些都是鞑子首级,吓了一大跳,赶紧去通报。 不知道是衙门效率低还是其它原因,过了很长时间,才出来一个中年官员,自称是职方司的主事。他让黄敢带着车队从侧门进了兵部衙门,停在空旷的院子里,然后让黄敢带人离开。 黄敢也不傻,这些首级都是可以换银子和官职的好东西,随便来一个人收下就让他们走,也不当面清点,到时候数目不对算谁的?虽然他们不是很在乎朝廷的封赏,但这些首级可是第一团兄弟用命换来的,不能不明不白就让人给阴了。 他说道:“大人,反正我们也无处可去,就让我们看守这些首级吧。等到兵部点验之后,再走也不迟。” 那个主事一直冷冰冰的,不苟言笑,听见这话瞪了他一眼,冷冷地说:“你这是不放心?难道我还会吞没你的首级不成?不过是些死人的头颅,又不是什么宝贝。” 黄敢跟着黄猛甲从斩脚峒到琼海军,这几年都顺风顺水,欺负别人习惯了,不习惯被人居高临下这么对待,见对方说话不中听,就有了情绪,梗着脖子回答:“这位大人,这可是鞑子的首级,不是什么阿猫阿狗的头颅,都是我们兄弟一刀一枪拼出来的,您说得这么轻松,有本事去战场上砍一个给兄弟们开开眼?” 主事眼中闪过一丝怒气,阴测测地说:“你知道你在跟谁说话吗?你们的叙功、赏罚都归职方司管辖,我说这些功劳是你的就是你的,说不是你的,就不是你的。不过砍了几个首级,就蹬鼻子上脸了!” 黄敢怒了:“别人的功劳我不要,该是我们的功劳一分都不能少。我们提着脑袋打仗,可不是为了受你们这些鸟气!” 主事哼了一声:“果然是粗鄙无知的武夫。我还告诉你了,这些首级,今日必须放在兵部,由职方司核查点验,看看有无杀良冒功,总不能你说是鞑子首级就是了。” 黄敢也不让步:“点验就点验,个个都是真鞑子,谁怕谁?但是我们要守在这里,亲眼看着你们清点,给个数目给我们。” “这里是兵部衙门,不是你们兵营。兵部怎么做事,轮不到你们指点。既然你们要守,就随你们守着。什么时候走了,我再安排人手来点验。” 黄敢一听炸毛了,不守着就可能被动手脚,守着就不点验,这不是欺负人吗? 他一冲动,对士兵们说:“兄弟们,兵部欺负人,咱们不能让他们这么欺负,拉上马车,咱们走!” 主事喝道:“当这里是什么地方,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你们走随便,但是首级进了兵部的门,就必须留下。” 双方的争吵声惊动了内衙,一群人走了出来,为首的官员沉声问道:“衙门重地,为何喧哗?” 主事连忙迎上去:“杨大人,这个刺头无端指摘咱们职方司,还说要监视咱们点验首级,话里话外贬损咱们兵部,实在可恨。” 这为首之人正是杨嗣昌。经过那次的觐见之后,崇祯恢复了他兵部右侍郎的身份,并许诺等张凤翼班师回朝之后,就把他扶正,而张凤翼另行安排。于是杨嗣昌第二天就奉旨来到了兵部点卯,开始行使职权。尚书张凤翼已经自请督师,出城打鞑子去了,兵部的实际权力就落在了他的手里。 兵部上上下下的官吏都是人精,从圣上钦点杨嗣昌为右侍郎,并在张凤翼离京期间代管兵部一切事宜,就嗅出了味道,这是要变天的节奏啊,衙门的一把手很快就要换人了。都说“一朝天子一朝臣”,要想保住兵部的肥缺,不在新官上任的三把火中被淘汰掉,抱紧新尚书的大腿是必须的。在这样的心态下,大小官吏已经把杨嗣昌当做尚书看待,落实他的指示比张凤翼在时效率更高。 杨嗣昌的政治理念非常明确,就是“攘外必先安内”,主张与后金议和,维持北方稳定,集中精力剿灭流寇。黄敢带着首级来到兵部时,他第一反应是不相信,崇祯即位以来,还从没有正儿八经打败鞑子的战例,更别提一次斩首两千多的惊人战绩了。 第八百一十五章 对峙 等消化了这个惊人的消息之后,杨嗣昌还是决定先把首级扣下来,慢慢查验,如果属实,就上报给皇帝;如果是假冒的首级,就追究责任。但无论如何,主动权必须掌握在自己手里,不能因为某支部队的自作主张影响自己议和的大计。这个职方司主事的举动,正是出自他的授意。 听了主事的话,杨嗣昌故作惊讶,似乎是才知道这回事,问黄敢:“你是哪个营头的,他说的是否属实?” 黄敢又怎么知道背后的这一切,他还以为来了个可以主持公道的大官,连忙申辩:“这位大人,我是琼海镇的一名把总。他说要留下首级,让我们自行离去,还说是否有功全在他一句话,我自然是不服气的。虽然我不懂兵部的规矩,但是这么多首级,是否得当着我们的面清点?做买卖还讲究个银货两讫呢,对吧?” 其实黄敢说的也没错,以往碰到这样的事情,兵部首先当面清点首级的数量,与对方核对无误,然后再慢慢点验是否真实的首级,有无杀良冒功的现象。可是杨嗣昌又怎么会给对方这样的机会,他恨不得首级越少越好,免得一场大捷刺激了崇祯的信心,脑子一热就要和鞑子死磕,那么他议和的主张就要付诸东流。 听说对方还是自己印象不佳的琼海镇,杨嗣昌就更坚定了。他清了清嗓子,慢条斯理地说:“你们当兵吃饷银,上阵打仗,做好自己的本分便可,至于兵部如何做事,自有一套规矩,不需要你来越俎代庖。这位方主事说得不错,你把首级交来,剩下的事就交给我们了,回去等消息吧,该给你们的功劳,一分都不会少。” 黄敢傻了眼,小吏这么说他还能顶回去,可是兵部的大官也这么说,他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他想了想,向旁边一名士兵低声吩咐了几句,等这个士兵调头出了兵部大门后,他对杨嗣昌说:“这位大人,我是乡下人出身,没读过书,也不懂大道理,只认死理。您不要跟我一般见识,就当行行好,清点了首级数目之后,写张条子给我,我立马走人。” 杨嗣昌气极反笑。兵部掌管天下武职的升迁、有调兵遣将的权力,是实际上的全国最高军事机构,不管什么级别的武将来到兵部,都毕恭毕敬,唯恐得罪了上官,影响自己的前程。现在一个琼海镇的把总就敢在兵部衙门内和掌权的右侍郎摆出一副无赖嘴脸,讨价还价,简直闻所未闻,这要传出去,其他各部衙门都会笑掉大牙,兵部的威信荡然无存。 他脸色变得难看起来,沉声说:“本官耐心有限,你现在有两个选择:一是带着人立刻滚出兵部衙门,二是等着京营和五城兵马司的人来抓你,一个冲击兵部衙门的罪名是跑不掉了。自己选吧!” 黄敢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显然在权衡利弊。换个人这么羞辱他,早就操刀子上去砍了,可是这人是兵部的大官,得罪了他,会不会对将军不利? 杨嗣昌等了片刻,见对方没有动弹的意思,冷笑几声:“很好,今日本官长见识了,一个营兵把总居然敢在兵部撒野。来人,去京营和五城兵马司调人,把这个胆大包天的把总抓起来!” 黄敢押运首级,是带了两百多兵来的,人人荷枪实弹,杨嗣昌再如何藐视他们,也不能忽视其手中的火枪。秀才碰到兵有理说不清,武人就交给武人来对付。京营虽然不归兵部直管,但是调动部分兵马拿人,还是没问题的。至于五城兵马司,是负责京城巡捕盗贼,疏理街道沟渠及囚犯、火禁之事的衙门,相当于北京市公安局及城管局,是直属兵部管辖的,把他们也叫来,就有些羞辱的意思了,这是把黄敢等人当盗贼、囚犯看待。 黄敢不知道五城兵马司是什么玩意,但是若要硬碰硬,他并不惧怕。他沉默地走到装着首级的马车旁,护在前面,像是对兵部诸人无声的抗议。其余士兵也跟在他身后,站在马车前,端起了手中的步枪。 兵部要调人,不管是京营还是五城兵马司都不敢怠慢,过不了多久,大群人马从南北方向分别赶到兵部。两个带队的军官上前行礼。 “下官神枢营(注1)游击沈冲,见过杨大人。” “下官东城兵马司(注2)指挥杨子华,见过杨大人。” 杨嗣昌鼻孔里哼了一声,算是与他们见过了,回头指着黄敢等人说道:“这些人罔顾法纪,冲击兵部衙门,你们即刻将其拿下!” 神枢营游击沈冲和东城兵马司指挥杨子华对视一眼,然后齐声对黄敢说:“得罪了!” 大群的神枢营士兵和东城兵马司的兵勇一拥而上,举起刀枪等武器,将黄敢等人团团围住。沈冲劝道:“这位兄弟,我劝你还是自己放下武器束手就擒吧,真要动手反抗,那可就罪加一等了。” 黄敢咬着牙,一言不发,但是也没有放下手中的枪。 沈冲举起右手,下令道:“众人听令,把他们手里的鸟铳缴了,全部捆起来!” 神枢营的士兵和兵马司的兵勇们正要动手,身后传来了一声大喝:“我看谁敢!” 一大群特战队的士兵蜂拥而至,冲开了神枢营和东城兵马司人马的包围圈,和黄敢等人站在一起,亮出了刺刀。铁塔一般的黄猛甲大踏步走了过来,轻蔑地看了周围人一眼,说道:“我的兵,谁敢动一手指试试!” 黄敢被兵部官员为难的时候,派出一名士兵去向黄猛甲报信。黄猛甲一听说这事,立刻向温体仁辞行,带着大队人马匆匆赶到了兵部。 —————————————————————— 注1:京营分为五军营、三千营和神机营,后来三千营改为神枢营,设左右副将各1,练勇参将、参将、游击将军、佐击将军各2,分领10个营,总兵力包括备兵约7万人。 注2:五城兵马司即中、东、西、南、北五城兵马指挥司,是五个衙门的合称。 第八百一十六章 僵局 见半路杀出一个程咬金,那个为难黄敢的职方司方姓主事站了出来,喝问道:“你是何人,敢来兵部衙门撒野?” 黄猛甲比方主事高了将近一头,他走近几步,居高临下地说:“我是琼海镇千总、御赐锦衣卫千户黄猛甲,你又是哪根葱?” 他粗中有细,知道在京城不比临高,品级比自己高的官员遍地都是,琼海镇千总的名头不如锦衣卫千户好使,所以顺便报出了这个头衔,还特意强调了是皇帝封赏给他的,虽然头衔加上“御赐”两个字有些不伦不类,不过能表达出这层意思就行。 作为兵部职方司的实权官员,手握天下武官的职务升迁大权,方主事对什么千总自然不放在眼里,可是这个锦衣卫千户头衔果然震住了他——地方武将能加锦衣卫千户衔,很不简单,一般都是简在帝心的人物,不是职方司能轻易拿捏的。他脸色苍白退后两步,对杨嗣昌说:“大人,你都看到了,琼海镇的兵将一个个都这么嚣张跋扈,居然还侮辱属下,请大人给属下做主!” 杨嗣昌皱了皱眉,看来这个壮汉比刚才的小喽啰要棘手一些。不过在他眼里,两者无非是大蚂蚱和小蚂蚱的区别,反正都要捏死,多费点力而已。别说一个锦衣卫千户了,就算锦衣卫指挥使骆养性亲自前来,也阻止不了他实现自己政治主张的决心。 他看了看黄猛甲身边大群士兵,平静地对沈冲说:“看来你一个神枢营游击人手不够啊,贼人的兵马不比你少,是不是再调些人马过来?” 沈冲眼皮跳了跳,这句话直接将黄猛甲等人定义为“贼人”,看来这位新上任的右侍郎是铁了心要对付这些琼海镇的兵了。 京营的兵虽然多,可是战斗力如何,沈冲心知肚明。除了五军营和北直隶周边抽调的班军(注1)外,神枢营充斥着大量勋贵子弟,神机营更是成了勋贵们的镀金之地,虽然衣甲鲜明、器械精良,论形象比外地兵马高出几个档次,可都是花架子,这些少爷兵不愿吃苦,很少操练,也从未实战,可谓不堪一击,真的要动手,又如何是边镇精兵的对手? 别的边镇沈冲不太了解,但是这个琼海镇,最近一两年实在名头太过响亮,想不知道都不行。远的不说,就说眼前这一车车的鞑子首级,试问天下兵马谁能做到?去年更是有南直隶大败流寇、生擒高迎祥的光辉战绩,那场盛大的献俘礼,沈冲可是亲眼见证的。 他实在不想和这些从战场上杀得对手人头滚滚的精兵真的打起来,但是兵部的人也不能得罪,尤其是这位传言将来会接任兵部尚书的杨大人。他犹豫片刻,决定两边都不得罪,小声对杨嗣昌说:“大人,下官只是个游击,京营的大人物太多,想要调更多兵马,下官也是无能为力啊!” 杨嗣昌凝视着他,似乎要看穿他的心思。 沈冲有些心虚,垂下了头。 杨嗣昌看了他一会,笑了笑,说道:“沈游击说的有道理,让你调动京营其他各部兵马,是难为你了。” 沈冲如释重负:“大人果然体恤我们这些跑腿的……” “既然你调不动兵马,我来帮你。”杨嗣昌打断了他的话头,“来人,取纸笔来,我写个条子,送去五军都督府,让大都督下令,调神枢营两个营、神机营左右哨前来。天子脚下,朗朗乾坤,我就不信几个贼子能无法无天!” 除了特战队之外,在场的所有人都大吃一惊,事情越闹越大了。神枢营总共10个营,再来两个,加上沈冲这一部,已经三个营了,神机营分中军、左掖、右掖、左哨、右哨五军,一下抽调两个哨,几乎是神机营一半的兵力。这下子,整个京营一小半的兵力将会云集兵部,衙门广场里是站不下这么多人的,只能挤大街上了。如果不是因为京师戒严,京营的大部分兵力要负责城墙防御,估计这位杨大人会把一半以上的京营兵力都调过来。 沈冲觉得不可思议,对付小一千人而已,有必要这么兴师动众吗?这些营头如果都来,怕是有上万人,连皇帝都会被惊动,就算兵部尚书也没有这么大的权力和胆量吧?他偷偷瞟了一眼杨嗣昌,见他口里说得斩钉截铁,却不急着动笔,看样子是想虚晃一枪,吓唬一下对方,心里便松了口气。 事实确实如沈冲所料,杨嗣昌抬出了神枢营和神机营作为威胁,并不是要真的调这么多兵。这点政治觉悟他还是有,就算是兵部尚书,没有皇帝的首肯,也无权调动这么多兵马,就算有这个权力,真要聚集上万兵马,皇帝第一个就会怀疑他会不会是造反? 黄猛甲等人却不为所动,似乎根本没有听见这番话。琼海军有过在南京与神机营大打出手的“前科”,连始作俑者镇守太监都干掉了,又怎么会惧怕京城的京营?论打仗,他们还真不怕谁。 杨嗣昌有些意外,这些大头兵的心理素质这么好,倒让他有些骑虎难下了。本来动用神枢营和东城兵马司的人驱散黄敢那批人是最好的处理方式,但是黄猛甲带着近千士兵加入对峙,事情就变得复杂了。 来文的吧,用兵部的威严让他们知难而退,这些人根本不吃这套。虽然事后杨嗣昌有一百种方法在粮饷和官职上卡对方脖子,但对方似乎根本不在乎得罪兵部的后果;来武的吧,驱散一两百人还行,一千人就不好办了。真要在天子脚下酿成武力冲突,杨嗣昌也承担不起这个责任。 事情陷入僵局,时间慢慢流逝,太阳已经落山,街头商铺都开始打烊,家家户户门口的灯笼被点亮了。 这时门外传来一个声音:“兵部什么时候这么热闹了?整条街都水泄不通,这是要打仗不成?” ————————————————————— 注1:五军营是京营作战的主力,除在京卫所外,每年又分调中都、山东、河南、大宁各都司兵16万人,轮番到京师操练,称为班军。js3v3 第八百一十七章 首辅 一顶轿子被抬了进来,周围的京营官兵和东城兵马司的兵勇都纷纷避让,让出了一条道。在京城当差,个个都是由眼力见的,他们让的不是轿子,而是轿中人的身份。这顶软轿看着有些朴素,可是随从手里打的灯笼上写着一个“温”字。 普通士绅出行,不管是坐轿还是乘船,灯笼上一般会写明自己的籍贯、功名等信息,亮明自己的身份。在北京城,姓温的人数以万计,只写一个“温”字的,说明对自己的地位有绝对信心,而且刻意保持低调,那么身份就呼之欲出了。 杨嗣昌眼睛眯了起来,盯着这顶轿子。怎么他会出现在这里? 一名老者下了轿,慢悠悠地走到对峙的双方中间站定,果然是当朝首辅温体仁。他左右看了看,显然神枢营游击和东城兵马司指挥不够资格和他对话,看了一圈后,目光锁定了杨嗣昌。 杨嗣昌一边揣测温体仁的来意,一边上前见礼。 “些许小事,怎么惊动了阁老?都是下官的过错。” 对于这个政坛后起之秀,温体仁还算比较了解。当年其父杨鹤出任三边总督,招抚流寇神一魁,却被玩了一招诈降,朝野上下攻击其绥靖方略,被崇祯下狱,准备处死,时任山海关内监军兵备道的杨嗣昌闻讯后三次上疏请求辞职,以代父罪。因为崇祯很欣赏杨嗣昌的才能,看在他的面子上免了杨鹤的死罪,改戍江西袁州,却没有让杨嗣昌辞职,还多次温言抚慰,激励他尽职任事。从这件事可以看出杨嗣昌在崇祯心中的地位。 现在杨嗣昌丁忧期间被崇祯下旨夺情,而且重重蛛丝马迹表明要替代张凤翼为兵部尚书,可谓政坛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民间有句俗话叫“宁欺白须公,莫欺少年穷”,杨嗣昌正值壮年,圣眷正隆,假以时日,甚至有可能入阁成为温体仁的直接对手,温体仁自然不敢小看他。 温体仁满脸笑容:“呵呵,本官只是途径此地,却发现兵部衙门内外皆是兵勇,心想伯起(张凤翼的字)出京督师,衙门里不要出了什么岔子才好,所以进来看看。既然是文弱在此主持大局,本官就放心了,到底是怎么回事,应该不会出岔子吧?” 其实他哪里是碰巧经过,分明就是故意奔着兵部衙门来的。黄敢派人求救,黄猛甲急吼吼地走了,他放心不下,怕这个莽汉又闹出什么麻烦,赶紧追着来了。黄猛甲在宫内连曹化淳都敢打,还有什么事不敢做?果然,一到这里,就看到几千兵丁互相对峙的刺激场面,剑拔弩张,似乎一言不合就要开打。 杨嗣昌闻言有些头疼,本来事情就有些棘手,首辅又出现,事情就更微妙了。他知道张凤翼是温体仁的人,自己以接班人的身份到兵部等着尚书的位置,温体仁肯定对自己没有好感,现在这件事情偏偏被他撞上了,如果处置不当,老家伙肯定会落井下石,否则就不是一个合格的政客。 可是对方开口问了,必须回答。杨嗣昌斟酌了一下措辞,回答道:“阁老,事情是这样的:琼海镇押运十几部马车来到兵部衙门,说是斩获鞑子的首级交兵部点验、叙功,可是这些兵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说是害怕职方司的人动手脚,一定要在场监视,这就坏了规矩,让职方司的人很难办。而且他们出言侮辱职方司主事,且不听号令,盘踞衙门不走,逼不得已,下官只好召集神枢营和东城兵马司的人请他们离开……” 黄敢在一旁听得心头火起,这不是颠倒黑白吗?他忍不住高声喊道:“不是这样的,我只是请兵部的大人清点首级数目,从没说过要监视兵部的人查验首级真伪。” 温体仁觉得奇怪,几千鞑子首级是震惊朝野的大功,照实上报给皇帝,龙颜大悦,大家皆大欢喜难道不好吗?杨嗣昌却似乎有压制的意思,按理说他和琼海镇没有过节,为什么要做损人不利己的事呢? 他自然不知道对方试图与鞑子议和,而且说得崇祯动了心,不愿这场大捷动摇崇祯议和的决心,想要动些手脚。 “原来是这么回事。文弱啊,按说这是兵部的事,伯起不在,你主持大局,本官不能插手。但是既然有这样的辉煌战绩,是不是该先告知圣上,让他先知道呢?圣上为了国事日夜操劳,殚精竭虑,把这件事奏报上去,圣上一定会很高兴的。至于如何清点查验首级,交给下面的人照规矩做便是,你就不用事必躬亲了。琼海镇的人不懂规矩,但毕竟是有功之人,也不要和他们一般见识,他们要当场清点数目,就由得他们嘛!” 杨嗣昌不知道温体仁和琼海军背后的勾结,以为他只是因为张凤翼的缘故借题发挥,给自己上眼药,有些无奈地说:“阁老说的是,下官一定照办。趁现在宫门还没锁,下官这就进宫,把大捷的事禀报圣上。”然后回头对方主事说,“听见阁老的话了吧?马上召集人手,当场清点数目,给琼海镇的人一个交代。” 方主事低着头应下:“下官遵命。” 温体仁满意地点点头,指着神枢营和东城兵马司的人:“京师重地,聚集兵勇不太妥当,是不是让他们散去为好?” 杨嗣昌忍住心中的郁闷,挥挥手:“这里没你们的事了,各自回营吧!” 沈冲和杨子华如释重负,赶紧带着人退出了衙门,一下子就走得干干净净。 黄猛甲见首辅拉偏架,机会难得,赶紧上前说道:“首辅大人,我们这次入京,除了押送首级,还要搬援兵。我们将军已经带领大军在天津等待鞑子到来,需要周边军队的配合,必须要有兵部的调令。眼下兵部办事不公,调令估计也不会给咱们了,还请首辅大人做主!”他也不傻,知道大庭广众之下不能让人看出和首辅的关系,言语间装作不熟悉的样子。js3v3 第八百一十八章 谗言 温体仁心想,这不是小事,不好在这里逼迫杨嗣昌答应,他也不会答应,必须拿到朝堂之上讨论,然后由皇帝定夺。便咳嗽两声,回答道:“这是兵部的事,本官不便插手,相信杨侍郎会给你们一个合理的答复的。” 他对杨嗣昌说:“碰巧路过,多管了闲事,文弱莫怪。接下来的事你照规矩做就是,我就不打扰了。” 杨嗣昌挤出笑容,说道:“下官代管兵部事宜,很多事都不熟悉,阁老出手指点迷津,感激都来不及,怎敢说一个怪字?本想继续挽留阁老教导下官,可惜天色已晚,就不敢耽误阁老回府休息了。阁老慢走!” 对峙结束,危机解除,温体仁此行的目的达到,交代了几句场面话后,便上轿走了。 杨嗣昌板着脸目送软轿消失在衙门门口,吩咐道:“备轿,本官要入宫!” 温体仁并不知道,虽然他成功化解了琼海军和兵部的冲突,但是没有随同杨嗣昌一起面圣,却是个败笔。杨嗣昌连夜入宫,最终还是成功地影响了崇祯的判断,让这场大捷和几千首级失去了大部分意义,改变了整个事情的走向。 乾清宫内。 “建奴遭受重创,被斩首两千余级?” 崇祯惊讶地站起来,重复了杨嗣昌的话。 杨嗣昌点点头:“虽然还未曾核实,但是首级已经送到了兵部。只要验明首级无误,山东那边的消息过来,两下一对照,就能确定了。陛下日理万机、励精图治,才会有此大捷,文治武功已经超越先帝,恭喜陛下!”他轻飘飘一句话,就把所有的功劳算在了崇祯的身上,大捷的主角琼海军故意只字不提。 但崇祯很吃这一套。在他看来,事情搞砸了都是臣子的过错,事情做好了都是自己的功劳,闻言大喜:“朕从先帝手中接过江山,日思夜想就是如何抵御外侮、平定内乱、中兴大明,每日兢兢业业,不敢有一刻偷懒,天道酬勤,终于等到了这一天。” 他兴奋地来回踱步:“斩首两千级!这是朕即位以来从未有过之大捷,朕要昭告天下!让天下臣民知道,朕是能够中兴大明的!” 一旁的王承恩也喜极而泣:“陛下日夜操劳,终有拨云见日的这一天!有一场这样的大捷,陛下终于可以睡个安稳觉了。否则继续操劳下去,陛下的龙体” 崇祯打断了他:“王伴伴,这么欢喜的时候,干吗老提扫兴的事情?” 王承恩伸手擦拭眼角的泪水,然后轻轻打了一下脸颊,说道:“是是是,奴婢说错话了,自己掌嘴。” 崇祯转头兴奋地问杨嗣昌:“夏天南屡次给朕送来惊喜,真是一名福将,朕是否该赏赐他?” 杨嗣昌适时泼了冷水:“按常理,陛下确实应该封赏。不过,夏天南的地位越高、权柄越重,陛下就越要小心,这种张扬跋扈、目无朝廷的狂徒,将来可能会成尾大不掉之势,动摇江山社稷,其危害犹胜建奴、流寇!” 崇祯立刻冷静下来,追问道:“文弱何出此言?” 杨嗣昌顺势就把之前发生在兵部的事情掐头去尾,修饰一番后告知了崇祯。 “来龙去脉就是如此。陛下,一个小小的把总就敢硬顶职方司的主事,就连臣到了现场也无法制止,等到其千总赶到后,更是摆出火并的架势,对兵部、京营都不放在眼里,可见夏天安南的嚣张跋扈已经深入骨髓,上行下效,其手下耳濡目染,才会如此做。一支军队的武将连兵部都不放在眼里,臣简直闻所未闻,对兵部不敬,就是朝廷不敬,更是对陛下不敬,这样无君无父的狂徒,谁知道会不会变成本朝的安禄山?” 安禄山是安史之乱的罪魁祸首,他与史思明的叛乱是唐朝由盛转衰的转折点,把夏天南比作安禄山,可谓诛心之言。 “还有这么回事?”崇祯闻言迟疑起来。琼海军已经证明了自己的战斗力,是大明首屈一指的强军,可是事实如果真像杨嗣昌所说,整件事情就要仔细考虑考虑了。 杨嗣昌见崇祯有些犹豫,趁热打铁:“听闻琼海镇在南京之时,还曾经与南京的神机营打了一场?这样无君无父的人,今日能打南京神机营,明日就可以打京师的京营。今日臣亲眼所见,慑于琼海镇的凶名,京营的人马到达后,畏手畏脚,连驱散对方都不敢,可想而知,倘若有朝一日夏天南真的在京师行大逆不道之事,京营十数万人恐怕敢应战者寥寥无几” 一番话顿时勾勒出了一个跋扈、残暴、心怀叵测的佞臣形象,原本满心欢喜想要给琼海镇和夏天南封赏的崇祯马上改变了想法,他目光炯炯地问:“文弱此言,可否出自公心?” 杨嗣昌一听,当即跪下,“臣可对天起誓,与琼海镇之前从未打过交道,也没有任何过节,这番话发自肺腑,完全是为了大明江山社稷!” 因为欣赏杨嗣昌的才华,对于他的政治生涯,崇祯是非常了解的,每个任命都是他亲手安排的,确实和地处南疆的琼海镇没有交集,自然也谈不上有过节。既然是站在客观的立场上,那么他的观点是值得相信的。 崇祯亲手把杨嗣昌扶起来,安抚道:“文弱的人品,朕是信得过的。既然如此,此事该如何处置?” 杨嗣昌建议:“大捷是陛下励精图治的成果,不能埋没,应该昭告天下,但对于琼海镇,含糊带过即可” 崇祯踌躇道:“可是仗毕竟是琼海镇打的,只字不提,会不会让人觉得朕刻薄寡闻?” “陛下可将夏天南爵位升为平南侯,让他得个虚名,就不会计较这些了,天下人自然也不会觉得陛下亏待了有功之臣,对于陛下而言,也是惠而不费之事。”杨嗣昌说,“对于这种军头,既要许之以利,又要小心防备,才能拿捏得住。” 第八百一十九章 阴谋 崇祯觉得有理,当下连连点头,叹道:“朕就是需要文弱这样的能臣助一臂之力,否则北有祖大寿之流、南有夏天南,拥兵自重,张扬跋扈,朕拿他们头疼的很。”虽然这么短的时间内将夏天南从伯爵升为侯爵,不符合崇祯抠门的性格,但是两千余鞑子首级的赫赫战功,不给些像样的封赏,确实也说不过去,难堵天下人悠悠之口。反正夏天南已经是平南伯了,封侯也无妨,反正不给他实权,不让他有增强实力的机会就是。 杨嗣昌趁机继续兜售自己的政治主张:“所以臣提议征收练饷和剿饷,增兵十二万。只要陛下掌握了足够的兵力,不必把希望都寄托在祖大寿、夏天南之流身上,让他们没有了和朝廷讨价划价的本钱,然后在粮饷上卡脖子,这些问题迎刃而解。” 崇祯苍白的脸上露出了难得一见的笑容:“有了你这番话,朕心里就踏实了。” 杨嗣昌话题一转:“陛下,琼海镇负责押运首级的武将说,夏天南欲率军在天津拦截奴酋阿巴泰,但苦于一支孤军势单力薄,想要兵部调动天津一带的兵马助其一臂之力。这些话,碰巧被温首辅听去了,瞒是瞒不住了,明日朝堂之上,可能会讨论此事,陛下对此事意下如何?” 崇祯想了想:“既然他要打阿巴泰,那就随他打啊,要调兵增援,那就调啊!如果能重创建奴,甚至阵斩一个贝勒,那可是数十年从未有过之大捷,把这两千余首级都给比下去了……” 杨嗣昌叹道:“陛下,阿巴泰不过是建奴一名闲散贝勒,地位远低于多尔衮兄弟、代善等人,就算能斩杀此人,对建奴而言,并未伤筋动骨,却有可能激怒建奴,让伪汗皇太极有了最好的借口大举入寇,让大明陷入腹背受敌之困境,得不偿失啊!” 崇祯皱眉道:“此话怎讲?” “陛下明见:建奴内部也并非铁板一块,皇太极即位后,先后罢黜莽古尔泰、圈禁阿敏,以巩固汗位,可仍有多尔衮、多铎、阿济格兄弟对汗位虎视眈眈,据说阿巴泰也是颇有怨言。正是有了争权夺利的牵制,皇太极才无法全心全意南下对付我大明,若是阵斩阿巴泰,岂不是给皇太极铲除了一个对头?届时皇太极以复仇为名,大举南下,多尔衮等人亦无法反对,同时洪承畴、卢象升诸路兵马都在陕北无法抽身,则辽东危矣、大明危矣!” 崇祯一惊:“若非文弱提醒,朕险些铸成大错!既然如此,那该如何做?朕总不能下令让琼海镇放过阿巴泰吧?” 杨嗣昌低声说:“很简单,一个字:拖!只要夏天南没有帮手,天津卫不供给粮草,阿巴泰便能摆脱拦截,扬长而去。这样一来,陛下不必背负骂名,还可以追究夏天南贻误战机的过错。” “那放阿巴泰北归,岂不是让阿济格如虎添翼,北直隶狼烟四起、生灵涂炭,岂不成了朕的罪过?”崇祯有些踌躇。 杨嗣昌眼中闪过一丝厉色:“一将功成万骨枯,陛下要成就一番伟业,些许牺牲是难免的。臣已经写信送往辽东,方一藻收到信后就会派人赶赴盛京与皇太极密谈,只要议和能够成功,北方平定,腾出手来剿灭流寇,除掉心腹之患,一切都是值得的。” 崇祯陷入了沉默,昏暗的烛光照在他脸上,忽明忽暗,看不出喜怒哀乐。一旁的王承恩把这番对话全都听在耳中,眼中露出一丝不忍,暗中摇了摇头。他觉得这位杨大人的主意对百姓太过残忍,心中不以为然,但是他的身份决定了不能干涉朝政,除非皇帝主动问他,才可以说两句自己的看法,眼下这样的状况,他是没法插嘴的。 良久,崇祯开口道:“便依卿所言!” 当夜,十余骑从崇文门出城,连夜往天津卫方向疾驰而去。 天津卫。 杨由基按照夏天南的吩咐,带人寻找潘达,可是找了一天一夜,把天津三卫都找遍了,也不见潘达的下落。 夏天南得知这个消息时,恨恨地说:“这厮是故意躲起来了。算了,没空跟他玩捉迷藏,做咱们的正事要紧。算算时间,阿巴泰这会只怕已经过了沧州,快到天津的地界了,安排部队准备拦截,等兵部的调令一到,就把天津、保定一带的兵马都动员起来,布下天罗地网,让阿巴泰插翅也难飞。” 杨由基问:“那粮草不要了?” “咱们的粮草目前还能支撑,先打完阿巴泰再说吧。等有了阿巴泰的首级在手,我就算把天津卫的粮仓砸开,也无人敢聒噪,粮草不会是问题。” 天津卫城南的一个民宅里,潘达正满头大汗地扇扇子,大碗喝着茶。 自从知道夏天南与温体仁的关系,他决定不给夏天南一粒粮食,但又不敢正面作对,便想到了这一招。为了避开琼海军的搜寻,他躲到了一个手下的家里,已经是第二天了。因为怕走漏风声,家中姬妾一个都不敢带来,没人服侍的日子让他很不习惯,心中对夏天南的怨恨又增添了几分。 第二日傍晚,一名手下照过来,报告了一个消息:“大人,京城来人了,说要让你回衙门听令。” “京城?”潘达有些疑惑,“老子都被发配到天津卫了,往日称兄道弟的人一个个不见人影,还有谁记得我?” 话虽这么说,他对回到京城的权力圈子还怀着一丝侥幸心理,不愿错过任何机会,问道:“来的是什么人,是好事还是坏事?” “听他们说,是兵部的人,说是要机密要事,必须告知大人,不能由旁人传话。现在在衙门等着呢。” 居然是兵部来人,而且安排得这么神神秘秘,一下子勾起了潘达的好奇心。他想了想,吩咐道:“你赶紧回衙门,就说我在天津三卫点检兵马、清查空饷,让他们等等。天黑之后,我从衙门后门回去。” 手下答应了正要走,潘达又补了一句:“不能怠慢了,好吃好喝伺候着。” “小的明白了。”js3v3 第八百二十章 求援 夜幕降临,家家户户亮起了灯火。 潘达在夜色的掩护下,溜出了这座民宅,抄小路回兵备道衙门,以免被琼海军的人撞上。 进了衙门之后,潘达躲在角落,远远看到花厅灯火通明,两个武官打扮的人坐在那里,有一口没一口地喝茶,旁边有衙门的小吏站着伺候。 不是说兵部来人吗,怎么会是两个武官,不会是琼海军找不到人,用这一招来诈自己吧?潘达眼珠转了转,心中有些犹豫,不知道该不该露面。 这时,其中一个武官不耐烦地站了起来,用力一拍桌子,喝道:“怎么回事?说什么点检兵马,都几个时辰了,还不见人影?现在都是晚上了,黑灯瞎火的,看都看不见,他点检个屁啊!” 旁边的小吏赔笑道:“大人息怒,马上就会回来了。” 潘达眼神不错,一眼就看到这人腰间的佩刀不是寻常的腰刀,而是绣春刀。 居然是锦衣卫!那就不可能是琼海军的人了,潘达连忙一溜小跑进了花厅,拱手作揖:“劳烦二位久等,失礼失礼!” 发火的那个锦衣卫盯着他:“你就是天津卫兵备道潘达?咱们锦衣卫日夜兼程赶来传话,你居然敢怠慢,怕是吃了雄心豹子胆吧?” 潘达赔笑道:“不敢不敢,白天有公务在身,耽误了点时间,请二位莫怪” 坐着不动的另一名锦衣卫冷冷一笑:“官面上的事,大家心里都清楚,什么公务在身,不过是托辞罢了。你怠慢我们先不计较,这次要传的话和宫里有关,耽误了事情,你一个小小的兵备道,担待不起!” 潘达一惊,和宫里有关!他隐约觉得这次的事非同小可,或许是自己重返京城的机会也不一定,连忙说道:“下官绝没有这个胆量怠慢二位,更不敢耽误上面交代的事情,请二位明察。” 一边说,一边冲小吏使眼色,小吏会意,退了下去,过了一会又转回来,手里多了个包裹。 潘达把包裹递了过去,赔笑道:“二位奔波辛苦,这是下官的一点心意,请勿推辞。” 见潘达放低姿态,自称下官,还拿出了银子孝敬,两个锦衣卫很受用,对视一眼,一人把包裹收下来,另一人拿出一封信递给潘达,说道:“上头交代,不要问信是谁写的,也不准透露出去半个字,看完后,当着我们的面烧了,我们的差使就算完成了。” 潘达又惊又喜,越神秘就代表涉及的人物地位越高,看来这封信很有来头。他接过信,当场拆开,仔细看了起来。 这一看,看得潘达眉飞色舞,里面的指示和他的心思不谋而合,让他觉得异常痛快,尤其末尾给了他一个承诺,说是完成这次的任务,就考虑调他回京,在兵部任职,职方司、武选司任他选择,落款没有姓名,只有两个字——“文弱”。 兵备道虽然大多以按察司副使身份出任,但是职责却与兵部交集更多,对兵部的事非常清楚。潘达不是兵部的人,也知道这两年兵部尚书张凤翼的位置不稳,随时有下台的可能。而文弱是谁的字,言官出身的他又怎么会不知道?这位可是当今圣上眼前的红人,仕途一帆风顺,前不久被圣上下旨夺情的事他也有所耳闻,看来兵部就要换主人了,面对这位抛出的橄榄枝,只要不是傻子就不会拒绝。 潘达看完之后,长舒一口气,当着两个锦衣卫的面,把信笺在烛火上点燃了。 黑暗中发生的这一切,夏天南并不知道,他现在全部的心思都在即将到来的战斗上。 潘达接到京城指令的同时,天津卫兵营中灯火通明,夏天南正召集相关人员制定作战计划。 司马德正在发言:“鞑子北上必定经过天津卫,官道离卫城不到两里,这里是他们的必经之路。如果阿巴泰不想绕道保定兜个大圈子,就会一头扎进咱们的包围圈里。现在的关键就是,咱们琼海军都是步兵,缺乏骑兵,必须有其他部队的配合。根据天津卫指挥使徐忠的说法,天津三卫逃籍严重、空额太多,能拉出的青壮太少,自保都成问题,也没有多少战马,而我们这两天的查看,实情确实如此。指望他们是不成的,只能靠驻扎静海县的天津总兵王洪和驻扎霸州的保定总兵刘国柱两部的兵马了。” 夏天南问:“静海和霸州离天津卫多远?” 司马德回答:“我问过徐忠,静海县离天津卫城也就十几里,霸州在天津的西面,距离也就一百来里,骑兵一天之内就能抵达战场。天津卫、静海县、霸州三处互为犄角,阿巴泰再怎么闹腾,也逃不出这个三角地带。只要这两部兵马加入,无需他们动用全部兵力,每家出三四千骑兵,则大事可定。” 夏天南皱眉道:“现在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粮草的事先放一边,只要有兵部的调令,合围之势就能形成。黄猛甲去了两天了,怎么还不见动静?” 司马德叹了口气:“兵部做事的速度,哎我在南京任职的时候就深有体会,想来京师的兵部比南京兵部好不到哪去。就看首辅是不是愿意出力,皇帝会不会接受这个提议了,否则,等兵部议出个结果,阿巴泰早就返回关内了。” 夏天南自言自语:“温体仁应该会帮咱们,这对他有利无害;崇祯好大喜功,只要不出意外,应该也会同意” 魏连横说道:“可是现在还不见兵部的调令下来,鞑子说来就会来,再晚就来不及了。” 夏天南站起来,来回踱步。过了一会儿,他停下脚步,坚定地说:“咱们把事情做在前面,一边等兵部的调令,一边去游说两家出兵,就说无需他们耗费粮饷,由天津卫这边拨付。我相信,出钱出粮请他们打仗,还能捞到战功,就算兵部的命令没有及时下来,应该也能说动他们。” 第八百二十一章 拒战 对于夏天南的说法,司马德却不太乐观:“属下在兵部效力多年,对地方这些总兵的做派再熟悉不过了。他们吃空饷、喝兵血一个比一个狠,可是叫他们打仗一个比一个怂,能躲就躲,能推就推。要是没有兵部的调令,想说动他们出兵,恐怕有些为难。最好还是将军亲自出面,否则换做其他人去,两个总兵未必买账。” 夏天南想了想:“静海县离天津卫近,我可以亲自去。但是霸州远了点,一来一回怕是赶不及了” 司马德叹道:“只有走一步看一步了,将军可以派一名大将赶赴霸州,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能说动刘国柱最好,如果说不动,那也只有听天由命了。” 夏天南本来觉得司马德是合适的人选,可是一天之内赶赴霸州,马都得换好几匹,司马德毕竟只是个书生,身子骨经不起这样的折腾,又不怎么会骑马,只得作罢,想了想,说道:“就让苏粗腿去吧。” 苏粗腿出列:“遵令。属下一定竭尽所能,说动保定总兵出兵。” 第二天,夏天南带着近卫营,在天津卫指挥使徐忠的陪同下,来到了十几里处的静海县,来游说天津总兵王洪。 王洪是个五短身材的中年人,个子不高,一脸横肉,面相有些凶恶。听夏天南说明来意之后,咧嘴一笑只是笑得比哭还难看然后说道:“敢一路追着鞑子打,夏总兵是条汉子,王某人是极为佩服的” 夏天南心里一沉,一般这种开场白,总是先扬后抑,看来此行不会太顺利。 果然,王洪说了几句场面话之后,话锋一转:“王某不像夏总兵天纵奇才、年少有为,年纪轻轻就当了总兵官,还封了爵。王某当年从一个小兵干起,从戎二十余载,好不容易爬到了天津总兵的位置,得来不易。打鞑子固然痛快,可是没有兵部的命令,擅自出兵,呵呵,王某不敢冒这个险,万一因此被撸去了总兵之职,王某这辈子就白干了。再说了,鞑子号称满万不可敌,咱们两家加起来才多少人?王某可不想送死” 夏天南试图劝说他:“我已经派人去京城请求兵部下令,不出意外,明天就能把调令带回来,王总兵不必担心这一点。另外,鞑子也不是三头六臂,琼海军在山东就打败过这一支鞑子部队,在天津再胜一次也没问题。到时琼海军甘为主攻,只需贵部出动四千骑兵牵制鞑子即可,功劳唾手可得,王总兵不妨好好考虑考虑” 王洪并没有被夏天南描述的美好画面所打动,客气而又坚定地回答:“王某还是那句话,不敢冒险。如果有了兵部的命令,王某愿意赌一把,跟随夏总兵用身家性命去博个前程,可是现在师出无名,恕难从命。” 夏天南没想到王洪这么坚决,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劝说了,事先想好的说辞似乎都派不上用场,愣了一会儿,转身欲走,可是想想有些不甘心他费尽心思,眼看就要把阿巴泰的部队一打尽,却功亏一篑,心里实在迈不过这个坎一咬牙,回头说道:“王总兵,只要你愿意出兵,大军的粮草和弟兄们的赏银我都包了,如何?” 只要能打赢这一仗,些许银子算得了什么,就当请雇佣兵了。夏天南心想。 没想到这么优厚的条件,王洪还是拒绝了,他摇头道:“夏总兵不必再说了,我心意已决,没有兵部的命令,绝不出兵!” 夏天南最终还是失望地走了。他实在想不明白,不费一粒粮食、不花一文钱,就能捞到泼天的战功,这样送上门的好事,王洪为什么还要拒绝? 随行的徐忠为他解惑:“或许是王总兵对平南伯您的实力还有所怀疑吧。毕竟多少年了,朝廷军队碰到鞑子都是望风披靡,败多胜少,对鞑子的畏惧已经根深蒂固,加上没有兵部的命令,名不正言不顺,师出无名,他不敢冒险一搏也是情理之中。” 夏天南仰天长叹:“难道跪久了,就站不起来了吗?鞑子也是血肉之躯,何惧之有?” 杨由基阴着脸说道:“将军,这姓王的这么不知好歹,咱们让他吃点苦头,跟他干一仗,打服帖了,就听话了。” 夏天南摇了摇头:“大战将至,不可能去和友军火并,损耗自己的实力,让鞑子渔翁得利。强扭的瓜不甜,王洪根本无心出战,就算勉强他出兵,到时候出工不出力更坑人,还是走吧。” 等夏天南一行走后,王洪收起了脸上虚伪的笑容,转头对一扇屏风说道:“姓夏的已经走了,两位上使可以出来了。” 两个身穿飞鱼服、腰挎绣春刀的锦衣卫走了出来,笑道:“还好我们先到一步,否则王总兵就被这个姓夏的说动了吧?” 王洪摇了摇头:“就算二位不来,我也不会答应出兵。” “哦,这又是为何?姓夏的开出的条件很优厚啊,我们哥俩在后面听得都动心了。粮草由他想办法,赏银也归他出,派几千骑兵跟着混功劳,稳赚不赔啊!” 王洪咧嘴一笑,回答道:“二位在京里当差,对地方上的事情可能不太清楚。我若答应出兵,手下的兵实实在在得了赏银,那我又能得到什么?姓夏的口口声声说有战功可拿,可是他是主力,我们只是跟着吆喝,又能分润多少战功给我,我才不信他有多大方。再说了,我这个年纪做到天津总兵已经到头了,什么功劳都不如银子实在,安安稳稳呆在静海多好,为什么还要去跟鞑子死磕?” 一名锦衣卫打趣道:“假如他手中有兵部的命令呢?王总兵又该如何做?” 王洪笑了笑:“如果兵部肯下这个命令,二位又怎么会出现在靖海呢?” 两个锦衣卫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大笑起来,说道:“王总兵是个实在人,说得在理。” 第八百二十二章 转机 夏天南回到天津卫,心情非常郁闷。壹 看书  ·在山东阻截阿巴泰时感觉游刃有余,到了天津却束手束脚,诸事不顺。现在黄猛甲在京城一直没有消息回来,兵部的调令也遥遥无期,没有调令,说服附近友军出战就成了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就连近在咫尺的粮库,也因为兵备道潘达的躲避,无法顺利获取军粮。 坏消息总是接踵而至。魏连横来报:“咱们派出去的探子回报:鞑子已经到达沧州一带,正在四处征粮,预计明天就会进入天津地界。” “也就是说,留给咱们的时间只有一天了?”夏天南叹了口气,遥望北方,“如果事情不能如愿,咱们自己单独阻截阿巴泰吧,就算没法全歼这支部队,至少也要撕下几块肉来,让鞑子以后看到咱们琼海军就绕着跑。” 这么短的时间,他对黄猛甲的京城之行已经不抱多少希望了,没有兵部的命令,天津总兵王洪不愿出战,远在霸州的保定总兵刘国柱也未必会出战,看来琼海军必定要在没有外援的情况下独自迎战鞑子了。步兵对骑兵,主动权始终在阿巴泰的手里。 宝贵的一天就这么过去了,天色慢慢暗了下来。 夏天南正在营中思考如何应对眼下的局面,门外响起了喧哗声,苏粗腿满头大汗冲了进来,兴奋地喊道:“将军,保定的刘总兵愿意出战,他会把麾下全部的五千骑兵都派来。要看书 ” 夏天南嚯地站了起来,不敢置信地问:“真的吗?” “千真万确!”苏粗腿一脸兴奋,“刘总兵说,只要是杀鞑子,不要开拔银子,他也愿意来。不过骑兵明日一早出发,下午赶到天津卫,带不了多少干粮,要咱们提供粮草。” “粮草没问题!把咱们的粮草先顶上,不够就找兵备道衙门去要。”夏天南紧紧举着拳头,高兴地来回踱步,“太好了,只要多了这五千骑兵,留下阿巴泰的机会就大了很多。” 苏粗腿抹了一把脸上的汗,说道:“刘总兵是个爽快人,一听说咱们从广东跑到了天津来打鞑子,就赞叹不已,说愿意为打鞑子尽一份力,什么条件都不提,兵部的调令也没问。要不是骑兵轻装赶路,连粮草都自带。” 夏天南感叹道:“大明处处都烂得不成样子,但还是不缺有血性的军人啊!这个刘总兵是条汉子,我记住他了。” 既然有了援兵,那么原定的作战计划就要修改。 灯火通明的营房中,众人围坐一圈。司马德建议:“静海的王洪不愿出战,霸州的刘国柱愿意出兵,咱们原来定的三角缺了一角,围困是没办法做到了。不如这样,以咱们琼海军三个团为主力,正面作战,刘国柱的五千骑兵在侧翼伺机而动,等鞑子要逃的时候就上去缠住。” 魏连横赞同这个方案:“只要五千骑兵能够缠住鞑子,咱们就能紧追不舍,步步为营,一点一点消耗鞑子的兵力。就算最后不能斩杀阿巴泰,这支部队咱们基本上能够啃下来,对鞑子也是一个沉重的打击。” “好,就这么办!”夏天南拍板,“明日咱们主动迎战,尽量消耗鞑子的力气。刘国柱的骑兵到达天津需要赶一天的路,我们多坚持一会儿,他们就能多休息一会,恢复一些力气,才有精力与鞑子缠斗。” 第二天清晨,琼海军全员出动,出了天津卫城,在官道附近集合,挡在了沧州前往京师的必经之路上。 几个时辰后,派出去的探子一拨一拨地回报: “报!鞑子已经出了沧州地界。” “报!鞑子斥候已经进入天津。” “报!鞑子前锋距离天津只有一百里了。他们的斥候开始驱赶咱们的人,咱们已经无法靠近鞑子大军。” …… 夏天南叹道:“没有足够的骑兵,就连合格的探子都不够,无法实施战场遮蔽,只能任由鞑子斩断咱们的眼线。” 林伟业无意说了一句:“要是咱们地盘与蒙古人接壤,弄战马就方便了,骑兵就不成问题了。” “接壤?”夏天南心中一动,琼州府孤悬海上,与蒙古接壤是不可能的;在山东的势力慢慢渗透过去,但是与北方草原还是相隔千里,但是如果能入主北京城,能够调动全国的资源,包括与蒙古接壤的边镇,一切都不是问题了。 不过这个可能性太过遥远,至少在眼下是不成熟的,夏天南晃了晃脑袋,把精力再度集中在即将到来的战斗上。 从后金军队驱赶琼海军的探子之后,前方的消息就接近中断,只能凭经验来估算敌人到达天津的时间。 旌旗飘扬、枪炮林立,大军严阵以待,夏天南与众人伫立中军,等待着老对手的到来。 “来了来了!”人群一阵骚动。 地平线上出现了一些黑点,快速向这边靠近。夏天南举起望远镜细看,是一些身穿银白色盔甲的骑兵,大约是负责战场侦察和遮蔽任务的巴牙喇白甲兵了。 发现了前方的大军后,白甲兵停止了前进,向两侧散开,似乎是要确认四周有无其他军队设伏。 过了一会儿,地平线上出现了不少蓝底金龙的旗帜,紧接着乌压压的骑兵出现了,两支曾经在山东进行过惨烈战斗的军队又碰面了。 夏天南不由自主往西面看了看,不知道保定总兵刘国柱的五千骑兵什么时候可以到达并投入战场,他们是成功拦截阿巴泰的关键所在。 后金大军中,阿巴泰策马来到阵前,眺望远处的大军,斗大的“琼”字旗依稀可见。他惊疑不定,“这些人不都是步兵吗,怎么还能赶到咱们前面,难道个个是天兵天将,会飞不成?” 胳膊缠满白布的噶尔图在一旁说道:“贝勒爷,他们是广东来的营兵,离山东很远,离天津更远,他们不可能走陆路长途跋涉来到北方打仗,粮草供应不上的听说广东那地方靠海,莫非是乘船走水路?” 第八百二十三章 无心恋战 听噶尔图提到了船和走海路,阿巴泰醒悟过来:“倒是有这个可能,否则不可能赶到咱们前面。不过这琼海镇也真是可恶,阴魂不散,缠住了咱们,也不知道明廷皇帝许诺他什么好处,这么卖力?” 噶尔图忧虑地说:“贝勒爷,属下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阿巴泰看了他一眼,“你想说什么?” “咱们这次奔袭山东,钱财丢下了,丁口也没带走,还损兵折将,用汉人的话叫赔了夫人又折兵,与武英郡王会师的期限也耽误了,回到盛京后还会遭受军法处置……” 阿巴泰脸色渐渐难看了起来。虽然入山东劫掠的事,噶尔图也怂恿过,但终究是自己做的决定,这种时候说这话,不是打他这个贝勒爷的脸吗?还有耽误了会师要遭受军法处置的事情,已经是他现在的心病了,偏偏哪壶不开提哪壶。 噶尔图悄悄看了看他的脸色,知道他听了心情不好,可是为了这支军队的命运,又不得不说,于是一咬牙,一口气把肚子里的话全说了出来。 “贝勒爷,咱们辛辛苦苦抢来的东西和丁口都丢了,又吃了败仗,现在全军上下士气低落,不宜在这里与对手鏖战。属下建议:不如避免与这支广东兵马纠缠,绕过他们北上,免得耽误返回关内的最后期限。” 阿巴泰的手已经摸到了马鞭,准备给这个口无遮拦的下属一点教训,免得越说越让自己难堪,等听到后面一句话时,顿时愣住了,这是劝他望风而逃的意思吗? 他望了望四周围绕的几个牛录章京,发现这几人都低下了头,避免与他的目光接触,显然认为噶尔图说的话是对的。 阿巴泰很痛心,这些正蓝旗的精锐,十几年征战中形成的对明军绝对的心理优势,居然在一次战斗中就被打垮了。要知道,还没开打就望风而逃,这是明军的专利啊!什么时候就轮到自己了呢? 说起来,这和自己的决策也不无关系,之前在昌邑丢下辛辛苦苦抢来的钱财和丁口,绕了个大圈子避过琼海镇大军,仓皇逃走,已经为今日全军无心恋战埋下了伏笔。一支军队一旦败逃,哪怕只有一次,心气就散了。 忽然之间,阿巴泰能够理解明军屡战屡败的心理状态了:接二连三的战斗失利,已经形成强烈的心理暗示,一看到强大的对手就自我否定,信心全无,稍一遇挫就全面崩溃,这种状态换什么名将来都无力回天。 他忍不住长叹一声:“哎,原来我大金不是战无不胜,而是没有碰到足够强的对手……” 噶尔图怕阿巴泰彻底失去信心,努力想把话圆回来:“贝勒也不要妄自菲薄,咱们不是怕了这些广东兵,只是期限快到了,军法严明,不跟他们纠缠而已……” “你不必说了。”阿巴泰挥手阻止了他,“我阿巴泰打了几十年仗,赢得起也输得起,不会为了自己的面子把正蓝旗的精锐都葬送在这里。回到盛京如果要接受军法处置,由我一人承担,与你们无关。” 噶尔图和牛录章京们闻言感动不已,纷纷下马跪在地上,齐声说道:“属下愿与贝勒爷同进退,共担责罚!” 阿巴泰抬手示意他们起来,“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都起来。大敌当前,怎么顺利通过这里才是最重要的。找个人来问问附近的地形,另外看看本地还有没有其他驻军,如果只有琼海镇一支军队,就好办些。” 噶尔图找来一名祖籍河间府的汉军统领过来,这人说道:“贝勒爷,这里离天津卫很近,如果小的没记错,附近除了天津三卫,还有天津总兵的兵马,除此之外,就只有百里之外的保定总兵和更远的通州总兵了。这些兵马单独拉出来,无论哪一家都不是咱们的对手。” “天津还有一支兵马?”阿巴泰有些头疼。 如果光是琼海镇的步兵,他倒是有把握全身而退,在昌邑能跑第一次,在天津就能跑第二次。琼海镇是一直奇怪的部队,几乎全员火器化,却极其缺乏骑兵,与明朝其他的总兵都不一样,优势和弱势同样明显,没有火炮的情况下,想要正面打败他们极其困难,可是存心想跑,对方也没办法追得上。可是如果天津总兵的兵马加入战斗,就增添了很多变数,不管他们战斗力再如何不堪,只要派上几千骑兵不要命的缠斗,就能给琼海镇的追击赢得足够的时间和机会。一想到琼海镇铺天盖地的炮火和森严的刺刀阵,阿巴泰就浑身不自在,他实在不想再经历这样的苦战。 他继续问:“如果要去顺义,从天津这里走是不是最快,另外还有什么路可以绕过?” 汉军统领回答:“往东是大海,无路可走偏西一点绕过就会经过保定,在那里还有保定总兵的兵马再往西边绕个大圈子,走雄县、固安,那边倒是没有什么驻军,可是地形复杂,白洋淀一带到处是湖,不利于行军……” 听完介绍,阿巴泰陷入了沉思。从地理位置来说,走天津是最近也最容易走的路绕道保定,除了要多走不少路,同样也要面对保定总兵联手琼海镇夹击的威胁走雄县、固安的路线,安全倒是安全了,可是行军不易,维持大军的粮食供给也是一个极大的负担。三个选择,到底怎么走? 他看了看周围,所有人都满怀期待等着他作出决定。这个决定直接关系到这支大军的命运,没有人能帮他,决定权在他一个人的手上。 深呼吸一口气之后,阿巴泰终于开口:“传令下去,派三千人去缠住琼海镇,大军直接冲过去,走天津这条线。” 噶尔图等人没有质疑他的决定,异口同声应下:“遵令!”然后命令被一级级传递下去,停顿的大军又开始往前移动起来,隆隆的蹄声回荡在平原上空。 第八百二十四章 阿巴泰的节操 阿巴泰望着静海方向,脸上平静如水,心里却有些惴惴。他决定赌一把,赌的就是明军各部队之间不是铁板一块,有空子可以钻。 他参与过浑河之战,那场惊天动地的战斗给他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四千四川白杆兵和三千浙兵,在数万后金大军的围攻下,整整一天时间屹立不倒,八旗铁骑死伤无数。战斗的转折点就是其余各路明军因为各种原因没有及时增援,选择观望,最终白杆兵和浙兵在兵力数倍于己的后金大军车轮战下弹尽粮绝、力战而亡。 在阿巴泰看来,汉人的特点就是“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一支太过于优秀的军队未必会得到友军的全力支援,或许还会被嫉妒。既然天津总兵的旗帜没有出现在战场,那么他们未必会和琼海镇夹击自己,这就是自己的机会。 随着海螺声响起,几千人从后金大军中出列,直奔琼海军阵地而来。 吸取了昌邑之战的教训后,琼海军没有再摆出空心方阵,而是以营为单位,交错排列出一个又一个的两排横队,从空中俯视的话,像是旧时空马路上的减速带。这样的阵型,无论鞑子是用马甲冲还是步甲冲,都要陷入无数横队的层层拦截绞杀中,就算冲破一个横队,也会被第二个、第三个横队拦住。根据上一仗的经验,琼海军所有人都得出一个共识:鞑子擅长步战,对于重骑冲锋并不热衷,所以,这样的阵型就是专为鞑子准备的。 这次顶在前端的是魏连横的第二团,第一团在昌邑之战颇有伤亡,所以摆在了中间,缺乏10斤野战炮配备的独立团仍然部署在最后面。魏连横看到了冲过来的几千人,以为这是发起试探进攻的先锋部队,下令炮兵营攻击。 “轰轰轰”,炮弹朝对面飞了过去,在人群中犁出了一道道血槽。 魏连横仔细观察着炮击的效果,不过他发现这伙鞑子有些奇怪,几乎全是步兵,没有骑马,而且冲击的方向不是琼海军阵型的正中央,而是东面侧翼。 他举起了望远镜,仔细查看,发现除了冲在最前面的一两百人是披甲的鞑子步甲,后面全部是轻甲的汉军汉军与鞑子很好分辨,前者的辫子留的时间不长,脑门上剃发的痕迹清晰可见,而后者打小就剃头,脑门上那一缕金钱鼠尾辫的四周都是光溜溜的。 汉军绝不会是野战冲锋的主力,一般是攻城时的炮灰。魏连横陷入了沉思:用汉军来冲击,而且奔着东面侧翼而去,难道是用这些炮灰搅乱琼海军侧翼的阵脚,达到另外的目的? 这时后金大军的蓝底金龙旗动了,缓缓往东面移动。魏连横看到这一幕,立刻明白了对手的意图:用炮灰部队缠住琼海军侧翼,然后利用骑兵的机动性优势趁机强行冲过去! 他赶紧叫来传令兵:“去中军告知将军,说鞑子要强行从东面侧翼突破,该如何应对,请他赶紧定夺!” “鞑子要从东侧强行突破?” 夏天南连忙举起望远镜。果然,冲击第二团侧翼的部队根本看不到几个披甲人,都是只着棉甲或者干脆无甲的步兵夏天南也懒得去辨别这些人是汉军还是后金的旗人余丁,反正不是主力部队就对了,阿巴泰这是要搞事情。 他有些懊恼,高估了阿巴泰的自尊心,拉开了架势,人家却不跟你玩了,溜之大吉。就好比两个人约架,一个人酝酿好了情绪准备开打,另一个人却撒腿就跑,留下你一个人发呆。他仿佛看到了阿巴泰对自己嘲笑的表情:本贝勒不跟你玩了,怎么样,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不过现在不是鄙视阿巴泰节操的时候,想办法拦住他才是正经。夏天南稳住了情绪,下令:“第一团和独立团横队变纵队,做好拦截的准备,一定要想办法拖住鞑子,等待保定那边的兵马过来!” 黄汉生说:“将军,鞑子如果一心想跑的话,咱们两个团很难追上,保定那边的兵马又不知什么时候能到?远水难解近渴,不如再派人去劝劝天津总兵王洪吧?他再怎么样也是一个凭借军功爬上总兵之位的武将,总有些血性吧,鞑子都从眼皮子底下过了,我就不信他在静海城里坐得住!” 夏天南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派人去试试也行,或许鞑子的出现能刺激他的良知也不一定。” 一名骑兵离开了琼海军的阵列,赶在后金军队的前面往静海奔去。 静海县城离战场不算远,平原大地又没有山峦阻隔,炮声早就传到了这里。王洪披挂整齐,上了城墙巡视。一名心腹参将低声询问:“镇台是否要出城拦截鞑子?听说鞑子会从静海城下过……” 王洪瞥了他一眼,淡淡地问:“若是你来指挥,你会如何做?” 参将脸上浮现出一丝兴奋,跃跃欲试:“若是鞑子被那些广东兵打得落花流水,不如出城去捡个便宜,若是能砍下几个首级,那真是祖坟冒青烟了……” 王洪哼了一声,没有说话,继续巡视城墙。那参将有些尴尬,赶紧闭嘴。 一边走着,王洪一边想: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就算在广东佬那里吃了蹩,但鞑子岂是好相与的?照样打得你们屁滚尿流。与其冒着损兵折将的危险去图谋几个首级,还不如安安稳稳守在城里,等待现成的好处入袋。那两个锦衣卫可是把杨嗣昌的话带过来了,只要拉一把琼海军的后腿,把鞑子放过去,就把他从天津调到淮安,仍然做总兵。虽然是平调,但是淮安挨着大运河,是漕运枢纽、盐运要冲,与扬州、苏州、杭州并列运河线上四大城市,繁华似锦,去那里做总兵,是一等一的肥差,岂是破旧的天津卫能比的? 打鞑子王洪没这个胆量,但是放走鞑子,这可是他的专长。阿巴泰途径天津南下之时,王洪就做到了视而不见,现在不过是故技重施罢了。 :,,gegegengxin!! 第八百二十五章 怯战 正在王洪畅想未来的美好前景时,一名骑兵来到城下,高声喊道:“敢问天津卫王总兵可在?” 王洪来到墙边,反问道:“你是何人,为何来静海城下喧哗?” “上面可是王总兵?我是琼海军的人,鞑子要从静海县这边逃跑,将军命我来请求王总兵拦一拦鞑子,只要能留下阿巴泰,战功分一半给王总兵。” 跟在他身边的那名心腹参将眼睛一亮,低声说道:“镇台,广东兵加码了,一半的战功啊!干了吧?” 王洪哼了一声,心想你知道什么,先不说有没有命拿下这战功,就算损兵折将拖住了鞑子,但是得罪了未来的兵部尚书,日后免不了给小鞋穿,哪有去淮安任总兵逍遥自在。 他冲城下喊话:“你去告诉夏总兵,王某还是那句话,没有兵部的命令,不会出兵。没有规矩不成方圆,王某是个守规矩的人,师出无名的事绝不做。” 城墙上的守兵顿时一阵骚动,虽然他们也怕打仗会有死伤,但是兄弟部队在不远处和鞑子拼得你死我活,自己却呆在城内什么也不做,未免也太窝囊了吧? 报信的骑兵气得牙痒痒,顾不得官职高低尊卑,指着城头破口大骂:“王洪,我曰你姥姥,鞑子都到眼皮子底下了,还扯什么兵部命令,糊弄谁呢?明明就是贪生怕死。老子一个山东人,加入琼海军后,追着鞑子从山东打到天津,你们这些天津卫的兵,鞑子在你们家门口杀人放火,你们却躲在城里不敢出来,个个都是窝囊废,给我们琼海军提鞋都不配!” 诺大的静海县城,城墙上满是守军,可是没有一个人反驳,因为对方说的都是实话,句句戳心窝子,天津兵大多臊得满脸通红,恨不得地上有条缝钻进去。很多人心里想,山东人敢打鞑子,自己为什么不敢?可是总兵不下命令,他们这些小兵又能如何? 王洪闻言大怒,这些话句句诛心,很容易煽动起自己部下的情绪。当下取出弓箭,呵斥道:“胡说八道什么,给我闭嘴!”说着一箭射了过去。 骑兵哪里知道大敌当前,自己人还会下黑手,完全没有准备,猝不及防之下,拼命躲闪还是被射中了手臂,幸好没有伤到胸腹面门等要害。他心知今日是无法说动这个总兵了,便捂住伤口,双腿一夹马腹,恨恨地调头离去。 王洪放下弓箭后,却转身看到一众部下看着自己默不作声,城墙上其他士兵也盯着自己,眼神复杂,看来这些人对自己的行为不是太认可,只是碍于自己总兵的权势,不敢说出来而已。他有心想训斥一番,却又怕引起反弹,犹豫片刻还是作罢,冷哼了一声,转身去了另一段城墙巡视。 受伤的骑兵赶回来把王洪的话原封不动带给了夏天南。 “什么?王洪不但不出兵,还射伤了咱们的人?”夏天南大怒,“要不是现在在打鞑子,我现在就把静海县城门轰开,把王洪的心挖出来看看是红的还是黑的?都这时候了,还拿兵部命令说事,要么就是贪生怕死到极点,要么就是和鞑子沆瀣一气的汉奸!” 杨由基恨恨地说“我看这个家伙不光是贪生怕死,说不定背后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勾当,故意瞒着咱们而已……” 其实杨由基随口一说,已经接近了事实的真相,只不过谁都想不到,幕后黑手竟然是最不可能的一个人即将就任兵部尚书的杨嗣昌,而他还得到了崇祯暗地里的支持。 司马德叹道:“这年头,明哲保身、胆怯畏战,这样的武将他不是第一个,也绝不会是最后一个。还是不要管他了,想想怎么拦下阿巴泰吧!” 夏天南看着正在侧翼强行通过的后金大军,咬牙道:“一团、独立团都上,不管最后能不能拖住,至少要试试!” 两个团的兵力横队变纵队,朝着已经通过了一大半的后金军队迎了上去。第二团仍然在和炮灰部队纠缠,腾不出手。 阿巴泰看着对手的变阵,有些犹豫。这些鸟铳兵没有了严密的阵型,冲击起来的效果好得多,要不要回头冲杀一阵呢? 不过他看了看匆匆忙忙拍马往前冲的甲兵们,似乎连往左边看一眼的功夫都没有,顿时打消了这个念头正蓝旗的勇士已经被这伙明军打的没有信心了,士气低落,无心恋战。 他摇了摇头,下达命令:“加速通过,不要与他们纠缠。” “我擦!”眼看两个团的兵力放弃了阵型,不顾被骑兵包抄的危险冲上去,后金军队却看都不看一眼,只顾埋头赶路,夏天南忍不住爆了粗口。这还是自己认知中的后金军队吗,“他娘的,这些鞑子和不战而逃的明军有什么区别?连回头一战的勇气都没有!” 司马德苦笑道:“将军,换个角度看,这也是好事,鞑子被我们打怕了,不敢恋战,这可是大明官兵从未达到的境界。” “那有什么用,我现在只想全歼这支部队。”夏天南恨恨地说。 可是两条腿始终追不上四条腿,琼海军拼命追赶,也只能看着上万鞑子越跑越远,扬起了漫天灰尘,自己却只能在后面吃灰。这时第二团那边的战斗也结束了,传令兵来报:“将军,那些鞑子不愿投降,力战而竭,都死光了,汉军死伤过半,已经全部缴械投降了!” 夏天南一肚无名火无处发泄,闻言喝道:“降什么降,全部杀光!” 司马德一惊,劝道:“将军,杀俘不祥啊!” “一群二鞑子而已,不杀掉,难道还供起来养着?我可没这么多粮食给他们吃。”夏天南说道,“他们肯剃发留辫,就已经忘了祖宗,这样狼心狗肺的东西不配留在世上。” 命令传下去,第二团那边立刻动手了。惨叫声此起彼伏,传到了夏天南这边,他连眉毛都没动一下。 第八百二十六章 保定援兵 在后金大军与琼海军的差距越拉越大时,好消息终于来了。 西面蹄声隆隆,一大群骑兵出现在平原的另一边。夏天南举起望远镜一看,这支骑兵打出的帅旗写着斗大的一个“刘”字。 夏天南大喜过望,“一定是保定总兵刘国柱来了!”带着众人迎了过去。 大队骑兵很快靠近,为首一名身穿山甲的将领越众而出,老远喊道:“前方可是广东来的夏总兵?” 夏天南应道:“正是,请问可是刘总兵?” “正是刘某。” 刘国柱四十多岁,长相憨厚,像个农民。他下了马,走过来拉住夏天南的手,热情地说:“夏总兵年轻有为,能以一己之力追击鞑子贝勒,刘某人佩服的紧。” 夏天南紧紧握住他的手,感觉他手有厚厚的老茧,应该是常年舞刀弄枪磨出来的,看来不是走后门的花架子总兵,顿时对这个老农一样的总兵生出好感。他谦虚道:“只是尽武人的本分罢了。倒是刘总兵亲自领兵,长途跋涉来助阵,夏某感激不尽。” “瞧你这话说得,杀鞑子是咱们该做的,刘某平生最恨的是鞑子,烧杀掳掠,无恶不作,只要落在我手里,来一个砍一个,来两个砍一双。”刘国柱正色道,“夏总兵能给刘某这个机会,感激还来不及呢。闲话少说,鞑子往哪边跑了,刘某现在去追!” 夏天南见他从保定奔袭过来,一刻都不休息,只记挂着杀敌,佩服不已,指着北方说,“往北边跑了,我们都是步兵,追不,现在看刘总兵的了!只要你们能追并缠住鞑子,让他们跑不动,等我们来,剩下事的交给我们了。” “呵呵,刘某不敢说大话,留不留得下鞑子不敢打包票,但是除非我战死,否则鞑子别想甩下咱!”刘国柱翻身马,顺便说了一句,“对了,夏总兵,咱们事先说好的,其他的封赏我可以不要,但是粮草你得给我想想办法,我们为了赶路,轻装出发,没带干粮,现在还饿着肚子呢!” 夏天南拍拍胸脯:“必须的,粮草的事交给我。老哥你先,我命人携带粮草随后赶到,打完了鞑子,咱们地埋锅造饭。” “得了,这些事交给你了。”刘国柱大喝,“是爷们的都跟我来!” 大群骑兵吆喝着,挥舞着马刀跟着刘国柱一阵风般去了。 琼海军三个团处理了汉军降兵后,立刻向北行军,跟在保定骑兵的后面追赶了去。而杨由基带着近卫营则离开了大队,前往天津卫借调粮草。 后金大军付出两千多汉军和一两百甲兵的代价,顺利突破了琼海军的侧翼,没有了密集的军队阻拦后,前方一马平川。不久,静海县城出现在了视野之。 噶尔图提醒:“贝勒爷,这里应该是天津总兵驻扎的县城了,小心他们杀出来纠缠。”区区一个天津总兵,平时噶尔图等人是不放在眼里的,但是现在要摆脱琼海军的追击,平日里不起眼的对手都不能轻视,只要被缠住,琼海军尾随而至,是个大麻烦。 阿巴泰哼了一声:“你被琼海镇打的草木皆兵了,见风是雨。我敢保证,天津总兵绝不会踏出这个县城一步。” 噶尔图有些诧异:“贝勒爷为什么这么笃定?” 阿巴泰举着马鞭指向静海县城,解释道:“如果他们真想和我们为敌,应该和琼海镇一起拦截,而不是各自行动,这样很容易被各个击破。现在我们大军已经到了这里,城里一点动静都没有,说明这个天津总兵压根不想打仗。你看着吧,城里的守军会和其他地方的明军一样,眼睁睁看着咱们通过,屁都不敢放一个。” 噶尔图又惊又喜:“真要是这样,咱们可以顺利摆脱琼海镇了,他们大多是步兵,怎么都追不的。” 阿巴泰笑了笑:“说到底,像琼海镇那样的强军也一家而已,其余人还是我们熟悉的样子,一个个都是懦夫,不敢与我大金为敌。” 长长的骑兵队伍来到静海县城墙下时,果然如阿巴泰所说,城守军密布,刀枪林立,如临大敌,可是城门紧闭,根本没有开门的迹象。 噶尔图松了口气,面对明军的信心和心理优势又找回来了,举起没有受伤的右手,指着城头说:“琼海镇毕竟只有一个,大明若都是这样的军队,迟早要亡,我大金早晚会取而代之。” 跟随在旁边的牛录章京们也放松了心情,冲着城头指指点点。 城墙的守军看着后金大军经过,还满脸戏谑指指点点,虽然隔得远听不清说什么,但想来绝不是什么好话,心里觉得异常憋屈,恨不得杀出去跟他们拼了。不过总兵王洪没有下令,一切都是枉然。 王洪目送着大军通过,心里盘算着,等鞑子走干净了,城外安全了,立刻亲自进京禀报杨嗣昌,趁热打铁,把调往淮安的事情敲定。 在他认为阿巴泰这支军队可以顺利通过时,突然南面卷起了大股尘土,几千骑兵气势汹汹地朝后金军队的方向追了来。王洪大吃一惊,这是哪家的队伍,居然敢追击万余鞑子?等这股骑兵迫近,旗帜一个“刘”字映入眼,王洪知道这是谁了——附近能出动几千骑兵的,除了他自己,只有保定总兵刘国柱了。 “这个刘二愣子,自己送死也算了,这不是坏我好事吗?”王洪恨恨地说道。 本以为逃出生天的阿巴泰等人发现了这支骑兵,均大惊失色,以为琼海镇扮猪吃老虎,还埋伏了一支骑兵。不过等看到旗帜后,才发现是另外的队伍。 阿巴泰面目狰狞地下令:“大军继续前进,留下两个牛录,带着汉军和余丁,杀了他们!不给这些明狗一点颜色看看,还以为咱们是软柿子,人人都能捏呢!” 第八百二十七章 粮仓前的较量 在千余甲兵的带领下,两千多轻甲余丁和汉军嗷嗷叫着调头扑向了追兵。他们只怕琼海镇,其余明军在他们眼里不过是土鸡瓦狗而已。 高速奔跑的骑兵“轰”的一声撞在一起,激烈的战斗开始了。刘国柱虽然年近五旬,可勇猛不下壮年,挥舞着一口大刀,上下翻飞,与对手殊死搏斗。在他的带领下,五千骑兵和对手棋逢对手,打得难解难分。 后方的夏天南用望远镜观察着前面的战斗,不由自主点点头:“虽然刘国柱的人多了近一倍,而且鞑子没有动用太多甲兵,但能和他们势均力敌,也算很不错了。” 考虑到刘国柱的部下是急行军后到达战场,士兵和战马的体力都有不小的消耗,能和两千多非主力的后金军队不相上下,已经是难能可贵了。换做其他明军,只怕一触即溃。 夏天南下令:“加速前进,不要保留体力,鞑子无心恋战,不会回过头死拼,追上就有机会。” 同一时间,杨由基来到天津卫城门口,城门已经关闭,城上守军密布,如临大敌,看样子是为了防范鞑子。 杨由基上前叫门:“我们是琼海镇的,开门让我们进去,鞑子走静海那边了,不会往天津卫来。” 城楼上探出了一个脑袋,正是天津卫指挥使徐忠,他大喜过望:“真的吗,鞑子不会来天津卫?” 杨由基点头:“我们刚从战场上下来,现在我们将军带着主力和保定总兵的兵马已经去追鞑子了。” 徐忠轻轻拍了拍胸口,庆幸不用和鞑子碰上,然后吩咐手下:“打开城门,让琼海镇的人马进来。” 城门吱呀吱呀地缓缓打开了,杨由基带着人径直穿过城门洞,往兵备道衙门的方向奔去。 兵备道衙门门口。 “抱歉,我们大人不在,请改日再来。” 守门的兵卒摆出拒人千里之外的架势,拒绝了杨由基求见潘达的请求。 杨由基脸色阴沉,拔出了自己的指挥刀:“前两日来找,说是去点检兵马了,今日又去了哪里?不给我个确切的答复,就不要怪我不客气。” 兵卒看着大群面色不善的士兵,缩了缩头,声音弱了几分:“我们真不知道,大人已经几天不见人影了。” 杨由基瞪了这两个兵卒片刻,发现他们不像是说谎,看来潘达刻意避开琼海镇,也没有向手下交代去向。他想了想,问道:“粮仓在那里,带我们去。敢说一个不字,带到码头沉海喂鱼!”夏天南给他下了死命令,不管是索要还是硬抢,反正必须拿到粮食。 两名兵卒面面相觑,然后看了看杨由基身后如狼似虎的近卫营士兵,吞了口唾沫,觉得这种事没必要自己两个小喽啰来扛,免得吃眼前亏。 “这位大人,不要动气,我们带你去就是” 粮仓在城西运河码头不远处,选择这里作为粮仓的原因自然是为了漕运的方便。 杨由基看着一排排的粮仓,招了招手,下令道:“给我把粮仓砸开,搬粮食!” 看管粮仓的小吏迎了上来,“粮仓重地,何人在此喧哗?” 杨由基懒得跟他废话,随手把他推到一旁,冷冷地对四周人说:“识相的都让开,免得我们动手!” 小吏被推得踉跄几步,然后摔倒在地,其余看守粮仓的兵卒见了这势头,个个不敢吭声,默默地把刀枪都收了起来,免得刺激到这群大头兵。码头上来来往往的行商和搬运货物的苦力也目瞪口呆看着这一幕——他们还从未见过有人敢在储备军粮的粮仓闹事,换做普通人,早就一刀砍了,甚至都不用报官。 荷枪实弹的近卫营士兵一拥而上,准备去粮仓抢粮食,似乎已经没人能阻挡他们了。 这时,消失多日的潘达忽然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大喝一声:“此乃朝廷粮仓重地,储备天津三卫和转运蓟镇、辽镇等地的军粮,私自开仓取粮,谁给你这么大的胆子?” 杨由基跟着夏天南这几年,无法无天的事干得自己都记不清了,还在乎砸个军粮的粮仓?他冷笑一声:“姓潘的,你躲了好几天,今天终于现身了,要不是我们没有来粮仓,你恐怕一直不会露面吧?” 潘达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对看守粮仓的兵卒们说:“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朝廷用饷银养着你们,就是为了防止歹人作乱,哄抢此地的粮草。现在是你们表现忠心的时候到了,守住门口,不准任何人进出!” 兵卒们闻言心里骂娘,尼玛,老子这几个饷银才几个子,一年下来还不够你兵备道大人摸一次粉头的酒水钱。为了这点银子,去和这群如狼似虎的广东兵正面硬杠,大家都不笨,傻子才听你的呢! 杨由基嗤笑一声,区区几个废物一般的兵卒就想挡住近卫营的精锐?他带头往里走,后面的士兵也跟着走,完全不把门口哆嗦得发抖的兵卒们放在眼里。 潘达侧身闪开,免得被近卫营士兵撞上,似乎就满足于撂几句重话,完全没有以身试险阻挡近卫营的意思。 杨由基刚刚走到门口处,里面又走出了两个身穿飞鱼服、腰挎绣春刀的锦衣卫。为首一人傲慢地说:“潘大人的话你没听到吗?现在退出去,大家可以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过,要是胆敢再踏进一步,我们就不客气了。” 杨由基不屑地哼了一声,潘达就这么点伎俩了,以为从哪个角落里搬来两个锦衣卫就能救场?或许别的人害怕厂卫,可是琼海军从没有这种概念,光是杨由基自己,就曾经亲手杀过好几个锦衣卫百户,两个锦衣卫小旗又哪会被他放在眼里? 他下令:“都给我上,前面不管是什么人,只要敢阻挡我们前进,一律打趴下!” 士兵们轰然应下,气势汹汹逼了上去。两个锦衣卫脸色一变,犹豫了下,还是侧身让开了道路。 第八百二十八章 举火燎天何煌煌 杨由基带人越过粮仓大门时,潘达在后方慢悠悠地说了一句:“琼海镇好威风!规矩在你们面前就是废纸一张,等会出了什么篓子,自然由你们来背,反正你们天不怕地不怕……” 听见潘达阴阳怪气的话,杨由基迟疑了一下。 今日的事情有些反常,潘达之前连续几日躲起来,很显然是不想调拨粮草给琼海军,却又不敢正面冲突,可是今日却突然冒了出来,明知道螳臂不能当车,难道就为了放几句嘴炮过过瘾?这样的智商,又怎么能坐上兵备道这样位卑权重的位置?还有两个锦衣卫的出现也很蹊跷,厂卫和文官历来是对立的,锦衣卫又怎么会给潘达撑腰? 杨由基摇摇头,想把这些想法都抛诸脑外。将军和保定总兵正在追击鞑子,粮草才是最重要的事情,不管潘达和锦衣卫有什么阴谋,在近卫营的刺刀面前,都是徒劳无功的。他加快了脚步,很快就走到了最近的粮仓门口。只要打开这些粮仓的大门,把粮草搬走,管他什么阴谋诡计,都是渣渣。 很显然杨由基低估了某些人的卑劣程度,就在他准备下令砸开粮仓的时候,眼前的仓库冒出一股浓烟,不一会儿火光冲天而起——粮仓着火了! 包括杨由基在内,所有的近卫营士兵都呆住了。万万没想到,眼看唾手可得的粮食,居然在自己眼皮底下被烧! 愣了一会之后,杨由基赶紧下令:“赶紧取水灭火!来两百个人跟我来,看住其余的粮仓,免得再走水!” 可是无心算有心,对方的算计显然在他前面,就在士兵们手忙脚乱地灭火,杨由基带人奔向剩余的仓库时,仓库一个接一个地冒出了冲天的火焰,十来个粮仓居然无一幸免! 杨由基怒了,拔出刀转身大喝:“你们身负守卫职责,粮仓若是烧成白地,你们难道跑得了?” 可是让他意外的是,刚才还在的潘达、锦衣卫、看守粮仓的兵卒,居然一个人都不见了! 杨由基彻底呆住了。原来这一切都是事先预谋的,就是挖了个坑等着琼海军往下跳。他现在算是明白潘达那句话的意思了:出了什么篓子,都由琼海镇来背,与兵备道衙门没有任何关系,谁让琼海镇的兵强闯粮仓呢。潘达完全可以说,他试图阻挡,已经尽到了自己的职责,可是挡不住啊! 士兵们忙着找桶和盆取水灭火,但是火势太大,粮草又是易燃之物,貌似还被人浇了菜油,根本无法扑灭。粮仓一片混乱,浓烟滚滚,整个天津卫都能看到半空中的烟雾,附近的行商和苦力见状都跑得没影了,生怕被无辜牵连,码头一下子变得空荡荡的。 杨由基心里一片冰冷,握着刀站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他倒不是怕被扣上火烧粮仓的屎盆子,事后被朝廷追究责任,而是担心这样一来,无法取到粮草,耽误了将军的全盘计划。 旁边有士兵大声说:“头,咱们被坑了,干脆去找到潘达那个衰仔,一刀剁了他!” 杨由基长叹一口气,摇了摇头。潘达既然敢下这样的狠手,肯定是想过琼海军的报复,估计早就躲得没影了,现在绝对找不到他。再说了,粮草都烧光了,就算剁了潘达又有什么用? 他呆立片刻,插刀入鞘,下令:“不必灭火了,咱们走!” 近卫营的士兵整队离开了粮仓之后,潘达和两名锦衣卫从一个小巷子钻了出来。望着士兵们远去的背影,潘达冷笑道:“以为蛮力就能解决一切问题,真是一群无脑的武夫!” 两个锦衣卫笑道:“潘大人好计策,还是这么大的手笔,琼海镇的人绝对想不到吧?” 潘达得意地一笑:“对付这种人,不必硬拼,以柔克刚即可。现在总算完成了杨部堂交代的事情,不过天津卫的粮草都烧了,部堂不会追究我的责任吧?” “哈哈,潘大人说笑了。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杨部堂肯定不会计较这些的。” 三人一齐大笑,笑声回荡在码头上空,透着一股邪恶。 静海。 保定总兵刘国柱率五千骑兵与两千鞑子余丁、汉军缠斗,给了琼海军机会,魏连横带领第二团率先赶到,挺着刺刀加入了战场,战斗的均衡瞬间被打破。原本与刘国柱势均力敌的余丁和汉军们立刻被压制住。 魏连横迅速判断了形势,大声对刘国柱说:“刘总兵,此地交给我,你继续追击前方的鞑子主力。只要牵制住他们,我们后方的人马立刻就能赶到。” 刘国柱抹了一把溅在脸上的鲜血,回答:“好说,且看我如何牵制鞑子。” 他高举马刀,大喝道:“儿郎们,跟我来,让鞑子看看保定子弟的手段!”说完一马当先冲了出去。旗手紧随其后。帅旗一动,其余骑兵看到了主帅的举动,都脱离了战斗,继续追击。 此时两千余鞑子死伤不少,陷入了苦战。魏连横见这些人中没有几个甲兵,战斗的主力是仅着棉甲的余丁,当机立断,下令:“留下三营和四营两个步兵营,其余人跟我继续追击。” 一营和二营离开了战场,跟着刘国柱的人马后面追了上去。 魏连横的判断很准确。即便只有两个营,战斗还是一边倒的局面。没有甲兵打头阵,平时扮演“预备役民兵”角色的余丁显然无法挑大梁,“打酱油”的汉军更不能力挽狂澜,停在原地的骑兵与擅长结阵刺刀的琼海军士兵较量根本没有优势,接二连三被刺下马,惨叫声传出了老远。 战斗发生在静海县城不远处,城墙上的守军看的清清楚楚。他们目瞪口呆看着平日不可一世的鞑子在琼海军的刺刀面前变得不堪一击,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可是一两千鞑子啊,不是一两百!几十个鞑子就能追着成百上千明军跑,何曾有过这样狼狈的遭遇?如果鞑子不是这么厉害,他们也不会守在城内不敢跨出城门一步了。js3v3 第八百二十九章 马拉松般的战斗 王洪更是瞠目结舌。琼海镇的战绩他也有所耳闻,生擒闯王高迎祥的消息也被朝廷昭告天下,不过这些并没有让他觉得琼海军多厉害。可是亲眼看到琼海军杀猪宰羊般屠戮不可一世的鞑子之后,他才知道自己面对的是一支怎样的军队。 一想到自己断然拒绝了琼海镇总兵的出兵请求,王洪身上就冒出了冷汗。得罪了杨嗣昌将来会被穿小鞋,可是得罪了夏天南,恼羞成怒之下,会不会回头找自己火并?如果是这样的兵杀进静海县城,王洪觉得自己下场比鞑子只会更惨。 夏天南并没有时间来考虑王洪的感受,他现在一门心思只想如何追上阿巴泰。 不管身为广东的总兵跑到天津打鞑子是否有狗拿耗子之嫌,还是异地作战补给不便,这些困难都无法撼动夏天南的决心。不管前方是阿巴泰还是阿济格,他都想将其拿下。后金能够独当一面的大将数来数去就是那几个,杀一个就少一个,将来自己当皇帝北伐辽东就会减少很多阻力。如果换成皇太极亲征,他更会不惜代价,哪怕兵拼光了也要取其性命——如果能在这个时间节点干掉皇太极,后金就会沦为一盘散沙,对关内的威胁就会大大降低。皇太极是一个枭雄,后金的灵魂人物,当得起“雄才大略”这个评价,后金的崛起,除了努尔哈赤打下的基础,最大的功劳还是要算在他头上,多尔衮固然精明,但是论开疆拓土,比皇太极还是低了一个档次。在夏天南看来,假设皇太极和崇祯换个位置,以皇太极的眼光、手腕和魄力,大明绝不会亡,后金永远也过不了山海关。 以骑兵纠缠,步兵追击的策略初见生效。刘国柱虽然无法与后金骑兵正面抗衡,但是利用对方急于撤退、无心恋战的心态,追上之后缠斗能大大降低后金大军行军的速度,给了琼海军追赶的机会。 虽然阿巴泰不惜“壮士断腕”,三番两次安排一支人马对付刘国柱,可是并不能拖延多长时间。琼海军的人马不久之后就能追上,留下一两千人收拾局面,其余人依然可以保持追击态势。 魏连横带领第二团一马当先,碰到第二波鞑子后,他留下一营和二营应付,没过多久,三营和四营收拾了之前的对手后又赶了上来,跟着他继续和刘国柱追击。再接下来就是第一团和独立团,大队人马小跑着前进,根本没有多看交战的双一眼,在他们看来,二团的人干掉这些炮灰部队只是时间问题,自己只需保持追击的势头就好。 这种一口咬下一块肉,梯次交替追击的战术,让阿巴泰陷入了困境。骑兵固然比步兵跑得快,可是保定总兵的人马全是骑兵,彻底甩掉他们很难。停下来和他们干吧,这样就中了琼海镇的圈套,被琼海镇追上,然后两支人马夹击,自己会陷入万劫不复之地;留些人马殿后吧,对方骑兵配合步兵很快就能吃掉,这样反复几次下来,就如同一个壮汉被连续放血,再强壮也经不起折腾,如果继续下去,恐怕还没到顺义,这支正蓝旗的大军就要给活活磨死。 阿巴泰望着后方滚滚烟尘——那是保定的兵马又追了上来——他有一种绝望的感觉,这样下去,估计很难摆脱琼海镇,如果这种境况下和对方决战,凶多吉少。 噶尔图来到他身边,低声问道:“贝勒爷,不如和他们痛痛快快干一仗吧?这么被追得像丧家之犬一样狼狈实在憋屈,还不如来个痛快!” 阿巴泰忍住了采纳这个建议的冲动,沉声道:“不要意气用事,现在还不到山穷水尽的时候,咱们还是有机会跑掉的。只要找机会干掉那支明军骑兵,琼海镇除非插上翅膀,否则是追不上咱们的。你要记住汉人的一句话: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只要保住了正蓝旗这些底子,将来咱们重返关内,今天的耻辱就有机会加倍还回来。” 噶尔图低下了头:“贝勒爷说得是,属下冲动了。” 追击从正午持续到了黄昏,大大小小的战斗发生了十几次,虽然断断续续,可是惨烈程度不亚于一场长时间的会战。在如同马拉松的追击战中,后金前前后后损失了三千多人马,虽然多数是炮灰部队,精锐保留的还算完整,但是进入山东前一万五千人的大军,数天之内几场战打下来,现在不到八千人,缩水了一半,损失极为惨重;琼海军战损比例相对较少,可是刘国柱的人马在追击的过程中,战死和掉队的人加起来也有两千人,损失近半。 后金军队从山东一路走来都是高强度行军,加上对手沿途袭扰,他们疲惫不堪,速度已经快不起来了,可是刘国柱的人马也是精疲力尽,全靠一口气撑着。追与被追的两方速度都快不起来,这场战斗已经演变成了意志力和耐力的较量,谁先松了这口气,谁就会彻底崩盘。 刘国柱吩咐部下咬住前方的鞑子不放,远远吊在后面,然后自己调头迎上琼海军的队伍,找到了夏天南。他忧心忡忡地说:“夏总兵,我不怕打鞑子,也不怕受伤或者送命,只不过人是铁饭是钢,我的儿郎们也不是铁打的,他们从霸州出发,半天时间赶到天津,晌午粒米未进,然后马不停蹄追击鞑子,现在已经是饥肠辘辘,再打下去,恐怕会撑不住啊……” 夏天南不动声色看了一眼天津卫的方向,他不知道为什么杨由基还没有消息送来,但是这事绝不能告诉刘国柱。一旦知道有可能断了粮草供应,只能饿着肚子打仗,刘国柱或许还能理解,可是他的部下肯定会士气受挫,丧失作战的勇气,没有了他们的协助,光靠自己的步兵无论如何是赶不上阿巴泰的,这场追击就功亏一篑了。 第八百三十章 伤其十指,不如断其一指 夏天南想了想,对刘国柱说:“粮草已经在路上了,不过远水难解近渴,而且埋锅造饭会给鞑子机会逃跑要不这样,我让我的人把干粮让给你,你的人先填一填肚子,我们先忍着,等打完鞑子、粮草送到之后再吃饭也不迟。” 刘国柱也不矫情,毕竟他们是应琼海军之邀奔袭百里来帮忙的,得些照顾也是情理之中,当下点头答应:“如此甚好。” 等刘国柱走后,司马德忧虑地问:“将军,咱们的干粮给了他们,咱们又吃什么?” 夏天南回头看了看天津卫的方向,回答:“我相信杨由基会把粮草送过来,不会有大问题的。退一万步,如果杨由基没有完成任务,停在天津港的船队还有一些粮食,还够咱们撑两天。” “可是这样一来,不管继续北上还是回琼州,粮草都不够了” “眼下打仗要紧,顾不了那么多了。”夏天南坚定地说,“仗打完后,不管是买还是抢,弄到回琼州足够吃的粮食还是没问题的。” 司马德小心地问:“将军,咱们这么追击阿巴泰,是必须置其于死地才收手吗?” “阿巴泰虽然地位不太显赫,还被皇太极排挤在权力核心圈子之外,但毕竟是努尔哈赤的亲儿子、身经百战的名将,既然他落了单,孤立无援,此时不杀,更待何时?如果和阿济格会师,两人抱团,想杀就很难了。”夏天南解释道,“不管是阿巴泰、阿济格还是多尔衮、多铎,只要有机会,我就必定要除掉,没了这些人,鞑子派谁领兵入关?这些所谓名将,都是常年征战,用人命历练出来的,他们一死,鞑子青黄不接,短时间内是不会有厉害的将领出现了。” 司马德若有所思。这种思路简单粗暴,但是非常实在,俗话说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没有能战善战的将领,就算鞑子弓马再娴熟也是枉然。伤其十指,不如断其一指,今天杀了阿巴泰,明天杀了阿济格,后天再杀多尔衮,失去了爪牙,皇太极再如何雄才大略,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他想到这里,脑中灵光一现,提议道:“既然将军打得是这个主意,属下倒有一个计策。既然天津卫的兵马畏战不肯襄助,何不直接向京城求援,就近派出兵马在前方拦截?不说京营十数万大军,就算通州一带也是兵马云集,到时候在通州设下天罗地网,比起现在这般在后方苦苦追赶,岂不是省力得多?” 夏天南有些心动,但是有些犹豫,他沉吟道:“黄猛甲去京城请兵部的命令,现在还不见回音,只怕情况不妙。若是兵部连天津卫的兵马都不肯调动,又怎么会调动京城附近的兵马?阿济格可还在北直隶呢,崇祯不调集天下兵马勤王就不错了,还分出人手帮我,想想就不靠谱” 司马德自告奋勇:“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不试一试,怎么知道皇帝不会派兵?属下愿请缨前往京城,借助首辅之力,说服皇帝派兵,请将军派属下去京城吧。”在他看来,自己的前东主黄猛甲毕竟是个大字不识几个的蛮夷,杀人在行,沟通往来之事并不擅长,黄猛甲做不到的事,自己未必做不到,只要成功,就是大功一件。 夏天南想了想,点了点头:“如果天黑之前追不上阿巴泰,你就去试一试。”天黑之后,无论行军还是打仗对敌我双方都不利,追击也只能告一段落了。但是司马德等人可以趁黑夜的掩护,连夜赶路,绕过后金大军前往京城。 他吩咐左右:“传令全军,不管苦还是累,都要咬牙坚持,加快速度,天黑之前追上鞑子,今天之内能不能得手就看这一博了。”琼海军的纪律虽然严明,但士兵终究是血肉之躯,不是机器,即便有保定骑兵拖慢敌人的行军速度,但一万多步兵徒步百里,能够紧紧咬住几乎全是骑兵的正蓝旗大军,而且很少有人掉队,已经很了不起了。错过了白天的机会,那一口气泄了,明天再想追上敌人就很难了。 命令传到全军后,三个团不约而同加快了速度,拖着如同灌了铅的双腿,咬牙进行最后的冲刺。此时刘国柱的人马就着凉水啃了几口干粮后,恢复了一些力气,也发动了冲击。 阿巴泰一脸阴霾望着后面的追兵,拔出了自己的刀,冷冷地说:“看来他们是想在天黑之前博一把。既然这般阴魂不散,我就与他们做个了断!”只要趁着天黑混乱之际吃掉这股骑兵,琼海镇就再也奈何不了自己了,到时候就是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了。 疲惫不堪的几支兵马再度纠缠在一起,双方都是强弩之末,战力不足平日一半,但是惨烈程度有过之而无不及。 刘国柱毅然率领余下的三千骑兵冲进了鞑子阵中,阿巴泰则亲自领着巴牙喇和大队甲兵杀了个回马枪,两边混战成一团。有了精锐巴牙喇和甲兵压阵,刘国柱的残兵抵挡不住,节节后退。刀来枪往,鲜血四溅,人和战马的喘息声混杂在一起,绞杀的战士们在夕阳的照耀下,呈现出一种惊心动魄的壮丽。 刘国柱用将士们的性命赢得了时间,半个时辰后,魏连横的第二团赶到,加入了战斗,替换下了已经快被打残的保定骑兵。 此时太阳已经落山,阿巴泰眼见保定骑兵基本上已经丧失了战斗力,战术目的已经达到,便鸣金收兵,避免与琼海军纠缠。后金骑兵像潮水一般退去,脱离了战斗,只留下第二团的士兵望着马蹄扬起的漫天灰尘,追也不是,不追也不是。 夏天南带着大队人马赶到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他惋惜地看了看天色,又看了看刘国柱麾下所剩无几的骑兵,叹了口气:“天不助我,阿巴泰运气好,今日逃过一劫。” 第八百三十一章 渔翁得利 夏天南明白,在本时空的条件下,伸手不见五指的晚上,步兵向骑兵发动夜袭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天黑就代表了阿巴泰能获得苟延残喘的时间。白天没把阿巴泰干趴下,经过一个晚上的休整,双方都恢复了一定体力之后,一人双马的后金骑兵就能充分发挥机动性优势,而刘国柱的部下已经所剩无几,无法继续执行今天白天的战术,再上去就是送死,追杀阿巴泰已经只剩下了理论上的可能。 他恨恨地把马鞭摔在地上,说道:“可恶,花了这么多功夫,还是没有拦下阿巴泰!” 司马德说道:“如果兵部的命令早点到,如果天津总兵王洪愿意出战,在静海就能拦下阿巴泰,而不必这般苦苦追赶。” “正是,如果兵部痛快一点,我们就能名正言顺征调本地的兵马;如果王洪有刘国柱一半的觉悟,即便没有兵部的命令,也能打造包围圈,让阿巴泰无路可逃。”夏天南叹道,“可惜,一切都只能是假设,阿巴泰终究一只脚已经踏出了我们的追击范围,彻底跑掉只是迟早的事。” 夜幕降临,交战双方间隔不到十里的距离,几乎同时停下了脚步,安营扎寨。 即便遭到夜袭的可能性并不大,后金的营寨还是灯火通明,火把彻夜不熄,大军人不解甲,马不卸鞍,防备琼海军突然冒出来,以便随时可以上马逃走。 阿巴泰取下了沉重的头盔,披着锁子甲,坐在营帐中闭目养神。白天的追击与反追击几乎耗尽了他所有的精力,只有这一刻才能放松片刻。 噶尔图走进营帐,担忧地问:“贝勒爷,据斥候来报,琼海镇离咱们不到十里,这个距离是不是太近了,要不要拔营十里,离他们远一点?” “怎么,我正蓝旗首屈一指的勇士噶尔图,现在对明军怕到这种地步了吗?”阿巴泰闭着眼睛,轻描淡写地问道。 噶尔图老脸一红,辩解道:“属下只是想考虑得周全一些,不是怕了他们……不过夜袭大金营帐这样的事,想必没人敢做,属下多虑了。” “那也未必,这些人像疯狗一样从山东一路追到天津,没有什么事是他们不敢做的。”阿巴泰微微睁开眼睛,说道,“虽然不大可能,但也不能掉以轻心。拔营是不必了,下令让所有人保持戒备,外松内紧,随时准备走。” “属下知道了。” 等噶尔图离开营帐后,阿巴泰重新合上双眼。疲惫感潮水一般袭来,让他昏昏欲睡。不过内心深处一丝屈辱感让他根本睡不着,什么时候,大金的勇士会被历来孱弱的明军追得成了丧家之犬?这样屈辱的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只要被阿济格等人得知,禀报皇太极,那么自己就会成为所有人讥讽和嘲笑的对象,这个污点一辈子都洗不掉了。 被追击的过程中,他一度想过自尽,免得将来回到辽东遭受无穷无尽的羞辱。可是马刀还未提起来,他又说服了自己,好死不如赖活着,在辽东被皇太极打压得这么厉害,颜面无存,还不是也熬过来了?再说了,琼海镇是生平罕见的劲敌,败给他们并不可耻,谁敢嘲笑自己,让他来打啊,阿巴泰相信同等条件下,不会有人比自己做得更好,终究还会败在琼海镇手上,区别只在于坚持的时间长短而已。 琼海镇的营帐中,夏天南也无心入睡。他对这场追击战功亏一篑而耿耿于怀,一个人生着闷气。 营帐门帘被掀开,杨由基走了进来,羞愧地禀报:“将军,属下没有完成您交代的事情,请将军责罚。” 夏天南站了起来:“由基回来了?怎么了,没让你讲道理,直接动手抢就是,还会有什么困难,难道你下不了手?” “属下低估了那些人的无耻,没想到他们会做出这样的事……”杨由基愤愤不平地把下午的经历述说了一遍。 “直接烧了所有的粮仓?这一招釜底抽薪,简直断了咱们的后路啊!”夏天南倒吸了一口冷气,这样一来,最后一丝理论上的可能也成了泡影,在剩余粮草坚持不了两天的情况下,自己只能眼睁睁看着后金军队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跑掉了。他很不甘心,站了起来,背负双手,来回踱步,把事情的来龙去脉捋了一遍。 “这件事没你看到的那么简单。”夏天南想通了其中的关键,站定说道,“一定是有幕后黑手在推动,而且权力和地位不低,起码是内阁大学士或者六部尚书的级别,甚至可能是皇帝本人授意,否则一个小小的兵备道没有这么大的胆子,敢把几万斤的粮食付之一炬,否则他有几个头都不够砍的!” 杨由基疑惑地问:“可是咱们远在广东,和京城的大人物没有过节,谁会这么处心积虑对付咱们,甚至不惜帮助鞑子?至于皇帝,更不可能了吧,咱们打鞑子不正是给他解决麻烦吗?” “政治上的事情,黑暗的很,谁说得清呢?”夏天南说,“既然有人宁肯让鞑子渔翁得利,也要断我们的后路,那我就要查个明白。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我们不能站在明处让人家使阴招下绊子,得把这个人揪出来,以绝后患!” 第二天清晨,后金军队就开始拔营,他们得到的指令是一口气赶百里路,到达香河县之后才吃饭休息,不给琼海镇追上来的机会。恢复了部分力气的后金士兵们纷纷上马,拨转马头往北而去,隆隆的蹄声响彻平原,不到半个时辰,所有人走了个精光。 不久之后,琼海镇大军到达了这里。 杨由基翻身下马,摸了摸取暖用的篝火灰烬,然后对夏天南禀报:“将军,灰还有余温,走了不到半个时辰!” “世上没有奇迹,毕竟还是让他们走掉了。哎,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啊!”夏天南扼腕叹息,“他们一人双马,可以保持日行两百里的速度,咱们这边,刘国柱已经快打成了光杆司令,没有他的骑兵帮忙,我们两条腿是无论如何追不上了。”js3v3 第八百三十二章 返回天津卫算账 面对人去营空的营地,琼海军上下都望着夏天南,看他会如何决断。 夏天南不甘地看着北方,他追了这么多天,就是想阻杀后金一员大将,可是没想到最后还是功亏一篑。他很想不惜代价追下去,把阿巴泰连同阿济格一并干掉,可是理智告诉他,琼海军已经是强弩之末,而阿济格以逸待劳,到时未必讨得了好,正确的选择是暂时放弃追击。更何况,眼下三个团是自己全部的家底,在没有充分准备的情况下贸然与阿济格、阿巴泰联军会战,而且背后有不明势力在拉后腿,这不是一个成熟的首领应该做的事情,毕竟对手不是皇太极本人,不值得这么冒险。 他叹了口气,下达了命令:“停止前进,返回天津卫。” 命令一下,琼海军全员调头,以团、营为单位,长枪如林,排成整齐的纵队往回走,很快就离开了这个地方。 远处的树丛中,几名身穿银色盔甲的巴牙喇翻身上马,“敌人放弃了追击,赶快把这个消息告诉贝勒爷!” 途中,司马德问:“将军,咱们这是从天津卫出海直接回琼州吗?” “不!”夏天南遥望天津卫的方向,眼中闪过一丝厉色,“有人要整我,间接导致这次阻杀阿巴泰功败垂成,我必须让某些人付出应有的代价!” 夏天南策马走了一段距离后,满脸是血的刘国柱追了上来,惋惜地说:“夏总兵,这是要返回天津卫吗?可惜了,鞑子就在咫尺之遥,就此放过也太可惜了。” 夏天南这才想起还有刘国柱没安排,他愧疚地说:“老哥,我对不住你,你五千骑兵损伤大半,到最后还是没能留下阿巴泰。我也不想放过鞑子,可是一来没有你的人马协助,我追不上了,二来天津卫出了点岔子,粮草没了着落,继续追下去,明天就要断粮了,饿着肚子怎么打鞑子?” 刘国柱抹了一把脸上的血迹,豪爽地回答:“老弟说哪里话,虽然没有亲手取了鞑子贝勒的首级,但是沾你的光,砍了不少鞑子,痛快的很,我戎马半辈子,最自豪的就是今日了。至于是否继续追下去,我的人马虽然没法帮上多少忙了,但是粮草不是大问题——鞑子死伤的战马足有两三千匹,光吃马肉就能撑上一段时间,虽然味道酸了点,总好过饿肚子。” 夏天南眼睛一亮,“对啊,我怎么没想到呢?还是老行伍经验丰富,有了这些马肉垫底,就算天津卫的粮草烧了个干净,我也不至于去劫掠百姓来填饱肚子。我立刻派人去割马肉,分些给老哥,大家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刘国柱也不推辞,“也行吧,我现在只有两千来人,你就按这个份量匀些给我,不要太多,够吃一顿不让我饿着肚子回霸州就行” 夏天南有些感动,这么实在的人上哪找啊,不提任何条件来帮忙,损失惨重也没有二话,就连马肉这种不值钱的东西也不肯多要。他想了想,对刘国柱说:“老哥的为人我是非常敬佩的,杀鞑子的功劳我也会替你报上去。至于朝廷会不会有封赏我不知道,反正你部下的抚恤银子由我出了,一百两一个怎么样?” 刘国柱连连摇头,摆手道:“保定的儿郎没那么金贵,五十两就足够安置妻儿老小了再说了,大家都是朝廷的兵马,打鞑子是份内之事,这抚恤银子要给也是朝廷拨付,怎么能让老弟你破费?而且你的兵也要抚恤啊!” “老哥就不用推辞了,朝廷的尿性你我都知道,正常的粮饷都要克扣,抚恤银子就算有,发到手里又能剩下几个子?我们广东靠海,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这几年在海上颇赚了一些银子,区区抚恤金伤不了我的筋骨,就不要跟我客气了。” 刘国柱还要婉拒,夏天南不容拒绝地说:“就这么定了,一百两一个人,一文钱也不会少,我会安排人去船上取来交到老哥手上。” 刘国柱很感动,打鞑子是他自愿的,而且没有琼海镇压阵,单凭他五千骑兵,早就被鞑子吞得渣都不剩了,现在人家还反过来给他抚恤银子。他五千人只收拢了两千来人,除去受伤、掉队的,战死的大概一千来人,如果按一百两一个人头来算,也是将近十万两银子,自己能拿到手的全年的粮饷都没有这么多。夏天南的富有让他震撼之余,其豪爽大度也让他非常欣赏。 一万多琼海军重新回到了天津卫城。与出发时的意气风发相比,此时的士兵们满脸疲惫,不少人还负了伤,看上去有些狼狈。但是没有一个人敢讥笑他们,就是这些人,在天津本地兵马只敢蜷缩在城内固守的情况下,敢于出城与鞑子野战,而且打得号称野战无敌的鞑子落荒而逃,天津卫城和静海城外满地的尸体满坑满谷,都是鞑子留下的,恐怕当今皇上登基以来加起来都没死过这么多鞑子。琼海军从一支嚣张跋扈的客军一下子变成了天津卫百姓眼中天神一般的存在,士兵们经过时,百姓们畏惧不已,躲在街旁,生怕阻挡了对方的去路。 路过码头附近被烧得只剩残垣的粮仓时,夏天南驻足停留了片刻。他为某些人的果敢和狠毒感到惊讶,只可惜这些手段都用来对付自己人,而不是对付鞑子,国人内斗的天性果然从古至今都不曾改变。 天津兵备道衙门,后院。 潘达经历了东躲西藏的几天后,终于又回到了自己的安乐窝。如同当日被夏天南冲撞的情形一样,他还是躺在了躺椅上,两名小妾一个捶腿,一个捶背,尽享齐人之福。他闭目养神,脑中想着被调往兵部职方司或者武选司担任要职的美妙时刻,不自觉地笑出了声。 就在他无比惬意时,前院传来了喧哗声,夹杂着门板被砸开的声音,纷乱的脚步声响起。他惊讶地睁开了眼睛,发现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了自己面前,正是夏天南,和当日不告而入的情形一模一样。 第八百三十三章 逼问 潘达先是一惊,下意识地想要站起来转身逃跑,转念一想,现在自己有兵部的杨部堂撑腰,而且背后隐约有皇上的影子,自己为什么还要怕这个外地总兵? 他挺直了腰杆,坐在躺椅上,挥手让两名小妾退下,慢条斯理地问:“夏总兵这是第二次破门而入了吧?不知道这次来,又有何指教?”他刻意没有提对方的爵位,就是不想让自己心理上感觉低对方一等,若只是一个总兵,在手握实权的兵备道面前也没什么好嘚瑟的。 主辱臣死,杨由基等人见潘达坐在躺椅上问话,轻蔑之意溢于言表,脸色阴沉地上前一步,纷纷握住刀柄,拔出了半截,在阳光下闪着寒光。 潘达心中一紧,忘记了这些人杀鞑子杀红了眼,要是不管不顾起来,给自己撸一刀,那可真够冤的。他想要站起来,缓和一下气氛,可是这样一来就有些认怂的味道,气势就被压下去了,他眼珠转了转,还是硬着头皮躺着不动。 夏天南伸手示意杨由基等人稍安勿躁,脸色平静地上前说:“上次来是为了粮草的事,这次来似乎没法说这个事了,那么多粮草已经烧光了……” 潘达闻言,提着的心放下了,浑身放松了下来,说一千道一万,任凭你如何嚣张,只要你是朝廷的兵,吃朝廷的粮饷,就逃不出咱的五指山,他讥笑地回答:“说起来这事还要和夏总兵好好说道说道——没有兵部的命令,外地兵马索要粮饷本就不合规矩,你的人又冲击粮仓,还放了火,你必须要给本官一个交代,否则本官不好向朝廷交代……” “锵”的一声,钢刀脱鞘而出,划过一道夺目的寒光,把潘达的左手掌生生钉在了扶手上。 潘达只觉得手背一凉,愣了片刻,等巨大的疼痛感传到大脑后,才弄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不敢置信地盯着自己的手掌,声嘶力竭地叫了起来。他想缩回左手,可是冰冷的刀刃牢牢钉在上面,稍一拉扯,疼的更是厉害。 夏天南扶住刀柄,伸脚踏在潘达的小臂上,俯下身似笑非笑地说:“潘大人是不是觉得拿住了我的脉门?只要论及粮草,我就必须在你面前低声下气?” 潘达脸色苍白,脸上豆大的汗珠啪嗒啪嗒往下掉,哆嗦着说:“你……快把脚松开,拔出刀……” 夏天南像是根本没听见他的话,自顾自地说:“缺乏粮草确实对我有影响,这次我没能杀了阿巴泰,这也是原因之一,可是想要用这个来挟制我,只能说你太无知!烧粮仓这么大的的手笔,你一个小小的兵备道是没这个胆子的,说吧,是谁指使的。如果痛快说出来,我心情好的话,可以考虑饶你一命……” 虽说十指连心,手掌被利刃穿透的痛楚让潘达几近晕厥,但是他神智还是清楚的,知道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出来会对杨嗣昌的声誉和仕途造成怎样的影响,说不定还会牵扯到当今圣上。且不说即将就任兵部尚书的杨嗣昌就能够轻易拿捏他,若天子一怒,血流成河,后果更不是他所能够承担的。 潘达转眼间就想清了其中的厉害,他忍住疼痛,咬牙说道:“粮仓是你的人烧的……我……我是朝廷钦命的兵备道,掌管……掌管天津卫的粮饷转运拨付之……之职,你……一介武夫,居然敢……敢对我动手……” “啪”的一声,潘达挨了一个清脆的耳光,夏天南不屑地说:“我动过手的人多了去了,你又算老几?给你一个机会,说与不说由你决定,我的耐心是有限的。杀了你之后,我再把你的老巢翻个底朝天,就不信找不出蛛丝马迹!” 潘达手上吃痛,脸上又被扇了个耳光,这种奇耻大辱更甚于的痛楚,他彻底被刺激到了,表情狰狞地说道:“有本事你就杀了我,看看……看看你有没有这个胆量?本朝……本朝几百年,还从没有武将无故……无故枉杀文官而安然无恙的先例!” 夏天南抬头仔细想了想,打了个响指,“你说得有道理,好像确实没有这样的先例。我虽然对付过不少人,不过真正死在我手里的,好像只有一个镇守太监,正儿八经的文官倒还没有亲手杀过。不过什么事都有头一次,要不然,你就来做这个领头羊,如何?” 他踩住潘达受伤的手掌,让对方无法脱身,然后拔出了刀,缓缓伸过去,叹了口气,“我不愿沾染血腥,可是堂堂兵备道死在无名小卒的手下太辱没了你,只好亲自动手了,你为什么要逼我做不想做的事呢?” 潘达死死盯住面前的利刃,脑中转过无数个念头,最终断定对方只是威胁,不敢真伤人,心一横,开口道:“你倒是动手啊!” 夏天南也不废话,往后一引刀,然后朝潘达的胸膛刺了过去。 潘达没想到对方动真格的,大惊失色,想要躲避,可是受伤的手掌被对方牢牢踩住,动惮不得,想要张口大叫,却因为过度紧张而失声,眼睁睁地看着刀刃刺了过来。 这时旁边一句尖利的女声传来——“不要!” “嗤”的一声,刀刃移动了几寸,穿过潘达的腋下,深深扎进了躺椅的靠背中。 潘达花了几秒钟时间,确认自己还活着,顿时浑身瘫软无力,瘫坐在椅子上,动惮不得,全身都被汗水湿透了。 一个纤弱的身影踉踉跄跄跑过来,趴在潘达身上,哭喊着说:“这位将军,求求你,不要杀我家老爷……” 夏天南定睛一看,居然是刚才给潘达捶背的一名妾室。他赞道:“谁说女子不如男,生死考验面前,女人比男人倒是勇敢得多。既然你对你家老爷这么忠心,我就成全你,先送你上路,然后让他来陪你。” 刀刃垂在这个女子的后背上方,只需轻轻一插,就能取其性命。潘达见状,连忙伸出尚且完好的右手抱住她,嘶声说:“祸不及妻儿,不要杀她!” 刀刃抵住了女子脊背,没有再插下去。夏天南笑了笑,“看不出做事狠辣的潘大人还是个情种。看在你们伉俪情深的份上,我再给你一次机会。”js3v3 第八百三十四章 真相 潘达汗如雨下,心中天人交战,犹豫半天还是没有开口。 夏天南不耐烦了,手起刀落,一刀下去,把潘达完好的另一只手掌也刺穿了,鲜血溅落在女子的脸上,女子受了惊吓,尖声惊叫起来。 “到了这份上你还不肯说,看样子是吃了秤砣铁了心。我也不为难你,就让你带着这个秘密去见阎王吧。”夏天南一脚把潘达和他的小妾连人带椅踹倒在地,然后对左右下令,“所有人都撤出去,堵住前后门,不准任何人进出。潘大人不是喜欢放火吗,咱们也给潘大人来一把火,送他去极乐世界!” 潘达将两只手蜷缩在胸前,疼的发抖,鲜血滴答滴答往下掉,闻言抖得更厉害了,他颤声说:“我乃朝廷命官,这里是兵备道衙门,光天化日之下,你居然敢纵火行凶?” 杨由基在一旁哼了一声,“我们在南京连镇守太监府邸和锦衣卫千户所衙署也烧过,好像区区一个兵备道衙门也没什么了不起。” 司马德有些不忍地摇了摇头,“潘大人,昨日火烧粮仓的时候,可曾想过后果?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潘达张了张嘴,想要辩解,却无话可说。双方心知肚明的事,再说也是浪费唇舌。 那名小妾浑身发抖,摇了摇潘达的胳膊,轻声哀求:“老爷,妾身不想死……” 潘达没有吭声,事情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之前,他不愿自绝后路。 成群结队的士兵按照命令依次退了出去,刚刚还站满了人的院子一下子变得空空荡荡。伴随着几声惨叫,几个兵卒和小吏被士兵们甩麻袋一样丢了进来,夏天南站在门口笑道:“这个衙门里的人一个都跑不掉,全都给你陪葬,怎么样,我对你还不错吧,潘大人?” 潘达绝望地说:“似你这般目无王法的武夫,我闻所未闻,嚣张跋扈至此,也难怪部堂对你倍加提防……” 夏天南正打算退出后院门口,闻言心中一动,重复道:“部堂?” 潘达警觉起来,发现自己无意中说漏了嘴,赶紧闭嘴。 司马德解释道:“将军,六部尚书、侍郎,以及兼任左右都御史的总督,都可称之为部堂,这是一种雅称……” 夏天南抓住了这条线索,思考起来。他自言自语:“天下总督就那几个,权柄再重,也只是封疆大吏,管不到天津卫的兵备道……六部侍郎就算了,说到尚书嘛,咱们好像也没得罪哪个尚书啊?礼部、吏部、户部……都和咱们没有半毛钱关系,工部、刑部就更不可能了……指使烧军粮,莫非是兵部?” 眼见对方抽丝剥茧的分析接近了事情的真相,潘达心头狂跳,赶紧低下头,以免对方从自己的表情看出端倪。 “可是现任兵部尚书张凤翼是个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人,怎么可能有这样的胆量?”司马德百思不得其解。琼海镇众人毕竟远离朝堂,除非杨嗣昌正式上位,否则对于尚书位置新老交替之际的小道消息自然无从得知。 就在分析进入了死胡同之际,那名小妾怯生生地开了口:“这位将军,要是奴家能帮到你,能不能放我们一条生路?” 潘达一惊,“妥娘,不要乱说话!” 夏天南没想到突破口居然在这个弱女子身上,连忙吩咐左右:“堵住潘达的嘴。”然后对这名小妾说,“你放心,只要你帮我查明真相,我可以保证你和你老爷不死。” 被称为妥娘的女子看了一眼被布堵住嘴的潘达,然后目光落在了他还在流血的双手,下定了决心。 “这位将军,老爷的事奴家并不清楚,但是奴家知道有两个京城来的差人深夜来找老爷。当时奴家在后堂远远看到,他们给了老爷一封信,看完就烧掉了……” 夏天南眉头皱了起来,这不和没说一样? 妥娘看到他的脸色不对,感觉补充:“虽说奴家不知道信的内容,但是这两个差人的衣服很扎眼,或许能给将军一些线索:他们衣服上秀的似龙非龙、似鱼非鱼,还纹着翅膀……” “锦衣卫!” 夏天南和司马德等人面面相觑,从广州到天津,怎么到哪里都和锦衣卫碰得到。 事情涉及锦衣卫,就绝不仅仅是牵扯到一个尚书的事情了,背后的水会更深。夏天南不动声色地追问:“你知道这两个人现在在哪里吗?” “昨夜老爷吩咐府里的刘管事带着他们去雍翠楼了……” 雍翠楼是天津卫唯一上档次的青楼,离兵备道衙门也就隔着一条街,琼海军的士兵让那个刘管事带路,轻而易举就在二楼的两个包间里抓住了这两个喝得酩酊大醉的锦衣卫。他们还算谨慎,逍遥快活时知道把飞鱼服和绣春刀藏在包裹里,身着便服,免得暴露身份,却逃不过琼海军的抓捕。 “噗通”,两个半醉的锦衣卫被丢在潘达面前,狼狈不堪。 “交给你了。一盏茶的时间,我要知道前因后果。”夏天南对杨由基说道。然后走到前堂,负手而立,等待结果。 后院传来噼啪的响声和惨叫声,夹杂着怒吼声。 不久之后,杨由基来到前堂,禀报:“将军,切了每人一根手指,他们全都招了。” “幕后主使是谁?” 杨由基看看四周的人,犹豫了一下,附在夏天南的耳边轻轻说了几句话。 “居然是这样?”夏天南脸上的表情变得复杂起来。 当晚,兵备道衙门被大群士兵围得水泄不通,前堂灯火通明,夏天南和林伟业、司马德等人围坐一圈。 “事情的真相已经水落石出了,你们说说看法吧。”夏天南对众人说道。 魏连横连连摇头:“我说怎么在天津卫打鞑子怎么觉得处处遭受掣肘,要援兵没援兵,要粮草没粮草,原来是兵部捣鬼。这么看来,黄猛甲的任务肯定是失败了。” 司马德庆幸道:“幸好我还没有去京城,否则也是徒劳无功。兵部不想让我们打赢这仗,又怎么可能如我们所愿。” 第八百三十五章 何不清君侧 夏天南长叹一声:“是啊,从头到尾,兵部都不想让我们打赢这一仗,我们居然还去兵部搬援兵,感觉我们都成了傻子。”他恨恨地说,“我说怎么会宁愿把几万斤粮食付之一炬也不愿让我得到,还有天津总兵王洪死活不肯出兵,原来都是未来的兵部尚书从中作梗。” 杨由基说道:“既然王洪也是帮凶之一,咱们把他也抓来吧?” “你也知道王洪只是帮凶,虽然我也不会放过他,但不急于这一时半刻。”夏天南皱眉道,“罪魁祸首是杨嗣昌,他布下这个局,狠狠摆了我一道,得先想想怎么对付他,这些小喽啰慢慢收拾就是。” 司马德沉吟道:“杨文弱这个人我听说过,前三边总督杨鹤的儿子,很受皇上欣赏。只是他一个尚未走马上任的兵部尚书,千方百计阻扰我们打鞑子,图什么?他只要按部就班干下去,别说尚书了,将来入阁拜相、甚至坐上首辅的位置也是顺理成章,这样一个前途无量的人难道会通虏?” “通虏倒不至于,文人这点节操还是有的。杨嗣昌简在帝心,仕途一片光明,没必要再去费心思投机皇太极,大明毕竟是正统,鞑子毕竟是蛮夷嘛!”夏天南伸出食指敲击着椅子扶手,慢慢地说,“你们就没想过,哪怕杨嗣昌这个兵部侍郎扶正,他又有什么资格派遣锦衣卫来传话?锦衣卫再式微,还是皇帝亲军,不可能让一个文臣来指挥。” 司马德睁大了眼睛,试探地问:“难道是皇上亲自下的命令?杨嗣昌这么做得到了皇上的支持?可是这就更说不通了啊,皇上难道不希望鞑子被杀得越多越好吗?” “崇祯不是刘国柱这样心思简单的武将,眼里只有杀鞑子,他必须考虑整个大明的局势。”夏天南悠悠地说,“如果大胆的假设一下,崇祯和杨嗣昌都想与鞑子议和,以便腾出手来收拾流寇,稳定中原的局面,那么他们的所作所为,是不是都说得通了?” “议和?”所有人都大吃一惊。 “阿巴泰怎么说也是鞑子的贝勒,老奴的亲儿子,杀了他不会让鞑子伤筋动骨,却会激怒鞑子,影响议和的大局,得不偿失。但崇祯和杨嗣昌不可能公开下令让我放过阿巴泰,成为万夫所指,所以就暗地里使绊子,拖我的后腿,这样一来,既保住了面子,又达到了目的……” 众人细细一想,这么推测,一切不合情理的事情都能说得通了。 司马德叹服道:“将军果真生而知之,一切都跳不过您的火眼金睛,属下佩服得五体投地。” 夏天南笑了笑。自己又哪里是生而知之,只是在原来的历史中,杨嗣昌本就是议和策勒的始作俑者,只要知道了他牵涉其中,就很容易联想到这方面去,穿越者的优势就在这里。 林伟业郁闷地说:“可是知道了又怎么样,崇祯和杨嗣昌会承认吗?我们辛辛苦苦从山东追杀鞑子一路到天津,最后却被自己人坑,还无处伸冤,想想就憋屈。” 司马德眼中露出一丝厉色,伸手比划了一个砍头的手势,说:“将军,既然皇上身边有佞臣,何不来就此机会进京来个清君侧?” “清君侧?”魏连横等人面面相觑。 “皇上是不可能承认议和一事的,否则会失去民心,这个黑锅只有杨嗣昌来承担。”司马德解释道,“我们不如把杨嗣昌密谋议和一事告知天下,然后打出清君侧的旗号进京,然后效仿成祖,取而代之!” 这话一说出来,整个房间内都安静了。傻子也能听出来,司马德是劝夏天南学明成祖朱棣那一套,找个“诛奸臣”的借口翻版一次靖难之役。从理论上来说,这不是不可能:朱棣能以一藩之地对抗中央,夏天南以一镇之地同样也能做到,何况琼海镇的实力不亚于当年的燕王,甚至更强,内外交困的崇祯处境也比建文帝糟糕的多,没有多少力量正面抵抗。 一想到自己可能摇身一变成为从龙的勋臣,所有人心跳都加快了,都把期盼的目光投向了夏天南。 夏天南并没有多少激动的神情,他平静地问:“靖难之役打了多少年?” 司马德愣了一下,回答:“从建文元年燕王起兵,到建文四年攻下应天,一共持续四年……” “四年兵灾,破坏大不大?” 司马德犹豫道:“……据称当时‘黄河之北,则千里无烟,江淮之间,则鞠为茂草’,河北、山东十室九空,淮南一带杂草塞道……” “当时可有内忧外患?” “……建文元年海清河晏,燕王等人镇守北疆,鞑虏不敢南下叩关,中原百姓安居乐业……” 夏天南敲击着扶手说道:“一个拥有大义名分的藩王,不过是叔侄之间争夺皇位,并非异姓改朝换代,朝野之间阻力较小,而且当时兵马北强南弱,在没有内忧外患的干扰下,这一战尚且打了四年,民不聊生、赤地千里。现在你让我匆匆忙忙起兵,大义名分从何而来,仅仅一个清君侧能够让天下人众望所归吗?就算打下了京城,杀光了不服我的官员,我又靠谁去治理天下?把南北直隶打成一片白地,对我又有什么好处?再说,你把流寇和鞑子都当傻子不成,我和崇祯争天下,他们难道不会乘虚而入?到时鞑子入寇,流寇北上,天下大乱,我守着一个北京城又有何用?” 司马德汗如雨下,惶恐不已,跪在地上,颤声道:“属下考虑不周,险些铸成大错,请将军责罚。” 夏天南抬了抬手:“起来吧。你的出发点是好的,只不过时机不对。与其让皇太极渔翁得利,还不如坐山观虎斗,坐看天下风云变幻,在关键的时候再出手。” 司马德忍不住问:“敢问将军,什么时候才是最好的时机?” 夏天南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闯贼入京师,逼帝上煤山,就是最好的时机。”js3v3 第八百三十六章 进京“面圣” 除了林伟业,所有人都不明白夏天南话中的含义。 黄汉生不解地问:“闯贼?高迎祥不是被我们送进京城,让皇帝千刀万剐了吗?” 夏天南自然不能说,只要不改变历史大势,若干年之后,李自成会继承闯王的名号,建立“大顺”政权,攻进北京城,灭亡了明朝,而崇祯跑到煤山吊了歪脖子树。他含糊应道:“高迎祥死了还有其他流寇,如果他们攻破了京师,杀了崇祯,我们打着为皇帝报仇的旗号,是不是很容易得了天下人心?” 众人纷纷称是。这年头,大义名分很重要,打着为皇帝报仇的旗号,比起篡位确实更顺应民心,坏人都让流寇做了,琼海镇的口碑也树起来了。他们不知道的是,十年后清军入关,也是打着为崇祯复仇的旗号,不管天下人信不信,至少在名义上占住了脚。 夏天南咳嗽一声:“司马先生的建议也并非一无是处。虽然造反的时机还不成熟,但是以杨嗣昌通虏的理由入京要个说法,还是可以的嘛!我们一心为朝廷杀鞑子,却遭到如此对待,未免寒了天下忠义之士的心。崇祯如果不给我一个交代,我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众人明白了将军的意思,“清君侧”这种玩法的难度系数太高了,适当降低规格,进京讹诈勒索一番却是没有问题的。 司马德问道:“不知将军要如何做?” “很简单,带着潘达和两个锦衣卫作为证人进京,哦,对了,顺便把王洪也带上,然后趁着阿济格等人还在北直隶杀人放火的时候,兵临城下,派使者告诉崇祯,要么给我一个交代,要么我就公告天下,让崇祯的子民知道,他们的天子是奉行绥靖策略,故意纵容鞑子劫掠,以便给议和创造条件。”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这一招不可谓不歹毒。不管崇祯和杨嗣昌承不承认,正值鞑子在北直隶抢得天怒人怨,百姓仇恨值爆表的时候,选择曝光议和一事,大部分人都会宁可信其有,崇祯和杨嗣昌就会成为千夫所指,这是好面子的崇祯绝对无法承受之重。 “那么将军会提出什么条件呢?”司马德忍不住问。 “这个还没捋清楚。暂时只想到了一条:废除两广总督、山东巡抚,让我节制两广、山东和东江镇兵马,以军治民。” 司马德略一思索,赞道:“好一个以军治民,此计甚妙,再加上废除两广总督和山东巡抚,广东巡抚和登莱巡抚又都是自己人,两广和山东就彻底成了将军事实上的辖地。只是属下不明白,要了东江镇那不毛之地又有何用?” 夏天南傲然一笑:“毛文龙生前可以利用东江镇威胁鞑子盛京腹地,牵制鞑子不敢大举南下,我自然可以做得比他更好。到时我嵌在三方势力之间,左可以利用山东扼制流寇、窥视京城,右可以利用东江牵制皇太极,三方势力都在我的掌控之中,这天下的棋怎么下,还不是由我说了算!等到我琼海镇趁此良机吸纳人口,练出十万大军,不管崇祯、流寇、皇太极都不是我们的对手,则天下可定!” 众人皆叹服:“将军圣明!” “方略就这么定了。明日设法在天津一带筹措粮草,准备妥当之后,就进京面圣!” “遵令!” 众人散去后,林伟业却单独留下了。他问夏天南:“你的话还没说透吧,应该不止于此。” 夏天南笑道:“毕竟比他们多了几百年的见识,我瞒得过他们,瞒不过你。不错,我控制山东,并不是仅仅为了监视李自成、张献忠之流,而是要设法推动李自成提前入京,重新改写历史。” 林伟业疑惑不已:“就算什么也不做,历史的惯性这么强大,李自成迟早会入京的吧,为什么要多此一举?” “按照原本的历史,崇祯要十年后才在煤山自缢,我可等不了那么久。”夏天南眼中露出一丝狡黠,“既然崇祯迟早要死,而且也愿意死,为什么不成全他,让他早点求仁得仁?” 林伟业若有所思,“听起来有道理,可是你又怎么推动李自成提早进京?如果我没记错,他现在连闯王都不是,手下也没有多少兵马,不具备攻破北京城的条件。再说了,李自成也算个厉害角色,不是游戏里没有思想的,怎么会任你摆布?” “事在人为。李自成骨子里就想争天下、做皇帝,我不需要摆布他,只需给他适当创造一些条件,等他实力壮大了、信心膨胀了,自然就会去攻打北京。至于现在实力偏弱,那也没关系,没装备咱给他造,没钱粮咱给他送,以他的能力和野心,上位是迟早的事情。”夏天南解释道,“理由也很好找,就说只要他杀了崇祯,我愿意和他平分天下,南北分治,各享荣华富贵。他没有足够的实力吞并我之前,就算知道这是个毒果子,也一定会吞下去。” 林伟业歪着头想了想,叹道:“你的想法总是匪夷所思,可是仔细一想却很有道理。不愧是一个合格的商人,看透了人性的贪婪,如果我是李自成,也拒绝不了这么大的诱惑。” 夏天南笑得很开心:“这是当然,李自成现在还在新手村杀怪升级,我的提议和帮助能让他少奋斗十年,等于开了作弊器,一步登天可以单挑,他又怎么可能拒绝?” 第二日,夏天南命人找来天津卫指挥使徐忠,“商议”筹措粮草之事。 “徐指挥使,我部这几日苦战鞑子的事你是知道的,现在携带的粮草都吃完了,大家都是武将,同朝为官,理应同气连枝,你应该也不忍心看着我的部下风餐露宿吧?” 徐忠看着被鸠占鹊巢的兵备道衙门,而往日不可一世的潘达却生死不明,额头上冒出了豆大的冷汗。他擦拭着汗水,陪着小心回答:“不忍心,不忍心。” 第八百三十七章 秋后算账 琼海军昨日气势汹汹闯进了兵备道衙门的事,徐忠是知道的,潘达明里暗里和夏天南作对,他也有所耳闻。琼海军强悍无匹,能杀得鞑子望风而逃,又不把文官放在眼中,又哪是他敢得罪的?值得庆幸的是,他从头到尾都对夏天南态度恭敬,应该没有得罪的地方。他打定了主意,不管夏天南呆会说什么,不管做不做得到,他都一口答应下来再说。 夏天南摆出为难的模样,“本来我们在战场上带回了几千匹战马尸体,吃马肉也能对付几天,可终究不是长久之计。现在天津卫的粮草又被烧了个精光,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该如何做,还请徐总兵教我?” 徐忠急得脸上的汗更多了,粮仓烧了,没了来源,他的粮草也吃不了多久,又怎么帮夏天南? 见徐忠没想明白,夏天南咳嗽一声,提示道:“我部虽是客军,可是赶跑了鞑子,保住了天津卫免遭鞑子荼毒,功德无量,天津卫的士绅是不是该捐助些粮饷、支应马料钱啊?” 徐忠这才反应过来,捐助粮饷、支应马料钱,这都是有实力的军头常用的套路,以此为借口,抢个盆满钵满才是真的。只是他不明白,琼海军这么厉害,自己撸袖子上就是了,为什么还找自己“商量”? 他小心问道:“平南伯说的不错,只是不知道下官能帮上什么忙?” 见他不开窍,夏天南也不遮遮掩掩了,直截了当地说:“我要进京面圣,赶时间,没工夫慢慢磨蹭。你是天津卫的地头蛇,哪家大户有粮,你最清楚,给我指条明路,就省了我很多时间,免得我一家一户去搜” 徐忠一听,大吃一惊,这是把自己架在火上烤啊!琼海军是客军,抢完就能走,自己是本地军户,世代都在这里,把当地士绅得罪光了,自己有好果子吃吗?天津卫虽然不像江南等地,士绅们个个手眼通天,但是总有几个厉害角色,虽然奈何不了如狼似虎的琼海军,但是拿捏自己还是绰绰有余的。 他哭丧着脸,哀求道:“平南伯,下官世袭天津卫指挥使,没地儿可去,要是把城里人都得罪完了,往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啊?还请平南伯行行好,网开一面” “瞧你这话说的,我到天津卫这段时间,蒙你照顾,还腾出军营供我驻扎,我又怎么忍心坑你呢!”夏天南说,“放心,我和别人不一样,一不要金银财物,二不奸yin妇女,只要粮食。天津卫这几年没有天灾,大户人家存粮应该是有的,每户出个几百石,凑一凑也差不多了。” 一听只要粮食不要银子,而且承诺不动女眷,徐忠松了口气。只要夏天南信守承诺,按这个标准去“捐粮”,士绅的抵触应该会小很多。城外的鞑子尸首都摆在那儿呢,相信不会有谁不开眼,为了百八十石粮食和自己的身家性命过不去。 徐忠这个卫所指挥使打仗的本事早就退化了,但办事还是很有效率的。他召集手下,不到半个时辰就把天津卫田产富裕的士绅都列了个名单,并派人给琼海军带路,按图索骥,一户一户去劝说“捐粮”。 果然不出他所料,琼海军一仗打出了威风,现在索取些粮食,士绅们无人敢聒噪,都老老实实配合,按照田亩多寡,“捐粮”五十石到两百石不等,半天时间就凑足了足够琼海军往来京城所需的粮食。 “筹措”了足够的粮食后,琼海军便整顿队伍,以营为单位依次出城,踏上了前往京城的路途。 潘达站在一辆琼海军从当地官府“借来”的囚车里,悲哀地望着兵备道衙门的方向。自己在这里做了几年的肥差,辛辛苦苦攒下了一些身家,还想着有朝一日风风光光再回到京城,没想到一夜之间就成了泡影,而且将以屈辱的身份再回京城,声名扫地。他已经无力去呵斥琼海军滥用私刑,不经任何官方程序就将一名朝廷钦命的兵备道当做囚犯从自己的衙署押走,因为说再多也无济于事,嘴皮终究地不过钢刀。 出了天津卫城,往西走了十几里,大军来到了静海县城城墙下。在入京之前,夏天南要把和自己作对的人一个个收拾了,来个秋后算账。 夏天南亲自出列喊话:“王总兵,我是夏天南,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自前日一别后甚是想念,我又来看你了!” 守城的兵勇赶紧下去禀报。不久后,王洪那张略显凶恶的脸出现在墙头,有些尴尬地笑道:“夏总兵这是哪里话,你现在是杀鞑子的大功臣,赶紧带着你的首级进京领赏吧,就别在这里瞎耽误工夫了,咱这庙小,容不下您这尊大佛,也没什么好招待的,怕怠慢了贵客”他受上头指使,拖了夏天南的后腿,心虚的很,不敢开门。在他看来,夏天南突然出现,绝对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夏天南“责怪”道:“王总兵这么招待客人可不够意思啊!我诚心诚意来拜访,你就这样给我吃闭门羹啊?再说了,我也不是一个人来,还有人跟着我一起来,寻亲访友呢!” 王洪愣住了,这又唱得哪一出? 夏天南闪到一旁,露出了三辆囚车。他介绍道:“这位你肯定认识,天津卫兵备道潘达,你的衣食父母,贵军的粮草都要从他手中调拨;这两位把制服穿上你肯定也认识,是京城来的锦衣卫,他们说有两个同伴来了你这,想要联络上,一起回京” 王洪大吃一惊,兵备道潘达和两名锦衣卫都被装入了囚车,说明事情已经败露,而且夏天南根本不惧怕这么做的后果,那么打开城门后,第四个装入囚车的就是自己了。他一边赶紧命令部下用沙袋泥土封门,同时做好守城的准备,一边质问夏天南。 “姓夏的,你这么做,就不怕圣上的雷霆之怒吗?” 第八百三十八章 兵不血刃擒总兵 夏天南呵呵笑道:“王总兵不要这么说,我也只是请潘大人和两位锦衣卫一起赴京把事情说个清楚——现在我脑门上还顶着一个烧粮仓的罪名,不把这个官司平了,难道让我学林教头来一出风雪山神庙?” 王洪冷笑道:“你不是大理寺,也不是刑部,更不是锦衣卫,凭什么私自把朝廷命官装入囚车像犯人一样带走?” “呵呵,王总兵此言差矣,我是诚心诚意请几位同行,只不过性子急了点,他们几位不太配合,只好出此下策。”夏天南笑眯眯地指了指身后一辆空着的囚车,“如果王总兵愿意配合我的话,这辆囚车就用不上了,否则也只能委屈你和潘大人一样了……” 王洪又惊又怒,喝道:“你还想打我的主意?当我这个天津总兵是吃素的吗?我可不是潘达那样手无寸铁的书生,想抓我,先问问我的部下答不答应?” 夏天南手一挥,几门10斤野战炮被推了上来,黑洞洞的炮口看着渗人。 “王总兵说笑了,你不愿跟我走,且问问我的炮答不答应?” 王洪退了两步,高声喝道:“以为有几门炮就了不起了?你以为静海的城墙是豆腐渣,几炮就能轰倒?”他转头对左右下令,“把北门的弗朗机炮拉过来,来个先发制人,把城下的炮给我敲掉!” 话音落下,过了一会,却没人动弹。王洪诧异地看了看周围,发现身边几个参将、千总都沉默不语,其他的兵勇也默默地盯着他,和昨日目睹鞑子从城下经过时的情形一模一样。 他心里有些发慌,提高了声音:“这是军令,听见没有?我说话不管用了吗?” 一名千总开口问道:“镇台,真要打,咱们打不过他们,为什么还要以卵击石?” 王洪闻言怒不可遏:“你没听见吗,不打的话他们就要来抓我,难道我统领几千大军,守着县城,还要做他的阶下之囚不成?” 远处,一个兵勇低声嘀咕:“你的命就是命,咱们当兵的命就活该拿去送死?”周围的兵勇听见了不由自主地点头,不过这句话没有传到王洪耳中。 墙头的一幕被夏天南尽收眼底,他看出了王洪的军令不畅,灵机一动,将手合拢成喇叭状,大声喊道:“上面的兄弟们,你们听好了,王洪与天津兵备道潘达私下通虏,与鞑子勾结,放任鞑子安然无恙通过静海,还合谋烧了天津卫粮仓,嫁祸于我。你们如果把王洪捆了交出来,就是大功一件;如果执意和他同流合污,就不要怪我不客气了,破城之后,凡带甲者以同谋论处,杀无赦!” “凡带甲者杀无赦!” 这句话深深刺激到了守军,这就是说,如果抵抗,破城之后就会把所有当兵的都屠戮干净。琼海军的强大是有目共睹的,他们不认为自己可以挡住对方雷霆一击,城墙也未必挡得住大炮。如果要自救,保住所有人的平安,交出王洪就是唯一的选择。何况夏天南还给了他们足够的理由——通虏。 说到通虏,军官和兵勇们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难怪王洪死活不肯出兵阻截,任凭鞑子在自己眼皮底下扬长而去,居然是和鞑子私下有勾结! 看着部下的表情,王洪更慌了,他辩解道:“你们不要听姓夏的胡说八道,我没有和鞑子勾结,不出战也是有原因的……” 夏天南在城下补刀:“王总兵,一人做事一人当,你就承认了吧,不要连累兄弟们。潘大人就比你光棍,痛痛快快承认了,他的家人、女眷也都毫发无损……” 王洪的心腹参将慢慢走近,“镇台,既然你有苦衷,那就说出来,免得兄弟们猜疑。否则的话,无缘无故和这些广东兵火并,到头来还被当成通虏的同犯,谁肯替你卖命?”他是王洪的心腹,上官是否通虏,他最清楚。但是眼下的情形很严峻,琼海军大军压境,还架起了大炮,这可是鞑子都打不过的强军,自己这些人干嘛要为了王洪一个人搭上自己的性命?只有死道友不死贫道了。 “王大海,居然连你也污蔑我!”王洪双目赤红地盯着他。这个心腹参将是他同宗同族的亲戚,本是一个整日游手好闲、无所事事的混混,自己当上总兵后,大力提携栽培,才让他有了今日的地位,没想到大难临头,第一个跳出来落井下石的就是他。 王大海低下了头,避免与他的目光对视,“镇台,你就行行好,跟他们走一趟,免得兄弟们给你陪葬……”一挥手,几个千总、守备带着兵勇们一拥而上,把王洪捆了个结结实实。 王洪绝望地喊道:“你们这群王八蛋,把我交给姓夏的,就是送我去死啊!老子平日待你们不薄,都是些狼心狗肺的东西……”话没说完,就被人用布堵住了嘴。 城墙下,夏天南笑吟吟地看着被五花大绑的王洪,问道:“王总兵,前天拒绝我的提议之时,可曾想过会有今日的下场?” 王洪有心怼他两句,可是嘴被堵住了,说不出话来,只能鼓着眼珠子,发出“呜呜”的声音。 夏天南叹了口气,作悲天悯人状,“你说你昨日要是痛痛快快答应出兵帮我打鞑子,砍了阿巴泰的首级,分你一半功劳,多好的事啊!非得听杨嗣昌的撺掇,弄得今日身败名裂、身首分离的下场……” “呜呜!”王洪一听身首分离,急得直摇头。 “你放心,暂时你还不会死,我还要留着你和潘达进京去和杨嗣昌对质呢!”夏天南“安抚”他。 旁边的王大海上前一步,谄媚地对夏天南说:“夏总兵,贵部的勇猛善战,我们是极为佩服的,也恨不得出城与你们并肩作战,可是都是王洪这厮一意孤行,禁止我们出战。幸亏您发现了他和潘达通虏的不轨行径,要不然我们还一直蒙在鼓里……” 第八百三十九章 永定门外 对任何性质的带路党,夏天南都是欢迎的,有这样的人在,自己做事就省了很多力气。他笑着拍了拍王大海的肩膀,鼓励道:“孺子可教,将来必成大器。你们总兵这一走,可能会腾出位置,要好好把握!” 王大海年纪比夏天南大了好几岁,可是低头哈腰接受这一拍,甘之若饴,仿佛晚辈聆听长辈的教诲。他听了夏天南“善意”的提示,感觉骨头都轻了几分,大喜过望。虽然以自己的能力和人脉,想继任总兵是痴心妄想,但是升个副将还是值得好好运作一番的。想不到王洪出事,却变成了自己的机会。 随着王大海等人的倒戈,原本乌云密布的静海县城安然躲过一劫,琼海军把大炮拖回阵中,带着潘达、王洪等人踏上了前往京城的路途。 夏天南在天津卫秋后算账,阿巴泰已经一路狂奔逃回了北方,一路上不敢休息,跑死了不少战马,很多没有马的包衣半路就掉队了,等到达顺义与阿济格会师时,已经只剩下六千人左右。 阿济格的大本营就设在顺义。除了京城周围勤王的兵马,北直隶附近没有能够抵挡后金大军的力量,阿济格连破昌平等十多个州县,大大小小五十六战全部获胜,俘获人畜十余万,风头一时无两。正值得意之时,阿济格听闻阿巴泰吃了败仗狼狈而归,幸灾乐祸地赶来探视。 来到阿巴泰的营中,入目尽是受伤的士兵、精疲力尽濒死的战马,装载财货的箱子和汉人丁口一概欠奉。 阿济格进了阿巴泰中军营帐,看到这位以骁勇著称的七哥连盔甲都没脱,坐在椅子上直接睡着了。不过阿巴泰很警觉,一听到脚步声就醒了,睁开了布满血丝的眼睛看着阿济格。 “啧啧,七哥这是怎么了?你不惜违犯军纪,私自窜入山东,应该是满载而归才是,怎么两手空空跑了回来,财货和丁口呢?瞧外面这阵势,怕是吃了败仗吧?” 面对这位胞弟的揶揄,阿巴泰心里无比郁闷。他闷声回答:“让英郡王见笑了,我在山东吃了个败仗,财货和丁口都丢了,还损失了一半以上的人马……” “损失一半多人马?”阿济格吃了一惊。本来阿巴泰偏离路线,擅自进入山东,已经违反了军纪,作为这次军事行动的主帅,他是有资格责罚的。但是遭遇战损五成以上的惨败,就不是他能处理的了,必须由大汗亲自处置。后金人丁不旺,培养出一个合格的战士不容易,每损失一个牛录都是对后金沉重的打击。一次损失近万人,无疑是后金的罪人——哪怕其中大半都是汉军等炮灰部队。 如果阿巴泰因此受罚,剥夺贝勒的爵位都是正常的,作为主帅的阿济格恐怕也会遭受牵连。他也没有心思去挖苦对方了,连忙问道:“明狗动用了多少兵马,是不是把洪承畴和卢象升都调来了?” 在阿济格看来,关内的明军没有抵抗后金军队的实力,唯一能构成威胁的,也就是五省总督洪承畴节制的各路剿匪大军和卢象升的天雄军了。能把身经百战的阿巴泰打得这么惨,除了两路人马联手,没有别的解释。 阿巴泰苦涩地回答:“不是洪承畴,也不是卢象升,是一个广东来的总兵,兵力与我相仿……” “噗呲……”本来有些紧张的阿济格忍不住笑出了声,“七哥不要说笑了,明狗能打仗的部队屈指可数,从没听说过广东有一只部队能和大金勇士分庭抗礼的。广东那是什么地方?听范文程那些汉人说,广东是明国极南烟瘴之地,寸草不生,这样地方的人,说不定饭都吃不上,还有力气跑到北方来打仗?” 大明幅员辽阔,后金不过是开化不久的民族,对长江以南的疆域并不了解,都是从投降的汉人那里听到一鳞半爪的消息,以讹传讹,此时的广东在阿济格眼里,不过是个充满烟瘴的蛮夷之地。这种地方走出来的人能够打败大金的勇士,在阿济格看来只是荒谬的笑话。 阿巴泰没有心情辩解,只是说道:“英郡王若是不信,我也没办法。他日如果能在战场上见到,你就会明白我所言非虚。” 见阿巴泰这么说,阿济格断定他只是为了掩饰自己的过错而编造的一套谎言,因为心虚而不敢为自己分辨,心里放下心来——浑河之战后,能够正面对抗并让大金勇士惨败的军队是不存在的。 “七哥,你若不说实话,十二弟也帮不了你,等返回关内,自己去和大汗解释吧!” 说完,阿济格转身出营帐,走到门口时,他停顿了一下,“三日后咱们出顺义,经通州往东,从冷口返回关内,到时经过明国京城,把你的人整顿一下,别让明狗看笑话。” 等阿济格走后,噶尔图低声对阿巴泰说:“英郡王也欺人太甚了……” 阿巴泰闭上了眼睛,抑制住心中的怒气,缓缓说道:“成王败寇,若是和他易地而处,我也不会说什么好话。谁让咱们吃了败仗呢,忍着吧……” 三日后,琼海军到达了京城南边的永定门。 与黄猛甲到达的时候相比,此时的永定门热闹非凡,城外驻扎了几支大军,营帐一眼望不到边际,派人上前一问,原来是从山西、宣府、大同等地来京勤王的兵马。 挡在通往永定门官道上的正是大同总兵王朴的兵马。夏天南命杨由基上前交涉,让他们让开一条路,让琼海军从永定门入城,却被拒绝了。 一名大同镇的守备傲慢地对杨由基说:“你们也是来勤王的吧,懂不懂规矩?大家都在城外扎营,你凭什么入城享福?就算扎营,也讲究个先来后到,这个地儿我们占了,你们往西边或者东边找个地儿吧!” 杨由基暗自把手放在刀柄上,沉声道:“我们不是来勤王的,也不和你们争地盘。告诉你们的头,让出一条道来,我们好进城。” 第八百四十章 勤王兵马众生相 那名守备听了杨由基的话,捧腹大笑:“外地兵马千里迢迢来到京师,不是勤王,难道是来造反的?” 大同镇的士兵也纷纷笑了起来,仿佛听到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 杨由基手放在刀柄上,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守备笑了几声后,见对方沉默不语,不接这个梗,不免有些尴尬,他顺口说:“妈拉个巴子,不会真是造反的吧?” 杨由基完全不理会他的话,只是冷冷地说:“让开道!” 守备恼羞成怒,“锵”的一声拔出了腰刀,喝道:“小子,今天爷爷就教教你规矩!” 他一拔出刀,杨由基身后的近卫营士兵立刻做出反应,齐刷刷地举起了琼海式步枪,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他。 守备哼了一声,“居然都是鸟铳兵!这么破烂的玩意,也就和烧火棍差不多,又容易炸膛,你们居然还当做宝?”他一挥手,身后的大同镇士兵纷纷涌了上来,举起手中的长矛和刀剑,虎视眈眈盯着对面。双方话不投机半句多,一言不合就对峙起来。 这时一个穿着崭新的铠甲、披着猩红披风的武将在一群士兵的簇拥下骑马走了过来,看见这一幕,面色不悦,问:“这是做什么呢?” 守备恭敬地回答:“镇台,这伙人不知道从哪来的,一上来就说要进城,还让我们让出道,兄弟们气不过……” 这名武将皱眉望着杨由基:“叫你们上官过来说话,大敌当前,哪有自己人内讧的道理!” 杨由基见他说话大义凛然,不好反驳,想了想,挥手让身后的士兵放下了枪,并派人去通知夏天南。 没过多久,夏天南过来了,这名武将主动上前自我介绍:“吾乃大同总兵王朴,奉旨前来京城勤王。敢问阁下是?” 夏天南双手抱拳,“琼海镇总兵夏天南。” 王朴眼睛一亮,“原来是名震天下的琼海镇,王某对平南伯可是久仰了。” 夏天南不明白这个王总兵为什么态度这么热情,疑惑地望着他。 王朴亲热地策马走近,与夏天南并排,说道:“平南伯生擒闯贼高迎祥,王某可是仰慕地紧……”然后低声道,“平南伯助饷二十万两,宣府、大同皆有收益,王某感激不尽。” 夏天南恍然大悟,原来是得过自己好处的。不过当初“捐饷”二十万,都是交给了兵部和户部,以朝廷的名义拨付到宣府镇和大同镇,崇祯应该不会这么傻,把银子的来路公布于众,否则不是承认自己穷得连调兵的粮饷都无法支付? 他忍不住问:“银子是我出的不假,可是王总兵又是如何得知?” 王朴笑道:“王某和兵部的一个主事是旧识,叙旧喝酒时无意中听到的。我就说朝廷欠饷多年,怎么这次调我们去打流寇就有银子了,原来都是平南伯资助的……” 夏天南打量着王朴:盔甲是新打制的,擦拭得一尘不染,披着的猩红披风也是簇新的,腰间的佩剑刀柄上花纹是鎏金的,中间还镶嵌着一个浑圆的珍珠,就连胯下的战马也是高大壮实,比矮小的蒙古马高出一头,但是看不出是哪个名贵品种。这哪是打仗的武将,活脱脱一个勋贵家的公子哥出行打猎。 他迟疑着问:“看王总兵不像缺钱的人,怎么还指望着朝廷那点银子呢?” 王朴见他打量自己的行头,笑着解释:“这只是装点门面而已。大同那地方穷得很,没地方捞银子。平南伯出手阔绰,不知道是做什么买卖这么赚钱,有机会拉兄弟一把,让兄弟我也跟着喝点肉汤?” 夏天南心中腹诽,与保定总兵刘国柱相比,这位根本不像个武将,倒像个商人。这样的人居然能镇守大同那样的重镇,多半是用银子买来的前程,可见朝廷官场腐坏到了何种地步。 不过表面上,他还是很客气:“王总兵说笑了,我也不过是为朝廷剿贼尽一份绵薄之力,竭尽所能,并没有做什么赚钱的买卖……” 王朴显然不信,不过他也没有再追问。不过对于这位大金主,他是不会放弃拉拢关系的机会的。 “夏总兵说要借道进城,王某绝无二话,但是此处做主的不是我,而是张督师和梁制台,必须得到他们二位的同意才行。” “张督师?梁制台?” “就是兵部正堂张公凤翼,还有宣大总督梁公廷栋。” 大军的中军营帐。 张凤翼手哆嗦着将一服中药送入口中,再喝口温水吞下。旁边一位心腹书吏忧心忡忡地劝道:“部堂,服用大黄过量,对身体有百害而无一利啊!” 张凤翼目光呆滞,回答道:“本官自请督师,可是眼见鞑子连克十余州县,却无能为力,回京之后,说不得要领西市菜市口那一刀,身败名裂,还不如死在城外一了百了……” 阿济格连战连捷,攻克城池无数,俘获大量百姓和牲畜,但张凤翼怯战,不敢正面为敌,心中也知道回到京师必定遭受弹劾,以皇帝的性子一定会砍了自己脑袋,还不如死在督师期间,到时候朝廷追究责任,肯定不会跟自己这个死人为难,而且这样不但能保全自己的家人,自己也能在后世留一个美名。这样死去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这时门口来报,宣大总督梁廷栋来访。 梁廷栋是张凤翼的前任,当过一年的兵部尚书,后来因为品行不端遭受弹劾丢掉了职位,几年后才起复就任宣大总督。他随同张凤翼一同统帅勤王大军,同样是不敢出战,两人算得上同病相怜。 他一进帐,就惊慌失措地说:“伯起,探子来报,鞑子大军已经离开了顺义,不日就要达到通州,经过京师时,不就和咱们碰上了?这可如何是好?” 张凤翼看了看梁廷栋的脸色,也是面黄肌瘦,和自己一模一样,据说对方和自己一样,每日服食大黄,只求速死。当下叹了口气:“我又有什么办法?唯有一死尔……” 第八百四十一章 大炮对准永定门 就在两人对鞑子即将抵达京城的消息束手无措之际,门口士兵又来报。 “琼海总兵夏天南求见。” 张凤翼眼睛一亮,琼海镇不是那支能驱散红毛和倭寇、生擒高迎祥的强军吗?有了这样一支兵马来勤王,抵御鞑子就有了希望。他赶紧说:“快快带进来!” 梁廷栋不解地问:“伯起,这琼海总兵什么来头,怎么看你人都精神了不少?” 张凤翼有些小兴奋:“你久在边镇,远离中枢,有所不知,这琼海军是一支强军,不亚于关宁军,有他们坐镇,即使鞑子过境,我们也可安枕无忧。” 说话间,夏天南走进了大帐。他目光扫视了二人一番,拱手道:“下官见过二位大人。” 张凤翼端详一番,连连点头:“器宇轩昂、人中龙凤,这样的人才能练就这样的强军。你不远万里来京勤王,对朝廷的忠心可见一斑……” 夏天南打断了他:“这个,咳咳,张部堂是吧?你现在还是兵部尚书,掌管天下兵马,有没有调过我部入京,难道你不知道吗?” 张凤翼一愣,“你的意思是……” 夏天南毫不犹豫地回答:“我的意思是:我虽然一路上杀过不少鞑子,也来到了京师,但不是来勤王的,谢谢!” 张凤翼一屁股坐回椅子上,六神无主,喃喃道:“不是来勤王的?那可怎么办?” 梁廷栋忍不住质问:“伯起乃兵部正堂,即便你不是应召来京师勤王,现在他命令你驻留此处应付鞑子,难道不行吗?” 夏天南斜了他一眼,回答:“你就是宣大总督梁廷栋?” “正是。” “广东兵马归你管吗?” 梁廷栋愣了一下,摇头道:“不归我管。” “那我和兵部尚书说话,你越俎代庖聒噪什么?” 梁廷栋气血上涌,眼前一黑,摇摇欲坠,捂住胸口勉强不倒,这一句话怼得他郁闷至极,好歹也是总督宣大、山西等处军务的封疆大吏,居然被一个总兵如此蔑视。 张凤翼有气无力地问:“既然不是来勤王,为什么又来到京师?” 夏天南怜悯地望着他:“部堂不在京城,发生了什么事恐怕也不知道吧?现在兵部被杨嗣昌一手遮天,不仅要谋夺你的尚书之位,而且把手伸到了天津,拖我后腿,让我狙杀鞑子贝勒阿巴泰的计划功亏一篑,现在我就是入京讨个说法。至于勤王,谁爱去谁去,朝廷如此待人,我是寒了心了……” 张凤翼大吃一惊,他为了逃避弹劾自请出京督师,杨嗣昌在皇帝的默许下以侍郎谋取尚书之事,他还真不知道。刹那间,他有种被整个世界抛弃的感觉,整个人傻掉了,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夏天南见他这懦弱模样,知道和他商量入城之事是不可能了,摇了摇头,退了出去。 张凤翼呆了半天,梁廷栋担心他出事,用力摇晃,才让他恢复神智。清醒之后,他喃喃道:“大势已去,只求速死尔。”抓起一把大黄就往口里塞。 夏天南出了营帐,吩咐左右:“张凤翼就是个废物,指望不上。让大同镇让开路,我们直接去叫门!” 王朴倒是很配合,很快就让出了道路,让琼海军畅通无阻来到了永定门外。 夏天南来到城下,对城楼上喊话:“我是琼海总兵夏天南,有要事京城求见皇上……” 城楼上当值的把总正好是刁难过黄猛甲的那位,他听到喊话邹起了眉头,又是琼海镇?一个接一个往京城跑,都吃饱了撑得吧? 他没好气地站在城楼上喝道:“现在京师戒严,一句话就要进城,以为你是谁啊?总兵又如何,现在城外勤王的兵马里面,总兵一抓一大把,个个都要进城,不是乱了套?” 夏天南平静地说:“你没资格跟我对话,去找你的头头,或者让兵部侍郎杨嗣昌来也行……” 把总气极反笑,这口吻好熟悉啊,当初那个傻大个也是这样的说辞,要不是后来轮值的黄守备下令打开了城门,他绝对不会放人进城的。怎么琼海镇的人都这么炸天呢? “还兵部的杨大人呢,就是城门的守备你也见不着,老老实实呆在城外跟鞑子拼命吧,要是运气不好挂了,等鞑子走后,兄弟们会帮你们收尸的……”把总口沫横飞,极尽挖苦之能事。今天那名黄守备不在,没人帮这些广东佬的忙了。 正说得起劲时,夏天南等人后退几步,一门门的大炮被推了上来,排成了长长的一条线,黑黝黝的炮口被调高,对准了城楼,看着让人毛骨悚然。 把总的话戛然而止。北京城也是有红夷大炮的,不过几十门炮分散于各个城头,永定门只有几门,和对方的数量一比不够看的。作为京营的老兵,他是知道大炮威力的,这一长排大炮要是开火,未必能炸毁城墙,但是城楼绝对是要飞了的。 夏天南悠悠地说:“你再啰嗦一句,我就下令开炮。要是永定门城楼被削平,就算你没被炮炸死,擅自挑起冲突,你担得起这个责任吗?” 把总汗如雨下。京城被自己人炮轰,可是极为严重的政治事件,先不说这个疯狂的总兵会遭受什么处置,自己这个小喽啰绝对跑不掉,最好的结果恐怕是当场被上官砍了泄愤。 他不敢再啰嗦,小心后退两步,抹了一把头上的冷汗,低声咒骂:“简直是疯子,不可理喻。” 拳头永远比话语管用,很快,一名武将来到城楼,小心翼翼探出头,打量着下面密密麻麻的大炮,说道:“兄弟,有话好好说,要进城是吧?等我去向上头禀报,你先把这些玩意收回去,看着渗人……” 夏天南摇摇头:“我没工夫跟这耗着,你直接去找杨嗣昌,半个时辰见不到他出现,我就炮轰永定门!” 这威胁太吓人了,守军不敢再刺激夏天南,赶紧派人直接去兵部衙门。 兵部衙门大堂。 “什么,琼海镇架起了大炮对准永定门!”杨嗣昌愤怒地拍案而起,“简直是无法无天了,备轿,送我去永定门,另外赶紧派人入宫将此事告知圣上!” 第八百四十二章 文武舌战 夏天南下达最后通牒不久,杨嗣昌出现在了永定门城楼上。两个明里暗里较过一番劲的对手碰面了。 夏天南打量着对手:四十岁左右的年纪,正值壮年,国字脸,浓眉大眼,留着一缕长须,正是大明官场最标准的官僚长相。与张凤翼的呆滞无神相比,他的眼中流露出一种野心和坚定,看得出,这是一个有政治抱负、且性格强硬的人。 杨嗣昌也在打量夏天南。对方二三十岁左右,身材高大、相貌英俊,眼神中透露出一种看破一切的淡定,像是一个智者,而不是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武将。 互相打量一番后,杨嗣昌先开口了。 “下面可是琼海总兵夏天南?你没有兵部的命令,擅自入京,而且扬言要炮轰永定门,可知这是大逆不道之罪,可以砍头的?” 夏天南笑了笑,回答道:“杨大人,先不要打官腔,咱说些实在的,来来来,我先给你看几个人。” 他让开几步,露出了四辆囚车。 “杨大人应该知道这几个人,还找他们办过事,只是没见过本人,我给你介绍介绍。”夏天南骑马走到潘达面前,“这位是天津兵备道潘达,奉你之命烧毁了天津卫的粮仓,人家做事这么卖力,您许诺的兵部职方司或者武选司的位置可得给人家留着,不要食言……” 杨嗣昌心里一个咯噔,暗叫糟糕,怎么这事穿帮了?脸上却波澜不惊,淡淡道:“本官不认识他,也不知道你说些什么鬼话!烧粮仓是重罪,谁放的火本官自会派人去查清,你不要给本官泼脏水。” 夏天南把刀架在潘达的脖子上,问:“你烧粮仓是有人指使还是自己决定的?” 潘达哭丧着脸回答:“我只是奉命行事。虽然没有明说要烧粮仓,但是我接到的命令是不屑一切代价拒绝供给琼海军粮草,必要时可以相机行事。你的部下来索粮,我奈何不了,于是干脆就把粮草烧了……” 夏天南回过身问:“杨大人可听清楚了?” “听得很清楚,然而又如何?我架把刀在他脖子上,他也能说出完全相反的话来。”杨嗣昌不为所动,“还有,你一个广东总兵,有什么权力抓天津的官员,还滥用私刑?” “呵呵,杨大人言下之意就是我威逼利诱让潘达说谎了?”夏天南指着王洪,“按这个逻辑,天津总兵王洪如果承认拒绝出兵援助我,眼睁睁放跑了鞑子,也是违心之言?” 杨嗣昌不动声色地回答:“难道不是?” 夏天南笑着摇头,将刀指向两个锦衣卫:“这么说来,这两个负责传令的锦衣卫就会变成‘临时工’了?” 杨嗣昌不知道临时工是什么意思,但是反应很快,“兵部与锦衣卫井水不犯河水,不可能驱使锦衣卫给兵部传令。再说,这两人是不是锦衣卫,得查过北镇抚司的名册后才能确定。” “果然是这套路,只要现在派人去修改锦衣卫的名册,来个死无对证,这两个人就被‘临时工’了,不再是锦衣卫的人,成了无主的孤魂野鬼。”夏天南把刀插回鞘中,双手击掌叫好,“杨大人思虑缜密、反应机敏,连消带打,三下五除二就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佩服佩服,难怪你能取张凤翼而代之!” 杨嗣昌静静地看着夏天南,看他还有什么招数。 倒是夏天南身后的杨由基等人急了,好不容易找到了证人,就被杨嗣昌三言两语给撇清了? 夏天南好整以暇地说:“杨大人好手段,不过我早就想到你不是这么容易对付的,也没打算靠这几个人证就让你自己承认。我倒还有个笨办法,杨大人你帮我参详参详,是否可行:我把这几个人手脚筋都挑了,然后用囚车装着,从北往南走,脖子上都挂块通虏的牌子,一路供人观赏,然后把他们和杨大人密谋的事编成故事,花钱请当地的说书先生说上一年,让天下百姓都知道这回事,你说可好?” 杨嗣昌脸色变了,双手在袖中紧紧攥起了拳头,尽量用平静的口气问:“通虏是何等的罪名,岂是你一面之词就能定的?再说,我和这几位素不相识,又有什么事情好密谋的?” “你只下了指令,没有告诉他们这么做的目的,从他们的口供中,确实也问不出那两个字,但是我猜到了。”夏天南张口,无声地说了两个字。 虽然只能看见口型,但是杨嗣昌一眼就看出来,对方说的是“议和”! 刹那间,杨嗣昌如遭雷击,险些站立不稳。这么隐秘的事情,就只有自己和皇上知道,他又是从何知晓? 看见杨嗣昌的表情,夏天南知道自己猜测无误,笑着问:“怎样,是不是猜中了真相?只要把这事抖出来,再加上潘达火烧粮仓和王洪拒绝出战的段子,说书先生添油加醋一番,是不是就成了兵部尚书伙同兵备道、总兵私通鞑子,陷害忠良的桥段?古有潘仁美陷害杨家将,秦侩莫须有构陷岳武穆,今有杨部堂背后给琼海镇捅刀子,老百姓应该很喜欢听吧?” 杨嗣昌脸色铁青,须发皆张,伸手指着夏天南喝道:“住口,这一切都是你的猜测,没有任何真凭实据,完全是血口喷人,真以为手中有两门炮有几个兵,就能大放厥词,无人奈何得了你吗?” 夏天南无辜地摊开双手:“我也没说过有证据啊,只是编个段子广为流传,需要证据吗?不过,潘达和王洪的所作所为,一旦加上你不敢说出来的两个字,就顺理成章了,天下人多半会宁可信其有吧?到时候,杨部堂你声名扫地不说,可能还会连累头顶那位爷,这可不是一道罪己诏能化解的……” 杨嗣昌浑身都开始发抖,碰到这种无赖,他还真不知道如何应对。 诚然,对方手里没有他打算议和的证据,可是鞑子在京畿烧杀抢掠,如入无人之境,民间肯定怨声载道,这时候如果抛出自己议和的消息,加上密令潘达和王洪设法破坏琼海军阻截阿巴泰的计划两下一对照,那些听风便是雨的愚民不信才怪。如果换做平时,即便议和的消息泄露,不过也是言官弹劾而已,只要有皇上护着,自己不会有事,可是现在正值鞑子入寇之际,自己阻挠夏天南导致阿巴泰顺利脱身的事捅出来,被扣上一顶通虏的帽子,朝野之间群情鼎沸,就算跳进黄河也说不清了。 第八百四十二章 文武舌战 夏天南下达最后通牒不久,杨嗣昌出现在了永定门城楼上。两个明里暗里较过一番劲的对手碰面了。 夏天南打量着对手:四十岁左右的年纪,正值壮年,国字脸,浓眉大眼,留着一缕长须,正是大明官场最标准的官僚长相。与张凤翼的呆滞无神相比,他的眼中流露出一种野心和坚定,看得出,这是一个有政治抱负、且性格强硬的人。 杨嗣昌也在打量夏天南。对方二三十岁左右,身材高大、相貌英俊,眼神中透露出一种看破一切的淡定,像是一个智者,而不是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武将。 互相打量一番后,杨嗣昌先开口了。 “下面可是琼海总兵夏天南?你没有兵部的命令,擅自入京,而且扬言要炮轰永定门,可知这是大逆不道之罪,可以砍头的?” 夏天南笑了笑,回答道:“杨大人,先不要打官腔,咱说些实在的,来来来,我先给你看几个人。” 他让开几步,露出了四辆囚车。 “杨大人应该知道这几个人,还找他们办过事,只是没见过本人,我给你介绍介绍。”夏天南骑马走到潘达面前,“这位是天津兵备道潘达,奉你之命烧毁了天津卫的粮仓,人家做事这么卖力,您许诺的兵部职方司或者武选司的位置可得给人家留着,不要食言……” 杨嗣昌心里一个咯噔,暗叫糟糕,怎么这事穿帮了?脸上却波澜不惊,淡淡道:“本官不认识他,也不知道你说些什么鬼话!烧粮仓是重罪,谁放的火本官自会派人去查清,你不要给本官泼脏水。” 夏天南把刀架在潘达的脖子上,问:“你烧粮仓是有人指使还是自己决定的?” 潘达哭丧着脸回答:“我只是奉命行事。虽然没有明说要烧粮仓,但是我接到的命令是不屑一切代价拒绝供给琼海军粮草,必要时可以相机行事。你的部下来索粮,我奈何不了,于是干脆就把粮草烧了……” 夏天南回过身问:“杨大人可听清楚了?” “听得很清楚,然而又如何?我架把刀在他脖子上,他也能说出完全相反的话来。”杨嗣昌不为所动,“还有,你一个广东总兵,有什么权力抓天津的官员,还滥用私刑?” “呵呵,杨大人言下之意就是我威逼利诱让潘达说谎了?”夏天南指着王洪,“按这个逻辑,天津总兵王洪如果承认拒绝出兵援助我,眼睁睁放跑了鞑子,也是违心之言?” 杨嗣昌不动声色地回答:“难道不是?” 夏天南笑着摇头,将刀指向两个锦衣卫:“这么说来,这两个负责传令的锦衣卫就会变成‘临时工’了?” 杨嗣昌不知道临时工是什么意思,但是反应很快,“兵部与锦衣卫井水不犯河水,不可能驱使锦衣卫给兵部传令。再说,这两人是不是锦衣卫,得查过北镇抚司的名册后才能确定。” “果然是这套路,只要现在派人去修改锦衣卫的名册,来个死无对证,这两个人就被‘临时工’了,不再是锦衣卫的人,成了无主的孤魂野鬼。”夏天南把刀插回鞘中,双手击掌叫好,“杨大人思虑缜密、反应机敏,连消带打,三下五除二就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佩服佩服,难怪你能取张凤翼而代之!” 杨嗣昌静静地看着夏天南,看他还有什么招数。 倒是夏天南身后的杨由基等人急了,好不容易找到了证人,就被杨嗣昌三言两语给撇清了? 夏天南好整以暇地说:“杨大人好手段,不过我早就想到你不是这么容易对付的,也没打算靠这几个人证就让你自己承认。我倒还有个笨办法,杨大人你帮我参详参详,是否可行:我把这几个人手脚筋都挑了,然后用囚车装着,从北往南走,脖子上都挂块通虏的牌子,一路供人观赏,然后把他们和杨大人密谋的事编成故事,花钱请当地的说书先生说上一年,让天下百姓都知道这回事,你说可好?” 杨嗣昌脸色变了,双手在袖中紧紧攥起了拳头,尽量用平静的口气问:“通虏是何等的罪名,岂是你一面之词就能定的?再说,我和这几位素不相识,又有什么事情好密谋的?” “你只下了指令,没有告诉他们这么做的目的,从他们的口供中,确实也问不出那两个字,但是我猜到了。”夏天南张口,无声地说了两个字。 虽然只能看见口型,但是杨嗣昌一眼就看出来,对方说的是“议和”! 刹那间,杨嗣昌如遭雷击,险些站立不稳。这么隐秘的事情,就只有自己和皇上知道,他又是从何知晓? 看见杨嗣昌的表情,夏天南知道自己猜测无误,笑着问:“怎样,是不是猜中了真相?只要把这事抖出来,再加上潘达火烧粮仓和王洪拒绝出战的段子,说书先生添油加醋一番,是不是就成了兵部尚书伙同兵备道、总兵私通鞑子,陷害忠良的桥段?古有潘仁美陷害杨家将,秦侩莫须有构陷岳武穆,今有杨部堂背后给琼海镇捅刀子,老百姓应该很喜欢听吧?” 杨嗣昌脸色铁青,须发皆张,伸手指着夏天南喝道:“住口,这一切都是你的猜测,没有任何真凭实据,完全是血口喷人,真以为手中有两门炮有几个兵,就能大放厥词,无人奈何得了你吗?” 夏天南无辜地摊开双手:“我也没说过有证据啊,只是编个段子广为流传,需要证据吗?不过,潘达和王洪的所作所为,一旦加上你不敢说出来的两个字,就顺理成章了,天下人多半会宁可信其有吧?到时候,杨部堂你声名扫地不说,可能还会连累头顶那位爷,这可不是一道罪己诏能化解的……” 杨嗣昌浑身都开始发抖,碰到这种无赖,他还真不知道如何应对。 诚然,对方手里没有他打算议和的证据,可是鞑子在京畿烧杀抢掠,如入无人之境,民间肯定怨声载道,这时候如果抛出自己议和的消息,加上密令潘达和王洪设法破坏琼海军阻截阿巴泰的计划两下一对照,那些听风便是雨的愚民不信才怪。如果换做平时,即便议和的消息泄露,不过也是言官弹劾而已,只要有皇上护着,自己不会有事,可是现在正值鞑子入寇之际,自己阻挠夏天南导致阿巴泰顺利脱身的事捅出来,被扣上一顶通虏的帽子,朝野之间群情鼎沸,就算跳进黄河也说不清了。 第八百四十三章 风云突起 想清楚其中的利害关系,杨嗣昌发现自己已无路可退。 本来议和这件事,在自己的操作和皇上的默许下,慢慢放出风声,授意一批言官制造舆论,徐徐图之,未必不能让大多数人接受。可是夏天南窥探到了自己的意图,挑选了鞑子入寇这样一个敏感的时机曝光,加上暗助阿巴泰北上的事说不清楚,就让自己处于全面的被动,甚至会扣上私通鞑子的罪名,身败名裂,连皇上都会受到牵连。正如对方所说,到时候,就不是一道罪己诏能化解的。 他的眼中慢慢露出杀机,心里下了决心:既然对方不给自己路走,那就一不做二不休,趁着勤王大军正在城外,将此人连同这支军队连根拔起,以绝后患。 这时一名宦官匆匆赶到永定门,传达了崇祯的指示:“杨大人,万岁爷接到你禀报的消息,龙颜大怒,如此目无法纪、张扬跋扈之人,一定要严惩,特命小的来传口谕:永宁门外一切事情皆由杨文弱全权处置。” 杨嗣昌大喜,尚方宝剑来了,对付夏天南就名正言顺了。 其实他在派人入宫禀报时,留了个心眼,只说有外地兵马在永定门外闹事,扬言要炮轰城门,却没有明说是琼海军。果然,崇祯一听这消息,立马炸毛了。但是如果说明是琼海军,崇祯未必会这么爽快授权给他处置,因为琼海军的战力已经通过几千个鞑子的人头证明了,对于这样强势的军头,崇祯的态度向来软弱。更何况,鞑子大军近在咫尺,随时可能抵达京师,这种时候对付琼海军,弄不好就会让鞑子乘虚而入,无异于玩火。 可是,为了攘外必先安内的大计,为了力挽狂澜,让自己名垂青史,这个险是值得冒的。杨嗣昌目光炯炯盯着城下的夏天南,心中呼喊:任何挡在本官前面的人都要铲除,你也不例外! 他轻声吩咐左右:“出城给各个营头传令,根据皇上口谕,授权本官全权处置在永宁门外闹事的琼海军,现命他们将其围住,聚而歼之!” 夏天南还在等着杨嗣昌态度软化,然后顺势提出谈判,再把自己的条件抛出来。可是杨嗣昌却一言不发,倒是城墙上缒下了几个吊篮,几个青衣小吏下来,一溜烟地往两边跑,转眼就没入了勤王军队的营中。 夏天南不知道这些人的意图,但是本能地感觉有些不妙,对魏连横、黄汉生等人说:“你们回到自己的部队中去,做好准备,我感觉姓杨的好像要搞事情。” 他回过头对杨嗣昌喊话:“杨大人,你是不是想耍什么花招,掩盖自己的卑劣行径?” 杨嗣昌冷冷一笑:“夏总兵,你仗着手中有兵,飞扬跋扈,在南京如此,在京城依然如此,当真以为没人治得了你?” 此时南、东、西三个方向纷纷传来几声炮响,外围的勤王大军帅旗开始移动,密密麻麻的士兵从营寨中奔跑出来,结成阵型,缓缓地向琼海军靠近。 勤王的军队营寨本来就是连在一起,琼海军到达永定门下还是大同镇让开的道路,这时要形成合围之势也很容易,排成阵往永定门靠拢就是。不到半个时辰,山西、宣府、大同等镇的兵马就将琼海军团团围住,放眼望去,刀枪如林、人马如墙,三面水泄不通。 夏天南哼了一声,对墙上大声说:“杨大人,我低估了你的心狠手辣,现在鞑子大军就在京畿,随时可能杀到,你居然在这当口驱使勤王大军围攻我们,就不怕鞑子突然出现,渔翁得利?我琼海军为朝廷杀了那么多鞑子,战功卓著,为何要做这样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 杨嗣昌冷冷地回答:“纵使你有微末功劳,可这不是你骄横的理由,一支敢在京师门口架炮的军队,朝廷不要也罢!且看战功卓著的琼海军,能否在十万大军的围攻下逃出生天。” “说得再冠冕堂皇,也不过是想杀人灭口、掩盖你的罪行罢了。”夏天南冷笑道,“也罢,咱们手底下见真章,看看你这十万大军能否撼动我琼海军!” 此时,三个团已经列阵完毕,大炮被拖离城门口,按照炮兵建制各自归位,对准了三个方向的勤王军队。 正前方是大同镇的兵马,衣甲鲜明的王朴在阵前高声喊道:“平南伯,对不住啊,不是兄弟想要和你为敌,兵部杨大人有皇上的口谕,我们也是奉旨办事,没办法。” 夏天南回答:“无妨,大家凭本事分个高下,我也想见识见识几大边镇的实力。” 司马德低声问:“将军,真要开打?” “要不然呢?你以为杨嗣昌下了这么大决心,会半途而废吗?”夏天南盯着前方,“我倒不怕这所谓的几大边镇,但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打这样的仗对我们而言毫无意义,只会让鞑子高兴。” 杨由基恨恨地说:“这些京城的官不知道脑子里想些什么,居然让官兵内讧,难道就没人能制得了他吗?” “除了皇帝,恐怕没人能制止他。不过,这城外还有一张牌可以压制杨嗣昌。”夏天南微微一笑,望着张凤翼和梁廷栋所在的中军方向。 司马德顺着他的眼光看过去,恍然大悟,“怎么没想到还有他!此人再无能,还是兵部正堂,名义上还是杨嗣昌的上官。” “何止,张凤翼是勤王大军的督师,军队的指挥权还在他手里。只要他不是个死人,出来发句话,就算不能让大军后撤,起码能让指挥混乱,这些总兵就不知道该听谁的,咱们的机会就来了。”夏天南指着中军大帐,“由基,趁现在勤王大军没有统一指挥,按兵不动,你带人冲入大帐,威逼也好,利诱也罢,让张凤翼出来发号施令,让大军后撤。” 杨由基应下:“遵命。” 司马德自告奋勇:“将军,文人之间好说话些,我随由基一起去吧,张伯起昏庸无能,耳根子软,也许我能说服他。” 第八百四十四章 鞑子来了 面对司马德的主动请缨,夏天南略一思索便答应了,或许人家张部堂吃软不吃硬呢? “也好,你便跟随由基一起去吧。” 等两人出发后,夏天南看了一眼城楼,冷笑一声。杨嗣昌再受宠,毕竟只是侍郎,张凤翼再无能,毕竟是尚书,现在对方打出了一张小王,自己一张大王管上,按照官场游戏规则,自己赢面更大。 杨由基和司马德在近卫营的护送下,径直奔向大同镇与山西镇之间的中军大帐。王朴看见这一幕,下意识地想要派人拦截,可是看了看对面的山西镇没有丝毫动静,又看了看远处的城楼,杨嗣昌只是一个绿豆大小的人影,就算有什么命令也传不过来,心想,隔壁不动,我也不动,不做这出头鸟。 杨嗣昌远远看见了,暗叫糟糕,忘记了还有大军的督师张凤翼,自己暂时的顶头上司。可惜站在城楼上发号施令不便,远水难解近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对方在没有阻拦的情况下接近了目标。 于是,在两大边镇大军的眼皮底下,近卫营一行人顺利接近了中军大帐。数十名护卫又怎么拦得住杀气腾腾的近卫营士兵,一个个被推得东倒西歪,杨由基和司马德毫无阻拦地掀开帘子进入了营帐内。 两人一进来就闻到一股浓浓的药味,四处寻找一番,发现张凤翼瘫倒在一个角落里,脸色蜡黄,人事不省,胡须、衣襟上都洒落了药水。司马德凑近了一闻,吃了一惊,“这是大黄。这么重的味道,到底吃了多少啊?” 杨由基问:“大黄不是药吗?吃些没什么事吧?” 司马德略懂一点中药常识,解释道:“大黄确实是一味药,可泻热毒,破积滞,行瘀血。但是服用过量的话,会导致急泻、损伤脾胃,严重的话会死人的!” “那他这个样子,怎么向大军发号施令?” “必须把他弄醒来。”司马德让杨由基把张凤翼扶起来,然后伸出手指用力去掐他的人中。 过了一会儿,张凤翼呻吟了两声,睁开了浑浊的眼睛,茫然四顾,“这是哪儿,奈何桥吗?怎么和我的中军营帐这么像?” “醒醒,这不是阴间,你还活着。” 张凤翼努力让涣散的眼神聚焦,看着司马德和杨由基,问道:“你们是何人,怎么会在这?” “部堂,我们是琼海军的人,现在杨嗣昌越殂代疱,跳过你发号施令,让大军围攻我琼海军,大战一触即发。现在只有部堂你能力挽狂澜,阻止这场大战。否则,十余万勤王兵马自相残杀,让鞑子捡了便宜,如何对得起圣上?”司马德简明扼要说明了来意。 “随他去呗,反正圣上宠信他,尚书之位迟早是他的,我又是个将死之人,管这么多干吗?”张凤翼意兴阑珊,不为所动。 没想到这位尚书大人居然是个付不起的阿斗,一点血性和勇气都没有! 杨由基脸色阴沉地要滴出水来,伸手就要拔刀,被司马德用眼神制止。这位张部堂拼命地服食大黄,已经存了寻死的念头,威逼只怕没用,只能智取。 “部堂,话不能这么说,一日没有摘去你的乌纱帽,你就还是兵部正堂。如果处置此事得力,化解一场祸事,保住这永定门外十数万勤王大军,让圣上刮目相看,说不定职位就保住了……” 张凤翼听到这番话,眼皮子终于抬了抬,有了一丝反应,但是没有吭声。 就在司马德耐心劝说张凤翼的时候,三镇的兵马在杨嗣昌派出的几名兵部主事的催促下,又开始向前移动,像三堵墙一样把琼海军围在永定门外狭小的空间内,已经进入了大炮的射程,气氛越来越紧张。 炮兵营官兵紧张地测算距离,调整射角,做着发射前的准备工作;步兵营的士兵在军官的命令下,检查手中的武器,并且取出了定装子弹,准备开始装弹。对面的官兵则将弓手推在前方,准备在进入射程之后抛射箭雨,大群的长矛手和刀斧手则紧随其后,等待对手在弓箭的打击下动摇,然后发动冲击,最后方则是以家丁为核心力量的骑兵,等待在最关键的时候投入战斗,收获胜利的果实。 官兵的前锋部队离琼海军越来越近。一千步、九百步、八百步……眼看进入了10斤野战炮的最佳射程,炮兵营营长高举指挥刀,喊道:“实心弹齐射两轮准备……” 夏天南盯着中军营帐的方向,有些不解。怎么司马德和杨由基去了半天却没动静?难道这场杨嗣昌一手导演的内讧不可避免? 王朴看着前方不到一千步的距离,一门门的大炮对着自己,露出了黑黝黝的炮口,不由得咽下一口唾沫,“妈的,这杨大人也真是,打谁不好,偏打这琼海军!捏柿子也要选软的捏嘛,好家伙,这炮要轰过来,我的兵不成了筛子?这琼海军也是一根筋,向杨大人服个软又怎么了,也不会少块肉,何必打生打死?” 城楼上,杨嗣昌得意地看着越来越接近的几支军队。眼看大战一触即发,而张凤翼那边毫无动静,看来没有任何人能阻拦这次战斗了。只要剿灭了琼海军,杀掉夏天南,自己暗中筹划议和的事就会再度成为黑暗中的秘密,假以时日,自己的政治主张就会实现,以议和牵制鞑子、集中兵力剿灭流寇、稳定大明江山,中兴大明的名臣荣耀唾手可得,这份功劳足以让自己名垂青史。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北方隐约传来了闷雷般的声音,地面隐约在颤抖。 正准备进入战斗的双方都愣住了。有经验丰富的骑兵跳下马,伏在地上,听了片刻,起身大呼:“大股骑兵在往这边来,起码有几万人,速度还很快!” 所有人一片哗然。从北方来几万骑兵,想都不用想,一定是鞑子。王朴等人顿时慌乱起来,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是继续按照命令攻击琼海军,还是掉过头来面对鞑子? 第八百四十五章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后金军队几乎全是骑兵,速度非常快,就在王朴等人踌躇不定时,乌压压一大片人出现在地平线,最前方是白底金龙镶嵌红边的旗帜,侧后方则是蓝底金龙旗。懂行的人都知道,前者代表镶白旗,后者代表正蓝旗。 几万骑兵很快接近了战场,视十万勤王军队如无物,好整以暇地并排而行,直到正对着永定门的位置才停下。 看到对方盔甲银光闪耀的巴牙喇和面目狰狞的甲兵,王朴等人想起了鞑子的可怕,顾不杨嗣昌的命令,纷纷调转方向,如临大敌。 后金军队虽然人数只是勤王大军的三分之一,可是气势完全压过了对手。从巴牙喇到甲兵都用轻蔑的眼光扫视着对手,而王朴等人则露出了畏惧的神情,不管是军官还是士兵都不由自主地往后退。 空气突然安静了,三方势力你看我,我看你,战场陷入了一种微妙的僵持。 后金阵中。 阿济格举着马鞭指着被夹在中间,隐约露出一个“琼”字旗的琼海军,问旁边的阿巴泰:“七哥,这就是打得你丢盔弃甲的广东蛮子?他们这是玩什么把戏呢?” 阿巴泰对他的调侃置若罔闻,仔细观察了一下战场形势,分析道:“瞧这架势,明狗是要内讧啊!琼海镇被三面围在中间,背后是城墙,退无可退,两边都是刀出鞘、箭弦,如果我们晚到一会,说不定已经打起来了,这可是天赐良机啊!” 英诚公扬古利赞同这种说法:“饶余贝勒说的对,不管明狗为什么要内讧,我们不妨加以利用。不如退后两里,等到两边打起来了,两败俱伤之际,我们再去捡便宜。” “可是我们又不是来攻打京师的,直接带着丁口和财货出关不更好,为什么还要节外生枝?”阿济格不解地问。 “英郡王此言差矣。”阿巴泰说,“你看这几支军队的旗帜,分明是宣大、太原一带的边军,应该是崇祯此次召来勤王的。除了关宁军,这些边军是明国为数不多的强军,也就他们能够稍微抵挡一下我大金的铁蹄了。别看这次抢了不少丁口和财物,如果趁乱灭掉这几支边军,功劳只会在此之,大汗也会封赏你的,说不定能摇身一变成了亲王。” 其实他还有句话没说。琼海军的威胁更在这几支边军之,如果不趁机扼杀,日后必成心腹大患。在琼海军手中吃了大苦头之后,不管于公还是于私,阿巴泰都希望抓住这个天赐良机铲除对方,只是阿济格对琼海军不屑一顾,他只好用宣大等地的边军来诱惑其采纳自己的建议。 阿济格歪着头看了阿巴泰半天,确认他不是坑自己,然后由用征询的目光看向扬古利。扬古利微微点了点,示意这个意见可以采纳。 既然两个人的意见都一致,阿济格也就从善如流。重要的是,郡王变亲王的诱惑太大了。 他高举马鞭:“全军后退两里,静观其变,没有我的命令,不许擅自行动。” 后金军队向明军展示了极强的执行力。命令下达后,大军以牛录为单位,有条不紊地后撤,只听到隆隆的马蹄声和战马偶尔发出的嘶鸣生,在很短的时间内就全部脱离了战场,后撤到两里之外,遥望着这边。 这个举动让明军从到下都愣住了,两军相遇,鞑子主动后撤,这是破天荒头一遭啊! 城楼的杨嗣昌本来扼腕不已,到嘴边的鸭子又飞走了,鞑子的到来反而救了夏天南一命,没想到鞑子居然来这样一出,立马心情大好。他扑到墙边,高呼道:“来人,给我下去传令,让他们继续攻击琼海镇,解决掉这些人之后,保持防御态势,让鞑子自行退走。” 旁边有人劝道:“部堂,鞑子会不会来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等我们打起来之后再趁火打劫?” “富贵险中求。”杨嗣昌不为所动,“不赌一把,怎么知道结果如何?” 又有几个人带着杨嗣昌的新指令被吊篮缒下了城墙,想来个故技重施。 夏天南盯着前方三大边镇和鞑子的动静,也没忽视杨嗣昌的小动作,看见他又从城墙放下了几个人,啐了一口:“卧槽,是不是当我傻啊,还来这套。” 他下令道:“来人,抓住这几个喽啰,别让他们过去。” 琼海军以步兵为主,但也有少量充任斥候的骑兵,几名骑兵出列,轻而易举拦住了这几个小吏,抓回了本阵。 夏天南一拷问,果然是传达杨嗣昌继续进攻的命令,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这个杨嗣昌怕是疯了。鞑子在一旁虎视眈眈,他居然存了这样的侥幸之心,简直是愚蠢之极!” 他正想派人去中军大帐接应杨由基和司马德,看看张凤翼的情况如何,这时身后传来了三声炮响。他连忙回头看,只见杨嗣昌负手而立,站在城头,看去胸有成竹。 旁边一名在明军队伍呆过的军官说:“将军,这是官兵表示进攻的信号,估计是催促三大边镇进攻的。” 原来杨嗣昌见传令的人被捉住了,干脆直接下令城头开炮,示意大军发起进攻。 三声炮响之后,勤王大军迟疑了一会,终究不敢违抗杨嗣昌所代表的“圣旨”,纷纷转身,继续向琼海军逼近,被鞑子的到来中断的战斗眼看就要继续演。 大同镇阵中分出一支兵马,奔向中军营帐,似乎是要阻止杨由基等人挟持张凤翼。 几乎是同一时间,大帐被掀开,杨由基等人抬着一个身穿绯红官袍的人出来,匆匆马,头也不回地向琼海军本阵疾驰,抢在对方之前,离开了中军大营。大同镇的兵马迟疑了片刻,只是守住大营,没有继续追赶。 杨由基回到本阵后,将这个身穿绯红官袍的老者往地一扔,喘着气说:“将军,张凤翼这个老家伙软硬不吃,只好把他带出来了。” 第八百四十六章 一人喝退十万军 勤王大军机械而沉默地前进,除了刀枪磕碰的金属声和密集的脚步声,几乎没有人说话。或许是因为在鞑子的“监视”下打自己人,这样的仗没人经历过,包括王朴在内的总兵都不知所措,没有阵前动员、没有军官的发号施令,似乎只有一直向前,才不会有“抗旨”的风险。 对手已经进入了野战炮的最佳射程,而且在持续逼近,炮兵营的射击准备也已经完成,每个炮兵营的士兵都看着营长,营长则看着魏连横等团级指挥官,而魏连横、黄汉生则看着夏天南所在的中军方向。所有人在等待一个命令开炮! 夏天南却迟迟没有下达命令,他知道,一旦开炮,造成了大量死伤,即便对面的部队不想和自己死磕,杀红了眼之后,局面就无法控制了。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即使琼海军以一敌十取得惨胜,后金大军也一定会趁火打劫,结果将是灾难性的,伤亡惨重的琼海军连同十万勤王的边军或许会被一打尽。不到山穷水尽的时候,他还想试一试化解眼前的困局。 他揪住张凤翼的衣襟,大声喝道:“张伯起,你睁开眼看看,由于你的软弱无能,和杨嗣昌的居心叵测,琼海军和十万勤王大军就要在鞑子的眼皮底下火并了!古往今来都未有过的闹剧,今日就要上演了!” 张凤翼勉强睁开眼睛,眼神迷离地问:“到底怎么回事?” 夏天南把他拉起来,对准大军迫近的方向,“看看吧,自己人要在异族外敌面前打仗了,你这个督师也会死在自己的部队手上,然后再被鞑子趁火打劫一锅端!再浑浑噩噩下去,就带着这个笑柄去见阎王吧,死后都会背负这个污名,你的子孙后辈都会以你为耻!” 涉及身后事和名声,张凤翼打起了一些精神,他眼睛终于清亮了一些,说话也有了条理。 “不,我还是这支大军的督师,我是兵部尚书,不能死在自己统帅的大军手中!” 夏天南点了点头,“终于想明白了?去吧,阻止这场悲剧发生,挽救这十几万大军,保留大明抵御鞑子的希望,力挽狂澜,你就是大明的功臣!” 几名士兵连推带拉把张凤翼弄上了一匹马,然后在旁边扶着他,避免服食大黄过量、身体虚弱的他掉下马。 张凤翼面对如林的刀枪和密密麻麻的人群,舔了一下嘴唇,克制住心里的恐慌,声嘶力竭地喊话:“诸位,不要再往前了,听我号令,往后退!” 可是哗哗的脚步声掩盖了他的声音,几百步之外,根本没有人听见他的喊话。大军仍然在前进。 夏天南授意几名嗓门大的士兵站在张凤翼前面,同时喊话:“督师有令,停止前进!” 或许是看到了张凤翼惹眼的官袍,或许是喊话传到了对面,正前方的大同镇官兵首先放慢了脚步。过了一会,两旁的山西镇和宣府镇也不约而同慢了下来。 见机会来了,夏天南跳上一匹战马,不带任何武器,两手空空独自来到两军前的空地上,高声喊道:“三大边镇的兄弟们,鞑子就在你们背后,虎视眈眈,为什么要听从某人荒谬的指令,自己人互相残杀,让亲者痛、仇者快呢?” 夏天南动作太快,杨由基和近卫营士兵甚至没反应过来。眼看将军一个人处在对方的攻击范围内,十分危险,杨由基带着士兵们就要冲上来保护,却被夏天南伸手示意不要靠近。 山西镇的边军明显比大同镇训练有素,见“敌首”冒冒失失出现在自己阵前,上百名精锐的弓箭手条件反射般排成一排,拉开了手中的强弓,箭尖瞄准了目标,只要松开弓弦,夏天南就会被射成一只刺猬,绝无生还的希望。 就在弓手即将射出手中的利箭时,一个身披重甲的身影策马走近,低声下令:“住手!” 弓手们回头一看,诧异不已,“镇台?” 这人是山西总兵虎大威,以勇猛著称九边,也是这次勤王的主力。他凝视着前方的夏天南,说道:“不急着动手,且看他如何说?”其实从他的本意来说,也不愿与自己人互相残杀,只要有一个合适的理由,并且不用违抗“圣旨”,他就会掉转头打鞑子。 在虎大威的示意下,山西镇的兵马放慢脚步,最后干脆停了下来。宣府镇有样学样,也停下了脚步。 王朴左顾右盼,啐了一口:“都不愿得罪人,我也不傻!”也下令大同镇停止前进。 于是十万大军都在数百步之外停下,无数双眼睛都盯着夏天南一人一马。 夏天南身处险境,却毫无畏惧。他镇定地喊话:“本人琼海总兵夏天南,半个月之前,渡海而来,在登州上岸。从山东到天津,与鞑子贝勒阿巴泰的正蓝旗大军结结实实打了两次大仗,斩首数千级,伤敌无数,若不是朝中奸人作梗,断我粮草,挡我援兵,在天津卫我就能取阿巴泰的首级!” 这话一出,一片哗然,以一己之力与鞑子主力部队野战,还能斩首数千,这是何等辉煌的战绩! 虎大威连连点头,赞道:“若不是虚报功劳,这份战绩当朝不作第二人想,无人能及!” 王朴羡慕不已:“这些首级起码能换十几万两赏银,封爵也不在话下” 夏天南继续说:“我们是保家卫国的军人,官场的尔虞我诈,或许不懂,也不必懂,只要懂得一个道理:手中的刀枪,是为了杀敌卫国,而不是用来残杀自己人的!现在鞑子就在两里之外看我们的笑话,只要各位愿意让开一条路,我琼海军愿一马当先,与鞑子决一死战!当官的弄出来那些是是非非,随他去吧,一切等把鞑子打跑了再说,事后对我要杀要剐,我都愿意一力承当,绝不给各位惹麻烦!” “好!大丈夫当如是!”虎大威高声叫好,“夏总兵,不管你是黑是白,就凭你这句与鞑子决一死战,不管上面如何定罪,在鞑子退兵以前,我都不与你为敌。另外,杀鞑子岂能置身事外,算我一份,我们并肩杀敌!” 第八百四十七章 犯我华夏者,虽远必诛 虎大威的忽然表态,让所有人都感到意外。城楼上的杨嗣昌隐约听到了片言只语,猜到了大概意思,更是措手不及,他愣了愣,继而咬牙切齿,“这个人,我记住了!日后有他好看……” 王朴没想到一向沉稳的虎大威居然刚在这种情况下旗帜鲜明地表明自己的态度,惊讶之余,忍不住问道:“平南伯,就算你承诺一人做事一人当,可是有圣上的口谕,命我们将你拿下,我们若是放过你,被秋后算账怎么办?” 夏天南冷笑道:“口谕是真是假,还很难说,也不排除有奸人矫诏。可是你们的督师真真切切站在你们面前,他可是皇帝圣旨钦命的大军统帅……” 司马德反应快,闻言在张凤翼身上掏摸,找到了封得工工整整的圣旨,高举过顶,大呼道:“任命督师的诏书在此!” 夏天南回头给了司马德一个赞赏的眼神,继续说:“口谕和圣旨,你们选择相信哪个?” 沉默片刻后,宣府镇大军中传来一个洪亮的声音:“我相信圣旨,今上是圣明之君,绝不会行此荒谬之事,大敌当前却对付自己人!” 虎大威微笑着看过去,那边一个武将与他对视一眼,惺惺相惜,彼此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各自的心思。 王朴见山西总兵虎大威、宣府总兵杨国柱先后表态,自己就算坚持下去也是孤立无援,只得随波逐流:“既然如此,我姑且信你一回。若是事后证明是真的圣上口谕,你可不要牵连我啊……” 城楼上,杨嗣昌眼前一黑,几乎昏厥过去,几个总兵联手,让他的努力付诸东流,到嘴边的鸭子,终究还是飞了。 夏天南转身对张凤翼说:“督师,还愣着干嘛,下令吧,杀鞑子! 一声“督师”让张凤翼恢复了不少信心和勇气,他一咬牙,接过司马德手中的圣旨高举过顶,大声呼喊:“听我号令,全军出击,杀鞑子!” 话一说完,张凤翼觉得身体的力气都用尽了,摇摇欲坠,两边的士兵赶紧扶住他,免得摔落马下。 夏天南心想:这恐怕是张凤翼就任兵部尚书一来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高光时刻了,不过这一声号令,足以洗刷掉他的不少负面评价,也算不错了。 他拔出指挥刀,振臂高呼:“犯我华夏者,虽远必诛!杀鞑子!” 琼海军士兵全体举枪高呼:“杀鞑子!” 虎大威、杨国柱等人被夏天南的话感染了,热血沸腾,也举起马刀大呼:“杀鞑子!” 喊声像是具有传染力,逐渐蔓延开来,十余万人同时高呼:“杀鞑子!” 城墙上的京营官兵也情不自禁地挥舞着长矛、刀剑,跟着呼喊起来。杨嗣昌恨恨地瞪了一眼,被他看到的官兵讪讪地放下了刀剑。可是呼喊声又从另一边响起,杨嗣昌左顾右盼,见无法制止,愤愤甩袖,在随从的护送下走下了城楼,来个眼不见为净。 杀声震天,响彻天空,两里之外的后金军队也听到了隐约的声音,不少人脸上都变了色。 阿济格皱眉道:“不对劲啊,明狗不仅没打起来,好像还士气高涨。” 没等阿巴泰和扬古利回答,刚才还把琼海军团团围住的大军齐齐转身,面向了后金军方向,并且分开中间一条路,琼海军的士兵鱼贯而出,在大军的前方列队,从被围剿的对象摇身一变,俨然成了诸军之首。 阿巴泰恨恨地一刀插进地面,失声道:“怎么会这样?”刚才还期待着明军自相残杀,一转眼就变成了同仇敌忾,琼海军到底施了什么魔法? 阿济格轻蔑地看了他一眼,说道:“七哥,你是被广东蛮子打怕了吧?明狗再多,也不过是土鸡瓦狗尔,何惧之有?就算他们没有互相打起来,待我大金勇士一到,照样一击即溃。你和英诚公看住后面的丁口和财物,待我砍下那个蛮子总兵的头颅给你看!” 阿巴泰压抑住心中的愤怒,低声回答:“甚好,我在此等候英郡王的好消息……” 扬古利见阿济格话说得太刺人,赶紧打圆场:“饶余贝勒不要往心里去,英郡王性子直爽,没有坏心眼。你们正蓝旗多次苦战,伤亡颇重,正好待在后方休整,这一仗就让英郡王上吧。” “锵”的一声,阿济格拔出了马刀,高声下令:“全军备战,冲垮对面的明狗!” 后金士兵纷纷举起手中的武器,高声叫喊起来,有如狼嚎。除了正蓝旗的人,其余人对明军仍然保持着极大的心理优势,就算面对三倍以上的对手,他们也毫无惧色。 嚎叫声传到了明军阵中,对鞑子多年来的畏惧感让不少人本能地缩了缩脖子。 夏天南对左右吩咐:“派人去各军联络,我军居中,让他们保护侧翼,稳扎稳打、慢慢推进,等到接触时,我军为主力……” 这样的战术一来是兑现之前的承诺,琼海军愿意担任冲击鞑子本阵的主力重任;二来是考虑了各军之间的实力对比,琼海军作为最强的一环,又是远近皆能的热兵器部队,作为箭头是最合适的,如果让其他边镇冲在前面,被鞑子冲散,反而会乱了自己的阵脚。 山西总兵虎大威和宣府总兵杨国柱对这个战术安排并无异议,人家能斩首鞑子几千,自有其过人之处,实力毋庸置疑,且听他安排就好,只要能杀鞑子,怎么着都行。 唯独大同总兵王朴听到后不干了。 “奶奶的,他们琼海镇已经有了这么多功劳,还要顶在前面,自己吃肉,总得让别人喝口汤吧?” 他举刀下令:“兄弟们,咱们大同兵马也不是吃素的,大伙儿并肩子上,砍下百八十个鞑子首级,领了赏,大伙一起吃香的喝辣的,等回到大同府,窑姐随你们挑!”在他看来,有十万大军作为后盾,自己率先杀出去,打赢了就是赚到,打不过也有援兵,已经立于不败之地。 第八百四十八章 猪一样的队友 王朴这番话勾起了军官们的,个个挥舞着马刀兴奋地大喊:“砍首级、领赏,睡窑姐!” 王朴整了整自己漂亮的披风,确认英勇形象没有问题了,举刀大喊:“冲啊!”一马当先冲了出去,大同的兵马乱哄哄地也跟着冲了上去,骑兵冲在前面,步兵手忙脚乱跟在后面。 夏天南看到了这一幕,愣了片刻,然后破口大骂“王朴这个傻逼,一个人上去找死吗?” 司马德担忧道“冒冒失失冲上去,肯定会被鞑子打得头破血流” “他死了都没关系,可是会打乱我的战术安排啊!”夏天南恨恨地说,“想抢功劳,也不掂一掂自己的斤两” 王朴带人冲上去时,对面迎上来的正是入寇以来大小五十六战未尝一败的后金主帅阿济格。 阿济格率领的是镶白旗最精锐的巴牙喇和马甲,接连不断的胜利让这支部队士气高昂,又经过了一段时间的休整,养精蓄锐,正处于战斗状态的巅峰期,又岂是花架子的王朴能抗衡的? “轰”的一声,两支部队撞到了一起,王朴设想中的鏖战并没有出现,阿济格率领一群巴牙喇充当箭头,如同刀切豆腐,轻而易举劈开了大同军的队伍,一路插到底,后续的马甲跟上将口子撕开,无情地砍杀着对手,刚才还趾高气扬的大同兵哭爹喊娘地被砍落马下,竟不是对方一合之敌。 戏剧性的一幕出现了,原本气势汹汹的大同镇兵马被迎头痛击,前锋部队还在勉强抵抗,后面的步兵看到战事不利,没进入战斗就开始溃退,前后开始脱节。溃兵潮水一般往后方退却,冲在前方的一名武将猩红的披风格外引人注目,正是王朴没人知道为什么他最先冲出去,逃跑时却又能冲到最前面,这速度简直神鬼莫测。 大同镇从冲上去到溃败不到一刻钟,速度之快让敌我双方都震惊了。 后方的阿巴泰和扬古利看傻了眼,所谓九大边镇之一就是这样的水准?只怕连朝鲜的那些叫花子军队都不如吧?人家就算拿着竹枪好歹也能抵挡一阵。 夏天南痛苦地捂住了眼睛,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啊! 阿济格带领部下横冲直撞,如入无人之境,手中的刀刃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着寒光,脸上溅着对手的鲜血,面目狰狞,宛如地狱杀神。他一边挥刀砍杀着对手,一边哈哈大笑“都说了明狗不堪一击,根本不需要花费什么心思,直接杀便是。十万大军又如何,土鸡瓦狗而已!” 大同镇数万兵马一触即溃,四散而逃,一半以上的溃兵奔向了琼海军的方向。 夏天南自然不会让这种猪队友坑了自己,而且在山东平叛时已经有了经验,拿刘泽清练过手,自然知道怎么做。当下毫不犹豫地下令“开火!不能让这些蠢材冲乱我们的阵脚。” 最前面的第二团在魏连横的指挥下停止了前进,纵队变横队,原地装弹,准备射击。 魏连横也懒得喊话,直接下令开火。嘹亮悠长的铜号吹响了,这是全团开火的信号。 “呯呯呯”的枪声响起,以营为单位,第二团四个步兵营同时开火,四个千人横队喷射出炙热的火焰,密集的铅弹形成一道道弹幕,混乱的溃兵仿佛一头撞上了无形的墙,纷纷倒地,血花四溅。 混乱中,后方的溃兵看不到前方的情形,仍然拼命的往前挤,试图摆脱后面追兵夺命的马刀这是后金骑兵最喜欢的战斗模式,跟在逃跑的对手后面,轻松收割生命。 王朴差点被铅弹射中,幸好他逃命经验丰富,有一种躲避危险的本能,利用其他士兵的遮挡躲过了一劫。他悲愤地冲着前方拼命大喊“都是自己人,干嘛下这狠手?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夏天南嗤之以鼻“围住我们喊打喊杀的时候,怎么不见说自己人了呢?”他下令,“让魏连横指挥继续射击,直到前方没有站立的人为止!” 密集的排枪继续,溃兵成队成队地倒下,王朴跳下了马,顾不得盔甲和披风都粘上尘土和血污,蹲在地上,躲在人和马的尸体后方,刚才的潇洒全然不见,咒骂道“妈了个巴子,这些人杀起自己人来比鞑子还狠,眼都不眨一下。” 话音刚落,数枚铅弹击中挡在他前面的的尸体上,打得尸体“噗噗”作响,血肉横飞。他赶紧低下头,顾不得咒骂,无论如何,保住性命再说。 在后方驱牛赶羊一般追杀大同镇兵马的阿济格看到这一幕,有些惊讶。虽然大金执行军纪时也会斩杀自己人,但是明军不同的军镇之间下这样的狠手他还是第一次见到。 “这些广东蛮子果然有点名堂传我命令,驱赶这些废物往前,消耗广东兵的子弹,然后上前攻击。” 阿济格对火器的印象还停留在浑河之战的浙江兵那个时候,在他看来,这已经是整个大明最精锐的鸟铳兵了,但也需要白杆兵这样的精锐步兵保护,否则经受不起大金铁骑的轮番冲击。琼海镇再厉害,也不过是这样的水准,而且目前看来是清一色的鸟铳兵组成,没有长矛兵保护,只是一只待宰的羔羊而已。阿巴泰之所以阴沟里翻船,不过是轻敌而已他口中虽然嘲讽这位七哥,但是内心深处还是认可其领兵打仗的能力的。 镶白旗的士兵开始有意识地驱赶大同镇士兵冲击琼海军的阵列。一波又一波的大同镇兵马被赶羊一样驱赶到正前方承受猛烈的火力打击,无数的士兵像大风吹过的稻草一样齐刷刷倒地。 魏连横怒其不争地说:“这些废物,哪怕回头和鞑子交锋两个回合也好宁愿死在我们的枪下,居然没有回头拼命的勇气!”他回头对二团炮兵营长李漠下令,“把山地炮推上来,把这些废物扫干净!” 第八百四十九章 对阵镶白旗 李漠也是广东火器营投诚的官兵,曾经是左武卫的副手,官至火器营千总,现在和左武卫分别任一团和二团的炮兵营长,也算是重用了。他非常羡慕老上级在昌邑一战中立下大功,一直憋着劲想要展示自己的能力,今日总算有了用武之地,接到命令后立刻指挥把山地炮推了上来,架在四个步兵营之间的空隙。 黄汉生曾经在昌邑之战中“逼着”左武卫上演过“大炮上刺刀”的精彩戏码,战后,这种应急的战术被认真讨论过,左武卫、李漠等专业的炮兵指挥官探讨后一致认为,在特定的条件下,这种炮击战术是可行的——前提是敌人没有像样的火炮对自己构成威胁。 大同镇的官兵在纠结中痛苦地前进,往前会被火枪打死,往后会被鞑子砍死,向往两侧跑吧,鞑子的步弓手一顿乱箭就赶了回来,他们成了风箱里的老鼠——两头受气。不过很快他们就不用纠结了,因为山地炮已经架好,吹响了索命的号角。 “轰轰轰”,大炮的响声今天第一次回荡在这个战场上,凶残的霰弹带着呜呜呜的破空声飞向近在迟尺的官兵,还在纠结挣扎的他们被密集的弹丸一扫而空,破碎的肉屑甚至被巨大的冲击力带到了几十米开外的远处,混合着鲜血溅落在驱赶对手的后金士兵头上、脸上,让这些家伙一脸懵逼。 这种大炮几乎顶着脑门开炮的战术让大同镇官兵吓疯了,他们害怕死亡,害怕鞑子的马刀,但是这样被弹雨绞成碎肉的死法更让他们恐惧。不需要任何人动员,所有的人发疯一般往两侧散开,再密集的弓箭也无法阻挡人潮,负责封锁两翼的步弓手被冲击的七零八落,不少人甚至直接被两手空空的官兵活活踩死。 夏天南鄙视地啐了一口:“非得这样才懂规矩,真是够贱!”如果不用大炮轰几下,懦弱的官兵宁肯死在自己人的枪口下也不愿意转身和鞑子拼命,鞑子就会驱赶官兵作为炮灰,然后随后发起攻击。这样的攻击方式虽然老套,但是很实用,能够最大程度减少鞑子冲击过程中的伤亡,以基本完整的兵力在近距离发动攻击。 两轮炮击下来,挡在琼海军和后金军队之间的大同镇官兵死的死、跑的跑,两军之间一下子变得空荡荡的。 见失去了炮灰的掩护,后金骑兵反应也很快,纷纷下马,小跑着奔向对手,跑动的过程中反手取下了背后的强弓。虽然骑兵冲击薄薄的横队效果不错,但是地面上堆积的尸体构成了天然的拒马,战马是无法顺利通过这大片的尸体障碍的,步行攻击是更好的选择。 大明京城,永定门外,作为后金入寇主力的镶白旗与琼海军的首次交锋拉开了帷幕。 山地炮的炮手举起火把,再度点燃了导火索,步兵端起枪瞄准前方,扣动了扳机;甲兵们则在跑动当中射出了手中的重箭。在步枪的射程内,距离近到双方都能看清脸上的伤疤,火炮、步枪、弓箭都有杀伤力,双方以各自最擅长的方式发动了攻击。 炮手刚点燃导火索,重箭就贯穿了头颅,软绵绵倒在了炮管上;横队中的步兵在扣动扳机的同时也被箭射中,接二连三地倒下。毕竟对手发动攻击的距离太近了,而且在几乎没有伤亡的情况下抵近到几十步之内,士气和战斗意志都处于最高峰——这一切都拜王朴这个猪队友所赐,他的部下替敌人挡住了大部分的枪弹,让敌人可以从容地靠近。 阿济格在后方看到这一幕,开心地裂开嘴笑了,像极了捕捉到猎物后的豺狼。这一瞬间,他想到了自己可以击败让阿巴泰狼狈不堪的对手,从此凌驾于对方之上,成为大金屈指可数的名将之一。 不过他的笑容很快就僵在了脸上。 “轰轰轰”,密集的霰弹和铅子后发先至,砸在了几十步之外的对手身上,奔跑中的甲兵在巨大的冲击力作用下,腾空而起,连同手中的弓箭被撕裂成碎片,化成一蓬蓬血雨。密密麻麻的前锋部队像是被暴风雨吹过的树叶,一扫而空,只留下满地的残骸。 阿济格张大了嘴巴,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一切。在金属的风暴面前,人力是如此的渺小,他第一次感觉战无不胜的大金勇士这么脆弱。原来阿巴泰是在这样变态的火力之下吃的败仗! 不过他的战斗经验非常丰富,反应也很快,立刻回过神来下令:“全军集中一处突破,用人命填上去!派人回去通知阿巴泰和扬古利,让他们带着马甲从两侧包抄!” 虽然阿济格骄横跋扈,性格不讨人喜,可是军事上的才能不容置疑,这是目前的战场形势下,冷兵器部队对阵热兵器部队最恰当的战术了。 得益于大同镇官兵的沙包作用,后金的队伍已经顺利推进到了几十步的距离内,尽管刚才遭受了迎头一击,可是镶白旗的甲兵们还是能够从容地从非常近的距离再度发起攻击,这对琼海军是极其不利的。 在以往的战斗中,琼海军多半是结成方阵或者一字横阵,依靠火炮步枪的组合,从上千步的距离开始就能削弱对手的有生力量。从火炮的射程内推进到步枪的射程内,琼海军的对手需要付出极其惨重的代价,即使能够进入白刃战,惊人的伤亡和低落的士气也会让其战斗力大打折扣。 而这次的战斗,琼海军是在行进过程的就地反击,野战炮根本无法跟上发挥作用,山地炮虽然开火了,但是距离太近,炮手也暴露在了敌人的弓箭打击范围内,加上敌人发起的攻击距离太短,此消彼长之下,琼海军的优势被抵消了大部分,而后金的近战优势被充分放大了。面对东亚大陆上最强的冷兵器部队,琼海军在非常不利的状况下开始了与镶白旗的较量。 第八百五十章 白刃战 无数甲兵前赴后继冲向第二团的阵列,然后相继倒在猛烈的炮火和枪弹之下;与此同时,第二团的士兵也纷纷被重箭射中,单薄的两排横队似乎无法承受对手近距离爆发式的冲锋,随着士兵接连倒下,横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变得稀疏。 夏天南果断地下令:“不能让第二团独自承受攻击,除了炮兵,第一团和独立团都上,打乱团级建制,只要出现空缺就补上,保持火力不中断。敌人近身了就上刺刀,刺刀断了就用牙咬,要让阿济格的镶白旗在这条战线前把血流干!” 战斗很快就进入了白热化。枪炮声和喊杀声震耳欲聋,密密麻麻的后金军队潮水一般冲向细细的横线,重箭和铅弹在空中交错而过,互相收割着生命。 阿济格亲自带着巴牙喇在后方督战,挥舞着马刀吼道:“都给我冲上去,砍下蛮子的头颅,每颗首级赏银五十两、包衣三人,徘徊不前及后退者死!” 夏天南也出现在后方,大声说道:“头可断、血可流,阵地不能丢,所有人不准后退,死也死在自己的位置上!” 第一团和独立团作为预备队运动到了各自的位置,马上补充了薄弱的阵线,逐渐稀疏的火力重新增强,甲兵们在三四十步的距离上被密集的弹幕打得寸步难行,眼看对手近在咫尺,却依然遥不可及。 阿济格把两侧的步弓手调了过来,从冲锋的甲兵身后抛射轻箭。至于这么近的距离会不会误伤自己人,就顾不得那么多了。 震耳欲聋的枪炮声把箭矢破空的声音都掩盖了,乌压压的箭雨似乎无声无息地越过了甲兵的头顶,划出一道弧线,朝琼海军的阵线铺天盖地落了下来。 “噗噗”的利刃入肉声和“叮叮当当”金属撞击声此起彼伏,一蓬蓬箭雨无差别覆盖了三十步范围内的交战双方,正在开枪的琼海军士兵和射箭的后金甲兵成片成片倒下。即使有盔甲的遮挡,从空中落下的箭矢有重力加速度的加成,还是穿透了头部、颈部、肩部薄弱的甲片防御,甲兵死在自己人箭下的比例不比无甲的对手少多少。 夏天南在后方看到了,吸了一口凉气,这阿济格真够狠,连自己人一块杀。不过这样一招很奏效,自杀式的无差别攻击让正前方的火力密度一下子减弱了,甲兵们越来越靠近了。 与此同时,苍凉的海螺声响起,后方的阿巴泰和扬古利也动了,他们带领大群骑兵绕过正前方的战场,从侧面向琼海军发动了进攻。夏天南心一紧,真正的考验来临了。由于是以横队的“细红线”战术迎战阿济格,没有摆出侧重防御的空心方阵,侧翼没有足够的保护,如果让骑兵肆无忌惮的冲击,将是一场屠杀。 他把目光投向了两侧的山西镇和宣府镇。王朴是个废物,现在就看这两支友军是否给力了。 好在虎大威和杨国柱没有让他失望。两军各分出几千骑兵,迎向扬古利和阿巴泰的人马,让他们无暇攻击琼海军的侧翼。 “好!”夏天南狠狠地挥了一下拳头,大明的军队总有一些没有失去血性的汉子,关键的时候可以信赖。 没有了两侧的后顾之忧,琼海军可以全身心投入与阿济格的会战了。 就在两侧的骑兵纠缠在一起时,中央的主战场已经有不少镶白旗甲兵接着箭雨的掩护,冲入了对方阵中,局部的位置开始了短兵相接的白刃战。 阿济格兴奋地举刀狂呼——冲入了对方阵中,几乎就可以宣告对手的死亡了。论近身肉搏,大金的勇士还没有对手,接下来的战斗就应该是一边倒的屠杀了。尽管这些广东蛮子的火器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这一战付出的伤亡也大大超出预计,但是结果还是毫无悬念的。 远处的阿巴泰抽空望了这边一眼,看着阿济格兴奋不已的模样,冷笑一声,心道:你以为战斗结束了吗?其实才刚刚开始,琼海镇的肉搏能力远远超出你英郡王的想象。不知为何,此刻他心里的天平竟然倒向了敌人的那一边,恨不得让琼海军给不可一世的阿济格一个下马威,免得这个家伙总是嘲笑自己的无能。 琼海军果然没有让阿巴泰失望,被大群甲兵逼近并冲乱了阵型后,士兵们镇定地端起步枪,五人一组、十人一队,就地组成了战斗小组,以集体的力量对抗悍勇的对手。 尽管后金甲兵的单兵战斗力远在琼海军之上,但是面对结阵的刺刀阵占不到上风,沉重的狼牙棒和锋利的顺刀上下翻飞,没砍中几个人,反而被整齐的攒刺接二连三的刺中,惨叫着倒地。 枪声逐渐平息,整条战线慢慢都进入了白刃战,激昂的喊杀声响彻战场,中间夹杂着刀剑相交的金属碰撞声。在军官的组织下,犬牙交错的战斗小组慢慢靠拢,被对手冲乱的阵列渐渐恢复成整齐的一条线,在密集的甲兵冲击下岿然不动。 魏连横在第一线向营长们下了死命令:“将军有令:阵地不能丢,死也死在自己的位置上,凡擅自后退者,军法处置!” 琼海军虽然没有后金巴牙喇那样的督战队,也没有当场砍头这样血腥的方式,但是军纪之严明并不逊色对方,他们依靠的是相对完善的福利制度。在战场上牺牲的烈士,家属不仅能得到丰厚的抚恤金,而且家人无论种地、做工还是经商都有优待政策。相反,如果当了逃兵,事后不仅要受到军法司的惩治,根据后果的严重性进行鞭挞、驱逐出军队甚至处死,家属都要驱赶出琼海军的管辖地盘——在整个大明,底层的百姓恐怕没有比琼海军治下过得更好的了。被驱逐出境,就意味着从天堂跌落地狱,重新回到人命贱如草的乱世。 进一步天堂,退一步地狱,这个选择并不难做。哪怕是为了家人过上好日子,士兵们也没有后退的理由。他们吼叫着,爆发出了惊人的力量,和来自白山黑水之间体格强壮的猎人殊死搏斗,不曾后退一步。 第八百五十一章 一箭定乾坤 琼海军的顽强出乎阿济格的意料。火枪加刺刀的组合类似于长矛兵,严密的阵型、整齐的攒刺,让他恍惚间想起了浑河之战中的白杆兵。眼前这些广东蛮子,似乎肉搏能力和组织纪律性还在白杆兵之上。 阿济格反应了过来:远战强过浙江鸟铳兵,近战更甚四川白杆兵,这支不起眼的火器化军队,居然远战和肉搏能力都是一流的,俨然是浙江兵和白杆兵合体,甚至比二者的组合更强。 阿巴泰的告诫似乎在耳边响起:琼海镇远远强过其他明军,在战场上遇到,一定要小心! “不!”阿济格不甘地大吼一声,投入了全部的主力,难道就是这样僵持不下的消耗战?他仿佛看到了背后的阿巴泰在无声地嘲笑自己:怎样,英郡王,踢到铁板了吧?还敢嘲笑我吗,你还不是一样? 阿济格所在的镶白旗的前身是镶黄旗,努尔哈赤时期的上三旗之一,实力在八旗中数一数二。皇太极即使来了个乾坤大挪移,把自己的两白旗和原来的两黄旗对调,调换的只是名义,各固山和牛录还是不变,阿济格、多尔衮、多铎三兄弟的两白旗仍然是后金最强的力量之一。手中掌握着这样精锐的力量,阿济格绝不会甘心失败。 他举起了马刀,大吼道:“所有的巴牙喇跟在我后面,我要亲自上阵!” 镶白旗的固山额真大惊失色,劝阻道:“主子,万万不可,您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谁来统领大军?” “不必劝我。如果我出了事,大军交给英诚公扬古利统领。”阿济格两腿一夹,战马嘶鸣了一声,冲了出去。后面的巴牙喇也纷纷拍马跟了上去,银色的盔甲在阳光下份外耀眼。 数百人的队伍在万人级别的混战中虽然只是沧海一粟,但是气势不亚于几千人的冲锋。阿济格和巴牙喇们来到最激烈的战场中央,纷纷跳下马,举起自己最趁手的武器,大踏步地跨过地上的尸体,朝对面冲了过去。 身体强壮的巴牙喇们簇拥着阿济格,一路小跑,像一群高速前进的坦克,轰然撞进了人群,把挡在前面的甲兵和琼海军士兵全都撞开。跑动当中,他们抛出了短斧、投枪等投掷性武器,正在结阵迎敌的琼海军士兵猝不及防,纷纷被击中,惨叫着倒下,严密的刺刀阵一下就被撕开了一个口子。 巴牙喇的战斗技巧更甚于普通的甲兵,盔甲也更厚实,攻击力和防御力都高出一截。只见狼牙棒和长柄砍刀在人群中上下翻飞,带起一蓬蓬血雨,原本镇定自如的士兵们顿时慌了神,左支右拙。 夏天南注意到了这个局部的战斗,也看到了穿着明亮盔甲的阿济格。虽然他不认识对方,但是看到一群白甲兵围绕在他身边,就知道这个人是后金的重要人物。他指着这人对杨由基说:“看到那群白甲兵了吗?能射中中间那个人吗?” 杨由基看了一眼,冷静地回答:“能!” “很好,交给你了。能否射杀此人,可能就是这场仗的关键。需要几箭?” 杨由基闭目想了片刻,说道:“一箭。不过战场太过混乱,障碍太多,为了确保万无一失,我要靠近到百步之内。” 夏天南点头:“去吧,若能一箭定乾坤,此战你记首功。” 杨由基带着几个心腹部下,穿过人群,靠近了两军交战的位置。在激烈厮杀的人群附近,几名部下围绕在杨由基身边挡住四周的人,杨由基站在一个山地炮的炮架上,居高临下俯视着战场。 三石的强弓被拉成了满月,杨由基弓箭在手,立刻进入了空灵的状态,四周的厮杀声和刀剑撞击声如退潮一般隐去,天地之间仿佛就只剩下了他和阿济格。 百步之外,阿济格面目狰狞,挥刀砍杀,鲜血四溅,一切的动作在杨由基眼中都像是放慢了一倍,间或有人挡在了阿济格前方,但杨由基已经看不见其他人了,他眼中只有阿济格这个目标。 深吸一口气后,杨由基闭上了眼睛。几秒钟之后,他赫然睁开眼,右手同时松开了弓弦。 这一箭带着强烈的呼啸声划破了空气,像流星一般飞向了阿济格。正在战斗的阿济格本能地感觉到了危险,看向了这个方向。只可惜,就算他看到了,也来不及躲避了。 一名巴牙喇不知道是无意还是有意,往前一窜,正好挡在了阿济格的前方。 “噗”的一声,利箭刚好穿透了这名巴牙喇的脖子,带着血丝正中阿济格的胸口。巨大的冲击力让身体强壮的阿济格腾空而起,像个破麻袋一样飞了一米远,然后重重地摔在地上。 忽如其来的变故让交战的双方都愣了一下,巴牙喇们反应过来后,声嘶力竭地喊道:“主子中箭了!” “嗖嗖嗖”,无数枝报复的重箭飞向了杨由基。杨由基顺势一个铁板桥,仰天就倒,堪堪避过了这一波箭。等身体与地面平行时,他在半空中翻了个筋斗,稳稳地落在地上。 主帅中箭,生死不明,后金军原本高昂的士气一下子落到了谷底。在巴牙喇的拼死护卫下,他们抬着人事不省的阿济格且战且退,离开了战场。其余的甲兵惶惶不已,也跟着往后退。 魏连横看出了便宜,来不及向夏天南请示,下达了命令:“鞑子主帅战死,无心恋战,吹冲锋号,全军刺刀冲锋!” “滴滴滴——”,急促的号声响彻在人群上空,第二团的士兵率先发动了反冲锋,嗷嗷叫着冲向了后撤的甲兵。原本处于守势的琼海军一下子反客为主,战场上攻守易势。 黄汉生远远看了夏天南一眼,得到了肯定的眼神后,也下令吹响了冲锋号。另一边,苏粗腿也不甘落后,独立团的士兵撒开脚丫子也追了上去。 在夏天南的授意下,各营的军官们带着士兵们一边发动冲锋,一边齐声大喊:“阿济格死了!” 第八百五十二章 鞑子的溃退 “阿济格死了!” 喊声回荡在战场上,不仅镶白旗的大军懵了,正在和山西镇、宣府镇鏖战的阿巴泰和扬古利也愣住了。中央位置,镶白旗节节败退,难道阿济格真的死了? 主帅战死对一支古代军队士气的打击是致命的,原本稍占上风的后金军队一下子失去了战斗的意志,不仅镶白旗被琼海军的反冲锋追得狼狈不堪,两侧的正蓝旗士兵也无心恋战,掉转马头就跑。虎大威和杨国柱胆子也大,学着琼海军一样,发起了反冲锋。 战场的形势急转而下,以琼海军为首的明军追着后金军队跑,喊杀声响彻天际,平日里不可一世的巴牙喇和甲兵们惶惶不已,如同丧家之犬,跨过死人堆,跳上战马头也不回地逃跑。这样的一幕,第一次出现在了大明的京师城墙下。 永定门上,京营的士兵目瞪口呆看着这一幕,一个个都呆住了。有上了年纪的老兵眼泪夺眶而出:“多少年了,咱们总被鞑子欺负,今天总算扬眉吐气了一回。能亲眼看到,这辈子都值了!” 一个年轻的京营士兵后怕的说:“难怪这琼海镇口气这么大,连兵部的大人都敢顶撞,原来是有底气的。幸好咱们没得罪他们,瞧这架势,要是不如他们的意,是真的会开炮的!” 旁边人嗤笑道:“得罪人家,也得看你几斤几两。人家又怎么和你小喽啰一般见识!” “哈哈,也是……” 不远处的城墙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去而复返的杨嗣昌脸色铁青,看着风卷残云一般追击鞑子的琼海军,心情复杂。 后金军队虽然还称不上兵败如山倒,但是一旦开始后撤就无法控制局面了,镶白旗和正蓝旗各个牛录都混乱成一团,固山额真和牛录章京都找不到自己的主子,兵找不到将,将找不到兵。虐明军虐习惯了的后金士兵,第一次品尝这种溃逃的滋味。好在他们的主力部队都是骑兵,跑起来也快,慢慢就把距离拉开了,只有山西、宣府的骑兵咬住了对手,没有被拉下,只是追兵渐渐开始脱节。 关键时刻,阿巴泰站了出来,试图挽救这支大军的命运。如果这种情形继续下去,这几万人的命运不会比以往的明军强到哪里去。 他策马穿越混乱的人群,通过旗帜找到了扬古利,在一片嘈杂声中大声说:“英诚公,咱们必须阻止溃逃,就地反击,否则这样下去,只会越来越糟……” 扬古利也大声回答:“英郡王生死未卜,军心已乱,而且明狗追的太紧,咱们还能怎么办?” 阿巴泰和琼海军打了好几仗,对这支军队的优劣势非常清楚,知道对手的软肋在哪里,他指着身后的追兵,简明扼要地说:“明狗能绝地反击,靠得就是琼海镇,没有他们,十万大军也不足为惧。你回头看,能咬住咱们的都是山西、宣府等边镇的骑兵,琼海镇都是步兵,隔得很远呢……” 扬古利经验非常丰富,一听就懂了。 “你是说,咱们就地反击,吃掉山西和宣府的部分兵马,而琼海镇速度跟不上,救援不及,这样就能挽回颓势?” “正是!” “那还等什么?”扬古利拔出刀,掉转马头,“我对付山西镇,你对付宣府镇,速战速决,不要给琼海镇扑上来纠缠的机会!” 阿巴泰策马来到镶白旗的队伍中,大声吼道:“你们的主子是被明狗偷袭受伤的,你们这群狗奴才不想着给主子报仇,却只想着逃跑,难道不怕主子醒来后给你们扒皮抽筋吗?” 他看到了被放在马背上的阿济格,面如金纸,人事不省,也不知道死没死。但这时哪怕人已经死了,他也会一口咬定只是受伤,要不然镶白旗泄了气,这一仗就彻底没戏了。 镶白旗的固山额真、梅勒章京和周围的牛录章京面面相觑,有些犹豫。阿巴泰只是正蓝旗的小旗主,没资格管他们,但是抬出了阿济格的名义,他们就没法置若罔闻了。事情也确实如阿巴泰所说,如果阿济格没死,以他的暴烈性子,醒来之后绝对要挨个收拾“临阵脱逃”的人。 固山额真一咬牙,对阿巴泰说:“咱们听饶余贝勒的,您说怎么办吧?” 阿巴泰用马鞭指着已经和山西镇骑兵再度厮杀在一起的扬古利,“英诚公已经和明狗干上了,明狗里面最能打的不是这些边镇骑兵,而是那打着‘琼’字旗的广东兵,只要趁着广东兵没有骑兵,追不上来的这会功夫,回头把山西、宣府的骑兵都吃掉,事情还有挽回的余地。否则一场大败后回到盛京,大汗绝饶不了你们!” 这句话让镶白旗的人心肝都颤抖起来。大汗本来就对多尔衮三兄弟和两白旗颇为忌惮,一直设法削弱,如果经历一次前所未有的惨败,无疑把刀把子递到了大汗手里,不以此为由把两白旗剥夺几十个牛录绝不会善罢甘休,而他们这些固山额真和牛录章京也会遭受极其严厉的惩罚,罚银和没收包衣都是轻的,斩首示众都有可能。 看着他们的神情,阿巴泰知道他们已经被说服,举刀高呼:“拔出你们的刀,回过头去砍下明狗的头颅!” 镶白旗的人重新鼓起了勇气,纷纷拔出刀,掉转马头,嚎叫着朝宣府镇大军迎了上去。 夏天南在望远镜中看到了这一切,惋惜地摇了摇头。后金军队毕竟是东亚大陆首屈一指的武装力量,除了琼海军,没有人能超越,他们在这样的困境下居然能迅速止住颓势,就地组织反击,作为对手也不得不佩服。 他下达了命令:“全军停止追击,各团、营按建制归队,防止敌人反扑。” 司马德诧异地问:“将军,不趁胜追击吗?” “穷寇莫追,没看见山西镇和宣府镇已经被反咬一口了吗?”夏天南指着前方,“步兵追骑兵的亏咱们吃过,不能重蹈覆辙,疲于奔命,而且鞑子并未伤元气,主力还在,见好就收吧。顺便派人通知山西、宣府两镇的总兵,不要再追了,没有咱们的配合,他们打起来很吃亏。” 第八百五十三章 史无前例的胜利 其实不等夏天南把话传过去,山西和宣府的追兵就已经被阿巴泰和扬古利的反击杀的节节败退了,论骑兵对砍,这些边镇还真不是后金的对手。 阿巴泰的挺身而出,虽然谈不上力挽狂澜,但是也算阻止了大军的溃败。因为主帅遭袭而溃逃的大军在阿巴泰和扬古利的带领下实现反杀,在山西镇和宣府镇的身上重新找回了自信。 斩断了骑兵的追击后,面对距离较远的琼海军步兵,后金军队从容了许多,且战且退,一直退到了出发前的中军位置。 扬古利稳住阵脚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查看阿济格的伤势,看了以后稍微放下心来。这一箭虽然非常霸道,即便有两层盔甲也阻挡不了,透甲而入,但是好在稍微偏了一点,离心口有一寸左右的距离,伤势虽重但还不算致命,如果找郎中精心医治,保住性命的希望很大。 查看了阿济格的伤势后,扬古利又把目光投向对面。 看着速度放慢却仍然步步紧逼的琼海军,以及两侧遭到挫折却仍然跃跃欲试的明军,扬古利苦涩地问:“饶余贝勒,现在怎么办?虽然暂时稳住了阵脚,形势仍然不妙,后方的丁口和财货怎么处置?” 阿济格在京畿一带烧杀抢掠,收获颇丰,虏获青壮和年轻女子十余万,财货价值数百万两,原本是大功一件,可是现在却成了烫手的山芋——带着一起走吧,会成为累赘,拖累行军的速度,以琼海军为首的明军肯定会趁机发动攻击;不带走吧,这次入关就白来一趟,还死了不少人,教人如何甘心。 这种选择阿巴泰已经碰到过一次了,他没有太多犹豫,深吸一口气,坚定地说道:“只有一条路可走,放弃所有的丁口和财货,轻装上阵,早日返回关内,免得夜长梦多!” “全部放弃?”扬古利大吃一惊,“那咱们不是白来了吗?今日还死了这么多人,回去后怎么向大汗交代?” 阿巴泰冷静地说:“两害相权取其轻。现在英郡王生死不明,如果咱们为了保住丁口和财货让他死在途中,你觉得我们会有什么下场?” 扬古利稍微一想,倒吸了一口冷气:“我想的太简单了,幸好有饶余贝勒提醒……” 后金不仅军纪严酷,等级更是森严。阿济格既是大军的主帅,又是镶白旗的上任旗主(现任旗主是多铎),爵位还是郡王,是后金权力金字塔的顶尖人物之一,他如果死在明国境内,绝对会引起一场地震,不仅要有人承担责任,整个后金的权力结构还会重新洗牌。事情总要有人背锅,到时候从阿巴泰、扬古利到镶白旗固山额真、梅勒章京都逃不掉责任,哪怕有人想袒护,又如何面对多尔衮兄弟的怒火?即便是暗地里打压两白旗的皇太极,作为八旗的共主,明面上也要“主持公道”。 一想到位高权重、年轻气盛的多尔衮兄弟,扬古利就暗暗叫苦,更别提城府更深、手段更老辣的大汗了。这位八旗之主整治起自己人来一点也不手软,四大贝勒之一的阿敏都被罗列罪活活圈禁至死,何况自己这些地位权势远远不及的边缘人物?仅凭保护主帅不力这一条罪名,就足以收拾得你死去活来。 想通了其中的利害关系,两人很快做了决定:放弃所有丁口和财货,仅带上一些值钱的细软,立刻撤退,从冷口返回关内。 正蓝旗的人马没有任何意见,反正在昌邑也丢过一次了,再来一次就习惯了。但是镶白旗的人有些情绪,都是咱们跟着主子凭本事抢来的,为什么你饶余贝勒一句话就要全部丢弃?感情不是你的东西不心疼。 阿巴泰只丢给了镶白旗固山额真一句话:“我不是你主子,做不了镶白旗的主。那么我和英诚公带着其他人撤,你负责保护你家主子和这些丁口、财货,希望你能活着返回关内。若是遭到明军攻击,可别怪我们没有回头援助。如果中途抛下主子逃跑,就等着被大汗砍脑袋、家产被抄、妻儿老小发配给披甲人为奴吧!” 固山额真打了个冷颤,汗水涔涔而下。 “饶余贝勒息怒,小的一时糊涂。只要主子安全,镶白旗愿意唯您马首是瞻,一同返回关内。” 思想统一后,大军开始动了,前阵变后阵,后阵变前阵,镶白旗几个牛录护着阿济格先走,扬古利殿后,阿巴泰居中调度,几万大军没多久就全部撤出了战场,留下十余万百姓和一眼望不到头的马车。 虎大威和杨国柱看见这一幕,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跟着琼海军并肩作战,能够击退鞑子就已经超出想象了,现在鞑子居然放弃了所有虏获的百姓和财物仓皇逃走了?日头打西边出来了吗,这可是几十年从未有过的事情。 两人生怕这是鞑子玩的诱敌深入之计,赶紧亲自来到琼海军阵中征询夏天南的意见。 “夏总兵,鞑子这是玩得哪一出,会不会有诈?” 夏天南却知道鞑子是真退了。这一战失了锐气,而且主帅生死不明,目前这种情况下,鞑子也玩不起诱敌深入的戏码,况且在昌邑,阿巴泰也来过这样一出“壮士断腕”,现在不过是故技重施罢了。 他笑着回答:“二位不必担心,鞑子是被咱们打怕了,是真走了。你们赶紧派骑兵上去接收战利品,免得夜长梦多。” 虎大威很高兴,提起缰绳准备走,杨国柱老成一些,问道:“敢问夏总兵,这些鞑子抢来的财物?” 夏天南明白他的意思,爽快的回答:“没有二位的助阵,这一仗也不会胜的这么干脆利落。那些财物从鞑子手里抢来的,自然就是咱们的了,三家平分了吧。但是,这些百姓全都归我。” 两人一听,乐的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线,双双竖起大拇指:“夏总兵爽快,都听你的。” 后金大军消失在地平线之后,所有士兵都能确认这一战打赢了,纷纷自发地庆祝起来,欢呼声此起彼伏,回荡在永定门外,尤其是山西、宣府两镇的官兵,不少人更是泣不成声——屈辱了多少年之后,这一战击溃了鞑子郡王和贝勒统领的主力部队,可以称得上本朝史无前例的胜利,自己能够参与这样的盛事,此生无憾了。 第八百五十四章 战后“分赃” 后金大军彻底退出战场后,虎大威和杨国柱尝试着带兵靠近乌压压一大片的百姓和长长的马车队伍。当确认没有埋伏时,两人看着马车上装着的箱子兴奋不已——有些箱子已经被临走前的余丁或汉军撬开了,带走了一些值钱又轻便的细软,但箱子里满满当当的银子来不及带走,远远的一眼就能看到。 杨国柱抚须笑道:“虎总兵,鞑子留下这些金银,哪怕是分得三成,你我几年都不愁吃喝了啊!……” 虎大威咧嘴笑得很开心:“可不是嘛,要不然每年盼着朝廷那点粮饷,盼星星盼月亮,等到了手拿来发欠饷都不够,这一次真是发了。不过,拿到银子,我第一件事就是向琼海镇购置鸟铳……” 杨国柱醒悟过来,“对对对,琼海镇的这种鸟铳比兵部发放的强太多,不仅可以连珠发射,还不会炸膛,他们就是靠着这鸟铳击退了奴酋阿济格,真乃神器!” “而且鸟铳装有短刺,近战可以做长矛使用,可近可远,岂是朝廷的破烂货能比的。”虎大威提醒,“有了这样的好玩意,就不用长矛兵辅助,进可攻退可守,犀利的紧。只盼望夏总兵愿意卖给咱,而且别太贵就好……” “哈哈,虎总兵要买,自然是成本价,不让我倒贴钱就成。”夏天南策马走近,笑呵呵地说。 二人闻言大喜,虎大威追问道:“夏总兵的意思是愿意卖了?” “这个自然,二位都是愿意和鞑子拼命的好汉,我的鸟铳自然愿意卖给有血性的汉子。至于某些人,我是什么都不愿卖的,价再高也不行。”这话的指向性很明确,就是大同总兵王朴。话说回来,王朴冲进了死人堆里,在密集的铅弹下,也不知道是死是活。 两人相视一眼,均感到庆幸,唯夏天南马首是瞻的决定是多么正确,不仅赶跑了鞑子,还能分润战功和荣耀,反之可能会无悬念的会败给阿济格、阿巴泰的大军,带着残兵败将黯然神伤返回宣府、山西。至于贪功冒进的王朴,也只能自求多福了。 杨国柱有件事不明白,忍不住问:“夏总兵,鞑子留下的金银咱们分了,这个是人之常情,毕竟发饷、练兵都少不了银子。可是这十余万百姓你要了做甚?咱们只是武将,负责练兵打仗,安抚百姓的事不归咱管,这么多百姓的吃喝拉撒就是个大麻烦,留给那些文官头痛就是,干嘛还往自己身上揽呢?” 虎大威也不解地问:“是啊,这些被鞑子留下的都是青壮,多半家破人亡,收容他们不光要管吃喝,还要重新安置住处和田亩,咱们武人又哪有这个能力?你又是广东人,在京畿一带又哪有能力安置他们,难不成带回广东?” 夏天回答:“二位,你们也知道这里都是青壮,在我眼里,这都是兵源啊!我防区在琼州府,那地方地广人稀,最缺的就是人,要是弄十万回去,再怎么筛选,优中选优,三万兵总是能练出来的……” 二人面面相觑,心里非常震惊。一个总兵居然有能力吃下十万青壮,这财力和魄力也是举世无双了。 杨国柱咳嗽一声,善意提醒:“这个……夏总兵啊,老哥有句话必须提醒你,就算你有能力收容这些人,也要提防言官弹劾——以一镇之地吸纳十余万青壮,任谁都以为你要造反了……再说了,这些人都是京畿一带土生土长的百姓,即便家中烧成赤地,也未必愿意背井离乡跟你去琼州……” 杨国柱说得都是肺腑之言,在京师城墙外,当着所有人的面,带走十万青壮说是练兵,这已经远远抄超出一个总兵所辖正常的兵力范围,被人怀疑要造反是再正常不过了。而百姓是否愿意老老实实跟着走也是个大问题,中国的农民只要没有饿死的危险,一般不会背井离乡的,何况京畿重地,朝廷也不会坐视出现大批难民威胁京城安全,总会拨付粮食赈济,好赖总会有口饭吃。 “哈哈,造反的事随他们弹劾,我皮厚得很,不怕这些耍嘴皮子的言官……”夏天南心想,何况老子迟早要造反,只不过要选择合适的时机罢了,弹劾就弹劾,自己也不会少块肉,又能奈我何? “至于百姓不愿背井离乡,这倒是个问题,多谢杨总兵提醒。京畿重地,天子身边的人,未必看得上琼州那穷乡僻壤,得想个办法……”夏天南眼珠一转,计上心来,叫过杨由基,耳语几句。杨由基连连点头,转身而去。 “来来来,其他的事先放一边,咱们三个把这些金银财货都分了,免得时间长了,朝廷看上了也会惦记……” 二人一听,这是正理,据说皇上整日为了国库空虚的事伤脑筋,要是知道了这些银子,肯定一道圣旨就要夺了去。 虎大威朝杨国柱使了个眼色,说道:“夏总兵仗义,不过我们也不能不识好歹,这些银子光靠我们两个,就算拼了命也拿不下来,都是沾了你的光,拿三成受之有愧。不如这样,你拿六成,我和国柱各拿两成就行。” 杨国柱楞了一下,马上点头赞同:“不错,理当如此。再说夏总兵决意收纳这些百姓,耗资颇大,银子多了好办事……” 夏天南也不矫情,推让一番后也就接受了这个“分赃方案”。 这边首脑人物在“分赃”,那边杨由基按照夏天南的指示给百姓训话。 十余万百姓人数实在太多了,杨由基将近卫营士兵每隔百人散开,接力传话。 “你们都给我听着。鞑子把你们抓了又放,其中必有蹊跷,难免混入细作,为了不让鞑子细作混入京城,现在要把你们都带走,慢慢甄别,查清一批,放走一批,抓住细作杀无赦!” 百姓纷纷诉苦:“军爷,冤枉啊,我们都是清白的,求军爷明察……” 杨由基暗想,将军这一招还真管用。若是苦口婆心劝他们去琼州,未必有多少人愿意背井离乡,可是扣顶大帽子,让他们感觉有性命之忧,就无人聒噪了。等到了琼州,四年环海,想跑也跑不了了。 第八百五十五章 三镇共进退 瓜分完鞑子留下的战利品后,杨国柱询问:“夏总兵接下来是不是还要进城?” “正是。”夏天南点点头,“打鞑子不过是顺手为之,我进京还有更重要的事。” 更重要的事?杨国柱和虎大威面面相觑。对他们二人来说,应召勤王就是最重要的事了——毕竟吃着朝廷的粮饷,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嘛——而在夏天南的口里,这似乎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顺手就办了。两人很想说一句,大哥,这可是鞑子啊,一个实打实的郡王呢,还有一个老资历的贝勒,几万人入寇,天大的事呢,怎么到您这就成了小事呢? 不过两人都很知趣地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继续讨论。大家都是总兵,而差距却如此悬殊,自有其道理,他们与夏天南的格局和境界都不一样,自然也无从知晓所谓比打鞑子更大的事是什么事。 虎大威坚定地说:“夏总兵,虽然按年龄来算你和我子侄辈差不多,但是今日所见所闻,你练兵的本事让我佩服的五体投地,将来整个大明的军队必然都会以你为楷模。虽然我不知道你执意进京是为了什么,也不知道怎么会和兵部的杨大人起了冲突,但我知道一个道理:愿意打鞑子并且能打赢的人,是一个本事很大的人,也绝不是一个坏人!不管你做什么,我都愿意支持你。你进京办事要几天?要不然,我和杨总兵在城外多呆几天,彼此也好有个照应。杨总兵,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杨国柱抚须点头:“没错,虎总兵说的就是我要说的。”宣大、山西等镇同处西北边陲,两人平日里关系向来不错,很多事情都是共同进退。 夏天南有些感动,虎大威在不知道他动机、目的的情况下,就表明了这样的态度,难能可贵,这个人值得深交。当然,杨国柱虽然老成持重些,做事考虑的更周全,也是可以信赖的。 “二位能这么说,夏某感激不尽。不过对付兵部的杨大人,我自有办法,也不会有什么风险,就不劳烦二位在城外等候,毕竟鞑子已经走了,勤王的任务也算完成,再呆下去就不合适了,免得有人找茬。还是回去吧,把银子带回去,结清拖欠的粮饷,让兄弟们高兴高兴。” 虎大威摇摇头:“今日并肩打过鞑子,大家就是兄弟了,兄弟有事,自然不能袖手旁观。杨大人这个人,平日为人如何我不清楚,也不知道他和你有啥过节,但是作为兵部侍郎,在大敌当前之际,却执意下令打自己人,不管是不是皇上的口谕,这种气量和人品我是瞧不惯的,你入城后要当心他使阴招。做哥哥的别的忙帮不上,在城外互为奥援却是没问题的,即便杨大人想对你下手,也得掂量掂量我们两镇的分量,要是对功臣下黑手,寒了所有人的心,城外大军哗变的责任他可担当不起。” 这是将山西镇和宣大镇绑上了琼海镇的船,共同进退,对于虎大威一个总兵而言,也只能做到这一步了。夏天南心头一暖,虽然这份支持对他而言只是锦上添花,对他图谋的大事并无太多实质的帮助,但是这份心意很难得。从长远来看,得到九边重镇中两个总兵的支持,对未来的大计也不无裨益。 “既然老哥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我再推辞就是不识抬举了。也罢,就请二位在京城盘恒几日,等此间事了,我从琼州运一批鸟铳过来,赠与二位,一文钱也不要,以表谢意,到时只管派人来山东登州取便是。” 虎大威大笑:“老弟是个爽快人,哥哥我就不客气了,山西那地界穷的很,扒拉不出银子,能省下一大笔银子自然最好不过。” 夏天南暗笑,山西虽然穷,地底下可都是宝贝,这就叫守着宝山不自知。等中原局势稳定了,我就派人来你的地盘挖煤。 杨国柱闻言心里舒坦了不少。虽然愿意与山西镇共同进退,可是这样裸的站队,毫无原则地声援夏天南,他心里还是觉得有点亏得慌。现在人家愿意赠送精良的鸟铳,不收一文钱,再加上今日分到的银钱,怎么算都不亏了。他也凑趣道:“夏总兵年纪轻轻,这份格局和境界却是我们两个老家伙望尘莫及了。假以时日,夏总兵必成大器,成为大明之栋梁。” “呵呵,杨总兵过奖了。” 三人议定之后,便各自回到本部。虎大威和杨国柱带着队伍继续驻扎在永定门外,夏天南则收拾收拾,准备入城。 再次来到永定门外,守军看着夏天南等人的眼光完全不同了。这年头,拳头硬才是真理,这样一个能打的鞑子落荒而逃的煞神,谁敢得罪? 不等夏天南喊话,城门上的一名守备主动说:“平南伯可是要入城?上头交代了,您老人家要入城,随时都可以,但是只能带三五个随从,大军只能和别家一样,驻扎在城外。” 夏天南听了眉头皱了起来,对方这么说,也不能说他没道理,毕竟古往今来,有几个帝王放心让边镇大将带领大军进入京城的?若是有了叵测之心,还不把京城闹个天翻地覆? 司马德作为体制里出来的人,向来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揣测朝廷和官员,他连忙说:“将军可不能任他们摆布,如果只带几个随从入城,如果杨嗣昌之流要下黑手,连反抗之力都没有了啊!随便埋伏几个刀斧手,来个摔杯为号,将军就凶多吉少了……” 虽然这种猜测更像演义小说的套路,可是保不齐杨嗣昌会采取类似的做法。夏天南皱眉道:“可是他们这么说,咱们也不好硬要带大军入城啊?” 司马德建议:“将军可以提条件,带近卫营入城,加上黄猛甲滞留京城,有他们两人在,保住将军的安全问题不大。再说鞑子退兵,京师不必戒严,城门就会打开,一旦有事,咱们就直接杀进城内接应,不管时机是否成熟,借着这个机会直接反了,自立为王!” 第八百五十六章 盟友相见 夏天南一听,这不失为一个折中的办法。 黄猛甲滞留京城迟迟未归,原来不知缘由,现在则知道了,一定是杨嗣昌等人在暗地里捣乱。不过这样一来,也有个好处,特战队滞留京城,相当于预先埋伏了一支奇兵,入城时也不会太惹人注目。加上近卫营的一千来人,这两支精锐在京师不说掀起多大的风浪,但保护自己的安全是没问题的——京营那些废物,以一敌十都高看了他们。 “自立为王就算了,这种山大王的做派小家子气,要么就做掉崇祯取而代之。不过现在猥琐发育才是最好的选择,不到不得已,暂时不撕破脸。”夏天南否决了司马德的最后一句话,然后抬头对守军喊道:“大军不进城也行,但是我得带一队亲兵进去。如果你做不了主,叫杨嗣昌来。” 守备一听,赶紧下去禀报。过了一会儿,回到城头说:“上头答应了,请平南伯入城。入城之后,自有人接应,带您去城北神机营的兵营暂为安置,等候皇上召见……” 夏天南没想到对方这么爽快,看来真正的较量会在京城内。他回头吩咐:“司马先生随我入城,魏连横和黄汉生、苏粗腿领兵在城外待命,有什么事商量着办。” 众人应下:“是,将军。” 关闭了近一个月的永定门带着“吱呀吱呀”的声音打开了,夏天南带着近卫营往城内奔去。 城楼上那名守备看着下面一拨又一拨的士兵,咋舌道:“这队亲兵可有些多……小一千人了吧?”不过上头只说不准大军进城,至于亲兵没说限定多少人,他也就装聋作哑,免得得罪人。 城楼上,杨嗣昌隐身于楼内,通过窗户看着夏天南等人,脸上露出一丝阴霾。 夏天南等人入城之后,果然有一队官兵在大道旁等候,见到夏天南之后,上前询问:“可是琼海镇夏总兵?下官京营千总,姓李,奉命在此等候,请随我来。” 夏天南一行跟着这名李千总一路来到城北的神机营驻地。 从明面上来说,这样的安排可谓周到体贴,还省去了寻找住处的麻烦。神机营是京营的天之骄子,哪怕很多官兵都是勋贵子弟,不在营中住宿,营房的条件仍然是一流的。 夏天南对众人打趣道:“杨部堂为了招待咱们,也是煞费苦心啊!” 司马德冷哼一声:“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表面上看给咱们寻到了好地方,实际上是为了让神机营就近监视。看来和这位部堂还有一番较量。”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见招拆招就是。记得‘照顾’好潘达和王洪,这可是咱们讹诈……啊呸,是和杨部堂、皇帝交涉的重要人证。”夏天南吩咐道,“安顿下来后,天黑之后司马先生和由基带几个人陪我去温阁老的府上拜码头。”京城水深,既然要和皇帝讲斤头,找到温体仁这个盟友了解一下京城的形势,以便做出准确的判断,还是很有必要的。 黑夜降临后,一行人趁着夜幕掩护,悄悄地离开了军营。 温府,温体仁在书房听着一个劲装汉子的禀报。 “你是说,白天杨嗣昌企图以圣上口谕为由下令三镇兵马夹击琼海镇,最后却是琼海镇为首击败了鞑子的大军?” “正是,琼海镇不仅击退了鞑子的进攻,而且重创主帅阿济格,鞑子仓皇逃走,连虏获的十余万百姓和财货都抛下不管了……” 温体仁抽了一口凉气,“只知道他实力强,没想到强到这地步……” 沉默一会后,他挥挥手:“好了,找下去吧。继续关注琼海镇的动静。” “属下遵命。” 劲装汉子刚退下去,管家就来禀报:“老爷,有客来访。” 温体仁不耐烦地摆手:“今日不见客,没心思……” “老爷,客人自称从南边来,是老爷此刻最想见的人!” 温体仁一愣,继而大喜,除了夏天南,自己在南方就不认识别人了,莫非说曹操曹操就到? “好快请他们进来,直接带到书房来。” 过了一会儿,一个爽朗的声音响起:“深夜打扰,阁老勿怪!” 温体仁连忙起身迎到书房门口,只见一个满脸笑容的年轻人带了几个人走了过来。 两个素未谋面的盟友终于见面了。温体仁上下打量一番,笑道:“平南伯果然一表人才,而且比老夫想象的更年轻。” 夏天南满脸笑容:“阁老谬赞,不敢当!” 寒暄几句,温体仁将夏天南和司马的等人引进书房,亲昵地问:“平南伯可有表字?” 夏天南客气地回答:“蒙广东慕抚台厚爱,赠字知文。” 温体仁点点头,“神威能奋武,儒雅更知文。出自《三国演义》中对关云长的评价,这是想褒扬你能文能武,确实也担得起这个评价。” “阁老博闻强记,佩服佩服!” 温体仁摆摆手:“闲话少叙。老夫与知文虽然初次见面,但神交已久,就不说虚的了。我问你,这次不请自来,究竟有何目的?” “这个就说来话长了,阁老不嫌啰嗦,我就从头说起……”夏天南简明扼要把事情经过讲述了一遍,从为了帮林伟业解围来到山东,再到昌邑之战,然后是在天津卫的遭遇,最后是永定门外惊心动魄的一战。 “……阁老,我是个恩怨分明的人,人敬我一尺,我敬他一丈,人若犯我,我必犯人。杨嗣昌虽然执掌兵部大权,我也不怕他,吃过的亏,必当十倍讨回来!” 温体仁盯着他,盘问道:“知文,你若只是这样一个鲁莽之人,也不会有今日的成就。所谓讨回公道,不过是借口吧?一个总兵为了出口气,死揪着下任兵部尚书不放,你认为我会相信吗?说吧,到底是何目的?” 夏天南嘿嘿一笑:“姜还是老的辣。我的这点心思还是瞒不过阁老。没错,这只是一个借口,我想要山东和两广的地盘,而且琼州府和登莱地区以军治民,彻底由我说了算!还请阁老助我一臂之力。” 第八百五十七章 “狼狈为奸” “你要山东和两广?”温体仁瞪着夏天南,“以军治民又是什么章程?” “这个嘛,简单来说就是军管,登莱地区和琼州必须我说了算,当地官府也要听我的。” 温体仁沉默了一会,回答道:“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整个天下都是圣上的,你知道你这个要求这意味着什么吗?” 夏天南淡淡的说:“我知道,成为大明治下的法外之地嘛。” “既然知道,为什么还要行此逆天之举?”温体仁恨铁不成钢地说,“你赚钱有术、练兵有方,年纪轻轻已经是镇守一方的大将,官至右都督,还是本朝唯一封爵的武将,前途无量,提出这样无理的要求,不管做不做得到,都无异于自毁前程……” “前程,呵呵……”夏天南轻轻笑了笑,“阁老,就算我唯唯诺诺讨好皇帝,他又能给我什么,每月几十石的禄米,还是只能看不能吃的爵位?此刻左右无人,斗胆再说句诛心的话,您认为大明国祚还有几年?” 温体仁犹如被雷劈中,震惊得说不出话来。夏天南的话字字诛心,已经不能用狂妄二字形容,简直是大逆不道。 他愣了半天,哆哆嗦嗦用手指着对方,颤抖地说:“当今天子圣明,为国事殚精竭虑,而且众正盈朝……” “这一套冠冕堂皇的话就不必拿来忽悠我了。”夏天南打断了他,“皇帝做事勤勉刻苦,这点我不否认,但是治理天下不是靠勤勉就能成功的,明眼人都能看到,他即位以来,内忧外患,局势一日不如一日。而所谓的众正盈朝,别人不知道怎么回事,阁老您还不知道吗?这不过是东林党给自己脸上贴金罢了,据坊间传闻,阁老可是独斗东林党的孤臣呢……” 此话一出,温体仁哑口无言。 从入阁成为大学士,到登上首辅的宝座,在阁臣走马灯一样更迭的情况下,屹立数年数年不倒,温体仁靠的不是才干,而是以一己之力牵制东林党人的手腕和心机,这也是崇祯默许的。没有哪个皇帝能容忍朝堂之上大臣朋党,掌控朝纲。 夏天南悠悠地说:“话有些扯远了,回到正题。我之所以要彻底掌握琼州甚至两广,摆脱一切掣肘,是因为这里是我发迹之地,而且没有流寇和鞑子的袭扰,是一个非常安全的所在,我赚钱、练兵、屯田,都依赖此处,重要性不言而喻;而山东的位置很微妙,往西可以遏制流寇,往东可以渡海牵制鞑子,以琼海军现在的实力,双管齐下,足以左右天下大势。这么说,阁老是否能明白我的苦心?” 温体仁沉默半响,艰难地开口:“现在书房只有我两人,你和我说句实话:你是不是想学宋太祖,来个陈桥兵变、黄袍加身?” 夏天南狡黠地回答:“这话是阁老说的,我可不认账。再说了,此刻琼海镇不过一府之地,兵只有万余,不敢有不臣之心,而且大明广有四海,破船也有三斤钉,也不是数省之地的后周能比的……” 这话看上去是表忠心,实际上再明白不过了,精明如温体仁自然一听就懂。夏天南真正的意思就是:现在我地盘不够,兵力太少,大明这么宽的地方,暂时hold不住。结合前面的话,温体仁弄明白了夏天南的全盘意图:把两广变成自己的大后方基地,再占据山东,以其独到的地理优势来影响全国局势。等练出了足够的兵马,主动权就掌握在了自己的手中,根据具体形势,再决定是做赵匡胤还是做曹操。 温体仁万万没想到,自己只是想找来这个“盟友”来了解一下此次京城之行的来龙去脉,却没想到牵出了这么大信息量的一番话。他如坐针毡,恨不得没有听过这番话,免得进退两难,可是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夏天南不可能收回,自己也不可能假装没听到,必须要有一个表态。 夏天南似乎还嫌他不够乱,又加了一句:“当然,如果阁老认为我说的话还算有些道理,就请在朝堂上帮我多说几句好话,让我得偿所愿;如果认为这番话大逆不道,也可以上奏皇帝,派锦衣卫来拿人便是……” 温体仁彻底懵圈了,要么就上你的贼船,要么就撕破脸,尼玛,这是逼我站队啊!老子现在是大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首辅,凭什么要押注你一个地方上的总兵,先看看局势不行吗? 他陷入了极度为难的境地。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让他以内阁首辅的身份接受一个广东总兵递过来的橄榄枝,是不可能的事情;但是撕破脸也是极不明智的,且不说城外大军虎视眈眈,夏天南敢大摇大摆地入城,他带来的一两千人马也不是好惹的,这个家伙发起狠来连镇守太监也敢杀,听说还把天津总兵和兵备道也抓来了,可谓无法无天,锦衣卫要是敢碰他一指头,只怕北镇抚司都会夷为平地。 他长叹一口气:“知文这是把老夫置于不忠不义的境地啊!若是默许、纵容你的所作所为,是为不忠;若是向圣上告发你,是为不义……” 夏天南仿佛窥破了他的心思,笑眯眯地说:“阁老想多了,我现在还是大明的臣子,吃着朝廷的粮饷,帮朝廷打仗。现在只不过是和阁老探讨一下未来的种种可能,算是未雨绸缪,为自己、为阁老多开辟一条路,又何罪之有?” 温体仁想了想,书房里的话只要两人不外传,就没有第三个人知道。大明的局势虽然未必如夏天南所说的那般凶险,但是多一条路作为备选,似乎也未尝不可。何况,自己的这个首辅之位一路走来,也是战战兢兢,今日不知明日之事,如果把所有的注都压在皇帝身上,万一失了圣眷,从天上跌落尘埃也只是转瞬之间,这是热衷权势的他无论如何无法接受的。 想透了其中利弊,温体仁的眼神渐渐变得坚定起来。 “知文言之有理。那么我们就来商量一下怎么如你所愿,控制两广和山东吧……” 第八百五十八章 不如闷声发大财 夏天南没有捅破造反的那层窗户纸,温体仁也乐得装傻,两人就如何达成控制两广和山东的目的商量了起来。 “知文,老夫怎么看,你这要求太离谱,圣上不可能会答应。” “无妨,我有后手,只要皇帝爱惜羽毛,不愿被人骂成昏君,就不怕他不答应。” 温体仁奇道:“什么手段能威胁到圣上?” 夏天南嘿嘿一笑,把崇祯和杨嗣昌密谋议和的猜测和天津卫发生的事情和盘托出。 “……现在阁老知道,杨嗣昌为什么在鞑子大军压境的情况下也要置我于死地了吧?他害怕事情暴露、害怕被扣上通虏的罪名遗臭万年,却又不想被我要挟,所以就选择灭口。只不过,我反倒把鞑子干跑了,让他失望了……” 温体仁无语,一个总兵用这样的方法威胁兵部尚书和皇帝,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不过仔细想想,以今上要面子的性格,还真有可能吃这套。 他想了想,劝道:“既然你不求名分,只要实际的好处,听老夫一句劝:什么取缔两广总督、山东巡抚就不必了,给圣上留点面子,以军治民的提议也可以改头换面,免得刺激他,闷声发大财就好……” “哦?那该怎么做,请阁老教我。” “按你的说法,广东巡抚慕天颜与你关系匪浅……” “是我夫人的娘舅。”夏天南提示。 “这就对了,登莱巡抚谢三宾是你老丈人,广东巡抚和登莱巡抚都是自己人,你在广东和登莱可以为所欲为,两广总督的命令出不了肇庆,山东巡抚的命令出不了济南,废不废这两个职位无关紧要,也不必用以军治民这样的字眼刺激圣上。你不是安排了心腹出任登莱总兵吗,不如这样提要求:以琼海总兵兼任登莱总兵,节制广东和山东兵马,可自行编练军队,兵额不受兵部限制,超出的人数无需朝廷拨付粮饷。另外,只要是出兵对付流寇和鞑子的行动,无需兵部下令,事后也不需追认。” 夏天南揣摩了一下,这就是获取了公开大规模练兵和自由采取军事行动的权限,虽然现在偷偷摸摸也可以这么做,但终究名不正言不顺,掣肘颇多。 他想了想,说道:“光这样还不行,得让兵部给我一个临时调兵的权力。这次如果能及时调动天津总兵的人马,加上保定那边的援兵,我有九成把握留下阿巴泰的项上人头,可惜王洪拒不出兵,坐失良机……” “这个有些为难。”温体仁沉吟道,“兵权之事毕竟太过敏感。你的事,圣上肯定会召见我去商量的,到时候我再见机行事吧……” “那就有劳阁老了。”夏天南意犹未尽地说,“可惜了,不提以军治民,有些事做起来不太方便,比如我想在山东就地屯田练兵,就不好进行了……” 温体仁叹了一口气:“你这么聪明,怎么就一叶障目了呢?练兵屯田这些事,不也是编练兵马的手段吗?难不成还要官府同意,你手里的刀枪是摆设不成?” 夏天南大汗,老家伙流氓起来,比自己好像更不讲道理。不过想想,还真是那么回事。 “那这些事就拜托阁老了。” 第二日,乾清宫。 崇祯表情复杂地看着跪在地上的杨嗣昌:“文弱,你聪明一世,怎么糊涂一时呢?你说断了天津卫那边的粮草供应,还不准当地兵马出手援助,让阿巴泰逃掉,这些朕都准了,可鞑子到达永定门外,你再公然对琼海镇下手,不是授人以柄吗?” 杨嗣昌昂首回答:“陛下明见,臣这么做,并非出自私心。夏天南虽然杀敌有功,但是居心叵测、无法无天,这样的人能力越大,危害就越大。若不及早铲除,将来迟早会危及大明江山社稷。而当时勤王兵马云集永定门,正是个天赐良机,错过这一次,以后想对他动手就难了……” “唔,他做了什么事情,让你做出这般评价?” 杨嗣昌回答:“陛下,他把天津兵备道和天津总兵都抓来了,说是我擅自议和、私下通虏的人证,鞑子在京畿烧杀抢掠也是我纵容的后果,还说要把这些事公布于天下,让我成为千夫所指的罪人!” 崇祯听得眼皮直跳。杨嗣昌的一切作为都是自己默许的,他成了千夫所指的罪人,自己也会被拖下水,一个昏君的评语是跑不掉了。夏天南这一招真够狠。 “啪”的一声,崇祯重重拍了一下桌子,恨恨地说:“朕让他开镇、给他封爵、赏赐诰命,不想着如何报效朝廷、替朕分忧,却做出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情来……” 骂归骂,事情总该面对。崇祯对王承恩说:“传长卿过来,一起商议应对之策。” 白天温体仁在文渊阁当值,只要召唤,很快就能到。不一会儿,他就跟着王承恩到了乾清宫。 崇祯问道:“长卿,昨日永定门外之事你听说了没有?” “臣有所耳闻。据说永定门外一仗,鞑子大军被打得一败涂地,主帅阿济格生死未卜,此乃前所未有之胜绩,先皇在位二十余年,也不曾有过这样的文治武功,恭喜陛下、贺喜陛下!” 崇祯与杨嗣昌一听,好像话题被带偏了,不过他说的也是事实,不好反驳。 崇祯咳嗽两声,略带尴尬地说:“长卿所言非虚,不过今日找你前来,不是要议这个事情……” 温体仁惊讶地反问:“眼下还有什么事比堂堂正正击败鞑子大军更大的事情?难道不该封赏功臣,勉励天下兵马勠力同心,共抗鞑子吗?” 杨嗣昌忍不住开口:“阁老,封赏的事暂且不提。琼海镇总兵夏天南固然练兵打仗有一套,但是居心叵测,不可不防。” 温体仁“哦”了一声,望向杨嗣昌:“究竟何事,愿闻其详。” 杨嗣昌把刚才对崇祯说的话复述了一遍,说道:“阁老,一个武将敢私扣朝廷命官,并要挟上官,这样无君无父之人,难道不该惩治?” 第八百五十九章 准备谈判 温体仁不急不忙问道:“先不说夏天南这么做是否妥当,到底什么事情能让一个总兵有底气要挟兵部侍郎?” 杨嗣昌一时语塞,涉及到议和之事,只有他和崇祯知道,连温体仁这位首辅都没有告知,还真不好说得太清楚。他又哪里知道,温体仁昨晚已经从夏天南口中知晓,现在不过装糊涂而已。 还是崇祯帮他解了围:“先不谈这个,长卿,叫你过来,是为了商议如何对付夏天南。文弱说得不错,夏天南固然练兵打仗有一套,也立下了功劳,可是连自己顶头上司都敢要挟,这样跋扈的人,能力越大,危害也越大。该如何处置才好?” 温体仁暗自腹诽,你们君臣两人暗地里想要与鞑子议和,这么大的事都不和内阁通个气,出了篓子就想让我帮忙擦屁股,我可不傻。再说了,以夏天南这个盟友的能力和野心,将来一切皆有可能,没必要为了杨嗣昌拆自己人的台。 杨嗣昌说:“阁老还在考虑,我就抛砖引玉,提个建议:召夏天南入宫觐见,命宫门侍卫不要解他的刀,料想这厮头回进宫,也不懂规矩,到时以带刀犯禁为名将其拿下,要杀要剐,就听陛下一句话了……” 温体仁一听,这法子还真阴险,他眼见崇祯有些意动,赶紧及时劝阻:“万万不可,琼海镇大军尚在城外,刚立下不世之功就斩杀他们的首领,莫非想要逼反这支大军不成?” 杨嗣昌不解地问:“主将一死,大军必定群龙无首,到时候再接收这支强军,岂不是一举两得?” 温体仁叹道:“文弱刚进兵部不久,有些事可能还不清楚。琼海军原本只是山野之间一伙强人,闹得广东不得安宁才被招抚,从头到尾都是夏天南一手练出来的,和他的私兵无异,无法无天惯了,也就夏天南本人能够镇住。如果他死了,谁有这个本事收服琼海镇?” 杨嗣昌一怔,低头不语。 温体仁继续说:“你只看到琼海镇陆师强悍,却忘记了他们水师更是举世无双,连已故的海防游击郑芝龙也不是他们的对手。”他转向崇祯,“陛下忘了数百倭寇渡海而来就能搅乱江南吗?忘了红毛几艘夹板船架上炮就能让福建片板不能下海吗?如果琼海镇水师作乱,其祸之烈远甚于红毛和倭寇,试问从天津、松江、福州到广州,哪个海港能挡住其水师的坚船利炮?陆师在水师掩护下,可以从任何一个地方上岸,要如何防范?莫非再沿海修建一条长城?” 崇祯听得满头大汗。鞑子入寇已经让他焦头烂额,如果琼海镇再作乱,加上中原的流寇,那还让不让人活了?难道为了对付他们再加收琼饷? 他心烦意乱地问:“那长卿有何良策?” “臣也没有立竿见影的良策,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不如让文弱先和夏天南坐下来谈谈,看他到底有何目的?” 崇祯来回踱步,过了一会儿说道:“就依你所言。不光文弱,你也去,他毕竟初来乍到,兵部的事务不甚熟悉,你久在中枢,帮衬着点,别着了夏天南的道。” 温体仁不动声色地回答:“臣遵旨。” 杨嗣昌也有些憋屈地回答:“臣遵旨。” 等二人走后,崇祯问王承恩:“王伴伴,整件事你都听在耳中,有什么看法?”在他看来,太监是自己的家奴,不可能有二心,比文臣武将更可靠,看事情也更客观,听听他的看法,或许能有什么启发也不一定。 王承恩谨慎地回答:“万岁爷,奴婢说句不该说的话,杨大人这议和一事看着总不靠谱,鞑子若是有入关的实力,又怎么会真心和大明议和……” “这不是你该管的事!”崇祯不满地打断他,“就说关于夏天南的事。” 王承恩低下头,“是是是,奴婢多嘴。”他梳理了一下思路,斟词酌句地说:“俗话说‘文官爱财,武馆怕死’,不管是杨大人还是夏总兵,都有各自的心思。奴婢觉得吧,议和之事事关重大,而夏总兵以下犯上也太过骇人听闻,两件事交织在一起,万岁爷不该听这两人任何一人的一面之词,除了派温阁老参与其中,还可以从宫中派一名中使……” “对啊,我怎么没想到呢?”崇祯如梦初醒,“你说的很有道理,就从司礼监抽调一人旁听。地位不能太高,也不能太低,就找一个资历稍浅的随堂太监吧!另外,传骆养性来,锦衣卫也要暗中盯着……” 虽然他很欣赏杨嗣昌的才能,对打仗厉害却张扬跋扈的夏天南则是又爱又恨,可是作为自己的臣子,都不能以个人好恶来判断,不能不信,也不能全信,辅之以适当的手段制衡拿捏也是一种帝王心术。 温体仁回到府中后,立刻安排人去军营通知夏天南,晚上在城南的一家青楼共商要事。既然皇帝安排自己参与商谈,那么就要与夏天南商量好对付杨嗣昌的对策,才能最大程度发挥自己这个“内应”的作用。而在这个敏感时期,在家中接待夏天南已经不合适了,明里暗里肯定有不少眼睛盯着夏天南,出入自己府邸肯定会暴露两人的关系,所以选在距离温府较远的地方见面。 夏天南自然也知道其中的利害关系,接到通知后就带着几个人乔装打扮了一番,等到天黑之后,悄悄溜出了军营。 他前脚刚走,一大群人就风风火火进了军营,魏连横正带着士兵们结束了每日例行的操练准备回营,又看见这大群人想闯进夏天南所住的地方,上前喝问:“站住,什么人擅闯我琼海军营地?” 为首一人大声回答:“可是魏团长?是我啊!” 魏连横借着灯笼昏暗的光线一看,居然是黄猛甲,他连忙上前问:“猛甲,原来是你,这段时间你到底在何处,怎么不回来呢?” 黄猛甲叹气道:“说来话长,兵部的杨嗣昌千方百计阻止我出城,还想找由头阴我,幸好首辅暗中护着,将我们安置在一处安全的所在……” 第八百六十章 群英馆和九公子 夏天南此行相当低调,只带了司马德、杨由基、岛津千代三人,免得被人认出惹来不必要的麻烦。因为温体仁约的地点是青楼,四人都乔装打扮了一番:夏天南打扮成一个纨绔子弟,其他三人扮成跟班,岛津千代则女扮男装。 夏天南打量了岛津千代一番,笑道:“好俊俏的一个后生,把老爷都给比下去了。” 岛津千代冷峻的脸上露出了难得一见的羞涩,低声回答:“千代怎么敢与主人相比?” 夏天南哈哈一笑,手一挥:“走着,跟爷逛窑子去!” 等夏天南等人上了几顶早就准备好的轿子,除了胡同之后,黑暗中也钻出了几个人,鬼鬼祟祟跟在了后面。 一行人来到了温体仁所说的青楼,叫做“群英馆”,名字很出人意料。夏天南站在牌匾下,看着这个和青楼风马牛不相及的名字,有些想笑,怎么不叫“群莺馆”呢? 抬步进了门,夏天南才明白这个特立独行的名字背后蕴藏的意义。 一楼大厅里人来人往,热闹非凡,可是没有普通青楼的莺莺燕燕,尽是些男人勾肩搭背、提壶喝酒猜拳的画面。夏天南瞬间石化了,难不成这里不卖春,只搞基? 还是司马德江湖经验丰富,率先看出了端倪,指着那些身形矮小一些的男子,提醒道:“将军……老爷,这里好像都是女子乔装为男子……” 夏天南连忙仔细看,果然,这些男子中间,个子较小的都是没有喉结的,而且眉清目秀、皮肤白皙,一看就不是男人。他松了口气,还好只是某种恶趣味,不是真的男男,否则在这种环境下谈事情,他会受不了的。试想一下,喝酒聊天时,一个妩媚的男子在旁边给你暗送秋波,这酸爽,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 一个劲装汉子无声无息靠近,低声说:“平南伯,我是温府的人,老爷在雅间等你,请随我来。” 一行人在这汉子的带领下,往二楼的雅间走去。途中遇到一群喝的微醺一群人下楼,夏天南等人本着不多事的原则,停下来靠在一侧让他们先过。 为首一个俊俏的公子经过他们身边时,看到了身材明显比本时空人高大的夏天南,露出了欣赏的目光,多看了一眼。等目光扫到女扮男装的岛津千代时,眼睛一亮,露出了贪婪的神色,伸手就往她脸上摸去,口中啧啧称赞:“这般俏丽的人儿,真是我见犹怜,把这里所有的人都比下去了……” 以岛津千代的身手,又怎么可能让他碰到脸,轻轻往后一仰,避过了这一摸。 俊俏公子兴致更高了,“身手敏捷,居然还是野花,不是家养的……” 夏天南听了,忍不住咳嗽了几声,提醒道:“朋友,我们不想惹事,这花是有主的。” 俊俏公子笑嘻嘻地说:“呵呵,有主又如何,天下没有银子买不到的东西。开个价吧,把她让给我如何?” 夏天南打量了他一番,神色古怪地说:“我不缺银子,更不会卖自己的女人。另外,就算让给你,你只能看不能吃,买回去当摆设吗?” 俊俏公子脸色一沉,哼了一声,转身便走。 夏天南望着他下楼的背影,轻笑道:“这青楼有古怪,姑娘扮成男人也罢了,居然嫖客也是女的……”这个俊俏公子和楼下那些姑娘一样,没有喉结,腰细肩窄,皮肤白腻,明显也是个女儿身。难道这里的人都是反串,玩cosplay? 来到雅间门口,夏天南抬头看了看房名——“赤壁”,摇了摇头,带着一肚子的疑问推门而入。 温体仁已经等候多时,见夏天南进来,站起来迎接。 “知文来了,快坐。” 他贵为首辅,整个大明有资格让他能起身相迎的屈指可数,夏天南毫无疑问是其中一个。倒不是因为夏天南平南伯的爵位和五军都督府右都督的官衔能让他折腰,而是夏天南的野心和潜力大到了让他仰视的地步,不能小觑。假以时日,谁又知道金銮殿上的龙椅坐的人是谁?虽然温体仁不敢深入去想这种可能,可是未雨绸缪,给自己留下一条退路,是一个成熟的政客该做的事情。 夏天南稍微谦让一番,和温体仁相对而坐。谈正事之前,他忍不住询问起了这座青楼的古怪。 “阁老,怎么北京城里还有这样古怪的地方?姑娘们扮男人也就罢了,怎么还有女扮男装的嫖客来玩姑娘?” 温体仁听了他描述岛津千代被“调戏”的一幕,哑然失笑,亲手给他斟了一杯酒后,解释道:“这青楼的幕后老板是一个身份很尊贵的人物,他喜欢这个调调,开了这家青楼也不完全是为了赚钱。不过很多勋贵子弟倒是很喜欢这里:他们大多不学无术,肚子的墨水还不如其他青楼里的那些花魁和头牌姑娘,看文人墨客和姑娘们吟诗作对,听着软绵绵的小曲,绷着难受,远不如在这里和女扮男装的姑娘称兄道弟、喝酒猜拳来得爽快……” 夏天南瞠目结舌,愣了半天才说道:“难不成这里的姑娘不会琴棋诗画,却能喝酒猜拳?” “正是,这里的姑娘未必娇艳如花,但是个个能喝酒、会划拳,有些还会骑马,能陪客人出游打猎……” “噗呲”一声,岛津千代忍不住笑出了声。 见所有人都望着她,岛津千代脸红了,连连鞠躬:“实在抱歉,千代没有忍住,实在是因为没有听过这样的事情,在日本,这样的事是不可能发生的……” 夏天南笑了笑,能让这个一根筋的冷美人发笑也不是件容易的事。他对温体仁解释道:“这是我的妾室,也是我的贴身护卫,来自扶桑,自幼习武,女红厨艺一概不会,让阁老见笑了。” 温体仁恍然大悟,拍了拍脑袋:“难怪会被看上,在这里,这样身手矫健的女子格外受欢迎。而且你说那个公子哥是女儿身,难道就是九公子本人?” 第八百六十五章 “三对一”的谈判 骆养性眯起了眼,问道:“你确定?” 那名千户被这么一问,也不敢肯定,回答道:“卫千户曾经为了抓捕这厮南下,他肯定能认出来。” 骆养性淡淡地说:“让卫忠过去瞅瞅,认清楚,如果确认无误,安排一下,等他们谈完了之后就想办法拿人!” 周围的人都齐声应下:“遵命!” 杨嗣昌和夏天南被带到一间不大不小的厅内坐定,两人互相瞪了几眼,谁都没有先开口。两个领头人不开口,跟随他们前来的人更不好开口了,厅内陷入了寂静。 过了片刻,脚步声响起,两个人从外面走了进来,为首的是内阁首辅温体仁。 他笑道:“陛下命本官前来参与商谈,姗姗来迟,抱歉的很。” 杨嗣昌打起精神,拱手道:“愿以阁老马首是瞻。” “哪里的话,我只是参与,陛下交代过,为首的是你。”温体仁连连摆手。 另一个人从温体仁背后闪出来,笑嘻嘻地说:“司礼监方正化,见过杨部堂和平南伯。” 温体仁见杨嗣昌一脸不解,介绍道:“文弱啊,这是陛下交代的,安排一名中使旁听。方正化是司礼监随堂太监,年轻、脑子灵活,假以时日,必成大器。” 杨嗣昌不敢怠慢,拱手道:“原来是方公公,失敬失敬。” 方正化笑嘻嘻回答:“咱家只是带着耳朵来看,带着眼睛来听,一句话也不会插嘴,各位请自便。”说完后,趁杨嗣昌没注意,冲着夏天南眨了一下眼。 夏天南脸上毫无表情,心里却笑开了花。对方的团队里,除了杨嗣昌从兵部带来的随从,三个说话管用的大佬里面,两个是自己的盟友,里应外合,今日不坑死姓杨的不算完。 有了温体仁调节气氛,僵局被化解,谈判正式开始。 夏天南率先开口:“杨部堂,关于潘达、王洪之事……” 杨嗣昌赶紧截断话头:“打住,不用说这些了,陛下和我都知道了,就说你要怎样才能从此闭嘴,并且把这两人交给我?”议和之事没有第三个人知道,他也不希望时机不成熟时被别人知道,哪怕是首辅和司礼监太监。既然用武力让夏天南从此闭嘴的计划破产,那就只能用怀柔手段了。 “嘿嘿,既然部堂这么爽快,我也就不绕弯子了……” 厅外,骆养性带着一个身材高大、面相凶恶的锦衣卫透过窗户纸的小孔向里张望。 “怎么样,卫忠,是不是他?” 被称为卫忠的正是在广东巡抚衙门和夏天南打过照面的那名千户,他认真打量慕容龙城之后,回答道:“是他,我从京城追到了广州,化成灰都认识!” 骆养性点点头:“既然如此,等他们出来就动手!这起大案是你负责的,抓人还是由你为首。” 卫忠犹豫地问:“可是他现在跟那个广东总兵在一起,听说这个姓夏的比咱们锦衣卫还张扬跋扈,如果得罪了他是不是会有麻烦?” 骆养性提示他:“当面抓人无异于打脸,自然不妥,如果等他们出了北镇抚司衙门,蒙面拿人呢?如果不透露身份,这不过是一起街头袭击的案子而已,民不举官不究……” 卫忠连连点头:“大人说的是,这样一来,谁也不能说是咱们锦衣卫干得,那姓夏的再跋扈也找不到咱们头上……” 等卫忠退下去安排时,骆养性脸上淡淡的微笑瞬间消失。什么时候起,锦衣卫拿人都不能光明正大了,还要这般遮遮掩掩。 他叹了一口气,本朝锦衣卫的权势与巅峰时相比,一落千丈,现在都是那些手握兵权的武将的天下,连皇上都要忍让,权力源自皇权的锦衣卫自然也不复以往的荣光了。就拿这位平南伯来说,手里有一支强军,到哪里都是横着走,厂卫也不敢轻易得罪。 “呯”的一声响,惊到了正在缅怀锦衣卫昔日荣光的骆养性。他连忙从小孔中望进去,刚好看到杨嗣昌愤怒地拍案而起。 “节制两广兵马也就算了,你一个广东的总兵,还要节制山东兵马,扩军还不受兵额限制,你要干什么,造反吗?” “啧啧,部堂,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夏天南悠悠地说:“我不过是想为皇上分忧,为平息如今天下乱局尽一份绵薄之力罢了。琼海镇有水师,以山东为基地可以东进,通过旅顺牵制鞑子,东江镇那些废物就可以撤了,省下的粮饷不如给我们。另外,流寇如果北上,从山东发兵,可以切断他们的路线,避免京城被流寇袭扰,试问,天下还有哪支部队打流寇像我们琼海镇砍瓜切菜一般呢?” 杨嗣昌一时无言以对。先不说夏天南这样的要求是否包藏祸心,但是琼海军的战斗力确实当得起这种自夸,不管是流寇还是鞑子,都不是其对手,生擒高迎祥、击溃阿巴泰、重创阿济格的辉煌战绩,大明没有第二人能做到。 温体仁适时开口:“我觉得平南伯说得也不无道理。虽然大明没有这样的先例,但是能者多劳,琼海军隐然为大明第一强军,窝在广东未免太浪费,以琼海总兵兼任登莱总兵也无不可。方公公,您觉得呢?” 方正化笑嘻嘻地回答:“咱家说过只听不说,不过阁老问起,我也班门弄斧说两句。只要是尽心尽力为万岁爷办事分忧,又何必拘泥于形式呢?要我说,不光是广东和山东,可以效仿五省总督,整个南方兵马都让平南伯节制,限期剿灭鞑子或者光复辽东。不过咱家也就随口这么一说,最后都要听凭万岁爷圣裁。” 杨嗣昌没想到两人都偏向夏天南,心里堵得慌,却无法反驳。 温体仁建议:“既然兹事体大,不如把今日之事回去禀报圣上,由圣上定夺,如何?” 杨嗣昌无奈地回答:“便听阁老的……” 厅外,骆养性对卫忠说:“都准备妥当了吗?他们看样子要不欢而散了,待会你带人跟上夏天南,见机行事!” 第八百六十六章 胡同里的较量 时间并不算长的谈判草草结束,夏天南提出的要求是杨嗣昌无法答复的,必须向崇祯请示,几人不欢而散。 杨嗣昌、温体仁、方正化等人回宫,是往北走,夏天南回军营,是往南走,在北镇抚司衙门口分道扬镳。临行前温体仁给了夏天南一个“接下来看我的”眼神,示意会进宫向崇祯推动这件事,夏天南微微颔首表示知道了。 等离开了北镇抚司衙门后,夏天南觉得浑身不得劲,频频回头看。 司马德不解地问:“今日之事有温阁老和司礼监的方公公暗中相助,十有八九能成,届时将军的势力就能横跨南北,能影响左右天下大势,可谓本朝武将第一人,还有什么不满吗?” “不是因为这个,而是来了一趟锦衣卫老巢,居然啥事都没有,有点奇怪。”夏天南解释道,“在广州,下馆子吃顿饭就能碰上锦衣卫;在南京,和魏国公喝花酒还遭遇刺杀、生员闹事;到了北京城,逛个窑子还被小丫头片子刀指着,搞得现在出趟门心里都有阴影了。现在在臭名昭著的北镇抚司转了一圈,居然平安无事?而且你们不觉得,整条街太过安静了吗?” 司马德等人左右看了看,心里不以为然,不管官员百姓都畏惧锦衣卫的权势,不敢从这条街经过,所以街上难得看见几个行人也是正常,来之前也是这样啊。不过他们不敢指摘将军大惊小怪,只是附和了几句。 “是啊,好像是挺安静的……” 夏天南看了看北镇抚司门口的两座石狮子,咧开了大嘴,似乎也在嘲笑他神经过敏,摇了摇头,心想自己可能是因为几次遇袭有了阴影,有了被迫害妄想症。 一行人来到了一条长长的胡同,这是通往相邻街道的必经之路。胡同并不长,也就一百多步的长度,站在胡同的这一头,似乎都能听见另一头街道上传来的喧闹声。 走到胡同的中间时,前后两端都有细碎的脚步声响起,一群手执利刃的蒙面人忽然出现,挡住了胡同两端的出口。 夏天南轻轻扇了一下自己的脸颊,“瞧我这乌鸦嘴……” 司马德等人脸色都变了,将军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这下好了,在胡同里被人包了饺子。 蒙面人慢慢靠近,其中一名身材高大的人开口道:“我们是来寻仇,只要带走他,与别人无关,识相的就不要掺和进来。”一边说,一边用手指着慕容龙城。 鱼终于上钩了!夏天南心中暗喜,自己带着慕容龙城来,就是要达到这个目的。不过,他没打算乖乖的把人交出去,因为这样一来,自己就永远无法知道慕容龙城的身世了。毕竟,这是个难得的人才,只要查明身世,对自己没有威胁,依然可以留下重用。就算真有问题,也得知道来龙去脉,免得留下后患。 他试探着问:“能告诉我原因吗?这是我的部下,不可能无缘无故交给你。” 说话的那人不耐烦地说:“哪来的这么多废话,你们只有两个选择,要么交人,要么给他陪葬。如果要阻挠我们,你试试看今天能不能走出这个胡同?” 夏天南左右看了看,问道:“你们有多少人?” “问这个有意义吗?反正比你们多。”那人挥了挥手,示意对面的人压上,自己带着这边的人也慢慢走近。几十个蒙面人从两边把夏天南一行堵在中间。 那人得意地一笑:“除非你们能飞檐走壁,否则就只能束手就擒了。再给你们最后一次机会,把我们要的人交出来,否则就不客气了。” “你们不敢杀我!”夏天南突然冒出一句。 那人愣了一下,“你说什么?” “我说,你们不敢把我怎么样。”夏天南盯着他,“我要有个三长两短,城外大军造反,你们担不起这个责任,对不对?” “这个……”这领头的正是锦衣卫千户卫忠,听到夏天南的话,他彻底愣住了,好像对方说得也没错。 锦衣卫虽然牛逼哄哄,但是那都是针对手无兵权的官员,而且背后的靠山是皇帝。现在要查办一个锦衣卫追查了近十年的谋逆大案,看起来自己理直气壮,可是涉案人并非夏天南本人,只是他一名手下,只要来一句毫不知情,又能把他怎么样?要是没有顾忌的话,也用不着蒙面了。真要伤到了夏天南,逼反了琼海镇的大军,锦衣卫又有什么好处?说不定负责此次行动的人都会被盛怒之下的皇帝推出来背黑锅,一刀砍了。 夏天南嘿嘿一笑,“你的反应告诉了我答案。既然如此,我也就没什么好怕了。”他转头对岛津千代下令,“发信号,叫人。” 岛津千代从怀中掏出一支长管状的东西,晃燃火折子点上,然后高举起来对准空中。 “啾——啪”,一团火焰在空中炸开,几里之外都能看见。 卫忠惊呆了,他问道:“这是在京城,天子脚下,不是你琼州那乡下地方,你疯了吗?这玩意一响,五城兵马司、顺天府的人都会过来的,要是发现大批人马聚集,说不定还会调动京营的大军……” 夏天南认真地回答他:“我没疯,知道自己在干嘛。你们不就是一群劫道的强人吗?我把你们干掉就跑,管他什么五城兵马司,管他什么京营,等他们来的时候,连根毛都看不到。” 劫道的强人?都干掉?卫忠很无语。他有一种冲动,摘掉蒙面的面巾,告诉对方,咱们是锦衣卫,侦办谋逆大案,别把咱们当成街头敲闷棍的小混混。 没等他想好对策,身后密集的脚步声响起,大群精壮的汉子涌入胡同里,把卫忠等人围得水泄不通。 卫忠一眼就看出,这些人虽然穿着普通百姓的衣服,可是个个彪悍的很,行进间井然有序,俨然是行伍出身的精兵——夏天南这天杀的,居然在附近埋伏了这么多的人,他这是直接把军队都调来了吗? 第八百六十七章 北镇抚司门口的血案 看着仓皇失措的卫忠,夏天南咳嗽几声,对他说:“怎么样,你人不少,我人比你更多。现在给你两个选择,一是束手就擒,二是送你们见阎王。识相的就放下兵器投降,可能还有一条活路。” 卫忠刚才还说过同样的话,没想到转眼之间就轮到了自己。他万万没想到,本来十拿九稳的事情,不过是敲几记闷棍掳走人的小事,居然变成了这样的大场面。瞧胡同口那拥挤的人群,估计还有成百上千人挤不进来,这下子,插翅也难飞的变成自己了。 卫忠眼中露出了凶光,盯住了夏天南,握紧了手中的刀柄。自己毕竟是锦衣卫,怎么能向一群军汉低头!他瞬间作出了决定,大喝一声:“弟兄们都并肩子上,擒贼先擒王,拿住了姓夏的,咱们就能出去。”只要有夏天南在手,这群军汉投鼠忌器,就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离开。至于会不会得罪这个军头,已经无暇考虑了。 锦衣卫毕竟是有自己的骄傲的,蒙面乔装,不以真面目示人,已经让他们很委屈了,再放下兵器投降,这口气如何能忍!卫忠一马当先,举刀朝夏天南等人冲了过去,其余人也一窝蜂冲了上去,两边的小包围圈缩小了,把夏天南等人夹在了中间。 见对手动了,近卫营和特战队的士兵们也动了。因为乔装百姓,长长的步枪没法带,特战队有短版的手枪,可是怕误伤夏天南,也不敢在狭窄的胡同里使用,纷纷抽出靴子里藏着的短刀,朝蒙面人冲了过去,想在他们挟持夏天南之前制服对方。不过这些人离夏天南更近,想要阻止对方很难。 岛津千代手放在了刀柄上,蓄势待发。她有把握对付正面的几个人,可是背后的蒙面人也在靠近,首尾难以兼顾,她不知道该先对付哪一边。 这时杨由基取出事先包裹起来的强弓,高高跃起,他前方的两名近卫营士兵手拉手蹲下,搭建了一个人肉踏板,杨由基在两人手臂上一蹬,腾空而起,在半空中抽出箭矢,张弓搭箭。 没有了前方人群的障碍,居高临下的视角让杨由基对前方一览无遗。他在滞留空中的瞬间松开了右手,一支箭矢破空而出,越过了卫忠的头顶,越过了夏天南等人,射中了他们背后的蒙面人,两个一前一后的人被射了个对穿。 利箭破空的强劲风力让卫忠头皮发麻,他下意识地缩了下头,脚步缓了缓。紧接着对面传来了惨叫声,他看到两名手下死在了箭下。 这一箭让卫忠等人愣了片刻,让对面的人陷入了混乱。暂时没有了后顾之忧的岛津千代大喝一声,钢刀出鞘,像一头敏捷的豹子一样连人带刀撞进了卫忠等人之中。 “叮叮当当”一阵金属相交的声音响起,几名蒙面人手中的钢刀纷纷掉落,胸前、腹部都被划出一道长长的伤口。岛津千代没有恋战,倒退几步,回到夏天南身边,保持警戒。 “扑通”,“扑通”,这几个蒙面人纷纷像被砍倒的树一样直挺挺地倒下,再也没有动静。剩余的人都吓住了,这个女人居然这么猛! 卫忠捂住右臂,脸色苍白的盯着夏天南和他身边的岛津千代。刚才那一瞬间,对方一出手就伤了好几人,他运气好,没有伤到要害,只是手臂被斩伤,但是也丧失了攻击的能力。他虽然贵为锦衣卫千户,但是锦衣卫办案靠的是权势,而不是手里的功夫,武艺也只能算稀松平常,对上岛津千代这样的怪物自然束手无策。 有了杨由基和岛津千代出手,为后面的人群赢得了时间,士兵们一拥而上,拳打脚踢,把剩余的蒙面人全都打趴下了。双方在这一瞬间就决出了胜负。 所有的蒙面人都被扯下了面巾,双臂被人反剪,跪在地上。夏天南慢慢靠近,打量了一下,下令道:“全都带走,回去慢慢炮制他们。” 听到炮制这两个字,这些人都大吃一惊。他们平日里变着花样折磨犯人,从没想过自己也会有这一天,一想到可能会遭受酷刑,所有人都不淡定了。一个心急的人张口大喊:“姓夏的,你知道咱们是什么人吗,敢抓咱们?爷爷是锦衣……” “卫”字还没说出口,夏天南掏出手铳,塞进了这人的嘴里,把剩下的话堵了回去。 “轰”的一声,这人的嘴巴被炸开了花,后脑勺也冒出一个血洞,血水混合着脑浆溅落到了卫忠的脸上。卫忠没忍住,当场呕吐起来。 “抱歉啊,我太心急了,刚才什么都没听到。”夏天南掸了掸手腕上的血迹,装上一颗铅弹,用手铳指着旁边的一个人,“你来告诉我,你们是什么人?” 这人目睹了同伴的惨状,吓得浑身哆嗦,脑子一片空白,下意识地回答:“我们是锦衣……” “轰”,这人的脑袋也开了花。 夏天南扬起手铳,扫视着跪在地上的众人,“大声告诉我,你们是什么人?” 一阵金属部件撞击的声音响起,特战队的士兵纷纷举起了手铳,顶在了众人的脑袋上。 锦衣卫虽然平日里整治别人手段异常残忍,可是轮到自己身上又是另一回事。他们看着倒在血泊中的两个同伴,感受着脑袋上枪口的冰凉,什么傲气都没有了,纷纷叫嚷起来。 “咱们什么都不是,就是一群混混,爷爷饶命!” “那就好,刚才吓到我了,还以为杀了锦衣卫呢!”夏天南把手铳擦拭干净,插回腰间,“既然都是些小混混,那就没有问题了,全都带走。今日的事情我要私了,就不劳烦官府了。” 人群井然有序地退出了胡同,押着剩下的锦衣卫离开,就连地上的几具尸体也被带走。 几名顺天府的衙役听到了信号令箭和枪声,闻讯赶来,却只看到了胡同里到处溅落的血迹,其余什么都没有。他们面面相觑,从彼此的眼中都看到了害怕——这条胡同通往北镇抚司,在锦衣卫的眼皮子底下发生了命案,似乎不是他们这些虾米能过问的。 衙役们原路退回,五城兵马司的兵勇来了之后,看到现场也悄悄地退回去了。胡同里除了一滩滩血迹,似乎什么都没发生过。 第八百六十八章 被枪指着头 夏天南命人将剩下的几名锦衣卫打晕,让士兵们架着,伪装成醉汉,招摇过市。 不过这些士兵习惯了战场杀人,对于这些伪装的套路不是很熟悉,以至于卫忠等人身上有明显的血迹,他们都没注意到,架着这些人装醉汉,在行人眼里却成了欲盖弥彰。 出了胡同后,街上本来很热闹,可是听见爆竹般的响声,看见这大群的精壮汉子架着几个身上带着血迹、生死不明的人,街头的行人和小贩噤若寒蝉,纷纷躲避这些人看着就很彪悍,没人敢去招惹。至于那几个挂彩的倒霉家伙是不是无辜,就没有人愿意打听了,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也是要看场合的。 然而夏天南并不知道这一切,他正在思考一个重要的问题去哪里审问这几个锦衣卫。 回军营?似乎不太妥当。在京营的营地严刑拷打锦衣卫,听着就不靠谱,而且神机营肯定被指令暗中盯自己的梢,这么做也太刺激了一点。夏天南虽然不怕事,但是也不想主动挑事。 找个僻静的角落?可是骆养性一旦发现他的手下出了事,肯定会大肆搜查。人家是地头蛇,又是特务机构,京城哪个旮沓不清楚?自己连京城的地形都不熟悉,又怎么避过锦衣卫?要是和锦衣卫起了正面冲突,对自己并没有好处。 正在纠结之际,对面有几个人迎头向夏天南撞了上来,夏天南正在低头思考问题,没有察觉异样。士兵们纷纷上前阻挡,把这几个人拦在数步之外。 为首一人没好气地问:“喂,你就是这么招呼朋友的吗?” 夏天南从抬头一看,笑了,说话的正是“群英馆”的九公子,或者准确地说,是崇祯的次女坤兴公主朱媺娖。 他笑着问道:“公主不,九公子,怎么着,今日是要来找回场子吗?不好意思,今日没空陪你过家家,哥哥有事要办。” 听到他把自己的作为比作小孩子过家家,女扮男装的朱媺娖脸涨得通红,恼羞成怒地问:“怎么,怕了吗?” “怕?”夏天南得意地一笑,手往后伸,示意对方看,“我身后的兄弟数以千计,需要怕你吗?不过不想和一个小丫头片子计较罢了。” 朱媺娖看了看被士兵们架着人事不知的锦衣卫,眼珠转了转,换上一副笑脸:“哥哥,你在玩什么呢?带上妹妹一起好不好?” 画风转变的太快,夏天南完全无法适应,尤其这一声“哥哥妹妹”让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连连摆手拒绝:“别介,咱们只是一面之交而已,别乱攀交情!” 朱媺娖立刻又拉下脸,撇着嘴说:“俗话说不打不相识,咱们好歹也是打过架的交情呢!既然你这么不近人情,也就别怪我不讲道义了!” “你想干什么?”夏天南看她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警惕地问。 朱媺娖眼睛瞟向发生血案的胡同的方向,悠悠地说:“我为了打探你的底细,一路跟着你呢,好死不死就碰上了你在胡同干的好事,真是胆大包天啊,天子脚下,朗朗乾坤,居然敢杀锦” “住嘴!”夏天南打断了她的话头,手放在了腰间的枪柄上,心里犹豫着该怎么对付这个完全不着调的公主。 朱媺娖凑近了几步,仰头看着他,笑眯眯地问:“怎么,怕了吧?怕就带上我玩,我就守住这个秘密。” 夏天南不动声色地回答:“呵呵,我有什么好怕的。你也别说我,你还不是一样抓过锦衣卫?” “不一样不一样!”朱媺娖头摇的像拨浪鼓,“锦衣卫只是皇家养的一条恶犬,我是朱家人,抓了打了又如何?可你只是一个总兵,得罪了锦衣卫就是得罪我父皇,你还说不怕?” “原来你已经知道了我的身份。不过,我还真不怕你那父皇,你信不信呢?”夏天南缓缓掏出了手铳,冷静地装填铅弹。 两个人只顾着说话,都没发现原本热闹的街面上行人越来越少,很多沿街叫卖的摊贩也悄悄地收起了摊子。这一大群人堵在街道上,和另一小伙人对峙,看着就叫人害怕,有人已经偷偷摸摸以聚众闹事的名义去报官了。等到手铳一掏出来,剩余的几个行人也吓得溜之大吉。京城人都见过世面,虽然这短铳是稀罕玩意儿,但是明眼人也能看出这是火器掏出这玩意儿,是要当街械斗的节奏吗? 朱媺娖似乎对夏天南的话不怎么在意,反而盯上了他手中的手铳,眼睛发亮,“这是短铳吗?看起来好精致,比神机营的粗苯家伙好看多了” 不等夏天南反应过来,她一把夺过短铳,兴致勃勃地左右看了看,然后对准夏天南的额头。 “哥哥,是这样用的吗,该扣哪儿才能打响呢?” 夏天南魂飞天外,他万万没想到一个小丫头片子会敢从他手中夺走手铳,还反过来指着他的头。 “这个,妹妹,有话好说,当心走火,里面可装了子弹呢!” 旁边的士兵想要挤过来挡住,被朱媺娖喝止了:“你们别动,要不我把短铳打响了可别怪我!” 手铳几乎顶着夏天南的脑门,距离太近,士兵们投鼠忌器,听见这话不敢动了。 岛津千代悄悄挪动脚步,往前面靠近了几步,想找个机会施展“无刀取”,夺下对方手中的手铳。 夏天南额头上冒出了冷汗,一动也不敢动。他数次与死神擦身而过,可是这一次没想到居然被一个丫头片子逼到了生死边缘。乌黑的铳口正对着他额头,铳管闪着寒光,上面还残留着没有完全擦拭干净的血迹这是刚才击毙锦衣卫留下的只要朱媺娖扣动扳机,自己就会像刚才那两个锦衣卫一样,脑袋爆成西瓜。他悔恨不已,不该给这个女人靠近的机会,更不该把她当做弱不禁风的弱女子,以至于毫无防备。 只可惜,世上没有后悔药。 “呯”,旁边酒馆二楼的窗户也关上了,不管是掌柜还是食客都担心火并一触即发,殃及池鱼。大街上忽然变得寂静无比。 第八百六十五章 “三对一”的谈判 骆养性眯起了眼,问道:“你确定?” 那名千户被这么一问,也不敢肯定,回答道:“卫千户曾经为了抓捕这厮南下,他肯定能认出来。 ” 骆养性淡淡地说:“让卫忠过去瞅瞅,认清楚,如果确认无误,安排一下,等他们谈完了之后想办法拿人!” 周围的人都齐声应下:“遵命!” 杨嗣昌和夏天南被带到一间不大不小的厅内坐定,两人互相瞪了几眼,谁都没有先开口。两个领头人不开口,跟随他们前来的人更不好开口了,厅内陷入了寂静。 过了片刻,脚步声响起,两个人从外面走了进来,为首的是内阁首辅温体仁。 他笑道:“陛下命本官前来参与商谈,姗姗来迟,抱歉的很。” 杨嗣昌打起精神,拱手道:“愿以阁老马首是瞻。” “哪里的话,我只是参与,陛下交代过,为首的是你。”温体仁连连摆手。 另一个人从温体仁背后闪出来,笑嘻嘻地说:“司礼监方正化,见过杨部堂和平南伯。” 温体仁见杨嗣昌一脸不解,介绍道:“弱啊,这是陛下交代的,安排一名使旁听。方正化是司礼监随堂太监,年轻、脑子灵活,假以时日,必成大器。” 杨嗣昌不敢怠慢,拱手道:“原来是方公公,失敬失敬。” 方正化笑嘻嘻回答:“咱家只是带着耳朵来看,带着眼睛来听,一句话也不会插嘴,各位请自便。”说完后,趁杨嗣昌没注意,冲着夏天南眨了一下眼。 夏天南脸毫无表情,心里却笑开了花。对方的团队里,除了杨嗣昌从兵部带来的随从,三个说话管用的大佬里面,两个是自己的盟友,里应外合,今日不坑死姓杨的不算完。 有了温体仁调节气氛,僵局被化解,谈判正式开始。 夏天南率先开口:“杨部堂,关于潘达、王洪之事……” 杨嗣昌赶紧截断话头:“打住,不用说这些了,陛下和我都知道了,说你要怎样才能从此闭嘴,并且把这两人交给我?”议和之事没有第三个人知道,他也不希望时机不成熟时被别人知道,哪怕是首辅和司礼监太监。既然用武力让夏天南从此闭嘴的计划破产,那只能用怀柔手段了。 “嘿嘿,既然部堂这么爽快,我也不绕弯子了……” 厅外,骆养性带着一个身材高大、面相凶恶的锦衣卫透过窗户纸的小孔向里张望。 “怎么样,卫忠,是不是他?” 被称为卫忠的正是在广东巡抚衙门和夏天南打过照面的那名千户,他认真打量慕容龙城之后,回答道:“是他,我从京城追到了广州,化成灰都认识!” 骆养性点点头:“既然如此,等他们出来动手!这起大案是你负责的,抓人还是由你为首。” 卫忠犹豫地问:“可是他现在跟那个广东总兵在一起,听说这个姓夏的咱们锦衣卫还张扬跋扈,如果得罪了他是不是会有麻烦?” 骆养性提示他:“当面抓人无异于打脸,自然不妥,如果等他们出了北镇抚司衙门,蒙面拿人呢?如果不透露身份,这不过是一起街头袭击的案子而已,民不举官不究……” 卫忠连连点头:“大人说的是,这样一来,谁也不能说是咱们锦衣卫干得,那姓夏的再跋扈也找不到咱们头……” 等卫忠退下去安排时,骆养性脸淡淡的微笑瞬间消失。什么时候起,锦衣卫拿人都不能光明正大了,还要这般遮遮掩掩。 他叹了一口气,本朝锦衣卫的权势与巅峰时相,一落千丈,现在都是那些手握兵权的武将的天下,连皇都要忍让,权力源自皇权的锦衣卫自然也不复以往的荣光了。拿这位平南伯来说,手里有一支强军,到哪里都是横着走,厂卫也不敢轻易得罪。 “呯”的一声响,惊到了正在缅怀锦衣卫昔日荣光的骆养性。他连忙从小孔望进去,刚好看到杨嗣昌愤怒地拍案而起。 “节制两广兵马也算了,你一个广东的总兵,还要节制山东兵马,扩军还不受兵额限制,你要干什么,造反吗?” “啧啧,部堂,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夏天南悠悠地说:“我不过是想为皇分忧,为平息如今天下乱局尽一份绵薄之力罢了。琼海镇有水师,以山东为基地可以东进,通过旅顺牵制鞑子,东江镇那些废物可以撤了,省下的粮饷不如给我们。另外,流寇如果北,从山东发兵,可以切断他们的路线,避免京城被流寇袭扰,试问,天下还有哪支部队打流寇像我们琼海镇砍瓜切菜一般呢?” 杨嗣昌一时无言以对。先不说夏天南这样的要求是否包藏祸心,但是琼海军的战斗力确实当得起这种自夸,不管是流寇还是鞑子,都不是其对手,生擒高迎祥、击溃阿巴泰、重创阿济格的辉煌战绩,大明没有第二人能做到。 温体仁适时开口:“我觉得平南伯说得也不无道理。虽然大明没有这样的先例,但是能者多劳,琼海军隐然为大明第一强军,窝在广东未免太浪费,以琼海总兵兼任登莱总兵也无不可。方公公,您觉得呢?” 方正化笑嘻嘻地回答:“咱家说过只听不说,不过阁老问起,我也班门弄斧说两句。只要是尽心尽力为万岁爷办事分忧,又何必拘泥于形式呢?要我说,不光是广东和山东,可以效仿五省总督,整个南方兵马都让平南伯节制,限期剿灭鞑子或者光复辽东。不过咱家也随口这么一说,最后都要听凭万岁爷圣裁。” 杨嗣昌没想到两人都偏向夏天南,心里堵得慌,却无法反驳。 温体仁建议:“既然兹事体大,不如把今日之事回去禀报圣,由圣定夺,如何?” 杨嗣昌无奈地回答:“便听阁老的……” 厅外,骆养性对卫忠说:“都准备妥当了吗?他们看样子要不欢而散了,待会你带人跟夏天南,见机行事!” 第八百六十六章 胡同里的较量 时间并不算长的谈判草草结束,夏天南提出的要求是杨嗣昌无法答复的,必须向崇祯请示,几人不欢而散。 杨嗣昌、温体仁、方正化等人回宫,是往北走,夏天南回军营,是往南走,在北镇抚司衙门口分道扬镳。临行前温体仁给了夏天南一个“接下来看我的”眼神,示意会进宫向崇祯推动这件事,夏天南微微颔首表示知道了。 等离开了北镇抚司衙门后,夏天南觉得浑身不得劲,频频回头看。 司马德不解地问:“今日之事有温阁老和司礼监的方公公暗中相助,十有能成,届时将军的势力就能横跨南北,能影响左右天下大势,可谓本朝武将第一人,还有什么不满吗?” “不是因为这个,而是来了一趟锦衣卫老巢,居然啥事都没有,有点奇怪。”夏天南解释道,“在广州,下馆子吃顿饭就能碰锦衣卫在南京,和魏国公喝花酒还遭遇刺杀、生员闹事到了北京城,逛个窑子还被小丫头片子刀指着,搞得现在出趟门心里都有阴影了。现在在臭名昭著的北镇抚司转了一圈,居然平安无事?而且你们不觉得,整条街太过安静了吗?” 司马德等人左右看了看,心里不以为然,不管官员百姓都畏惧锦衣卫的权势,不敢从这条街经过,所以街难得看见几个行人也是正常,来之前也是这样啊。不过他们不敢指摘将军大惊小怪,只是附和了几句。 “是啊,好像是挺安静的……” 夏天南看了看北镇抚司门口的两座石狮子,咧开了大嘴,似乎也在嘲笑他神经过敏,摇了摇头,心想自己可能是因为几次遇袭有了阴影,有了被迫害妄想症。 一行人来到了一条长长的胡同,这是通往相邻街道的必经之路。胡同并不长,也就一百多步的长度,站在胡同的这一头,似乎都能听见另一头街道传来的喧闹声。 走到胡同的中间时,前后两端都有细碎的脚步声响起,一群手执利刃的蒙面人忽然出现,挡住了胡同两端的出口。 夏天南轻轻扇了一下自己的脸颊,“瞧我这乌鸦嘴……” 司马德等人脸色都变了,将军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这下好了,在胡同里被人包了饺子。 蒙面人慢慢靠近,其中一名身材高大的人开口道:“我们是来寻仇,只要带走他,与别人无关,识相的就不要掺和进来。”一边说,一边用手指着慕容龙城。 鱼终于钩了!夏天南心中暗喜,自己带着慕容龙城来,就是要达到这个目的。不过,他没打算乖乖的把人交出去,因为这样一来,自己就永远无法知道慕容龙城的身世了。毕竟,这是个难得的人才,只要查明身世,对自己没有威胁,依然可以留下重用。就算真有问题,也得知道来龙去脉,免得留下后患。 他试探着问:“能告诉我原因吗?这是我的部下,不可能无缘无故交给你。” 说话的那人不耐烦地说:“哪来的这么多废话,你们只有两个选择,要么交人,要么给他陪葬。如果要阻挠我们,你试试看今天能不能走出这个胡同?” 夏天南左右看了看,问道:“你们有多少人?” “问这个有意义吗?反正比你们多。”那人挥了挥手,示意对面的人压,自己带着这边的人也慢慢走近。几十个蒙面人从两边把夏天南一行堵在中间。 那人得意地一笑:“除非你们能飞檐走壁,否则就只能束手就擒了。再给你们最后一次机会,把我们要的人交出来,否则就不客气了。” “你们不敢杀我!”夏天南突然冒出一句。 那人愣了一下,“你说什么?” “我说,你们不敢把我怎么样。”夏天南盯着他,“我要有个三长两短,城外大军造反,你们担不起这个责任,对不对?” “这个……”这领头的正是锦衣卫千户卫忠,听到夏天南的话,他彻底愣住了,好像对方说得也没错。 锦衣卫虽然牛逼哄哄,但是那都是针对手无兵权的官员,而且背后的靠山是皇帝。现在要查办一个锦衣卫追查了近十年的谋逆大案,看起来自己理直气壮,可是涉案人并非夏天南本人,只是他一名手下,只要来一句毫不知情,又能把他怎么样?要是没有顾忌的话,也用不着蒙面了。真要伤到了夏天南,逼反了琼海镇的大军,锦衣卫又有什么好处?说不定负责此次行动的人都会被盛怒之下的皇帝推出来背黑锅,一刀砍了。 夏天南嘿嘿一笑,“你的反应告诉了我答案。既然如此,我也就没什么好怕了。”他转头对岛津千代下令,“发信号,叫人。” 岛津千代从怀中掏出一支长管状的东西,晃燃火折子点,然后高举起来对准空中。 “啾啪”,一团火焰在空中炸开,几里之外都能看见。 卫忠惊呆了,他问道:“这是在京城,天子脚下,不是你琼州那乡下地方,你疯了吗?这玩意一响,五城兵马司、顺天府的人都会过来的,要是发现大批人马聚集,说不定还会调动京营的大军……” 夏天南认真地回答他:“我没疯,知道自己在干嘛。你们不就是一群劫道的强人吗?我把你们干掉就跑,管他什么五城兵马司,管他什么京营,等他们来的时候,连根毛都看不到。” 劫道的强人?都干掉?卫忠很无语。他有一种冲动,摘掉蒙面的面巾,告诉对方,咱们是锦衣卫,侦办谋逆大案,别把咱们当成街头敲闷棍的小混混。 没等他想好对策,身后密集的脚步声响起,大群精壮的汉子涌入胡同里,把卫忠等人围得水泄不通。 卫忠一眼就看出,这些人虽然穿着普通百姓的衣服,可是个个彪悍的很,行进间井然有序,俨然是行伍出身的精兵夏天南这天杀的,居然在附近埋伏了这么多的人,他这是直接把军队都调来了吗? 第八百六十七章 北镇抚司门口的血案 看着仓皇失措的卫忠,夏天南咳嗽几声,对他说:“怎么样,你人不少,我人比你更多。现在给你两个选择,一是束手就擒,二是送你们见阎王。识相的就放下兵器投降,可能还有一条活路。” 卫忠刚才还说过同样的话,没想到转眼之间就轮到了自己。他万万没想到,本来十拿九稳的事情,不过是敲几记闷棍掳走人的小事,居然变成了这样的大场面。瞧胡同口那拥挤的人群,估计还有成百上千人挤不进来,这下子,插翅也难飞的变成自己了。 卫忠眼中露出了凶光,盯住了夏天南,握紧了手中的刀柄。自己毕竟是锦衣卫,怎么能向一群军汉低头!他瞬间作出了决定,大喝一声:“弟兄们都并肩子上,擒贼先擒王,拿住了姓夏的,咱们就能出去。”只要有夏天南在手,这群军汉投鼠忌器,就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离开。至于会不会得罪这个军头,已经无暇考虑了。 锦衣卫毕竟是有自己的骄傲的,蒙面乔装,不以真面目示人,已经让他们很委屈了,再放下兵器投降,这口气如何能忍!卫忠一马当先,举刀朝夏天南等人冲了过去,其余人也一窝蜂冲了上去,两边的小包围圈缩小了,把夏天南等人夹在了中间。 见对手动了,近卫营和特战队的士兵们也动了。因为乔装百姓,长长的步枪没法带,特战队有短版的手枪,可是怕误伤夏天南,也不敢在狭窄的胡同里使用,纷纷抽出靴子里藏着的短刀,朝蒙面人冲了过去,想在他们挟持夏天南之前制服对方。不过这些人离夏天南更近,想要阻止对方很难。 岛津千代手放在了刀柄上,蓄势待发。她有把握对付正面的几个人,可是背后的蒙面人也在靠近,首尾难以兼顾,她不知道该先对付哪一边。 这时杨由基取出事先包裹起来的强弓,高高跃起,他前方的两名近卫营士兵手拉手蹲下,搭建了一个人肉踏板,杨由基在两人手臂上一蹬,腾空而起,在半空中抽出箭矢,张弓搭箭。 没有了前方人群的障碍,居高临下的视角让杨由基对前方一览无遗。他在滞留空中的瞬间松开了右手,一支箭矢破空而出,越过了卫忠的头顶,越过了夏天南等人,射中了他们背后的蒙面人,两个一前一后的人被射了个对穿。 利箭破空的强劲风力让卫忠头皮发麻,他下意识地缩了下头,脚步缓了缓。紧接着对面传来了惨叫声,他看到两名手下死在了箭下。 这一箭让卫忠等人愣了片刻,让对面的人陷入了混乱。暂时没有了后顾之忧的岛津千代大喝一声,钢刀出鞘,像一头敏捷的豹子一样连人带刀撞进了卫忠等人之中。 “叮叮当当”一阵金属相交的声音响起,几名蒙面人手中的钢刀纷纷掉落,胸前、腹部都被划出一道长长的伤口。岛津千代没有恋战,倒退几步,回到夏天南身边,保持警戒。 “扑通”,“扑通”,这几个蒙面人纷纷像被砍倒的树一样直挺挺地倒下,再也没有动静。剩余的人都吓住了,这个女人居然这么猛! 卫忠捂住右臂,脸色苍白的盯着夏天南和他身边的岛津千代。刚才那一瞬间,对方一出手就伤了好几人,他运气好,没有伤到要害,只是手臂被斩伤,但是也丧失了攻击的能力。他虽然贵为锦衣卫千户,但是锦衣卫办案靠的是权势,而不是手里的功夫,武艺也只能算稀松平常,对上岛津千代这样的怪物自然束手无策。 有了杨由基和岛津千代出手,为后面的人群赢得了时间,士兵们一拥而上,拳打脚踢,把剩余的蒙面人全都打趴下了。双方在这一瞬间就决出了胜负。 所有的蒙面人都被扯下了面巾,双臂被人反剪,跪在地上。夏天南慢慢靠近,打量了一下,下令道:“全都带走,回去慢慢炮制他们。” 听到炮制这两个字,这些人都大吃一惊。他们平日里变着花样折磨犯人,从没想过自己也会有这一天,一想到可能会遭受酷刑,所有人都不淡定了。一个心急的人张口大喊:“姓夏的,你知道咱们是什么人吗,敢抓咱们?爷爷是锦衣……” “卫”字还没说出口,夏天南掏出手铳,塞进了这人的嘴里,把剩下的话堵了回去。 “轰”的一声,这人的嘴巴被炸开了花,后脑勺也冒出一个血洞,血水混合着脑浆溅落到了卫忠的脸上。卫忠没忍住,当场呕吐起来。 “抱歉啊,我太心急了,刚才什么都没听到。”夏天南掸了掸手腕上的血迹,装上一颗铅弹,用手铳指着旁边的一个人,“你来告诉我,你们是什么人?” 这人目睹了同伴的惨状,吓得浑身哆嗦,脑子一片空白,下意识地回答:“我们是锦衣……” “轰”,这人的脑袋也开了花。 夏天南扬起手铳,扫视着跪在地上的众人,“大声告诉我,你们是什么人?” 一阵金属部件撞击的声音响起,特战队的士兵纷纷举起了手铳,顶在了众人的脑袋上。 锦衣卫虽然平日里整治别人手段异常残忍,可是轮到自己身上又是另一回事。他们看着倒在血泊中的两个同伴,感受着脑袋上枪口的冰凉,什么傲气都没有了,纷纷叫嚷起来。 “咱们什么都不是,就是一群混混,爷爷饶命!” “那就好,刚才吓到我了,还以为杀了锦衣卫呢!”夏天南把手铳擦拭干净,插回腰间,“既然都是些小混混,那就没有问题了,全都带走。今日的事情我要私了,就不劳烦官府了。” 人群井然有序地退出了胡同,押着剩下的锦衣卫离开,就连地上的几具尸体也被带走。 几名顺天府的衙役听到了信号令箭和枪声,闻讯赶来,却只看到了胡同里到处溅落的血迹,其余什么都没有。他们面面相觑,从彼此的眼中都看到了害怕——这条胡同通往北镇抚司,在锦衣卫的眼皮子底下发生了命案,似乎不是他们这些虾米能过问的。 衙役们原路退回,五城兵马司的兵勇来了之后,看到现场也悄悄地退回去了。胡同里除了一滩滩血迹,似乎什么都没发生过。 第八百六十八章 被枪指着头 夏天南命人将剩下的几名锦衣卫打晕,让士兵们架着,伪装成醉汉,招摇过市。 不过这些士兵习惯了战场杀人,对于这些伪装的套路不是很熟悉,以至于卫忠等人身上有明显的血迹,他们都没注意到,架着这些人装醉汉,在行人眼里却成了欲盖弥彰。 出了胡同后,街上本来很热闹,可是听见爆竹般的响声,看见这大群的精壮汉子架着几个身上带着血迹、生死不明的人,街头的行人和小贩噤若寒蝉,纷纷躲避这些人看着就很彪悍,没人敢去招惹。至于那几个挂彩的倒霉家伙是不是无辜,就没有人愿意打听了,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也是要看场合的。 然而夏天南并不知道这一切,他正在思考一个重要的问题去哪里审问这几个锦衣卫。 回军营?似乎不太妥当。在京营的营地严刑拷打锦衣卫,听着就不靠谱,而且神机营肯定被指令暗中盯自己的梢,这么做也太刺激了一点。夏天南虽然不怕事,但是也不想主动挑事。 找个僻静的角落?可是骆养性一旦发现他的手下出了事,肯定会大肆搜查。人家是地头蛇,又是特务机构,京城哪个旮沓不清楚?自己连京城的地形都不熟悉,又怎么避过锦衣卫?要是和锦衣卫起了正面冲突,对自己并没有好处。 正在纠结之际,对面有几个人迎头向夏天南撞了上来,夏天南正在低头思考问题,没有察觉异样。士兵们纷纷上前阻挡,把这几个人拦在数步之外。 为首一人没好气地问:“喂,你就是这么招呼朋友的吗?” 夏天南从抬头一看,笑了,说话的正是“群英馆”的九公子,或者准确地说,是崇祯的次女坤兴公主朱媺娖。 他笑着问道:“公主不,九公子,怎么着,今日是要来找回场子吗?不好意思,今日没空陪你过家家,哥哥有事要办。” 听到他把自己的作为比作小孩子过家家,女扮男装的朱媺娖脸涨得通红,恼羞成怒地问:“怎么,怕了吗?” “怕?”夏天南得意地一笑,手往后伸,示意对方看,“我身后的兄弟数以千计,需要怕你吗?不过不想和一个小丫头片子计较罢了。” 朱媺娖看了看被士兵们架着人事不知的锦衣卫,眼珠转了转,换上一副笑脸:“哥哥,你在玩什么呢?带上妹妹一起好不好?” 画风转变的太快,夏天南完全无法适应,尤其这一声“哥哥妹妹”让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连连摆手拒绝:“别介,咱们只是一面之交而已,别乱攀交情!” 朱媺娖立刻又拉下脸,撇着嘴说:“俗话说不打不相识,咱们好歹也是打过架的交情呢!既然你这么不近人情,也就别怪我不讲道义了!” “你想干什么?”夏天南看她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警惕地问。 朱媺娖眼睛瞟向发生血案的胡同的方向,悠悠地说:“我为了打探你的底细,一路跟着你呢,好死不死就碰上了你在胡同干的好事,真是胆大包天啊,天子脚下,朗朗乾坤,居然敢杀锦” “住嘴!”夏天南打断了她的话头,手放在了腰间的枪柄上,心里犹豫着该怎么对付这个完全不着调的公主。 朱媺娖凑近了几步,仰头看着他,笑眯眯地问:“怎么,怕了吧?怕就带上我玩,我就守住这个秘密。” 夏天南不动声色地回答:“呵呵,我有什么好怕的。你也别说我,你还不是一样抓过锦衣卫?” “不一样不一样!”朱媺娖头摇的像拨浪鼓,“锦衣卫只是皇家养的一条恶犬,我是朱家人,抓了打了又如何?可你只是一个总兵,得罪了锦衣卫就是得罪我父皇,你还说不怕?” “原来你已经知道了我的身份。不过,我还真不怕你那父皇,你信不信呢?”夏天南缓缓掏出了手铳,冷静地装填铅弹。 两个人只顾着说话,都没发现原本热闹的街面上行人越来越少,很多沿街叫卖的摊贩也悄悄地收起了摊子。这一大群人堵在街道上,和另一小伙人对峙,看着就叫人害怕,有人已经偷偷摸摸以聚众闹事的名义去报官了。等到手铳一掏出来,剩余的几个行人也吓得溜之大吉。京城人都见过世面,虽然这短铳是稀罕玩意儿,但是明眼人也能看出这是火器掏出这玩意儿,是要当街械斗的节奏吗? 朱媺娖似乎对夏天南的话不怎么在意,反而盯上了他手中的手铳,眼睛发亮,“这是短铳吗?看起来好精致,比神机营的粗苯家伙好看多了” 不等夏天南反应过来,她一把夺过短铳,兴致勃勃地左右看了看,然后对准夏天南的额头。 “哥哥,是这样用的吗,该扣哪儿才能打响呢?” 夏天南魂飞天外,他万万没想到一个小丫头片子会敢从他手中夺走手铳,还反过来指着他的头。 “这个,妹妹,有话好说,当心走火,里面可装了子弹呢!” 旁边的士兵想要挤过来挡住,被朱媺娖喝止了:“你们别动,要不我把短铳打响了可别怪我!” 手铳几乎顶着夏天南的脑门,距离太近,士兵们投鼠忌器,听见这话不敢动了。 岛津千代悄悄挪动脚步,往前面靠近了几步,想找个机会施展“无刀取”,夺下对方手中的手铳。 夏天南额头上冒出了冷汗,一动也不敢动。他数次与死神擦身而过,可是这一次没想到居然被一个丫头片子逼到了生死边缘。乌黑的铳口正对着他额头,铳管闪着寒光,上面还残留着没有完全擦拭干净的血迹这是刚才击毙锦衣卫留下的只要朱媺娖扣动扳机,自己就会像刚才那两个锦衣卫一样,脑袋爆成西瓜。他悔恨不已,不该给这个女人靠近的机会,更不该把她当做弱不禁风的弱女子,以至于毫无防备。 只可惜,世上没有后悔药。 “呯”,旁边酒馆二楼的窗户也关上了,不管是掌柜还是食客都担心火并一触即发,殃及池鱼。大街上忽然变得寂静无比。 第八百六十九章 叛逆少女 就在所有人想着如何应对眼下的局面、保护夏天南的安全时,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朱媺娖掉转手铳,将枪柄朝前,递给夏天南,笑嘻嘻地说:“和你闹着玩呢,看把你吓得……” 夏天南屏住呼吸,慢慢地伸手去接,手指碰到枪柄后,确认对方不是玩什么诡计后,一把抢过手铳,反过来将枪口对准朱媺娖,大喝道:“居然用枪指着我的头!你特么有病啊,这玩意也能闹着玩吗?你爹娘没教过你,女孩子家家的不要舞刀弄枪吗?” 朱媺娖眨巴着明亮的眼睛,似乎不觉得害怕,笑嘻嘻得回答:“你都知道的啊,我不是嫡出,又是在宫外养的,整天野都没人管,谁来教我呢?” 夏天南冷笑一声,“你那个父皇没空教你,难道你的母后也没教你吗?一个小丫头片子不乖乖躲在家里绣花,跑出来开妓院也就算了,居然还学男人玩刀枪!也罢,他们生养你却不教你,那我就来教教你:这个世界上,不是所有人都会让着你,也不是什么人都能让你玩的,出了京城这一亩三分地,你又算哪根葱!” “呯”的一声,手铳响了,铅弹擦着朱媺娖的耳边飞过,打中了地面,石头渣子飞得到处都是,有些溅到了朱媺娖的脸上,溅得脸生疼。 不过比起这一枪造成的恐惧,些许疼痛又不算什么了。朱媺娖一下子懵了,她的笑容凝固在脸上,似乎不敢相信对方居然敢向她开枪! 这一枪震住了朱媺娖,也让整条街道的商铺几乎都关上了大门,夏天南心里的郁闷也减轻了几分——毕竟被一个女人用枪指着头是很憋屈的事情。 他看了看被吓得几乎空荡荡的街道,下令:“走,免得官府来找麻烦。把这个‘九公子’也带走。” 大群人浩浩荡荡离开了这条街,近卫营护送着夏天南等人走在前面,黄猛甲带着特战队殿后。等到大队人马离开,最后一行特战队员要走的时候,几名捕快低头哈腰地走近,询问道:“几位兄弟,咱们是顺天府的人,请问刚才的响声是怎么回事?” 黄猛甲走在最后,闻言不耐烦地回答:“我们是琼海军的人,刚才随身带的鸟铳走火了。怎么,你们想找麻烦?” 一听是连鞑子都能打败的琼海军,没人敢得罪,捕快们看着前方逐渐走远的大队人马,连连摇头:“原来是琼海镇的军爷,小的们有眼不识泰山,请自便,呵呵……” 路上,司马德问道:“将军,咱们回军营吗?” 夏天南摇了摇头,“军营不妥,得另找个地方。”他左顾右盼,看到被裹挟着一路跟来的朱媺娖抿着嘴,一副想哭又不敢哭的模样,心中一动,这不是个现成的地头蛇吗? “喂,九公子,先别急着哭,你给我找个地儿办件事,我高兴了说不定会放了你。要没人打扰的地方,喊破喉咙都没人听见最好。” 朱媺娖抬起头,忍住眼泪,问道:“真的吗?我的群英馆倒是有个地方……” 不久之后,站在昏暗的地下室,看着周围的环境,夏天南彻底明白了:为什么朱媺娖好歹也是个公主,在礼教森严的封建社会,言行举止却这么乖张、荒诞。能够弄出这样一个地方的人,还有什么事是她不敢做的? 他无语地指着满屋子的刑具,问道:“你家青楼下面还私设刑堂?这些东西用来对付谁的?不听话的姑娘,还是龟奴?对付他们需要这么高大上的专业器械吗,锦衣卫的北镇抚司也不过如此吧?” 朱媺娖怯生生地说:“我听说过骆养性的诏狱里有这些玩意,觉得好玩,就找人置办了这些。不过还没正式开过张,群英馆里那些大茶壶(注1)都是废物,犯错之后抓到这里,一看到这些家伙不是当场晕了就是哭爹喊娘,都用不上……” 夏天南拿起一副绳子串起来的一排圆木,晃了晃,“这是不是夹手指的?叫什么来着,我好像在电视里……啊呸,好像听人说过。” “你说的没错,这是拶子,正是夹手指用的,只要把手指放进去,两边用力拉,就会夹紧,十指连心,苦不堪言……”朱媺娖一边小心翼翼观察他的眼色,一边介绍,“那边是夹棍,是用来夹脚的,听说骨头都能夹碎……” 夏天南闻言打了个寒颤,听一个十四岁的萝莉介绍这些刑具,实在瘆得慌,他忍不住问:“说正经的,你父皇日理万机没空教你,难道你母后也不管你吗?看看你的心理都扭曲成啥样了?” 朱媺娖小心翼翼地回答:“我的生母是信王府的王选侍,剩下我不久就死了。母后是周皇后,她最初对我还行,后来生了皇子,就不怎么管我了,等我八岁那年,听了钦天监的话,就把我放在宫外,除了派人送银子给我开销,就再也不见我了,这几年来,没人管我,我也猜想过,是不是父皇和母后都不要我了,可是没人能给我答案。我怕自己闲下来胡思乱想,就变着法的折腾……” 夏天南叹了口气,一个小屁孩被近乎放逐,缺乏亲情的关爱和正确的引导,又有皇室的背景,做事无所顾忌,放任自流,培养出来的就是这样一个怪胎。这么看起来,私自开设妓院之类已经不算什么了。崇祯连自己的女儿都教不好,又有什么能力挽救大明的命运? “好吧,你这地方我暂时借用,不过接下来的事你小孩子家家不适合看,先回避一下吧。等我办完事,再考虑放不放你。” 朱媺娖下意识地说:“怎么就不能看了……”被夏天南瞪了一眼,醒悟过来,垂头丧气地走了出去。 “哗”的一声,一桶凉水浇在卫忠头上,刺骨的寒冷让他醒了过来。 杨由基盯着他,冷冷地问:“回答我的问题,就能少吃些皮肉之苦。为什么要抓我们的人?他究竟是什么人,犯了什么事?” 卫忠啐了一口:“涉及谋逆大案,我怎么会告诉你!” —————————————————— 注1:大茶壶就是龟奴,北方的叫法。 第八百七十章 扩廓帖木儿 杨由基见他嘴硬,便提起一副拶子,在他面前晃了晃,问道:“这玩意你应该很熟悉吧?平时给别人用,今日你自个也尝尝?” 卫忠一见,心里打了个颤。这玩意夹人手指,可以让人痛不欲生,是诏狱里最常用的一种刑具,可是夹别人好用,夹自己就不好玩了。 杨由基又拿起一根烙铁,吩咐手下:“找些木炭,把火生起来,我给这位朋友试试盖个印……” 卫忠咬住牙,闭眼睛,扭过了头,心里哀号:这叫什么事啊,堂堂锦衣卫千户,却沦为阶下囚,还要接受自己最熟悉的刑具折腾。他仿佛看到了炙热的烙铁按在自己皮肤发出的浓烟和滋滋的响声,一股恐惧慢慢从心底升起。 作为新时代的好青年,夏天南并没有观看行刑的重口味嗜好,他慢慢踱步出了行刑室。出了门,被风一吹,头脑冷静下来,立马想到一个问题,连忙叫来黄猛甲,低声吩咐:“派几个人盯住慕容龙城,别让他跑了。”如果不出意外,慕容龙城的身世之谜就要解开,如果是敌人的话,就要提前做好防备。 黄猛甲搓了搓手,点点头,“明白。”转身去了。 里面传来了歇斯底里的惨叫声和厉声的呵斥,一股皮肉被烧焦的味道也传了出来,夏天南用手掌扇了扇,试图驱散这股令人不悦的味道。 杨由基虽然不是专业的差人,但是他足够冷静,也下得去手,不到半个时辰,卫忠已经被他折磨的体无完肤。他冷冷地说:“对钦犯有什么好包庇的,你们要查的人也是咱们怀疑的人,某种程度来说,咱们的目标是一致的,你又何必硬扛?” 卫忠看去面相凶恶,又贵为锦衣卫千户,实际心理非常脆弱,经历了两三种刑具折磨后,他已经接近了崩溃的边缘。被杨由基这么一说,觉得不无道理:一个钦犯而已,暴露了他的信息对锦衣卫也没什么实质损失,又何必让自己受苦? 他忍住疼痛,呻吟着问:“我要是说了,能放我走吗?” 杨由基摇了摇头:“这个不是我能决定的,我只能保证你可以少吃点苦头。”说着把滚烫的烙铁再度伸了过来。 卫忠把脸尽量往后仰,以避开这个可怕的东西,不过热气还是把他脸的汗毛烤焦了。这一瞬间,他做了决定:老子不顶了,撑这么久也算对得起这身飞鱼服了。 “把这玩意拿开,我说!” 在外面等待的夏天南没有失望,半个时辰后,杨由基出来了,附在他耳边说了一番话。 “原来是这样……”夏天南点点头,“走,去见慕容龙城。” 慕容龙城在一间雅间里静静地坐着,似乎毫不在意门外有几名士兵名为保护实为监视。 夏天南走了进来,杨由基等人都在外面守候,只有岛津千代跟了进来。 慕容龙城起身为夏天南倒了一杯茶,脸看不出任何波澜。 夏天南凝视着他,开口道:“你是聪明人,想必知道了我的来意,你是自己说,还是……”后面的话没说出口,毕竟他为自己效力两三年,立下不少功劳,没必要把话说得太难听。 “从将军执意要带我去锦衣卫北镇抚司时起,我就知道了这一刻迟早会到来,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慕容龙城平静地回答,“从锦衣卫千户卫忠受刑的时候开始,我已经下了决心,把所有的事都告诉将军。在此之前,我先给将军讲个故事可好?” “连受刑的那名千户名字都知道,看样子你和锦衣卫的恩怨不是一两年了。要说故事?可以,我洗耳恭听。” “这个故事发生的时间有点久远,请将军耐心听完。”慕容龙城陷入了回忆当中,“当年成吉思汗孛儿只斤铁木真南征北战,打下了广阔的疆土,在薛禅汗忽必烈手里建立了大元,传五世十一帝,国祚九十八年……” 故事的主人公叫扩廓帖木儿,他是元翰林学士、太尉赛因赤答忽之子,喜读书,习吏事,有远略,能骑射,才力过人,可谓文武双全。不到二十岁,就被朝廷封光禄大夫、中书平章政事,兼知河南山东等处行枢密院事、同知詹事院事,领兵讨伐红巾军,斩首万余级,降服王士诚。 至正注1二十五年1365年,元顺帝和皇太子爱猷识理达腊为帝位明争暗斗,后者因为遭受挫败被迫逃出大都,逃往冀宁。支持皇太子的扩廓帖木儿护送其回京,同年九月被封为中书左丞相。不过此时朱元璋击败陈友谅之后强势崛起,元朝的灭亡已经不可逆转。至正二十八年八月,明军入大都,元朝在中原的统治结束,元廷退居漠北,史称北元。此后扩廓帖木儿开始担当起复兴元朝的重任。 作为北元的顶梁柱人物,扩廓帖木儿虽然不能力挽狂澜,却成了明军北伐的最大阻碍。至正二十八年十月,他与明将汤和在韩店大战,明军惨败至正二十九年,扩廓帖木儿带兵包围了明将张温据守的兰州,明军派出的援军被全歼,援军将领于光被杀洪武五年1372,15万明军分三路北伐,扩廓帖木儿在漠北成功伏击明军,明军战死数万人,此战对明朝造成了极大的阴影,元新帝评价他使元朝“几于中兴”。 慕容龙城一脸肃穆:“朱元璋极为推崇扩廓帖木儿,曾七次招降未果,在大会诸将时,曾说:常遇春虽人杰,吾得而臣之。吾不能臣王保保,其人为天下奇男子也。据载,朱元璋生平有三件憾事,一是没得到传国玉玺,二是扩廓帖木儿没被招降,三是元太子爱猷识理达腊无消息。” 夏天南有些疑惑,他说这么大段旧事与自己身世有何关系?卫忠交代的事情很简单,与这段故事好像没什么直接关联。另外,这个名字非常耳熟,他忍不住问道:“扩廓帖木儿是不是还有个汉名?” “有,汉名叫王保保。” 注1:元顺帝孛儿只斤妥懽帖木尔的年号。 第八百七十一章 孛日帖赤那 “王保保?”夏天南终于想起了扩廓帖木儿为什么这么耳熟了,“他父亲不是汝阳王、天下兵马大元帅吗,怎么又成了太尉侯赛因?是不是还有个妹妹叫敏敏特穆尔,是个郡主?也有个汉名,叫赵敏?” 慕容龙城回答:“不是侯赛因,是赛因赤答忽,这是他的生父。但其实他自幼被舅舅抚养长大,视若己出,所以史书上记载的父亲是其舅舅察罕贴木尔。所谓汝阳王与天下兵马大元帅,我没有听说过,但是察罕贴木尔曾经被封汝宁府达鲁花赤(注1),或许后人以讹传讹成了汝阳王。其实察罕贴木尔后来官至中书平章政事(注2),统领冀宁一带兵马,并无天下兵马大元帅一说。至于妹妹嘛……” 慕容龙城仔细回忆了一番,回答道:“史书和家谱都记载不详,不过听说扩廓帖木儿确实有个妹妹,小名观音奴,汉姓王,不姓赵,也不曾封为郡主,被明军俘虏后,朱元璋赐给了次子秦王朱樉为王妃,朱樉薨时殉葬。” 原来里的王保保和汝阳王是有原型的,但是艳丽无双、心思机敏、敢爱敢恨的绍敏郡主赵敏却是虚构的了,夏天南颇为惋惜,这可是自己最欣赏的女主之一。 慕容龙城继续说:“洪武九年后,再也没有关于扩廓帖木儿活动的记载,有人说他洪武八年就死于哈剌那海衙庭,但也不能肯定。其实,扩廓帖木儿作为大元最后的重臣和大将,深知以当时的国力,漠北都不一定能守住,遑论光复中原了,于是,他安排自己的后人带着传国玉玺和一份藏宝图离开元廷,隐姓埋名,等待时机,只要明廷出现动乱,就打开宝藏,揭竿而起,带领天下豪杰推翻明朝……” 听到这里,夏天南大致明白了,所谓宝藏、所谓反明复元,又是历史上覆灭王朝的遗老用烂了的套路,锦衣卫所说的“北元余孽,在冀、豫等地奔走串联,妄图颠覆朝纲”的估计就是他了,也就是扩廓帖木儿的后人,只不过比起历史上类似的行为,这次多了个传国玉玺的噱头。 果然,慕容龙城右手捂在胸前,躬身行礼,自我介绍:“大元中书右丞相扩廓帖木儿第三十三代孙,孛日帖赤那,见过大明平南伯、右都督、龙虎将军、琼海镇总兵阁下。” 听到“大元”两个字,夏天南眉毛跳了跳。汉人王朝两次被少数民族夺取中原,斩断了汉文明的发展历程,一次是清朝,另一次就是元朝了。 如果说清王朝的愚民统治让中国足足落后了西方几百年,是华夏历史的一次大倒退,那么元朝对汉人的摧残则达到了历朝的鼎峰——汉人被列为四等人制的最底层,连高丽人都不如;为防止拥有造反的武器,统治者规定五户才能共有一把菜刀;汉人的新婚妻子要把初夜权奉献给蒙古人,六十岁的老人必须到野外的墓地里等死……对于汉人而言,元朝是一个黑暗而又屈辱的朝代。在夏天南看来,清王朝是寄生在汉人身上的毒瘤,元王朝就是吮吸汉人血肉的豺狼,两者都不是好东西。 夏天南的手指有节奏地敲击着桌子,缓慢而又坚定地说:“作为我的属下,我很欣赏你卓越的军事才能,虽然我们是从属关系,但人格上是平等的。但如果你坚持用元朝余孽后人的身份与我对话,我很难克制住掏出手铳一枪崩了你的冲动。在我眼里,所谓‘大元中书右丞相’一文不值,铁木真和他的子孙都化成灰了,一个末代王朝的丞相又算哪颗葱?” 慕容龙城丝毫不意外夏天南的态度,他平静地望着对方的眼睛,说道:“如果将军把这种介绍看做一种仪式,看做我背负使命的无奈之举,心里会不会舒服些?如果让将军反感,您可以忽略孛日帖赤那这个名字,我还是慕容龙城。” “呵呵,使命……”夏天南揶揄道,“怎么我手下都是这个路数?王启年背负着使命,你也背负着使命,论时间,你们倒是差不多……不过讽刺的是,他所效力的锦衣卫和你正是死对头,他使命的终结也是因为抓捕你,最后你们两人却都成了我的属下,世事之奇妙,莫过于此!” 慕容龙城正色道:“我和他的相同点不仅仅是背负了沉重的使命,还有一点,遇到了明主,可以卸下身上的千斤重担……” 夏天南奇道:“你这么说的意思,难道是身份暴露后还想为我效力?你不是高贵的中书丞相后人吗,怎么会给汉人效力?再说了,你不怕我杀你?” 慕容龙城叹了口气,“我这一支一代单传,一直隐姓埋名,从小习弓马、读兵书,也可称得上文武双全,时刻在为推翻明廷做准备。可是这些年来,我和我的父亲、祖父、曾祖父都认为:一个统一的汉人王朝如果不是从内部腐烂,是很难用外力推翻的。从我的祖父开始,就已经断绝了反明复元这个想法,只是碍于祖训,不敢公开在家族内部明说而已。如果不是崇祯元年锦衣卫以偶然的线索查到我们这一支族人,我们或许就会世世代代隐居下去……” “如果真是打算与世无争,即便锦衣卫查到了你们头上,躲了便是,为何还要为推翻明廷而四处奔走?你也说过这是徒劳无功之举。”夏天南不解地问。 慕容龙城脸上显示出一丝悲愤,“锦衣卫查到我们家族时,屠戮了全家上下九十一口人,只有几个心腹家人护着我逃出生天,若此仇不报,枉为人子!” ———————————————— 注1:达鲁花赤是蒙古语,原意为“掌印者”,是蒙古帝国历史上一种职官称谓。成吉思汗在各城设置“达鲁花赤”,也就是督官,是代表成吉思汗的军政、民政和司法官员,以《大札撒》为根本,结合当地的惯例行使统治权。 注2:中书平章政事是元朝官职,相当于汉人的副宰相。 第八百七十二章 慕容龙城的愿望 说到这里,一向冷静镇定的慕容龙城变得激动起来,恨恨地说:“那时我还是个十来岁的少年,每日无忧无虑,除了习弓马、读兵书,其余时间可以跟随父亲出游打猎,和族里的小兄弟比赛博克注1,还和小伙伴们幻想着有朝一日回到草原上,和祖先一样举行盛大的那达慕可是锦衣卫的到来,打破了这一切,带领当地官兵,围剿我们的族人,上上下下九十一口人,除了我之外无一幸免逃出生天,我对天发誓,这辈子只做一件事,就是推翻明廷,杀了明朝皇帝!” 夏天南听了之后若有所思,“原来国恨变成了家仇以你个人的能力,显然无法完成这个目标,期间还一直被锦衣卫追杀,从北方追到了南方。所以,遇到我之后,你就想借刀杀人,借助我的力量完成你的愿望?” “没错!”慕容龙城回答,“从我在澳门港口见日行百里的飞剪船之后,我就知道将军非池中之物,悉心打听之下,了解了您在琼州府的所作所为,就想找机会接近。后来卫忠追杀我到广州,倒是给我制造了一个机会,让我加入了琼海军。只要能够改朝换代,杀掉明皇,我甘愿供将军驱策!” 夏天南沉默了一会儿,抬头问道:“我能相信你吗?毕竟你是立志反明复元的蒙元丞相后人,难道你不想借兵复国?” “人贵有自知之明。我虽然自幼熟读兵书、弓马娴熟,曾经也自认为文武双全,可是发现在将军和林老爷的鬼斧神工之力面前,个人的武勇实在不值一提。拳脚再厉害,比得过火枪吗?弓箭再厉害,比得过大炮吗?更别提上千料的大夹板船了炮轰岛津家的鹤丸城让我知道了,一支舰队的炮火,足以毁灭一个城池。这个天下,终究是将军您的,属于蒙古人骑射的年代,已经过去了”慕容龙城平静地说,“至于借兵复国,更加不可能。琼海军是您一手创建,您是这支军队的灵魂,旁人想夺权,也是夺不走的。” 看着沉默不语的夏天南,慕容龙城又加上了取得对方信任的筹码:“如果将军还对我有所怀疑,我可以将传国玉玺献给将军,以示诚意。只不过埋在漠北的地下,取出来需要时间。” “传国玉玺真在你手里?”夏天南惊讶地抬起头。虽然作为一个穿越者,他对这个传说中的传国玉玺并不怎么感冒天下是靠实力打下来的,而不是靠一个印章但是知道这东西在古人心目中的份量,慕容龙城和他的族人们收藏了几百年了,居然肯献出来,足见他的诚意。 慕容龙城傲然道:“朱元璋一辈子引以为憾的三件事,几乎都与我们有关。我的祖先扩廓帖木儿没有被他抓到,直到我这一辈依然没让他的后人抓到。传国玉玺也在我们手中,明朝眼看快完了,也还是没得到!” 夏天南盯着他的眼睛,问道:“你确实很有诚意。不过我还想问一句话,既然背负了这么多年的使命,怎么轻易就会放弃?” 慕容龙城眼中闪过一丝落寞:“不管我的祖先如何骄傲,他终究只是个臣子,名字里没有孛儿只斤四个字,不是黄金家族的后人,想要凭借一己之力复国,名不正言不顺。我的祖父和父亲已经流露出了这种心思,自然也影响到了我。如果不是忽如其来的灭门惨案,我也不会想着找明朝皇帝复仇只要能够达到报仇的目的,谁来做新朝的皇帝,我是不介意的。” 听他这么说,夏天南忽然想起天津码头上的一幕,问道:“你这么急切地想要从海军舰长换到尚未成立的陆战队,是不是也有这方面的想法?” “正是。舰炮再厉害,也不能打到北京城,伤不了明皇帝一根寒毛。加入陆战队,就有配合陆师攻入京城的可能,我就有机会亲眼见证明廷的覆灭和崇祯的死亡。” 夏天南长出了一口气。自愿献出传国玉玺、从大权在握的舰长职位到申请加入一支新的部队从零开始,种种行为都可以说明,慕容龙城只是单纯地为了向明王朝和皇帝复仇,并没有所谓借兵复国的幻想。如此看来,抛开那些使命和身份,作为一个颇有军事才能的部下,他依然是可以信任的。 “好吧,我决定相信你,给你一次机会。不过如果让我发现你在军中有任何对我和琼海军不利的行为,我会让你从这个世界消失,绝不会有第二次机会。” 慕容龙城右手捂在胸前,行了一个蒙古人的躬身礼,恭敬地回答:“请将军放心,慕容绝无二心。” “好了,这件事先说到这里,我心里有数了。你先出去吧。” 等到慕容龙城走到门口时,夏天南想起一件事,问道:“那个锦衣卫千户卫忠如何处置,你要不要手刃仇人?” 慕容龙城淡定地回答:“虽然他曾追我到广州,但当年屠戮我族人的并不是他,所以,如何处置他由将军决定。” 夏天南点点头,“顺便再问一句,你这个汉名是随便取的,还是有什么来历吗?”这也算他心中一直以来的一个疑问了,无他,因为这种名字除了在旧时空里的武侠里出现过,明朝是很罕见的。 “本来我这一支的汉名都姓王,不过为了掩人耳目,对外都是按母亲姓氏我母亲复姓慕容。至于名字,是取自哈拉和林。当年我的祖先带着元惠帝逃到了这里,作为都城。哈拉和林也是古匈奴汗国的王廷,也是他们祭祀龙神的地方,所以这个地方又称龙城。于是,我的汉名就叫慕容龙城。” 原来如此!夏天南好奇地继续问道:“哦,那孛日帖赤那呢,蒙古语的意思是什么?” 慕容龙城顿了顿,挺起了胸膛,“孛日帖赤那在蒙古语里的意思是:苍狼。” 注1:博克是蒙古族传统的体育娱乐活动之一,草原上的人们把蒙古式摔跤称作“搏克“,是蒙族三大运动摔跤、赛马、射箭之首。 第八百七十三章 自毁长城 审讯了锦衣卫,彻底解开了慕容龙城的身世之谜后,夏天南带着众人准备离开群英馆。至于锦衣卫千户卫忠,一时还没想好怎么处置,便一并带走。 朱媺娖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陪着小心问:“哥哥,你要走吗?” 夏天南还以为她担心自己的命运,挥了挥手说:“你放心好了,我的事办的很顺利,今儿个心情好,你冒犯我的事就不计较了。” “我说的不是这个……”朱媺娖局促地用手指绞着衣服。 “呵呵,难得看到无法无天的九公子有害羞的时候。”夏天南笑了起来,“趁着我心情好,你有什么小小的愿望,说不定我顺手就替你办了,有的话快说,过时不候。” “真的?”朱媺娖眼睛发亮,“你天不怕地不怕,是我见过唯一一个不把我父皇和锦衣卫放在眼里的人,要不你带我出京城吧?我想见识见识外面的天地是什么样的。” 夏天南本来笑吟吟的,闻言差点被惊掉下巴。 “九公子,你不要开玩笑了,我要是私下带你走,你父皇和母后会把京城挖地三尺来找你的。我虽然不怕他们,可是不想为了不相干的人惹麻烦上身!” 朱媺娖明亮的眼睛里开始有水汪汪的水珠出现,她哀怨地看了夏天南一眼,垂下了头,“我在你眼里,自然是不相干的人。可是你知道吗?你是第一个敢当面呵斥我的人,从记事开始,我就没有过这种经历。我从小没人管束,从信王府到皇宫,内侍和宫女任凭我如何捣乱,大气都不敢出,我很渴望父皇能和我说说话,哪怕是训斥我。可是他永远有看不完的奏章,处理不完的国家大事,直到我出宫都不曾来看过我一眼。而你发脾气的样子,好像兄长,也像父亲……” 夏天南心里咯噔了一下,这是典型的缺乏父爱的表现。这样环境下成长起来的叛逆少女,很容易产生恋父情节,迷恋上比自己成熟的男子。自己街头将她训斥一番,还开了一枪吓唬她,万万没想到事情会往这个方向发展。不过,他并不想和明朝的一个公主有任何的牵连,这种想法,要及时扼杀在摇篮里。 “咳咳,九公子……” 朱媺娖幽怨地打断他,“都说了,九公子只是掩人耳目的称呼,你既然已经知道了我的身份,可以叫我的名字,媺娖……” 朱媺娖虽然五官精致,皮肤白皙,但现在还是男装打扮,俨然一个面如冠玉的翩翩公子哥,用这种幽怨的腔调说话,还是感觉怪怪的。夏天南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额,那我还是称呼你坤兴公主吧。公主啊,你生在帝王家,很多事情是不能由着自己性子来的。虽然按照钦天监的预言,培养你的方式和别的皇子和公主不一样,但是有一点是一样的:连你父皇都不能随心所欲离开京城甚至是皇宫,你就更加不可能离开京城了。不管你在宫外闹得如何天翻地覆,一旦打算出城,就要做好承受一切后果的心理准备。我劝你,还是打消这个念头吧。” 朱媺娖嘴一撇,“不就是不愿意我跟着你走嘛,找一大堆理由……” 夏天南摇摇头,抬脚就往外走,边走边说:“信不信由你,反正我不可能陪着你疯。今天感谢你提供地方给我,谢啦,今日就此别过,他日最好不再见,后会无期!” 说着,快步离开了房间,随行的士兵们也一溜小跑,瞬间就走远了。朱媺娖追赶不及,恨恨地盯着他的背影,良久,跺了跺脚,“你给我等着,会让你心甘情愿答应我的。” 乾清宫。 崇祯询问杨嗣昌:“他真是这么说的?” “臣的话句句属实,绝无夸大之词。”杨嗣昌回答道,“虽说他的理由也说得过去,以琼海镇总兵兼任登莱总兵,可以遏制流寇,还愿意以水师通过旅顺牵制鞑子。但是,臣绝不相信他这么做是出自公心,扩军不受限制就是最好的证据——天下的兵马都是朝廷的,粮饷也由朝廷发放,他夏天南为什么主动提出超出兵额的不需朝廷发饷?这不是明摆着不打算听从朝廷调遣,拥兵自重吗?” 崇祯眉头紧锁,“依你所见,他这么做,是想自立为王,还是割据一方?” “不好说,都有可能。当然还有更坏的可能,就是……”杨嗣昌左顾右盼,确认没有宫女内侍在场,低声说,“他想效仿安禄山之流,起兵谋反!” 崇祯一惊,以琼海军的战斗力,如果再扩军几倍,天下几乎无人可制。再细细一想,要求盘踞山东这块要害之地,而且名正言顺地扩军,兵源、粮饷不受朝廷制约,不正和唐朝的藩镇一样嘛!要知道,唐朝之所以由盛而衰,很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藩镇将领拥兵自重,在军事、财政、人事方面不受中央政府控制的局面,导致了后来的安史之乱。 他坚定地说:“不,大明决不能出现藩镇,朕也不做唐明皇!” 杨嗣昌见崇祯表明了态度,心中一喜,附和道:“正是,陛下不能被他牵着鼻子走。依臣所见,宁可自废一臂,断送这支强军,也要把这隐患扼杀于无形之中。” “你的意思是?” 杨嗣昌用手在自己的脖子上比划了一下:“一不做二不休,趁着他在京城内,将其斩杀,以绝后患!” 崇祯听到这建议,反而有些犹豫了,“长卿不是说过,如果贸然杀了夏天南,他城外的大军会被逼反吗?” “温阁老所言,妇人之仁而已。”杨嗣昌眼中闪过一丝厉色,“陛下,如果放虎归山,琼海镇有七八成的可能会成为拥兵自重的藩镇,而斩杀夏天南,至少还有三到五成的可能收服琼海军。虽有风险,却是值得的,如何选择,就看陛下的意思了。” 崇祯踌躇起来。如果判断正确,那么这番冒险大可以一试,但如果判断失误,夏天南不过是性格张扬、行事跋扈,并无割据谋反之心,那么逼反琼海镇,就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了。 第八百七十四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 就在崇祯犹豫不定时,王承恩进殿禀报:“锦衣卫指挥使骆养性求见。” 这个时候他来做什么?崇祯不知道骆养性有什么事情,但锦衣卫禀报的都是机密要务,不能怠慢,只能将杨嗣昌说的暂且放到一边,宣骆养性觐见。 骆养性微胖身材,平日里总是笑眯眯的像个弥勒佛,性格沉稳,但今日却显得有些心浮气躁,额头上依稀可见汗珠。他一进来就“扑通”跪在地上,颤声说:“陛下,臣无能,一宗谋逆大案的要犯逃脱,而且折损了一名千户、几十名手下” 崇祯心里觉得烦躁,怎么麻烦事都凑到一起了?他没好气地说:“你先起身,慢慢说,到底怎么回事?” 骆养性却不敢起身,跪在地上回话:“陛下,还记得八年前查获的那起前朝余孽大案吗?” 崇祯闭眼回忆了一番,依稀想起了当时的情形。 “朕记得,这伙人号称是元朝中书右丞相的后人,潜伏在大明境内,只为有朝一日反明复元” “陛下博闻强记,臣佩服万分。”骆养性说,“虽然当时我们带兵灭了贼人满门,但是却让一个少年逃脱了,据说是这伙人的几代单传的唯一血脉。八年后,这个少年已经长大成人,今日出现在了北镇抚司” “出现在北镇抚司?” 崇祯和杨嗣昌都大吃一惊。 骆养性咽了口唾沫,艰难地说:“正是。经辨认无疑,是琼海镇总兵夏天南的一名部下,跟随其参与了今日与杨部堂的商谈” 崇祯喃喃道:“这厮居然如此大胆,敢收留朝廷钦命要犯?” “夏天南是否知情,臣不得而知。”骆养性谨慎地说,“为了避免刺激夏天南,臣没有以锦衣卫的名义公开抓人,而是等他们离开了北镇抚司之后,乔装蒙面,在僻静角落下手。结果就是全军覆没,几十名好手无一逃脱,现场不见尸首,只见大片血迹” “能确定是夏天南干的吗?”崇祯追问。 “臣没有亲眼目睹,不敢妄言。” 杨嗣昌趁机说:“陛下,这种事何必还要找证据?能够让锦衣卫几十名好手全军覆没还能全身而退的,京城还有几人?再说,这些人是办差抓钦犯,除了夏天南,还会有谁铤而走险当街行凶,对抗锦衣卫?” 骆养性补充道:“陛下,臣在现场查看时,听顺天府的人说,当时看见大队人马出没,还听见了火铳的响声,那些人自称是琼海军,火铳不小心走火” “事情的真相已经呼之欲出了。”杨嗣昌兴奋起来,“在京城残害锦衣卫,包庇谋逆重犯,仅这一条就是死罪。如此无法无天之人,反骨已现。陛下,下旨吧,把夏天南斩杀于京城内,切不可纵虎归山!” 有了骆养性带来的重磅消息,再加上杨嗣昌的怂恿,崇祯犹豫再三,终于下定了决心。 “便依文弱所言,此事由你全权负责。必须部署周密,切不可走漏风声。” 杨嗣昌大声应下:“臣遵旨!” 文渊阁。 温体仁正在翻阅各地送来的奏折,时不时提笔写下条陈,却突然觉得右眼皮跳个不停,于是放下笔,轻轻揉了揉眼部。 坐在他对面的东阁大学士王应熊见状,殷勤地问:“阁老是否身体欠安?” “倒没有,只是右眼直跳,不知道何故?” 王应熊惊讶地说:“民间传言左眼跳财右眼跳灾,阁老近几日可有烦心事,还是注意些为好。” 温体仁挥挥手,“不妨事,民间传言,岂可信以为真。” 话虽这么说,心里却犯起了嘀咕,莫非真有什么事? 这时,一名小太监来文渊阁传话:“万岁爷口谕:今日诸位大学士酉时之前暂勿出宫,所需饭食由御膳房送来。” 简单的几句话,却让文渊阁内乱成一团。酉时天都黑了,早就过了打卡下班的点,皇帝这是要干嘛?明朝官场可没有深夜加班的传统,给工作餐也不干。 “圣上这是做什么?难道有大事发生?” “若有大事,为什么内阁都不知道,还要在文渊阁等候?” 温体仁心里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禁止内阁成员出宫,而且自己这个首辅都毫不知情,肯定有大事,而且不是好事。 这时内阁的成员们议论完之后,纷纷把目光聚集在温体仁身上。温体仁会意:“诸位稍安勿躁,本官去乾清宫打探一下消息。” 温体仁出了文渊阁,匆匆来到乾清宫求见,王承恩却为难地回答:“阁老,万岁爷交代了,酉时之前,谁也不见。” “我也不行吗?”温体仁一颗心如堕冰窟。 作为臣子,皇帝的宠信是最重要的,温体仁一直很注意这方面,做事都是顺着皇帝的意思,时刻都在揣摩圣意,也一直做得很好。可是今天这是怎么了,主动求见居然被拒之门外!难道自己在皇帝心中的地位大大降低了,从此失了圣眷? 王承恩看出了他的失落,安抚道:“阁老不要多想。万岁爷做了一个非常重大的决定,心里也很烦恼,此刻不愿与人交谈。” 温体仁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圣上乾纲独断,本是应该” 这时杨嗣昌四平八稳地从殿内出来,脸上带着一丝志得意满的神情,看见了温体仁,主动走过来搭话:“阁老可是来找圣上的?圣上此刻不见任何人,阁老还是请回吧,酉时之后,便可自行出宫,玄武门届时会打开宫门供诸位出入的。” 温体仁犹豫了片刻,放下了首辅的架子,低声问道:“文弱可否透露一二,究竟何事如此大费周章?” 杨嗣昌轻轻一笑:“圣上说不得走漏一丝风声,不过阁老不是外人,透露一些也无妨。不光是内阁大学士不能出宫,此刻京城中三品以上的文武官员,都接到了圣上口谕,申时至酉时之间,不得踏出府邸一步。这既是为了防止有人通风报信,也是保护各位的安全。申时一刻,城南一带京营大军齐聚,重兵围困,许进不许出,申时三刻一到,神机营大炮齐鸣,某处将夷为平地,大明从此铲除一个天大的祸害!” 第八百七十五章 救星 虽然杨嗣昌没有明说是谁,但是温体仁第一时间就想到了夏天南。能够让皇帝和杨嗣昌这么大张旗鼓对付的,也就是夏天南了。 他暗叫糟糕,夏天南的大军都在城外,如果真如杨嗣昌所说,调集京营大军围困,加上神机营的红夷大炮,凭借他现在身边那些人,还真是凶多吉少,得想个办法通知才是。 温体仁看了看天色,此刻应该是将近申时,离酉时还有一个时辰左右。从皇宫到神机营驻地,走得快的话,应该半个时辰能到,只要能顺利通知夏天南,到酉时三刻开炮之前,可以有近一个时辰逃走的时间,应该来得及。虽然自己不能出宫,但是可以让自己的仆人前去。 主意打定,他装作不经意地问道:“也不知是何方神圣要如此大费周章?” 杨嗣昌摇了摇头:“圣上再三交代,酉时之前,这人是谁绝不能说,请阁老见谅。” 温体仁哦了一声,“既然是圣上乾纲独断,我们为人臣子的也不敢多问。本官家中本有急事需要处理,眼下既然不能出宫,便只好让家仆回去通知一声,不必等我了,天大的事,也不如圣上的事情大……” 他尽量装作不经意的样子,转身慢慢踱步准备离开。不料杨嗣昌悠悠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阁老可能不明白圣上的意思:所有阁臣自己不能出宫,也不能与宫外的家仆联系……” 温体仁心中一震,脸上却不动声色,转身装作惊讶的样子问道:“连家仆也不能联系?” 杨嗣昌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这也是为了阁老和诸位好。要是你打发家仆回去办事,如果碰巧贼人得到消息逃脱,是不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下官也不希望诸位卷入不必要的嫌疑之中……” 温体仁作出恍然大悟的表情:“还是文弱想的周到,本官怎么没想到呢?我这就去文渊阁和他们交代清楚,安安心心等过了酉时再出宫。” 杨嗣昌似笑非笑:“有劳阁老了。” 等离开乾清宫,转到一个僻静的回廊,温体仁绷不住了,脚步虚浮,汗如雨下。回忆起刚才杨嗣昌意味深长的笑容,心中担忧不已,难道自己和夏天南的关系被他看出了端倪? 如果夏天南被一锅端,自己再被怀疑,就算没有真凭实据,自己的仕途也到头了,别说首辅之位,哪怕全身而退都成了奢望。 他心中长叹:知文啊知文,老夫现在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不能也不敢搭救你,还是自求多福吧! 正在自怨自艾之际,前方一群人迎面走了过来,温体仁瞟了一眼,依稀是一群宫女簇拥着一个年轻女子。他老眼昏花,隔得远看不清,也不知道是什么人,或许是内宫的嫔妃也不一定。 虽然嫔妃平日都在内宫活动,没有特殊情况绝不会出现在乾清宫附近,但这也不是外臣能够过问的。温体仁赶紧闪到一边,眼观鼻鼻观心,不敢多看。不管来的是普通宫女还是内宫的嫔妃,外臣都必须避嫌。 那群人经过温体仁身旁时,为首的年轻女子看到了他,“咦”了一声。 温体仁下意识地抬头看了一眼,这么近的距离,自然能看清对方的面目,他吃了一惊,一声“九公子”差点脱口而出。 这人正是群英馆里的九公子,皇帝的女儿坤兴公主朱媺娖。彼时是一个面如冠玉的俊俏公子,现在则换上了女装,成了唇红齿白的俏佳人。 朱媺娖看见温体仁,也是差点脱口而出一声“老先生”。想起了群英馆里荒唐的一幕,没想到在这种场合下又见到,朱媺娖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低下头准备快步离开,可是余光却看到这位老先生拼命地挤眉弄眼,似乎有话要和她说。 想到对方和夏天南的关系密切,朱媺娖心中一动,便停下脚步,清了清嗓子,对身边的宫女们说:“你们到前面拐角处等我,我一会就来。” 一位年长的宫女看了看温体仁,担忧地问:“公主,有男子在场,是不是不妥?” 朱媺娖哼了一声,“你管得太宽了,叫你先走,你走便是!” 年长宫女赶紧垂头应下:“是,公主。”这位自幼在宫外长大的公主很少进宫,宫里的规矩从不遵守,这也不是她能干涉的。 等宫女们走远后,朱媺娖四顾无人,热切地问:“老先生,是不是有话和我说?放心,你逛窑子的事我不会和父皇说的,但是你要帮我的忙。我喜欢和他在一起玩,可是他想避开我,你有什么办法没?” 温体仁拦住她,也是无奈之举,仓促之间,他找不到更合适的人来破解眼下的困局。不过对方是公主,未必肯帮忙,不过是死马当做活马医罢了。可是对方一开口,居然透露出对夏天南的好感,让温体仁不禁心中大定,这事有眉目了! 他不知道后来两人之间发生了什么,可是肯定是较为亲密的接触,可以从这方面下手。他含糊地回答:“公主说的事好办,回头我劝劝他便是。只是今晚有一个天大的难关,如果他过不去,恐怕公主再也见不到他了……” 朱媺娖大惊失色,追问道:“再也见不到他,是什么意思?他今日连夜出城?” 温体仁咳嗽几声:“咳咳,这个嘛……不是他要出城,而是你父皇要捉拿反贼,大军云集,他又正好在封锁的范围内,恐怕会殃及池鱼……” “原来是这么回事……”朱媺娖放松下来,格格笑道,“他本事大的很,锦衣卫都不怕,我父皇的人也奈何不了他,不会误伤的。” “公主有所不知,四周架起了无数红夷大炮,到时大炮一响,炮火所及之处皆夷为平地,大罗金仙也跑不了……” 朱媺娖脸都吓白了:“大炮?这样一来他不是死了?不行,我得去找父皇下令把大炮撤了,免得伤到了他……” 温体仁也被吓得不轻,这么一来,自己就死定了——唆使公主干政,他有多少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第八百七十六章 挽救夏天南的唯一机会 眼见朱媺娖提起裙裾就要走,温体仁恨不得伸手拉住她,可是又不敢,急得跳脚,低声呼道:“公主万万不可!你这样会害了他的。” 朱媺娖一愣,答道:“老先生,不是你说的吗?他和朝廷追捕的钦犯都在封锁的范围内,大炮会误伤他的呀!我让父皇撤了大炮,是要救他啊。” 温体仁又怎么敢说这位就是你父皇要杀的人?他耐心劝道:“公主,皇子尚且不能干政,又何况是你?如果你贸然去劝,只会适得其反,以你父皇的脾气,怎么会因为你一句话就撤回大炮?” “那怎么办,眼睁睁看着他被大炮炸死吗?”朱媺娖眼中已经开始有眼泪在打转了。她自己也说不来,为什么会对只见过两次面的一个男子这么关心。 “公主莫急,大炮是撤不了,但你还是可以救他的,只需如此……”温体仁靠近一点,低声对朱媺娖说了几句话。朱媺娖听了连连点头。 “只是这么一来,公主自己就要置身于险地,老臣实在不忍心……” 朱媺娖立刻接话:“是我自己心甘情愿的,与老先生无关。另外请老先生放心,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我一个人的主意,不会把你牵扯进来。” 温体仁心中大喜,这样一来,不管事情成败,就先把自己洗干净了,这位公主正经起来的时候还是很善解人意的。他抬头看了看天色,说道:“申时快到了,离酉时三刻只有一个多时辰了,时间紧迫……老臣在此地不宜久留,先行告辞。” 等温体仁走后,朱媺娖擦了擦快要掉出来的眼泪,眼珠转了转,没有按温体仁说的直接出宫,仍然往乾清宫方向走去。她虽然年纪小,但是脑子很机灵,既然父皇调动大军围剿谋逆要犯,自己贸然劝阻固然不妥,可是直接去救人也未必能成功,那些丘八未必肯让自己进去,得从父皇这里骗道护身符。 其实温体仁何尝不知道这一点。大军将军营围得水泄不通,没有皇帝的旨意,就算是公主也未必能进去,唆使公主去试试,不过是死马当作活马医罢了。 乾清宫门口,杨嗣昌负手而立。他已经在这里站了快一个时辰,但是一点都不觉得疲倦,相反觉得非常亢奋今晚终于能够铲除夏天南,有这样的消息刺激,他浑身的肾腺素都被调动起来了,全身都充满了劲。 现在正是最关键的时刻,只要皇帝不松口,下旨将京营和红夷大炮撤走,神仙也救不了夏天南。他只要在这里守住一个时辰,不让任何人有机会进殿说服皇帝改变主意,则大事可定。 朱媺娖在一群宫女的陪同下来到了殿门口,杨嗣昌警惕地望着她们,出声阻止:“站住。陛下现在任何人都不见,你们不准再往前走了。” 朱媺娖走到他面前,轻蔑地看着他:“我要见我父皇,你有什么资格阻拦?” 杨嗣昌回到京城的时间不长,并不认识这位自幼养在宫外的公主,他愣了一下:“父皇?” 朱媺娖伸手去推杨嗣昌,杨嗣昌秉承男女授受不亲的观念,连忙往后退两步,让开了挡住的路。朱媺娖在门口整理了一下衣裳,用清脆的声音说:“儿臣媺娖求见父皇!” 杨嗣昌觉得有些不对劲,这是从哪里冒出来一个公主,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种最关键的时候来。虽然他万万想不到这个从天而降的公主的目的和刚才的首辅是一样的,但是本能的认为应该阻止她进殿,免得出什么幺蛾子。 他再度挡在朱媺娖前方,伸开双臂:“陛下此时不愿见任何人,请公主不要让臣等为难……” 朱媺娖瞪了他一眼,翻了个白眼,似乎没有听见这句话,以更大的声音说:“儿臣媺娖求见父皇!” 殿门徐徐打开,王承恩走了出来,躬身行礼:“奴婢见过坤兴公主。万岁爷听闻您来了,很高兴,让您进去呢!” 朱媺娖示威地看了杨嗣昌一眼,然后恢复到淑女的模样,迈着碎步进了殿。杨嗣昌无可奈何,只能在后面眼睁睁看着她的背影,人家父女相见,自己实在想不到阻止的理由。 朱媺娖进了殿,里面虽然点起了蜡烛,她还是觉得很昏暗,眼睛有些不适应。她心情复杂地往前走,那个身穿明黄龙袍的人出现在了视野中。 今日进宫,其实只是朱媺娖的一时心血来潮。她异想天开想要跟夏天南出京见见世面被拒绝后,并没有放弃,而是进宫来找父皇,想要软磨硬泡,得到父皇的允许,这样一来,夏天南就没有拒绝她的理由了。如果让父皇下一道旨意,命令夏天南带着自己闯荡天下,那就更好了。只是没想到,这次回宫的无意之举却成了挽救夏天南的唯一机会。 等她慢慢走近,看见了父皇鬓角清晰可见的白发时,忍不住鼻子一酸,弱弱地喊了一声:“父皇……”要知道,父皇今年还不到三十啊,居然有了这么多白头发! 崇祯正在想着什么事情出神,连女儿进来都没看见,闻言转头看过来,眼中冒出难得一见的慈祥,“媺娖来了?多久没进宫了,今儿个怎么想起来看父皇了?” 朱媺娖回答:“儿臣不孝,不能常伴父皇左右。要不,父皇让我回宫住吧,也好经常侍奉左右,您日夜操劳,看这头发,已经白了好多……” 崇祯下意识地摸了摸鬓角,自嘲地说:“朕未老先衰,让媺娖看笑话了。”顿了顿,继续说,“回宫一事,等朕问过钦天监之后再做决定也不迟,他们说你命中注定有一个劫数,总得过了这个坎吧?你虽然在宫外住着,但是想进宫看父皇和母后,随时都可以来,谁也不能拦着你。” 朱媺娖心中一喜,机会来了。连忙嗔道:“谁说的?刚才就有个人拦着儿臣不准进殿,父皇你快治他的罪……” “拦着你?”崇祯先是一愣,然后反应过来,“是文弱吧?他只是尽心办差,不是故意要和你为难……” 朱媺娖趁机撒娇:“要不父皇给我一道圣旨吧,不管是进宫还是在宫外,任何人不得阻拦我,这样我就不会被人欺负了!” 第八百七十七章 包围 崇祯难得开心地笑了起来,指着她说:“胡闹!你本来就是朕的女儿,京城谁敢拦你?再说,你当圣旨是大白菜啊,这种小事也要下旨?” 朱媺娖抓住崇祯的手臂摇晃不依:“父皇不疼我了,看着我被人欺负!” 崇祯感受到了平日难得的天伦之乐,幸福感油然而生,一时兴起,松口道:“好吧,朕怕了你。圣旨是不可能的,朕可以给你一道手谕,京城范围之内,任何人不得阻拦你出入!” “手谕也行。”朱媺娖生怕夜长梦多,主动研墨,将笔递给崇祯,急吼吼的样子把崇祯逗得哈哈大笑。 崇祯略一思索,提笔写下了一行字:“见此手谕如见朕,凡阻坤兴公主进出者,着有司锁拿问罪!”落款处题了一个“检”字。这是他的名字,与兄长天启帝朱由校只差一个字。 在崇祯看来,这道手谕不过是哄哄这个难得进宫一次的女儿罢了,和小孩子过家家没什么区别,她也不可能用这个东西闯出什么祸来。在宫内,谁会不开眼阻挡公主进出?在宫外,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更是自由自在,不用手谕也能畅通无阻。 朱媺娖吹干墨迹,小心翼翼地卷好收了起来。崇祯看到她这副模样,忍不住又笑了起来,就像父母看到孩子玩玩具一样。 一旁的王承恩看到这一幕,脸侧到一旁,偷偷擦拭了一下眼角。这位主子几年来笑的次数恐怕不会比今日一天多,多亏了这个坤兴公主,让主子能高兴一会。 陪崇祯继续说了一会话之后,朱媺娖乖巧地说:“儿臣今日进宫就是想父皇和母后了,现在能和父皇说会话就已经知足了,接下来就不打扰父皇处理政务了。” 和女儿小聚片刻,崇祯心情舒畅了不少,微笑着说:“日后想父皇了,随时可以入宫。现在去陪陪你母后吧。” 朱媺娖点点头,“儿臣告退。”慢慢退出殿外,等到消失在崇祯视线之外后,长出了一口气,事情还算顺利,接下来就是去救夏天南了。 这时杨嗣昌无声无息靠近,躬身行礼:“公主要走了?” 不知道为什么,朱媺娖对这个中年臣说不出的反感,她哼了一声,没有回答,昂首挺胸,示威一般径直走了,看都没看对方一眼。等候在外面的宫女们簇拥着她往外走去。 等到了拐角处,见四下无人,朱媺娖提起裙裾,一溜小跑往玄武门的方向走了。宫女们都愣住了,过了片刻才回过神,纷纷去追,边追边喊:“公主,你不是要去皇后娘娘那吗?” 杨嗣昌看着朱媺娖远去的背影,越想越不对劲,犹豫了半天,返身往乾清宫内走去。 片刻之后,杨嗣昌气急败坏的声音在殿内响起。 “什么,陛下给了坤兴公主一道手谕,可自由出入任何地方?” 崇祯抬头不悦地问:“怎么,朕给自己女儿一道手谕又如何?难不成必须由你杨弱批准?” 杨嗣昌连忙跪下:“臣不敢!” “起来吧。”崇祯轻轻摆摆手,“不该你管的事不要瞎操心,眼下你最重要的事是调度指挥今晚的行动。” 杨嗣昌想了想,觉得还是不放心,主动请缨:“请陛下让臣出宫,在现场指挥,以免出什么纰漏。” “准了。今晚的行动只许成功,不许失败,若是出了岔子,唯你是问。” “臣遵旨。” 申时,天渐渐开始黑了。玄武门处,大批禁军层层把守,连只苍蝇都飞不出去。 杨嗣昌匆匆赶到,隔着老远就大声询问:“本官乃兵部杨嗣昌。此处由何人负责,今晚是否有人进出?” 一名将领上前答话:“回部堂的话,按万岁爷的吩咐,小的们加派了两倍的人手把守,没有万岁爷的旨意,酉时三刻之前,除了部堂您之外,任何人只准进不准出。” 杨嗣昌松了口气。可接下来的话让他警惕起来。 “不过,刚才坤兴公主手持万岁爷的手谕出去了,我们不敢阻拦……” “她不是进宫给圣上和皇后请安的吗,怎么匆匆忙忙就走了?”杨嗣昌心想。他越想心里越不安,回头吩咐,“来人,备轿,我要出宫,去京营!” 夜幕下,两行人先后出了玄武门,朝着同一个方向奔去。 城南,京营大营外。 趁着夜色的掩护,数以万计的京营士兵悄悄地将原本属于自己的大营包围得水泄不通,数百门大小不一的火炮被布置在空旷处,有些碍事的民房已经被推倒,以免影响炮弹的轨迹。周围几里的百姓已经被驱散,敢于质疑的,统统被顺天府的人带走,甚至有个别人当场被砍了,以免喧哗声惊动目标。 准备工作已经完成,神机营的一名副将亲自指挥,所有的炮口都对准了军营的中央,只等酉时三刻一到,就下令开炮。 军营中,夏天南和林伟业正在秉烛夜谈,并不知道外面的情形。 林伟业问:“你讹诈崇祯的目的已经快要达到了,慕容龙城的身世也弄清楚了,继续呆在京城没什么意义了吧,打算什么时候出城?” “明天吧。”夏天南想了想,“明早我再悄悄去找温体仁打听下消息,然后晌午出城。毕竟得罪了锦衣卫,杨嗣昌又一直不坏好意,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嘛!” 林伟业一时兴起,问道:“如果,我是说如果,崇祯和杨嗣昌这对君臣,加上锦衣卫都要对付你,想取你性命,而你又运气好跑掉了,之后你会怎么对付他们?干掉杨嗣昌,给崇祯来个兵谏,或者把崇祯也直接干掉?” 夏天南摇了摇头:“不到不得以,我不会直接干掉崇祯。在本时空的老百姓眼里,皇帝代表着大义名分,为了急于上位,亲手杀掉皇帝,把自己推到百姓的对立面,得不偿失。就连李自成也会假惺惺地替崇祯办丧事,清军入关都知道打着为崇祯复仇的旗号,他们会收买人心,我一个知晓历史发展进程的穿越者,难道比李自成和多尔衮还不如,犯这种低级错误?” 。 第八百七十八章 困局 林伟业点点头:“所以你打算把崇祯交给李自成,让煤山上吊的历史重演,然后你跳出来扮演救世主,收买人心?” “当然,在来京城的路上我就想好了,不是也和你说过了吗。至于杨嗣昌嘛……”夏天南哼了一声,“只要有机会,我是不会放过他的。” 两人说了一会话之后,夏天南忽然停下,侧耳听了一会,然后对林伟业说:“你有没有觉得,今晚好像比平时安静很多?有点不对劲啊……” 林伟业笑道:“是不是胡同遇袭之后,把你吓得草木皆兵了?这里可是京营的驻地,天子脚下,不是哪个旮沓角落,谁都能冒出来给你后脑勺拍一板砖。” 夏天南没有笑,正色道:“正因为是京营驻地,所以周边才热闹。虽然这些老爷兵不少人都是京城的勋贵子弟,吃住都不在这里,平日操练也很少,但是待遇优厚,养活了不少周边的商贩,往常这时候正是热闹喧哗的时候,可是今日好像都集体商量好打烊了一样,有点反常……” “你这么一说,好像还真是……” “虽然神机营给我们腾出了地方,但是大营里还有五军营(注)的右掖和左哨、神枢营的执事营,在人家的地盘上,我们也不方便堂而皇之部署岗哨……”夏天南站了起来,“我们还是有些托大了,明哨不方便部署,设几个暗哨也好,要是崇祯和杨嗣昌脑子短路了要对咱们下黑手,恐怕要吃个大亏。我还是出去看看吧……” 夏天南出门下令:“来人,把杨由基和黄猛甲叫来,各派几个机灵点的人到四周看看……” 林伟业安慰道:“或许是你想多了,大营里还有京营的几部兵马,好几千人呢,真要下黑手,难道自己人也一锅端?我就不信他们下得了手。” 夏天南冷笑一声:“我也希望我太敏感了。但你永远不要低估政客的腹黑程度,政治斗争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几千京营士兵并不能成为我们的护身符……” 军营大门两里处,大队士兵严阵以待,十几门红夷大炮早已架好,弗朗机炮更是密密麻麻摆了上百门——虽然弗朗机的射程并不能打这么远,但是也能壮壮声势。这只是正面的封锁线,另外几个方向的炮不比这里少。 负责指挥整个行动的神机营副将姓符,出身老牌勋贵世家。这些年京营基本上没打过仗,他还是第一次指挥这么重大的行动,不免有些紧张,在原地来回走动,等待开火时间的到来。 旁边一个守备小声问道:“大人,时间一到真的开炮?里面可还有五军营和神枢营的好几千人呢,要是都一股脑儿炸死了,咱们神机营会被戳脊梁骨的……” 符副将没好气地回答:“我有什么办法,这是宫里来的命令,我还冤得慌呢。” 这时后方一阵嘈杂声响起,正心气不顺的符副将找到了泄愤的方向,低声喝道:“谁在那咋呼?要是惊动了对面,老子先砍了你!” 几个士兵慌慌张张跑过来禀报:“大人,有一个自称宫里来的要打咱们这儿过去,怎么劝都不听……” “宫里来的?”符副将心里有些发慌,怎么越怕有事就偏来事呢?他扶了扶头盔,摆正一点,说道,“走,过去看看,是哪路神仙?” 他带着几名心腹穿过刀枪林立的人群,看到一顶轿子不顾士兵的劝阻,要往前面挤,连忙上前问话:“请问尊驾是哪位?前面不能走了,我们也是奉命办事,请多体谅……” 轿子停了下来,侧面的小帘里伸出一只秀气颀长的胳膊,递出来一张纸,晃了晃,看样子是想叫他看。 符副将走上前,小心翼翼地接过来,让手下把火把举近一点,仔细一看之后,大吃一惊,连忙跪下,恭敬地请安:“臣神机营副将符安康见过坤兴公主。” 身后的士兵见主将跪下了,也呼啦啦地跪了一地。 符安康并不是畏惧一个公主的身份,而是这张纸。上面明明白白写着:“见此手谕如见朕”,落款是当今圣上的名讳,虽然没有用玺印,但是他没胆量质疑这份手谕的真实性。 里面一个清脆的声音传来:“看清楚了吧?看清楚就放我过去。” “可是……” “你想让我请父皇给你治罪吗?” 符安康汗如雨下,思想斗争了一番,觉得没必要硬顶,只好下令部队让开一条道。 看着轿子进了包围圈之后,旁边的手下问道:“大人,这下该怎么办,这炮是开还是不开?” “我特么的知道该怎么办?”符安康低声吼了一句。他焦急地来回转了几个圈之后,下令道,“赶紧派人入宫禀报,兹事体大,我不能做主。” 夜幕中,这顶轿子穿过封锁线之后,飞一般进了军营。 “什么?大军已经把这里团团围住,还架起了几百门大小火炮?” 夏天南大惊失色,拍案而起。 旁边的林伟业、司马德等人更是脸色都发白了。军营方圆不过几里地,被几百门大炮瞄准,恐怕整个军营都会夷为平地。 黄猛甲焦躁地一拳砸在桌子上,“将军的预感果然灵验,我们的人刚派出去,还没回来,要是等他们的消息回来,怕是已经来不及了。” “现在已经来不及了。”夏天南恢复了冷静,“包围我们的不止神机营,还有五军营、神枢营的主力部队,人数是咱们的几倍甚至十几倍,这黑灯瞎火的,突围都看不清方向,咱们又没有大炮还击,凶多吉少。” 朱媺娖焦急地说:“所以,你赶快跟我走吧。老先生跟我说了,要抓的是谋逆钦犯,不是你,只要跟我出去就安全了。” 时间紧迫,夏天南也无暇去问朱媺娖为什么要来救自己,他听了对方的话,摇了摇头:“公主,你父皇要杀的正是我,不是别人。我也不会这么跟你走,先不说你能否把我在几万大军的眼皮子底下带出去,就算能逃掉,我这些手下怎么办?难道因为自己一个人苟且偷生,就把他们全部丢在这里死在大炮之下?” ———————————————————————————— 注:京营由三大营组成,分别是五军营、神枢营和神机营。 。 第八百七十九章 反省与破局 朱媺娖一听急了:“你要逞英雄吗?我最多只能带你一个人走,带不走这么多人,如果你要陪他们一起留下,都会死的!” 杨由基也劝道:“将军,你和她一起走吧,我们再想办法冲出去。?琼海军可以没有我们,但是不能没有你,如果你在突围中有个三长两短,琼海军就完了。” 黄猛甲也拍拍胸脯:“将军,我们皮厚肉糙,挨了炮子不一定会死,可是你性命比我们重要多了,不能有任何闪失,你先走吧,这里由我们顶着!” 司马德见众人都开口了,犹豫了一会,也作了表态:“请将军以大局为重!” 夏天南没有立即回答,看了看林伟业。 林伟业咬了咬牙:“说实话,我也怕死。但你是大家的主心骨,不可能让你留下,让我先走,这样我肯大家也未必肯。你先走吧,要是我壮烈牺牲了,记得帮我照顾好南英,还有香君。这辈子能有你这么个兄弟值了,咱们下辈子还做兄弟!” 夏天南终于开口了:“俗话说,‘疾风知劲草、国乱显忠臣’,这生死存亡的关头,看到大家这么为我着想,我很欣慰。” 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等待他的决定。 “我不得不承认,今天这个困局是我一手造成的。过去几年顺风顺水,让我丧失了基本的警惕,开始自我膨胀,犯下几个致命的错误。”夏天南诚恳地说,“京师水深,我把大军放在城外,带着一两千人马就敢来这龙潭虎穴蹚浑水,这是第一个错误;得罪了杨嗣昌这样的宠臣兼实权人物,以及臭名昭著的锦衣卫,却没有保持足够的戒备,营房外连个岗哨都没设,让对手轻轻松松完成了包围,这是第二个错误;我把崇祯和杨嗣昌想得太过理智,没想到他们会付出这么大的代价来杀我,不惜牺牲京营几千士兵以及方圆数里之内的百姓,这是第三个错误。” 朱媺娖有点懵,下意识地辩解:“我父皇不是这样的人,他时刻心系黎民百姓,不会滥杀无辜,肯定是佞臣谗言……”只是这句话被所有人无视了。要不是看在她冒着生命威胁进军营来救人的份上,立马就会怼回去。 杨由基说:“将军,不必再说了。您又不是圣人,犯点小错也是人之常情。现在当务之急是怎么出去,这些话,还是以后慢慢再说吧!” “不,你们听我说完。”夏天南摆了摆手,“我犯的错,不能让你们用生命来为我承担。我会走,但不是一个人走,要走一起走。我要把大家都平平安安地带出去!” 黄猛甲忍不住说:“将军,这如何可能?京营再烂,可是人家有炮啊!再说他们人多,如果外面有几万人围着,我们这两千人怎么出得去?就算几万头猪,杀起来也要费不少时间吧?” 众人都深以为然。就算京营的战斗力很渣,可是人数多到了一定地步,乱拳还能打死老师傅呢,再说他们有炮,即便射程、射速等综合性能不如琼海军的山地炮和野战炮,但一炮下来,血肉之躯一样也挡不住。 林伟业惋惜地说:“如果咱们的主力部队都在就好了,管他三七二十一,直接硬突,天下谁能挡得住?可惜现在的人加起来也就两个营的兵力,也忒少了点……” 夏天南抬头看了看天色,问道:“公主,问你两个问题。第一,他们什么时候开炮?” 朱媺娖想了想,回答:“我在宫里碰到老先生,他说是酉时三刻。” “嗯,还有半个多时辰,应该来得及。第二个问题,你是怎么进来的?” 朱媺娖骄傲地挺了挺不算太大但胜在匀称的胸,拿出一张纸。 “凭我公主的身份,以及这张父皇亲笔书写的手谕!” 夏天南接过来一看,脸上有了笑意。 “很好,这个东西很有用。接下来,就要得罪公主了,我们所有人能否出去,就看你的了。” 朱媺娖愣住了。“我?所有人?” 符安康正在像热锅里的蚂蚁一样乱转之时,军营那边传来了动静。长蛇一般的火把从军营延伸出来,一大群人径直往他这边过来了。 士兵们都紧张起来,举起刀剑,大声喝道:“站住,不要再往前走了,否则不客气了!” “都给我听着,坤兴公主在我手上,如果不想让她有什么意外,全都给我退后!” 夏天南“挟持”着朱媺娖从黑暗中冒了出来,身后是端起步枪紧随其后的大队士兵。 “我的老天爷,怕什么来什么,现在该怎么办啊?”符安康看到这一幕,想死的心都有了。 朱媺娖很配合地大叫:“救命!快来救救我!” 京营士兵面面相觑,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他们亲眼看到主将当众向这个公主下跪,其身份应该是如假包换的,这样的皇亲贵胄,没有命令的话,没人愿意动手,怕背黑锅。 夏天南等人“挟持”着朱媺娖,警惕地望着对面,缓缓靠近。被夏天南紧紧搂住的朱媺娖很享受依偎在对方怀里的感觉,恨不得前面的路一直没有尽头,如果不是要当着所有人的面演戏,她早就开心地笑出声了。这种酥麻和陶醉的感觉,是同性给不了自己的。 双方的距离越来越近,眼看就要接近了。符康安乱了方寸,不知道是该下令拦截好,还是下令让开道路好。 关键的时刻,后方传来一声大喝:“陛下有令,不得放走一个谋逆要犯,赶紧开炮!” 符安康扭头一看,却是兵部侍郎杨嗣昌来了——他知道今天的总指挥就是这个兵部大佬,下的命令必须听。不过他再回头看了看朱媺娖,为难地问:“可是公主在他们手上……” 杨嗣昌看见了这一幕,大惊失色,如果让他们成功逃掉,今晚的努力全都付诸东流,后果更是不堪设想。他厉声说道:“什么公主,你眼花了吧?公主是何等尊贵身份,怎么会大晚上跑到军营来?我只看到贼人要跑,放跑了谋逆要犯,小心陛下砍你的头!赶紧开炮!” 第八百八十章 突围 符安康没想到这位大佬毫不顾忌公主的安危,愣了愣,指着不远处的朱媺娖:“可是她手上还有万岁爷的手谕,见手谕如见万岁爷本人……” 杨嗣昌也管不了那么多了,从符安康腰间抽出他的佩刀,反手架在他脖子上,厉声:“休得妖言惑众!陛下的手谕,你可曾鉴证过真假?” 符安康感受这脖子上刀锋的冰凉,彻底慌了,“大人手下留情……这手谕难道还有假的不成?” “陛下命我监督这次行动,我可以先斩后奏。赶紧下令开炮,否则我动手了!” 符安康无奈,对手下:“放令箭,开炮!” 夏南见对面一阵混乱,依稀看到人群中好像有杨嗣昌,但隔着一段距离,视线又被挡住了,不能肯定。不过第六感提醒他,事情可能有变,得赶紧走。 “传令下去,上刺刀,马上突围!” 命令被接龙一般往后面传去。 “上刺刀,马上突围。” 近卫营和特战队的士兵开始跑着前进,最前端的夏南等人已经离对方不到一百步了。 “嗖”的一声,一支令箭升上空中炸开,照亮了空。 夏南抬头一看,暗叫糟糕,一手拉着朱媺娖,一手拔出手铳,加快脚步往对面冲了过去。 “轰轰轰”,闷雷般的炮声从四面八方相继响起,一颗颗炮弹带着火焰,像流星一样划破夜空,飞向了中央位置,有的直接往夏南等人的脑袋砸了下来。 众人拼命躲避,虽然夏南没有被砸中,但是数名负责保卫之职的近卫营士兵被当场砸成了肉泥。身后的军营中,惨叫声也相继响起,这是京营的部分军队死在了自己人的炮火下,成了琼海军的殉葬品。 这时,正前方的大炮也开火了,弗朗机炮发射速度比红夷大炮更快,率先“嘭嘭嘭”地喷射出橘子大的炮弹。这种弗朗机炮由母铳和子铳组成,射速较快,但威力不大,大型的弗朗机炮弹也不过一斤,型的更是只有三、四两。不过这么近的距离,即便弹重和威力远不及红夷大炮,杀伤力仍然不可觑。 虽然在一两百步的距离上,很容易瞄准目标,但是这些弗朗机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都避开了朱媺娖所在的位置,往两侧发射。惨叫声此起彼伏,不时有士兵中弹倒下,可是朱媺娖和夏南却安然无恙。 “轰轰轰”的几声巨响,正前方的红夷大炮开火了。 硕大的炮弹呼啸着飞了过来,几名士兵被炮弹扫中,像纸片一样被轻而易举地撕裂,鲜血和断肢在半空中飞舞,夏南和朱媺娖脸上、身上都溅落了无数的血滴。 夏南抹了一把脸上的血迹,大吼道:“黄猛甲,他娘的赶紧带着你的人打头阵,其他的人刺刀冲锋!” “是,将军!” 黄猛甲在后面大声应下,挥手高呼:“特战队的人跟我来,给其他兄弟开路!” 夏南低头看了看朱媺娖,这丫头被溅了一脸血,已经吓懵了。 以斩脚峒土兵为主体的特战队队员猫着腰前行,灵活地躲避着炮火,掏出了短铳,跑动当中朝对面的炮兵阵地开火。 “呯呯呯”,一阵清脆的枪声响过,不少神机营炮手倒下了。正在给笨重的红夷大炮重新量药、装弹的神机营士兵慌了,丢下大炮就跑。 红夷大炮的射速远远低于琼海军的10斤野战炮,开完一炮后需要很长的准备时间,加上特战队员用轻便的手铳进行火力压制,正面这十几门红夷大炮彻底哑火了,只剩下弗朗机炮还在发射。但是仅凭威力较的弗朗机显然是挡不住熟知火炮性能的特战队和近卫营士兵的,片刻之后就被对方靠近了。 负责保护大炮的京营士兵们举起手中的刀剑、长矛扑了上来。特战队员们毫无畏惧,收起手铳,举起钢刀迎了上去。黄猛甲的这支特战队,本来就是冷热兵器全能的部队,既能熟练地使用火器,也有不俗的肉搏能力,在关键时刻可以起到类似于后金“巴牙喇”的作用,又岂是毫无实战经验与战斗意志的京营老爷兵能比拟的? 凶狠的特战队员冲入人群中,挥舞着钢刀,肆无忌惮地收割着生命,黄猛甲更是一马当先,所向披靡。京营士兵的人数虽然远远多于对方,可是仍然抵挡不住,节节后退。 双方纠缠之际,大队近卫营士兵端着刺刀也加入了战斗。他们嗷嗷叫着,跑动中将一个个对手捅了个透心凉。这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京营士兵开始大面积地溃逃。 杨嗣昌虽是文官,却熟知兵事,看见这样的状况,知道事不可为,长叹一声,转身退入了黑暗之中,消失不见。 看似严密的包围阵被两千来人集中一点突破,从正面瓦解了,夏南等人付出了一定伤亡后,逃出生。 离开了军营之后,看着身后冲而起的火光,夏南暗道一声侥幸。他转头看着朱媺娖,今日能够逃出来,这个丫头功不可没。如果不是她及时示警,自己也不能赶在开炮之前发动突围;如果不是靠着她让京营投鼠忌器,不仅不能靠近对方火炮阵地,还有可能在炮击中丧生。 他摇了摇已经吓得不出话来的朱媺娖,轻声:“公主,今日多亏了你仗义相救,这份恩情,我会想办法报答你的。现在,你赶紧回去吧,别和我们呆在一起,免得被你父皇责怪。” 朱媺娖涣散的眼神慢慢聚拢,等恢复神智之后,哇地一声哭了出来,紧紧抱住了夏南。夏南拍了拍她的后背,以示安抚。这么凶残的战斗场面,看来吓到这个温室里长大的花朵了。 夏南看了看四周,朱媺娖来的时候乘坐的轿子在炮火中早就不知去向,于是下令:“来几个人,护送公主回去。先不要急着让她回宫,先送去群英馆吧!” 林伟业拍了拍身上带着硝烟味的尘土,问道:“那咱们呢?” 夏南毫不犹豫地:“出城,回到部队中去!只有手中有军队,才能夺回主动权,再呆在城中,恐怕没有刚才的运气了。” 第八百八十一章 兵谏 恋上你 630bookla ,最快更新乱世扬明最新章节! 深夜的炮声惊动了整个北京城,爆炸声响起时,很多人以为是地震,衣服都来不及穿,就跑出了家门。据老人们说,这密集的炮声让他们想起了天启六年的王恭厂大爆炸。虽然爆炸的猛烈度远远不及那次神秘的爆炸,但是持续的时间和造成的破坏程度有过之而无不及。 天蒙蒙亮时,有胆子大的跑到军营附近察看。这时候的大火已经被扑灭了,只有零星的小火。只见方圆三里左右的军营营房都已经化成一片瓦砾,残缺的肢体随处可见,残垣下压着不少烧焦的尸体——都是被压住后受伤无法逃脱,然后被大火烧死的。 卯时,大批京营士兵开始清场,禁止百姓出入,然后当地县衙组织的民夫陆续进入现场,搬运尸体、清理残垣瓦砾。没有人告诉百姓这里发生过什么,百姓也不敢问,免得祸从口出——能在京城里动用大炮的,肯定是手眼通天的人物,说不定就是皇帝本人,哪里是小老百姓敢打听的。 或许是杨嗣昌对这次包围行动太有信心,并没有想好失败之后的预案,被夏天南突围之后,他没有坚守现场组织追击,而是为了自己的人身安全跑了,让夏天南从容地带着人穿街过巷,直奔永定门而去。当然,以京营松散的组织和孱弱的执行力,能够在几个时辰内布置好一个口袋就很不错了,根本不能指望这些老爷兵在遭遇重创后还能就地反击甚至追击,杨嗣昌就算想到了,也没法做到。 没了大炮的压制,特战队和近卫营一路上可谓神挡杀神、佛挡杀佛,不管是五城兵马司的巡逻队,还是顺天府的巡街捕快,别说阻挡了,稍微躲闪不及就是排枪伺候,这些倒霉鬼临到死时,还不知道自己怎么得罪了这些煞神。 同样是因为对杨嗣昌行动的过于自信,永定门也没有部署重兵防止夏天南夺门出城,城门加上附近的城墙也就一个守备带着一两百兵丁把守,还不够塞牙缝的。夏天南等人到达后,趁着对方没有防备,子弹也不装了,直接端着刺刀冲了上去。 面对这群一言不合就亮刀子的虎狼之众,城门守军被捅死几十个人之后,立刻丧失了抵抗的勇气,全部跪地求饶。 夏天南站在城门下,下达命令:“把守军全部捆起来,留下特战队控制城门,其余人跟我出城!” 林伟业不解地问:“黄猛甲不走吗,留在这干嘛?” 夏天南回头看了一眼城南方向冒出的滚滚浓烟,从牙缝里吐出一句话:“因为我还要带着军队回来,得给我留着门!” 出城与部队会合后,夏天南立刻召集黄汉生、魏连横等指挥人员开了一个简短而重要的动员会,主旨就一个——兵谏! “昨晚吃的亏,我要连本带利讨回来!”夏天南拍着桌子大声说,“崇祯和杨嗣昌必须为他们的决定付出应有的代价!” 命令被层层下达到营、连,尚在睡梦中的士兵们被军官们叫醒,要求在最短时间内进入战备状态。无数士兵扛着步枪小跑着出了营帐,按照各自的建制和番号集合,军官的命令和士兵的报数声回荡在营地上空。 琼海军的动静惊动了旁边的山西镇和宣府镇,杨国柱和虎大威亲自前来询问。 夏天南知道这两个人还算正直,是可以争取的力量,直截了当地告知他们:“二位总兵,兵部杨嗣昌蛊惑皇帝,不但没有按军功给我应有的奖赏,还欲加害于我,我侥幸逃了出来,现在就要进城讨个公道!如果不想被我牵连,就请二位连夜撤走!” 激将法果然有效,虎大威一听不干了,嚷嚷道:“老弟说得是什么话?我敬你是条汉子,能杀鞑子,才称呼一声兄弟。现在你有难了,就让老哥走,让我这老脸往哪搁?” 杨国柱沉吟道:“究竟是什么事,让杨部堂做出这般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 夏天南哼了一声,“事到如今,杨嗣昌的丑事我也就不隐瞒二位了。这厮想要与鞑子议和,痛恨我重创阿巴泰和阿济格,破坏了他的议和大计,三番五次想要为难我。永定门外当着鞑子的面下令二位攻击我部未遂后,趁我在京城内没有大军保护,又蛊惑皇帝下旨调动京营围攻我,把全京城的红夷大炮都调来了,想把我炸得尸骨无存,还好我命大跑了出来……” “议和?”虎大威和杨国柱面面相觑,他们是第一次听到朝廷大佬有这样的打算。 虎大威恨恨地说:“鞑子都是凶残野蛮之辈,只有刀子才能让他们老实,议和只是书呆子异想天开罢了……” 杨国柱担忧地问:“既然如此,那么咱们三镇的功劳……” “自然是不算数了。”夏天南趁机上眼药,“既然打算杀我,这份战功他们就没打算认账,否则杀掉功臣算怎么回事,不是打自己脸吗?又如何堵住天下人悠悠之口?只是这样一来,倒是我连累二位了,到手的功劳泡汤了。” “岂有此理!”虎大威大怒,“老子一刀一枪拼出来的功劳,他们上下嘴皮子一碰,就这么没了?老弟,你去讨公道也带上我,算我山西镇一份!” 杨国柱隐隐约约觉得不太妥,军功没了自然可惜,可是带兵入城可不是闹着玩的,到时被扣上造反的帽子就完了。他不无忧虑地问道:“夏总兵打算以什么名义入城,准备怎么收场?” “我要直接去皇城兵谏,让皇帝铲除杨嗣昌这个奸佞小人!”夏天南“正义凛然”地回答,“只要皇帝迷途知返,远离佞臣、重用贤臣,我的目的就达到了。” 杨国柱松了一口气,追问道:“果真如此?铲除杨嗣昌就撤兵?” “不然呢,难道大军滞留京城造反吗?”夏天南笑道,“如果我打算造反,还这么卖力地杀鞑子作甚?”然后在心里补了一句,不是不反,只是时机未到而已,现在正好是打着“铲除奸佞”的旗号捞好处的时机,原来的那些条件,已经满足不了自己的胃口了。 杨国柱当即下了决心:“如此便好。宣府镇也愿追随贵部入城,讨还咱们该得的功劳。” 第八百八十二章 黑云压城城欲摧 夏天南闻言大喜:“有二位襄助,我心里就踏实多了。本文由 。。 首发” 虎大威是个急性子,说干就干。他抬脚便走,“既然要进城,我得赶紧回营整顿部队。” 夏天南忽然想起那个吞食大黄只求速死的兵部尚书,顺口问道:“张凤翼现在如何了?” “那个怂货?”虎大威鄙视地回答,“请了郎中看过,说吃的大黄太多,神仙也难救,也就这两三天的事了,另外那个前兵部正堂梁廷栋也是如此,两任尚书都要死在一块了。” 听闻是将死之人,夏天南也懒得管他了,既然自个儿求死,就让他自生自灭吧。 天刚放亮,永定门外数万大军就朝京城进军了,从夏天南出城到集合队伍卷土重来,不到一个时辰。 在这不算太长的过程中,城内发动了几次规模较小的冲击,试图夺回永定门的控制权,不过这种自发的、零星的冲击并不能给特战队带来多少麻烦。当拥有代差优势的火器部队占据有利地形进行防守时,没有人数优势的冷兵器部队就是送人头而已。 夏天南重新回到永定门内时,不屑地说:“这些文官玩阴的还行,硬碰硬就是一坨屎!这么久的时间,都没调集兵力增强各城门的守备,脑子里装的都是浆糊吗?” 虎大威在他身边讥笑道:“老弟有所不知,这些文官讲究的是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恨不得统领十万、百万兵马,守城门这种小事,自然入不了他们的法眼。” 杨国柱问道:“夏总兵,咱们都进来了,接下来怎么弄,咱们俩都听你的。” “那我托大安排二位的差使了!”夏天南说,“城内会有京营官兵,但是不堪一击,咱们兵分三路,过内城、皇城,在紫禁城会师,途中顺便解除京营的武装,然后给皇帝来个兵临城下,如何?” 虎大威点头道:“就听你的。琼海军从正阳门取道承天门,我就从崇文门直奔东安门,杨国柱你就走和义门去西安门,咱们从南、东、西三个方向到紫禁城下会师。” “那就这么办!”杨国柱说,“不过有件事我得提醒二位。咱们是来进谏,不是来打仗的,大军入城,就算做不到秋毫无犯,起码也得约束手下,不要沿途劫掠,更不要伤人,到了紫禁城,有什么事和皇上好好说,切不可以下犯上。如果做不到,我立马带人出城,不蹚这趟浑水……” “没问题。”夏天南痛快地答应,“我有分寸,不会这么鼠目寸光,劫掠百姓的事,我绝不会做的。”至于第二点要求,就有些一厢情愿了,都带大军入京城了,这不是以下犯上又是什么?不过夏天南没有点破这件事,就让杨国柱自我安慰吧,人家好好地来勤王,却被自己拉下水参与兵谏,得多体谅他的自我麻痹。 虎大威也拍着胸脯保证:“咱也不是眼皮子这么浅的人,这种败人品的事是绝不做的!” 三个军头商量好之后,数万如狼似虎的大军从永定门入城,朝三个方向往紫禁城方向扑去。由于大军人数实在太多,光过永定门就花了将近一个时辰。 东路和西路的山西镇、宣府镇大军衣甲鲜明、刀枪如林,气势十足,崇文门的税官和兵勇一见大军压境,连喝止的勇气都没有,弃门而逃,另一边的和义门也是如此。中路的琼海军虽然没有吸引眼球的盔甲,看上去灰扑扑的琼海式步枪也不如明亮的刀剑抢眼,但是大军严整的阵型和鸦雀无声的行军让京城百姓感到更加压抑。 大军到来,黑云压城,整个京城都陷入了恐慌之中,原本刚刚开门的商铺立刻上好门板重新关门,出门做活的老百姓全部掉头返回家中闭门不出,从县衙到顺天府各级官府衙门把街上的衙役、捕快、胥吏都收了回来,避免触怒这些军汉。 所有人都在门缝中窥探着外面潮水一般经过的大军,每个人都在暗想:这是城外大军要造反的节奏吗,难不成大明几百年国祚,今日就要改朝换代? 家境殷实的人家惶恐不已,跪在自家向菩萨许愿,希望不要遭受乱军荼毒。自古兵乱,最先受伤的永远是百姓,大户人家更是首当其冲的目标。 三路大军兵不血刃分别从正阳门、崇文门、和义门进入内城后,终于遭到了京营的抵抗。还在为自己军营化为一片废墟头疼的京营部队,发现更糟糕的事情出现了,只能硬着头皮向大军迎了上去。 东路的山西镇碰上了五军营的中军、左掖和右哨,以及殚忠营、效义营,西路的宣府镇遇到了神枢营的战兵营、车兵营和守兵营,双方也不废话,乒乒乓乓打了起来,巨大的喊杀声和刀剑相交声响彻四九城上空。 中路的琼海军则对上了神机营,双方在一个开阔的广场地带相遇了。夏天南知道神机营就是昨夜伏击自己的急先锋,神机营也知道对面就是自己昨晚炮击却没有干掉的目标人物,“仇人相见”,自然分外眼红,立刻进入了交战状态。 神机营作为京营的核心力量,即使在京营日益颓废衰落的大环境下,依然保持了不错的水准,而没有了文官的掣肘后,作为主将的副将符安康也展现出了一名合格的火器部队指挥官应有的素质,与昨晚进退失据的表现形成了鲜明对比。 在他的指挥下,上千名鸟铳兵来到前排列阵,分成三排,开始了繁琐的装弹过程,后方的部队则随时准备补上——之所以没有把部队全部派上去,是因为这个地方队伍展不开。 琼海军的行军是按照番号排列,第一团顶在最前方。夏天南对传令兵下令:“命令一团团长黄汉生,在最短的时间内解决战斗,避免纠缠,晌午之前,我要到达紫禁城!” 黄汉生接到速战速决的命令后,观察了双方的距离、对方的排兵布阵以及鸟铳复杂的发射步骤,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传我命令:一营前进五十步,在敌人三十步的位置开火!” 第八百八十三章 最后的排队枪毙 黄汉生这个大胆的命令下达之后,中层军官们都惊讶地张大了嘴巴。 步兵操典上写的很清楚:琼海式步枪的有效射程是七十步,一百步内仍有杀伤力;最佳射程是五十步。御敌时,通用战术是原地等候,待敌进入一百步内摆好射击动作,七十步开火,视具体情况进行齐射或者自由射击。 而行进到三十步的位置射击,这种距离近到可以看清对方脸上的麻子了,准头是有保证了,几乎闭着眼也能打中对方,可是危险也成倍增加了,鸟铳的整体性能虽然不如琼海式步枪,但也不是吃素的。 不过琼海军的军纪极为严格,命令下达了就会不折不扣地执行,指挥官的错误在战后自然会有军法司来追责——像昌邑之战中左武卫对黄汉生的质疑也仅仅是个例,而且左武卫也只是从炮兵专业的角度出发就事论事,最终并没有违抗命令。 第一营的士兵在军官的口令指挥下,端着枪齐步向前走,两排的横队非常整齐,连作为对手的神机营也刮目相观看。 一名千总赞叹道:“鸟铳兵能够做到这般如臂使指,整齐划一,也是很了不起了。” 符安康哼了一声,“不过是花架子罢了,大家都是鸟铳兵,无非都是对射而已,这么直愣愣地冲上来不是送死吗?我正担心距离有点远,现在他们送上门正好,让兄弟们加把劲,一顿排枪就送他们上路!” 后方的夏天南皱起了眉头,对身旁的林伟业说:“这个黄汉生,老是兵行险着,上次在昌邑用山地炮在几十米的距离射击,这次又玩火。咱们有射速上的优势,为什么要用这样的战术呢?” 林伟业的看法却完全相反,他赞道:“不愧是实战中捶打出来的老兵,无师自通,这可是英国佬惯用的招数。你知道吗,英国佬习惯冒险,他们在海战中提出炮口顶着敌人的脑袋开炮的口号,实战的距离都在百米左右,而在排队枪毙中,经常冒着对方的火力抵近到三十步甚至是二十步之内,用一轮齐射击垮对手。在准头和射程都不怎么样的滑膛枪时代,这样的战术虽然冒险,但是只要有足够的纪律和意志力,抵近齐射比远程对射的效果要好得多!” 夏天南将信将疑,没有再说话,仔细观察着前方的战况。 双方的间隔本来百步,第一营往前移动了一段距离后,把间距缩短到了六十步。这时神机营一千多名鸟铳手的鸟铳装填完毕,纷纷举起了枪口瞄准对方。在没有骑兵冲击的情况下,这些鸟铳手还是能够从容面对的,命令没有下达前,做到了没有一人胡乱开枪。或许在他们意识中,单以火器论,天下兵马无人能比得过神机营,对面这些土包子能把铳打响就不错了,根本不配做他们的对手。 符安康见部下准备妥当,大声下令:“给我狠狠地打!” “呯呯呯”,爆豆子一般的枪声响起,中间还夹杂着“嘭”的异响——这是某个倒霉鬼的鸟铳炸膛了。第一营的官兵不时有人中弹倒下,刚交手就比对手先出现伤亡,这是以优势远程火力著称的琼海军第一次出现这种情况。 但是作为身经百战的第一团第一营,并没有被伤亡吓倒,仍然沉默地前进,军官也没有下达命令还击。被击中倒地的士兵立刻被后面的人补上空缺,保持了队伍的完整。 期待着对手在一轮枪击中崩溃的神机营失望了,不少人低声咒骂道:“他娘的,这是些傻子吧?吃枪子不还手,他们手里拿的是根烧火棍?” 符安康觉得有些不对,这样的战术要么就是傻子,要么就是对自己有绝对的信心,他宁可相信是后者。当下赶紧下令:“别傻愣着了,再开第二枪啊!” 把总们连骂带踢地让鸟铳手们再开枪,于是鸟铳手们开始手忙脚乱开始重复繁琐的装弹步骤。 清理引火孔和引药锅,倒入引药,往枪口倒入适量的火药,装弹,用通条捣实,然后吹燃火绳来点燃引药……这样复杂的步骤,在没有干扰的情况下,可以做到没有错误,但是面对面无表情逐步逼近的对手,鸟铳手们心里有些发毛,不可避免地出现了失误,不是倒入的引药过多或者过少,就是忘记了装铅弹。 五十步,四十步,三十步。到达了预定的位置后,在军官的大声命令中,第一营停止了前进,齐刷刷地举起了步枪。 面对黑洞洞的枪口,鸟铳们彻底慌了。他们自己就是玩鸟铳的,自然知道这个距离的射击是什么样的概念,只要对方开火,几乎没有生还的可能。把总们大声吼叫着,让他们赶快举枪射击,可是越催越乱,有些人举起了还没装入铅弹的鸟铳,有些人则怎么都吹不燃火绳,无法点燃引药。 在神机营的手忙脚乱中,对面响起了怒吼:“全体都有,齐射一轮,开火!” “呯呯呯”,密集的枪声响起,不过这次是琼海军开火。三十步的距离,几乎是弹无虚发,神机营的横队像一堵被狂风吹倒的墙,轰然倒塌,惨叫声此起彼伏,上千名鸟铳手在铅弹的暴风雨中,整齐地仰天栽倒,无一幸免。 符安康张大了嘴,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手里的刀“当啷”一声掉在地上。这一千多鸟铳手是神机营的精锐,他费了好大的心血训练出来的,就这么被一锅端了? 林伟业陶醉于这种暴力美学当中,意犹未尽地对夏天南说:“看看,这简直是纪律、勇气、技术的完美结合,在这个时空,也就咱们的队伍能做到。如果不出意外,击溃了南北两个神机营之后,整个东亚都没有能与咱们对射的对手了,这可能是咱们有生之年看到的最后一次排队枪毙——剩下的对手之中,不管是后金还是流寇,他们都是正宗的冷兵器部队。” 放下心来的夏天南笑骂道:“不谦虚点你会死啊?等灭了鞑子和流寇之后再鼓吹你的暴力美学吧!” 第八百八十四章 承天门下 近距离一轮齐射干掉近千名鸟铳兵后,黄汉生及时下达了第二道命令:“第一营、第二营上刺刀,全营出击!” 开完枪的第一营士兵也不装弹了,举起刺刀大踏步地冲了上去,穿过浓密的硝烟奔向对手,第二营紧随其后。喊杀声代替了枪声,响彻战场。 烟雾渐渐散开,神机营的士兵看着对手枪口上明晃晃的刺刀,目瞪口呆,敌人的鸟铳兵居然还有这种操作,这让他们怎么玩? 三十步的距离也就一个冲锋就到了,刺刀“噗嗤”扎入肉中时,神机营士兵才反应过来,原来战斗已经从切换到了肉搏模式,问题这是他们的绝对软肋啊! 回过神来的神机营第一反应就是转身逃跑。之前他们讥讽对方手里的家伙是烧火棍,可是现在面对刺刀,他们手里的鸟铳才真正变成了烧火棍,不逃,难道站在原地等死吗? 其实神机营从明成祖时期建立后,经过两百多年的发展,已经成了一个拥有鸟铳手、炮手、车营、长枪手、藤牌手的混合作战部队,除了火器是有冷兵器部队作为保卫力量的。可是前方的鸟铳手溃逃后,引发了连锁反应,后方的长枪手、藤牌手也抛下武器调头就跑,完全没有和对手一较长短的意志这也是崇祯时期明军的通病,只能打顺风仗,一旦遭遇挫折,很容易兵败如山倒。 刚才还气势十足的神机营顿时全面溃败,鸟铳手、炮手、车营都乱成一团,不管符安康和其他将领如何弹压都无能为力,上万人的部队顷刻间土崩瓦解,鸟铳、偏厢车、大小火炮、长矛、藤牌散落一地。琼海军仅仅出动了两个营其中一个营还是预备队就将这支京营中的“天之骄子”一举击溃。 夏天南看到了这一切,哈哈大笑,下令:“全军前进!” 近万部队被琼海军驱牛赶羊一般驱散,逃跑不及的符安康连同几个心腹将领被活捉。夏天南跨过满地散落的鸟铳、碗口铳、三眼铳、大小弗朗机炮、灭虏炮,来到符安康面前,笑道:“这位大人贵姓?咱们又见面了。来而不往非礼也,昨天你用炮轰我,今日我用枪打你,大家扯平了。” 符安康勉强挤出一丝笑容,“下官姓符,是神机营的副将,见过平南伯。” “哟呵,改口挺快嘛,昨天好像不是这么称呼我的。” “这个昨天是有命令在身,身不由己,请平南伯见谅。” 夏天南用脚拨弄着地上一杆似枪非枪、似炮非炮的武器,说道:“你们神机营武器可够杂的啊,这叫什么?” “这个叫小弗朗机炮,两个人扛着就能打炮子,不过炮子个头比鸟铳大不了太多” “呵呵,又是鸟铳,又是各式各样的弗朗机,还有笨重的红夷大炮,对了,那边好像还是三眼铳这样五花八门的装备,后勤供应恐怕也很难保证吧?看来京师的神机营比起南京也强不到哪里去”夏天南对自己的对手下了结论。 符安康不甘心被这么否定,小声嗫嚅道:“要是神机营的三叠阵练熟了,未必会输” 声音虽但是夏天南却听到了,他好奇地问:“三叠阵?这是什么高大上的战术?” 一谈到专业问题,符安康打起了精神,解释道:“就是讲鸟铳手分为三排,第一排鸟铳手射击,然后退至队伍后方专心装填弹药如果敌人不退,第二排再射仍不退,第三队跟上,如此反复轮换,可以保证不停开枪,无人可挡!此乃本朝西平侯沐英创立的,名唤三叠阵。” 旁边的林伟业忍不住插嘴:“这不就是鬼子的三段击注1吗?” 夏天南问道:“三段击是什么,很厉害吗?为什么咱们不用?” “就跟他说的差不多吧。不过这是火绳枪特有的战术,用这样的方式弥补射速的不足,对于咱们而言,就是鸡肋。就算他们把什么三叠阵练的炉火纯青,照样也不是咱们的对手。” “原来是这样。”夏天南回头对符安康说,“符副将,你昨晚得罪了我,差点要了我的命,今日又挡我大军去路,本该一刀咔嚓了你的,不过念在各为其主,你不过是尽忠职守而已,加上我现在要办大事,不愿打开杀戒,便暂时不杀你。” 符安康喜出望外,跪在地上磕头:“谢平南伯不杀之恩。” “来人,把符安康和其他抓到的神机营士兵都捆起来,另外,地上这些火器都给我烧了,烧不烂的就砸了,别给明军留下!” 解决了神机营后,前进的途中再无阻挡,夏天南一路顺畅无比,穿越了六部等衙署所在的千步廊,径直往承天门而去。 就在琼海军快要到达皇城的时候,另外的两路,边军大战京营也分出了胜负,虎大威率先击溃了五军营,奔向东安门杨国柱稍微慢点,不过没过多久也击退神枢营,直取西安门。 当夏天南率先到达承天门下时,已经是日上三竿了。三路大军入城的动静太大,早已惊动了朝廷,此时的承天门已经关闭,城墙上刀枪林立,如临大敌,想要进皇城,兵不血刃已经不可能了,只能硬攻。 夏天南对城墙上的守军视若无物,踌躇满志地打量四周,对林伟业说:“这就是以后的了,好像变化也不大啊,除了中间的伟人头像变成了承天之门的牌匾” 注1:其实林伟业把两种战术混淆了。沐英的三段击比日本的三段击出现的更早,一个是14世纪,一个是16世纪。中国版本的其实叫轮射,换人不换枪,日本的换枪不换人,即三排中的第一排负责射击,第三排负责装弹,中间的第二排负责将射完后的空枪递给第三排,再将装好弹的枪递给第一排,如此反复。另外,传说日本版三段击是织田信长发明的,并无史料记载,织田信长只是开创了日本历史上大规模集中使用火枪的先例。 第八百八十五章 逼宫 林伟业打趣道:“不久以后,这里是不是要挂上你的画像?” 夏天南也笑答:“天下是我的,也是你的,要不两个人一起挂上去?” “不不不……”林伟业连连摆手,“我做不来皇帝,也不想做皇帝,不要把我架在火上烤,琼海军的核心只有你一个人。以后再也不要开这样的玩笑了,旁边这么多人呢,言者无意,听者有心……” 见林伟业的脸色都变了,夏天南笑了笑,没有再继续说下去。心里却颇为感叹,权力真是一把无形的刀,虽不至于给两人之间划出鸿沟,但是两个好基友之间的友情终究还是掺入了其他的东西。 林伟业虽然是典型的智商高、情商低,但是在这样的大是大非面前还是很清醒。他很清楚自己的定位,就是一个辅助型人才,相比于夏天南,他并不具备上位者的野心和魄力,也得不到太多的支持。琼海军已经形成了一个既得利益集团,而夏天南作为缔造这个集团的领袖,是最适合那个位置的人,大部分人都期盼拥有从龙之功,绝不会允许夏天南之外的人坐到那个位置上,强行上位只会落得个粉身碎骨的下场。所以,哪怕是玩笑话,他也承受不起。 两人都清楚其中的奥妙,很有默契地回避了这个棘手的话题。互相都不点破,两人还是人格平等的好基友,双方的心里都更舒服些。一时间,两人陷入了沉默。 司马德打破了寂静,说道:“将军,是否一鼓作气攻破皇城,直抵紫禁城?” 在旧时空,夏天南本就是北京土著,对这个充满历史沧桑感的皇城很有感情,他看着与后世相差无几的承天门(天安门),感叹道:“这里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都是可以留给后世子孙的财富,如果可以用其他方式解决问题,未必一定要诉诸武力。待我上前喊话,看看里面的人怎么说?”在他看来,损毁天安门无异于犯罪,也毁掉了自己前世的回忆,不到不得以,他不会走到这一步。 他亲自上前喊话:“楼上何人驻守?请现身说话。” 一个身穿太监服饰的中年人探出头,城楼虽然高,距离较远,但依稀看着面熟,他高声喊道:“御马监掌印太监高起潜在此。反贼,今日有咱家和腾骧四卫(注1)在,尔等休想越雷池一步!” “原来是高公公。”夏天南莞尔,居然还是老熟人,“高公公,东西可以乱吃,话可不要乱说,不要急着给我扣上反贼的帽子,我只是遭受了不公正的待遇,想要来找皇帝讨个说法而已。” “混账,有带着大军一路攻进京城讨说法的吗?这分明是造反!”高起潜厉声喝道,“真有诚意的话,让大军退出城外,自己五花大绑上金銮殿向万岁爷负荆请罪!” “呵呵……”夏天南笑了,“公公此言差矣,若是按你说的照办,等着我的恐怕就不是负荆请罪,而是凌迟之刑了。之前我将大军置于城外,挟大胜阿济格之功入城,得到了什么?不仅没有给我叙功封赏,还调集了京营和大炮想要将我置于死地。现在领军入城,也是无奈之举。如果我要造反,现在还跟你废什么话,早就用炮轰平了承天门,一路杀进金銮殿了!” 他一招手,身后大军让开道路,10斤野战炮被马车牵引着拖了上来,整整齐齐排列成一线,黑洞洞的炮口对准了城楼。 高起潜在诸位太监中素以知兵著称,又统领禁军,当然知道大炮的威力,当下脸色一变。可惜京城里的红夷大炮都设置在外城城墙上,昨晚又被杨嗣昌运到京营去了,仓促之间没法带到皇城内来,现在双方处于火力不对等的状态,自己这边很是吃亏。皇城的城墙毕竟不是外城,没那么抗揍,再说承天门一带的坛坛罐罐多,打烂了也不好向皇帝交代,能不打起来是最好了。 面对大炮,高起潜的口气就明显弱了几分,他问道:“那你想如何?” 夏天南毫不客气地回答:“其实也简单,我也不是个得理不饶人的人,把罪魁祸首杨嗣昌交出来,公布罪状然后问斩,皇帝在下个罪己诏,承认自己识人不明,最后再把我应得的东西都给我,就差不多了!” 高起潜都听傻了,这哪里是讨说法,分明是逼宫,把皇帝置于何地?回过神后,他激动地指着夏天南喝道:“还说不是反贼,天下哪有臣子逼着万岁爷下罪己诏的道理?还要问斩杨部堂,万岁爷选中的兵部尚书,朝廷大员,岂是你能想杀就杀的?真真是岂有此理!” 夏天南不急不忙地说:“高公公也不必激动,这个事不是你能做主的,还是麻溜地去宫里请示你主子吧。我给你一个时辰,正午之时,给我一个回应,就算没有即刻答应我的条件,起码得拿出诚意派人和我详谈。否则的话……” “否则怎样?” 夏天南张开双臂,气势十足地说:“承天门、东安门、西安门全部被围住了,琼海、山西、宣府三镇都要得到个满意的答复,京营已经彻底被打垮了,靠着你的腾骧四卫,能否挡得住我三大边镇的雷霆一击呢?去告诉你家万岁爷,让他掂量掂量。午时一过,如果没有动静,我就炮轰承天门,直接入宫找皇帝面谈!想必你们不会逼我走到这一步的吧?” 高起潜汗如雨下,这样的威胁很狂妄,却是实情。虽然他自信腾骧四卫比京营更精锐,可是正面硬扛,也未必挡得住三大边镇中的任何一家,更何况是三家合围。 想不到当年在山东还被曾被自己鄙视过的南方土包子,今日居然会以这样雷霆万钧之势杀到皇城之下,而且根本不是自己所能抗衡的。高起潜眼神复杂地看了对方一眼,目光中有羡慕、嫉妒和不甘。 良久,他长叹一口气,答道:“好吧,只要你午时之前不动武,我这就去向万岁爷禀报。” —————————————————————————————— 注1:腾骧四卫是御马监统领的禁军,是皇帝直属的武装力量,分为腾骧左、右卫,武骧左、右卫,统称“四卫”,又名“四卫军”,不属亲军指挥使司所辖的上十二卫,但地位高于上十二卫,是禁军中的禁军。 第八百八十六章 金銮殿上 金銮殿上,文武百官几乎都齐聚于此,大殿之中弥漫着一股惶恐与绝望的气氛。 如果不是发生了大军入城这样的突发事件,这个时间正是早朝的时候。但眼下已经无人关心早朝了,都是小声议论这件爆炸性的消息。 “诸位,可知为何琼海镇会悍然入城,行此大逆不道之事?而且山西镇和宣府镇一向本分,怎么也被蛊惑了?” “哎,听说都是杨文弱惹下的事情。夏天南连败奴酋阿巴泰和阿济格,永定门一战更是让大明扬眉吐气,可是不但没有被兵部按规矩叙功,还百般刁难,昨晚还调集大军炮轰军营,想把他炸死在军营中。不料却让他跑了,反倒炸死了几千京营士卒,现在人家来寻仇了,可谓赔了夫人又折兵,偷鸡不成蚀把米……至于山西镇和宣府镇,却是来讨功劳的,击退鞑子也有他们的一份功劳。” “你们别议论这个了,想想大军打进来怎么办吧?听说这琼海镇异常强悍,一路打进来如入无人之境,京营根本不是对手,咱们现在都是瓮中之鳖,要是这厮发起狠来,把咱们一锅端,谁都跑不掉!” “不会吧?冤有头债有主,有事去找杨文弱啊,与咱们有何干系?” “一个丘八发起狠来会干出什么事,谁都不敢确定,你就敢说呆在皇城里是安全的?炮子飞过来可不长眼!” “还要开炮?老天爷啊,咱们可是什么都没干啊,招谁惹谁了,上个早朝却要遭此无妄之灾……” “谁说不是呢,我可是开年就要上书致仕了,本想安安稳稳过了今年,没想临了来这么一出……” …… 崇祯看着下面的大臣们交头接耳,心里烦躁。要是平时,早就喝止了,可是今日担忧城外的战况,没空管他们。数万边军悍然入城,这显然是靖难之役后,皇权遭遇到的最大危机,一个处理不慎,自己就是大明的千古罪人。 杨嗣昌站在文官队伍中原本属于张凤翼的位置,眼观鼻、鼻观心,如老僧入定,似乎对四周的议论都没听见。此时此刻,他也不好说什么,昨晚的差事办砸了,导致了更为严重的后果,大军已经入城,事情已经失控,自己现在说什么都是错,还不如保持沉默,静观其变。 一片小声议论的嗡嗡声中,大殿门口的卫士禀报:“御马监太监高起潜求见。” 崇祯紧张地坐直了身子,说:“宣!”御马监统领的禁军是皇城最后的武装力量,他来求见肯定和乱兵有关。 王承恩大声把崇祯的话传了下去:“宣高起潜觐见!” 门外的命令一路接龙传了下去:“宣高起潜觐见!” 不一会儿,高起潜出现在了门口,一溜小跑进了殿,在正中央跪下,大声禀报:“万岁爷,奴婢带兵将夏天南那厮挡在承天门外,连哄带吓,总算让他暂时打消了进皇城的念头,可这不过是权宜之计,无法退兵。这厮还让奴婢带话给万岁爷……” 崇祯连忙追问:“带什么话?” 高起潜犹豫地看了看文武百官,又看了看杨嗣昌,欲言又止。 崇祯知道高起潜肯定有些话不太方便当众说,可是眼下这个情形,已经人心惶惶了,不可能私下交流,让文武百官猜疑,只能硬着头皮说:“这里都是朕的股肱之臣,没有什么不能说的。你尽管说便是。” 高起潜只好如实回答:“夏天南说,他只是要讨还个公道,让杨部堂出面认罪,然后推出午门斩首,还让万岁爷……” 杨嗣昌脸色苍白,夏天南这厮好歹毒,把矛头都指向自己一个人,造成大军入城都是自己一手造成的印象,让自己成为众矢之的。不管皇帝会不会丢卒保车,自己接下来都不会好过。 崇祯看了了一眼杨嗣昌,追问道:“让朕如何?” 高起潜低下了头,声音弱了下去:“让万岁爷下罪己诏……” “混账!”崇祯勃然大怒,重重地拍了一下龙椅,“他不过是朕的一个臣子,凭什么指手画脚,让朕下罪己诏?朕到底做错了什么?”他认为自己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江山社稷,问心无愧,至于对赶跑鞑子的功臣下黑手是不是做错,则被他选择性忽视了。 温体仁适时站了出来,清了清嗓子,说道:“陛下且息怒,先问清楚情况,再做打算也不迟。”他转头问高起潜,“高公公,现在外面的情形如何?” “很是不妙,琼海、山西、宣府三镇分别围住了承天门、东安门、西安门,皇城已不能进出。京营也被击溃,城内除了御马监的腾骧四卫,已经没有能够抵御的力量……而且,夏天南已经在承天门外架起了几十门千斤重炮,扬言午时一到,不给他答复就炮轰城门,直接杀上金銮殿……” 这话一出,大殿内一片寂静,掉根针都能听见。 大炮架到承天门外,这可是定都北京以来从未有过之事。若真是让这群丘八杀到金銮殿,什么事都可能发生,从皇帝到文武百官都自身难保,变天也不是不可能。 崇祯又惊又怒,感觉胸口像被千斤巨石压住,一时喘不过气来。 缓过神来之后,他扫视众人,询问道:“武人作乱,皇城告急,此乃危急存亡之时,有谁能替朕分忧,驱逐此獠?” 文武百官纷纷低下头,没有敢正视他的目光。能站到这里的都不是傻子,人家手里可是大炮啊,拿什么去驱逐?手握重兵的武将会跟你讲道理?弄不好把小命都搭上。想博个好名声,找皇帝直谏挨几下廷杖就好了,只有皮肉之苦,没有性命之忧。 崇祯失望不已,看到站在中间的温体仁时,试探着问:“长卿可否替朕前往承天门化解此事?” 温体仁心中得意,能化解这事的还真非我莫属。他咳嗽两声,问道:“臣愿替陛下分忧。只是,夏天南提出的几个条件,陛下心中是个什么章程,能不能给臣透个底,和夏天南谈起来心里也好有个数。” 第八百八十七章 崇祯的退让 崇祯闻言咬牙切齿道:“朕怎能向武夫低头。难道真的自斩大臣、下罪己诏?到底谁是君,谁是臣?” 温体仁作踌躇状,说:“如果一点甜头都不给他,空口白牙想让他退兵,恐怕很难……” 崇祯面色铁青,沉默不语。 温体仁知道崇祯的性子,刚愎自用,又好面子,很多事情得给他一个台阶。于是微微侧头,朝吏科给事中王家彦递了个眼色,然后再看了看杨嗣昌。 王家彦和温体仁关系匪浅,经常为他充任弹劾政敌的急先锋,也很有默契,一看这两个眼色就知道了首辅大人的用意,在心中默默酝酿了一下说辞,出列道:“陛下,夏天南悍然领兵入城,固然是罪无可赦,可是杨嗣昌身为兵部右侍郎,尚书不在的时候掌管大权,却没有给夏天南等人叙功,反而重兵围困欲置其于死地,才是导致今日之事的罪魁祸首,请陛下将其治罪。” 崇祯一时无言以对。从逻辑上说,这个说法是没错的。如果按部就班给夏天南以及勤王部队叙功封赏,大家皆大欢喜,也就不会有今天的事了。而把功臣当做敌人,调集了整个京城的大炮来炸他,甚至不惜让几千京营士兵陪葬,在常人看来,无论如何都说不通。大明能打仗的武将没几个,都杀了,谁给你抵挡鞑子? 问题是,之所以要铲除夏天南,最根本的原因是觉得他实力太强,无法控制,而且有拥兵自重的嫌疑,但是这个理由只能烂在肚子里,不能诉诸于口,否则只能让人觉得心胸狭隘,无容人之量。另外,还涉及到议和之事,现在又不方便曝光,所以更没法解释这一切,这是个死结。 既然不能解释,那么找个人背锅也是顺理成章之事,但杨嗣昌的所作所为都是崇祯默许的,如果将杨嗣昌治罪,无异于自扇耳光,这是崇祯无论如何不愿干的。 崇祯没有开口,杨嗣昌也闭嘴不发一言。众人以为崇祯默认了这个风向,个个跃跃欲试。王家彦一开口,像是点燃了导火索,几个东林派系的言官也纷纷跳出来弹劾杨嗣昌,称“务必将其治罪,以解皇城之围”,至于夏天南和虎大威、杨国柱等人,则“以功抵过”。算起来,这是温体仁就任首辅以来,第一次和东林党人站在同一个立场。 崇祯望着几个唾沫横飞的言官,心中一阵烦闷,从牙齿间迸出一句话:“杨文弱是否有错,改日再议,今日先谈如何退兵。谁再纠缠此事,本末倒置,拉下去廷杖三十。” 几名言官立刻闭上了嘴,不敢再说一句话。 温体仁有些意外,送上门的锅,只需顺水推舟,就能扣到杨嗣昌头上,化解今日的困局,而皇帝居然不接招,摆明了要袒护他,这究竟是为何? 不过他很快想明白了,多半是因为议和之事不便诉诸于口,皇帝袒护杨嗣昌,也就是袒护自己的名声。 不过这节骨眼上,必须给盟友多争取些利益,而皇帝要袒护杨嗣昌,保住议和的秘密,势必要付出代价,正是狮子大开口的好机会。温体仁作为难状,说:“既然陛下不打算答应夏天南的条件,是否另行给些甜头,以便说服他退兵?” 崇祯压抑住心中的愤懑,恨恨地说:“只要他退兵,朕可以不追究纵兵冒犯皇城的罪责,难道这还不够吗?” 温体仁愕然,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殿上群臣也陷入了沉默,所有人心里在想:陛下啊,到了这个时候,怎么还看不清形势,如果对方还有一丝畏惧之心,又怎么可能胆大包天杀到承天门下呢?这种情况下如果一句话能打发走,除非对方是傻缺。 最终还是作为当事人的杨嗣昌打破了尴尬的气氛。他苦涩地说:“陛下,夏天南的胃口不是一句不予追究就能满足的,还是给予封赏吧,否则时间长了,他有可能铤而走险,而且皇城被围对陛下的威望也是极大的损害……” 听到杨嗣昌都这么说,崇祯心头堵得慌,往后一仰,靠在龙椅上,无奈地说:“既然长卿、文弱都这么说……那就内阁、兵部、礼部商量着办吧……给他加爵、升官,让他赶紧退出京城!”他不想认怂,可是形势比人强,而且重要的大臣都不支持自己,也是无可奈何,只能选择退让。 承天门外。 夏天南抬头看了看逐渐要升到头顶的日头,自言自语道:“难不成崇祯吃了秤砣铁了心,不打算服软了?这不是他的风格啊……” 正在他考虑是不是真的用炮轰开承天门时,对面城楼上一阵喧哗,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了,朝下面打招呼:“琼海镇夏总兵可在?本官温体仁,奉旨前来商议退兵之事。” 夏天南大喜,自己人到了,这么好的里应外合的机会,不好好讹崇祯一笔简直对不住自己。他回答:“原来是温阁老,下官在此。如有诚意,请阁老下来面议。” 城楼上众人一听,大惊失色,纷纷劝道:“阁老千万别听他的,谁知道会干出什么丧心病狂的事来,差使固然重要,性命也是要紧的。” 温体仁“大义凛然”地回答:“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圣上交代的事必须办好,个人的安危又算得了什么?来人,缒我下去!” 众人不免阿谀奉承一番,称赞阁老忠肝义胆。 坐在吊篮里被缒下城之后,温体仁径直来到夏天南面前,板着脸说:“本官要带圣上的话给夏总兵,还请屏退左右。” 等到所有人都退到几丈以外后,温体仁松弛下来,埋怨道:“知文啊,你怎么如此冒险,要知道,纵兵入京,可是本朝从未有过之事,难道真想学赵九重来一出陈桥兵变?” “呵呵,杨嗣昌逼人太甚,皇帝又是幕后黑手,如果一味忍让,日后免不了明枪暗箭,不如痛快点,一劳永逸地解决这个问题。”夏天南轻描淡写地解释,“我只字不提皇帝,只针对杨嗣昌,已经是很克制了。” 第八百八十八章 策略与决心 温体仁摇了摇头,叹道:“也就是你,才敢这么做,还能够鼓动山西和宣府两镇给你助威也算是你的本事。说吧,你要圣答应你什么条件才肯退兵?先申明,圣摆明了要袒护杨嗣昌,你想这一次取他性命是不可能了,而且,一个武将要挟皇帝将即将任的兵部尚书斩首,未免也太惊世骇俗,劝你还是不要如此招摇的好。” 夏天南笑了笑,不置可否,反问道:“皇帝给了什么条件,阁老且说来听听。” 温体仁回答:“琼海镇总兵一职不变,五军都督府右都督改左都督,封平南侯、加太子少傅、授从一品建威将军,如何?” “都是些华而不实的虚衔。”夏天南不满地问,“阁老,你明白我要的是什么,是山东和两广的地盘,是无限制的兵权!就算这两块地方不能成为国中之国,最起码也要保持半独立状态,朝廷针插不进、水泼不进。我差点命丧黄泉,提这么点要求不过分吧?” “稍安勿躁。”温体仁安抚道,“这些只能慢慢谈,由你自己说出来,总不能由我在朝堂主动提出来吧?” “那好,劳烦阁老回去跟皇帝说。除了这些虚衔,必须答应我三个要求:第一,我的直属军队扩军不受限制,兵部不得过问,另外,未经我允许,不得征调我的部队第二,只要是针对流寇或鞑子的军事行动,我可以自由决定,无需请示,同时所到之处可先斩后奏,调动当地驻军增援第三,山东、两广境内兵马由我全权管辖,除了地方的刑名和科考,其余诸如赋税、开矿、经商之类我都可以过问。” 温体仁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三条比起之前提过的“废除山东巡抚、两广总督”更激进,也更具体,有过之而无不及,无论哪一条都可以让皇帝抓狂。听封不听调也就罢了,染指地方兵权就很敏感了哪怕是为了对付鞑子和流寇至于插手地方军务、赋税、采矿、经商等事务,简直就是明初藩王的翻版啊,甚至权力更大! 他迟疑道:“说句诛心的话,无论怎么看,你这就是为造反蓄势,你认为陛下会答应吗?” “呵呵,这事搁谁当皇帝都不会答应。不过这由不得他。”夏天南淡淡一笑,“如果拒绝我的要求,午时之后,我就轰开承天门,杀光腾骧四卫,直接到金銮殿,当面问问皇帝为何残害功臣、自毁长城?顺便把天津兵备道潘达和天津总兵王洪一定带,让他们给文武百官讲讲杨嗣昌是如何密令他们烧毁粮仓、拒不出兵、故意放走阿巴泰的,加一而再、再而三对屡次立下大功的琼海镇下黑手,足以证明,这位即将任的兵部尚书要通虏投敌。这样的国贼,人人得而诛之,皇帝糊涂,我可不糊涂,愿请缨亲手诛杀此獠!如果这样还要包庇杨嗣昌,这样的昏君,留他何用,不如让贤吧!” 温体仁被震住了,过了好一会才回过神,问:“知文,你确认要如此不留余地?至刚易折、善若水,为何不能韬光养晦,缓和一些呢,把陛下得罪得太狠又有何好处?” “呵呵,如果我说,没有我和琼海军插手,大明十年之内必亡,皇帝也只是煤山一抔黄土,阁老信吗?既然大明都快完了,为什么还要韬光养晦、收敛锋芒?” 温体仁迟疑道:“大明虽然内外交困,但底蕴还在,十年必亡的推测未免也太……” 夏天南摆摆手,说:“不管阁老信不信,反正我是这么认为的。与其心慈手软将来让流寇灭亡大明,让鞑子坐了江山,还不如现在下手狠一点,挖掉腐肉,保证江山还在汉人手里。不过以后的皇帝是否姓朱,谁也不敢保证……” 温体仁叹了口气,知道无法劝服这位盟友了。 “好吧,既然知文坚持,我就把你的话原原本本带给陛下。” 等温体仁走后,林伟业率先走过来问道:“你和首辅都说了些什么?” 夏天南把刚才的对话复述了一遍。 林伟业不解地问:“你的条件太过苛刻,崇祯很难答应,即使给杨嗣昌扣通敌的帽子,也未必能如你所愿,退一步说,就算勉强答应,你也会从此成为崇祯的眼中钉、肉中刺。虽然我不提倡用暴力解决一切问题,但是都走到这一步了,为什么不直接把崇祯干掉,直接取而代之,还在这里磨磨唧唧谈判?” 夏天南没有直接回答他,反问道:“西安事变中,张学良和杨虎城扣押了蒋委员长,太祖本有机会一枪崩了他,而且红军下枪决老蒋的呼声很高,为什么太祖却放了他呢?” 林伟业挠了挠头,踌躇道:“说实话,我也很难理解这个决定。如果干掉老蒋,岂不是十年内战都不会有了?” “太祖的战略眼光和政治智慧是毋庸置疑的,他不杀老蒋的理由很充分。简单点说:第一,老蒋是当时全国名义的领袖,红军实力偏弱,无法取而代之,各派系军阀就会武装割据,中国会彻底陷入分裂,日本可以趁虚而入,各个击破第二,有了蒋在前台吸引日军的主力,红军就可以赢得发展的空间和时间,为后来的最终胜利奠定基础。这么说的话,你能理解我今天的决定吗?” 林伟业恍然大悟:“我懂了。琼海军现在只是地方军阀,没有大义名分,兵力又有限,管不了全国的地盘,就算干掉崇祯也不能取而代之,反而是士绅和百姓眼中的反贼,天下只会大乱,李自成、张献忠之流和皇太极还会趁火打劫。暂时留着崇祯,可以让他做两边势力的靶子,咱们趁机壮大实力,然后等李自成杀入北京城后再打着给崇祯复仇的旗号收拾残局?” 夏天南点点头,“所以我曾经和你说过,要暗地里支持李自成,恶人由他做,好人我来当,人心和大义名分都有了,实力也发展起来了,一切就水到渠成,又何必急于一时?” 第八百八十九章 死穴 林伟业问:“既然如此,那当初老老实实呆在琼州府猥琐发育不更好,为什么要跑到京城来和崇祯、杨嗣昌死磕?” “其实在京城闹这么一出,有很大的偶然性,但和我的目标是一致的。”夏天南解释道,“龟缩在琼州发展固然风险最小,可是见效慢。没有权限、没有官方名义,无论是招纳流民,还是吸引人才,都有很大的局限性。我们通过参与山东平叛、击败高迎祥,弄一批流民算一批,都是一锤子买卖,没有可持续性,等当地局势一稳定下来,我们就失去了移民的来源,这样下去,我的十万大军何时才能练成;另外,我一个地方武将,别说读书人或胥吏主动投效了,就算放下身段拉拢也很难拉到人,现有的一些人都是连哄带吓、走投无路才拿下的。我需要大量的移民,也需要管理人才,否则只能在一省之地做土霸王,怎么和皇太极等人争天下。” “难道现在这么做就可以改变这种局面了?” 夏天南用脚在地上画了一个大圈,再画了一个小圈,说:“你看,假如大圈是大陆,小圈是琼州府,中间隔着大海固然是安全的屏障,同时也是一种隔阂,让我们游离于大陆主流圈子之外,很多事情做起来事倍功半。”他又用脚在大圈边缘画出一条线,像是一根刺扎进了圈中,“如果我让山东半独立,处于我的控制之下,就等同于在大明的躯体上插了一根放血的管子,我就有了吸收移民的稳定渠道,只要在流寇身上想点办法,中原的流民就能从这里源源不断地流向琼州。” 林伟业点了点头:“难怪你念念不忘要拿下山东,这是一个重要原因吧?既能接触流寇的势力范围,又保持在一个相对安全的距离,还有出海口从海洋通往琼州,的确没有第二个地方同时符合这几点要求了。” “从理论上来说,南直隶也勉强符合上述几点要求,不过这里的士绅豪族势力太大,盘根错节,远不如山东容易控制。再说,山东可以作为钳制流寇和鞑子的一个重要据点,这一条作用是南直隶无法取代的。”夏天南解释道,“另外,如果崇祯答应了我的条件,我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插手山东和两广的地方事务,虽然无法取代官府,但是可以以此为理由招纳不得志的读书人,储备管理人才。” 林伟业皱眉道:“我不是太懂,就算你能插手地方赋税、采矿等事,毕竟不是官府,也给不了人家编制,人家凭什么跟你混?” 夏天南嘿嘿笑道:“你是搞技术的,但也是在国企混的,难道不懂国人的心思?在旧时空,小学生选个班干部都要拉票,做个村主任都要贿选,街道大妈戴个红袖章之后都威风八面,这些人难道有编制,难道是正式的官职?国人对权力和官位的向往从古至今都不曾改变,可身居高位的毕竟只是少数人,更多的人就只能依附权力,打杂跑腿,即便这样还是让很多人趋之若鹜——还记得我们在琼州代缴赋税时碰到过的那些帮闲吗?他们没有任何官方身份,只是户房书吏以及衙役的爪牙,却过的非常滋润,在乡间称王称霸——到时我只要给那些考取功名无望的落魄文人提供一条出路,哪怕没有官方的编制,保管有很多人挤破了头要混进来。” 林伟业叹道:“性格决定命运。你做事总是不讲规矩,游走于灰色地带,可偏偏效果很好,而我只知道循规蹈矩、埋头苦干。所以你无论前世今生都是老大,而我始终只是个做技术的……” “呵呵,不要把我说的这么不堪,这叫开拓创新、不拘一格……” 金銮殿上。 听完温体仁转述完夏天南的要求,所有人都沉默了。任谁都知道这条件过于苛刻,完全是要打造一个大明版本的藩镇,以今上的性子,是不可能答应的。而夏天南又不是省油的灯,恼羞成怒之下,大军屠城似乎不可避免,这大殿上的文武百官都要卷入一场浩劫了。 绝望的情绪在群臣之间弥漫,大殿之中死一般的寂静。 崇祯脸色很难看,望着这些如丧考妣的臣子,厉声问:“你们都是朕的左膀右臂,食君之禄、分君之忧,现在局势危急,有谁能替朕解决这个困局?” 大多数人都低下头,避开了他的目光。现在的局势已经走入了死胡同,手握重兵的军阀逼宫,君王不愿服软,没有中间的道路可走,这种情况下,就算苏秦再世、张仪复生也无能为力。 一直沉默的杨嗣昌开口了。他一脸义愤地说:“陛下,夏贼如此猖狂,绝不能如他所愿,否则,君将不君、臣将不臣,朝纲大乱……” 温体仁不客气地打断了他,问道:“敢问杨侍郎,道理谁都懂,有何良策退兵?” 杨嗣昌略一思索,说道:“陛下,贼人只围住了南、东、西三面,臣愿请缨从北面玄武门出宫,收拢京营残部,召班军(注1)入京,与腾骧四卫里应外合,驱逐贼人。” 文武百官听了这话,心里都想骂娘。特么的你杨文弱自己溜出去了,却把我们留在这里,等你把人召齐要到猴年马月去了,到时我们估计也死翘翘了。再说就算召齐人马,未必也打得过琼海军,人家可是能打得鞑子郡王、贝勒狼狈逃窜的牛人,而且还有山西、宣府两大边镇助阵,你那些老爷兵只怕不够塞牙缝的。 温体仁反驳道:“远水难解近渴,夏天南声称午时就要动手,按你的法子,无论如何都来不及了,你可曾想过陛下的安危?” 杨嗣昌语塞,无言以对。 温体仁看了看杨嗣昌,又看了看犹疑不定的崇祯,决心抛出夏天南的杀手锏,破解现在的僵局。 “陛下,夏天南还说,他要带潘达和王洪二人上殿,将某人通虏叛国、自毁长城、暗中资敌的行径公布天下……” 杨嗣昌脸色大变,险些站立不稳摔倒在地。对他而言,这就是他的死穴,千军万马兵临城下都不如通虏资敌的罪名有杀伤力。 崇祯也心下惴惴。夏天南如果死抓着这一点不放,不光是杨嗣昌,搞不好把他牵扯进来,他这圣明之君的口碑和名声也要毁于一旦。这该如何是好? ———————————————————— 注1:京营军士除来自京师卫军外,调中都留守司及山东、河南、大宁三都司卫所马步官军轮番到京师宿卫和操练,称为班军。 第八百九十章 大将军 温体仁一看这君臣二人的脸色,就知道点中了其死穴,再也硬不起来了。 所谓通虏叛国、暗中资敌当然只是夏天南的构陷而已,杨嗣昌不过是打算议和,暗中对夏天南动了些手脚,绝无通敌的可能。问题是,有了焚毁粮仓、放过阿巴泰的人证,加上杨嗣昌一而再再而三无缘无故对付立下大功的夏天南,从常理上说不过去,所有人的想法就很容易被引导往这方面想,而杨嗣昌又不方便把议和的计划说出来,此消彼长,这个通敌的罪名就扣上去了。 杨嗣昌思来想去,除非告诉所有人,自己要与鞑子议和,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顾全大局,否则这盆脏水还真没法躲开。一个兵部侍郎背负了私通鞑子、暗中资敌的罪名,最好的下场也是政治生命宣告终结,黯然隐退。当然,如果皇帝愿意给他的行为背书,揽下责任,则另当别论,问题是,这可能吗?他悄悄观察了一下崇祯的神情,暗中摇头,打消了这个不切实际的幻想。 而崇祯此刻心里想的却是,绝不能将议和之事曝光,抹黑自己的形象。 权衡一番后,崇祯站了起来,说:“长卿和文弱跟我来,其余人留在殿中等候。” 温体仁心想,这是要开小会了,看样子皇上动摇了。 偏殿中,崇祯对二人说:“你们给朕想个法子,既不能让夏天南胡言乱语,又不能全盘答应他的条件,该如何做?” 温体仁早就打好了腹稿,说:“陛下,夏天南这次是破釜沉舟,不打算回头了,如果不答应他,恐怕很难收场。毕竟他刚立下大功,不但没有叙功封赏,还差点死在大炮之下,从鬼门关走了一圈,换成谁都不会善罢甘休。臣认为,朝廷理亏在先,加上大兵压境,还是答应他为好,先把这个难关度过去再说。” 崇祯不甘地说:“本朝的藩王都没有这么大的权力,就算是永乐朝以前,藩王也不过是管辖封地的军务。若是答应了他,朕有何颜面面对列祖列宗?” “陛下不如换个角度来想。如果以区区总兵之职干涉地方军、政事务,确实让朝廷颜面无存,天下人都知道是朝廷奈何不了一个地方武将。可是为什么不反其道而行之,给他一个足够的名份呢?” 崇祯有些茫然,“名份?什么名份?” 温体仁正色道:“臣认为,陛下可将夏天南论功行赏,并公告天下,授权其节制三省兵马并协管政务,树立为抵御鞑子和流寇的典型,号召天下文武官员以其为楷模,鞭策自己,勠力同心,共抗外诲,中兴大明!如此一来,朝廷便可化被动为主动,从被胁迫变成了主动封赏功臣,保住了朝廷的颜面。” 崇祯听得一愣一愣的,这番话听上去好像很有道理,丢了里子,却保住了面子,不过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他下意识地问:“已经拟封其为平南侯加太子少傅了,还怎么封赏?你说的名份到底是什么?” “陛下,可效仿汉朝古制,封夏天南为大将军!” “大将军?”崇祯和杨嗣昌都愣住了。 “正是。汉朝时为牵制相权,大将军战时可以领举国之兵征战,平时可以上朝辅政,实为朝中百官领袖。当然,陛下设这一职位,可以只仿其表,不统领全国之兵,也无须上朝,命其以大将军之名义掌管三省之地便可。” 杨嗣昌忍不住驳斥:“阁老此言差矣,所谓大将军一职,让他名正言顺割据地方、拥兵自重,这岂不是更助长了夏贼的气焰,助纣为虐?” 温体仁摊开双手,回答:“不然呢?你我都无法说服其退兵,难道等着他杀进金銮殿,手刃‘叛国佞臣’,指责陛下为昏君,让陛下与朝廷的颜面扫地?或者更有甚者,其凶性大发,屠戮百官,血洗皇宫,以下犯上,另立新皇?” 崇祯听得不寒而栗,摆手制止温体仁继续说下去:“不要再说了。”这个可能性实在太可怕,他不敢去想。可是一旦让夏天南带兵冲入金銮殿,极度膨胀之下,加上之前遭受的种种不公平待遇,确实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温体仁与杨嗣昌都停了下来,望着崇祯,等待他的决定。 崇祯闭目想了很久,然后睁开眼睛,对温体仁说:“便依长卿所说,你先出去,代朕拟一份圣旨……” 温体仁心中长舒一口气,恭敬地回答:“臣遵旨。”然后退出了偏殿。 杨嗣昌不甘心地问:“陛下,难道真要向夏贼服软,还要这么彻底?” “不这么做,怎么化解今日的局面?是让他上殿指责你叛国资敌,还是说朕是识人不明、袒护佞臣的昏君?又或者把金銮殿杀个血光冲天?”崇祯恨恨地问,“要不是你昨晚办事不力,没有一炮炸死他,事情又怎么会变成这样?” 杨嗣昌辩解道:“臣冤枉啊!原本事情都在掌握之中,可是坤兴公主忽然冒出来,手执陛下的手谕进了大营,之后被夏贼挟持,大军投鼠忌器,这才让夏贼逃出生天……” “手谕?”崇祯愣住了,他想起了昨晚朱媺娖来讨取手谕的一幕。现在回想起来,朱媺娖的出现和所作所为似乎有些突兀,再与杨嗣昌所说的情形联系起来,一个可怕的念头浮现在脑海中:难道夏天南的手已经伸到了宫内,连公主都被他蛊惑了? 想到这里,崇祯对偏殿门口的王承恩说:“王伴伴,等城外退兵之后,派人将坤兴给朕找来。” 王承恩应下:“奴婢遵旨。” 温体仁的办事效率很高,等崇祯回到金銮殿时,代拟的圣旨已经写好,只等他过目了。 崇祯浏览了一遍,基本上就是刚才温体仁的那些建议,给夏天南一个大将军的职位,将被胁迫之举粉饰成了朝廷主动封赏功臣,保住了自己的面子。他叹了口气,让王承恩取玉玺来用印。 “受命于天既寿永昌”的印章盖上去之后,意味着这场逼宫危机即将和平化解,也见证了一个明朝从未有过的大将军诞生了。 第八百九十一章 朱媺娖的危机 虽然这份圣旨没有当众宣读,但是温体仁代为拟旨的时候并没有刻意隐瞒,文武百官已经知道了大概的意思。虽然大家褒贬不一,文官感叹这是“城下之盟”,武官则羡慕不已,但无论如何,这个价码应该能够满足城外那位的胃口了。 首辅大人带着圣旨出了殿门,也带去了大家的期望。所有人都希望这场逼宫的大戏早点落幕,自己可以平平安安踏出宫门,要不然神仙打架、凡人遭殃,来金銮殿上个早朝若出了事实在太倒霉。 承天门外,等得不耐烦的夏天南终于等来了再度前来的温体仁。 传旨太监仍然是司礼监随堂太监方正化,温体仁催促夏天南摆香案接旨。 夏天南笑嘻嘻地说:“阁老,就您和方公公在,又没有外人,这些繁文缛节就免了吧?再说我领兵来是准备打仗的,匆忙之间上哪找香案这些玩意?” 温体仁无奈地说:“东西没有就算了,起码跪下接旨吧?流程总要走一遍的。” 夏天南嘿嘿一笑,问:“阁老透露点内幕,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如果是后者,我就不奉陪了,还要弄脏衣服……” 瞧他这惫懒模样,温体仁无语地说:“老夫亲手代拟的,还会坑你不成?” “得了,有您老这句话我就放心了。”夏天南撩起长袍,单膝跪下,其余人也跟着呼啦啦跪了一地。 接圣旨是很有讲究的,必须双膝下跪,躬身伏地,夏天南的姿势很明显不合格,过于敷衍。方正化装作没看到,也没去纠正,打开了圣旨,宣读起来。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琼海镇总兵夏天南领兵勤王,驱逐鞑子兵马,解京师之困,挽救京畿百姓于水火,并斩敌数千首级,功劳甚大……” 夏天南听到这里,轻轻一笑,这糊涂皇帝,非得刀子架到脖子上才肯这么说,早知现在何必当初? “……为奖赏夏天南不世之功,特封平南侯,加太子少傅,擢五军都督府左都督,并授超品大将军,位列众将军之上,节制山东、两广三省兵马,协管政务。其本部兵马,兵部无权调动,若抗击鞑子、流寇,则可就近调集当地驻军增援。望日后竭心尽力为朝廷效力,厉兵秣马、抵御外诲。另,山西、宣府两镇皆有功劳,各赏银万两,虎大威、杨国柱均擢五军都督府都督同知,钦此!” 夏天南又惊又喜,自己的要求基本上都被满足了,不过这个大将军又是什么章程? 他接过圣旨后,迫不及待地问:“阁老,这个大将军到底是什么品级,怎么从没听说过?” 温体仁笑呵呵地回答:“本朝洪武年间曾有徐达、蓝玉官至大将军,统领天下兵马,不过也只限于统兵作战,战后即废,是个临时的差遣,并非常设。圣上为你这个小小总兵掌管三省之地颇为头疼,老夫就建议他效仿汉朝古制,重设大将军,给你一个名分,给朝廷挽回一丝颜面。不过这个大将军虽然地位超然,比起汉朝位列三公之上、百官之首,要缩水不少,你且将就一下……” 夏天南哈哈大笑:“难为阁老想出了这个办法,我得了里子,皇帝得了面子。缩水就缩水吧,左右不过是个虚名,只要能让我名正言顺掌权就行。不过说起来,我想掌控三省,有了这个大将军的虚职,确实比总兵要名正言顺,多谢阁老费心了!” 温体仁抚须道:“你总算是如愿以偿了。不过吃人嘴软、拿人手短,陛下让了这么大的步,你还要坚持手刃杨嗣昌吗?陛下爱惜名声,因为议和之事,他不会轻易交出杨嗣昌,恐怕这个节骨眼上要取其性命有些勉强……” “皇帝的心思我也明白,议和之事可做不可说,保住杨嗣昌就是保住他圣君的口碑名声嘛。既然得了好处,就暂时先把杨嗣昌的人头寄存在他脖子上吧,日后再来取便是,等我撤出京城,龙入大海、虎归山林,谅杨嗣昌也掀不起什么风浪了。” 方正化也来凑趣:“恭喜平南侯得偿所愿!” “嘿嘿,从伯爵到侯爵,一下子还有些不习惯啊!”夏天南得意地笑道。 温体仁摇着头指着他笑:“知文这是得了便宜还卖乖啊。只要你保持现在的势头,封国公也是迟早的事……” 夏天南恭维道:“阁老也不错啊,借着这次‘平息兵乱’的‘功劳’,首辅之位是愈加稳固了。至于方公公,有了阁老暗中提携,上位也是迟早之事……” 方正化笑眯眯地回答:“朝中有阁老撑腰,外有大将军为奥援,咱家不愁没机会。” 三人对视一眼,会意地笑了起来。 老中青三个狐狸正在分享胜利的果实时,宫中的朱媺娖却遇到了危机。 崇祯派出温体仁送出圣旨后,随同文武百官在金銮殿焦急地等待。半个时辰后,高起潜终于传来了好消息:承天门的琼海军率先撤退,然后东安门的山西镇、西安门的宣府镇也跟着撤兵了,皇城之围已解。 大殿中发出一阵压抑的欢呼声,众人不敢太过放肆,不至于弹冠相庆,不过三三两两地议论起来。 “这个煞星终于走了,百官都逃过一劫啊!” “正是。我都在想,如果乱兵攻上金銮殿,我们到底该如何面对,是引颈就戮还是苟且偷生……” 待文武百官散去后,崇祯越想越气,今日被一个武夫用这么羞辱的方式逼宫,被迫答应了极为苛刻的条件,简直是奇耻大辱。他怒气冲冲地回到乾清宫,然后对王承恩大喝道:“坤兴来了没有?” 王承恩连忙回答:“已经派人去宫外找了。或许是大军刚退,街上一片混乱,公主在路上耽误了。” 不久之后,朱媺娖来到乾清宫,小心翼翼问道:“父皇找儿臣何事?” 崇祯死死盯着她,目光中的慈祥消失不见,严厉地问:“你在朕这儿骗去了手谕,是不是专程为了救夏天南?” 第八百九十二章 朱颜罹宝剑 朱媺娖浑身一抖,连忙跪下,颤声道:“父皇息怒,儿臣本以为要捉拿的另有其人,夏天南只是无辜牵连……” 崇祯脸色越来越难看,逼问道:“谁告诉你,朕要对付的不是他?” 朱媺娖想起自己答应过温体仁不出卖他的,而且也不想把夏天南再牵扯进来,让父皇与夏天南的仇恨更深,于是回答:“请父皇原谅,儿臣不能说。” 见她刻意隐瞒整,崇祯疑心更重,追问道:“我再问你,你和夏天南是如何认识的,为什么要救他?” 朱媺娖一时不知如何回答,难道说是在青楼喝花酒时认识的?而且起因是因为自己看上了他的女人?她支支吾吾,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崇祯冷笑几声,说:“你以为不说我就什么都不知道?骆养性告诉过我,你在宫外恣意妄为,居然自己开了一家青楼,时常和女子玩些假凤虚凰的把戏。而前几日他的部下跟踪夏天南时,发现他正是进了你的那家青楼,后来这几名部下还被你赶跑了。你和夏天南是不是就是这一次认识的?” 朱媺娖如遭雷击,半天才回过神来,问道:“父皇,你派锦衣卫查我?”她万万没想到,自己以为很隐秘的动作,却都在父皇的监视之下。 崇祯哼了一声,说:“钦天监说你命中有坎,要放在宫外贱养,否则会夭折。但不管怎样,你是皇家血脉,一举一动都代表着皇家,朕如果不让锦衣卫盯着你一点,恐怕你走的路会更歪。现在不是谈论这个的时候,你必须回答朕的问题:你和夏天南究竟是什么关系,为什么要救他?” 朱媺娖毕竟只是十四岁的少女,处于叛逆期,原本因为做错事而惴惴不安,但知道崇祯表面上慈祥仁和、可背后却派人监视她之后,被激起了逆反心理,梗着脖子回答:“儿臣就是喜欢他,便是如何?” 崇祯一听炸了,喜欢谁也不能喜欢夏天南啊?他大怒,抄起一方镇纸就要去打朱媺娖,口里厉声道:“你居然说喜欢他?知道他是什么人,干了什么事吗?就在一个时辰之前,他领着大军围困皇城,逼朕定了城下之盟,朕即位八年来,从未遭受过如此屈辱,找谁做驸马不行,非得找他?” 其实朱媺娖对夏天南更多是一种崇拜和依恋的心态,男女之间的喜欢未必有多少,可是倔脾气一上来,怎么都不愿服软,一边躲避崇祯的追打,一边喊道:“我就是喜欢他,就是喜欢他!” “不行,无论如何,你都不能再和他来往,马上断了一切联系,从此永不相见!” 朱媺娖心里十分郁闷,自幼被送出宫也罢了,父皇和母后很少主动关心过自己,一个只会埋头批阅奏章,另一个眼里只有皇子,现在好不容易见几次面,却得知自己一直在父皇的监视之下,最后连自己结识什么人都要干涉,忍不住反驳:“既然把我放在宫外贱养,就不要管我的死活啊,你们对我不闻不问时,何曾当我是皇家的公主?” 崇祯冷冷地回答:“谁让你生在帝王家?夏天南与朕作对,朕说你要和他断了一切往来,你就必须断了!” 朱媺娖一口气上涌,脱口而出:“断不了了,我和他已经有了夫妻之实!”说出这句气话的时候,她并没有想过后果。 崇祯犹如被雷劈中,打了个踉跄,半天才回过神来。反应过来后,他怒发冲冠,随手拔出壁上悬挂的一把宝剑,朝朱媺娖劈了下去。朱媺娖无论如何想不到父皇会用剑斩自己,一时间吓傻了,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剑就要劈到朱媺娖的头顶时,崇祯看到不知所措的朱媺娖,想到平日里她承欢膝下撒娇的样子,心中一软,手一抖,剑刃偏了几寸,斩在了左臂上。 寒光闪过,鲜血四溅,朱媺娖惨叫一声,她的左臂被活生生砍了下来,齐肩而断。 一旁的王承恩原本眼观鼻、鼻观心,打算置身事外,当做没看到这父女两人的争执,毕竟帝王家事不是他一个家奴能掺和的。可是事情转折的如此之快,他还没反应过来,惨案就已经发生。 朱媺娖已经疼的昏迷了,血流了一地。崇祯手抖个不停,“当啷”一声,宝剑掉落在地。 “你们这些奴才还愣着干什么,快传御医!” 京城外。 “不要啊!” 夏天南在半梦半醒之间,看到了这血淋淋的一幕惨剧,大声叫了出来。 帘子被掀开,岛津千代的俏脸探了进来,询问道:“主人,怎么了,做噩梦了吗?” 夏天南睁开眼,左右看看,脑子清醒之后,才想起这是在马车上,自己睡着了,刚才只是一场梦而已。只是这梦太真实,就像发生在自己眼前一般。虽然他对朱媺娖这个萝莉并没有动过什么心思,但是对于这个古灵精怪、不走寻常路的公主印象还是挺不错的,更何况在军营中她救过自己一命,算的上救命恩人,哪怕在梦中看到这一幕,心里还是很不好受。 他定了定神,告诉自己这只是一场梦,然后问:“现在到哪里了?” 岛津千代回答:“听他们说,已经到通州了,明天就能到达天津……” 在京城率大军兵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一切后,夏天南并没有耽误时间,当天就离开了京城,返回天津,走海路南下。京城不是久留之地,崇祯和杨嗣昌恨自己入骨,肯定还有阴毒的招数对付自己,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还是早日离开的好。不过这段时间变故太多,又是大战鞑子,又是和杨嗣昌斗智斗勇,还在鬼门关走过一回,夏天南精力再好也支撑不住,没有骑马,而是躺在马车上休息,路上颠簸了几下就睡着了。 听到夏天南醒了,司马德前来请示。 “将军,从天津港出海后,是直接返回琼州还是绕道山东?” 夏天南毫不犹豫地说:“先去山东,我有些事情要处理。”拿下了山东的控制权,第一步就是巩固胜果,以满足自己将来的计划。 第八百九十三章 不拘一格降人才 一天后,大军到达天津境内。经过静海县城时,夏天南看着物是人非的县城城墙,忍不住感叹,如果各部配合得力,本来这里是要成为阿巴泰的葬身之地,可是却因为明军内部的掣肘而丧失了大好机会。不过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这一战的挫折直接导致自己进京,才有了现在大将军职位和掌管三省之地的收获。 他吩咐左右:“把潘达和王洪带过来。” 士兵把两人带了过来,两人一见到夏天南,连忙跪在地上求饶。 夏天南说:“本来我也不是个喜欢痛打落水狗的人,你们现在已经回不到原来的位置去了,再折腾你们也没有什么意义了……” 王洪不明白这话的意思,潘达却脑子灵活得多,知道自从自己被当做要挟皇帝和杨嗣昌的筹码开始,自己的命运就已经注定了,两人想继续做天津兵备道和天津总兵已经绝无可能,就算夏天南发善心放了他们,皇帝和杨嗣昌也不会容许他们继续活在这个世上。 果然,夏天南继续说:“反正你们命不久矣,实话告诉你们,皇帝和杨嗣昌筹备和鞑子议和,你们之前接到的命令都是围绕这个计划服务的,但这事只能偷偷的做,不能见光,所以,你们注定要成为被牺牲的棋子。天下之大,已经没有你们容身之处,我今天就当做善事,让你们死在自己做官的地方,就算死也瞑目了吧?” 王洪一听,杀猪般叫了起来,可是无济于事,几名士兵举起刺刀往前一送,了结了他的性命。 夏天南转向潘达:“王总兵已经死在自己的驻地,你呢,是在这里就近跟他一块去做个难兄难弟,还是回到天津卫兵备道衙门再上路?只要你开口,临死之前的小愿望我会满足你的。” 潘达谦卑地伏地,恭敬地说:“杀了我这样一个罪官对于平南侯而言只是举手之劳,下官不敢奢求您老人家原谅我做过的错事。不过平南侯被封大将军,初掌管三省之地,想必还是缺人的。下官不才,对于粮草物资统筹调拨、民夫饥民转运安排等有一定经验,愿为平南侯效犬马之劳,将功赎罪。” 夏天南很意外,问:“你又不是自由之身,这些消息你怎么又会知道?” 潘达赔笑道:“下官只是被禁锢,又没有捂住眼睛、堵住耳朵,看守我的人也不曾刻意隐瞒,只要有心,这些事情不难打听到。” 夏天南莞尔,这厮身陷囫囵,没有破罐子破摔,和王洪一样听天由命,而是积极地设法自救,并懂得投自己所好,也算难得了。不论他人品如何,光从这一件事上就能看出是个人才。 夏天南也是个做事既有原则又不失灵活的人,当初高迎祥麾下的叛将都能收留,又何况一个被朝廷所不容的前兵备道?他略一思索,说:“机会都是留给有准备的人的,你既然有这份心,我也可以给你一个机会,弥补你做过的错事。”焚毁粮仓一事,从根本上说杨嗣昌才是幕后真凶,潘达只是助纣为虐的爪牙而已,放过他自然不是什么大问题。 潘达大喜,谢道:“多谢平南侯宽宏大量,下官感激涕零。” 当年从前途无量的科道言官被贬到天津卫,能够很快调整心态并且干的风生水起,说明潘达也是个适应性极强的人,面对夏天南这个十几天前他还不屑一顾的武夫,到今天低声下气请求收留,态度极其自然,毫无违和感。 既然成了朝廷的弃子,抱紧夏天南的大腿就成了唯一的选择。潘达很想证明自己的能力,便主动请缨:“听说平南侯收留了鞑子虏获的十余万百姓,想要运回琼州?” 这个问题正是困扰夏天南的难题。当初在求雨山一战中接收了高迎祥、张献忠联军的三万多流民,为了顺利运回临高,他还亲自坐镇南京,历时一个多月;更早之前从山东招纳饥民,前前后后共计五六万人,在登莱巡抚衙门的全力协助下,琼海军上下几乎全员参与,前后历时小半年,耗费的时间和人力成本极高。现在这一批百姓的人数已经超过了前两次的总和,如何安全、顺利地运回临高,就成了一个巨大的考验。 夏天南叹了口气,回答:“是啊,正在为这事伤脑筋呢!早前在南直隶和山东都做过,也算有了一些经验,不过这么多人,还是觉得很棘手……而且这些都是京畿一带的百姓,家境相对殷实一些,不是山东那些无家可归的饥民,也不是流离失所、吃不上饭的陕北流民,愿不愿意跟我走还是个大问题。” 潘达赔笑道:“那是平南侯宅心仁厚,是这些泥腿子的福音。敢问侯爷,当初招纳山东饥民可曾开过条件?” 夏天南点点头:“有啊,司马先生,你来说具体的章程。” 司马德如数家珍:“凡愿前往琼州者每人可领安家费五两,三人以上拨给耕牛一头,耕种前两年所得无需交纳任何赋税,自第三年起,每年每亩交粮两石,余粮自存。若有不愿耕种者,可入厂做工,不限男女,酬劳丰厚;筛选合格者也可入军当兵……” “太优厚了……”还没听完,潘达就连连摇头,“侯爷,当初那些饥民也就罢了,现在这十万人都按这个章程办,就得五十万两银子、三万头耕牛,而且前两年不缴赋税,这是一笔多么大的支出?就算侯爷财大气粗给得起银子,三万头耕牛从哪里来?” “这个……” 潘达分析道:“我虽然对两广不甚了解,但是一次弄三万头耕牛几乎没有可能。如果承诺无法兑现,这些泥腿子期望太高,失望也就越大,弄不好还会引发骚乱。窃以为,这章程得改一改。” 夏天南听他分析得挺像回事,便问:“那你说怎么改?如果与前面的移民待遇不一样,互相攀比又怎么安抚?” 潘达清了清嗓子,打起精神,说:“将同族、同村百姓全部打乱,让他们无法串联生事,然后一文钱的安家费也不给,耕牛暂时也不拨付。让他们自己垦荒,勤快的就养活自己,懒的就自生自灭,赋税一文不少,但是可以申请缓交,等有收成了一并缴纳,这样他们就会一门心思想着怎么活下去,每天累个半死,没有精力攀比,更不会闹事。老百姓嘛,不能太惯着,得拿绳牵着,时不时抽一鞭子,保管服服帖帖,这样才是驾驭百姓之道。” 第八百九十四章 是时候开发台湾了 “不给安家费和耕牛暂且不论,不免赋税的话,会不会压力太大啊?”夏天南犹豫道,“刚垦荒时基本没有产出,还缴纳赋税,不是要逼死他们吗?” “侯爷多虑了。”潘达解释道,“可以缓交嘛,先让他们欠着。这样一来,他们就像驴子拉磨,只能拼命转圈不能停下,自然没精力琢磨其他事了。” 夏天南还是有些犹豫,问:“前面来的饥民都有两年免赋的优待,后面来的这些没有了,会不会心里不平衡?” “就是要造成这种差异,让先来的有优越感,后来的羡慕,隔阂自然形成。要不然十几万人一个鼻孔出气,对于侯爷可不是个好消息……” 夏天南等人都悟出了话中的意思。以前只有几万人的时候,还看不出什么问题,如果一下子增加了十万人,远远尝过了临高的原住民,甚至是澄迈等三县的人口总和,那么移民和当地土著的矛盾就无法避免,当地人会认为移民抢占了自己的生存空间,移民会则有人数上的心理优势,势必会产生摩擦甚至冲突。而移民之间有共同的利益,就很容易团结起来与当地人对抗,引发社会的动乱。与其事后用军队镇压,不如分化瓦解移民群体,把矛盾扼杀在萌芽状态。 “恩,未雨绸缪,有想法。”夏天南赞同道,“打乱村落、宗族的纽带联系,然后以差异化待遇造成老移民和新移民的隔阂,就算移民人数再多,也不会出现有组织的闹事,零星的骚乱也容易打压,治理起来就容易多了。” 司马德也说:“将军说的不错。大明的百姓但凡有口饭吃,就不会造反。在咱们的治下日子过得比在大陆好得多,只要把他们打散打乱,没有了串通勾连、聚众闹事的土壤,移民们就会安安分分各过各的小日子。” 潘达受到肯定后,精神大振,继续说:“至于侯爷担心这些百姓会不会愿意去琼州,这个完全不是问题。如果不是侯爷出手解救,他们的下场就是去辽东给鞑子做包衣,地位还不如猪狗牛羊等牲畜,现在有机会重新做个太平百姓,谁还敢聒噪,几鞭子下去自然就老实了。如果侯爷心善,不忍心做这些事,尽管交给下官,下官来做这个恶人。” 夏天南连连点头,一个团体需要各种各样的人才,潘达这样的典型官吏,弹压起百姓很有一套,这些事做起来得心应手,正是自己所缺乏的人才。 他答应了潘达的请求,说:“移民的事,由司马先生为主,你负责辅助。只要做好了这件事,不管你以前干过什么,全都一笔勾销,以后我这里就有你的一席之地。” 潘达大喜过望,磕了一个头:“多谢侯爷不计前嫌,下官一定用心办差。” 司马德说:“既然说到了移民的事,属下得提醒下将军,临高、澄迈、儋州三县已经没有多少空地了。如果再来十万人,就要往琼州以南发展了。” 一旁一直没说话的林伟业提醒:“琼州岛是中间高四周低的地形,中部是五指山脉,适合大规模种植水稻的平原地区除了临高等三县,就是文昌、万县等地方了,三亚——也就是崖州那边就别想了,三面环山,南面靠海,港湾太多。眼下没有精细化耕种的条件,在现有的粗放式耕种模式下,亩产量很有限,能够养活的人比例较低,十万外来人口加上本地土著,文昌等地农业人口就会达到甚至超过饱和状态……” 两人搭档了五年了,夏天南知道一旦林伟业进入人型电脑模式,就会有比较重要的提议。他没有插嘴,等着林伟业的结论。 果然,林伟业最终得出结论:“十万人如果全都迁移到文昌、万县等地,不仅挤压了本地土著的生存空间,这些移民也会过的很艰难,以后的移民就更加无处可去,所以,是时候开发台湾了。” “开发台湾?” “正是。”林伟业分析,“琼州再如何地广人稀,本地终究有这么多汉人,加上黎人,移民垦荒的潜力不如台湾。如果你打算以山东为跳板,今后继续大量移民的话,开发台湾势在必行。” 夏天南想了想,林伟业说得有道理,现在的琼州还不是后世的海南省,很多地方没有开发,十来个州县里适合居住并可以大规模种植水稻的也就一半左右,最重要的是大部分合适的耕地都在本地人手里,可供开荒的范围有限。而台湾就不一样了,荷兰人与西班牙人被赶跑之后,整个岛上除了少量停留只会狩猎的原住民,全都是可以垦荒的地方,潜力巨大。 “这主意不错。”夏天南原则上表示同意,“以前没把开发台湾提上日程,一来没有这个精力,二来缺乏足够的人手来管理。现在咱们将要进入一个相对稳定的发展期,暂时没有大的战事,有精力做这事了,而且招纳人手也有了官方的名义,这件事是可以考虑做起来了。” 他来回踱步,一边思考一边说:“咱们不是先去山东吗?就在山东以迁徙百姓去台湾垦荒的名义招聘人手,只要有一定的文化水平,有足够的社会经验,就可以来应聘,作为台湾移民的管理人员,按照官府的品级确定政治待遇,至于经济待遇嘛,参照咱们这边工厂管事的水准发放月奉。” 林伟业有些困惑:“工资咱们能保证高标准高待遇,可是所谓政治待遇你怎么保证?虽然皇帝封了你一个大将军,但是圣旨上写的是主持三省军务,协管政务,没说你可以封官啊,自己都是打擦边球,又怎么给人正式编制,你以为你是吏部尚书?” 夏天南笑着点了点他,回答:“思想可以解放一些,脑子可以灵活一些,不要固守成规。台湾那地方天高皇帝远,当地也没有官府,什么都是咱们说了算,要印章咱们可以刻,要官服咱们可以做,要月奉咱们给发,手底下还有成千上万百姓管辖,有钱有人,威风八面,除了不能在朝廷的官吏体制里晋升,没法调到其他州府做官,和正儿八经的官府还有什么区别吗?” 第八百九十五章 史无前例的大移民 林伟业咂摸了半天,才回过味来:“我擦,你这不是占山为王,国中之国了吗?欺负朝廷在台湾没有设官府,自己弄些人过去自立门户?” 夏天南佯装不满地说:“怎么能这么说呢?我替朝廷赶走了红毛和西班牙人,还移民垦荒,这是为大明开疆拓土啊!” “额……你就装吧!”林伟业早就看透了这位好基友的脸厚心黑,一肚子坏水还要装大义凛然。 司马德听了夏天南的话眼睛一亮,赞道:“将军说的对极了。无官府之名,却有官府之实,这样确实能吸引很多不得志的读书人出海博个前程。” 封建王朝的科举之路比现在的高考更艰难,是真正的千军万马过独木桥,千千万万读书人中,能够考中举人的算是凤毛麟角,能够高中进士、金榜题名更是万里挑一,通过科举做官的比例非常低,各级考试刷下来的人数不胜数。很多人通过正常渠道做官无望,便八仙过海各显神通,有条件的就进国子监,没条件的就只能通过举荐和铨选等途径做杂流官了,但是基本上没有上升的可能。 即便如此,还是很多一辈子连举人甚至生员都考不上、连杂流官都混不上的读书人,家境殷实的还好,家境不好的可能连饭都吃不上了,所谓穷酸秀才的说法就是这么来的。如果这个时候,给他们一个机会,可以漂洋过海去“做官”,相信很多人都愿意去试试。 一边走一边聊,很快就到了天津卫。 天津卫指挥使徐忠早就得知了消息,紧赶慢赶过来迎接,恭敬地请安:“下官恭迎平南伯凯旋而归!” 潘达跳出来纠正:“徐指挥使,你错了,现在是平南侯了,不是平南伯,而且他老人家现在封大将军、加太子少傅、擢左都督,上了几个等级了!” “潘……潘大人?”徐忠目瞪口呆看着潘达,惊讶地说不出话来。鞑子大军经过天津卫时,潘达暗地里阴夏天南的事情,他也有所耳闻,粮仓被付之一炬更是惊动了整个天津卫,这两人应该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才对啊,怎么关系这么密切?而且看起来,科道言官出身、一向对武官不屑一顾的潘达居然以属下的姿态自居,到底是怎么回事? 潘达看出了他的疑惑,哼了一声,说:“本官曾受奸人蛊惑,得罪过平南侯,不过他老人家大人不记小人过,宰相肚里能撑船,以前的事已经翻篇了,现在我已经不是天津兵备道了,而是给平南侯办差。” 徐忠有些头晕,事情的发展转折有些疯狂,完全超出了他的认知范畴,这还是他认识了几年的潘达吗?而且一个兵备道放弃这份很有“钱途”的职位,去给一个武将跑腿,这不科学啊!他几乎就要脱口而出,问个究竟,满足自己的好奇心。 不过多年的官场生涯告诉他,在体制内混,不该好奇的就不要好奇,不该打听的就不要打听,你永远不知道事情的背后有怎样的黑幕,很多时候,知道的东西越少越好。他忍住了冲动,重新见礼:“下官见过平南侯!” 夏天南笑眯眯地回答:“大家都是熟人了,不要这么见外。潘达的话,你也不要太放在心上,那些虚衔只是身外之物而已。” 徐忠恭敬地回答:“下官知道了。”心里却翻江倒海,这逼装的,我给满分! 从天津到京城一个来回,才不到十天的功夫,这位爷的爵位和职衔都换了一个遍,而且这个大将军的头衔更是从未听说过,不明觉厉。光从爵位和职衔来说,夏天南俨然已经是当今天子即位以来武将第一人,莫说崇祯朝了,就算天启、泰昌两朝加起来也没出过这么牛叉的人物。可是人家来了一句轻飘飘的“虚衔只是身外之物”,这让世袭卫指挥使、永远没有晋升机会的他情何以堪? 夏天南并不知道徐忠的心思,他现在脑子想的都是如何安置十万百姓,如何在台湾建立基层政权,而做好这些的前提就是稳妥地把十万人从天津送出海。他对徐忠说:“徐指挥使,大家这么熟了,我也不跟你客气,有事要请你帮忙……” 徐忠连忙说:“请平南侯吩咐便是,下官一定尽力。” “我要运送大批百姓从天津出海,送往台湾垦荒,前后要分很多批,耗费时间有点长,还要请要你大力配合……” 天津卫虽然设了一些衙署,但本质上还是一个以军事功能为主的卫城,说话管用的还是卫指挥使、兵备道等人,所以大批百姓过境,必须要这些地头蛇配合。而潘达的命运发生一百八十度的转折之后,兵备道衙门暂时无主,天津卫唯一的话事人就是徐忠了。 徐忠受宠若惊,点头哈腰地应下来:“平南侯说哪里话,只要用得着下官,自然尽心竭力,担不起一个‘请’字。”不过这个台湾是什么地方,他一时想不起来,“只是这‘台湾’下官不曾听说,莫非是泰西海外之地?” 夏天南拍了一下头,忘记了这个时候不叫台湾了。他解释道:“就是东番岛!” “原来如此。”徐忠恍然大悟,“请平南侯放心,我立马去召集部下,协助贵部。” 史无前例的大迁徙开始了,一次性走海路运送这么多人,在历史上都没有先例,当年郑芝龙从福建移民也没有这么大的规模。在夏天南的指挥棒下,琼海军、天津卫都运转了起来,投入了这场移民大行动。 小小的卫城容纳不下这么多百姓,于是琼海军在城外搭建了临时的窝棚,供百姓临时栖息。大队的士兵分布在外围,荷枪实弹,晚上灯火通明、彻夜不息,防止百姓彻夜逃跑。 潘达从暂时无主的兵备道衙门挖来了自己的老下属,会同琼海军的人一起,坐镇城门处,摇身一变,成了“移民工作指挥部副指挥长”,安排移民分批进港登船。 第八百九十六章 逃跑 潘达在安排百姓登船的时候充分发挥了本朝官吏腹黑凶残的本色,很多对背井离乡提出质疑的人被他命人用鞭子抽得死去活来。 这天晌午,又有一名不识抬举的年轻人抗拒进港登船,口口声声要回老家昌平。 “我不出海……打我曾爷爷起就住昌平,四代人了,到我这辈只有一根独苗,可不敢断了咱老王家的香火……” 这两天类似的场面潘达见得太多了,说来说去都是害怕出海,这时候内陆的百姓不比沿海,对大海有一种发自内心的畏惧,认为一旦出海就代表着有去无回、尸骨无存。潘达也懒得一个一个解释,直接用鞭子招呼,杀一儆百。看见又一个愣头青当出头鸟,他眼皮子都没抬一下,示意手下动手。 负责充当帮凶的是他从兵备道衙门带来的几个老部下,自从潘达被凶神恶煞的琼海军士兵抓走之后,整个兵备道衙门上下都惶惶不可终日。等到潘达换了个身份回来重新招揽他们去琼海军那边做事,这些人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这些人都是出身市井青皮无赖,又是在衙门里混迹多年的帮闲,对付起百姓来那叫一个轻车熟路,手上的功夫也很纯熟,鞭子抽得啪啪作响,打人很疼,但都是皮肉伤,不至于伤到筋骨——这些泥腿子都是平南侯需要的劳动力,打成重伤丧失行动能力,平南侯可要发火的。 这个死活都要回昌平的年轻人身体很健壮,是军队很喜欢的那种类型。不过体格虽然结实,他却丝毫不敢反抗,任由鞭子劈头盖脸抽在身上,只是用手护住了头,手臂、后背的衣服都被抽烂,破布随着鞭子四下飞舞,一条条血痕清晰可见。 抽鞭子的帮闲一边打一边骂:“想回家是吧?给你指条明路不走是吧?不打就不知道好赖,今儿个就让你长长记性……” 潘达瞥了这年轻人一眼,说道:“如果不把你们从鞑子手里救下来,这会恐怕已经到辽东做牛做马了。鞑子对付包衣奴才可只有鞭子,惹恼主子,一刀砍了脑袋也是家常便饭。你们现在能有条活路,而且出海之后有自己的田地,应该知道感恩,而不是不知好歹,只想着走。再说了,你们回去又有什么呢?昌平、通州、顺义那些地方都烧光了,回去也只是等死。”这话像是只对年轻人说,又像是说给所有人听。 不知道是鞭子的威慑,还是这番话起了效果,反正周围的百姓都不敢提要走的话了,只是默默地看着被打的年轻人。 朱金虎端着枪站在不远处,心情复杂地看着地上滚来滚去的年轻人,仿佛看到了当初的自己。他当初的境况比这人更差,所以面对琼海军的招揽没有丝毫犹豫。事实证明,这个选择是正确的:他经历过几次战斗后,屡次立功,现在已经是排长了,吃得好、穿的好,每个月的津贴更是他从来不敢想过的数字,命运从加入琼海军的那一刻起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他很想告诉这个年轻人,以及其他的百姓:来吧,加入我们这个集体,摆脱以前悲惨的命运,从此不再有人欺负,过上幸福的日子。 可是他只是被抽调来维持秩序,“劝服”百姓登船不是他的职责,严格的纪律让他忍住了冲出去的冲动,只能这么默默的看着。 远处,夏天南正好带人来巡视,看见了这一幕。旁边的林伟业忍不住问:“你看你收留的这个潘达,活脱脱一副鱼肉百姓的贪官嘴脸,难道咱们就这么没人可用吗,偏偏用他?咱们原本在百姓心目中的口碑不错,别到头来被这害群之马给毁了!” 夏天南冷静地回答:“每个人都有他的价值,只看你怎么正确的使用。现在看来,潘达干得不错啊,眼下我要的是结果,而不是过程。如果你同情心泛滥,圣母附体,挨个去劝说这些京畿之地的百姓出海,我敢保证,给一年时间你也做不到。琼海军的形象和口碑不是靠做滥好人得来的,而是我们能让他们摆脱封建社会的苛捐杂税,过上富足的生活——这些人现在对出海有顾虑甚至反感,但是等他们在自己的地里收上了粮食,就会感谢咱们了。至于潘达会不会给咱们造成负面影响,这个并不是大问题,我可以用他的长处,但他必须在我规定的框架里做事,如果干了出格的事,我分分钟就能让他人间蒸发。说到底,他只是一条恶犬,或者一个工具而已……” 林伟业打了个寒颤,说:“你们这些玩政治的,真冷酷。” 夏天南微微一笑,揽住他的肩膀说:“政治从来都是黑暗的,历史上那些皇帝或者掌权者没有一个是好好先生,否则活不下去——李世民这么伟光正的‘明君’,为了上位,连亲兄弟都能杀;康麻子被后世的学者吹捧成‘千古一帝’,可是玩文字狱的残忍你根本想象不到……不过你放心,我对你这份兄弟情,怎么都不会改变,这些手段永远都不会对付你。” 一旁的司马德轻轻一笑,将军的承诺是建立在林伟业没有争夺权力的野心基础之上,如果林伟业动了夺位的心思,恐怕事情就很难预料了,就算夏天南不忍心下杀手,下面这些支持者为了既得利益也会动手。不过这些他只是在心里想想,不会蠢到说出来。 这边有感而发,那边则出了状况。 挨打的年轻人不知道是不是难以忍受皮肉之苦,忽然一下子串了起来,把挥舞鞭子的帮闲推倒在地,然后朝与码头相反的方向冲了出去。 事情太突然,潘达和他的帮闲们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然后气急败坏地大喊:“人跑了,赶紧追!” 年轻人虽然挨了不少鞭子,但都是皮肉伤,并未伤筋动骨,跑起来动作很灵活,像头豹子一样穿过长长的百姓队伍,往外围跑去。百姓们自发让开一条路给年轻人通过,等到潘达的手下追过来时,却有意无意地挡住他们,这些帮闲只能眼睁睁看着年轻人越跑越远。 第八百九十七章 红脸和白脸 潘达的几名手下被百姓有意无意地挡住,急得直跳脚,挥舞鞭子朝百姓劈头盖脸抽了过去。 “泥腿子们,居然敢挡爷爷的道!” 老百姓虽然不敢明着反抗,但是出于同仇敌忾的心态,掩护一下这位小老乡还是没问题的,面对鞭子,他们默默地选择了忍受,但是没有一个人让开路。 林伟业远远地看见这一幕,有些着急地问:“这……这该怎么办?”虽然他对潘达等人的手段不感冒,但是众目睽睽之下如果让这人跑掉,不仅影响琼海军的威信,而且会造成多米诺骨牌效应,试图逃跑的人会更多。 夏天南倒是很镇定,说:“不要急,要相信咱们的人。”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这个年轻人有机会跑掉时,朱金虎带着部下出动了。负责维持这一块地段秩序的十几个士兵反应非常快,顺手把步枪往背后一挎,撒开脚丫子追了上去。 在周围上千百姓的围观下,一场追逐开始了。 年轻人虽然跑的很快,像头豹子,可是士兵们后发先至,逐渐拉近了距离。琼海军士兵每日都要进行严苛的训练,体能和战斗技能一样都不能拉下,加上食物和营养有保障,在身体素质方面,不管是耐力还是爆发力都远超本时空的同龄人,即便背着枪和份量不轻的弹袋,还是比对方空手跑得快。 两百米内,朱金虎率先追上了目标,一把抓住年轻人脖子后面的衣领,把他拽倒在地,滚了好几个圈。 士兵们纷纷围了上来,举起枪托要砸下去,被朱金虎拦住了,只是将对方的双手反剪到背后。他自己曾经挨过枪托,这十几把枪托砸下去,弄不好会死人的。因为类似的出身和经历,出于同情,他不想看着这个年轻人死在自己面前。 年轻人侧过头,脸上尽是不服气的表情。他看着朱金虎,不甘地说:“让我吃饱饭,你们都追不上我……” 朱金虎摇了摇头,没有和他斗嘴,把拉他起来,押回了原来的地方。 几名帮闲得意起来,举起鞭子就要过来抽打,口里念叨着:“操你大爷,还敢跑,老子不打死你……” 朱金虎不动声色站到了年轻人的前方,瞪着这几个帮闲,沉声说:“怎么处置他,不是你们决定的。” 看见琼海军士兵出面,几个帮闲登时偃旗息鼓,气焰全消,讪讪地收回鞭子,赔笑道:“军爷说的是……” 潘达上前圆场,挤出笑脸说:“几位,他们也只是想做好这份差事,绝无冒犯之意。” 百姓们看到了这一幕,心里觉得异常解气。虽然人是当兵的抓回来的,但是他们真正害怕和痛恨的是潘达和他手下的爪牙,眼见这些不可一世的家伙在当兵的面前吃瘪,心里的痛快劲儿就别提了。 夏天南在关键的时候出场了,他慢慢踱步过来,严厉地问:“怎么回事,都杵在这儿干嘛呢?” 潘达见夏天南过来了,赶紧上前把情况一五一十说了,然后趁机给这些不服管教的百姓上眼药:“侯爷,这些泥腿子不识好歹,不服管教,居然还敢动手打人,然后逃跑,应该严惩!” 其实夏天南早就看在眼里,只是装糊涂而已。听完潘达的解释后,他不置可否,转而问被抓的年轻人:“小伙子,叫什么名字,为什么要跑啊?” 这个年轻人一听这个大人物还是个侯爷,虽然有些惴惴,倒也不怯场,回答:“小的名叫向羽,昌平人。小的虽然感谢侯爷把我们从鞑子手里救了出来,可是不想出海,可是这个管事的不分青红皂白就抽鞭子,根本不给小的辩解的机会,没办法,只有跑了。” 夏天南听了,转向潘达,严厉地质问:“让你办差,不是让你耍威风的,有话好好说嘛,不要动不动就抽鞭子……”声音大小适中,刚好能让周围的百姓都听得见。 百姓一听,纷纷点头,这位侯爷倒是好人,这些手下人做恶,不好算在他老人家头上。 潘达混迹官场这么多年,哪里看不出夏天南的心思,无非是自己唱白脸做恶人,他唱红脸做好人呗!当下也不解释,唯唯诺诺地回答:“下官知道了。” 夏天南转头对周围的百姓说:“各位父老乡亲,我是琼海镇总兵夏天南,蒙皇帝错爱,封平南侯、授大将军,既管军又管民。这次移民出海垦荒,也是朝廷的意思。因为京畿之地几乎被鞑子夷为平地,官府无力承担这么多人的救济,便让我承担这次出海之行。” 他言辞平易近人,没有高高在上的官腔,开口就是父老乡亲,让百姓们都受宠若惊。这可是皇帝亲封的侯爵啊,还是大将军,这样的大人物,肯放低身段跟老百姓亲口解释,诚意十足,让人不得不信。听说还是朝廷的意思,百姓心中的抵触渐渐减弱了。是啊,鞑子烧杀掳掠,老家都被烧了个精光,回去又能做什么呢,讨饭还是逃难? 对于成长于新时代的夏天南而言,对我党团结群众的成功经验耳濡目染,放低一些身段、拉近与群众的距离,那都不叫事,仅凭这一手,就比本时空放不下官架子的官吏强了几条街。 他继续说:“这次出海,一半人去琼州府,一半人去东蕃岛,一个在南,一个在东。你们不要担心安全问题,咱们的船又大又稳,往返几千里如履平地,这数万大军,也是乘坐这样的船来京城打鞑子的;至于垦荒,你们更不用担心,垦出的地都是你们自己的,要缴纳的赋税还不到你们老家的三成。实在不愿在那边讨生活的,一年半载之后,还可以回来。” 百姓们面面相觑,照这么说的话,出海反而是好事了。如果在老家,即便鞑子不来,他们的日子也快过不下去了,本来赋税负担就重,听说今年还要加增每亩一分的练饷,家家户户都要揭不开锅了。而现在承诺把垦荒的土地给他们自己,赋税只有原来的三成,简直是天地之别。更别说一年之后还可以选择回内陆了。 第八百九十八章 谁去台湾主持大局? 潘达唱白脸,夏天南再站出来唱红脸的效果不错,周围的百姓听着都动了心。他们心想,反正现在想跑也跑不掉,与其遭受皮肉之苦,还不如去这位侯爷说的琼州府和东番岛看看,真有他说得这么好不如留下,如果货不对板再跑回来便是。 向羽毕竟是年轻人,冲动的很,刚才还试图逃跑,鞭痕还火辣辣的疼,听了这番话后马上改变了主意,询问道:“侯爷,您说话算数吗?真的只要缴三成的赋税,而且田亩都是咱自己的,过段日子还能选择回来?” 夏天南笑眯眯地回答:“我说话当然算数。” 向羽大喜,举起拳头大声说:“我去!” 其他的百姓也挥舞拳头,跟着喊:“我也去!” 见百姓的情绪都被调动起来了,夏天南挥手示意之后,离开了此处,把现场交给潘达等人。他对接下来的移民工作很乐观,只要这一批的百姓思想通了,一传十十传百,很快十万百姓的观念都会发生改变——人都有从众心理,总觉得大多数人认定的事是对的。 在百姓们带着欢喜议论纷纷时,朱金虎靠近了向羽,碰了碰他胳膊,问:“喂,老弟,有没有兴趣加入我们?” 向羽挠了挠脑勺,不确定地问:“加入你们?来当兵吃饷?” “对。我看你是块当兵的料,面朝黄土背朝天太浪费了。我们饷银很高的,保管比你种地强几倍。将来还有机会晋升做官。你看我当兵不到一年,已经做了把总了。” 向羽眼睛一亮,咧嘴笑了:“这感情好,干了。” 远处,林伟业忍不住问:“等这些人到了岛上,你真的打算让他们随时可以走人?那这移民不白移了吗?” 夏天南狡黠地一笑:“你傻啊,他们要走我确实不拦着,不过没说派船送啊,有本事他自己游回去啊!” 林伟业懊恼地拍了拍脑袋,这么简单的事都想不到。不管是琼州还是台湾,琼海军都能做到控制全部船舶、彻底封锁琼州海峡和台湾海峡,不给船,谁都走不了,而且也不算食言。 他指着夏天南鄙视地说:“真真是一肚子坏水,老百姓怎么玩得过你。” “哈哈,话不能乱说,我让他们自己垦荒,给他们减轻赋税,这是救他们脱离苦海啊。随着时间推移,他们自然会体谅我的苦心,到时候叫他们走都不会走了。” 司马德问:“将军打算一半百姓送回琼州,一半送去台湾?那台湾那边招纳人手是不是该着手进行了?” 夏天南点头:“正该如此。计划赶不上变化,原来没打算这么早就开发台湾,现在不得不加快脚步了。天津这边,你先看着,让潘达给你打下手,徐忠你也可以使唤。前几批移民首先运回琼州,去台湾的往后推一推,我们马上赶去山东,招纳人手,随移民一同去台湾。” 司马德应下:“遵命。天津这边请将军放心,属下一定把十万百姓安全送出海。” 安排了天津的诸般事宜,夏天南登上了“扬明”号飞剪船,率先赶赴登莱。 由于夏天南和谢三宾的关系,在琼海军北上以前,登莱已经成了夏天南的主场,来去自如,办事也如臂使指,顺畅的很,这次带着圣旨前来,不仅登莱地区,整个山东都将纳入夏天南的势力范围,意义重大。 在登州靠岸后,夏天南一行人轻车熟路来到了巡抚衙门。 谢三宾屏退众人,将夏天南迎进自己的书房,责怪道:“贤婿,你这次在京城太冒险了,和兵部侍郎对着干也就罢了,怎么还玩了一出向圣上兵谏的戏码?这么做万一有个闪失,就是株连九族的大罪啊!” 夏天南不以为然地笑道:“怎么岳父大人这么快就知道了?这消息还真是灵通。我在天津才耽误了几天,连登州都知道了。不过岳父放心,我不会冒险,没把握的事我是不做的,而且这次收获颇丰,就算有些许风险也是值得的。” 谢三宾佯怒道:“是啊,冒着这么大的风险升了官,还进了爵,是不是老夫都要称呼一声侯爷、大将军了?” “嘿嘿,岳父大人说哪里话,小婿再愚钝,也不会长幼不分,在您老人家面前嘚瑟。您高兴了就称我一声贤婿,不高兴了就直呼名字,可好?” 说实话,谢三宾对这个女婿崛起的速度严重估计不足,心里本来有些惴惴,论官职爵位,他已经远在自己之上,不是当初的那个小小参将了,对于他是否还能向以往一样尊重自己,谢三宾心里没有太大的底气,毕竟官场无父子,在权力和地位面前,父子之情都脆弱不堪,更何况是翁婿。现在听他这么回答,总算松了口气。 自己的问题解决了,谢三宾又想起了女儿谢文君,担忧地问:“文君跟了你,你可要好好待她,不要因为加官进爵就忘记了糟糠之妻……” 夏天南正色道:“请岳父放心,文君是个好妻子,我很尊重她,两人相敬如宾,无论我做了多大的官,她都是我的正妻,家里的地位绝不会动摇。” “那就好,老夫也相信文君的眼光,她不会看错人。” 夏天南看出了这位老泰山的患得患失,微笑道:“岳父多虑了,您老人家走过的桥比我走过的路还要多,吃过的盐比我吃过的饭还多,很多事情都需要您给我指点迷津……” “现在老夫还能指点你什么?”谢三宾一脸茫然。 “不满您说,我从皇帝那里捞到了不小的权力,掌管三省军务,协管政务,其他的事我心里有谱,可是现在迁徙大量百姓往东番岛垦荒,就遇到了难题:那边没有官府,我想招些人手过去管事,可是一时不知如何下手,而谁去那边主持大局更是伤脑筋——我现在的属下中,要么就不能独当一面,要么就有差使在身,离不开……” 见这位本事很大的女婿虚心向自己请教,谢三宾很有成就感,笑着捋了捋胡须,笑道:“想要独当一面的人才主持大局?老夫还真替你想到一个人选,此人与你是旧识,而且关系匪浅,主政一方的经验丰富,完全符合你的要求,最重要的是,他暂时赋闲在家,能不能说动,就看你的本事了……” 第八百九十九章 台湾总督 “和我是旧识,主政一方的经验丰富,还赋闲在家?”夏天南反应很快,立刻想到了,脱口而出,“朱大典?” “孺子可教!”谢三宾笑呵呵地回答,“正是他。延之(朱大典的字)历任福建按察副使、布政司右参政、山东巡抚、漕运总督,能理政、能治军,这样的人用来开疆拓土、独当一面再合适不过了。” 夏天南心想,老头说的还是挺在理。同样是巡抚出身,孙元化更像是一个技术型官僚,做实事没的说,但论圆滑老练,远不如朱大典。如果不是点太背,在刚上任立足未稳之际碰到了高迎祥、张献忠联军侵入凤阳,也不会丢掉乌纱帽。 “可人家还是有起复机会的,这样的封疆大吏,会给我做事?”夏天南有点没信心,忽悠落魄文人他有把握,可是忽悠这样的重量级前高官,他还真没有多少信心,毕竟以目前的状况,他给不了朱大典想要的东西。 谢三宾意味深长地说:“不试试又怎么知道行不行?” 夏天南将信将疑,说:“可是延之先生老家在金华,与登州相距甚远,天津那边转运百姓的船过不了几天就要陆续南下,就算现在去找他,往返也来不及啊?” “呵呵,还真是巧了,延之与我投缘,现在正在登州做客,你想找他,我马上可以安排你们见面。” 夏天南大喜:“如此最好,我去试试看。” 原来朱大典赋闲在家,闲来无事四处云游,他的同窗、同年又多,遍布各省,自己又不差钱,可以做到脱产旅游,这一年多来把长江以北转了个遍,这段日子刚好在谢三宾这里做客。 在谢三宾的安排下,两人在巡抚衙门里再度碰面了。 寒暄一番后,两人落座。朱大典看着夏天南,感慨万千。上次两人在这个地方碰面时,自己还是山东巡抚、平叛大军的统帅,风头一时无两,而那时的夏天南只是一个绞尽脑汁想要在平叛中捞些好处的琼州参将,不惜行贿拉拢彼此间的关系。 两年时间过去了,夏天南像坐上火箭一般强势崛起,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参将,连续几场硬仗打出了名堂,一步登天,成了边镇总兵、左都督、平南侯,还增加了一个大将军的头衔,而朱大典却被革职,成了一介平民,两人之间的地位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夏天南率先开口切入正题,他抱拳说道:“延之先生,无事不登三宝殿,今日恳求岳父将您请来,是有事相求。” 朱大典摆摆手,谦虚地回答:“你现在是贵不可及的平南侯、大将军,老夫只是革职的前任漕运总督,当不起这个‘请’字。” “延之先生过谦了。”夏天南正色道,“我知道我的请求可能有点不自量力,可是还是想试试,毕竟像您这样的人才可遇不可求。我现在要迁徙数万百姓去台湾垦荒,今后还会源源不断运人过去,在那边我打算建立自己的管理体系,代替官府的作用,可是无人主持大局,不知道延之先生能否屈尊……” 朱大典何等精明,一听这话就知道了夏天南的意思。他沉吟片刻,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了一个看似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平南侯大兵围困皇城的时候,有没有想过直接冲进金銮殿,来一个改天换日?” 夏天南有些惊讶,这话从前任漕运总督的嘴里说出来,简直是大逆不道啊!他不知道朱大典的真实用意,想了想,决定照实说:“说实话,当时的情况,进金銮殿易如反掌,可是又能怎么样呢?即便来个承天门之变,改天换日,没有民心支持、没有足够的军队控制全国,也只是昙花一现,反倒会因为中枢大乱,让西北的流寇和辽东的鞑子占了便宜。赵匡胤的黄袍加身不是谁都能学的,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否则的话,岂不是随便哪个阿猫阿狗发动一次兵变就能改朝换代了?” 朱大典连连点头,赞道:“琼海军战力无双,来一场承天门之变轻而易举,在那样的情况下你还能保持冷静的头脑,知道如何取舍,实在难得。老夫多嘴再问一句:以你现在的爵位和官职,加上这个打破常规的大将军,已经是本朝武将的巅峰,几无再上升的可能,你为何不呆在琼州享福,还要大费周章迁徙百姓去东番岛垦荒?别跟我说你是忧国忧民,为了替圣上分忧。” 夏天南从朱大典的两个问题中,敏锐地发现了对方的真实意图。如果说第一个问题是剖析自己的眼光和格局,试探自己能不能抵挡一时的诱惑、以退为进,做出理智的选择,那么第二个问题就是确认自己有没有足够的野心和抱负了。 他笑了起来,直白地回答:“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天下即将大乱,谁也不知道将来会发生什么事,多做些准备总不会错,手中有粮,心中不慌,对不对啊,延之先生?” 朱大典也笑了,然后长身而起,走到夏天南面前,拱手高举,作了个长揖,朗声说:“金华朱延之,承蒙平南侯不弃,委以重任,必当尽心竭力,做好此事!” 夏天南又惊又喜,站了起来,伸手去扶朱大典,不敢相信地问:“延之先生这是答应了?” 朱大典笑眯眯地回答:“然也。不知平南侯将我比作官府何种品级,俸禄几何?” 夏天南仰天大笑几声,然后回答:“我给不了你吏部的印信和官身,但是手底下统领数万人,将来可能数十万人,按这人口规模,比起内陆的总督只高不低,便称为台湾总督如何?至于俸禄,你说多少便是多少,我绝不打折扣。” “台湾总督?”朱大典笑了笑,“听起来不错。看来我这辈子和巡抚、总督的缘分是解不开了啊!”他家境殷实,在任上也积攒了不菲的身家,对于俸禄其实不太在乎,只是调侃而已。真正让他在乎的,是夏天南给他什么样的地位,有没有足够的重视和尊重。 第九百章 挖墙脚 夏天南笑道:“延之先生说得不错,总是和督抚的位置打交道。`说起来,您是我在山东这地方请回家的第二个巡抚,在您之前,已经有一个前任登莱巡抚去了琼州,有机会你们多亲近亲近。” 这下轮到朱大典惊讶了,他问道:“前登莱巡抚?莫非是……” “正是叛军兵乱时的登莱巡抚初阳先生,孙元化。” 朱大典啧啧称奇:“都说他死在乱军之中,原来被你解救去了琼州。此人擅长西学、精通火器,确实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夏天南不无得意地说:“人尽其才、物尽其用,合适的人才得放在合适的位置上。初阳先生虽然领兵作战不如延之先生您,但是督造火器、掌管军需粮秣却是极其合适的。” “好一个人尽其才、物尽其用。”朱大典赞道,“凭这一句话,就可以看出平南侯识人用人的高明之处。” “呵呵,延之先生也不要再捧杀我了。”夏天南把话题引到了正事上,“有了您坐镇,东番岛那边我就不担心群龙无首了。不过,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总不能让您过去当个光杆司令。我倒是先给您找了个帮手,是前天津兵备道,不过独木难支,还得想法子多招纳些人才是,我打算张榜选贤,您看如何?” 朱大典抚须笑道:“何必多此一举?我在山东这两年巡抚也不是白做的,上上下下多少有一些人脉,济南那边的巡抚衙门、地方州府之中,哪些人怀才不遇、哪些人郁郁不得志,我还是比较了解的,只要你开出足够的月俸,我再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不愁找不到足够的人手。” 夏天南大喜过望,挖来一个前任山东巡抚,居然还自带挖掘机属性,简直是超值!从衙门里直接挖人,资历、经验、能力都有,比找些落魄秀才临时抱佛脚要靠谱的多。还别说,这种事情真只有朱大典这样的名望和身份才能做到,自己是绝对挖不动的,今儿个算是捡到宝了。 “月俸绝对没问题。这些人过去以后,由您安排差使,月俸参照官府类似品级的五倍发放……” 两人趁热打铁,把招纳人手的途径、月俸等问题谈了个大概之后,夏天南才意犹未尽地告辞。 等夏天南出门之后,谢三宾从屏风后转出来。 “延之,虽然我向小婿极力推荐你,可是万万没想到你会答应的这么爽快,也没想到你会主动张罗着帮他从衙门里挖朝廷的墙脚……” 朱大典望着夏天南消失的门口,悠悠地说:“我为朝廷鞠躬尽瘁,朝廷又待我如何?山东平叛、济南练军,我朱延之自问勤勤恳恳做好了份内之事,功劳苦劳都有,可是因为仓促上任,在流寇的手下吃了败仗,一道圣旨就把我多年的心血化为乌有,不仅捋了我的官职,还抄家奉公,赶尽杀绝。要不是我家中薄有田产,还真得喝西北风了。” 谢三宾和朱大典的轨迹类似,闻言有兔死狐悲之感,唏嘘道:“朝廷确实对延之不公……” “朝廷待我不仁,就别怪我不义。我也算看透了今上的寡恩薄情、猜忌多疑,如今这个样子,想要起复遥遥无期,就算起复之后也是朝不保夕,既然如此,为何不给自己找一条退路?” 谢三宾若有所思,沉吟道:“延之的意思是……” 朱大典神秘一笑:“莫小看你这位乘龙快婿,假以时日,未必不会是第二个赵九重。等到了那时候,你这个登莱巡抚不做也罢,等着扶摇直上、一步登天吧!” 谢三宾表情变得精彩起来,疑惑、欣喜、慌乱皆有,赶紧说:“延之,此话不可传于第三人耳中,切记。” 朱大典哈哈大笑:“象三(谢三宾的字)也不必太过惊慌,八字还没一撇,一切都是未知,我也不过是胡乱揣测罢了,或许你这位贤婿只是郭子仪,却不是赵九重呢?” 谢三宾不想继续这种敏感的谈话,转移了话题:“你挖墙脚,西三府尽管去,可别到我的东三府挖人。” “那是自然,拆谁的台也不会拆象三你的台啊!再说了,我现在可是在你的好女婿手底下当差,奉承你还来不及呢!” 谢三宾有些尴尬,摆摆手:“延之此话羞煞我也!” 夏天南离开巡抚衙门后,召集众人商议。 “先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前凤阳巡抚、漕运总督朱大典已经答应加入我们琼海军,去台湾那边做第一任管事我给他取了个台湾总督的名号另外,他还答应从西三府的巡抚衙门、各州府挖人,都是经验丰富的胥吏,过去了上手也更快,这样一来,台湾的管理机构架子就基本上搭起来了。” 林伟业高兴不已:“有这样的老江湖坐镇,台湾就不用担心了。” “台湾暂时不用太担心了,反正是一张白纸,只要开了个好头,后面慢慢经营就是。但是山东这边也要好生运作一番……” 林伟业不太明白:“山东这边挺好,为什么要运作,运作啥?” “因为山东现在还是朝廷的山东,我要把它变成我们的山东。”夏天南解释道,“最起码也得是半独立状态。” 他对苏粗腿说:“原本计划是由我兼任登莱总兵,后来有了这个大将军的头衔,就没必要了。现在我决定将林老爷的登莱总兵让给你,并奏报兵部,升格为山东总兵,统领山东境内所有兵马。明天你就带着圣旨去济南,和现任山东巡抚交割,收回西三府的兵权,除各州府城池自行招募的民勇外,境内所有营兵都要归你统一指挥,包括卫所也不例外。” 苏粗腿大喜过望,赶紧站起来敬了军礼,大声回答:“属下遵命!” “还没说完呢。”夏天南说,“你的独立团留下,以此为核心力量,改编、训练山东境内的营兵,也可以招纳新兵,逐步替换那些老兵油子,一年之内,把山东所有的朝廷官兵改编成咱们的附属部队,有没有信心?” 苏粗腿两腿一并,声音洪亮地回答:“有!” 第九百零一章 扩张版图 夏天南转向林伟业,笑道:“你这个总兵当了几个月就让位了,没意见吧?” 林伟业无所谓地摆摆手:“本来就是赶鸭子上架,现在落得轻松,哪有什么意见。” “呵呵,你回到琼州有更重要的任务,不能被这些琐事分心。” 安抚了林伟业后,夏天南对魏连横说:“至于你和第二团,则跟随朱大典一同去台湾。虽然我给他安了个台湾总督的头衔,不过这只是咱们内部的称呼,朝廷那边是不会认账的,他也没有军政一肩挑的大权。移民的垦荒、管理以及将来可能发生的民间纠纷、官司,都由朱大典管辖,但是军队都由你直管。你有权从移民中挑选青壮、扩编军队,枪械、弹药、军服等军需品由你列出清单,由琼州供应……” 魏连横按捺住心中的喜悦,相比于苏粗腿,去台湾的发展空间更大,这可是开疆拓土之功啊!至于枪械弹药都要受制于琼州大本营,这也是应有之义,将军作为一个合格的上位者,这点政治智慧是必须具备的,魏连横认为很正常,没有一丁点疑问,反倒是朱大典手握大权,要考虑如何制衡才是。他问道:“敢问将军,如果朱大典怀有异心,属下该如何做?” 夏天南毫不犹豫地回答:“如果发现了他有自立门户的苗头,或者其它对琼海军不利的迹象,立刻动手,当场格杀还是生擒由你自行决定。记住,你就是我用来制约他的最终武器。我辛辛苦苦经营台湾,不能到头来为他人做嫁衣。” 魏连横也站了起来,敬礼,“属下明白!” 林伟业有些不忍:“你和朱大典的私交不是挺不错吗?为什么还要这么防着他?” “私交不能和公事混淆。其实也我也相信他,既然答应了我,以他的精明绝不会做这种傻事。不过政治不能讲人情,涉及权力和利益,哪怕是亲兄弟都不能无条件地相信。台湾天高皇帝远,如果出了什么事,我要花费很大的精力去解决,会打乱我的全盘计划,当然不能把一切都寄托在个人的品行上。” 夏天南转向黄汉生,说:“连横和粗腿都安排在外面,但是琼州必须由你坐镇。你不仅要保证临高的安全,还要负责训练新兵,这方面的担子你比他们两人都重,因为现有的移民数量琼州是最多的,而且将来我们设法从西北迁徙流民,还会有一部分继续流入琼州。” 黄汉生站起来敬礼:“属下遵命!” 夏天南手往下压,示意他坐下:“另外,你还兼任马袅陆军军校的副校长,培训中层军官的重任也必须由你承担。山东和台湾的优秀苗子,到时都送回马袅培训,考验合格后才能返回部队担任军官。” 林伟业插嘴道:“你这是要把马袅打造成咱们的黄埔军校啊?” “有何不可?”夏天南笑呵呵地回答,“比起装备上的差距,接受统一、系统 的培训,打造出来的专业中层军官队伍,同时拥有强烈的归属感和认同感,以他们为基础更有效地控制和指挥军队,才是咱们区别于对手的最大优势,脱胎于奴隶社会的八旗制比不过咱们,流寇那群乌合之众更是拍马也追不上。” 交代完几个重量级的人事安排后,夏天南环顾左右,询问:“这次军需局派出来的军需官是谁?” 卢庚余站了出来:“将军,是我。” “原来是老卢啊!”夏天南亲切地问,“你是堂堂七品知县,让你干军需,委屈你了。有没有困难?有的话我帮你解决。” 卢庚余摇摇头:“我早就不是官身,以往的事不必再提。我觉得现在做的事很有意义,尤其是看着将军打跑了鞑子,又救下了十万百姓,一想到自己也出了一份力,心里就说不出的高兴。” “呵呵,那就好。”夏天南说,“现在有个重要的任务交给你:台湾那边的移民不比去琼州的,过去是白手起家,啥都没有,现在往返琼州运送物资已经来不及了,总不能让人家过去饿着肚子用手刨土垦荒。在天津那边的船停靠山东之前,你带人在山东就地采买粮食、农具、耕牛,等船队一到,连同移民一起运到台湾去。有没有问题?” 卢庚余点点头:“请将军放心,银钱方面毫无问题,在山东昌邑和京城外都有缴获,鞑子抢来的细软财物都归了咱们,算是取之于民、用之于民了。不过供数万人使用的农具、耕牛,恐怕登州一带满足不了需求……” “耕牛不必太多,以往咱们是三人一头牛,现在可以降低标准,十人共用一头牛,而且只有使用权,所有权归台湾总督衙门,这样只需数千头牛就能满足需求。至于耕具和粮食嘛,登州不够就去莱州买,莱州还不够就去青州,哪怕买到济南去,也要凑足数量。为了保证效率,让苏粗腿派山东本地的兵陪着你去,咱们不压价,不搞强买强卖,但是不允许任何人坐地起价、囤积居奇,这是军需,谁胆敢使绊子、拖后腿,步枪和刺刀伺候!” 卢庚余一听,信心十足地回答:“遵命!” 林伟业觉得自己也该为这个团体做些事情,主动请缨:“既然台湾的垦荒要早日见成效,就不能让移民把太多的精力放在建房盖瓦上,回到琼州之后,我会派出百草园的毕业生带着工匠去台湾,在当地建几个水泥厂,帮助移民建房,顺便硬化几条主要的干道,把基础设施搞起来。” 夏天南大喜:“这样最好不过了,有你的技术支持,台湾的开发才会进入快车道。” 林伟业兴致起来了,接着问:“需要在台湾开设纺织厂、酒厂吗?还有兵工厂、炼钢厂呢?虽然台湾的煤、铁储量并不丰富,也不是棉花的主产区,但是供几万人使用应该是没有问题的,实在不行还可以从海峡对岸运送……” 第九百零二章 凯旋而归 夏天南一口否定了林伟业的提议:“我开发台湾,并不是要把那里建成琼州的复制版,只是单纯地作为屯田、练兵的分基地,提供粮食和兵源,主基地有琼州一个就好了,精力和资源只能向一个地方倾斜,而不是雨露均沾。先不说台湾的棉花等原材料相对匮乏,我们现在主要的经济来源是海贸和税关的收入,又怎么会本末倒置,把重点放在制造业上?” 其实他还有些话没有说出来。作为孤悬海外的分基地,必须依靠总督自治的模式发展,控制力相对较弱,那么通过对武器、弹药的管控一定程度上消除其独立的危险,是最简单有效的手段,又怎么可能建设钢铁厂和兵工厂? 林伟业见他坚决反对,只好放弃了这个想法。 万事准备妥当,只等装运移民的船队到来。 五天后,庞大的船队到达了登州。司马德带着潘达上岸,对前来迎接的夏天南说:“将军,十万百姓全部登海装船,幸不辱命!” “辛苦了。”夏天南表达了关切和慰问,然后对潘达说,“来来来,我带你去见未来的上司。” 夏天南将其带到朱大典面前,互相介绍:“这是前天津兵备道潘达,这是前凤阳巡抚、漕运总督朱大典,以后台湾就交给二位了。” 潘达心中一惊,居然连朱大典这样的人物都请动了,这位平南侯还真是有本事。他恭敬地行礼:“潘达见过延之先生。不才也是言官出身,曾任兵科给事中,仰慕先生已久。” 朱大典抚须笑道:“还真是凑巧,老夫当年从章邱知县任上进京,也是出任兵科给事中。你是哪一年的进士?” “不才是天启五年的进士。” “那是后学晚辈了。老夫是万历四十四年的进士。” 把彼此的身份一叙,两人一下就找到了共同语言,聊得很热络。 夏天南冷眼旁观,暗自点头,这样的效果正是他想要的。两个人有相似的经历,同样是科道言官出身,地位却相差较大,就能让他们既有共同语言又有资历地位上的隔阂,能够共事,却不会抱团。而且潘达这人虽然有长处,可是火烧粮仓一事却能看出他做事不计后果,节操基本没有,朱大典这样的老江湖正好可以掌控全局,确保不会出乱子。 船队靠岸补充给养,但是移民被禁止下船。卢庚余带人将这几天突击采购的农具、粮食、耕牛运上船,准备一并运往台湾。 谢三宾也来了。当看到绵延数里,一眼望不到边的船队时,他被女婿的大手笔震住了。这么多百姓,从中挑选青壮,练成精兵,辅以琼海军扬名天下的火器,天下谁人能挡?现在他算是明白朱大典的话不是空穴来风了,这样的作为,又岂是一个偏安一隅的总兵会做的? 码头上人声鼎沸,夹杂着牛的叫声。无数的人搬运着粮食、农具,驱赶着耕牛往船上走,也有成队的士兵荷枪实弹下船往岸上走跟去台湾的只有魏连横的第二团,其余的士兵都要换乘前往琼州的船。 向羽依依不舍地和朱金虎道别。两人不打不相识,在船上这段时间成了好友。可是天下无不散之筵席,向羽被分配前往台湾,而朱金虎所在的第一团则要回临高。 向羽问:“朱大哥,这以后不知道要多久才能见到你?” 朱金虎笑呵呵地说:“放心,时间不会太长。我听咱们连长说了,你们台湾那边也要将屯丁编练成新军,你这体格,招兵的人会抢着要。只要你够努力,不久之后,就会作为预备军官来马袅军校培训,到时候我们就可以见面了。” 向羽不是很明白朱金虎的话,不过军官、军校听起来都很牛叉的样子。他兴奋地点头:“好,我听朱大哥的,到时候我一定风风光光来琼州府看你!” 折腾了一天一夜之后,终于把生产工具等物资都装上了船,部队也换防完毕。第二天,夏天南等人与谢三宾等人辞行,准备登上了“广东”号永乐级战舰,返回临高。船队一分为二,一支前往台湾,一支前往临高。 登船前,夏天南对朱大典说:“琼州还有许多事等我回去处理,暂时无暇去台湾,那边就交给延之先生了!” 朱大典正色道:“请平南侯放心,延之一定不辱使命。” 谢三宾则交代夏天南:“不要再动不动亲自出征了,你现在是一方之主,不是当年的小小参将了。这次回琼州多呆一段日子,好好陪陪文君,早日生个一男半女。” 夏天南有些尴尬,之前是催婚,现在是催生,前者自己能控制,可是后者不由自己控制啊!他只能诺诺答应:“小婿会努力的。” 直到登上了船后,林伟业还在笑话夏天南:“听见你老泰山的指示了吧?赶紧回去封山育林,早日生个大胖小子!” 夏天南鄙夷地看了看他:“你也好意思说我,你和南英这么多年了,肚子怎么也没动静呢?说不定你老丈人是敢怒不敢言而已。” 林伟业的笑声戛然而止。他细细一想,皱起了眉头,四顾无人,小声对夏天南说:“咱们的身体应该没问题吧?吃嘛嘛香,身体倍棒,可为什么这么多年,都没生个一儿半女呢,不会是穿越时破坏了身体机能吧?” 夏天南被他说的也疑惑起来,皱眉道:“应该不会吧?其他哪个部位都没问题,难道就肾出了问题?” “广东”号载着满肚子疑问的两人劈波斩浪,半个月后,船队到达了博辅港。 由于“扬明”号飞剪船已经先行返回临高报信,所以孙元化带领坚守大本营的众人早早的在码头迎接大军凯旋而归。 夏天南站在船头用望远镜看着码头上欢迎的人群,视野中忽然出现了一群莺莺燕燕的娘子军,定睛一看,正是谢文君带着众妻妾来迎接自己了。他心头一暖,不由自主地笑了。就在这时,他看到玛丽娅的肚子似乎微微隆起,手一哆嗦,望远镜差点摔在地上。 “老林,你快帮我看看,玛丽娅的肚子是不是像怀孕了?” 第九百零三章 双喜临门 林伟业接过望远镜,找到了女眷们的方向,仔细一看,手舞足蹈起来:“真的真的,你那个洋媳妇好像真怀上了!” 夏天南很怕是自己的幻觉,一听林伟业也确定,放下心来,喜滋滋地去夺望远镜,打趣道:“那是我的,又不是你的,你高兴什么?” 林伟业哈哈大笑:“既然你开花结果了,那说明咱们的身体没问题。只要我努力,也会有这一天的。” 船一靠岸,夏天南两步并做一步,朝女眷们跑了过去。 孙元化等人上前迎接:“欢迎将军凯旋归来!” “好好好,你们的心意我领了。”夏天南有些心不在焉,眼睛一定盯着女眷那边。 孙元化神秘一笑,拱手作揖:“恭喜将军,贺喜将军,不仅玛姨娘有喜了,夫人也怀上了您的子嗣。” 接连而来的好消息把夏天南都乐晕了,他顾不上计较“玛姨娘”这样古怪的称呼,惊喜地抓住孙元化的手,语无伦次地问:“真的吗……是真的吗?” “千真万确,夫人已经请了好几个郎中先后把脉,确认无误。” “哈哈哈……”夏天南感觉自己快要飘起来了,幸福来得如此突然,自己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他摆脱众人,快步跑了过去,脚下像踩在云上,轻飘飘的。 谢文君带着几个妾室迎了上来,夏天南隔着老远就挥手大喊:“站那别动,不要动了胎气!等我过来。” 一溜小跑到了妻妾们面前,夏天南一把抓住谢文君的手,责怪道:“既然有了身子,怎么还到处乱跑,码头上风大,小心着凉……” 谢文君抿嘴笑道:“郎中说我才一个月,不碍事的,我没这么金贵。” “那也不行,回去之后安安心心呆在家里,不要乱跑。”夏天南叮嘱一句后,转向玛丽娅,“你也是一样,不要躲在后面傻笑。” 玛丽娅一手捂着嘴偷笑,一手抚摸着肚子。 夏天南忍不住伸手去摸她微微隆起的肚子,试探着问:“这起码有三四个月了吧?我才出去两个多月的功夫,肚子就这么大了?” 谢文君笑道:“这个妮子大大咧咧,怀上了一个多月都不知道。还是我见她时常呕吐,以为得了什么病,请了郎中来看,这一看才知道是害喜了。” 夏天南眉开眼笑地摸着玛丽娅的肚子,问:“他调皮吗?会踢你肚子吗?” 玛丽娅一脸幸福地回答:“暂时还没有踢我,但是我能感觉他在里面睡觉……” “哈哈哈……”夏天南得意地仰天大笑,“我有孩子了,而且一次有俩!” 司马德等人也围了上来,齐声道:“恭喜将军,后继有人!” 夏天南牵着妻妾们的手上了前来迎接的有轨马车,意气风发地往前一指:“打道回府!这两天我什么事都不管了,专心在家陪老婆孩子!” 马车轻轻地在轨道上滑动,慢慢走远。 林伟业羡慕地看着夏天南一大家子远去,心里想着,自己也有个孩子多好。 想到这里,他想起了符南英,又想起了跟随而来的李香君,心里咯噔了一下:糟糕,带了个妾回来,还没向领导报备呢。 他转回去,找到了李香君的身影。这个娇俏的女子正孤零零地站在穿梭的人流中,等待着他带自己回家。 林伟业赶紧跑过去,牵住她的手,满怀歉意地说:“光为兄弟高兴,疏忽你了。” 李香君幽怨地望了他一眼,没有说话,但是很隐蔽地掐了一下他的手掌。 林伟业手心吃痛,但不敢露出半点疼痛的表情,赔笑道:“是我不对。走,带你去见我夫人。” 符南英站在迎接的人群中,表情平静地望着林伟业和李香君,没有久别重逢的雀跃。要是往常,早就像只叽叽喳喳的百灵鸟一样扑上去了。 林伟业臊眉耷眼地走过去,低声下气地说:“夫人,我回来了,还……还带了一个人回来……” 符南英镇定地回答:“我已经知道了。那艘快船回来的时候,把你和夏老爷的消息都告诉我们了。这位就是江南水乡来的香君姑娘吧?果然长的水灵,哪是我们山里姑娘能比的。” 李香君向来心高气傲,如果不是因为侯方域畏惧权贵放弃了她,加上林伟业全心全意对她好,也不会甘为妾室。见到此情此景,心里暗叹了一口气,虽然不喜欢这样的场面,可是选择了这条路,就要面对。 她深呼吸一口气,然后上前请安:“香君见过夫人。早就听他说起过你,说你通情达理、爽朗大方……” 符南英望着她,静静地说:“我们黎家女子不懂汉人的这么多礼数,说话也直,你莫见怪。老爷既然选了你,自然有他的道理,不管我是否情愿,但是都要按照汉人的规矩办。我也不懂妻和妾之间的规矩,都是老爷的人,以后便以姐妹相称吧……” 李香君心情有些复杂,看来这位夫人对自己有意见,以后的日子注定不会一帆风顺。不过好在对方直来直去,总比藏着掖着互相防范要好。 林伟业耷拉着脑袋,偷偷打量二人的交锋,心想:怎么我兄弟一大堆女人都能搞定,我却两个人都搞不定呢?以后的日子还长,我该怎么办? 回到南园的夏天南并不知道林伟业的苦恼,不过就算他知道了也不会管人家的家事,何况他现在的注意力都在两个老婆的肚子上。他一会儿听听谢文君的肚子,一会儿听听玛丽娅的肚子,一直保持傻笑的状态。 谢文君伸出手指戳了戳他的额头,嗔道:“夫君,你现在哪有一个侯爷的样子,让底下人看到了怎么办?” 夏天南嘿嘿笑道:“侯爷又怎么了,侯爷也是人。我眼瞅着三十的人了,好不容易当爹了,能不高兴吗?底下人看到了又如何,谁敢笑话我,看我不大耳刮子抽他!” 玛丽娅笑得很开心,问:“亲爱的,你说咱们的孩子会很漂亮吗?” “那必须的。混血儿那都是个顶个的漂亮。”夏天南毫不犹豫地回答。 第九百零四章 继承人 玛丽娅好奇地问:“混血儿?是什么意思?” 夏天南一愣,感情这个时空,不同种族之间的通婚还很少见?不过仔细一想也是,欧洲大陆也就巴掌大的地方,法国皇帝有可能娶奥地利公主,普鲁士皇帝也会找波兰伯爵夫人做情人,但无论怎么折腾,都是白色人种之间的“交流”,黑人这时候只是奴隶,而黄色人种和欧罗巴没有交集,要说大规模的混血儿,恐怕只有元朝的远征军在多瑙河畔留下的种了。 他解释道:“混血儿就是不同种族之间男女通婚的后裔,因为拥有父母的优点,所以一般都会很漂亮。” 玛丽娅眼睛一亮,欢呼道:“真的吗?那我要生个女儿,一定是个漂亮的小仙女。” 谢文君笑吟吟地看着两人,没有插话。夏天南转向她,问:“夫人,你想生个男孩还是女孩?” “妾身想要个女儿,也想要个儿子,儿女双全才是福。”谢文君微笑着回答,“不过,现在先得给夫君生个儿子,这是头等大事。” 夏天南知道在这种情况下正室生一个男孩的重要性,这已经不是他们夫妻两人的事,更是整个琼海军的事。他略带愧疚地说:“夫人,你有了身孕,还要让你承受这份额外的压力,辛苦你了。” “不辛苦。”谢文君正色道,“既然选择嫁入夏家,成为你身后的女人,就应该替你做这些事,再说生孩子本来就是女人的份内之事。只要我生了儿子,对你和你的部下,对咱们家,都是一件好事。” 夏天南明白她的意思,正室生个儿子就是天然的继承人,避免了琼海军上下的不安,也避免了妻妾之间的明争暗斗。皇帝为什么要立太子,而且优先选择立嫡立子,就是确立继承人,减少不确定性,避免各派系选边下注,继而发展成内耗,引发权力阶层的大洗牌。 谢文君的出身和正妻地位,决定了她的不可替代性,即便玛丽娅比她早一两个月生出儿子,即使没有血统是否纯正的问题,也动摇不了嫡子的地位。可是如果她生的是女儿,又迟迟生不出儿子,那么问题就复杂了。封建社会男尊女卑的思想根深蒂固,即便历史上出过一个武则天,并不意味着大多数人会选择追随一个女性,必然要选一个男性作为继承人,那么其他妻妾生下的儿子,到底谁会上位呢? 不管夏天南选择谁,以这几个妻妾的出身,都没有绝对的优势,很难保证属下不会出现派系,这是夏天南不愿意看见的。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虽然他在琼海军的威信和地位很高,但也不能保证能把所有不同的声音彻底压下去。康麻子那么精明的角色,尚且出现九龙夺嫡、兄弟相残的惨剧,他自认在手腕上不会比麻子更高明,在他年纪大了以后,琼海军内部出现派系之争也不是不可能。 夏天南晃了晃头,想把这个想法抛诸脑外。他盯着谢文君的肚子,心中默念:这是个儿子,是个儿子,这样我就能一劳永逸,不用为继承人的事情伤脑筋。 谢文君看出了他的心思,小声说:“夫君,既然都想要个儿子,那么去祈求菩萨吧?妾身早就想去了,不过想等你回来,全家一起去,一直拖到了现在。” 虽然夏天南是无神论者,但是对于别人的宗教信仰还是尊重的,何况谢文君背负着一举得男的压力,多半只是想求个心安,找个精神寄托。 就当陪老婆散心了,夏天南心想。他答应下来:“那就去吧。不过海南这边香火不旺,好像没什么寺庙吧?” 谢文君抿嘴一笑:“妾身早就打听好了,临高附近没有寺庙或者道观,只有乔治神父的教堂……” “教堂?这么快就建好了?”夏天南皱起了眉头。当初为了拉拢乔治神父帮助制造望远镜等军用器材,他许诺允许对方可以建造一个小规模的教堂,可以对主动上门的信徒洗礼,但不能主动外出传教,试图将这种外来宗教关在无形的栅栏里,避免对自己的军队产生负面影响。可是没想到,神父虽然没有公开传教,还是把影响慢慢扩大了,现在居然连自己的妻子都有了兴趣。 不行,如果自己一家人去教堂许愿,等于给乔治神父做了一个最好的广告,别人一看,琼州的实际统治者也信仰基督新教,上行下效,很多人就会成为新教(注1)的信徒。夏天南下定了决心,对谢文君说:“咱们家不能去教堂,换个地方吧。除了临高一带,琼州其他地方还有寺庙或者道观吗?” 谢文君也不以为意,想了想,回答:“听说就只有万县那边有寺庙了。听说唐朝的鉴真和尚曾到万县东山岭传经,那边的佛祖很灵验的。” “那就去万县。”夏天南心想,便宜佛祖也不能便宜耶稣,就算路途远了点,还可以乘船去嘛。 玛丽娅可怜兮兮地哀求:“亲爱的,那我呢?我是主忠实的信徒,我想去教堂忏悔,放下一切虚荣、骄傲,做一个完美的母亲……” “你可以去。”夏天南大度地说,“我不会强迫你改变信仰。” 当晚,夏天南留在了谢文君的房里。虽然因为怀孕不能行房事,可是夏天南想到自己在这个世界上有了骨血,心里觉得平安喜乐,一点都没有了,陪着谢文君说说话,安安静静地过了一晚。 林伟业就没有这样的好命了。为了安抚符南英,他不敢去陪李香君,老老实实陪着这位正房,还被晾了半宿。一直到后半夜,符南英才跟他说话。 “你们汉人都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要不是看见夏老爷的两位夫人都怀上了,我肚子又没动静,才不会让那个汉人女子进门呢!” 林伟业头点得鸡啄米一般,连连称是。 “夫人通情达理,为夫惭愧的很。” —————————————————————————— 注1:新教,亦称基督新教,是基督教的一派,与天主教、东正教并称为基督教三大派别。英国主要是信仰新教。 第九百零五章 新武器 崇祯八年的冬天,在夏天南即将为人父的兴奋和林伟业周旋于两个女人之间的焦头烂额中悄悄的临近了。 新增加了五万移民后,琼海军垦荒屯丁的范围扩张到了万县、文昌等地,除了崖州(今三亚)等最南端,整个琼州的西部和东部基本上都在琼海军的直接掌控之中,加上直接掌控赋税,扫清了岛上原本就脆弱的士绅阶层,这个大明最南部的岛屿俨然成了独立王国,夏天南从京城带回来的圣旨则补上了大义名分的最后一块短板。琼州知府衙门已经成了聋子的耳朵——摆设,政令不出府城,其余各县衙更是成了给琼海军打下手的,百姓只知琼海军和大将军,不知道皇帝。 海岛上的冬天也是温暖的,某一天的下午,在暖洋洋的阳光下,林伟业鼓捣了一段时间的新玩意要拿出来晒太阳了。 夏天南作为老板,前来验收,他优哉游哉地支起了一张椅子,旁边有人撑伞遮太阳。今天要试的几样新玩意都是根据昌邑之战总结经验鼓捣出来的,是否有实用价值,就要眼见为实了。 林伟业先取出一个黑乎乎的圆筒状铁疙瘩,很像一枚小型炮弹,上面有凹陷的槽线,介绍道:“这就是手雷了。” 夏天南差点从椅子上滑下来,无语地看着他手里的铁疙瘩,说:“恕我眼拙,实在看不出这个丑东西和手雷有什么关联……” “没办法,黑火药威力有限,装少了没有杀伤力,而且咱们材料又是铁质,块头大是正常的了。” “可是看起来很重的样子,能丢得动吗?”夏天南疑惑地问,要是扔不远,炸了自己人那就糗大了。 “丢是不行的,会伤了手腕,只能像铅球一样推出去。”林伟业招招手,一个身材魁梧的士兵走了过来。这名士兵身上披挂了护胸、护肩之类的铠甲,头上戴着头盔,一眼看上去像是漫画里的圣斗士。 没等林伟业介绍,夏天南就上下打量这个士兵,饶有兴致地问:“这装备看起来不错啊,是什么材质?” “这是根据黄汉生战后的建议设计的,护住胸口、头部等要害部位,就算中箭也不容易丧命。材质是钢,不过只是低碳钢,和枪管的材料接近。”林伟业介绍道,“现在的条件其实已经能练出硬度更高的中碳钢了,可是加工起来难度太大,还是采用了相对软一点的低碳钢,也就是俗称的熟铁。” 夏天南仔细打量士兵的头盔,就是普通的圆边帽造型,中央是圆溜溜的半球形状,四周是一寸宽左右的园边。他问:“头盔半球状的设计是为了让箭更容易弹开吧?至于这周围的边沿,是起到遮挡面部和后脖的作用?” 林伟业赞道:“好眼力,设计的初衷正是这样。” 夏天南点点头:“可是盔甲用全身甲防护效果不是更好吗?腹部、手臂、腿部都能护住。” “全身甲是华而不实的设计,防护作用提升有限,但是重量成倍增加,极大地影响了士兵的灵活性,消耗的体能也更多。”林伟业说,“这还是第一线的士兵,挑选身强力壮的人,担任战列步兵的同时还兼任掷弹兵,遭受弓箭攻击的可能性更大,才穿上了可穿戴式护甲,至于后面几排的士兵我认为不穿护甲也行。” 林伟业示意士兵演示掷弹,这名身强力壮的士兵点燃了引信,镇定地等待燃烧几秒后,身体自然弯曲,再发力,然后像推铅球一样把铁疙瘩推了出去,大约抛出了二十米远。 五六秒钟之后,“嘭”的一声,铁疙瘩爆炸了,碎成了几块铁片,然后有十几颗小石子一样的东西随着爆炸的气浪向四周溅射,声势还是颇为惊人的。 夏天南站了起来,张大了嘴:“这玩意虽然丑了点,威力还是可以的嘛……” “别小看这个铁疙瘩,造一个出来很不简单。”林伟业介绍,“必须用石墨化退火工艺,整体闷烧弹壳,加大强度,以便在较薄的弹壳内塞入尽可能多的火药,还有若干铅弹丸,同时保证弹体外预留的槽线不会因为搬运挤压而开裂……花费的时间成本不会比一杆琼海式步枪少太多。” 夏天南给予了充分肯定:“只要能发挥用处,多费些功夫也是值得的。只不过为什么要先等燃烧几秒后再扔呢?” “是为了防止燃烧时间太长,敌人有机会捡起再扔回来。”林伟业说,“原本这玩意是为了对付鞑子的楯车,不过重量控制在4公斤以内的话,其实在巷战中也很有用处。比如咱们在京城中与神机营短兵相接,直接一排手雷丢过去,保管立马崩溃,一枪都不用开。虽然没有撞击引信,只能延时爆炸,而且又笨重,但是对付密集的阵列比排枪更简单粗暴,波及范围也更宽。” 介绍完手雷和兼职掷弹兵的装备,林伟业让人拉出一门山地炮,装入一枚类似霰弹筒的炮弹,做好发射准备。 “看见前面五百米处的一排人型木靶了吗?”林伟业眉飞色舞地说,“今儿个让你看看对付骑兵的大杀器——榴霰弹。” 炮手点燃了引信,几秒钟之后,随着“轰”的一声炮响,黑黝黝的筒状物钻出了炮口,但没有像霰弹一样立即炸裂开来,而是划出一道抛物线,飞行了四五百米之后在空中炸开,然后化成一阵金属暴雨飞向那些人型木靶。 夏天南在望远镜看到:密集的霰弹成锥形喷洒过去,将木靶砸的粉碎,三四十米的范围内,寸草不生。他忍不住咂舌:“啧啧,有这玩意,榴弹、霰弹都弱爆了……” 林伟业叹了口气:“但是引爆率是无法绕过的难题。必须保证在半空中引爆,否则就失去了意义——早了就是让敌人看烟花,晚了就和一个铁疙瘩没区别——可是以现有的技术条件,这样精确的引爆率能保持在四五成就很不错了……说到底,现在的榴霰弹只能是特殊战场条件下的特殊武器。” 第九百零六章 米尼弹 夏天南理解了他的意思:“我能不能这么理解,榴霰弹最大的作用就在一千米以内打一打高速接近的骑兵了?打步兵还不如用更加稳定实用的实心弹和霰弹?” “没错,打步兵远距离可以用实心弹,近距离可以用霰弹。步兵的速度慢,从实心弹换霰弹也来得及,而且不存在引爆率的问题。” “难怪之前一直不见你上这几样装备,原来可靠性和通用性差了点意思。” 林伟业摊开手:“所以,整个滑膛炮时代,看起来技术含量较低的实心弹和霰弹一直是陆战中的主力,榴弹、榴霰弹都只是配角。当然,在特定的条件下,后两者可以发挥发挥非常出色的作用。” 演示完手雷和榴霰弹,接下来就是压轴的武器登场了。 林伟业举起一把外表看起来与琼海式步枪差不多的枪,介绍道:“时间比较急,没有专门打造一支压缩了口径的线膛枪,而是直接在滑膛枪的基础上拉了膛线,演示线膛枪的原理足够了。” 他取出一颗与传统铅弹不一样的锥形子弹,塞入枪管中,然后用推弹杆推进去,举枪瞄准三百多米外两人高的一棵树。瞄了半天之后,他扣动了扳机。 “呯”的一声清脆的枪响,树干明显颤动了一下,树叶纷纷落了下来。 “我靠,这么厉害,这么远都能打中?”夏天南兴奋起来。 林伟业吹了吹枪口冒出的烟,得意地说:“这还只是滑膛枪改装的,射程缩水了,专业的、缩小口径的线膛枪有效射程接近500米,比这还要远。” 夏天南回忆道:“我记得你说过:线膛枪有膛线,子弹要嵌入,装填很困难,甚至要用小锤子来敲击推弹杆,怎么这个去不用锤子呢?” “没错,线膛枪必须保证枪管和子弹之间的游隙很小,这样才能紧密契合,让子弹在螺旋膛线的作用下旋转前进,就能飞得更远。如果游隙过大,子弹就没法旋转。锤子是早期线膛枪部队的标配。不过,米尼弹的出现很大程度上解决了线膛枪装填困难的问题。” 林伟业举起一颗锥形子弹,“你知道丛林部落吹箭的原理吗?米尼弹就是从吹箭那里得到的灵感。看,锥形子弹的尾部挖了一个圆锥形的空洞,再塞入一个木塞,发射时燃气压迫木塞挤进空洞,迫使弹底膨胀,紧贴膛线,封闭住弹头和枪膛之间的空隙,使燃气无法外泄,就可以使弹头在膛线压迫下高速旋转。在这样的原理支持下,米尼弹可以造得比枪管略小,并不要求太精确的游隙,这样装弹的难度大大降低,更接近于滑膛枪。而射程,却比滑膛枪提高了四五倍,而且能做到指哪打哪。” 夏天南有些郁闷地说:“这样的好东西,可是你好像说过无法大规模量产……” “是的。影响它大规模量产的有几个原因。第一,精度。虽然游隙控制的要求比其他线膛枪要低,那也是相对的,而手工打造的枪管和子弹很难保证公差在一定范围之内。也就是说,不同的工匠打造出的枪管和子弹无法保证互换,理论上一支枪就只能配备同一个工匠打造的子弹……” 夏天南无语了,一个工匠又造枪又造子弹,无法流水线作业,生产效率可想而知。 “第二个原因,成本和寿命。因为工艺更复杂,一支线膛枪的成本大约是三支滑膛枪的总和,虽然我们财大气粗不差钱,可以忽略成本问题,但是使用寿命的问题则无法回避。在发射了一定数量的子弹后,膛线会磨损,精度和射程就会逐渐下降,最后效果还不如滑膛枪。而同样材质的滑膛枪使用寿命可以达到线膛枪的几倍。综上所述,线膛枪加米尼弹目前只适合少量精兵部队,而主力部队的线列步兵还是必须使用滑膛枪,战场上永远是廉价的npc容易形成规模!” “也只能如此了。”夏天南郁闷地说,“那么什么部队适合米尼枪呢?” “个人建议近卫营、特战队和筹建中的陆战队配备这种武器,其余部队的装备维持不变——这几支部队都是特种作战,弹药消耗量远不如普通线列步兵,即使手工专人打造枪、弹也能保证供应——当然,特战队以执行特殊任务和突袭为主,手铳比长枪更合适,给他们的手铳拉上膛线,射程也可以轻易超过普通的滑膛枪了。” “就这么办。”夏天南拍板,“近卫营和未来的陆战队装备米尼枪,而特战队就用手铳版。” 林伟业意犹未尽:“我得找乔治神父继续帮忙,弄个原始版的枪用瞄准镜出来,这样在几百米远的距离可以玩狙杀了,想想就兴奋!” 夏天南眼睛一亮,赞道:“这个可以有。要是两军对阵,一枪崩掉对方的首领,是多么嗨皮的事情啊?” 林伟业继续扩大脑洞:“培训几个靠谱的狙击手,潜入敌方城池,就能搞暗杀了,比如皇太极之流,只要出宫,都有机会干掉!” “哈哈哈……”两人沉浸在意淫中,相视大笑。 新装备的验收通过了,接下来的设计定型、调整改进就交给林伟业了,然后负责军需的孙元化就会跟进,按照需要的数量安排兵工厂生产,最后交付给相关部队。军工生产有一套完整的流程,夏天南并不需要事必躬亲,他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所有人都被召集到南园开会,人员是近两年来最齐整的一次。 夏天南首先给会议定性:“今后只要没有战事,这样的大会定期举行。我们的掌控的地盘越来越宽,军民人数越来越多,事情也越来越繁杂,依靠原来单人负责的简单模式已经无法有效管理,需要群策群力、各管事、机构之间通力配合。” 司马德、孙元化心想,这样的会议模式和朝廷的朝会差不多了,看来将军是为了将来登鼎大宝未雨绸缪了。 第九百零七章 自己的班底 夏天南首先让各个机构的头头汇报最近的工作进展。 民以食为天,老村长谭山当仁不让第一个站出来,汇报最近的粮食赋税和垦荒屯田成绩。 “禀将军:临高、澄迈、儋州三县代缴赋税,收缴本色共计糙米十一万六千石,除去缴纳朝廷的一万九千石本色、九千两折色,盈余九万四千石粮食;屯田一共垦荒七万五千余亩,现在已经陆续有产出,截止本月,产粮五万三千石,属下已经派人去用现银收余粮了……” 因为琼州的屯田承诺两年不用缴纳任何赋税,现在的粮食产出都是移民私产,所以对屯田的产出是用银钱收购。琼海军现在在海上来钱快,不差钱,银子有的是,但是为了继续扩军、移民,粮食储备是重中之重。 夏天南点点头,询问:“收购粮食的价格是多少?” “请将军放心,比府城和广州等地的粮价要低。那边都是涨到了3两银子一石,咱们是每石1两五钱的价码,移民不用缴纳赋税,还得了现银,咱们平价收粮,皆大欢喜!” “价格倒是不高,不过移民没有意见吧?”夏天南不想因为些许蝇头小利丧失民心。 “不会,移民保证了口粮之后,剩余的粮食能够兑现,改善自己家的状况,个个都高兴的很。他们都说,比起以前每天都饿死人,现在能吃饱饭,手里还有余钱,已经是神仙一般的日子了。” “那就好。”夏天南放下心来,接着问,“新来的移民又如何?” “反正是照规矩做事,都有一套行之有效的章程了。”谭山回答,“这次五万多人都是送去了文昌和万县那边,两县的知县连个屁都不敢放,老老实实派户房书吏和衙役给咱们帮忙。有了前几批移民的成功范例,这些人都很安心,文昌和万县的荒地又多,本地人也少,所以垦荒屯田很顺利。” 接下来,黄汉生、孙元化都汇报了屯丁训练和枪械生产的相关情况,第四个出列的则是慕容龙城,他汇报的是陆战队的组建情况。 夏天南打趣道:“我该叫你孛日帖赤那,还是现在的化名?” 慕容龙城平静地回答:“名字只是一个代号,将军高兴,叫哪个都行。不过属下用慕容的名字太久了,自己的真名反而生疏了,现在叫我真名,可能还反应不过来。” “好吧,我还是继续叫慕容这个名字,说实话我也叫顺口了,一时改不过来,那个蒙古名还真有点拗口……” 慕容龙城禀报:“自从接手组建陆战队的任务之后,属下在各营、连挑选身体矫健、头脑机敏、精通水性的战士,目前已经挑选了一千余名合格的人选。请问将军,额定多少人,饷银发放多少?” 夏天南沉吟道:“陆战队是应老林的提议设置的,目前是实验性质,也不知道能发挥多大的作用,该定多少人合适……这样吧,暂定一千人,饷银高于普通步兵,与近卫营、特战队持平,等以后参与实战之后,跟据效果再决定是增加还是减少编制……” 目前已有的两支特殊部队中,近卫营是自己的贴身保卫力量,特战队是执行敌后破坏、战场预备队等任务的重要力量,而他们各自也只有一千人左右。夏天南很相信杨由基和黄猛甲的忠诚,但对慕容龙城做不到百分之百信任,出于平衡的目的,他暂时不会让陆战队的编制和地位超过前两者。 慕容龙城淡淡地回答:“遵命!”然后退了回去。 久未露面的刘全出列,汇报了天南商行最近的情况,并提出了需要解决的问题。 “将军,现在纺织厂、酒厂的销售所得还不到总收入的一成,税关的收入占据了七成左右,咱们自营的生丝贸易占了两成左右,发放粮饷、运转钢铁厂、船厂、兵工厂等绰绰有余,扣除之前定下的分红银子,每年还能存银几十万两。请问将军,咱们现在人员变动频繁,原来定下分红的章程是不是要改一改了?另外,天南商行现在兼顾了军饷、分红银子和工厂开支的发放,颇多不便,是不是可以设立专门的人来管理军饷和分红,以及各工厂的开支?” “这个意见提的好!”夏天南赞道,“即便你不说,我也会提到这两个问题。第一,关于分红的问题,确实要根据人员变动情况重新修改规矩了。以后这么定:每年的总收入除去军队饷银、钢铁厂、船厂、兵工厂、被服厂等军用物资生产的必要开支,以及各管事的月俸,剩余部分中的十分之一用来发放分红。这笔银子分成均匀的若干份,凡军中团长以上级别军官,军需局、军纪参谋处、情报司、商行、钱庄等专门机构的负责人都有资格领取分红,具体到每个人如何分、分多少,交由孙先生和司马先生会商后报我过目,然后实施。日后不管有无新人加入,反正都按职务发放,便一目了然了,不需要因为人员变动而改变。” 刘全确认道:“敢问将军,这十分之一是多少?” “就是十成中的一成。” 所有人听了都眉开眼笑,站在这里的人大多数都有资格参与分红,每年收入的盈余即使只拿出一成来,也是动辄好几万甚至十几万两,每个人按职务、地位的高低不同可以分得几千两甚至上万两银子,几年下来就妥妥地变成土豪一枚。而且总收入越高,盈余部分就越多,自己能得到的分红也越多,这样就会刺激所有人为了推动琼海军的发展而更卖力气。 “至于第二个要求,也好办,军饷、分红银子和各工厂的预算开支等事务从天南商行剥离出来,军饷移交给军需局管理,其余的则成立一个机构专门进行管理,就叫计财司。” 司马德和孙元化等人暗想,这就是将军着手打造自己的班底了,为将来接过权力的宝座而做准备。这些机构,暗中对照兵部、五军都督府、户部等衙门,运作流畅以后,等坐上龙椅,就能无缝对接,把六部等衙门的权力平稳交接过来。 第九百零八章 情报司和内卫局 夏天南解释了新机构的功能:“计财司掌管所有收入的使用,负责所有工厂、各局司的预算核定、拨付,并对各处经费的开支进行监督,防止浪费、贪腐、中饱私囊,保证银子都花在刀刃上。” 大家都在想,如果说天南商行负责赚钱,这个计财司就是负责花钱了,这个新机构等同于琼海军的大管家,权力不小,比朝廷户部管的范围更宽,也不知道这个管事的位置会花落谁家? 提出这个机构设置的时候,其实夏天南已经想好了人选。所谓计财司,就是将财政局和审计局的职能合二为一,必须要一个绝对忠心的人来担任负责人,而且对银钱往来、账目清查之类的业务都要精通——自己算账都算不清,还怎么去查别人?不够忠心,就难保不会和各单位勾结起来欺上瞒下,搞权力寻租。 业务精通、绝对忠心,同时符合这几个条件的人选同时指向一个人,就是现任天南钱庄的掌柜董明珰。论业务能力,算盘打得噼啪响的董姑娘不是针对谁,整个琼海军都没几个人能望其项背;论忠心程度,在封建社会,还有什么人是比自家女人更值得信赖的? 刘全最先反应过来,率先开口:“将军,属下提议天南钱庄的掌柜董明珰出任这个新设的计财司司长。” 其余人这才恍然大悟,既能将钱庄经营的红红火火,又是将军的枕边人,董掌柜果然是最合适的人选,而且肯定也是将军的意思。反正都内定了,抢先提议,也能顺便拍拍马屁,惠而不费的好事,只可惜被刘全抢先一步了。至于女人上位,在琼海军早就不是新鲜事了,二当家林伟业的夫人早在几年前就担任纺织厂管事,现在管理被服厂,可谓巾帼不让须眉。 即便喝不到头啖汤,也要赶上这班车,众人纷纷附和。 “属下附议。” “董掌柜是最佳人选,舍她其谁?” …… 果然,夏天南“龙颜大悦”,笑着点头:“刘全提议不错,我也正有此意,既然大家都是这个意思,那就这么定了。”他沉吟片刻,结合说:“既然把董明珰调过来,那么钱庄的掌柜就得找人补上。就把博辅税关的主管张明礼调过去补缺,你们认为如何?” 都是内部流动,又不影响其他人的位置,大家当然没有任何意见,将军想让谁上就是谁了。众人纷纷说:“甚好,全凭将军做主。” “至于空出来的税关主管职位嘛……”夏天南想了想,“就提拔钱有余钱师爷吧。税关的事情相对简单,一切都是照章程做事,钱有余做了多年钱粮师爷,收商税这事,应该难不倒他。” 众人听了颇为感概,这位前临高县师爷抱大腿还真是抱对了,守得云开见月明,终于熬出头了。 议完了经济、民生等方面的事务,夏天南话锋一转,谈论起军国大事。 “经过这次山东、京师之行,我深有感触,琼海军的战力可谓天下无双,但是论情报搜集的力度远不如朝廷和鞑子。咱们一路追着阿巴泰打,后来又碰到了阿济格,到京师再遭遇大军围困的死局,情报搜集和反馈严重滞后,几乎是摸着石头过河,处处被动。如果不是咱们的军队训练有素、战力强悍,在昌邑、在永定门外都有战败的可能,至于军营被围那一晚,固然有我自己轻敌的原因,但是对朝廷的动作毫无察觉更是不应该。如果不是坤兴公主出手相救,我可能就死在红夷大炮之下了。” 司马德点头道:“将军说的没错,鞑子打仗都有无数细作刺探情报,咱们可不能被鞑子比下去。京师军营被围之事,也决不能出现第二次。” 王启年出列,跪伏于地,大声说:“属下办事不力,请将军责罚!” 夏天南摇摇头:“这事也不能全怪你。我之前对情报工作不够重视,都是快打仗了临时抱佛脚,让你去刺探对手的底细,你做事一直处于被动。现在我决定,正式设立情报司,由你担任司长,直接向我负责,涉及军事方面的情报与军机参谋处对接。从今天开始,你负责训练选派人手,安插到京城各衙门,以及流寇和后金的地盘,务必掌握这三大势力的一举一动,随时向我报告。经费给予充分保障,不要怕花银子。除了日常经费,特殊行动需要大笔开支的话,如果计财司不批,直接来找我要!” 王启年欣喜不已,这样一来,自己这个常年不见阳光的细作头子终于能摆上台面了,地位水涨船高,搜集情报也成了一门正儿八经的差使。 夏天南叮嘱道:“你记住,只要把事情做好,将来你的功勋不会亚于任何一位带兵打仗的将领,你面临的是一个没有硝烟的战场,咱们打仗能否顺利,你的情报至关重要!” 王启年愈激动,大声回答:“属下必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除了情报,我们还有一件事一直没做好,或者说从没有放在心上。”夏天南说,“以慕容龙城的这件事为例。一个身世这么复杂的前朝权臣后裔,背负这么神秘的使命,而且被朝廷通缉,已经在琼海军坐上了海军第二人的位置,却无人察觉其身份。好在他心向着琼海军,有惊无险;若是心怀叵测之辈,玩弄阴谋诡计,以他的位置和能力,对咱们会造成多大的破坏?” 说到这里,夏天南向慕容龙城解释:“你不要介意,我只是就事论事,不针对你本人。” 慕容龙城平静地回答:“我明白将军的苦心,不碍事的。” 众人屏息静气,通常这样的口吻,将军肯定有大动作。 果然,夏天南宣布了又一个重磅决定:“我决定设立内卫局,监视、稽查琼海军内部不轨之事,侦缉抓捕所辖地域潜入的细作。除了我和老林之外,所有人都是内卫局监视和稽查的对象,没有第三个人能有特权。” 第九百零九章 琼海军自己的“厂卫” 众人一听,这不就是厂卫吗!难道将军要学朝廷锦衣卫和东厂、西厂,“缇骑四出”,随意缉捕,制造恐慌? 孙元化作为前朝廷高官,对厂卫极其反感,出列劝阻:“将军,眼下琼海军蒸蒸日上,正是发展的大好时机,切不可照搬厂卫那一套,制造内耗,延缓上升的势头。” 夏天南摆摆手,回答:“孙先生放心,这和朝廷厂卫从根本上就不一样。厂卫之所以让百官闻之色变,不在于它有侦缉之职,而是因为北镇抚司设‘诏狱’,有直接缉捕之权,三法司无权过问。我设这个内卫局,只有监视和缉查的职能,抓捕管事以上的人员须经过我批准,定罪处置则摆上台面集体讨论,这样既限制了其权力滥用,又能一定程度上避免冤假错案,与厂卫有天壤之别。孙先生,你认为我说得对不对?” 孙元化仔细一想,还真是这么回事。以锦衣卫为代表的厂卫之所以让百官憎恨厌恶,就是因为臭名昭著的“诏狱”,直接对皇帝负责,可以绕过刑部、大理寺和都察院,随意安插罪名,屈打成招更是家产便饭,有时候还成为皇帝打压臣子的工具。如果真像夏天南所说,只有监视和缉查的职责,却无直接抓捕和定罪的权力,那这个所谓内卫局对众人的威胁就大大降低了。虽然以夏天南在琼海军中的威望,一旦决定要处置某个人,即便集体讨论也很难阻止,但至少有了理论上的制约手段,比起锦衣卫办案搞暗箱操作还是要好得多。 他心服口服,拱手作揖道:“将军能够这么想,是众人之福,属下无话可说。” 见孙元化都没话说了,其他人更加没有反对的胆量和理由。慕容龙城的事确实给琼海军敲响了一记警钟,一个来历不明的人混进来,还成了海军的第二号人物,若真是敌人派来的奸细,即便不能颠覆整个体系,至少会造成极大的破坏,设立一个专门机构进行内部清查,确实很有必要。 众人纷纷表态支持: “将军所言极是。” “清查奸细,调查不轨之事,刻不容缓!” “将军英明!” …… 众人的态度都在夏天南的预料之中,他环顾左右,会心一笑。设立这样一个机构,是他在接受招抚创建琼州营时就有的打算,只是一直找不到合适的机会,直到慕容龙城的事被锦衣卫曝光,他就知道机会来了。 在护卫队时期,人员组成相对单纯,来自外部的威胁很少,没有这个需求,但是攻打广州接受招抚之后,走进了朝廷的视野之内,体系内的人员从清一色马袅村村民和斩脚峒的黎人变成了有投降官兵加入,不仅人员更复杂了,外部的威胁也增多了,广州锦衣卫企图混入军营刺探情报就是一个最好的例子。 到了现在,琼海军已经闻名天下,军队数量从数千变成数万,将来还会继续增加,而治下直接管辖的百姓已经达到了十几万,间接控制的地盘已经扩大到了三省,部下更是鱼龙混杂,来自五湖四海,进行内部管控很有必要;另外,朝廷、后金在琼海军身上接连吃瘪以后,对这个对手必定高度重视,肯定会想方设法派人混入琼州刺探军情,排查缉拿奸细刻不容缓,否则琼州就会成为四处漏风的房子,什么重大行动都被对手掌握。 但是因为担心治下军民对“厂卫”会有强烈的抵触,夏天南一直在寻找合适的机会,而慕容龙城事件,正好给了他极佳的理由,以此为切入点,顺势成立自己的“厂卫”,可以减少部下的抵触情绪,加上承诺限制缉捕定罪的权力,让设立这个机构的道路就铺平了。 至于这个内卫局的负责人人选,众人已经隐约猜到了。无论是孙元化、司马德还是台湾的朱大典,也许有主政一方的经验或人情练达的世故,但是和厂卫是八竿子打不着的,甚至他们以前都是厂卫潜在的迫害对象,更不可能执掌或者兼任这个机构。这个人可以是一个小人物,但是必须有相关的“从业经验”,琼海军体系内部,这样的人屈指可数,除去前锦衣卫暗桩王启年,剩下只有一个人了。 果然,夏天南喊出了他的名字:“周国新,出列!” 这个广州锦衣卫百户居然就在场内!看来将军这个决定是不容改变的。 在众人惊诧的注视中,周国新有些拘束地出列,他第一次出席这样的场面,还有些不适应,不过脸上却有一种掩饰不住的得意。 他是昨天被那种白色的快船接来的。在参加今天的会议之前,夏天南事先在南园接见了他,透露了成立琼海军自己的“锦衣卫”并让他出任主管的意思,同时告诉他,如果觉得以前接触的层次太低、眼界不够,可以多问问从京城抓回来的京城锦衣卫千户卫忠。 乍听到这个消息,周国新是有些惶恐的,倒不是舍不得大明锦衣卫那点俸禄,而是担心作为琼海军体系的边缘人物,不容易融入这个体系内,而且一来就是大权在握的“厂卫头子”,更容易遭到元老人物的排斥。他试探着说:“将军这么信任鄙人,实在诚惶诚恐。不过鄙人人微言轻,贸然出任这么重要的职位,会不会让其他人不满?再说,既然有卫千户这样经验丰富的锦衣卫老人,为什么不直接降服他为己所用呢?” 夏天南瞪了他一眼:“不要用这种小伎俩来试探我。我用你,是因为我们不打不相识的缘分,加上你这几年为我办差尽心尽力,我愿意相信你。卫忠是什么人?他是锦衣卫十四千户之一,仅次于指挥使、同知、佥事等人,位高权重,现在沦为阶下囚,心理落差何其之大,又怎么可能轻易为我所用?” 周国新被戳破了心里的小九九,汗颜不已:“将军教训的是。” 第九百一十章 东边不亮西边亮 夏天南继续说:“至于会不会让其他元老们不满,这个更不是你应该担心的事情。你是世袭锦衣卫,应该知道,锦衣卫说得好听是天子亲军,说得难听就是皇帝养的狗,让咬谁就咬谁。你如果想让我送你一个锦绣前程,将来享尽荣华富贵,就要有这样的觉悟:做我手下一条猎犬,不要妄想和其他元老和和气气打成一片。如果你成了好好先生,我要你又有何用?” 周国新大汗淋漓,连忙跪下:“鄙人知错了,请将军原谅。” 夏天南哼了一声,说:“还自称鄙人?” 周国新脑袋很灵活,立马改口:“属下知错。今后愿为将军效力,做将军手下一条猎犬,只要将军说咬谁,属下就咬谁,就算不死也要咬几块肉下来!” “很好,只要你好好做,将来你就是我的骆养性,所能得到的只会比骆养性更多。至于卫忠,你可以派人控制他,有事多问问他。这人是老资历的千户,参与过数次大案,经验丰富,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米还多,好好利用他,对你大有裨益。” “遵命,将军。” 昨天的回忆一闪而过,周国新略显局促地站在大厅中间,心里却得意的很。琼海军发展的势头极其迅猛,瞎子都看得出来,夏天南有争霸天下的雄心,抱住了这根粗大腿,将来的前程岂是一个小小的广州锦衣卫百户能相提并论的?如果不是这个机会,自己作为游离于琼海军体系之外的边缘人物,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大厅里的这些人携带“从龙之功”一个个登上高位,而现在,自己从一个小人物一跃成为钳制这些元老的利器,可谓一步登天,这怎能叫他不得意? 看着周国新出列,众人都明白了将军设立内卫局的决心不可动摇,否则也不会提前将此人叫来参与会议。 夏天南说:“周国新,现任命你为新设的内卫局局长,负责缉拿奸细、侦缉不轨,即刻来琼州上任,人手由你自行招募。至于广州锦衣卫百户的职位,暂且保留也无妨。” 周国新大声应道:“属下遵命!” 结束了所有的人事安排后,夏天南对众人说:“诸君,早则一年,迟则两年,琼海军必定练就数万雄兵北上,逐鹿中原,荡平流寇、驱逐鞑虏、问鼎天下,望诸君同心戮力,为早日实现这一宏图而努力,共享这大好河山!” 夏天南一改以往的遮遮掩掩,旗帜鲜明地提出了争夺天下的目标,让所有人都亢奋起来,就连孙元化也没有出声反对——崇祯和杨嗣昌试图议和、阻拦琼海军追杀鞑子的丑陋行径让他失去了对朝廷最后的信仰,相比之下,夏天南收容流民、垦荒屯田的善举和抗击鞑子、流寇的决心显得更有担当。这个乱世天下,是时候该让一个明主来坐镇了。 众人异口同声回答:“誓死效忠将军,共享大好河山!” 散会回到内宅后,夏天南找到谢文君,大大方方提出要求:“夫人,我要把你的好姐妹从广州接过来,嫁进夏家。我还要让她担任新设的计财司司长,做整个琼海军的大管家。” 谢文君好奇地问:“妾身也早有此意,只是以前没见你有动静,怎么今天突然想起这茬了呢?” 夏天南也不瞒她:“你是我妻子,夫妻同心,什么都不瞒你:这个计财司很重要,我赚的银子海了去了,可是花银子也是流水一般,必须有个精明能干的人帮我把关,钱都要花在刀刃上,别的人我不是太放心,唯有董明珰进了夏家的门,成为我的妾室,才是最佳人选。” 谢文君白了他一眼:“感情我这好姐妹在你眼中,只是个打算盘的,过来做妾只是个搭头……” “呵呵,夫人息怒。应该反过来说才对:我喜欢董姑娘,所以才让她进门,顺便给你找个伴,至于担任职务,只是个搭头而已。” 谢文君抿嘴一笑:“嘴长在你身上,怎么说都行。既然你这么急,明天我就安排接她过来。” 夏天南大喜:“多谢夫人成全!” 纳妾的事搞定之后,夏天南看着妻子秀丽的脸庞、玲珑凹凸的身材,心中有些蠢蠢欲动,毕竟两人很久没有亲热了。而身材一向苗条的谢文君略微凸起的小腹,不复往日的平坦,不仅没有破坏美感,反而给了夏天南一种异样的刺激。 谢文君看见夏天南不再吭声,而是满脸潮红地盯着自己上下打量,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脸上一红,伸手去推他。 “出去出去,不要想那事,孩子最重要。” 夏天南也知道利害关系,不敢提要求,只能被她推出了门,口里不甘地说:“这个……夫人,为夫只抱抱你也不行么?” “不行,碰都不能碰,你去找其他姐妹吧!” 被赶出门后,夏天南气馁之余,心里不由得庆幸:封建社会这一点好,一妻多妾,就算孕期也不会憋死。他穿过一道回廊,正在考虑去找哪位小妾“互诉衷肠”时,一个丰满的身影出现在面前。 夏天南抬头一看,居然是玛丽娅。他打量了一番,发现怀孕之后,原本身材就火辣的玛丽娅更加丰韵了,上围更加傲人,让人移不开目光。 玛丽娅像是做贼一样,低着头,牵着他的手就走。 “哎哎哎,这是带老爷我去哪儿呢?”夏天南不明所以。 玛丽娅回头瞥了他一眼,两眼水汪汪地,饱含春意。 “亲爱的,我想要……” 看来这方面憋久了,不仅男人受不了,女人也好不到哪去。面对如此尤物温柔的要求,夏天南的身体比思想反应更快,立刻吹响了战斗的号角。为了避免被府中的丫鬟和下人看见丑态,他弓着身,别扭地往前走,问道:“老爷我也想……可是,你有身孕,不行啊……” 玛丽娅呼吸急促地回答:“我打听过了,四个月,可以的……” 夏天南闻言气血上涌,感觉鼻孔喷出的气都是炙热的,口干舌燥,用最后的理智克制自己:“可是压到肚子怎么办?” 玛丽娅性感的嘴唇吐出了两个字,彻底击垮了夏天南的心理防线:“后面……” 夏天南眼睛一亮,看着对方浑圆的翘臀,脑袋中浮现出“老汉推车”的经典动作,嘿嘿一笑:“你这个迷人的小妖精,看老爷怎么收拾你!” 不久之后,玛丽娅的房间传出了压抑而又满足的呻吟,路过的丫鬟全都面红耳赤绕路走。 第九百一十一章 万花丛中过 夏天南万万没想到,怀孕的玛丽娅比平时更敏感、需求更旺盛。他能轻易地将对方送入云端,可是却架不住一次又一次的索取,最终居然弃械投降。 第二天离开玛丽娅房间后,夏天南心仍然有余悸。西方人和东方人的体质果然不同,如果换做其他小妾,自己早就杀得对手溃不成军了,没想到玛丽娅在得到身孕加持后,战斗指数居然上升了几个档次,让久经沙场的他也败下阵来。 不知道是不是谢文君和玛丽娅先后怀孕刺激到了其他妾室,接下来的几天,夏天南陆续接到了小妾们隐晦的邀约,又无法拒绝,必须一碗水端平,一三五二四六,从此踏上痛并快乐的不归路。 某一天晚上,夏天南歇息于董小宛的房间。董小宛颇为矜持,不像春兰等人,差点就没在脸上写着“我也要给老爷生孩子”几个字了,虽然来到临高后因为各种原因,阴差阳错,还不曾与夏天南圆房,但不会主动祈求雨露,夏天南也得到了难得的休息时间。 他与董小宛小酢几杯后,懒洋洋地躺在几榻上,看着董小宛用几个白瓷杯盛了半透明的酒水模样的饮品,正在往里面加酸梅,好奇地问:“这是什么,酒还是茶?” 董小宛莞尔一笑,回答:“这是妾身特意为老爷调制的秋海棠露,酒后喝几口,可以消渴解酲。” “秋海棠露?”夏天南笑道,“名字雅致得很,是怎么做的?” “将海棠花小火焖蒸,得到花露,然后以适量的食盐和酸梅调味,花露就基本做成了。这种花露偶尔服用,有解表清热、理血补益的益处……” “可我听说海棠花虽然美丽妖娆,却是没有香味的啊!”夏天南狐疑地嗅了嗅,这几个白瓷杯中的花露分明散发着花卉的芬芳。 “老爷可是说这种香味?”董小宛从一个瓷瓶中轻轻抓了一把花瓣给夏天南闻。 “正是这样的香味。” 董小宛掩嘴轻笑,说:“妾身将不同的花蕊研汁渗融到花露中,就能让原本无色无味的秋海棠露五色浮动,奇香四溢……”说着端起一个瓷杯,送到夏天南嘴边,“请老爷品鉴。” 光听董小宛吴侬软语的介绍,夏天南已经陶醉其中,再看着杯中琥珀一般的凝露,晶莹剔透,鼻中闻着花卉的芬芳,顿时觉得心旷神怡。他接过瓷杯,抿了一口,一股酸中带甜、奇香无比的味道顺着喉咙划入腹中,感觉浑身的毛孔都舒坦了,忍不住赞道:“真是纤纤妙手,居然能调配出如此美妙的花露!” “老爷谬赞。” 夏天南再抿了一口,心满意足地说:“小宛,有你陪伴在身边,生活可以过成一首诗,温馨而浪漫。” 董小宛眼神中闪烁着爱慕,轻声回答:“小宛能得到老爷的垂青,更是前辈子修来的福分。如果不是老爷,小宛现在还委身于秦淮河上、画舫之中,整日倚栏卖笑、忍受常威那样的纨绔垂涎骚扰,哪能过上这样无拘无束、自由自在的生活?” 几口花露下肚,酒后的微醺感觉缓解了一些,夏天南精神抖擞不少。他看着月光下的董小宛,宛如仕女图中走出的美人,温婉动人,胸口一热,伸臂揽住了她。 董小宛似乎有些羞涩,欲拒还迎,却激发了夏天南的男性本能,抱住她吻了下去。唇齿交接的一刹那,夏天南感觉怀中的躯体轻轻颤抖了一下,然后软绵绵的没有了挣扎的力气。 一声娇羞的话语从夏天南的怀抱中传出来:“老爷,熄灯可好?” 夏天南抬头吹灭了烛台上的灯火,房间陷入黑暗,然后俯身压了上去。 月光如水,照射入房间,几榻上的两人厮磨缠绵,佳人娇喘连连。 如果说玛丽娅热情似火,那么董小宛则温柔似水,两人代表了东西方女性特点的极致。与玛丽娅欢好时,夏天南像个战士,迎接着对手一波又一波的攻势,有一种棋逢对手的痛快;与董小宛缠绵时,古典东方女性特有的柔弱、内敛让他男性的征服感爆棚,加上董小宛天赋异禀,就算是处子之身,也无师自通,自带锦鲤吸水属性,更是让夏天南欲仙欲死。 这一晚,居然是夏天南有史以来最性福的一晚,无论是穿越前还是穿越后。 同一时刻,广州,惠福街,董府大院。 董明档挑灯夜战,噼里啪啦打着算盘,盘点着最近一个月的账目,为明日移交做准备。 江姨娘在旁边陪着她,不过因为不懂算账,未免觉得枯燥无聊,慢慢睡意袭来,脑袋一点一点往下垂。 董明珰抽空看了自己娘亲一样,忍不住说:“娘,如果困了就去睡吧,我不碍事的。” 江姨娘从半梦半醒间惊醒,连忙摇头:“没事,我陪着你。”过了一会儿,忍不住说,“等你盘点完了账目,我能不能跟你说个事?” 董明珰停下了拨算盘的手,瞪着江姨娘说:“娘,你是不是又要说,不跟我进夏家?” 江姨娘期期艾艾地说:“哪有嫁人还带着娘的道理,会让人笑话的!再说你只是个妾,又不是正妻,指不定背后多少人嚼舌根呢……” 董明珰恢复了拨算盘的动作,不再看江姨娘一眼,不容置疑地说:“这事没得商量,你必须跟我进夏家!你一个人呆在广州,女儿不放心。至于闲言闲语,就让女儿独自承受好了,嘴长在别人身上,随他们说去,反正我也不会少块肉。” 见董明珰不同意,江姨娘无可奈何,叹了口气。这事的真相又没法跟女儿说,总不能告诉她:你那未来的夫君,已经阴差阳错跟娘颠鸾倒凤了。已经酿成大错,难道还要一错到底,稀里糊涂的母女俩一起再进夏家的门? 良久,江姨娘又长叹一口气,愁眉苦脸地走了。 董明珰不解地望着娘亲的背影,摇了摇头。相比于江姨娘的顾虑,她则是满怀着希望,期待以女儿身在夏天南的庇护下大展拳脚,实现自己的价值。她想让夏天南这个夫君,以及所有曾经轻视过她的人都知道,女人也能干出一番事业,而不是只能缝衣纳衫、相夫教子。 第九百一十二章 情报司的大手笔 第二日清晨,与张明礼在天南钱庄进行了交割之后,董明珰就准备离开钱庄出发前往临高了。 张明礼见证了高家的崛起、衰落以及董明珰取而代之的全过程,甚至连董明档和夏天南的缘分也是从头到尾看在眼里。眼见这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就要成为夏家的妾室,而且即将在琼海军体系中掌握财政大权,心里非常羡慕。 他对董明珰说:“恭喜董掌柜双喜临门,他日飞上高枝,可不要忘了照拂广州的故人。” 董明珰自然知道这个双喜临门指的是哪双喜,一是即将成为夏天南的妾,二是要成为整个琼海军的财政大总管,无论哪个身份,都是让人羡慕的。 她有些不好意思,但更多的是踌躇满志,红着脸说:“张大哥说笑了,婢子一个弱质女流,何德何能,照拂您这样的商场能人?” 张明礼笑眯眯地说:“董掌柜将来必定贵不可言,不过这事彼此心里明白就好,现在不好说穿。时间不早了,还请董姑娘早日起程,耽误了将军的好事,我可担不起这个责任。” 这话隐含深意,董明珰却是似懂非懂。她根本想不到张明礼说的是:现在为夏家妾室,将来随着夏天南问鼎天下,便有机会成为妃嫔,身份高贵何止数倍? 告别张明礼后,董明珰回到了董府,门前已经排满了一长排马车,车里装满了她和江姨娘的随身物品以及这两年来积攒下的身家。车上的马夫早已准备妥当,只等她这个女主人一声令下就赶往码头。 董明珰望着大门上“董府”的牌匾,心中颇为惆怅,这一走,这个寄托了自己太多回忆的宅子就要荒废了,从此隔海相望,如果卖掉吧,自己又舍不得。 旁边一个南园来的长随见状,问道:“董姑娘可是舍不得这个宅子?您放心,夫人说了,董姑娘可以留下这个宅子,作为别院,将来她回广州省亲,可以带着姑娘您暂住此处,算是夏家的产业。” 董明珰大喜,这样安排最好不过,果然是好姐妹,事事都替自己着想。 她钻入了车队第一辆马车,吩咐车夫:“走!” 咕噜噜的车轮声响起,长长的车队慢慢离开了董府,往码头驶去。 “玛丽娅”号飞剪船劈波斩浪,朝发夕至,董明珰母女下午就踏上了博辅港的水泥码头。 上次来临高还是两年前,博辅港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看着港口密密麻麻的商船、港口等待缴税排成的长队,和沿街热闹的商铺、熙熙攘攘的人群,董明珰惊讶地合不拢嘴。上次来到这里时,博辅港虽然设施齐全、路面整洁,但略显冷清,除了琼海军的军船,来往船舶极少,没想到短短两年时间,变化如此之大。 江姨娘却无心看西洋镜,她从踏上临高的土地开始,就坐立难安,心里想着等会见到“姑爷”时的尴尬——尽管这位姑爷并不知道彼此之间的事情,可是她自己心里很难过得了这个坎。 负责去广州接董明档母女的长随指引她们登上了一辆有轨马车,其余的细软家当也从船上写下来,装入了其他的有轨马车。随着车头提示的铃铛响起,数辆有轨马车平稳地朝南园驶去。 江姨娘想象中的尴尬场面没有发生,她们下了马车,登上南园门前早已备好的两顶软轿,从侧门进了园子。夏天南并没有出现,而是谢文君迎接她们。 谢文君向董明珰解释道:“今日老爷有要事,不在府里,他也不知道你今天能到,时间冲突了。他让我告诉你,安心住下来,休息几日之后再上任也不迟。” 江姨娘偷偷送了口气,可是董明珰的眼眶却慢慢红了。 她已经把要求放得很低了,一个妾室,没有任何仪式,从侧门一顶轿子抬进来也就算了,谁让妾室没有地位呢?再说天下人纳妾大多如此,从侧门进还算好了,还有从后门角门进的。可是,纳妾的男人却不在府中,忙其他的事去了,这就让人心塞了,好歹今天也见个面啊。即便留下口信,却只字不提纳妾成亲之事,只顾着让她择日上任那个什么司长。 谢文君看着董明珰的神情,叹了口气,安抚道:“你不要多想,老爷不是故意忽略你,他确实有很重要的事,涉及千千万万的人。你放心,只要老爷回来,我会叮嘱他早日和你圆房的……” 董明珰低声谢过:“谢夫人关心。” 谢文君本来还想多解释几句,可她也知道这个好姐妹因为童年的遭遇,性格敏感、自尊心强,说太多或许适得其反,便忍住了,吩咐下人将母女两人带去早就打扫干净的房间去休息。 纳妾的主人公此刻却在离南园不远处情报司的衙署里接见即将派往西北、辽东的数名密探和使者。 这个衙署是王启年正式上任后,夏天南特别拨给他的一幢四层小楼,不算太大,但是够用了。用夏天南的话说,情报司的主要力量都在外派情报人员上,本部的人不需要太多,有足够的人手联络、分析敌情并及时上报就行。 王启年走马上任后,办事雷厉风行,牢记夏天南交代下来的任务,筹备了一段时间后就制定了详细的计划、挑选了合适的人选,准备择日出发,这算得上情报司成立以后的第一个也是最重要的一个大手笔了。 夏天南对这些事很重视,连纳妾都顾不上,亲自过来交代该注意的事项。 王启年挨个向他介绍:“将军,这是张革名,祖籍山东,母亲却是陕北人,会说一口陕北话,拟派往流寇那边的密探以他为首;这是楚生昌,祖籍辽东,他会带着几个人混入鞑子的地盘。他们两人曾潜入登州,为大军攻破登州、剿灭叛军立下汗马功劳。这位是刘黑子,军纪参谋处的参谋,拟作为我军的使者派往陕北,与‘闯将’李自成联络。” 第九百一十三章 向流寇和鞑子派出密探 夏天南认识刘黑子,数次参加军机参谋处的推演都与他打过照面。这个前沱泞岛海盗头子因为半个秀才的身份,脑子灵活又肯学习,升到了参谋,也算个人才。 他笑呵呵地鼓励刘黑子:“过去之后,好好忽悠……不,好好与李自成沟通,让他早点积蓄实力,争取一年就打进北京城。” 刘黑子接到参谋处下达的任务后,这几天恶补了流寇的相关讯息,对西北目前的局势有所了解,他不是很明白为什么要盯着李自成这样一个流寇头子。论实力,不管是“八大王”张献忠,还是“曹操”罗汝才,都在这个名不见经传的“闯将”之上。以其现有的实力,怎么可能打进京城? 他犹豫了一番,还是忍不住问:“将军,属下斗胆问一句,利用流寇掀翻朝廷,然后咱们渔翁得利,这个能理解,可是为什么咱们一定要扶持‘闯将’呢,这厮只是咱们手下败将高迎祥的一名部将而已。若是想一年内打进京城,‘八大王’张献忠只怕更有实力吧?” 这句话倒是把夏天南问住了。他想了想,以常理来说,选择李自成好像不符合逻辑。现在是崇祯八年末,以原来时空的历史推断,李自成要到明年才会自称“闯王”,崇祯十年会栽在杨嗣昌的“四正六隅,十面张网”策略之下,在洪承畴、孙传庭手下遭遇大溃败,仅剩十八骑躲进商洛山。等到东山再起,提出“均田免赋”口号时,已经是崇祯十三年的事了,至于攻进京城,那就要耐心等到崇祯十七年了。掐指一算,足足要登上九年。 可是夏天南不可能对自己的部下解释:李自成是唯一攻破京城的流寇头子,这是历史的选择,自己不过是提前知道答案作弊而已。 面对刘黑子疑惑的表情,夏天南自己也有些不确定了,由于自己的出现,这个时空的历史已经和原来不一样了,阿巴泰今年入侵山东就是个例子,那么李自成会不会遭遇变故,泯然众人,被另外的流寇头目取代呢?如果是这样,派出使者和密探,蛊惑李自成北上,是不是就成了竹篮打水一场空?如果自己都不确定,又怎么让部下坚定信心,完成这个任务? 夏天南来回踱步,仔细权衡了张献忠和李自成的特点。在他的记忆里,张献忠虽然也建立了大西政权,但是从未提出过明确的政治纲领,而李自成东山再起之后,就接受李岩的提议,提出了“均田免赋”的口号,从此“远近饥民荷锄而往,应之者如流水,日夜不绝,一呼百万,而其势燎原不可扑”,二者的格局和眼光就分出了高下。 另外,李自成数次被击败,却都能倔强地重新站起来,这种打不死的小强精神也是其他流寇头目不具备的特质。综合来看,李自成能够灭亡大明,不仅仅是偶然,只要给他机会,即使历史重新来过,他依然是最有可能攻进京城的那个人。而自己要做的,不过是促进这个历史事件提前几年而已。 想通之后,他停下脚步,非常肯定地答复刘黑子:“选择扶持谁不是你要思考的事情,你要做的只是执行。” 刘黑子愣了愣,然后响亮地回答:“属下遵命!” “记住,你以琼海军特使的名义与李自成联系上之后,先不要急着把目标提出来,首先想办法取得他的信任,具体如何说,我等下会告诉你。只要他接受咱们的条件,你就以军事顾问的名义呆在他身边,慢慢诱导他一路北上……” “属下明白!” “给李自成的见面礼准备好了没有?” “禀将军,属下来之前,军需局的人已经把棉布、烧酒、药材、刀枪、火炮等物资、器械都准备好了。” 这些东西都是夏天南特意交代的。李自成是个枭雄式的人物,精明的很,要想取得他的信任,一份厚重的见面礼是很有必要的。流寇什么都靠抢,金银细软和女人都不缺,但是御寒的棉布、暖身消毒的烧酒、救命的药材则是他们急缺的物资,至于刀枪等冷兵器也是必不可少的,火炮更是流寇可遇不可求的大杀器——当然,送给李自成的不可能是10斤野战炮,而是6斤山地炮,还是白口铁铸造的次品,容易炸膛的那种。 交代了刘黑子之后,夏天南转向张革名等人。 “刘黑子在明,你们在暗,各自用自己的渠道向临高传递消息,两边的消息对照,这样就不会被李自成蒙骗,掌握他真实的动向。记住,彼此不要联络,免得穿帮。” “遵命。”刘黑子和张革名同时应下。 “至于潜入鞑子那边,就要倍加小心了。”夏天南脸色变得严肃起来,对楚生昌说,“混入流寇的队伍中很简单,里面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不容易暴露。可是鞑子那边连包衣都是各有主子的,一个萝卜一个坑,怎么混进去就是个问题,混进去之后如何安全的传递信息更是个难题,你们首先要保证自己的安全,不要轻易暴露自己。” 楚生昌点点头:“将军放心,小的祖籍是辽东人,口音习俗都不会引起怀疑。王大人已经安排好了,送我们去关外,假扮采药的参客,故意让鞑子抓住,咱们这样的青壮,多半会被抓回去做包衣。等稳定下来之后,王大人会派人设法与咱们联系……” “这样最好。”夏天南对众人说,“情报战是没有硝烟的战争,能否顺利掌握这两股敌人的动向,作出正确的判断,就全仰仗诸位了!” 众人齐声道:“属下必当尽心竭力!” “很好,你们明日就登船出发,我亲自给你们送行。” 等众人散去之后,夏天南问王启年:“京城四面透风,细作是没必要了,不过必须派人去驻守,及时传递消息,有何合适的人选?” “属下倒是有一个合适的人选,就是当初背叛高迎祥临阵倒戈的流寇将领黄龙,不知道将军意下如何?” 第九百一十四章 一路向西 “你说的是出卖高迎祥的那个闯王旧部?”夏天南对这个带路党有印象,当时求雨山一战,高、张联军大败,高迎祥逃进密林,钻了山洞,正是这个黄龙主动投降,透露了高迎祥的踪迹,追兵才能轻而易举地抓住这条大鱼。 王启年解释:“这人投降过来之后,既不能在军中重用,又不能弃之如敝履,很难安置。这次往京城派驻联络人员,把他送过去比较合适,能做点事最好,就算做不好,也不会有多大影响。” “这个提议不错,就这么定了。”夏天南表示赞同。对于这种没有节操、毫不犹豫出卖旧主的人,不能重用,谁知道他下一次会不会出卖新主人?但是留下此人,能起到千金买骨的示范作用,让将来的对手看到投降的好处,削弱他们的战斗意志。那么委派他做一个“驻京办主任”的闲职,是一个不错的安排。反正只负责传递京城的消息,接触不到琼海军的决策层,就算他尸位素餐甚至变节,也不会有多少损失。 黄龙的前程就这么被决定了。不过他本人对这个决定很是满意:当初跟着高迎祥混,不就是图混出个人样来吗?现在拿着琼海军的月俸去京城“打卡上班”,见识花花世界,轻松又惬意,何乐而不为?第二天,他就高高兴兴带了几个情报司的人乘船出发了,甚至比前往西北、辽东的人还早。 刘黑子是第二批出发的人,他可不像黄龙那样轻装上任,而是带去了一支规模不算太小的船队。除了棉布、药材、烧酒、军火等物资,还有特战队队副黄敢率领的两百人——这些人是夏天南派去保护这批物资的,顺便给他这个琼海军特使壮壮声势。 船队半个多月后到达了山东,在登州登陆。 这时候苏粗腿正是整编山东官兵、编练新军的时候,忙得脚不沾地,谢三宾为了配合夏天南从军队入手逐步控制山东全境的计划,帮助苏粗腿协调山东巡抚衙门和各地驻军的关系,也是忙得不亦乐乎——即便有圣旨授予了夏天南节制山东兵马的权力,而且琼海军凶名在外,但是整编计划涉及山东巡抚的兵权,以及各地将领的饭碗,自然不会一帆风顺,明里的反抗没有,暗地里的掣肘不少,甚至以各种理由出现的大大小小的摩擦也不少,当然都被独立团毫不留情地镇压了。 面对这支前往陕北的特遣队伍,谢三宾和苏粗腿虽然不能亲自接洽,但还是各自派出了人手。刘黑子上岸后,登莱巡抚衙门的人招待他们歇息了一晚,然后安排了向导,苏粗腿派出了独立团的两个连随行护送,一直送到河南境内的濮阳附近。 山东虽然经历了叛军作乱和鞑子入寇,但目前处于琼海军的“保护”下,一路还算安稳,很少见到盗匪出没,沿路的州县虽然稍显破旧,但百姓的精神面貌还算不错。 刘黑子经过聊城的时候,和地里劳作的百姓唠了会嗑,询问他们的现状,想和琼州做个比较。 有上了年纪的大爷告诉这位带兵的“军爷”:“官府现在劝课农桑,在兵灾和鞑子入寇时逃难的人陆续回来了,现在都在把原来抛荒的土地复垦。虽然朝廷今年又加了啥练饷和剿饷,赋税更重了,但是一家老小齐上阵,只要老天开眼,不旱不涝,还是能勉强活下去的……” 还有消息灵通的人在一旁插嘴:“听说山东来了个侯爷,要插手赋税的事,说是要代缴赋税,相当于让咱们都给他当佃户,缴纳的粮食和赋税仔细算下来还不如给朝廷的一半,要是真干成了,咱们的好日子就来了。” 原来琼州的代缴赋税模式已经向山东输出了,刘黑子想,将军还真是雷厉风行。他问:“你们觉得这样靠谱吗?” 百姓们并不知道这个军爷就是侯爷的部下,七嘴八舌地议论: “我活了大半辈子,从没听说过还有人能和朝廷对着干的,这侯爷这么干不是拆朝廷的台吗?听着就不靠谱……” “怎么就不靠谱了?听说把鞑子从山东赶跑的就是他,而且当初平叛也立下大功,这样的人厉害着呢!我就想他能把这事办成。” “其实你们都不知道,代缴赋税,朝廷拿的一文不少,只是那些粮长、衙门户房当差的、官老爷的火耗、浮收没有了了,这些中间环节才是大头,那个侯爷要对付的不是朝廷,而是这些人。这些家伙在咱们面前耀武扬威,看到当兵的还不是屁都不敢放一个。” 刘黑子对说这话的人竖起大拇指,赞道:“老哥明白人!看得透彻。” 还有年轻人跃跃欲试地说:“听说侯爷的手下在东边招兵,倒是想去试试……” 便有老成持重的长辈教训他:“老话说得好,‘好男不当兵、好铁不打钉’,老老实实在地里干活才是正经……” 刘黑子大笑:“老叔,给侯爷当兵可不是那些卫所的叫花子兵,饷银丰厚的紧,当一年兵抵你全家种两三年地了!” 了解了当地情形,顺便给苏粗腿打了广告之后,刘黑子留下叽叽喳喳的村民,继续前行。 进入河南境内后,四周渐渐变得荒芜起来。有时走上百里,都不见人烟,沿途的枯骨倒是不少。 黄敢感概道:“到了这里,才知道临高简直是世外桃源,都是大明的天下,怎么差距这么大呢?” 刘黑子说:“所以这江山得让将军来坐,天下百姓才能都过上临高百姓的日子。” 队伍到达新乡一带时,四周逐渐出现了零星的骑手,远远地向这边张望,看到马车上沉甸甸的箱子时,露出了贪婪的目光。随行的向导说:“军爷,这是盘踞在附近的马贼探子,他们专挑过路的客商和百姓下手,只要没有足够的护卫,大队马贼很快就会到。” 黄敢虽然相信两百名特战队员对付马贼没有问题,但是小心无大错,下令:“天黑之前就地扎营,有武器的人在外围警戒,轮班放哨。” 第九百一十五章 马贼夜袭 夜幕降临,在黄敢的指挥下,队伍将箱子卸下,把马车摆成一个圈,车夫、随行人员在最中间,特战队士兵在外围,依托马车构筑了一个临时的工事。 天色完全黑了之后,四周一片寂静。 刘黑子问向导:“咱们有两三百人,都是精壮汉子,估计马贼不敢来了吧?” 向导摇摇头:“不要小看了这些马贼的贪心和胆量。若是没有这些箱子,或许他们会咱们放过去,挑其他的软柿子捏。可是这一百多口箱子在这里,就难说了,保不齐有哪股不要命的就来试试水……” 仿佛是为了验证向导说的话,半个时辰后,远处有星星点点的火把慢慢接近,杂乱的马蹄声也传了过来。 刘黑子啐了一口:“吗的,赶了一天路,还不让睡个安稳觉,咱们几百条汉子都敢打主意,这些人穷疯了吧?” 黄敢让人把车阵中间的火堆熄灭,增加对方辨认目标的困难。反正自己是以逸待劳,没火照明也无所谓,马贼是主动攻击,他们必须有火把照明,否则就成了瞎子。 这样一来,攻击的一方在明,防守的一方在暗,马贼处于极其不利的位置。 火把在两百步外迟疑了一阵,然后向两边散开,成半圆形围了过来。 “啧啧,这些马贼还知道围攻,还以为他们会傻不愣登一条线往前冲呢!”黄敢讥笑道。 向导忧心忡忡地提醒:“各位军爷快要小心,马贼有很多是官兵落草的,打过仗,见过世面,要是让他们冲进来就麻烦了,咱们这些人只怕无一能幸免……” 黄敢和刘黑子相视一笑,然后告诉向导:“你把心放回肚子里吧,别说冲进来,他们连近身的机会都没有。老子杀过的官兵,比这些马贼的人数还多,官兵那两下子,还真不放在眼里。” 一声呼哨声响起,马贼催动马匹,加快了速度,隆隆的马蹄声响起,很快就接近到了一百步左右的距离。 向导和车夫们吓的缩成一团,而特战队士兵们则极其镇定地举起手铳对准前方,一动不动。虽然黑夜不适合射击,但是有火把作为参照物,他们省去了很多麻烦,直接瞄准火把就是。 黄敢盯着那些火把,估算着距离,一直没有下达命令。特战队因为不需要以密集的阵列排队枪毙,没有配备长长的琼海三年式步枪,制式装备是琼海五年式手铳——其实就是步枪的短版——使用起来更灵活,适合巷战或者遭遇战,但是牺牲了射程,最佳的射击距离是三十步左右,所以必须把马贼放近了打。 火把越来越近,借着火焰照亮,几乎都能看清马贼的脸了,黄敢才下达了命令:“开火!” “呯呯呯……”密集的枪声在瞬间响起,震耳欲聋。 浓密的烟雾中,火把一根接一根掉落在地,对面的惨叫声、马的嘶鸣声此起彼伏。马贼显然完全没有料到碰到了这样一个硬点子,顿时阵脚大乱。 混乱中有人大喊:“点子扎手,都有鸟铳,赶紧扯呼!” 不过马贼显然不是训练有素的军队,被这一轮射击打懵了,有人赶紧后撤,有人却反应不及,傻愣愣地撞了上来,被车阵挡住,坐骑轰然倒地,马车被撞得移位,马上的骑士因为惯性往前飞出,重重地摔进阵中,正好掉在黄敢身旁。 黄敢眼疾手快,随手把手铳扔在地上,抽出了短刀,插进了这人的胸膛。血溅得到处都是,这人当场毙命。 蹄声隆隆,马贼来得快,去得也快,一会儿功夫,剩余的人全都消失在黑夜中。,在尚未熄灭的火把照耀下,依稀可以看到车阵前横七竖八堆满了人和马的尸体。 黄敢将刀在尸体的衣服上擦干净血迹,然后收回鞘中,鄙夷地说:“马贼就这点能耐,还不够塞牙缝的。” 向导和车夫们目瞪口呆,马贼就这么退了? 刘黑子对黄敢说:“明天说什么也要找个县城落脚,否则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多来几批人,苍蝇不咬人也烦人,就甭想睡个囫囵觉了。” “老哥说的是,听你的。”黄敢点点头。 所幸经过这一场夜袭后,再也没有人敢靠近捋虎须,这一晚平平安安地过去了。 第二天天亮之后,车夫们和士兵将箱子重新装车,准备出发。刘黑子看着地上几十具尸体,想了想,对黄敢说:“路上总有不开眼的会打咱们的主意,不如把这些人的头颅砍下来,挂在车头,震慑宵小。” 黄敢咧嘴笑道:“有道理。”便命士兵们把马贼的头都看下来,支了根棍子,挂在马车上,隔着老远就能看到。 尽管没有硝制的首级血腥味让人作呕,但是效果却出奇地好。一路上总有不同势力的探马来窥视,看到这几十个头颅后,全都灰溜溜地撤走,再也没有大股马贼敢靠近。 一口气走了上百里之后,四周的人烟渐渐稠密起来,傍晚时分到达了一个县城。向导介绍:“这已经属于开封府境内,前面就是封丘县了。” 刘黑子挥手下令:“进城!今晚大伙儿睡个囫囵觉。” 在城门口,看守的兵勇上来盘问。刘黑子上前交涉:“咱们是琼海镇平南侯的人,奉命前往陕北公干,路过贵县,请几位兄弟行个方便。” 在两广、山东甚至京城都好使的名头到了河南似乎失去了震慑力,兵勇们没什么反应,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箱子,眼中的贪婪比马贼还要强烈,刘黑子甚至怀疑,如果不是忌惮己方有几百名士兵随行,他们会当场动手抢夺财物。 刘黑子再次强调了来意之后,领头的一名小旗才收回盯着箱子的目光,打着官腔说:“照规矩,一口箱子交二十文的进门税,你们就能进城。” 黄敢板着脸问:“这是哪门子的规矩,怎么老子从没听说过?” 小旗哼了一声:“到了咱们的地界,就得守咱们这的规矩,不愿交就请便。城外荒地多得是,不收钱。” 第九百一十六章 官兵如匪 刘黑子不愿多生枝节,拦住了欲与对方理论的黄敢,不动声色地说:“一口箱子二十文是吧?我们交便是。” 那名小旗见对方这么爽快,眼珠转了转,改口道:“我记错了,二十文是本地人的价,外地的是一口箱子五十文。” “吗的,敲竹杠敲到老子头上了!” 黄敢骂骂咧咧地伸手就去摸枪,刘黑子抱住了他,大声说:“五十文就五十文,赶快放行,否则我这兄弟暴脾气上来,大家都不好看!” “老哥你放开我,我非得一枪崩了他不可!吗的,老子在京城兵部都没受过这委屈,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几个小兵居然敢瞪鼻子上眼……”黄敢使劲想挣脱,可是刘黑子担心人生地不熟,强龙难压地头蛇,生冲突误了将军的大事,使命抱住他不敢松手。 那个小旗听到兵部的字眼,终于有了一丝犹豫,想了想说:“赶紧的交了钱走人。” 刘黑子安抚住飙的黄敢,让手下交了五两碎银子,然后顺利进了县城。 看着马车上的一百来口箱子,城门口的兵勇们露出了垂涎的神情,互相望了几眼。小旗使了个眼色,一个兵勇悄悄跟在了车队后面。 向导帮忙找了个破败的寺庙安置这几百号人,虽然荒凉了些,总算有了个遮风弹雨的地方。黄敢憋着一肚子气,随便找了块干燥的地面躺下就睡。 刘黑子心里总觉得不踏实,但又说不出来哪里不对。按说都到了县城内了,没有马贼骚扰,应该睡个安稳觉才对,可是他感觉比城外还心慌。 这时向导过来,犹豫着说:“军爷,小的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你说。”刘黑子说,“我正想问问,开封这边的官兵吃相怎么这么难看呢?好歹都是朝廷的人……” “军爷有所不知,河南这边闹过多次流寇,八大王和曹操都来过,其他小股的流寇更是数不胜数,百姓们老弱被杀、青壮被裹挟、田地都抛荒,每天都有百姓饿死,官兵们成年累月不出饷,都穷疯了,一个个比土匪还狠,像你这样的外地人,不讹诈才怪呢?这还是看你是官兵的份上,不然箱子都要留下一半……” 刘黑子听完向导的话,默默地想了半天,突然猛地站起来:“艹,我就说觉得哪里不对,交钱太爽快了,那些兵勇肯定食髓知味,还要来搞事情,走得时候看咱们眼神就不对劲……” 黄敢听见他这么说,一下子跳了起来,问:“要先下手为强吗?” 刘黑子眼珠转了转,附耳说了几句话,黄敢连连点头。 傍晚时分,寺庙周围的街道慢慢出现了三三两两的兵勇,汇集在一起,往车队落脚的地方走去。一群人眼里闪烁着贪婪和兴奋的光芒,手里握着利刃,没有人说话,很有默契地前行。 在寺庙门口,负责警戒的特战队士兵高声喝道:“什么人?” 领头的一名百户模样的军官站了出来:“我们是开封卫封丘千户所的人,有人举报你们勾结流寇,赶紧把你们的箱子打开让我们检查!” 特战队士兵面面相觑,勾结流寇这话倒没说错,只是对方是如何知道的? 刘黑子站了出来问:“是否勾结流寇,也不归你们管啊?什么时候地方卫所还管查案了?” 百户咳嗽两声:“哪那么多废话,这里就归咱们管了,识相的赶紧把箱子打开!” 箱子里面还真就是违禁的物资,还有拆卸装箱的山地炮零部件,开箱检查是绝不可能的,刘黑子问:“如果我说不呢?” 百户似乎巴不得他这么回答,嘿嘿一笑,招了招手:“你得问我兄弟们答不答应?” 近百名兵勇手执利刃围了上来,不坏好意地看着刘黑子等人。 刘黑子哼了一声:“你以为就你有人有家伙?” 特战队士兵纷纷上前,端起手铳瞄准前方。 百户看见鸟铳先是一惊,继而哈哈大笑:“居然还有短铳,你以为这样就能跑得掉吗?整个封丘县都是咱们千户所的人,你带着这么多箱子,走得掉吗?” 一名兵勇将拇指和食指伸入嘴里,吹了一声凄厉的口哨。过了一会儿,四面八方响起了脚步声,更多的兵勇跑了过来,中间还夹杂着不少百姓打扮的人,将寺庙围得水泄不通。 这些兵勇和百姓有一个共同的特点,穿得很破旧大部分人没有兵器,只有要少数人拿了根子,还有的人更是赤手空拳。他们虽然看上去瘦骨嶙峋、面带菜色、神情木然,但是眼神中都带着一股炙热的光芒,仿佛刘黑子等人都是美味的唐僧肉。 刘黑子看着他们的眼神很不舒服,产生了一种错觉:只要领头人一声令下,这些人就会像觅食的野狗一样扑上来,把自己撕成碎布片。这样的感觉在临高是绝对体会不到的。 他忍不住啐了一口,暗道:这哪里是朝廷的兵,完全就是匪嘛,兵匪一窝。 百户见帮手来了,得意地说:“怎么样?识相的的把箱子打开,否则就别怪我们不客气了。看你这几把鸟铳,能打死几个人?再说了,枪声一响,整个县城都会惊动,你们插翅也难飞。” 刘黑子愤恨地说:“官兵自甘堕落,与土匪无异,当地官府都不管吗?” “嘿嘿,这里是咱们千户所说了算,县太爷也不敢聒噪半句。” 这时身后传来了一声不屑的话:“不要得意得太早,你先转身看看……” 百户和兵勇们回头一看,大吃一惊,只见黄敢挟持着一个中年武官,将短刀架在他的脖子上。 “千户大人?” 黄敢说:“识相的赶紧把人撤走,等我出了城再放掉这个家伙。” 被称为千户大人的武官无奈地摆摆手:“你们都退后……” 迟疑一会之后,这些人还是选择了退后,放弃了近在迟迟的车队和箱子。 在数百道贪婪的目光注视下,黄敢和刘黑子挟持着封丘千户所的千户赶着马车从西门出了城。确定无人追来之后,黄敢一脚将那名千户踢下了车,车队没有停留,扬长而去,卷起滚滚烟尘。 第九百一十七章 见闯王 虽然又回到了旷野之间,失去了县城城墙的庇护,但是刘黑子反倒觉得心安了不少。他宁可面对马贼的明刀明枪,也不想面对那群面带菜色、行尸走肉一般的军户。这些人,杀起来不忍心,不杀又会带来大麻烦,而且在县城内大开杀戒,会引来更多的人哄抢,要是把东西都抢光了,这趟西北之行也就泡汤了。 黄敢笑呵呵地说:“幸好老哥提醒我去找这些人的头头。路上随便抓一个军户,就找到了千户的家里,这才兵不血刃撤了出来。” 刘黑子叹了口气:“谁会想到县城比野外更危险?看来流寇对地方的荼毒比我们想象的更厉害,你看封丘县的这些军户和百姓,人不人鬼不鬼,为了财物,礼义廉耻都不要了,敲诈都变成明抢了……” 向导插话道:“开封这一带还算好的,敲诈也好、明抢也罢,只谋财,一般不害命。等到了陕北那边,为了活下去,别说吃树皮、观音土,人吃人也是平常的很。” 黄敢杀人无数,闻言也打了个寒颤:“世上还有人真的吃人?” “饿急了,什么都敢吃。通常被吃得最多的是女子和小孩,他们肉嫩,又没什么反抗之力,把骨头做柴,肉剔出来放锅里,煮熟后吃,一般管这个人肉叫‘两脚羊’……” 刘黑子听了觉得胃部翻腾,几欲作呕,连忙制止对方说下去:“好了,我知道了,不要再说了。” 车队继续赶路。有了封丘县的教训后,一路上风餐露宿,很少进城,碰到过另外几起马贼,都干净利落地击退了。从山东出发一个多月后,刘黑子等人进入了陕西境内。 正如向导所说,陕西作为流寇起兵的地方,比起河南更悲惨,可谓赤地千里,饿殍遍野。一路上几乎看不到人烟,倒毙的流民随处可见,田地都荒芜了,长出了深深的杂草,有时候走上几十里路都找不到一口干净的水井——里面都是死尸。 根据朝廷邸报,这时候的李自成正在西安府渭南县一带活动,与绰号老回回的马守应部互为犄角,对抗洪承畴的围剿。刘黑子一行人必须想办法到达渭南,与李自成搭上线。 一个初冬的午后,渭南县城。 城门洞开,城头已经插上了“闯”字大旗,手执兵刃的流民军士兵穿梭于街头,地上不时可见官兵的尸体。各处宅邸隐约有女子啜泣声和哭喊声传出,夹杂着得意的笑声,偶尔有衣衫不整的女子从大门跑出来,然后被追上来的人一刀砍翻在地。 县衙大堂,李自成端坐于上首,与几名心腹部下商议下一步的计划。 与夏天南所知道的历史相比,形势发生了一些变化。原本要在明年才号称闯王的李自成,为了吸纳高迎祥的残部,提高自己在各路义军中的地位,早在高迎祥京城被凌迟时就已经对外宣称继承其闯王的称号。曾经同为高迎祥部下的老回回,也因此与李自成联手,从甘肃转战返回陕西,对抗官兵。 攻下渭南县后,李自成的实力有所增强,从当初分兵时的数千人达到了两万左右,但是在各路义军中仍然处于弱势地位,远的不说,盘踞商洛附近的老回回部下有七八万,远远强于他。 一个三十出头的将领站起来说:“闯王,依我看,陕西这地方穷得很,洪承畴和孙传庭又逼得紧,不如杀回河南,捞他一笔再说。” 这人正是李自成手下第一大将刘宗敏,他是陕西蓝田人,铁匠出身,作战英勇,屡立战功,深得李自成器重。 刘宗敏在军中声望颇高,他的提议得到好几人的响应,纷纷附和:“宗敏说的不错,陕西已经没什么可抢的,不如去河南碰碰运气,等官兵调头回来时,咱们再跑其他地方去。” 李自成深以为然,点了点头。自从新任兵部尚书杨嗣昌上位以后,提出了“四正六隅、十面张网”的策略,试图将流动作战的流民军堵截包围,然后各个击破。这一策略对实力尚且不够强的李自成造成了很大的困扰,在陕西转来转去,都逃不过官兵的包围圈,活动的地盘被严重压缩。 “便依宗敏所说,在渭南休整几日后,从老回回占据的商洛那边绕过官兵把守的潼关,往洛阳那边去。” 众人纷纷说:“闯王英明!” 这时,门口的守兵进来禀报:“禀闯王,咱们的人拦下了一支车队,为首之人指明要见你,说是送来一份大礼!” 李自成狐疑地问:“送礼?来者何人?” 守兵迟疑地回答:“好像……是官兵。” 刘宗敏抽出刀子喝道:“闯王,提防有诈。官兵怎么会给咱们送礼?” 李自成伸手示意他坐下,“稍安勿躁,先把来人带上来问个明白再说。” 车队被挡在县城外,黄敢和特战队士兵警惕地持枪与大群虎视眈眈的流民军对峙。几个人从城门出来,高声喊道:“谁是领头的,跟我走,闯王要见你。” 刘黑子拍了拍黄敢的肩膀,说:“老弟,我去了,你悠着点,不要和他们打起来。” 黄敢点点头:“你要小心。” 刘黑子被带着穿越街道,来到了县衙,在门口流民军士兵不怀好意地注视下,镇定地走了进去。 到了县衙大堂,他看到坐在正中间的一个中年人,身材魁梧,眼窝深、眉骨高,鹰钩鼻,估计就是正主了,便行了礼:“琼海镇使者刘黑子,见过闯王!” 李自成不动声色地问:“琼海镇?是不是就是广东那边新立的边镇,总兵姓夏?” “正是。” “啪”一声,李自成重重拍了一下扶手,厉声呵斥:“你家主子杀了前任闯王,居然还敢大摇大摆地跑来送死?说,你们来到陕西到底是何居心?” 刘宗敏把刀架在刘黑子脖子上,大声说:“闯王,别跟他废话,老子现在就砍了他的狗头,给高大哥祭奠!” 大堂中所有人都站了起来,盯着刘黑子,把手放在刀柄上,气氛一下紧张起来。 第九百一十八章 十八子,主神器 利刃加身,说不紧张是假的,刘黑子表情还算淡定,手心却攥出了汗。他迅速在脑海里过了一遍临行前夏天南教给他的说辞,组织了一下语言,试图化解这个敌对的局面。 “闯王息怒,能不能让我说几句话?” 刘宗敏喊道:“听他讲个锤子,闯王,让额一刀砍了他吧?” 李自成眼睛眨了眨,对刘宗敏挥了挥手:“宗敏你先退下,先听他说再杀也不迟,不差这一时半刻。” 刘宗敏不甘心地把刘黑子推了一个踉跄,才愤愤不平地退到一边。 刘黑子摸了摸脖子被刀刃压过的地方已经被割了一道血痕,幸好只是破了点皮然后说:“闯王,你们和朝廷作对,我们是官兵,各为其主,当时在南直隶和高闯王打仗也是职责所在,这一点你不否认吧……” 李自成两眼露出犀利的神色,点了点头:“说重点。否则宗敏一刀砍了你,也是各为其主。” “事情一码归一码,当初和高闯王敌对是职责所在,现在来找闯王则是另有所图。我家将军之前对朝廷忠心耿耿,击败了高闯王和八大王联军,后来还大胜鞑子几万大军,立下不世之功,可是朝廷怎么对待功臣的,闯王可有听说?” 李自成不置可否:“陕西这地方天高皇帝远,虽有所耳闻,但知之不详。” “杨嗣昌这个佞臣,嫉妒将军的功劳,蛊惑皇帝,趁将军进京接受封赏时以大军围困,百炮齐发,想置他于死地,还好将军命大,逃了出来……” 李自成和部下交换了一下眼神,如果这事属实,那么琼海镇派人前来的意图,隐隐约约能猜到一点了。 果然,刘黑子接着说:“将军气不过,出城后率领大军,连同宣府、山西两镇杀入京城,包围了皇城,把皇帝和文武百官都堵在了金銮殿里,讨个说法……” 李自成眼睛一亮,在他眼里遥不可及的紫禁城,居然这么容易就被围困,看来世上很多事情没有自己想的那么艰难。 “……皇帝无法,只能给我家将军封了侯爵,加太子太傅,此事才勉强化解。”刘黑子舔了舔嘴唇,说到了重点,“将军回到琼州后,越想越不服气,为朝廷卖命,换来的居然是这样的遭遇,让人齿冷。所以命我前来联络闯王,愿意资助闯王力压群雄,席卷大军北上,掀翻朝廷,以解心头之恨!” “锵”的一声,李自成亲手拔出了刀,对着刘黑子的心口,阴测测地说:“你这番话不尽不实,漏洞百出。就算围困皇城确有其事,可是他明明有机会把崇祯小儿干掉,取而代之,为什么又退回南方,舍近求远来找别人替他出气?而且比我强的义军首领一大把,张献忠、罗汝才、老回回、革里眼……哪个不比我兵多将广,凭什么就相中了我?你若答不出来,就把命留下吧!” 刘黑子脖子缩了缩,把夏天南的原话原封不动地搬了出来:“为什么不杀进紫禁城取而代之,道理很简单,将军是朝廷的重臣,弑君谋反,怎么能得人心?打个比方,高迎祥死在官兵手上,闯王你继任他的名号,接收他的部将顺利成章,可是反过来,你亲手杀掉高迎祥取而代之,其旧部会服你吗,其他各路义军又会怎么看你?” 李自成语塞,这个比喻话糙理不糙。自己如果真的杀了高迎祥取而代之,恐怕也是过街老鼠人人喊打。义军头领之间尚且如此,又何况是臣子弑君? 他把刀缩回了一点,继续问:“这个道理就算讲得通,可是别人把崇祯干掉,对他姓夏的又有什么好处?” “将军说了,愿以长江为界,一南一北,与闯王共享这大明的江山。” 李自成呼吸急促起来,不管这个提议是否包藏祸心,对于一个还在温饱线上挣扎的流寇头子而言,这个目标实在太宏伟,但又是无法抗拒的诱惑。他深吸一口气,问道:“最后一个问题:凭什么选中我?” 刘黑子正色道:“将军请高人卜卦,得到了一句谶语十八子,主神器,天命所归,他只是顺应天意而已。” “十八子,主神器?” 包括李自成在内,大堂里的所有人都愣住了。这些流寇头目虽然没念过什么书,但是这么浅显的拆字还是能理解的:十八子,合起来不就是个“李”字吗?“神器”可以看成皇位的隐喻,这个谶语翻译成白话,不就是“姓李的要做皇帝?” 夏天南用这一招,是冒了点风险的。根据他的记忆,原本提出这个谶语的宋献策还没有归顺李自成,那么盗版就成了正版,而李自成八成是要吃这一套的。如果历史发生了改变,宋献策已经在李自成帐中,那么拾人牙慧的刘黑子多半要被砍头了。 “十八子,主神器……”这一句话李自成反复念叨了几次,情不自禁笑逐颜开,将刀插回鞘中,仰天大笑:“好一个天命所归,说得好,既然老天中意我李某人,我就要顺应天意!” 一个朴实的中年汉子反应很快,出列说道:“恭喜闯王,天命所归,他日必得神器,登上九五之尊的宝座!” 李自成呵呵笑道:“一功,这话说的太早,饭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日子还长着呢!” 刘宗敏等人不甘落后,也纷纷恭贺。李自成如果当皇帝,他们就是从龙的功臣,故而人人都兴高采烈。 这个年代的人,是很相信这类谶语、语言的,而且这话传播开来,对鼓舞部下士气、吸引人才都有很好的效果。 李自成心情大好,对刘黑子的态度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改变,和颜悦色地问:“既然你家主子说要资助我,怎么看出他的诚意?” 刘黑子回答:“这次千里迢迢来到陕西,奉将军之命带来了不少义军急需的药材、棉布、烧酒,还有火炮!车队就在城外,请闯王拨冗前往查看。” 第九百一十九章 李自成的野望 “火炮?”李自成又惊又喜。 如果说棉布、药材、烧酒都是军中急需的物资,那么火炮更是可遇不可求的好东西。与官兵交战时,偶尔也缴获过弗朗机一类的火炮,数千斤的大将军炮也见过,不过前者威力有限,炮弹和火药也缺乏补给,后者随军携带实在不方便,加上李自成转战各地,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人数从几百到几万变化无常,根本没有精力和能力装备大炮作为常备武器。但是对大炮的渴望,却从未断过。 城外,李自成等首脑人物看着黄敢带人将箱子里的零部件取出来,忙碌了一会,就组装出了一门山地炮。 “这小炮瞅着挺精致的,可是比朝廷的弗朗机也大不到哪里去啊?”高一功是负责后勤的,侍弄过这些铁疙瘩,对弗朗机一类的火炮比较熟悉,提出了疑问。 旁边的刘黑子听见了,笑道:“莫小看这小炮,琼海军南征北战,主要靠得就是它!我们管这小炮叫山地炮,打6斤的炮子,威力比弗朗机可打多了,比朝廷数千斤的红夷大炮也差不多太多,但是轻巧灵活则远胜之。炮身重不过三百来斤,骡子可以驮着跑,拆了之后几个人也可以扛着走,最适合闯王这样的流动作战了……” 李自成听的很高兴,“轻巧灵活”、“适合流动作战”,这样的火炮简直是为他量身定做啊。 炮组装完毕后,黄敢示意观摩的人退后,然后在五百米左右的距离对准了县城城墙。山地炮的最大射程可以达到800米,500米之内可以保证相当的精确度。 在众人屏声静气的注视下,特战队士兵点燃了导火索,数百双眼睛盯着火花“哧溜哧溜”钻进了引火孔。 “轰”的一声巨响,炮弹流星一般钻出了炮管,划出一道弧线,狠狠地砸在了城墙上,几块青砖被砸得粉碎,碎石飞溅,声势惊人。 李自成等人看了这小炮的威力,愣了一会,回过神来正想叫声好,那边已经准备开第二炮了。 高一功大吃一惊,脱口而出:“莫非这炮这么短的功夫可以连射?” 事实给了他答案。一分多钟的时间,士兵们完成了清理炮膛、复位、装弹、点火的步骤,很快打响了第二炮。 “轰”,第二炮调高了射角,不偏不倚击中了城楼,砖石四溅,瓦砾如雨般掉落,屋顶像是要塌了一般,视觉效果比第一炮更震撼。 刘宗敏等人张大了嘴,回过神后忙不迭地击掌叫好:“好,好,这炮可是好东西!” 高一功忍不住问:“老弟,你们这炮威力不小,为什么还能这么短的功夫连续开炮?” 刘黑子指着炮弹箱里的定装炮弹,介绍道:“之所以能够连射,这炮子起了很大作用。我们有专人测量了发射不同炮子所需的火药剂量,用布包好,固定在炮子底部,中间以木制碟盘相隔。开炮时,无需临时用勺量药,即装即射,速度自然就快了。另外,我们这炮管内膛和炮子都是光滑灵动,没有凹凸不平之处,开炮时毫无晦涩阻碍,不用担心轻易炸膛,炮手也就无所顾忌,也是开炮快的原因之一……” 高一功忍不住走到炮位旁,不顾炮管还滚烫,伸手摩挲,赞不绝口:“果然精致,比朝廷的破烂玩意不知道强多少倍……” 李自成很是高兴。这种小炮携带方便、威力不容小觑、而且短时间可以持续开火,简直是居家旅行、杀人放火必备神器。他重重地拍了拍刘黑子的肩膀,笑呵呵地说:“你们的诚意,我看到了,你家将军的提议,我接受了。不过,你得留在我们这边一段日子,总得把这炮给我的人教熟了再走。” 刘黑子本来就要留下,闻言大喜,这下任务算是基本完成了。他点头道:“既然闯王开口了,那我就留下来。” “哈哈,今日我高兴,晚上把好酒好菜都整上来,送到县衙来,我要陪这位……”李自成之前没问过刘黑子的姓名,用征询的目光看着他。 刘黑子恭敬地说:“鄙姓刘,名黑子。” “……今晚我陪刘黑子兄弟喝酒,你们到时都要敬酒。”李自成点了点刘宗敏、高一功等人。众人纷纷应下。 “此时时辰尚早,刘黑子兄弟一行人长途跋涉辛苦了,先去休息,等天黑了叫你们。”李自成安排李黑子和特战队的人去休息。 等安排了刘黑子一行人之后,李自成带着众人回到了大堂。 高一功历来稳重,落座之后就提出了自己的疑问:“闯王,这个姓夏的说的倒是头头是道,可是一山不容二虎,如果闯王将来真的进了京城,难不成真的和他平分天下?” 刘宗敏冷笑道:“我看未必会有这般好心,读书人有句话叫‘驱狼吞虎’,我看这姓夏的打得就是这个主意,让咱们去当炮灰,等攻破了京城,他再下山摘桃子,说不定还打着为崇祯复仇的旗号,恶人咱们做,他就装好人。”刘宗敏没想到,他随口一句话,居然道破了事情的真相。 “你们说得都有道理。”李自成挥了挥手,“不过不打紧,有了他的支持,咱们就能招兵买马扩充实力,假如真到了可以席卷天下的那一天,是不是平分天下就不是他姓夏的说了算,得看我的脸色。” 另一个将领站起来说:“闯王说的是。眼下咱们势单力薄,在三十六营里排行垫底,与其被八大王、曹操等人大鱼吃小鱼,还不如依靠这个琼海镇搏一把。无论如何,先从各路义军里脱颖而出再说。”这人是李自成手下另一员大将郝摇旗,也是老资历的部将了。 李自成点点头:“摇旗说的不错。不管这个姓夏的是否有阴谋,这些物资和火炮都是实打实的好东西,咱们不妨先收下。饭要一口一口吃,先跳出洪承畴的包围圈,在河南发展起来再说。争天下的事情,慢慢来,不着急。” 此刻的李自成和他的手下,压根没想过争夺天下的事,如果不是刘黑子带来一句“十八子,主神器”的谶语,还有火炮壮胆,他们根本没想过有朝一日打到京城去。但是现在,他们的野心被撩拨了起来,如同点燃了可以燎原的星星之火。 第九百二十章 移民“绿色通道” 历史的车轮驶进了崇祯九年(1636年),展示了它强大的惯性。即使有夏天南这只蝴蝶扇动了翅膀,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大的历史事件一一发生。 这一年五月,皇太极在盛京(今沈阳)称帝,定国号大清,改元崇德,改族名女真为满洲,并且迫使李氏朝鲜臣服于清朝。朝鲜对清朝由以前的兄弟之称,更执藩臣之礼。同年底,在关内吃了败仗的阿济格将功赎罪,领兵水陆并进攻克皮岛,斩明将沈世魁等,彻底解除了清朝攻向关内的后顾之忧。 杨嗣昌在崇祯的庇佑下躲过了夏天南的兵谏后,成功接替服食大黄暴毙的张凤翼,当了兵部尚书,大力推行他的“四正六隅、十面张网”策略。为了实施自己的政治主张,他建议崇祯加收练饷七百三十万两、剿饷两百八十万两,并撤换了在他眼中平庸无能不堪重用的五省总理王家桢,推荐两广总督熊文灿接任,与五省总督洪承畴一同承担围剿流寇的重担。 集中精力对付流寇的策略很快有了效果,张献忠在左良玉手里吃了败仗,退退居谷城(今属湖北)。第二年,在官军的强大攻势下,为了保存实力,张献忠在谷城、罗汝才在郧阳,分别接受了兵部尚书熊文灿的“招抚”。当然,两人都是诈降,拒绝接受改编和调遣,两年后先降后反,这些都是后话。 唯一被蝴蝶翅膀影响的就是李自成了。在原本的历史上,他的日子并不比张献忠好过,在潼关南原遭遇洪承畴、孙传庭的埋伏被击溃,带着刘宗敏等残部17人躲到陕西东南的商洛山中,开始了长达三年的雌伏。可是接受了琼海军资助的物资和大炮后,在刘黑子“热心”的建议下,李自成取道商洛绕过潼关,跳出了官兵的包围圈,改变了自己的命运。他进入河南后,收留饥民,开仓而赈饥民,“远近饥民荷锄而往,应之者如流水,日夜不绝,一呼百万,而其势燎原不可扑”,军队暴增至近十万。 为了表示结盟的诚意,以及表达对琼海军物资和军械资助的感谢,李自成采纳了刘黑子的提议,拨了部分流民送往山东。反正他在陕西、河南裹挟的流民多如牛毛,太多了他也没粮食来养,更没有这么多武器来武装,甩掉一些只能做炮灰的包袱,还能换取琼海军源源不断的支持,何乐而不为。别的物资不说,光是和官兵作战耗费的炮弹以及不时炸膛的炮管,这些东西他是造不出的,只能依靠琼海军输血补充消耗,人头换炮子,怎么看都划算。 对于琼海军而言,这笔买卖更划算。用造价相对低廉的白口铁山地炮和实心弹,换取源源不断的人口资源,简直是一本万利的买卖。虽然李自成玩了点小伎俩,挑选人时把身体强壮的都挑走了,送到山东的流民夹杂了不少老弱妇孺,就算是青壮也是偏瘦弱,而且有不同程度的营养不良和其他疾病,但对琼海而言,这都不算事。身体虚弱可以慢慢养身体,粮食有的是;年纪大的流民当不了兵,可是能垦荒种田;妇女可以做工,还能改善性别失衡问题,为屯丁和军队解决婚姻问题;少年根据年龄大小,可以先做屯丁,也可以送进百草园学习,培养成技术员。 为了保证流民迁徙的顺利,苏粗腿根据来自临高的指示,在山东和河南边境开设了“绿色通道”,重兵守护。李自成的人把流民经漯河到达两省交界处的归德府(今商丘市),守候在附近的独立团士兵护送流民走腾县(今枣庄)、兰山县(今临沂)的路线,然后从日照港出海。这样的路线是出海最近的,省去了长途跋涉至登州的麻烦。山东境内现在已经基本成了琼海军的天下,成建制的武装力量都被苏粗图改编或者收编,间接控制或者直接管辖,无论是官府还是官兵都不敢过问琼海军的事情,一路畅通无阻,唯一的顾虑来自河南境内。 因为担心出岔子,影响夏天南的移民计划,凡是人数上万的批次,苏粗腿都亲自带兵坐镇归德府附近,监视整个交接过程,确保流民安全地到达琼海军的手中。 崇祯九年三月的一个下午,第五批流民被押送到归德府。根据刘黑子等人事先传来的消息,这一批的人数接近两万,苏粗腿不敢大意,带领独立团的两个营早早地赶到了交界处等候。 午时过后,地平线上出现了大批蹒跚的身影,旁边是来回穿梭的闯军骑兵。此时的河南还是很冷,凌冽的寒风中,流民衣衫褴褛,衣不遮体,哆哆嗦嗦的艰难前行。他们不管男女老少,都是被长长的绳索串成一长串,像是被流放的囚犯。 对于这些被放弃的“炮灰”,闯军士兵没有一丝怜悯,挥舞着马鞭不停抽打,嘴里还喝骂:“贼你妈,你们这些瓜皮倒是走快些!这么冷的天,额躲在屋里头喝点酒多好,还要跟你们瓜皮遭这罪……” 被鞭子抽打的流民试图加快脚步,少挨些打,但是有上了年纪的人脚步虚浮,踉踉跄跄摔倒在地,然后连在一起的绳子拽倒了其他人,几十个人像多米诺骨牌一样陆续倒地。 闯军士兵勃然大怒,拔出刀子就朝摔倒的人身上砍去,骂道:“你个闷怂,这么没用,白白耽误额的功夫,额还要赶着回去跟兄弟喝酒呢!” 被刀砍中的流民大声惨叫,旁边的人吓得不轻,想要逃开,可是被绳子串在一起的他们走不掉,只能眼睁睁看着。 苏粗腿皱起了眉头,对手下说:“过去劝劝,这么点小事就要杀人,要是把人杀光了咱们怎么向将军交代?” 被拦下的闯军士兵斜眼看着来劝阻的琼海军士兵,挑衅地问:“咋地,人还没交接呢,这些瓜皮还是归额们管,你们手伸得太长了吧?” 第九百二十一章 三方博弈(上) 面对闯军士兵挑衅的语气,独立团士兵有些沉不住气,撸起袖子就要上前理论,眼看一场小小的冲突就要上演。 士兵意气用事,两边的军官心里还是有数的,毕竟双方是准同盟关系,这边需要闯军提供人力资源,那边需要琼海军的军火援助,各自有无法取代的作用,而且双方的最高领袖定下了共争天下的约定,就算彼此心里有防备,可是表面上还是要维持和谐的。 眼看两边大眼瞪小眼有点干架的意思,闯军头目赶紧挡在出言挑衅者的前方,挤出了笑容:“这厮说话一向如此,不用往心里去……”,那边的军官也拉住了准备上前理论的士兵,“没事没事,误会,误会。” 不管心里服不服气,两边的士兵还是被拉下去了,背地里都是一阵数落。 “你个瓜皮,那边是咱们的财神爷,你喝的烧酒、穿的棉布衣衫、受伤用的金疮药都是他们给的,还有炮子。惹恼了他们,别的东西可以将就,可是这炮子怎么办?闯王打官兵要用炮,到时候炮子打光了老子把你塞炮管里打出去!” “你这么冲动作甚?干吗和这些流寇一般见识。再说,现在正是将军大肆扩军的时候,这些流民对咱们很重要,你可不要因小失大,坏了将军的大计……” 化解了一场潜在的小风波后,交接顺利进行。 在闯军手里被当做牛马猪羊的流民,进入琼海军这一边后,待遇有如天壤之别。琼海军收容流民已经有了一套完整的流程,在闯军和流民到达之前,已经有专人支起了粥棚,架起了铁锅,熬着米粥。已经几天没吃饱饭的流民闻到了粥的香味,贪婪地吸着香味,不自觉地朝粥棚围了过去,有人过来引导他们按秩序排队。 “乡亲们,都饿了吧?放心,人人都有粥喝,不过不要抢,排好队,老人小孩在前面,女子在中间,青壮排后面……” 施粥的人和颜悦色,安排又合理,老弱妇孺放下心来,一个接一个在粥棚前排起了长龙。青壮们有些不甘心,想要挤到前面去早点抢到粥——要知道,跟着闯王混的时候,想要吃饱饭,就得凭自己的拳头——可是旁边负责维持秩序的士兵毫不留情地连踢带踹,把试图插队的人赶到了队伍最后面。 “再敢插队,就地处决!”一名军官冷冷地宣布。 看着对方枪口上明晃晃的刺刀,青壮们咽了一口唾沫,不敢再造次,老老实实地排队。 捧着热乎乎的粥,不少流民喜极而泣,留下了眼泪,有多久没有正儿八经吃上一顿了? 负责施粥的人和独立团的士兵们一起巡视,防止分配不均,有人没吃上或者有人多吃。这样既是防止流民之间产生矛盾,影响迁徙行动,也是防止流民饿得太久之后暴饮暴食,身体吃不消。 因为这一批的人数太多,十几个粥棚熬粥一时供应不上,两军移交的速度也被拖慢了。 闯军那边有人低声抱怨:“他们把自己当活菩萨呢?这么多人,还非得人人喝上粥?饿死一批,剩下都是青壮,这样不爽利些?真是磨叽,倒耽误了咱们的时间……” “有什么法子,人家是财神爷,咱们可不敢得罪……” 之前差点引发两边冲突的士兵冷笑道:“不过是些乡下土财主而已。要不是闯王喜欢这种炮,额早就动手干他们了……” 有人附和道:“就是,额也看这些兵不顺眼,穿着倒是光鲜得很,只怕都是些老爷兵,娇生惯养的,哪里比得过额们死人堆里爬出来的……” 就在移交缓慢进行,闯军各种看对方不顺眼之际,远处扬起了漫天灰尘,隆隆的蹄声在西北方向响起。 闯军和琼海军都提高了警惕,握紧了武器盯着西北方向。 过了一会儿,一面大旗出现在地平线,上面绣着一个斗大的“陈”字。闯军进入河南后,和官兵没少干仗,自然知道这是谁的人马,纷纷叫出了声:“开封总兵陈永福的人!” 近两万流民一时间陷入了混乱。 从常理来说,他们对官兵的到来应该感到高兴,毕竟他们是朝廷的子民,官兵时是保护他们的,而被闯军裹挟后,过得日子真是生不如死,根本不知道哪天会饿死,哪天又会被充当炮灰死在攻城战中。可是这乱世之中,官兵也不见得比闯军强到哪里去,像他们这种被裹挟的流民,在官兵眼里都是“从贼”的“乱民”,下场只有一个——被当做流寇一刀砍了,首级拿去领赏。 如果在一个时辰以前,这些已经麻木的流民也懒得去想自己如何应对,反正跟着闯军也没活路,落在官兵手里也没好下场,无非等死便是。可是现在琼海军的行为让他们燃起了活下去的希望,短暂的混乱之后,回过神来的流民撒开脚丫子就往琼海军的方向跑,差点把独立团士兵的阵列给冲垮。苏粗腿连忙下令让开中间的道路,把流民都放过来,然后重新列阵,挡在流民的前方。 移交的秩序被打乱了,闯军如临大敌,举起武器面对西北方向,却又要暗自戒备近在咫尺的独立团。 一大群骑兵卷起烟尘冲了过来,在几百步外停了下来。为首一名将领策马往前走了几步,看了看闯军骑兵,又看了看琼海军的旗帜,疑惑不解。闯军他是认得的,这另一伙人瞧穿着打扮明显是官兵,可是这两伙人混在一起,没看见打仗,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名将领冲琼海军方向喊话:“你们是哪位总兵的手下,为什么和闯贼混在一起却相安无事?” 闯军将领眼珠一转,抢先喊话:“他们是琼海镇的人,和咱们闯王做买卖呢,管得着嘛你?”这摆明了是要拉琼海军下水,不给两边官兵联手的机会。虽然闯军和琼海军私下有盟约,可是不能摆上台面,尤其是当着其他官兵的面。闯军还是不太放心,不愿把自己的安危寄托在琼海军的信用上。 第九百二十二章 三方博弈(下) 那名官兵将领闻言神色大变,拉动缰绳往后退了几步,对苏粗腿质问:“闯贼说的话可否属实?” 苏粗腿心里想骂娘,这叫什么事啊?偷偷的从流寇手里接收些流民,招谁惹谁了?这开封总兵陈永福的人马来的真不是时候,另外这闯军头目也不是东西,一上来就把自己给卖了。 场面一下变得微妙起来。官兵担心琼海军和流寇勾结对付自己,闯军也担心两路官兵“蛇鼠一窝”,三方各怀心思,僵持当场,谁也不敢乱动。 苏粗腿铁匠出身,粗人一个,本来就不是长袖善舞、八面玲珑的人,一时之间不知道如何处理这样的事情:毕竟自家老大是朝廷的侯爷,总不能公然承认和流寇勾结吧;可是被当场“捉奸”,却不知道该怎么否认。 官兵的领兵将领是一个姓的千总。他暗自叫苦,心想真是不该来,没想到一出门就碰到这么棘手的事情。归德属开封管辖,也是开封总兵的防区,陈永福现了附近有流寇活动的踪迹,便派他前来察看。因为是打探消息,并没有带太多人,只有五百轻骑,没带多少家伙,要真的火并起来,弓箭都不够用。他左顾右盼,已经在寻找合适的路线撤退了,好汉不吃眼前亏,先保住性命再说,等回到开封,再把琼海镇勾结流寇的事禀报上去,让这些家伙吃不了兜着走。 闯军这边则盯着独立团,等待他们做出抉择。双方有口头的盟约,属于互相利用的合作关系,但是到底有多牢靠还没有经过验证,眼下正好借陈永福部下来验验这种合作关系的成色。 如果狗日的官兵联手,咱就跑,闯军头目心里暗自打定了主意。 不过苏粗腿虽然不善言辞,但是脑子还是清醒,他权衡了一番利弊后,作出了决定:将军收容流民扩充人口的计划不能被破坏,自己没有选择,只能对付官兵。至于这个决定是对还是错,他也不敢肯定,做了再说,总好过两边都得罪,里外不是人。 只可惜这次没有把骑兵带来,苏粗腿不无惋惜地想,否则两个骑兵营拿下这些官兵轻而易举。 现在独立团的骑兵已经扩充到了两个营,马威的部下已经恢复了元气,而被生擒的蒙古统领阿尔斯楞走投无路之下,也愿意投献效忠——后金军队在关内作战,很少有投降的,这些八旗蒙古的骑兵选择了投降,已经回不去了。回去之后,就算不以通敌的罪名砍头,也会在鄙视中一辈子抬不起头来,说不定还会连累家人。留在山东,至少能保住性命,还有固定的饷银拿,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这次苏粗腿带过来的两个步兵营都是老兵,战斗经验丰富,别说几百官兵了,就算同时对付官兵和闯军都没问题,但是这两伙人都是骑兵,打败容易,抓住难。 苏粗腿对闯军的头目喊话:“兄弟,你们的人拦住官兵的去路,等我们来收拾他们。” 闯军头目闻言大喜,和官兵联手对付官兵,这倒挺新鲜,兴致勃勃地回答:“这感情好,看额们的。”回头大喝,“兄弟们,跟额一起上,拦住这些瓜皮!” 闯军骑兵阴阳怪气地叫喊着,挥舞着马刀策马奔向北面,兜了个圈子拦住了官兵的必经之路。 千总心叫糟糕,琼海镇果然铁了心要跟流寇沆瀣一气了。他带领手下匆忙往回跑,试图绕过挡在前面的闯军,可是他们往右对方也往右,他们往左对方也往左,大家都是四条腿,谁也不比谁慢,始终无法摆脱。 折腾了一番,独立团的两个步兵营上来了,整齐的队列像一堵墙,缓缓地逼近,如林的刺刀在阳光下闪着寒光,官兵的战马看见这刺刀丛林都不安起来,本能地想要避开。 苏粗腿在后排喊话:“下马投降,我就不取你们性命,否则的话,就别怪我不讲情面!” 千总看了看前方凶神恶煞的闯军骑兵,又看了看后方面无表情的独立团士兵,心想柿子要捡软的捏,这些闯军人数比自己多,而且多半是闯贼帐下的老营,很难对付,而这些琼海军是步兵,看起来好欺负些,再说同为官兵,除非公然造反,否则他们还真敢对自己人动手不成?于是挥刀大喊:“调转头冲回去,老子就不信他们真的敢动手?” 官兵们正如同无头苍蝇一般,闻言纷纷掉转马头往回冲了过去。苏粗腿再次警告:“放下兵刃,下马投降,否则后果自负!” 官兵充耳不闻,继续往前冲。苏粗腿见劝说无用,果断下令:“开火!” “呯呯呯……” 整排整排的步枪被端平,枪口喷射出了火焰,奔跑中的骑兵像是碰到了一堵无形的墙,纷纷一头栽下马,无法前进一步。 “我的天呐,这些龟孙真敢动手,莫非真要造反不成?”千总目瞪口呆。 后方的闯军心肝也跟着枪声震动了一下。看见官兵一个接一个栽下马,那一瞬间他们居然有了兔死狐悲的感觉——面对步兵一向不可一世的骑兵居然在火铳面前这么不堪一击?这要是换成自己,只怕也是同样的下场,好不到哪去。 官兵的意志力很薄弱,尤其是对方还是同行的情况下。一轮射击之后,千总先下马,远远地举起手喊话:“大兄弟,有话好好说,不要把事做绝了。凡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不要啰嗦,全部下马,丢掉兵刃,原地蹲下!”苏粗腿回了一句话之后,挥手让部下上前捆人。在得到临高的最高指示前,他不打算把事做绝将这些官兵全部灭口,先给自己留条退路。 幸存的官兵们老老实实丢下兵刃原地蹲下,顿时兵刃“当啷当啷”丢了一地,失去主人的战马漫无目的地四散走开。 闯军头目看出了便宜,眼珠一转,便带人冲了上来,想浑水摸鱼,砍下这些官兵的级,回去向闯王邀功。 隆隆的蹄声响起,本已束手待擒的官兵们抬头看见闯军骑兵高举马刀,不坏好意地冲上来,一个个吓得不轻,有人站起来想跑,有人试图去捡回地上的兵刃,原本已经明朗的局面又变得混乱起来。 第九百二十三章 视察台湾 苏粗腿看到闯军想捡便宜,气不打一处来,从部下手中接过一杆枪,“呯”的一声,朝天开了一枪。 闯军听到枪声,还以为对方要来个无差别攻击,纷纷把头缩到了马脖子后面躲避子弹,速度便慢了下来。过了片刻,不见密集的枪声响起,勒住马停下,疑惑地抬头张望。 苏粗腿大声喊道:“这些官兵是我抓的,轮不到你们摘桃子,识相的赶紧退后,否则就和他们的下场一样。” 闯军士兵纷纷看向带队的头目。头目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显然有些下不来台。 独立团士兵举起枪往前走,宛如一道布满荆棘的墙往闯军压了过去。闯军士兵有些发麻,不由自主地往后退。 负责指挥的营长见苏粗腿没有说话,便按照流程在一百步的距离下令队伍停下,“全体都有,齐射一轮准备!” 士兵们开始装弹,动作整齐划一,整整两千人似乎是一部稳定而精密的机器,所有人都没有表情,冷静得可怕。 机械、精确的装弹过程给闯军士兵造成了一种无形的压力,不少人额头上留下了冷汗,他们知道,等到装弹完毕,这些铁管子里就会喷出夺命的火焰,自己就会像之前的官兵一样倒在铅弹之下。 等到两千枝枪齐刷刷举起来瞄准时,闯军头目绷不住了,连声下令:“全部退后,这些疯子真会动手的。”其余人忙不迭拉住缰绳调头就走,整个闯军的队伍潮水一般往后退去。 退到两百步之外,闯军头目高声喊话:“兄弟,一场误会,千万不要伤了两家的和气……” 苏粗腿冷冷地盯着他,没有说话。两千枝枪仍然稳稳地瞄准对面,在新的命令下达前,没有一个人动弹。 闯军头目看着对方这严明的军纪,觉得有些害怕,咽了一口唾沫,伸手摆了摆:“太小看他们了,这伙人不好惹。惹不起躲得起,咱们撤!” 闯军骑兵拨转马头,试探着往西面走,见对面没有开枪的意思,就狠抽一马鞭,不要命地奔驰起来。伴随着杂乱的蹄声,闯军很快就走了个干净。 直到对方大队骑兵彻底消失在视野中,苏粗腿才下令:“解除戒备。押着俘虏返回。” 返回的路上,苏粗腿反思了今天的教训,看来下次还是不能公然与闯军交接,至少换身打扮,别让人一眼看出是官兵,免得横生枝节。 数量庞大的流民队伍在独立团两个营的护送下,出发前往日照出海。那群倒霉的开封官兵,也被塞进了流民之中,没有机会再回开封。这天发生的一切,河南境内的官府和官兵都无从知晓。 夏天南的计划有条不紊地进行,利用山东的渠道和李自成的输血,琼海军源源不断地从河南得到流民,被分别送往琼州和台湾。琼州前前后后接收了十几万流民,加上代缴赋税之后,本岛的土著耕种的热情大大提高,深山的黎人也逐步被官府编户齐民,可供垦殖的荒地越来越少,容纳能力已经接近饱和,而台湾则像一块巨大的海绵,不停地吸纳着流民,不知不觉,总人口早已突破了十万,而且这个数字一直在持续增加。 崇祯九年五月,处理完琼州的各项事务后,夏天南登上了“扬明”号,准备前往台湾视察。从崇祯八年末起,除了从琼州输送粮食等物资外,自夏天南以下的琼海军高层,还没人踏上过台湾岛,现在所有事都上了轨道,该去看看了。 “扬明”号的速度在本时空无以伦比,从博辅出发后,第八天就到达了台南港口。 在港口,夏天南肉眼就能看见远处巍峨的热兰遮城,这座巨石砌成的堡垒,荷兰人整整修了五年,以本时空的标准来看,无论是坚固程度还是防御力都是一流的,琼海军捡了个便宜,倒省去了很多功夫。 考虑到安全因素,台南税关和新建的台湾总督府都设在城堡里,这里已经成了这个新开发的海岛的统治中心。从下船登陆到前往城堡的路上,夏天南放眼望去,一路全都是行色匆匆的海商及其随从。他们在码头申请税关的人点验货物,开出清单,然后手执清单进热兰遮城缴纳商税,完税之后,税务官会在手册上填写数额并盖章,就可以出海了。 夏天南还是第一次来本时空的台南,一切都觉得新鲜,他想亲自了解一下台南的情况,便顺手拦下一个海商,询问:“老兄贵姓,请问你这是去缴税吗?” 那名海商见夏天南举手投足一股上位者的气质,不敢小觑,回答:“正是。鄙人姓黄,这位兄弟贵姓?也是做海上买卖的?” 夏天南含糊应下:“是啊,鄙姓夏。不知道这个缴税是个什么章程,能不能疏通一二……” “万万不可。”那名姓黄的商人连连摆手,“这里的税关不比陆上的官府,收的税极重,而且从上至下不收贿赂,针插不进,水泼不进,无从下手。一旦被抓到行贿,连船带货全部没收,受贿的管事则打三十大板,然后送去挖矿。鄙人就亲眼看见同乡送了五百两银子,几万两的船货就被查封没收,血本无归,代价实在太惨重。” 夏天南很高兴,脸上却做出遗憾的神情,问:“照黄兄这么说,就没有空子可钻了?可是这税听说收的极重,恐怕承担不起啊?” 黄姓商人热情点拨他:“夏老弟是初次出海吧?这里的税确实重,尤其是生丝、瓷器、茶叶,更是高得离谱。不过细想起来,赚的银子只会更多,这里的话事人倒也不是杀鸡取卵。而且他们讲信誉,收了税之后,不管下南洋还是去日本,都不会再收其他的杂费,干净透明,一目了然。最重要的是,在海上比以前安全多了,大小海主几乎都被剿灭,遇到风浪还可以向巡逻的战船求助。他们收了钱就肯帮忙,比起官府,倒是要好得多……” 第九百二十四章 台南城 夏天南又问:“那黄老哥有没有想过逃税呢?毕竟茫茫大海,巡逻的战船也不可能次次都能抓到你啊?” “这个更行不通了。”黄姓商人头摇的像拨浪鼓一般,“抱着这种侥幸心理,万一在海上被巡逻的战船碰到了,拿不出完税的证明,船货照样没收,血本无归,为了省那么点银子,太不划算。更重要的是,现在日本只开放长崎一处港口,倭人和这里的人串通一气,没有这边的完税证明,那边奉行所的町人不准你卸货上岸交易,堵死了最后的一扇门。所以,思来想去,只有老老实实缴税……” 夏天南听见黄姓商人的说法很是高兴,从普通商人口中听到的话比层层传递上来的报告可信度更高,由此可见,整个台南税关的运作还是很成功的,严格的制度最大程度减少了贪腐发生的几率,让税关始终保持在一个相对高效、廉洁的环境下运行。 这个时空比起旧时空,最大的优势在于不需要考虑人权和私有财产不可侵犯的问题,可以用极其简单粗暴的方式进行制裁,遏制贪腐。不管是对受贿的税关管理人员杖责后发配去挖矿,还是没收行贿海商的船货,在旧时空都是无法想象的,套用后世的话来说,“是对民主和法制的肆意践踏,对人民财产裸的侵犯”。 林伟业作为分管技术的二当家,这次也跟来台湾视察。等和黄姓商人分开后,他忍不住小声问:“这样野蛮的方法真的好吗,是不是太过了一点?” 夏天南直接回答:“比起老朱剥皮塞草灌水银,这样已经很客气了好吧?我不可能在极短的时间内提升所有人的素质和水准,就只能用最直接、最简单粗暴的方法了,事实证明,这样做是有效的。” 林伟业忧虑地问:“商人逐利,就算惩治一两个人,其他人为了高额的海贸利润还是会前赴后继加入海商的队伍。可是税关的人呢?光靠发配挖矿会不会让税关的人寒心,最终离心离德,无人可用?” “你想太多了。你只看到商人逐利,却忘记人心都是趋利避害的。我虽然用高压的手段制裁贪腐之人,可是经济待遇却极其优厚,税关的一名普通管事一年所得不亚于一名知府——包括朝廷的正常俸禄和各种灰色收入——他们和朝廷官员不同,即使不贪腐,靠着正常的俸禄就能过上富足的生活,又何必铤而走险?” 一路讨论着高薪养廉的制度,一行人来到了热兰遮城之下。 夏天南抬头看着城堡大门,正中位置刻上了“台南城”三个大字,看来是为了正式取代“热兰遮城”的名号,抹去荷兰人在这个岛屿留下的痕迹。 进入城内后,处处可见人流熙熙攘攘,热闹程度丝毫不亚于本时空内陆的大城市,大多数是黄皮肤黑头发的亚洲人,以明人为主,也有来自日本、朝鲜的商人、雇佣兵、水手,但也有金发碧眼的人出没。向路人一打听,才知道这些白人既有来自巴达维亚的商人,也有大员商馆退出热兰遮时留下的留守人员——这些人没有官方背景,来到远东冒险的目的就是为了发财致富,东印度公司虽然退回了巴达维亚,但是他们不甘心失去一切,选择继续留下,有本钱的就自立门户跑起了海贸,没本钱的就应聘到税关做了通译,待遇也很可观。 由于夏天南来台南视察没有事先告知,台湾总督朱大典和税关总管郑鸿逵都不知道大boss来了,自然也没有派人出城迎接。直到一行人到了总督府被卫兵拦下,朱大典才匆匆忙忙出来迎接。 “侯爷来了怎么不告知一声,我好带人出城迎接啊!” 夏天南笑道:“我是来看延之先生和鸿逵的差使办得如何,肯定不会事先通知,免得你们粉饰太平糊弄我。这从码头过来,一路上所见所闻,税关的事听起来还不错,就看你屯田的事如何了。” 朱大典笑道:“几个月的时间有些仓促,很多事不够细致,可能要被侯爷责怪了。不过丑媳妇总要见公婆,该看的还是要让侯爷看的。现在刚下船,舟车劳顿,不如先进去休息,吃顿便饭,等明天再看如何?” “不碍事,坐这几天船不算什么,我是来做事的,不是来度假享福的。你把手头的事放一放,陪我去转转,饭回来再吃。” 朱大典见夏天南摒弃了官场上迎来送往的那一套繁文缛节,也不再坚持。 “那好,我去安排几辆马车。屯田的范围很宽,即便只走台南附近也要大半天,还是乘车方便。” 即使在夏天南的要求下一切从简,最终队伍还是发展成十几辆马车、几百人的护卫。除了岛津千代的拔刀队,夏天南并没有带近卫营前往,下船时只有几十人跟随。但是朱大典坚持从总督府调了几百人的护卫,理由是为了夏天南的安全。 夏天南和朱大典同乘一辆马车,有些不解地问:“延之先生,郑芝龙已经化为尘土,红毛也退出了台南,按理说在台南没有敌对势力了啊,为什么还要如此如临大敌?” “侯爷有所不知,岛外的敌人没有了,不代表岛内就平安了,那些当地的土人经常出没,给咱们的屯田带来了不小的麻烦。他们倚仗对地形熟悉,经常跑出来制造事端。” 夏天南拍了一下脑袋,忘记了这些原住民了。听前任大员长官普特曼斯和大员舰队指挥官范博梅尔提起过,光是大员周围的原住民社就给荷兰人的扩张制造了很大的麻烦。荷兰人和为他们聘用的明国人不断的遭到了土人的袭击,在普特曼斯上任之前,荷兰人就有整整五十名荷枪实弹的士兵在土人的袭击下全军覆没。虽然土人的文化水平和武器还停留在几个世纪前,但是他们对地形非常熟悉,在丛林打起游击战来,即使只有长矛和吹箭也能给火器部队造成很大的伤亡。89 第九百二十五章 海外粮仓 听朱大典提起当地土人的威胁,夏天南忍不住问:“那么延之先生是怎么解决这个问题的?” 朱大典回答:“正面对抗的话,土人其实不堪一击,别说魏将军的百战精兵了,即使是他新编练的新军,训练个把月,不用火器,拿根长矛就能轻松击败对方。可是土人神出鬼没,不知道会什么时候出现,在哪里出现,落单了就会遭到毒手,大军开过去他们又跑得没影了,实在不堪其扰……” 这种套路夏天南很熟悉,美帝陷入越战泥沼的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北越的雨林游击战,这种不正面对抗、打了就跑的游击战术让美军很受伤,空有强大的军队和精良的装备,却是大炮打蚊子——大材小用,耗费了巨大的人力和物力,取得的战果却不成比例。台湾还是个没有开发的莽荒之地,与越南雨林有相似之处,丛林深处是土人的天下,另外瘴气、毒虫,毒虫、蛇蚁都是移民和军队的敌人,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些敌人并不比鞑子和流寇更好对付。 “……属下想到的应对办法有二:一是劈山开路。凡是垦荒屯田所及之处,树林全部砍光,连根一起烧掉,让土人无处可藏;二是藏军于民。发给移民长矛等武器,告诉他们,垦出来的土地都是他们自己的,赶跑了土人就是保卫自己的家园,同时我们开出一两银子一个人头的赏格。这样一来,移民的抵抗意识非常强烈,虽然冲突中互有死伤,但是移民的人数远远多于土人,而且还源源不断有新移民加入,就算一命换一命,土人也终究会灭绝。” 夏天南一听,这第一种办法和美帝臭名昭著的“牧工行动”很相似。越战中,美帝不堪北越游击战的袭扰,为了给大规模地面战争开路,连续九年喷洒落叶剂,让湄公河三角洲地区的雨林变得光秃秃一片,让北越的军队和基地暴露在轰炸机的视野之内,这也是美帝发动越战遭受国际舆论甚至国内反对的主要原因之一。不过朱大典的策略造成的破坏当然和落叶剂无法相提并论,虽然破坏了丛林,但是没有其他的灾难性后果,这个年代也谈不上环境保护,夏天南也就默认了这个方法,没有提出异议。 至于第二种办法,和tg的人民战争有异曲同工之妙。夏天南的脑海中不禁浮现出了地雷战、地道战的电影画面。他不得不佩服朱大典的创造性思维,作为一个封建社会的官僚,能够想到激发移民保卫家园的意识,直接让移民带着长矛和锄头击退土人、开拓荒地,确实难能可贵。虽然这样做牺牲了部分移民的性命,但确实最简单有效的办法。至于损害了台湾原住民的利益,这个就顾不上了,原始积累的阶段,确实是伴随着血腥和暴力的,汉化和改造土人、民族大团结那是将来的事了。 “延之先生的法子很好,用军队去剿土人只能白白浪费时间和精力,却收效甚微。武装移民,随着垦荒一齐推进,蚕食土人的地盘,是一个绝佳的办法。”夏天南对朱大典的努力作了肯定。 朱大典微微笑道:“多谢侯爷夸奖。” 马车走了一个多时辰,来到了一片平坦的地带,朱大典请夏天南下了车。夏天南四处看了看,被眼前的一幕吸引住了。 放眼望去,四周都是成片的稻田,黄灿灿的谷穗在阳光下发射着金色的光芒,微风吹过,稻田里犹如波浪起伏,洋溢着丰收的味道。远处,已经有成群结队的人在收割成熟的稻谷了。 朱大典介绍:“这里是最早开始垦荒种植的区域,已经到了收获的季节了。据老农们说,台湾这地方气候温暖,雨水充足,一年可以耕种两期,一到七月可以耕种一次,七月到腊月又可以耕种一次,谷物颗粒饱满,收成比西北强上太多。” 夏天南陶醉地呼吸着空气里传来的水稻和泥土的味道,这是丰收的香味,是他开发台湾最大的目的。内陆战乱四起,土地兼并严重,加上小冰河时期的严酷气候,很难打造这样的粮食产地。有了琼州和台湾的粮食,他才能有底气争霸天下,挽救更多的华夏子民,扭转这个古老国家的命运。 品味了一番丰收带来的成就感之后,夏天南安步当车,走向了收割稻谷的移民。朱大典和负责护卫的人赶紧跟随其后,亦步亦趋。 移民们看到了这一大群人,即便不认识夏天南,也知道来了大人物,赶紧放下镰刀,直接跪在了田里。 朱大典对他们说:“你们可知道这是谁?这正是朝廷任命的平南侯、大将军、太子少傅、左都督夏天南。你们能够脱离苦海,来到这里安居乐业,全靠了侯爷。” 移民们闻言纷纷喊道: “侯爷是小的再生父母!” “侯爷是活菩萨,一定会长命百岁!” …… 夏天南温和地说:“你们都起来吧,眼下收谷子才是头等大事,该干嘛干嘛。”他指着一名老农说,“老人家,你抽空上来跟我唠唠,我有些事想问问你。” 老农战战兢兢上了田埂,在草上踩了踩,擦掉了脚上一些泥浆,手却不知道如何放。 “老人家,你别紧张。我问你,这里收成比起你家乡如何?” 谈到庄稼,老农就不紧张了,他回答:“回侯爷的话:额是陕南人,那边稻谷、小麦都种,关中则主要种小麦。可无论是小麦还是稻谷,论土地肥沃、雨水、气候都比不上这里。没闹兵灾的时候,陕南还能勉强活下去,一闹起来之后,田里都抛荒了,大伙就只能逃命了。现在谷子还没全收上来,但是最低能比陕南的收成翻一番,大家伙都说,还从没收过这么多粮食呢……” “唔……你给我具体说说,同样一亩地,在陕北能养几口人,在这里能养几口人?” “额估摸着,陕北一亩地交了租子和征粮后,三口之家填饱肚子都很难,充其量不饿死;在这边的话,一亩地一年种两茬,加上朝廷不收粮,六个汉子吃饱没问题……” 夏天南默算了一下,按这个标准,台湾每开垦一亩地,除了养活三个劳动力,还能余下粮食养活三个青壮——这么推算虽然不科学,但是也能作为参考依据——这么说来,只要好好经营台湾这个海外粮仓,就算把军队扩充到十万都毫无压力,还能赈济内陆被战火波及失去土地的百姓,战胜流寇和清军后,在较短的时间内稳定战后局势压力不大。12989 第九百二十六章 战略方向调整 看了已经收获的稻田后,夏天南一行继续前行。往前走了十几里后,树林开始密集起来。 朱大典介绍:“侯爷,再往前的话,就是土人出没频繁之地了。这里的树木还未曾砍伐殆尽,移民垦荒也正在进行。为了安全起见,在这里看看即可,不要下马车了。” 夏天南掀开窗帘往外看去,眼前的情景更像一个工地:靠近树林的地方,人们挥舞着斧头,正在卖力地砍伐树木,不时有树木轰然倒下,旁边已经伐倒的树木堆成了小山;已经清理出来的空地,人们挥动锄头,正在垦殖荒地,被翻过的田土连接在一起,构成了整齐的一大片,像是放大的围棋棋盘;在荒地的西侧,靠近海的方向,一栋栋房屋正在修建,工匠们用抹泥刀抹平填敷泥灰,然后把砖砌上去;房屋的前面,是一条正在平整中的道路,人们在工头的指挥下,用工具将路面夯平,这条路将房屋、田地连接了起来,一直延伸往树林深处。 夏天南忍不住问林伟业:“你不是派了技术人员来台湾修水泥路吗?这么到了这里还是夯土路?” 林伟业瞪了他一眼,回答:“你不当家不知道柴米油盐贵,这里很显然只是个移民聚居点,连村落都没有形成,如果从台南城一直修水泥路到这里,要花费多少吨水泥你知道吗?就算你是土豪不怕破产,花费这么大的人力、物力在水泥路上,也是极其不明智的。现在只能保证从码头到城堡,以及城堡周围的主干道用水泥硬化,其余的暂时保证不了。” 朱大典插话道:“这水泥真是个好东西,台南城里用了这玩意,比红毛原来的石板路面更平整,通往码头的大道再也不是晴天一身灰、雨天一身泥了。现在从台南城通到这里虽然不是水泥路,但是夯土路也够用了。” 林伟业接着说:“随着时间的推移,水泥路面也慢慢会延伸到这里的,不用太着急,一口吞不下个胖子。” 夏天南眨巴了几下眼睛:“好吧,土路先凑合着用吧。” 视察了稻田和在建的移民聚居点后,一行人原路返回了台南城,此时已经是太阳落山的时候了。 到了总督府,郑鸿逵、魏连横、林传宗等人已经在这里等候了,他们都是听到了夏天南到达台湾的消息匆匆赶来的。林传宗本来在台湾海峡巡逻,正好回港口补给休整,听闻大老板来了,放下舰队的事就来了。 夏天南看见众人也很高兴,除了魏连横分别几个月,其余人都是很久不见了。他挨个打招呼:“郑四爷,好久不见,在台南税关干的还开心吗?” 郑鸿逵和夏天南的身份差距一步步拉大,从最初的平等合作关系到现在只能仰望,可谓天壤之别。他听了夏天南的调侃赶紧躬身行礼:“侯爷这么说可是折煞属下了,要是不介意的话,您叫我一声郑老四就行了。属下在税关做得很开心,台南这边的气候与福建差别不大,吃住也不错,只要侯爷不换人,我愿意一直呆在这边干下去。” 夏天南又问林传宗:“海猴子,你一个广东人,跑到台湾这边还习惯吗?” 这一声海猴子喊得林传宗心头热乎乎的,将军居然还记得他的绰号。他恭敬地回答:“只要是为将军效力,莫说台湾福建一带了,就算去北边我也愿意,没什么习惯不习惯的。” “呵呵,北边寒冷,你一个广东人可能受不了,再说了,往山海关以北可没有海,你带着船也没法上陆啊!” 寒暄一番后,各人向夏天南汇报了各自负责的工作。 朱大典首先发言:“城外的稻田侯爷已经看过了,其余的移民聚居点正在筹建之中,目前移民总人数约莫十万左右,主要集中在台南这一块,等土人清除干净了,就可以往内陆推进。等到后续几批的流民到来后,就可以南下往打狗发展了。以现在可以收获的田土来算,勉强可以维持现在移民的口粮,已经不用从福建购粮了。” 见夏天南对“打狗”这个名词很陌生,林伟业再次展现了他知识的广博,在耳边低声提醒:“打狗就是后来的高雄了……”夏天南这才恍然大悟。 林传宗则汇报了自己负责的工作:“将军,属下被任命带领舰队巡逻福建沿海一年多以来,共查获未缴税商船二百六十余起,收剿船货价值六百余万,效果明显。现在不交税的商船已经基本绝迹,一个月下来,难得碰上一艘了。” “嗯,干得不错,你辛苦了。” 魏连横紧接着汇报:“属下带领第二团进驻台南后,选调屯丁编练新军,五个多月的时间,目前新军人数已经达到了八千余人,超过了第二团满编的兵额,将来移民陆续到来,新军扩充到万人以上指日可待。” “很好,你们各司其职,都做得很不错,台湾这么短的时间内能发展到这样的程度,都是你们的功劳。”夏天南肯定了几人的成绩,“现在海上的局势已经稳定,我们的战略方向要进行调整,转向内陆,人事也会相应变动。我决定……” 几人闻言,停止了腰杆,魏连横和林传宗更是站的笔直。 “半年之内,魏连横将第二团扩充到两万人,然后将训练屯丁的职责移交给总督府,返回临高,与黄汉生、苏粗腿一起接受整编。” 魏连横敬了个军礼,铿锵地应下:“遵命!” “林传宗留下一半的船继续维持海峡巡逻任务,选派得力手下接任,你带着其他人和船下个月赶回临高,为北上做准备。” 林传宗有些激动,一脸亢奋:“属下遵命!” “鸿逵的职务不变,台南和博辅的税关会长期保留,未来不管琼海军如何发展,在很长的时间内,这笔收入依然是琼海军的主要收入来源。至于延之先生,移民的迁徙可能年底就会逐渐减少直到终止,等这边的治理走上正轨之后,你要做好准备北上,培养继任人选,你可能另有重用。”21089 第九百二十七章 北上之前的筹备 夏天南的这番调整透露出一股浓浓的备战味道,魏连横忍不住问:“将军,咱们这是要正式向北方进军,打下京城吗?” “呵呵,重心向北倾斜是毫无疑问的。”夏天南笑道,“至于具体怎么操作,不是打下京城这么简单的,否则咱们上次承天门兵谏就可以做到了。一方面,西北的流寇和辽东的鞑子,甚至山海关的明军,都是咱们要防备的对象;另一方面,如何稳定局势,不让天下陷入长期动乱,更是一个大考验。向北方进军,是一个庞大的工程,绝非打一两场仗这么简单。” 朱大典赞道:“侯爷说得有理。革故鼎新之际,往往是群雄并起、天下大乱之时,如果只顾埋头打仗,最多也只是个楚霸王,考虑周全、运筹帷幄,才能像汉高祖一样取而代之,开创一个盛世皇朝。” 夏天南眉毛一挑,笑道:“延之先生,你一年前还是朝廷的漕运总督、凤阳巡抚呢,为何现在赞同我行大逆不道之举?” 朱大典毫不犹豫地回答:“今上绝非圣明之君,如今只是勉力支撑而已。如果鞑子和流寇去掉一个,朝廷还能应付得来,可是两边都不是省油的灯,大厦将倾也只是迟早的事,更别说还有侯爷您在一旁虎视眈眈了。良禽折木而栖,侯爷给了我一条康庄大道,我为何还要走朝廷那条不知何时会垮的独木桥?” “哈哈,延之先生说得好,识时务者方为俊杰。” 接下来的几天,夏天南又在魏连横的陪同下,视察了屯丁编练的新军,和新建的台南军营,还随同林传宗登上了武毅级战舰,勉励了一番舰队官兵。 结束了为期六天的台湾视察之行后,夏天南乘坐“扬明”号又回到了临高。 回到南园的第二天,夏天南马不停蹄召集司马德和王启年等人商议琼海军下一步的计划。由于亲眼见证台湾的垦殖势头良好,他有了底气,北上的计划可以加快脚步了。 他首先问王启年:“李自成那边有什么动静?” 王启年回答:“李自成的实力急剧扩张,听刘黑子和张革明两边报来的消息,他似乎在谋划打下一个大城池,目标好像是洛阳。” 夏天南眼睛一亮,这是好事,李自成打下洛阳,就能打乱朝廷的军事部署,而且极大地鼓舞闯军的士气,怂恿他攻进京城就更容易了。 “很好,让刘黑子煽动李自成攻打洛阳,有什么困难,我们能帮就帮,也可以适当给点甜头,比如多给点枪炮什么的,务必让他在两月之内,攻下洛阳。” 司马德问:“将军为何这么急?” “这不叫急,是从被动变为主动。”夏天南解释,“以前咱们是顺从大势,小心翼翼地发展。现在琼州、两广、山东、台湾都在咱们掌控之下,又能源源不断得到流民,地盘、人口都不缺了,而且台湾的粮食产量和前景很是喜人,加上两个税关收入稳定,现在咱们要钱有钱,要人有人,粮食储备充足,不管是与朝廷还是鞑子拼消耗都拼得起了,完全可以主动推动天下大势朝咱们预想的方向发展。” 司马德领悟得很快:“将军的意思,是推着李自成往北走,京城攻破的那一天,就是琼海军大举北上的时候?” “正是如此。不过咱们的准备要做在前面,不能等崇祯死了才急急忙忙北上。我的想法是:一面推动李自成往北走,一面集结大军,枕戈待旦,必须保证在京城被攻破的同时到达,让动荡减弱到最低程度,为咱们掌控中枢、号令天下创造条件。” 司马德懂了:“李自成做掉皇帝之后,咱们就来个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 夏天南笑了:“司马先生所言深得我心。”他接着问王启年,“鞑子那边动静如何?” “回将军:楚生昌带着人已经混入了鞑子那边做了包衣,接触的层次太低,打探不到确切的消息,不过各牛录之间盛传,鞑子伪皇为了洗刷上一次入寇失败的耻辱,正在筹备一次更大的入寇计划,分成两路,一路由睿亲王多尔衮统领,另一路由成亲王岳托统领。” 夏天南想了想,说:“入寇对于鞑子而言,就是来抢劫的,亲王、贝勒要战功,甲兵、余丁要财富和奴才,这对他们上上下下都是大事,空穴不来风,他们不会无缘无故瞎传,十有八九是真的了。不过鞑子人丁不旺,上次阿济格和阿巴泰损失惨重,镶白旗和正蓝旗都伤了元气,总要时间恢复,补充实力,而皇太极为了平衡,也不可能抛下两旗,只从其余六旗派兵,就算阿巴泰肯,阿济格也不会肯,再说正蓝旗的旗主还是皇太极的儿子豪格……这样一来,这次入寇可能不会太快,今年是不可能了,明年的可能更大,甚至拖到后年也不是不可能……” 司马德说:“万一鞑子不管不顾,今年就动手,到时局势岂不是乱成了一锅粥?这对咱们不利啊!” “你说得在理,也不排除这个可能。”夏天南想,历史已经因为自己发生了改变,原本这次大规模的入寇本应该是在阿济格和阿巴泰之后的第三年,中间隔了两年,可是现在也有可能提前。到时闯军和清军齐聚京城,自己再一头扎进去,就成了三方混战了,局势就不受控制,自己的计划也会被打乱。 考虑一番后,夏天南决定做两手准备:“为了防备这个可能,咱们双管齐下,驱使李自成北上照常进行,另外,派一支部队攻占东江镇,然后做出登陆金州、袭扰鞑子腹地的态势,牵制其大军南下。就算不能拖住鞑子主力,至少要延缓他们大举入寇的步伐。” “可是派谁去?”司马德为难道,“苏将军在山东,魏将军在台湾,黄将军拱卫琼州本土,各有各的任务,哪个都离不得。” “你忘记了一个最佳的人选。”夏天南笑了起来,“慕容龙城组建陆战队,正好去东江练练兵,还有海军掩护,没有比这支部队更合适的了。”19 第九百二十八章 朝鲜水师的龟船 慕容龙城站在永乐级战舰“山东”号的船头,眺望着远处的海面。 这是他带领新成立的陆战队离开博辅的第二十八天,一起随行的还有“山东”号和八艘武毅级战舰组成的特遣舰队。夏天南给他的任务是占领皮岛,以此为基地对辽东腹地发动几次袭击,未必要造成多大的伤害,主要是让清军产生顾忌,延缓、强制清军南下的步伐。 “你要做的就是告诉皇太极,我来了,就在你屁股后面,随时可以爆你菊花,就问你怕不怕!”夏天南的原话是这样的。 “这次你们陆战队配备的是最新的线膛枪,我把它命名为琼海九年式步枪,射程和穿透力远远超过琼海三年式步枪。你在作战中的具体效果和使用感受,要及时总结,反馈给我,我好作出改进。对了,顺便告诉你,这种枪的子弹不能保证互相换用,也就是一人一枪专弹专用,每次行动时记得带足弹药,尽量不要使用旁边战友的子弹。当然,紧急情况下也可以试试,但是用了别人的子弹出现哑火或者炸膛,别怪我事先没提醒……”这是林伟业临行前的叮嘱。 有强大的舰队保护,有最新的武器,加上优中选优的精锐士兵,慕容龙城很有信心完成牵制清军的任务,尽管陆战队目前的编制只有一千人。但是“船小好调头”,人数少也有人数少的优势,战术可以更灵活,无论进攻还是撤退都从容许多,目标也小,摆脱清军的追击也更容易。 在来到皮岛之前,舰队停靠登州进行了补给,并且从当地找了辽东籍的向导。向导是个中年人,叫刘兴,是从辽东逃到东江镇的汉人,对皮岛一带和辽东都很熟悉。 他指着前方若隐若现的岛屿告诉慕容龙城:“军爷,那里就是皮岛了。” 慕容龙城取出单筒望远镜,视野中是一个布满岩石的岛屿,植被很稀疏,岸边也见不到一个人。他疑惑地问:“朝廷的邸报上说东江总兵沈世魁被鞑子杀了,怎么岛上不见人影,鞑子不派人驻守此处的吗?” 刘兴感概道:“这事俺在登州也听说了。当年李九成、孔有德叛乱,东江总兵黄龙移镇旅顺,协助平叛,后来被鞑子攻破,兵败自杀,这沈世魁就接管了皮岛。不过两三年功夫,他也死在鞑子手里,岛上的军民数万都被屠了,这东江镇算是完了。不过为什么不见鞑子驻守,估计是嫌这里太苦,呆不下去吧……” “太苦?”慕容龙城问,“怎么个苦法?鞑子呆的地方本就是苦寒之地,这里怎么着也比辽东强吧?” “军爷有所不知。这地方没有辽东冷,但是岛上到处是麻岩、沙石,没办法种地,别说粮食了,连蔬菜都吃不上,全靠岛外补给,鞑子自然不会守着这鸟不拉屎的地儿了……” “原来如此。倒是省了不少事。”慕容龙城一边说话,一边举着望远镜确认岛上无人防守后,下令,“舰队径直前进,陆战队直接登陆。” 九艘战舰组成的舰队升起风帆,朝皮岛行驶过去。 就在大家都以为登陆只是例行公事时,“山东”号上的瞭望手大声喊了起来:“报:东面出现了不明船只,正在向我方船队靠近!” 慕容龙城当即下令:“立即确认船只大小、数量。”然后来到右侧船舷,用望远镜察看。 甲板上的视野不及望斗,慕容龙城只能看到海平面上若隐若现的黑影,不仔细辨认,看不出是船帆。 过了一会儿,瞭望手再次报告:“大约是四五百料的小船,数量较多,有十三四艘左右。” 听见瞭望手的报告,甲板上的气氛顿时轻松起来。那个黑人席尔瓦调侃地说:“这种小船如果要跟我们作对的话,甚至不需要动用12磅长管炮和32磅卡隆炮,直接撞上去就行了。”他是慕容龙城做海商的时候招揽的水手,这几年一直跟在慕容龙城身边,现在已经是“山东”号的大副、代理舰长——慕容龙城作为原舰长已经主动辞去舰长一职,担任陆战队指挥官。几年下来,他的汉话水平显著提高,除了发音略怪,说话已经相当流利了。 四百料的船,在本时空的亚洲,是主流的中大型战船配置,比如郑家的主力战船“大青头”,可是在琼海军的序列里,只相当于最小的武襄级巡逻舰,无论是500吨(一千料)的武毅级战舰还是1000吨(两千料)的永乐级战舰,对于四百料的船而言都是庞然大物,也只有琼海军才有这样底气和资格称对方是小船。 慕容龙城皱眉道:“席尔瓦,你现在是这艘的代理舰长,不是水手了,得稳重一些,别让下面人看轻了。” 席尔瓦吐了吐舌头:“我知道了。” 慕容龙城下令:“打旗号,让所有船放慢速度,暂缓登岛,观察这十几条船的动静,是否有敌意。” 在离皮岛十里左右的海域,两支船队相遇了。 “居然是朝鲜人的船!他们来这里做什么?”慕容龙城看到了这种船古怪的造型和船上悬挂的“李”字旗,加上这里离朝鲜非常近,基本已经能够判断这支船队的来历了。 “我的上帝,这是些什么东西?我见过明国的平底硬帆船、尼德兰人的大肚子盖伦船、西班牙大帆船,可是从没见过这样的怪船,它看上去就像……一只趴在水面上的海龟?”席尔瓦望着这种古怪的船,张大了嘴巴。 “你说的没错,这就是朝鲜水师的龟船。你去过日本和南洋,却没来过朝鲜,没见过也不稀奇,这种船只会出现在朝鲜近海,因为它们不能进行远洋航行。” 所有人都趴在船舷打量着这种船:船首有一个雕刻得狰狞的龙头,背部是一个硕大无比的船壳,把甲板全部笼罩在内,从外面无法看到甲板上的水手,只能看到下方伸出来的一排桨,桨孔的上方开了一排孔洞,于琼海军战舰的炮船类似。最让人印象深刻的,还是背部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尖锥。89 第九百二十九章 不对称的海战 席尔瓦好奇地问:“这种船是怎么进行作战的?我很想知道他们的水手能不能看见我们?” 慕容龙城摇了摇头:“我也只是几年前偶尔见过这种船,没见过它在海战中的表现。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这船背部的尖锥看起来很锋利,估计是为了防止接舷战吧。这种拱形的船壳,钩爪无法找到稳固的受力点,攀上去就是个难题,而且站在上面脚板会被尖锥刺伤……” 席尔瓦问:“朝鲜人会攻击咱们吗?看起来他们的接近并不友善。” 还没等慕容龙城回答,一艘龟船慢慢靠近了“山东”号,船首龙头下面打开了一扇门,一个朝鲜官员模样的人从里面探出头,仰着脖子喊话:“我们是朝鲜水师的人,奉仁祖(注1)之命巡逻椵岛,此处是禁区,闲杂人等不得靠近。”说得却是流利的汉话,发音比席尔瓦要字正腔圆的多。 “禁区?这里不是明国东江镇驻地吗,怎么又成了禁区?”慕容龙城皱眉回答,“还有,这里明明是皮岛,怎么又成了椵岛?” 那官员不耐烦地挥了挥手:“休得啰嗦,说了不能靠近,你们听不懂吗?本官看你们是上国来的船,才跟你们说几句,否则早就驱逐了。赶紧给我速速离开,否则就不要怪我们不客气了。” 席尔瓦裂开嘴笑了,露出了雪白的牙齿。 “嗨,我说,你们的船在我们面前只是个小不点,哪来的信心驱逐我们?” 官员打量了一下这九艘小山一般的大船——战舰甲板上没有设置炮位,侧面的炮窗又是关闭的,看上去这些大船只是商船——轻蔑一笑:“大又有何用,徒增蠢笨尔。如果你要不自量力,本官可以让你们见识见识本朝水师的厉害。想当年鸣梁一战,倭国的铁甲船不可一世,还不是败在忠武公(注2)的手下?” 这话一出,甲板上笑成一团。琼海军纵横四海无敌手,不可一世的郑芝龙与红毛都成了手下败将,朝鲜水师居然还大喇喇地要驱逐他们。要知道,一艘永乐级和八艘武毅级战舰组成的舰队,在渤海湾一带甚至整个中国沿海,都是是无敌的存在,即便郑芝龙死而复生、红毛去而复返,派出最精锐的主力船队,也不是对手,又何况这区区十几艘龟船? 席尔瓦捧着笑得发痛的肚子向慕容龙城请示:“老大,咱们很难向他们解释炮舰和小舢板之间的区别,干脆直接撞沉了他们吧?” 慕容龙城也露出了难得一见的微笑,说:“不急,不妨看看朝鲜水师是怎么作战的?”不管朝鲜为什么对明国船队怀有敌意,既然打算占据皮岛,近在咫尺的朝鲜水师免不了要打交道,在占据绝对优势的情况下,不妨趁机摸摸朝鲜水师的底细。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即便这个对手很弱,多了解一些总不是坏事。 那名官员见对方没有按自己说的乖乖撤退,还对己方指指点点,似有讥笑之意,恼羞成怒,手一挥,喝道:“言尽于此,既然你们不识好歹,就让你们见识见识我们的手段!” 说完退回了船舱,舱门也啪的一声关上。 一声令炮声响,十三艘龟船并列排成横阵,朝琼海军舰队靠近,将船头对准了战舰的右侧。 在甲板上人们居高临下的注视下,那些狰狞的龙头口中忽然喷出了一股淡黄色的烟雾,顿时舰队的右侧被这股烟雾笼罩了。不过龟船的龙头够不到战舰的甲板高度,烟雾在侧面炮窗萦绕片刻就被海风吹散了,对甲板上的人没有什么影响。 席尔瓦疑惑地问:“这是什么武器?” 慕容龙城轻轻嗅了嗅空气中传来的味道,想了一下,说:“估计是硫磺和硝之类的东西,点燃之后朝敌方喷射,一来可以使敌人慌乱,二来烟雾有毒,也可以伤敌……” 席尔瓦目瞪口呆,海战还有这种操作?他已经习惯了琼海军依靠强大的火力进行的不接触作战,这种原始的战术在他看来简直匪夷所思。 见毒烟无效,龟船又将船打横,露出了侧面的孔洞,伴随着“噼噼啪啪”的响声,齐刷刷射出了火矢、铁砂之类的攻击性武器,估计里面装了不少铳炮。这些火矢、铁砂击中了厚实的船体,发出了“噗噗噗”,“叮叮叮”的响声,大多无力地落进了海里,少数火矢插在了船体下部,燃烧了一会,最终还是在不时溅起的浪花中熄灭了。龟船似乎没想到对手这么难对付,有些束手无策,半天都不见新的动作。 慕容龙城耐心等待了一会儿,见龟船只有这些手段,黔驴技穷了,便下达了命令:“打旗号,全体战舰右侧卡隆炮齐射一轮。”这么近的距离,大口径短射程的卡隆炮是最佳选择。 所有战舰右侧的炮窗齐刷刷打开,露出了黑洞洞的炮口。 朝鲜水师虽然攻击力孱弱,但显然是识货的,看见了这么密密麻麻的炮口,大吃一惊,所有龟船不约而同地调头想要逃跑,只是动作不如刚才摆阵势时那么齐整了。 慕容龙城不屑地冷笑一声,这时候想跑,晚了。 “轰轰轰”—— 震耳欲聋的炮声响彻海面,近百门32磅卡隆炮发出了整齐的怒吼,沉重的球形实心弹化作金属风暴飞向乱成一团的龟船。 “噼里啪啦”的声音此起彼伏,看似坚固无比的龟船被30斤的铁球砸开了花,“龟壳”被砸出一个个大洞,木屑四溅,洞中的惨叫声连绵不绝。有几艘倒霉的龟船被砸中了吃水线部分,海水徐徐灌入,船身开始缓缓下沉,里面的士兵争前恐后爬了出来,忙不迭地往海里跳,像是下饺子一样,煞是热闹。 ———————————————————————— 注1:朝鲜仁祖,名李倧,李氏朝鲜王朝的第16代君主。 注2:忠武公是朝鲜王朝著名海军将领李舜臣的尊称,他于十六世纪壬辰倭乱时带领朝鲜水师在朝鲜南部的珍岛与朝鲜本土的鸣梁海峡鸣梁海峡击败了日本水师,所用的战船就是龟船。 第九百三十章 带路党 舰队只动用了卡隆炮,一轮齐射之后,十三艘龟船就被打残了。这还是在没有动用轰击炮的情况下,如果动用了这种大杀器,就龟船那小体格,渣都剩不下。 那名喊话的官员命大,在炮击中没有丧命,还及早跳进了海水里保住了一块木板,被发现后打捞了上来。 慕容龙城亲自审问:“朝鲜不是奉明国为宗主国吗,怎么还敢攻击明国的船队?” 官员浑身湿漉漉地打着冷颤,结结巴巴地回答:“阁下……有……有所不知。几个月前,清帝皇太极……率……率十万大军御驾亲征,十二天内就攻到京城,炮轰城内,并遣……遣睿亲王多尔衮攻破江华岛,俘虏王妃、王子、宗室76人作为要挟,仁祖无奈只能出城求和,筑坛盟誓,废……废明朝年号,缴纳明朝所赐诰命敕印,奉清朝正朔……” “不就是向鞑子投降吗,还什么求和盟誓,明明就是城下之盟。”慕容龙城不屑地评价,然后问,“然而这和皮岛又有什么关系,你们为什么要攻击我们?” “皇太极班师途中,命武英郡王阿济格率部大举进攻皮岛,自守将沈世魁以下,军民数万人全部被屠。清廷命仁祖废皮岛之名,恢复原本椵岛(注1)的名字,而且水师要定期巡逻,禁止……禁止上国船队进入这一带……” “原来如此。”慕容龙城明白了,现在朝鲜已经成了皇太极的跟班小弟,放弃了原来的宗主国明王朝,顺带把原东江镇驻地变成了军事禁区,这才有了主动攻击琼海军舰队的一幕。这么重要的消息,居然在朝廷的邸报上看不到,估计朝廷也不想让这么耻辱的事情公布天下。 虽然慕容龙城对明王朝及皇帝非常仇视,但是现在琼海军披着明朝官兵的皮,他暂时也只能站在明王朝的立场上考虑问题。他想了想,对那官员说:“我们是大明平南侯、琼海镇总兵的人马,来皮岛有要事在身,没空和你们朝鲜水师纠缠,就只能送你和你的部下上路了,那些剩下的龟船,就只能凿沉了……” 那官员大吃一惊,“扑通”一声跪下,哀求道:“原来是上国天兵!求将军看在两国历来交好的份上,饶下官一命。” 慕容龙城不置可否:“你们已经侍奉鞑子为宗主,两国交好之类的话休得再提。另外给我一个不杀你的理由。” 那官员擦了擦脑门上混合着海水的汗珠,眨巴了几下眼睛,试探地问:“敢问这位将军,上国朝廷是否要收复皮岛,重建东江镇?” “何出此言?” “如果不是收复皮岛,如此强大无匹的水师又怎么会无缘无故出现在这里?下官斗胆猜测,将军是要效仿毛文龙,以皮岛为依托,攻击旅顺、金州、复州一带……” 慕容龙城笑了笑,这厮倒是猜了个不离十。他说:“然后呢?就算我们有这想法,与是否杀你有和干系?” “只要不杀下官,下官愿意说服平安道水军节度使停止派船巡逻皮岛,并向上国天兵提供粮秣补给——将军可能不知道,皮岛遍地麻岩、沙石,无法耕种,全靠岛外补给。” “呵呵,你们这些小舢板,来再多也无济于事。至于补给一事对我部而言,并非难事,登州离皮岛不远……” 这官员插嘴道:“登州再近,往返也是数百里,而平安道平壤府辖地离皮岛、身弥岛只有一江之隔,最窄处不到5里,哪边更便利,一目了然……” 慕容龙城哼了一声,抽出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你以为我会信你的鬼话?既然你们已经向鞑子屈服,又怎么可能给我们提供粮秣,只怕是前脚敷衍了我们,后脚就向鞑子报信吧?胡话连篇,一刀砍了干净。” “下官万万不敢!实不相瞒,鄙国不管是王上还是文武两班(注2)对清帝都是敢怒不敢言,王上曾言‘宁获过于大国(指满清),不忍负皇明’,希望上国能发兵救援,可惜远水解不了近渴,虚以委蛇,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如果早点派这样的水师过来,清兵又怎么攻得下皮岛?有了牵制,鄙国的京城也不会轻易陷落了……” 朝鲜向来以“小中华”自居,仰慕中华文化,与明朝关系紧密,这一点慕容龙城也知道,这番说辞听上去还是有几分道理的。他收回了刀,问:“口说无凭,你有什么办法让我相信你?” 听见对方松了口,这名官员暗喜,自己的项上人头能保住了。他谄笑道:“下官有个主意:请天兵水师驾临南浦,让平安道观察使和兵马节度使瞻仰天兵的威仪,他们自然会知道怎么做了,说不定还会上书给王上,请求王上暗中支持天兵攻打旅顺、金州、复州一带……” 见慕容龙城皱起眉头,没有接话,官员“体贴”地解释:“南浦是鄙国西边最大的海港,也是京畿道以北水师的驻地。观察使和兵马节度使则是平安道最高的文武官员,相当于上国的布政使和卫指挥使……” 慕容龙城眉头舒展开来,去展示一下肌肉,震慑朝鲜地方文武官员,免得他们在背后给捅刀子,对自己袭扰鞑子的计划大有裨益。 “既然你这么有诚意,就不妨去南浦一趟。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官员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谄媚无比:“下官金南斗,忝为平安道水军同佥节制使……” 双方达成一致意见,一个朝鲜带路党就这么产生了。 ———————————————————— 注1:朝鲜半岛有两处“椵岛”,一处位于平安南道龙岗郡海域,一处位于平安北道铁山郡海域,明朝将领毛文龙进驻的是后者。据说毛文龙上岛后,因自己姓毛,而“皮之不存,毛将焉附”,故将该岛改称“皮岛”,还有一种说法是“椵”字的朝鲜话发音是“pi”,所以简称为皮岛。1636年丙子胡乱后,清军征服朝鲜,勒令朝鲜派兵联合攻陷该岛,该岛回归朝鲜,皮岛的名称也不复存在。 注2:“两班”一词指朝鲜上朝时,君王坐北向南,以君王为中心,文官排列在东边,武官排列在西边,即“文武两班”,之后,两班专指上朝会的官员延伸到两班官员的家族及家门。 第九百三十一章 港口示威 两日后,南浦港。 码头上站满了黑压压一大片人,不知所措地看着像山一样压过来的九艘巨舰——其中最大的那一艘简直超出了他们所有人的想象,似乎比汉城的城墙还要高。 海面上的渔船早已逃得远远的,港口内只剩下几艘来不及跑掉的商船和休整的龟船。原本看起来宽阔的港湾,挤进了九艘船后,被塞得满满当当。 几名官员模样的人乘坐两人抬的肩舆匆匆忙忙赶到了码头,到了目的地之后几乎是滚了下来,忙不迭地喊道:“还愣着干什么?水军赶紧登船迎敌,其余人赶紧准备,防止敌人登陆上岸!” 码头上的人如梦初醒,纷纷行动起来,有往龟船上跑的,有竖起长矛的,有取出弓箭的,如临大敌。朝鲜的弓箭比明军用的要短小,面对山一样的巨舰,就像蚂蚁面对大象一样渺小。 “山东”号上,慕容龙城皱眉问道金南斗:“你不是说有把握让这里的官员跪迎我们吗?怎么我看他们倒是想打仗?” 金南斗擦了擦额头的汗,陪着小心说:“事先没有交涉,突然出现在这里,他们恐怕是吓着了,举止失措也是正常。要不然,我下去和他们沟通沟通?” “不用。”慕容龙城居高临下望着码头上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般的人群,淡淡地说,“这种时候,拳头比嘴巴更管用。” 庞大的军舰露出了侧面的炮口,对准了码头上的人群和升帆的龟船。 金南斗大吃一惊,“扑通”一声跪倒,哀求道:“恳请将军手下留情!若是大炮齐发,南浦就变成一片废墟了啊!” 慕容龙城没有理会他,绕过他,径直对席尔瓦下令:“动手吧!” 金南斗膝行几步,哀号:“还请将军网开一面……” 慕容龙城充耳不闻,双手撑在船舷边沿,饶有兴致地看着前方,似乎是在等待一出大戏上演。 “完了……”金南斗不敢看即将发生的惨剧,双手捂住了眼睛。事情变成这个样子,是他没有想到的,他不过是想保住性命,顺便为大明的军队和本国官场牵线搭桥而已。如果今天来一个南浦大屠杀,他就是平安道甚至朝鲜的罪人,死后都会遭人唾弃的。 “轰轰轰!” 随着船身的一阵剧烈抖动,震耳欲聋的炮声连绵不绝,金南斗感觉脚下的甲板都在微微颤动。他虽然不敢看炮击现场,但是也听到了从码头传来的惊呼声和叫喊声,还有房屋倒塌的声音。过了一会儿,他听到码头又传来几声巨大的爆炸声,似乎是火药库爆炸的响声,然后伴随着瓦砾纷纷砸落地面的声音——可是,在他的印象里,南浦港是没有火药仓库的啊。 轰鸣还在继续,炮击果然比他想象的更惨烈……可是……等等,为什么没有人们的惨叫声?耳边除了巨大的炮声,就是人们奔走的叫喊声,却没有听到哪怕一声惨叫,难道炮弹都打偏了,砸中了房子没砸中人?这不科学啊! 金南斗麻着胆子走到船舷边,小心翼翼地往下张望。 视线所及之处,码头附近的房屋、仓库都被砸得面目全非,地上的瓦砾、碎石遍地都是,几处断壁残垣之中还冒出了缕缕青烟。不过想象中尸横遍地的惨景倒是没有,虽然有人被碎石溅伤,额头鲜血直冒,但似乎并无性命之忧,更多的人像无头苍蝇一般乱跑,不时有人被推挤掉落水中。水中停泊的几艘龟船步了金南斗的后尘,被砸得千疮百孔,咕咚咕咚进了水,沉没只是时间的问题,水兵们还没来得及展示一番喷毒烟的独门绝技,就提前gg了,一个个争先恐后往水里跳。 金南斗长出了一口气,原来不是要屠杀,而是要立威。 慕容龙城满意地察看这一轮的炮击效果。他并不想进行无谓的屠杀,朝鲜的这些废物并不是琼海军真正的敌人,甚至不配称为对手,大屠杀毫无意义。所以,他授意席尔瓦,抬高炮口,越过码头的密集人群,朝后方的建筑开炮。这样一来,震慑对方的目的达到了,也没有太大的伤亡。 他回头对金南斗说:“到你出场了。这种情况下,不管说什么,他们都会仔细听得吧?” 金南斗战战兢兢来到船头,寻找到了平壤府的府尹和兵马节制使,高声喊道:“朴大人、尹大人,是我,金南斗,这是上国来的战船,请勿要抵抗,免得血流成河。” 被他点名的两个官员看到了他,吃了一惊,面面相觑,低声交谈:“金南斗这个家伙,他不是奉命在椵岛巡逻吗,怎么会混到明国的船上去了?” 其实就算金南斗不喊话,他们也不敢反抗了。刚才巨船开炮的威力简直是山崩地裂,非人力能敌,他们哪敢以血肉之躯去抵挡? 两人对视一眼,交换了个眼色,然后双双跪下,高呼道:“平壤府尹朴成光、兵马节制使尹在洙,见过上国天兵。” 父母官都跪下了,其余的兵勇和百姓也纷纷跪下,码头上乌压压跪了一大片。 见局势被控制,慕容龙城派了心腹手下博尔忽上岸交涉。 “……我们奉大明平南侯、大将军、太子太傅、左都督、琼海镇总兵夏天南之命,前往皮岛、旅顺一带袭扰鞑子。如果你们识相,就乖乖地定期给我们送补给,直到我们离开。否则的话,大炮轰过来,让你平壤府沿岸寸草不生!” 朝鲜官员和百姓都反感清军,听闻宗主国来的船队要攻击清军,平壤府尹朴成光和兵马节制使尹在洙大喜过望,这支船队的强大已经见识过了,想必会让清军吃不了兜着走。虽然被逼着签订了城下之盟,他们这些地方官不敢公开助明伐清,但是偷偷运送补给粮秣,暗中支持问题不大。再说,他们也没有选择,这样的炮火,岂是他们能够抵挡的? 他两人恭敬地说:“请上使放心,这事包在我们身上。” 第九百三十二章 天然形胜,一夫当关 解决了后顾之忧后,慕容龙城没有在皮岛停留,直接率领舰队出发前往旅顺口。 从皮岛到达旅顺,途中必然经过长山岛和广鹿岛,这里也是当年东江镇驻军的重要岛屿,与旅顺、金州等地遥相呼应。随着毛文龙和继任者黄龙、沈世魁等人相继死去,东江镇树倒猢狲散,长山岛和广鹿岛也变成了无人驻守的空岛。 舰队经过时,慕容龙城从望远镜中清楚的看到,港湾无船停泊,岛上无人驻守,只有简易破败的码头栈桥和岸边的烽火台能够看出这几个岛屿曾经的风光。 据向导刘兴介绍,鞑子为了解决自己的后顾之忧,拔掉东江镇和辽南的钉子,从老奴时代起就数次攻打金州、盖州、复州、旅顺口一带,这几个城池反复易主,最终在崇祯六年全部失陷。等到东江镇覆灭之后,从辽南陆地和海洋都没有人能够威胁鞑子侧后方了。 “现在我们来了,这句话可以收回了。”慕容龙城傲然望着前方的海面,“我们的水师战力十倍于东江镇舟师,整个辽南都在我们战船的攻击范围之内,加上陆战队,进退自如,鞑子从此就没有安稳日子了。” 刘兴唯唯诺诺,口上不说,心里是不信的。虽然在南浦港他见识了舰队炮火的猛烈,简直如同山崩地裂一般,可是鞑子根本没有像样的水师,不会自废武功跟你们打海战,他们的强大在于陆地上,上了岸之后,谁打谁还不一定呢。 几日后,舰队到达了旅顺口外。 旅顺口直到近代都是非常重要的军港,易守难攻。在中日甲午战争和日俄战争中,这里经历过激烈的战事,但是日本两次大战都没有尝试从海上攻进旅顺,因为这里的地势太险要了。后世的军事家形容说:“旅顺一口,天然形胜,即有千军万马,断不能破”。 刘兴提醒慕容龙城:“旅顺口三年前已经被鞑子攻破占领,现在是鞑子的地盘。慕容将军如果要进旅顺口,千万要小心。这里易守难攻、地势险要,两座山之间的狮子口是唯一进出的航道,宽不到一里,像将军的座船这样的巨舰每次只能过一条,两边山上的炮台轻而易举就能打到。另外,进去之后是一个半封闭的内海,分东西两港,咱们看到的是东港,被老虎尾挡住的是西港,而且都只能从狮子口进出,如果有什么意外,逃都逃不出来……” 慕容龙城听了之后,命令舰队在所谓的“狮子口”外暂缓前进,然后用望远镜观察前方的地形。 这里的地势果然如向导刘兴所说,只有一条300米宽的航道进出,右边是一座山,居高临下俯视着航道,左边是一个弯曲的半岛,顶端是一个干滩,延伸到海中,远远望去,像是一条老虎的尾巴,两边这么一夹,确实有种“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架势。而且左边半岛和右边的山腰,都部署着炮位,瞧着那炮还不小,比起破败的虎门炮台要讲究得多,这样就形成了交叉火力,对于经过的船会造成致命的打击。 他把望远镜递给刘兴:“你说的险要之处就是这里吧?左边的干滩和右边的山是什么地方,这炮台是一直都有的吗?” 刘兴小心翼翼地举起望远镜看,啧啧称奇:“这玩意真是厉害,老远的地方瞅着就跟在眼前似得……” 席尔瓦不满地拍了拍刘兴的背,提醒他:“我老大是让你看两边的山,不是让你看西洋镜的。” 刘兴醒悟过来,压下兴奋和好奇的心情,辨认一番后,告诉慕容龙城:“回慕容将军的话,右边那是黄金山,左边是老虎尾,这两处地方就是旅顺口的门神一般,一夫当关万夫莫开。这炮台是永乐年间设立的,里面本来还有水师营,是洪武年间设立的,水师营旁边的陆上就是旅顺堡,原本是旅顺驿城,隶属金州卫,现在都归鞑子占据了。” 慕容龙城看着黄金山和老虎尾上的炮台,若有所思,问道:“有什么办法不从这里进,从旁边上岸,可以绕过炮台攻击旅顺堡吗?” 刘兴回答:“倒不是不行,只不过右边要绕过黄金山、翻越白玉山,左边则要翻越老铁山,无论走左路还是右路,陆路都很难走,等翻山越岭到了旅顺堡,人都累个半死了……” 慕容龙城权衡再三,最终作了决定:“陆路绕道攻击的难度既然很大,那就直接从海路攻进去。命令舰队,排成战列线,从北往南,摧毁黄金山和老虎尾的炮台,然后用小船将陆战队送到旅顺堡下,从陆路发起攻击。” 席尔瓦忍不住问:“老大,为什么舰队要在外围攻击,为什么不直接冲进去用舰炮攻击旅顺堡?” 慕容龙城指着港湾,说:“看到这狭窄的航道了吗?如果是‘山东’号,只能容纳一条船进出,否则很容易撞上,其他的武毅级战船也好不到哪去,多几艘就会碰撞。而且据刘兴说,里面被老虎尾这个半岛围成了内海,只要这一条路可以出来,假如鞑子趁我们进去后,用沉船堵塞狮子口航道,我们就成了瓮中之鳖了。虽然这个可能性很小,但是我不能让舰队冒这个风险。” 席尔瓦一想,还真有这个可能,连连点头:“舰队确实不该冒险进去,老大你考虑的太周到了。” 慕容龙城喊道:“博尔忽何在?” 博尔忽闻声走了过来,问:“主人有何吩咐?”自从慕容龙城的身份见光之后,作为一直跟随的心腹部下,博尔忽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称呼慕容龙城为主人了,而不是用“公子”、“舰长”等称呼掩饰。慕容龙城也是举贤不避亲,把他任命为陆战队队长。 “等我摧毁两边的炮台后,你带领陆战队乘坐吃水浅的小船直接进港,上岸攻击旅顺堡,天黑之前,务必要让旅顺堡失去抵抗能力。” 博尔忽大声应下:“遵命。属下保证完成任务。” 10/2 23:23:03|43070265 第九百三十三章 旅顺口之战 老虎尾和黄金山上的炮台都有人驻守,但不是清兵,而是八旗汉军的人,因为“弓马娴熟”的八旗兵不屑于也不会操作火炮,以雄才大略著称的皇太极也不太重视海防,两处的炮台守军寥寥,聊胜于无罢了,就连旅顺堡内,也只有六百甲兵驻守。皇太极拿下旅顺时,并没有想过好好经营这里,更多地只是为了拔出自己背后的这根钉子,免得在南下时腹背受敌。 其实不光是旅顺,从复州、盖州到金州,整个辽南都不受皇太极重视,汉人几乎被杀光,余下的都迁移到辽东,人烟稀少,田地也无人耕种。在原本的历史上,直到清军入关之后,到了康熙年间才慢慢经营辽南,人丁才开始兴旺起来。 黄金山炮台上的守军正在百无聊赖地晒太阳,初春的太阳晒得人暖洋洋的,让人昏昏欲睡。琼海军舰队到达旅顺口时,居然没有人第一时间发现并示警,直到舰队不急不忙地排成了一字型的战列线,才有人发现敌情。 “敌袭!是大明的船队!” 负责值岗的兵勇声嘶力竭地叫喊起来,把睡梦中的人都吵醒了,大家跳了起来,手忙脚乱地奔向炮位。 不过对方以有心算无心,加上舰炮火力远在炮台之上,并没有给他们什么机会,暴风雨般的炮弹很快劈头盖脸砸了过来。 “轰轰轰——”伴随着巨大的轰鸣声,舰队侧面接连不断喷射出橘红色的火焰,将炮弹倾泻过来,硕大的铁球在巨大的动能作用下狠狠砸在炮台的底部。青条石垒成的炮台摇摇欲坠,碎石四溅,兵勇们感觉脚下在剧烈地震动,像是地震一样,整个炮台随时都可能倒塌。这种情况下,别说迅速开炮还击了,就连正常的装填炮弹都难以做到,因为所有人站都站不稳。 就在炮台守军犹豫是坚守还是逃亡时,对手帮他们做了决定。 一枚炮弹呼啸着擦过炮台的围墙顶部,溅起一堆碎石,然后一头砸向了一门大炮,不偏不倚砸中了火药桶,引起了殉爆。“嘭”的一声巨响,巨大的气浪将周围的人都掀到了半空,沉重的炮管也高高翘起,在空中翻了一个筋斗,再重重地砸落地面,将旁边的大炮砸断。 幸存的守军哇哇大叫着往后方撤退,这样猛烈的炮击是他们从未见过的,非人力可以抗衡,再坚守下去,全都要跟炮台一起殉葬。 半山腰的黄金山炮台占据了高度的优势,都未能开一炮还击,缴械投降,地势低平的老虎尾炮台更是不堪一击。 老虎尾是一座半岛,末端是低平的干滩,略高于海平面,面对巍峨的琼海军战舰本来就吃亏,炮口不抬高一点根本对战舰造不成威胁,不过他们也没有出手的机会。战舰构成的战列线无情地将雨点般的炮弹砸过来,一盏茶的功夫,炮台就变成了一堆废墟,守军大半都在炮击中丧生,很快就失去了抵抗能力。 拔除了炮台之后,每艘战舰上都放下了数艘小舢板,十人一船,快速通过狮子口航道,向港湾内的旅顺堡驶去。 尽管老虎尾这个半岛形成了天然的防波堤,港湾内的风浪比外面要小得多,但是毕竟不是真正的内湖,一个浪头打过来,小船被高高抛起,还是有人掉落海水中。幸好选拔陆战队士兵时,精通水性是基本条件,落水也没有危险,很快就被船上的战友拉了上来。 “山东”号上,慕容龙城用望远镜看着这一幕,心里暗想:这抢滩登陆的距离还是太远了,以后发动同样的攻势,首先得尽可能靠近岸边,火力掩护,减少陆战队在水中前进的时间,尽可能减低他们被岸上火力攻击的危险。 没有经历过抢滩登陆实战考验的陆战队发动的冲锋有些欠考虑,距离也太长了一些,从出发点到旅顺堡所在的位置,足足有两里远,如果面对的是和琼海军实力接近的对手,这个距离足以将他们打成筛子了。幸好,这个时空基本没有能在远程火力输出方面与琼海军匹敌的对手,旅顺堡的守军虽然被狮子口外的炮声惊动,可是面对两里外发起冲锋的上百艘小船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看着。 驻守旅顺的清兵头领是镶黄旗的一名梅勒章京,名叫德格力。他原本以为驻守旅顺口是一个清苦差使,没什么油水可捞,但是也相对安全,不需要去前线战场,也乐得自在。没想到祸从天降,突然不知从哪儿杀出一支船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就拔掉了狮子口两边的炮台,还派出了大量小船,貌似要对旅顺堡发动陆上攻击。 德格力发怒了,他抽出顺刀狠狠斩在桌子上,大声吼道:“谁能告诉我,这些人和船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东江镇不是被皇上和武英郡王都连根拔起了吗,明国内陆自顾不暇,又哪来的精力攻打旅顺?” 没有人能够给他答案,所有人都懵圈了,这些人到底是什么来头? 眼看着小船毫无阻碍地靠近了港口,并且有条不紊地登陆,德格力吼道:“不能让他们这么轻轻松松攻上来,给我用炮轰!” 负责操炮的汉军旗士兵连忙调转炮口对准了码头,忙碌一番后,“轰”地打响了反击的第一炮。 不过匆忙之间,炮瞄得不是太准,炮弹偏得比较远,砸在了码头旁边的沙滩上,然后有气无力地蹦了一下,一头栽进了沙堆中不再动弹。 博尔忽连忙下令:“队伍拉开,前进过程中进行反击,拔掉炮位。” 陆战队立刻散开来,避免过于密集的阵型被敌人的炮击造成过大的伤害。然后向前运动一段距离后,开始就地寻找作为掩体的障碍物对堡垒墙上的炮位进行射击。 双方的距离足有三百多米,并不是理想的攻击位置,若是琼海三年式那样的滑膛枪,连对方的毛都碰不到一根,可是琼海九年式是线膛枪,射程和精度是滑膛枪的几倍,即便是这个距离,即使无法保证命中率,也能造成威胁。 “呯呯呯”的枪声接二连三响起,子弹嗖嗖地从炮手头顶、侧面飞过,把炮手吓的不轻,这是什么鸟铳,能打这么远,快赶上炮了。 10/3 21:14:49|43109479 第九百三十四章 新战术初露锋芒 “呯呯呯”,枪声回荡在旅顺堡的上空。 凭借线膛枪射程的优势,旅顺堡城墙上几门弗朗机和发熕即便居高临下也占不到什么便宜。陆战队的士兵按照夏天南和林伟业传授的战术,放弃了排队枪毙的紧密队型,依托礁石、沙丘等天然掩体,三五成群,在行进中自由射击,不经意间就实现了本时空最早的散兵线战术——在原本的历史上,真正的散兵线战术要等到19世纪普法战争才会出现。 即便没有瞄准器具,无法保证命中率,密集的子弹仍然压制得旅顺堡的炮手抬不起头来,几门老掉牙的发熕开了几炮后就没有动静了,陆战队士兵轻松地靠近了城墙,除了上岸时有几个人被海水中的尖锐礁石划破了脚,没有一个人在战斗中伤亡。 看到这一幕,德格力恼羞成怒,一刀砍下了一名汉人炮手的脑袋,喝骂道:“一群废物!镶黄旗的勇士们,跟我上城墙,用你们手中的弓把敌人赶下海!” 几百名镶黄旗甲兵手持步弓上了城墙,依次在墙垛间站立。对于自己手中的强弓利箭,他们还是很有信心的。相比于射程和威力都有限的发熕和弗朗机,他们更信任弓箭,靠着这种从懂事起就开始使用的武器,他们射杀过不计其数的明军和汉人百姓,在墙垛的掩护下,这些鸟铳兵必然也无法逃过死在利箭下的命运。 游牧民族和农耕文明的另类碰撞开始了,双方使用的都是自己最信赖的武器,与以往不同的是,前者变成了守城方,后者变成了攻城方,两边互换了自己擅长的战斗方式。 甲兵们张弓搭箭,从墙垛之间抛射出了手中的轻箭,有了城墙高度的加成,他们轻轻松松把射程扩大到了原本的两倍,雨点般的箭矢落了下来,陆战队士兵开始出现了零星的伤亡。 不过与甲兵们的预计不一样,稀疏的散兵线让箭雨的杀伤力降到了最低限度,以往面对密集的明军阵型屡试不爽的招式忽然不太灵光了,即使他们毫不停歇,一口气接连射出了十余箭,却仍然压制不住对手。对手仍然依靠着起伏的地形灵活地前进,冷不丁开上一枪,弹道刁钻的子弹像长了眼睛一样穿越墙垛间的空隙,不时击中正在射箭的甲兵,中弹的倒霉家伙仰天就倒,即便没有当场死亡,也会立刻丧失战斗能力。这种子弹穿透力很强,穿过甲兵的肩膀、胳膊后还能飞出一段距离,然后击中后方的墙砖形成跳弹,造成二次杀伤。 弓箭和火枪的对射持续了一段时间后,双方的高下之分愈加明显。步弓的抛射本就没有什么准头可言,靠的是箭矢的密度和对手紧凑的阵型,面对不按常理出牌,像猴子一样灵活的对手,甲兵们渐渐力不从心,命中率直线下降,手臂也开始酸麻起来,箭雨逐渐稀疏。而陆战队开枪根本不用耗费臂力,枪声越来越密集,随着距离的拉近,准头也越来越高,甲兵们只要露头,就会遭到几把枪的同时攻击。 等到陆战队大部分士兵运动到一百多米的距离之后,已经对城墙上的守军形成了全面压制,原本趾高气扬的甲兵们被打得抬不起头,更别说射箭了。 德格力躲在墙垛的后方,面前的墙砖被子弹打得噼啪作响,不时有碎石蹦到他的脸上,地上到处躺着横七竖八的尸体,他心急如焚,却毫无办法。周围的甲兵和他一样,躲在墙垛后根本不敢露面,只能无奈地等待命运的裁决。这样不对称的战斗,如果不是因为清军严酷的军纪,早就一哄而散了。 博尔忽眼见己方已经彻底压制住了守军,挥了挥手,下令:“上炸药包,炸开城门!”陆战队是轻装上阵,没有什么重武器,想要攻下堡垒,唯一的办法就是炸城门。这样的办法对付墙高城坚、并且有护城河保护的大城池效果一般,但是对付旅顺堡这样相对简陋的堡子那就是大杀器。 几名士兵抱着厚实的炸药包在火力的掩护下跑向城门,放好炸药包之后,点燃了长长的导火索,然后迅速退到安全距离之外。 片刻之后,“轰”的一声巨响,城门处发生了剧烈的爆炸,气浪将碎石抛到了几十米开外,城门在爆炸中裂成几块,轰然倒塌。烟雾和尘土散去之后,露出了空荡荡的门洞——清兵毕竟不是善于守城的汉人,城门后既没有放置沙包等障碍物,也没有守军。 德格力站在城楼处,恰好是城门的正上方,忽如其来的爆炸震得他七窍流血,摔倒在地,生死不明。其余的甲兵从没有经历过这样的场面,顿时慌了神,像无头苍蝇般乱窜,城墙上的防线彻底崩溃了。 近千名陆战队士兵潮水一般冲入了城内,换上了短铳开始进行巷战。战斗开始在城内打响。 剩余的甲兵们纷纷下了城墙,自发投入了战斗。城防被轻易攻破、统领生死不明、遭遇伤亡之后敌众我寡,不管从哪方面来看对于守军都是极其不利的,支撑他们坚持下来的也就心中一股气了——这是长年累月面对明军屡战屡胜形成的心理优势,不少人坚信,在不利于鸟铳的近身巷战中,弓箭、顺刀、短斧和狼牙棒能让他们扳回局势。 但很快他们就发现自己错了,对手换上了比长管鸟铳更灵活的短铳,无论是装填还是射击,都不比弓箭逊色多少,在局部战斗中,面对对手更加密集的火力和人数优势,甲兵们往往一个照面就败下阵来。 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是手雷。 这种粗笨的铁疙瘩虽然卖相不怎么样,但是在巷战中很实用。在双方依托墙角互相射击、你来我往的僵持中,士兵们朝着对面的巷子里扔过去十几个手雷,“轰轰轰”的一阵闷响和惨叫声过后,整个世界就清净了。 10/4 21:43:45|43151991 第九百三十五章 挨个点名 黑火药的杀伤力有限,使得这种原始版本的手雷只能靠碎裂后的弹片和预先放置在弹体内的细小弹丸杀伤敌人,不过是缩小后的榴弹而已,可即便是这样的样子货,也足以摧毁甲兵们最后的抵抗意志。 当黑乎乎的铁疙瘩滚到脚底时,清军甲兵还不知道这是什么玩意,等过了片刻后爆炸,气浪把周围几米的人都掀翻,身上扎满了碎片和细小的弹丸,即便当场没死,也丧失了抵抗能力。 陆战队用手雷开道,加上灵活的手铳,很快扫荡了整个旅顺堡,几百名甲兵几乎都被屠戮一空。 城楼上红边黄底的镶黄旗旗帜被换成了“琼”字旗后,慕容龙城等人下了战舰,从容地跨过一路的尸体,站上了城楼。 这时,众人居高临下看见几个清兵狼狈骑马地从北门仓皇逃窜,估计是漏网之鱼。博尔忽举起了琼海九年式步枪,瞄准了这些人,慕容龙城却伸手把博尔忽手中的枪拉下来。 博尔忽不解地望着慕容龙城:“主人,为什么不斩草除根?” 慕容龙城摇了摇头:“你忘记我们此行的目的了吗?我们不是为了屠城而来,只是为了引起鞑子的警觉,延缓他们南下的脚步。这几个人逃走,正好给皇太极报信,免得我们费了一番力气打下旅顺堡,苦主却不知道,媚眼却做给了瞎子看。” “那么,现在我们的任务算是完成了吗?” 慕容龙城遥望东北防线,淡淡地说:“还不够,光啃下旅顺不足以让皇太极坐立难安,咱们继续沿岸北上,把沿途的城池挨个敲打一遍,让鞑子知道整个辽南都不安全,那么他们入关前就会三思而后行了。” 博尔忽看了看脚下狼烟四起的旅顺堡,问道:“那旅顺堡呢?是任其荒废还是派兵占据?” “旅顺口是个关键所在,南接登莱海防,西连京津门户,东可从朝鲜就近补给,北可牵制鞑子南下,这么好的地方,既然打下来了,就不能轻易放弃。鞑子虽然守不住城,并不代表咱们守不住。”慕容龙城回答,“不过我们的陆战队人数有限,守城的事就交给山东那边的友军吧。立刻派人去登州通知苏团长,让他派人来接管旅顺堡。” 博尔忽应下:“是,属下立刻差人去办。” “还有,记得提醒他们,炮是一定要多带几门的,到时往黄金山和老虎尾炮台上一架,南面狮子口那边可以一夫当关万夫莫开——虽然鞑子根本没有像样的水师,从海上几乎构不成威胁,但是朝鲜已经投靠了鞑子,那些官员口口声声身在满清心在大明,可毕竟敌我难辨,他们的水师若是大举来袭,还是能闹出点动静的。同时在这城墙上,也要多架几门炮,炮口对着北方,防止鞑子从陆路来攻。另外,把登州的水泥工匠也带些过来,把这城池用水泥加固一番。只要守住了南北两面,旅顺堡必定固若金汤,到时候,咱们琼海军就在辽南扎下了这根钉子,让皇太极如芒在背。” “是,主人。” 攻克旅顺堡,并就接管旅顺堡之事派人去联络山东驻军之后,陆战队就退出了城池,舰队从旅顺港出发,绕过辽东半岛,沿着海岸线继续往东北方向前进。 慕容龙城并不担心苏粗腿派的人到来之前,无人防守的旅顺堡会被鞑子去而复返重新占据——既然只派了区区几百人驻守这么要害的地方,说明皇太极根本不重视整个辽南,或者说过于轻视明朝的进攻能力和决心,整个辽南的军队加起来怕也只有几个牛录,还得分别驻守金州、盖州、复州等堡驿,不可能抽出力量支援旅顺。 “就算他们铤而走险,把这几个地方的兵力全都集中起来派往旅顺口,咱们正好乘虚而入,踹他们的后门,从海上各个击破,把这几个地方都打下来,还省下了不少力气。” “山东”号的船头,慕容龙城对一旁的博尔忽说。 博尔忽问:“这几个地方需要像旅顺一样,全部攻占吗?” “不。咱们这么点陆上兵力,不是来干这事的,攻城掠地还是交给陆军吧。”慕容龙城说,“再说了,扎钉子,有旅顺口一个地方足矣。其余地方,离山东太远,输送兵力和补给都不方便,如果占了下来,反而会成为琼海军的包袱。” 向导刘兴举着望远镜认真观察着前方的海岸线,忽然转头对慕容龙城说,“慕容将军,前方就是黄龙尾了,过了这个角,只需沿着海岸往东北方向走六十来里,就能到达金州卫城。” 六十里,对于风帆战舰来说也就是一两个时辰的功夫。慕容龙城闻言立刻让席尔瓦去准备,舰队进入战备状态。然后再问刘兴:“金州卫城离海边多远?” 刘兴回忆了一番,回答:“小的曾经去过金州卫,很近,估摸着也就两里不到吧……” 慕容龙城暗自估算了一下,这么近的距离,完全可以用舰炮进行火力掩护,然后用陆战队进行强攻,套路和攻打旅顺堡并无二致。心情轻松之下,他顺口又问了一句:“那复州卫城呢?” “回将军的话,复州卫城离岸边有点远,从长兴岛一带登陆上岸,估计要走上四十里地,才能到达。” “四十里?” 慕容龙城眉头皱了起来,这个距离着实有些远,即便陆战队没有什么辎重,全员轻装上阵,可是往返八十里的距离,靠双脚走路,整个白天什么都不用干,就用来走路了,舰队加陆战队组合作战的机动性也就失去了意义。没有了舰队的火力支援,人烟稀少的辽南又缺乏就地补给的条件,长途奔袭并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他考虑再三之后,做了决定。 “打完金州之后,在复州不予停留,绕过长兴岛,直接北上,去打盖州。” 九艘战舰组成的舰队绕过了黄龙尾,直扑金州卫。这支特遣舰队对清军辽南据点挨个点名的行动开始了,继旅顺口之后,金州卫是第二个倒霉的。 10/8 8:09:56|43301709 第九百三十六章 收复辽南 金州卫,硝烟四起。 “轰轰轰”,炮声连绵不绝,离海岸不到两里的卫城成了琼海军舰队最好的靶子,劈天盖地的炮弹让城内守军感觉如同末日来临。 虽然直接死于炮火之下的人并不多,可是这种前所未见的高强度炮击彻底摧毁了守军的抵抗意志。等到陆战队在炮火的掩护下登陆发动攻击后,线膛枪的射程让守军丧失了最后一丝坚守城池的决心。战斗持续了不到半个时辰,随着城门被陆战队故技重施用炸药包炸开后,金州卫宣告失陷。 慕容龙城进城后,博尔忽请示:“主人,是否放弃驻守金州卫?” “当然,既定计划不予改变。” 博尔忽有些惋惜:“第一次打下来容易,如果再次落入鞑子手中,他们吃一堑长一智,下次来攻,恐怕就没这么容易了吧?” “博尔忽,你不要盯着眼前的蝇头小利,要把目光放远一点,领会将军的意图。”慕容龙城说,“将军派我们来辽南袭扰,而不是派出主力部队逐个攻占据点,就是不愿把精力都耗费在这里,只是要牵制住鞑子,然后腾出手对付明国皇帝和中原的流寇。如果你执意一个个占领这些据点,并派兵驻守,就与将军的想法背道而驰了。” 博尔忽惭愧道:“属下资质愚钝,想得不够长远。” 慕容龙城安抚道:“你是个领兵的将才,打仗是一把好手,又何来资质愚钝一说?做好自己的分内事就行,琼海军比朝廷官兵要公平的多,不会因为你是我带过来的人就不予重用,好好干,将来必有个好前程。” 他顿了顿,又说:“不过你的说法也有道理,既然金州卫都打下来了,总不能完好无损地交还给鞑子,该做点什么才是。这样,你带人将鞑子的尸体丢几具到城内的水井中,把水源污染,再一把火烧了粮仓。这地方离鞑子的老巢盛京有点远,补给不便,辽南又是十室九空,抢都没地抢去,没水没粮的,鞑子就算重新派人过来,一时半会也很难站住脚。” 博尔忽抱拳作揖:“主人英明,属下这就派人去办。” 轻松拔掉了金州卫这个据点后,舰队继续北上,绕过长兴岛,放弃了远离海岸的复州卫,马不停蹄奔向了盖州。盖州卫的防御并不比旅顺口和金州更出色,在舰炮和线膛枪的火力面前,也是一鼓而下。 慕容龙城和他率领的陆战队表现极其出色,在舰队的火力掩护下,半个月内连续攻陷了旅顺口、金州卫、盖州卫等重要据点,整个辽东半岛只剩下一个复州苟延残喘,让努尔哈赤和皇太极两代人的努力几乎在一夜之间化为乌有为了解决侧后方的隐患,努尔哈赤和皇太极父子先后五次攻打金州、旅顺一带,历经天启、崇祯两朝,死伤无数才将这些地方全部占据。 消息像插了翅膀一样飞向各个方向,引发了种种连锁反应:盛京震怒,据说一向沉稳的皇太极连桌子都掀了大明京城则悲喜两重天,百姓欢呼雀跃,庆幸又出了一支能与戚家军媲美甚至更强的军队,能够屡次击败号称无敌的建州鞑子,而自崇祯帝以下文武百官则哀叹不已,这支军队再能打,不受自己控制,就是一把随时都能反过来插自己一刀的双刃剑,是福是祸,谁也不能保证。 京城,金銮殿。 本来这只是一次普通的早朝,可是因为辽南传来的消息,让大殿内的气氛很压抑。按理来说,所有人应该高兴才对:琼海镇以一己之力攻打辽南,大获成功,几乎将鞑子占据的据点连根拔起,从盖州到旅顺,一夜之间改旗易帜,辽东都司南路重回大明旗下。虽然这次行动没有兵部的命令,属于擅自行动,可是封夏天南为大将军时,已经授予了他对建虏的军事行动自主权,从官面流程上来看,没有任何问题,“收复辽南”这样的战绩完全可以给朝廷和皇帝脸上贴金。 可是琼海军发动兵谏,悍然围困皇城的一幕还历历在目,朝廷和皇帝的脸被打得啪啪响,这份战绩成了烫手的山芋,没人愿意去碰,也不敢碰。 崇祯疲倦地用手揉着太阳穴,询问:“诸位爱卿,对于琼海镇攻打辽南一事,有何看法?” 文武百官面面相觑,似乎人人都有话说,但是没人愿意先开口,分析这个棘手的话题。 最终还是履新不久的兵部尚书杨嗣昌打破了沉寂,他出列说道:“启禀陛下,臣认为,纵观夏天南的所作所为,虽然无法断定这次攻打辽南究竟是何目的,但绝不会是为了朝廷、为了大明江山社稷,而是包藏祸心,陛下不得不防。” 首辅温体仁闪身出列,反驳他的说法:“陛下,文弱此言,未免耸人听闻。不管夏天南有何居心,为朝廷收复辽南各卫所驿城是板上钉钉的事实,这对朝廷有利无弊,又何来包藏祸心一说?” 本来文武百官有各自的看法,都在心中酝酿着说辞,等到大佬们把基调定下来,再站出来表个态,在皇帝面前露个脸,以显示自己不是碌碌无为的庸才。但两个重量级人物旗帜鲜明亮出完全相反的论点,准备陆续站出来的人脸色一变,都悄悄把脚缩回去了开玩笑,一个是简在帝心正、当红的宠臣,一个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首辅,两个人看法南辕北辙,无论赞同谁,都会得罪另一方,这不成了站队了吗?这两个人,都得罪不起啊!还是再观望观望更保险。 崇祯想了想,好像两个的说法都有道理,于是问杨嗣昌:“长卿的话也有道理,不管夏天南出于何种目的,辽东都司南路各卫所驿城,陷落鞑子手中已久,如今被水师收复,不是很好吗?”他还有些话没说出来:朝廷四处用兵,根本没有精力顾及辽南,同时也没有能力击退盘踞金州、旅顺等地的鞑子,现在借夏天南的手把这些地方收回来了,难道不是好事吗?当然这话不能当众说,说了就是承认自己没用,大明百万官兵都做不到的事情,琼海镇随便派一支偏师就做到了。 10/9 21:39:52|43392317 第九百三十七章 蝴蝶的翅膀 崇祯的话说出了不少文武百官的心声:甭管夏天南打鞑子是为了沽名钓誉还是吃饱了撑的,反正是打赢了,辽南也收复了,这是客观事实,而琼海镇就算再怎么桀骜不训,终究还是大明官兵不是?夏天南这厮跋扈张扬是有的,野心也是有的,但是若说打鞑子是包藏祸心,怎么都说不过去。 杨嗣昌却不这么想,他分析道:“陛下,夏天南已经把手伸进了山东,据闻东三府已经是他的囊中之物——山东紧靠北直隶,对京城的威胁可想而知——现在他又悍然出兵攻打辽南,占据了盖州、金州、旅顺,打下复州也只是迟早的事,加上山东登莱,这是以点带面,打造一条围困京城的锁链啊!” 其实夏天南派人打下了这几处地方,除了旅顺口之外,都没有派兵进驻,主要目的是搞破坏,达到敲山震虎的目的,这其中的区别,远在千里之外的杨嗣昌自然无从知晓,他只是按照通常的思路来解读这一次军事行动。这番分析虽然离题甚远,围困京城也是想当然,但是歪打正着,隐隐约约触及了夏天南“牵制鞑子,先内后外”的战略意图。 这番说辞针对性很强,成功地挑起了崇祯对夏天南的疑心。崇祯悚然一惊,细细一想,好像还真是这么回事。从盖州到旅顺、登莱,这不正是一条弧线,把京城和北直隶都囊括其中的锁链吗? 自从承天门兵谏之后,崇祯就有了一种被迫害妄想症,总觉得“有刁民想害朕”,而这“刁民”是指谁,自然不言而喻。杨嗣昌这种似是而非的分析,引发了他的恐慌,而且越想越觉得正是如此。他愤愤地拍了一下龙椅,厉声道:“夏天南安敢如此?” 杨嗣昌虽然没有崇祯那样的被迫害妄想症,可是琼海军先在永定门外破坏了他与鞑子议和的计划,现在招呼不打一个就自作主张攻占辽南,更是把这计划完全摧毁了,换了他是皇太极,也不可能在吃了一个这么大的亏之后还能气定神闲地与对手停战议和——虽然琼海镇不受兵部控制,但是皇太极却会把琼海镇干的事算在朝廷头上。议和已成泡影,“攘外必先安内”的计划也无从谈起,加上之前在京城的过节,让他对夏天南更加仇视,只要有机会,他绝对会鼓动崇祯用尽一切办法对付这个刺头。 温体仁皱眉道:“文弱是不是危言耸听了?以琼海镇之强,若有不轨之心,用得着这么大费周章吗,还要煞费苦心跑去辽南打下盖州、金州、旅顺?” 这话虽然没直接点破,但隐含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琼海军完全可以一路平推到京城,京营根本抵挡不住,还需要故弄玄虚吗? 崇祯脸上有些挂不住,可是又不好驳斥温体仁的话,毕竟人家说的都是事实啊!他没有接这话茬,转而问杨嗣昌:“文弱有何提议?” 杨嗣昌正色道:“防人之心不可无。不管琼海镇是何打算,未雨绸缪早作打算总不会错。臣提议:调集北直隶、河南的驻军,移防至京畿一带,拱卫京师,防患于未然。” 温体仁一听,加强京师的防卫,这个理由倒是不好反驳,于是放弃了争论,摇了摇头,退回了队列中。 首辅不反驳这个提议,其他官员就更不会反对了,皇帝都表示了对琼海镇的忌惮,那么部署兵力加强京师的防御,就是政治正确的选择。既然有了保险的选项,那么文武百官就知道怎么做了,一时间官员纷纷出列,对杨嗣昌的提议表示赞同。 “杨部堂所言极是,京师的安危关系到大明社稷,抽调周边兵力拱卫京师理所当然,臣附议。” “臣也附议。” …… 崇祯见臣子都赞同,决心愈发坚定,便拍板定了下来。 “既然众爱卿都赞同,那就这么定了。着兵部调集北直隶、河南营兵,移防至保定府、天津卫、永平府三地,所需钱粮由兵部协同户部筹措。” 保定府在京城南面,与天津卫一东一西形成了一道门户,卡住了北上京城的必经之路;永平府在京城的东面,正好对着辽东半岛,加强此地的军事力量,理论上可以防御来自辽南的威胁。这么安排,从纸面上看是很周密的。 百官齐呼:“陛下圣明。” 朝会散了之后,杨嗣昌回到兵部,开始筹办调兵移防之事。虽然这事是皇上定下来的,作为兵部正堂的他又是极力推动,上层的阻力是没有的,但速度依然不会太快:官面的流程必须要走,公文往来就需要不少时间,而且为了调拨这些军队的钱粮开支,少不得要和户部扯皮,想要军队开拔,至少是几个月之后了,等到移防完毕,最早也是明年了。 和繁琐的官场流程相比,某些私下里的渠道做事效率要高得多。散朝之后,温体仁就把早朝上发生的所有事写了一封信,命人送到了夏天南派驻京城的黄龙那里。 黄龙本是高迎祥手下一员大将,现在则是琼海军派来专职驻守京城打探、传递消息的负责人,相当于旧时空的“驻京办主任”。收到首辅大人送来的书信后,他不敢怠慢,立刻派人从天津卫出海,乘船走海路返回临高送信。为了保证信息畅通,夏天南让船厂定做了一艘袖珍型的飞剪船,名叫“蓬莱”号,专用来通信。 情报司的人乘坐“蓬莱”号风驰电掣赶往临高,速度比陆地八百里加急的驿站快得多,不到十天就从天津到达了博辅港。 南园。 夏天南捏着温体仁的那封信,哈哈大笑:“真是天助我也!” 别人看到的只是朝廷加强了对琼海军的防备,而夏天南则看到了兵力调动后对整个天下格局的影响:河南的兵力本就捉襟见肘,现在还抽调入京,正好给了李自成大展拳脚的机会,提前推动闯军北上,借刀杀人的计划就可以实施了。夏天南这只蝴蝶的翅膀,终于压过了历史巨大的惯性,改变了原本历史事件的走向。js3v3 10/10 21:42:13|43445719 第九百三十八章 给李自成开挂 几日后,闯军大帐。 “什么,河南官兵兵力空虚,让我去打洛阳?” 李自成听完了刘黑子的话,半信半疑。 洛阳是河南屈指可数的军事重镇,对于闯军而言,不管是从经济层面还是政治层面,打下洛阳的意义都很重要,而且可以坚定李自成争霸天下的信心。在另一个时空,李自成兵败后仅余17骑退隐商洛山,雌伏几年后,重新拉起一支人马东山再起,由弱转强的转折点正是洛阳之战。此战之后,李自成连战连捷,从河南转战陕西,建立了大顺政权,开启了颠覆明朝政权的逆袭之路。夏天南之所以要推动李自成攻打洛阳,就是想复制他另一个时空的成功之路,加快进军京城的脚步。 本来按照历史的惯性,李自成不会在这个时间节点去攻打洛阳这样的坚城,毕竟以他现在的实力,啃下这种级别的大城池太过艰难,在原来的历史中,他积蓄了足够的实力攻打洛阳已经是崇祯十三年(1640年)的事了,也就是四年之后。但是夏天南可没有这个耐心等待这么久,他要给李自成开挂,硬生生把历史进度加快,在一两年之内完成原本十年才能做到的事情。 刘黑子作为琼海军联络人的角色常驻闯军,平时负责协调两军的流民和军械交易,已经和闯军阵中不少将领混熟了,说话也少了不少顾忌。这次从临高传来了夏天南的指示,让他想尽一切办法说服李自成攻打洛阳。 刘黑子接到指示后,开始了这个艰巨的任务。这段日子接触下来,他知道李自成虽然很有野心,但有一个优点:从善如流,善于听取别人的建议。从敌对的角度来看,这也是一个缺点,耳根子软,容易被他人的意见所影响,好好利用这一点,说服这个流寇头子接受琼海军的提议,也不是太难。 “闯王明见:我家将军与朝堂几位大佬来往密切,所以早早得到了消息:新任兵部尚书杨嗣昌对我琼海镇十分忌惮,将北直隶和河南境内的官兵抽调大半到京畿一带,驻守保定府、天津卫、永平府,拱卫京城。眼下河南境内兵力空虚,正是闯王大展拳脚的机会。” 李自成闻言有些心动,问道:“那为什么打洛阳?开封不行吗?” 刘黑子谆谆善诱:“闯王,你在河南有段日子了,开封和洛阳哪个更好打,哪个好处更大,心里肯定是有数的。开封总兵陈永福颇有善战之名,巡抚高名衡精明干练,不是那么好打的;而洛阳并无名将镇守,城中又有福王这样的大肥羊,只要能打下来,所得金银粮饷能抵得上寻常三五个城池。选哪个下手,一目了然!” 听到福王二字,李自成眼中发出了亮光。 天下人都知道,福王朱常洵子因母贵,因生母郑妃受宠,他是万历皇帝的最宠爱的皇子,一度有望成为太子,因违反祖制,大臣强烈反对才作罢。他被封为福王后,万历皇帝出于对这个儿子不能当太子的内疚,在郑贵妃的要求下,赐田两万余顷、请淮盐一千三百引,从扬州到安徽太平沿江各种杂税以及四川盐井的一部分收益都拨归福王府、可以说把半个明王朝的财富都给了福王。到洛阳就藩时,装载无数金银财宝的车队前后达100多里,让人叹为观止。若是能打下洛阳,尽取福王府的财富,确实比打下三五个城池收获还要多,对于闯军的壮大大有好处。 刘黑子继续加码:“我们将军还说了,只要闯王愿意动手攻打洛阳,他还愿意献上一份厚礼,协助攻城——当初我们未曾就抚之前,就是靠这样东西炮轰广州城,逼得两广总督定了城下之盟。”这份厚礼就是臼炮了。在这个时空,10英寸攻城臼炮就是个无解的bug,配合流民军蝗虫一般铺天盖地的大军,短时间内攻下洛阳并非难事。 李自成呼吸急促起来,虽然不明白这份神秘厚礼究竟是什么东西,但听口气就是一种极其厉害的大炮,对方这么有把握,想必对攻城是大有帮助的,那么攻下洛阳的难度就进一步降低了,他仿佛已经砍到福王府的财宝在向自己招手了。 他来回踱步,片刻之后停下来,对刘黑子说:“你说的话我都听进去了,让我再想想。” 刘黑子知道对方动心了,也不急着要得到答复,便起身告辞。 等刘黑子走后,李自成把手下大将全都叫来,将刚才的对话一五一十告诉了他们,然后问:“诸位兄弟,你们说说,这洛阳打还是不打?” 刘宗敏第一个站出来,大声说:“河南官兵抽调到京师,这消息应该不是假的,那么洛阳兵力必然空虚。不管这姓夏的是何居心,打下洛阳咱们却有实实在在的好处。别的不说,光这福王府就够咱们捞一把了,听说这老小子的府邸比皇宫大内还阔绰,钱财比朝廷的国库还多,这样的肥羊不宰他宰谁?” 高一功也说:“闯王,如果真能打下洛阳这样的重镇,一战成名,咱们就算打响名头了,什么曹操、八大王都要被咱们压一头,咱们就是天下义军之首,到时候有钱有粮、各路义军归心,那个谶语未必不能成真。” 大家心里都有数,所谓谶语,说的就是“十八子,主神器”了。一想到有机会号令天下群雄,甚至登上九五之尊的位置,所有人的心头都火热起来。如果闯王当了皇帝,那么他们就都是从龙的功臣,一辈子的荣华富贵是跑不掉了。 众人都叫嚷起来:“闯王,干吧,打下洛阳,大块吃肉、大碗喝酒、大秤分金!” “闯王,一路打进京城去,把皇帝拉下来,你坐上去,咱们共享这花花江山!” 见众人都支持,李自成脸上露出了笑容,大手一挥,豪爽地说:“好,那就去打洛阳,破了福王府,金银财宝大伙一起分!” 第九百三十九章 洛阳之战(上) 流寇的流动性很强,打到哪抢到哪,没有祭旗开拔这些繁琐的流程,也没有后勤保障的压力,说走就走。李自成下定决心后,闯军立刻出发,首先攻下了洛阳附近的宜阳县城,三天之后,又一鼓作气攻下了永宁县和新安县,对洛阳形成了四面包围之势。 飞报传到河南府邸洛阳城,前兵部尚书吕维祺,河南参政王胤昌,河南巡抚李风仙,洛阳知府亢孟桧,河南总兵王绍禹等人紧急协商,立即上奏朝廷,请求火速支援河南。但河南境内甚至北直隶南部的兵力都被杨嗣昌调去守御京城,兵力空虚,此刻河南境内无兵可调。最后只等来一张圣旨,旨令李风仙、王胤昌、王绍禹等人加强守备,等待援军。 面对这道圣旨,诸人倍感无奈,援军是遥遥无期了,只能靠自己。于是李风仙、王胤昌下令,全城动员,全民皆兵,准备迎战。 随着四周的州县纷纷陷落,闯军步步进逼,战争的恐惧在城中蔓延开来。洛阳城中百姓乱作一团,各种传闻纷纷出现,有钱人家开始寻找退路,各县上万难民和有钱大户逃入洛阳城中,附近地方武装也退守城中。城中寺院、庙观都住满难民,官府和大商户搭起粥棚救济。 官军把监狱里关押的几百名犯人放出来,押着他们从洛河滩拉大青石头往城中运,用来守城,城墙内四周,堆满了大青石头。城中街道上,巡游的练勇多了起来。五月初五,官府下告示,城中所有十五岁以上,五十岁以下的男、女都要参加护城,男的上城墙,女的参加做饭,如有不从者,就地正法。晚上,城中大街上燃起堆堆篝火,把城中照的通明。官兵巡逻队伍不停的巡查,洛阳城中在不安中度过了一个个夜晚。 五月初七,洛阳城四大城门,开始关闭,洛阳知府衙门召集城中各里、甲长在城墙上划分各里、甲防守具体位置。官兵也划分了各自的防区:东门,由副将刘见义镇守;西门,有参政王胤昌镇守;南门,由副将罗泰镇守;北门,由总兵王绍禹镇守。城池上架起了红夷大炮和各种土炮,由官兵和各县逃入城中的地方武装守卫。各里、甲参加护城男子和难民中男子,开始参加护城战事演练。 五月初八,官府打开县库,男人们开始往城上转运大青石头、砖块、圆木和水等战事用物;妇女们开始在大街上搭棚、垒灶、磨面,有在城中菜地拔菜。为了保住自己和家人的性命,城中百姓都忙碌着,他们虽然又紧张又害怕,但是积极性都很高。 时间在紧张的气氛中一天天过去,战争的阴影也越来越近了。 该来的终究来了,崇祯九年五月初十,二十多万闯军浩浩荡荡来到洛阳城外,将洛阳四面团团围住,大战一触即发。守军从城墙往外望去,只见漫山遍野都是密密麻麻的人群,似乎无边无际,不由得紧张起来,这样浩大的阵仗,攻起城来,自己挡得住吗?不过出乎他们意料的是,大军并没有立即攻城,而是在城外搭起层层大帐,围而不攻。 李自成在刘宗敏、郝摇旗、高一功等人的簇拥下策马来到洛阳北面的安喜门,查看城防。 洛阳是天下名城,十三朝古都,城池历来坚固。明洪武六年(373年)又进行了加固,将原来周围八里三百四十五步的城墙改筑成大青砖护砌的砖墙,高四丈,筑四大城门,并建阙楼,周筑三十九座抗敌台及城池四角角楼,又在城外开挖城沟,沟深五丈,宽三丈,引入廛水。加固后的城墙形势险要,坚固壮观,易守难攻。 刘宗敏看着城墙啐了一口,悻悻地说:“这些瓜皮把城池修得像个王八壳子,看来不死上一两万人,是很难攻下来了。” 李自成看着巍峨的城墙和宽阔的护城河,眉头拧成了一个“川”字。流民军队的惯用战术是流动作战,攻坚从来就不是他们的强项,虽然这次与琼海军私下合作,得到了不少小炮,可是这种小炮野战固然犀利,打这样的城墙却心有余而力不足。他回头问:“琼海军的刘兄弟呢?叫他过来。” 刘黑子被带过来后,李自成开门见山地问:“刘兄弟,你不是说你家将军要给我一份厚礼吗?现在我的人马已经准备就位,厚礼呢?” “闯王不要心急,这份大礼已经在路上了。从琼州到河南路途遥远,虽然兄弟们日夜兼程,只怕也要过几日才能到达洛阳城下。” 李自成有些郁闷地挥挥手,让刘黑子下去,然后问左右:“琼海军的攻城利器还没到,咱们是等一等还是直接动手?” 刘宗敏哼了一声:“没了张屠夫,就得吃带毛猪吗?他们的玩意说得挺玄乎,可是没亲眼见到,谁也不知道到底好不好使。依额看,不能全指望他们,还是自己先攻城,等他们的玩意儿送过来,好使的话,算是锦上添花,不好使的话,也不会有啥损失。” 郝摇旗、高一功等人纷纷赞同:“没错,没炮的时候,额们不是照样打仗?大不了用人命填便是。” 李自成点点头:“你们说的有道理。从陕北起兵以来,额们要啥没啥,拿棍棒菜刀照样打败了官兵,现在不能太依赖琼海军的火器,忘记了本分。”他伸手指着前方几里外的城楼,大声说,“传令全军,埋锅造饭,吃饱喝足,今晚睡个好觉,明日辰时开始攻城!” 夜幕降临后,城外闯军点起堆堆篝火,火光冲天,红彤彤的火焰照亮了夜空。而城中静的吓人,城墙上巡逻的官军和民勇不停巡查着,防止敌人乘夜攀爬攻城。 城墙内外的气氛紧张肃杀,可是城内的福王府却灯火通明,丝竹之声萦绕,福王朱常洵用完晚膳,正在欣赏歌姬的歌舞。 王府大门外,一顶轿子匆匆而来,在门口停下,一名随从上前敲门,自报名号:“豫石先生求见福王殿下。” 第九百四十章 洛阳之战(中) 豫石先生是前任南京兵部尚书吕维祺的别号,除了官职履历不凡,他也是河南屈指可数的大儒之一。吕维祺自幼习理学,二十六岁中进士,授兖州推官,擢升吏部主事,后因得罪九千岁魏忠贤,辞官还乡,设芝泉讲会,传播理学。崇祯元年复官,任南京兵部尚书。又因“剿寇”不力,归居洛阳,设立“伊洛会”,广招门徒,著书立说,学生遍布各地。所以虽然只是致仕的官员,但他在洛阳城内说话依然很有份量。 寻常人这么晚来到福王府求见,多半会吃闭门羹,但是吕维祺的身份超然,王府的人不敢怠慢,将其迎了进来。 吕维祺跟随王府管事穿过前院、后花园,一路上所见:只见处处灯火通明、楼堂庭轩金碧辉煌,假山溪流淙淙、花园百花争艳。尽管不是第一次来,但是还是被这种奢华和气派所震撼,南京皇宫也未必有这般华丽,一路摇头不已。 来到一处大殿,管事先行通报之后,带着吕维祺进殿。 在殿外还只是隐约听见了丝竹之声,殿门打开之后,各种乐器和歌姬浅吟低唱的声音扑面而来,酒肉的香味和脂粉味混合在一起,让吕维祺恍如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面对衣着暴露的歌姬,年近六旬的吕维祺眼都不敢抬,盯着地面,心里默念着“非礼勿视、非礼勿听”,直到来到福王的座位前,才敢抬起头。 朱常洵是一个三百多斤的胖子,侧躺在榻上上就像一大坨肉,移动都很困难,唯一灵活的就是一双眼睛。看见吕维祺一脸严肃,他眼珠子咕噜噜转了转,伸手虚压,登时舞乐之声戛然而止。 “先生这么晚来,所为何事?” 吕维祺诚恳地说:“福王殿下,如今洛阳城被闯贼围得水泄不通,稍有差池,就是城破人亡的下场。现在城中无论官兵、百姓,只要是十五岁以上的男子都要守城,这安家费、抚恤银一个子儿都不能少,府库已经入不敷出,所以河南巡抚、知府、总兵推举我前来求见……” 朱常洵一听就变得愁眉苦脸,回答:“守城是你们的事,与本王何干?这些安家、抚恤银子总不能让本王来出吧?” 吕维祺素闻福王富可敌国却吝啬无比,今日总算见识了,心中长叹一声,耐着性子劝道:“唇亡齿寒,洛阳城破,流寇又怎会放过福王府?就算不看在洛阳十几万百姓的份上,为了殿下自己的安危,请为城防出一份力……” 朱常洵歪着头想了想,好像确是这么回事,外城破了,福王府也难以幸免,若是这么想的话,出点银子心里就好过一些。他有些肉痛地问:“你们的打算让本王出多少?” 吕维祺小心地说:“巡抚衙门和知府衙门命人计算过,除去吃饷的官兵,招募的民勇有两万余人,府库倾其所有,还差一万八千两银子……” “不行,没那么多银子!”朱常洵打断了对方的话头,“王府开支大,流水不多,最多出一千两,再多就免谈。” 吕维祺瞠目结舌,没想到这位王爷吝啬到了这般地步。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反应过来,伸出一根手指:“一千两只是杯水车薪,一万两如何?” “最多两千两,爱要不要!” “那八千两?” “不行。” …… 一番讨价还价之后,福王在三千两的数字上点了头。吕维祺见无法要到更多的银子,只得悻悻离开。剩余的银子,看来只能从城中富户身上打主意了。 第二日,从各处募集来的银子被运上了城墙,按人头发放给官兵和民勇,只是数目在官府承诺的基础上减少了一半。对于这个待遇,官兵和民勇们都很不满,私下讨论着各自听来的消息。 “听说官府没银子,找大户募捐的,可是没凑够,才给咱们发一半……” “你知道什么。城中大户倒是不含糊,根据家境,几十两、几百两不等。只是那福王府,听说比皇上还富,却只愿出三千两银子——听说王府里连碗筷、地砖都是金的,这点银子,拿几副碗筷、敲几块砖就够了——这么有钱,却不愿拿出来犒军,咱们这些人饿着肚子守城,你说咱们图啥?” “还有这回事?他娘的,要不是我家中老小都在城中,这城我还不愿守呢,等流贼攻进城,把福王府抢光才好!” 议论声传到旁边两个坐在地上瞌睡的民勇耳中,两人的眼睛悄悄睁开了一条缝,互相对视了一眼,微微点了点头,原来这两个人只是假寐,并没有真正睡着。 过了一会,其中一人假装上茅厕,下了城墙,另一人等候一会,也假装上茅厕,后脚跟去。 “听见了吗?这守军也不是铁板一块,连安家费和抚恤银都不给足,只要稍有挫折,就会树倒猢狲散……” “是啊,得想法子早点把城里的状况通知城外的兄弟。” 两人窃窃私语一番,议定了该怎么做之后,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一前一后又回到了城墙上。 入夜,刘黑子来到李自成的大帐求见。 “你是说,城里的守军对福王不满,颇有怨气,攻城的机会来了?”李自成眯着眼问。 “正是。我们派入城里的兄弟说,福王富可敌国,设一次酒宴就要花掉成百上千两银子,可是面对大军围城,却不愿掏银子募集民勇守城,好说歹说,只愿拿出三千两银子。现在守城的官兵和民勇只拿到一半的安家费,而且一旦战死,抚恤银都没有着落,怨气很大,这正是闯王大举攻城的好机会。” 夏天南决定怂恿李自成攻打洛阳的同时,就派出了情报司的人混入城中,里应外合,配合城外的大军。 李自成皮笑肉不笑道:“你家将军简直是诸葛再世,什么事都算在前面,我大军还没到,你们的细作就已经入城了,手段高明啊!” 刘黑子笑了笑:“这只是证明我们将军与闯王合作的诚意,没有其他用意,城中缴获,我们也不要一文钱,闯王大可放心。” 第九百四十一章 洛阳之战(下) 听说对方对城中财物一个子都不要,李自成放下心来,脸色也缓和了一些。 “既然这洛阳城外强中干,那么明日就开始攻城。” 第二日,随着几声炮响,闯军开始了全面攻城,潮水一般的人群朝城墙涌去。 由于流民人数太多,根本没有区分佯攻和正面进攻,兵力被均匀地分配到四个方向,打下哪个算哪个,一时间四个城门同时吃紧,战斗从一开始就进入了白热化。 闯军有备而来,攻城的器械准备非常充分,除了琼海军提供的山地炮,也有从官兵手中缴获的红夷大炮,一股脑儿都摆上了前线,也不管瞄没瞄准,对着城墙狂轰滥炸。 “轰轰轰”,大大小小的炮弹雨点般飞向城头,守军被压制得根本抬不起头,全部躲在墙垛下。只听到炮弹砸在墙垛上、城墙上,“噼啪噼啪”的闷响声不绝于耳,碎石四处乱溅,即便有城墙掩护,还是有人被碎石击中受伤。 刘黑子站在中军位置观察战斗,看到炮击的效果,悄悄摇了摇头。虽然这些炮打得挺热闹,可是中看不中用,对于城墙守军真正的威胁极少,根本无法达到有效杀伤守军的作用,相对于琼海军而言,战术水准不在一个档次。 等到几轮混乱的炮击结束后,闯军士兵也冲到了城墙附近,把身上扛着的装有泥土的麻袋丢入护城河,瞬间就填出了一条条可供通过的道路。手执钢刀和长矛的士兵呐喊着顺着道路过了护城河,中途免不了拥挤之中有人掉落水中,扑腾半天也上不来。 没有了炮火的威胁,墙头的守军露出了头,官兵的弓箭手们拉开了弓,对准城下的人流射箭。密密麻麻的箭矢落入人群中,踩在麻袋上过河的人无处躲避,纷纷中箭掉落水中,“扑通扑通”的声音响个不停。 虽然遭受了迎头痛击,可是流民的人数太多了,更多的人前赴后继冲了上来,老营的弓手们也出现在墙下,和城头开始了对射,杀伤效果一般,但成功地让守军的箭雨稀疏了不少。 一张张云梯架上了城墙,蚂蚁一般的人流往云梯上攀爬了上去,弓箭对射停止了,战斗进入了肉搏模式。 民勇们吆喝着抬起青石往下丢,几百斤重的青石顺着云梯滚落,伴随着惨叫声,攻城的士兵们像树上掉落的果子一样噼里啪啦往下掉,云梯承受不了青石的重量垮塌,轰然倒地,连同石头一起把摔在地上的人压成了肉泥。 原始的守城手段效果显著,一张张云梯被砸断,比架起来的速度更快,攻势很快就被遏制住了。 后方观战的李自成不为所动,仿佛死得都是无足轻重的蝼蚁,一点也不心疼,继续下达命令:“继续,谁能第一个登上城头,赏白银百两、调进老营。” 进了老营就能吃香的喝辣的,战利品的分配也占据绝对的优势,与炮灰部队的待遇有天壤之别。这么优厚的条件,让士兵们像打了鸡血一样往前冲,不管死伤如何惨重,攻势始终绵延不断。 云梯架上去,被推倒、砸断,又架上去,又砸断……如此反复,城墙下的尸体已经堆成了小山,墙头的青石也越来越少,闯军用人命消耗着守军的守城器械,似乎收到了一定成效。 眼看着城头落下的青石逐渐稀疏,攻城一方慢慢占据一定上风,可是太阳也下山了,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尚且没有一个人能登上城头。 李自成望了望天色,估摸着不到半个时辰就会天黑,到时候没有了足够的照明,攻城部队就会乱成一锅粥,很不甘心地下令鸣金收兵。 听到收兵的信号,攻城部队如释重负,潮水一般退了下来,虽然乱世之中性命贱如狗,可是谁也不想就这么稀里糊涂死在城墙之下,能多活一天算一天。 守军更是如同放下了千斤重担,一个个累得瘫坐于地。他们的人数远远少于对手,如果不是占据了城防的优势,加上守城器械准备充分,官民配合同心协力,早就被闯军攻上来了。要是太阳晚下山半个时辰,墙头的青石又耗费殆尽,结果就很难说了。 负责指挥北面安喜门防御的总兵王绍禹不敢松懈,大声下令:“大伙不要懈怠,流寇随时会再度攻城。墙头的青石已经没有了,赶紧去附近拆些民房,把石头、砖块、木头都搬上来,防备他们下一次进攻!” 官兵和民勇怨声载道,却不敢违抗命令,只能拖着疲惫的身体下墙去拆房子,搬运石头砖瓦。 闯军中军大帐。 “你不是说城内守军无心恋战吗?可是额看他们倔得很,个个跟杀了他老子似得,打起仗来那叫一个不要命!”李自成沉声抱怨着。 刘黑子很镇定:“闯王息怒。并非我们的人情报不准确,毕竟城中有他们的家人,这些官兵和民勇有一定的抵抗意志,也是在所难免。今日毕竟只是第一天,只要今日这样的势头保持下去,我相信用不了多久,守军就会崩溃。” 刘宗敏瞪着他,质问道:“你说的大炮呢,现在不来,更待何时?如果要额们拿命去填,把城攻下来了,你们的炮才运来,那又有甚用?” “刘将军请放心,我已经得到消息,炮已经运到了归德府一带,最迟后日就能到达洛阳。” 刘宗敏骂骂咧咧地想要抽刀子,“贼你妈,老说快到了快到了,却哄骗额们在洛阳城下死伤惨重,元气大伤,你们莫非是想借刀杀人,来个一石二鸟?” 李自成拦住了刘宗敏拔刀,瞪着刘黑子:“额再信你一回,如果是消遣额们,让宗敏一刀剁了你下酒!” 大帐之中气氛紧张,几十里之外的旷野中,一支队伍却在月光下打着火把行军,目标正是洛阳方向。 火光照亮了领头人物的脸,正是第一团炮兵营营长左武卫。他骑在一匹蒙古马上,眺望着西方的夜空,踌躇满志地说:“等到了洛阳,让流寇和中原官兵见识见识咱琼海军攻城炮的厉害!”js3v3 第九百四十二章 霰弹过处,寸草不生 第二日清晨,左武卫一行人到达了闯军大营外,自报家门后,早已等候多时的闯军士兵层层报了上去,李自成等人很快就迎了出来。他们很想见识被说得神乎其神的大炮是什么模样,也顾不上摆架子了。 “贼你吗哦,这就是你们说的攻城大炮?”刘宗敏围着一门臼炮转圈圈,疑惑地问,“这就是个舂米的大号桶嘛,不过是用铁铸的……这玩意真的能派上用场?” 李自成也一肚子问号,看着这黑不溜秋不起眼的笨家伙,怎么都看不出哪里厉害了。 还不如多弄几门红夷大炮才是正经,李自成想。 左武卫自信满满地回答:“不要小看这家伙,它能打70斤的开花弹,红夷大炮之类的完全没法比。咱们琼海军当年一千来人就能炸得诺大的广州城没脾气,现在二三十万人围攻洛阳,有这东西自然是手到擒来。” “70斤,还是开花弹!”李自成和众将领都惊呆了。红夷大炮能打十几二十斤的炮子就已经是他们能理解的极限了,70斤的炮子,那是什么概念?一个成年瘦子也就这重量吧,一炮能打一个人出去? 刘宗敏附身摸了摸炮身,敲了敲外壁,然后探头往炮膛内看了看,连连摇头,说:“额不相信。这个铁桶能有这么厉害?” “不信,试试就知道了。”左武卫微微一笑,“请闯王把明天的头阵交给我来打,等炮击结束后,就可以大举攻城了,我能保证今日遇到的抵抗微乎其微,破城指日可待。” 虽然对左武卫的建议半信半疑,但李自成也没有更好的攻城法子,只好死马当作活马医了。他摆摆手:“就依你。不过丑话说在前头,要是开炮没什么效果,就别怪额对你们不客气。” “请闯王放心,看我们的吧。” 随着令炮响起,攻城又开始了。在城墙上和衣而睡的守军从半梦半醒间惊醒,紧紧握住手中的武器,来到墙垛的孔洞向外张望,察看攻城大军的动向。 这一眼望去,颇为古怪。密集的流寇大军并没有一窝蜂地冲上来,而是缓缓地移动到城墙弓箭的射程之外,然后停下,紧接着一门接一门的大炮被推了上来,大大小小的型号都有,看样子又是想先拿炮轰。守军连忙把头缩回去,紧紧靠着外侧的城墙蹲下或者坐下,以躲避炮弹的攻击。昨日守城的经验告诉他们,炮子再厉害也不会拐弯,只要躲在墙垛后就没事——除非对方能把城墙轰塌,让他们葬身砖石瓦砾之中。 左武卫对李自成说:“闯王,炮阵已经布置好,现在请你派人佯攻,弓手步兵都要上,把守军引出来。” 李自成看了他一眼,压下心里的疑惑,下达了佯攻的命令。 几千人出列,呐喊着往前冲上去。护城河昨日已经被填出了数条土路,现在无需重新填河,直接冲过去便是。一张张云梯架在了城墙上,人们争先恐后往上爬去。 喊声惊动了守军,他们不知道对方派这么点人冲上来是什么战术,但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对方登上城墙。一名千总模样的将领喊道:“别做缩头乌龟啦,都站起来,动手,把这些人赶下去。”要是让对方登上墙头,援军再源源不断地上来拼消耗,以双方的人数差距,这段城墙很快就会失守。 官兵和民勇们也顾不得对方可能发动炮击了,连忙站起来,抬起檑木和石块就往下砸。这种情况下,他们倒不是很担心大炮,有墙垛的掩护,加上人员分散于各段城墙,实心炮弹的杀伤力并不理想,相反,对于城墙上蚁附攻城的流寇来说威胁更大,因为他们毫无遮蔽,而且人群更密集,目标也就更明显。有对方的人做沙包,他们投鼠忌器,自己自然就安全了许多。 左武卫观察着战况,当看到密密麻麻的守军脑袋出现在墙头时,大声下令:“所有山地炮准备:榴霰弹两轮齐射,准备……” 炮兵营把自己带来的十多门山地炮排成一列,按照指令装上了圆筒形的榴霰弹。 左武卫高举指挥刀,重重劈下,大喊:“开炮!” “轰轰轰”,伴随着巨大的炮声,圆筒形的炮弹拖曳着白烟钻出了炮膛,划出一道较为平直的弧线,飞向了城头。 左武卫闭上眼,心中默数了两声,然后睁开眼,轻轻说:“炸!” 十几枚圆筒接二连三在半空中裂开,化成圆锥形的弹雨,往前方喷射,把整段城墙都笼罩其中。 正在用檑木和石块抵御攻城的守军们瞪圆了眼珠看着眼前密密麻麻的弹雨,差点脱口而出一句:这是什么鬼? 不过他们没有机会开口了,密集的弹幕像一场金属豪雨,把他们一扫而空,墙垛也拦不住这么密集的弹丸。在“噼噼啪啪”的金属和砖石撞击声中,凡是站立的人上半身都被打成了筛子,很多人的头颅、胸膛、腹部都被砸得稀烂,完全不成人形,鲜血和肉屑随着弹丸往后方溅射,把后方的墙垛染成了红色。 少数幸存者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轰轰轰”的炮声再度响起,冒着白烟的圆筒形炮弹又在他们眼前炸裂开来,弹丸带着“呜呜”的呼啸声,穿透了这些人的身体。 霰弹过处,寸草不生。 两轮榴霰弹射击完,长达数百米的城墙没有一个能够站立的守军,城墙上满地的尸体和断肢、肉屑、碎布,血流成了小河,惨状如同炼狱。 就连正在攀爬云梯的闯军士兵也被散布范围很宽的霰弹波及,不少人被打成了筛子,纷纷掉下城墙,好几张云梯被弹丸拦腰砸断,轰然倒塌,一长串人全部率落地面,非死即伤。 炮击的效果让所有人都震住了,李自成等人张大了嘴巴,说不出话来,负责攻打北门的数万大军也是瞠目结舌,呐喊助威声全都消失了,诺大的战场一下子变得雅雀无声,安静地可怕。js3v3 第九百四十三章 臼炮的威力 扫除了正面城墙的障碍之后,在没有任何威胁的情况下,炮兵营大摇大摆地把七八门臼炮推进到离城墙两百步的距离,不急不忙地开始了发射的准备工作。 李自成望着前方的状况,有些不解地问旁边的刘黑子:“刘兄弟,你们琼海军都是这么攻城的吗?这些小炮打的炮子很厉害,把墙上的守军都一扫而空,趁着这空隙,正好抢占这一段城墙啊,为什么还慢吞吞地换另一种炮?” 刘黑子解释道:“闯王,洛阳是大城,城中军民凑出十万人守城问题不大,人手充足得很。这一段城墙虽然死伤惨重,不过很快就能从其余地方调兵过来,现在重新发动攻势,无非又是回到了蚁附攻城的老办法,战局依然是胶着状态,对闯王不利。咱们的炮兵营这两轮榴霰弹攻击,不是为了直接攻城,而是为了掩护这几门臼炮顺利部署到城墙之下——两百步的距离,弓箭很难构成威胁,而大炮正好是射击死角,这样一来,他们就能安心开炮了。这种臼炮效果如何,多说无益,请闯王一看便知。” 说话间,臼炮的发射准备已经完成,左武卫望着墙头隐约冒出的人头——那是其他地方调来的守军,用以补充这一段城墙的防守真空——心里说:对不住了,你们来晚了,臼炮部署完毕,任何人来也是回天乏术了。 他高高举起指挥刀,大声下令:“开炮!”挥刀重重往下一劈。 “嘭嘭嘭”的闷响声绽开来,臼炮喷射出橘红色的火焰,将70斤左右的爆炸弹送入半空。在几万人的注视下,炮弹拖着红色的焰火划出了一道长长的抛物线,飞越最高点,然后一头俯冲下来,狠狠地砸向地面。 寂静了片刻,“轰轰轰”的爆炸声接连响起,隔着城墙都能看见城中冲天而起的浓烟和四处飞舞的砖石、木屑、瓦砾——这是爆炸的气浪造成的效果。 “额滴个亲娘……”刘宗敏目瞪口呆看着爆炸的效果,这种无视城墙防御,隔山打牛式的攻击方式刷新了他的认知。原本他对琼海军的援助不屑一顾,所有人数他叫嚣得最凶,现在亲眼见证了这种炮的威力之后,怼人的话再也说不出口了。 李自成比刘宗敏镇定一些,但也被深深震撼了。难怪琼海军不辞辛苦千里迢迢从琼州府把这种炮运来,用于攻城果然有奇效。 城外看不到爆炸现场,视觉效果打了折扣,可是城内仿佛一下子跌入了阿鼻地狱。落在城内的70斤爆炸弹大多都成功爆炸,巨大的冲击力让土木结构的房屋变得脆弱不堪,多栋房屋被炸得瓦片粉碎、房梁断裂,很多人家的墙壁开裂,门板窗户都被炸飞。一群正在搬运檑木准备登上城墙的民勇被炮弹砸中,爆炸产生的巨大气浪将数人掀到了两三米外,檑木翻了几个筋斗飞了老远落下,把其他民勇砸得脑浆迸裂。 突如其来的爆炸让原本以为城墙坚不可摧的守军一下子失去了安全感,几丈高的城墙都被对方的大炮视若无物,还有什么地方是安全的? 墙头的守军担心这种诡异的炮弹落到自己头上,四处乱跑,墙下等待搬运擂石檑木的民勇们更是一哄而散。不过是几两安家费而已,犯不着傻站着挨炸白白送死,虽然城破之后也没有好果子吃,但总好过当场死于非命。 负责北面安喜门防御的总兵王绍禹眼见不妙,连忙把亲兵都派去弹压秩序,大声疾呼:“把人都给我堵回来,万万不能让城防空虚,给流寇机会,城一破。流寇的炮固然古怪,老子手里的刀也不是吃素的,不听命令的,一刀给我砍了,看炮子快还是我的刀快!” 亲兵们奉命四处堵截,拦住民勇们的去路,一口气砍了百八十个脑袋,总算把溃散的势头挡住了。民勇们冷静下来后,在亲兵的钢刀威逼下,心不甘情不愿地回到岗位上,继续搬运檑木、擂石。 就在守军的秩序逐渐恢复后,无情的炮击又开始了。 “嘭嘭嘭”,闷响声接连响起,数颗炙热的硕大铁球划破天空,越过高大的城墙,如同流星雨一般降落下来。 “轰轰轰”,爆炸声再度回荡在街头巷尾,原本残破的街道、房屋在猛烈的爆炸中一间间倒塌,化成一堆瓦砾,督战的亲兵和民勇一起被气浪掀到了半空,然后重重摔下,口鼻流血而死。 这下子不仅是民勇们崩溃了,连官兵也加入了溃逃的大军,人们四处奔逃,想离开这片死亡区域。密密麻麻的人群往四面八方逃去,其中也有督战的亲兵——军法再严苛无情,求生的本能还是占据了上风。 王绍禹急眼了,这么打下去,人都逃光了,安喜门就不攻自破了。他拉过一名心腹,在爆炸声中大声说:“赶快去找吕部堂、李巡抚、王参政、亢知府,让他们从其它门调集援军过来。流寇北面火力太猛,咱们撑不住了……” 城外,李自成大喜过望,炮火显然极大程度上摧毁了守军的抵抗意志,是时候攻一攻了,他下达了攻城的命令。 等待已久的攻城部队潮水般涌向了城墙。在火炮的反复扫荡下,城头的远程火力基本上消失了,闯军士兵们毫无障碍地登上了云梯,眼看攻上城头唾手可得。 关键时刻,从东面建春门、西面丽景门调来的援军及时赶到,密集的人群从两侧的城墙奔跑了过来,补上了被炮火摧毁的防线。 战斗再度进入了白热化,墙头杀声震天,激烈的肉搏战在城墙上反复拉锯,不时有人掉落下来。 在前兵部尚书吕维祺、巡抚李风仙、参政王胤昌、知府亢孟桧等人的通力合作下,经过一天的拉锯战,付出了极为惨重的代价,勉强守住了安喜门,夜幕又悄悄的降临了。 闯军大帐中,刘黑子献策:“白天的炮击和攻城,已经消耗了城内不少兵力,为了保住北门不失,东门、西门的兵力都吃紧,他们坚持不了多久了。在下建议:明日可加强东门和西门的攻势,另外,今晚可以在北门喊话,瓦解守军的意志,软硬皆施、双管齐下。” 第九百四十四章 以柔克刚 “喊话?”李自成有些不解,“都打到这份上了,不是你死就是我活,还有什么话好说?” 刘黑子不急不忙地说:“我家将军临行前说过,碰到难缠的对手时,闯王可以试试怀柔手段。眼下洛阳守军粮饷不足、人心惶惶,加上我军炮轰一番后士气大跌,全凭一口气撑着,只要闯王派人喊话,承诺不屠城、不扰民,官员不追责,百姓不纳粮,攻城可以事半功倍。当然,这只是建议,听不听全在闯王。” 李自成闻言低头不语,揣摩着这番话隐藏的含义。 刘宗敏不满地问:“不屠城也就罢了,不扰民的话,叫额们喝西北风不成?兄弟们就指望着破城之后好好抢一把,玩几个大户人家小姐呢!还有让百姓不纳粮,这都是什么馊主意?百姓全都不纳粮、不缴赋税了,大军的粮饷从哪里补给?” 刘黑子嘿嘿一笑:“刘将军,洛阳有福王在,即便不抢百姓,也能赚得盆满钵满,又何必在乎百姓那三瓜两枣?至于不纳粮对于贵部而言根本没有损失,你们本就是义军,并非官府,征粮收赋也是名不正言不顺,而且现在抢官府和大户就足够供养大军,所谓不纳粮只是一个煽动百姓的噱头而已……” 根据夏天南的记忆,历史上李自成正式提出“均田免粮”的口号还是崇祯十三年1640年的事了,显然赶不上这次洛阳之战,再说受他这蝴蝶翅膀的影响,这个时空的李自成还会不会提出同样的口号,一路打进京城,都很难说。另外,据说这口号是李岩提出来的,可是正史中并无关于李岩的记载,这个人是否存在也还存疑,就算历史上真有这个传奇人物,现在李自成进军河南的步伐提前了,历史被改变了,这兵荒马乱的,也不知道李岩还会不会投奔闯军。所以夏天南决定,不如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提前透露这些伎俩招数,助其成事。 李自成思来想去,以不扰民和不纳粮的噱头消磨守军的抵抗意志,倒不失为一个好办法,堤外损失堤内补,抓了福王,收获远大于从百姓和普通官员身上榨出来的那些好处。他当即拍板:“刘兄弟所言极是,就这么办了。” 夜色中,北面的城墙上,守军燃起篝火取暖,刀不离手、甲不离身,防备流寇夜袭。白天战死的兵勇尸体已经被运走,可是满地的血迹不是一时半会能清洗干净的,一股浓浓的血腥味无处不在,被篝火的热浪一熏,让人闻了几欲作呕。 兵勇们强忍着不适,抵抗着睡意的侵袭,枯坐在篝火旁。白天的惨烈战斗,让所有人都没有了闲聊的兴致,他们都不知道自己会何时死在大炮之下,或者死在流寇的刀下。 由于北门吃紧,原本驻守东门的副将刘见义被调了过来,替换总兵王绍禹下去休整。此刻他坐在城楼里,铁青着脸,用布擦拭着腰刀,一言不发。 跟随左右的一名心腹守备见状,试探着问:“大人可是为了战事担忧?” “担忧个屁!”刘见义恨恨地啐了一口,“老子是心里憋屈。王绍禹那个家伙吃肉,汤都不给咱留点,吕部堂从福王那里求来三千两银子,本来是用来补足大伙的安家费,可是这厮一个人截留了两千两,只拿出一千两,就算加上李抚台、亢知府给的,也还是不够分……”其实他心里想说的是,士兵们的安家费贪墨了也就罢了,最可恨的是不拿出来分赃,自己好歹也是个副将,连口剩汤都没喝上。 那守备说:“总兵大人吃相也忒难看了点。莫非是看到这城守不住,想要捞点银子,准备退路?” 刘见义冷哼一声:“谁知道呢?若真是如此,老子也不傻不拉几地在一棵树上吊死。惹毛了老子,把门打开放李自成进来,这身皮一脱,跟他吃大户去。” 那守备眼睛一亮:“这倒是使得。听说李自成对投降的官兵很是优待,跟着他吃香的喝辣的,岂不比这苦哈哈的官兵强上百倍?” 就在这时,城外突然响起了喊话声,从四面八方传来。 “官兵兄弟们,闯王说了,只要放弃抵抗,放额们入城,不管你们手上有没有沾闯军的血,都既往不咎,跟着额们一起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大秤分金……” “父老乡亲们,不要再给官府卖命了,他们连安家费和抚恤银都不给,这样的黑心官府,帮他们作甚?跟着额们干吧!闯王有令,大军入城之后,绝不扰民,秋毫无犯,百姓从此不用再纳粮、不缴税……” 类似的话一遍又一遍地重复,听的守军都坐立不安起来,他们各怀心思,却没有一个人喊话制止对方的心理攻势。对于民勇而言,只要流寇进城不扰民,自己的家人生命安全得到保障,他们就失去了拿起武器抵抗对方最重要的动力。而不纳粮、不缴税,更是让他们心里砰砰直跳,真要兑现了,那他们的好日子就来了。 “当”的一声,刘见义的刀砍在了地面,溅起了火花。 “他娘的,李自成要是说话算话,老子现在就反了。”昏暗的烛光中,刘见义的脸色有些狰狞,“王绍禹吞没二千两算求,老子跟着吃大户,弄他个二万两也不算啥……” 那名守备吓了一大跳,提醒道:“大人,可得想清楚了,丑时三刻总兵大人就要来换防,不到一个时辰了,别让他抓到把柄……” 刘见义举起了腰刀,狞笑道:“他不仁,就别怪我不义。李自成不知道从哪里弄来这么多厉害的炮,城迟早要破,还不如早点献城投降,卖个好价钱……” 一盏茶的时间后,刘见义的亲兵忽然举起火把登上城头,大喊:“有人造反了,乡亲们快逃,保命要紧!” 本就被喊话弄得人心惶惶的民勇一听,都跳了起来,一窝蜂往城下跑,城墙上瞬间就变得无比空旷。 亲兵们用计吓跑民勇之后,来到城门处,跳上阻挡城门开关的沙袋,浇上菜油,丢了十几个火把过去,城门立刻“哔哔剥剥”地燃烧起来。时间很紧,王绍禹的人马很快就要来接管城门,移开这些沙袋已经来不及了,只有烧掉城门才是最快的办法。 第九百四十五章 福禄宴 安喜门被烧了小半个时辰,厚实的大门露出了硕大的孔洞。闯军没想到喊话这么有用,让对手不攻自破,个个大喜,不等门上的火熄灭,就忙不迭地往里钻,都想早点冲进去烧杀抢掠。 刘见义带领亲兵大喊:“反了反了,咱们欢迎闯王入城!”城门被叛军控制,闯军毫不费力地进了城,像被放出牢笼的饿狼,嗷嗷叫着就要往城里冲。 刘见义讨好地说:“各位请随我来,我知道城内那些大户油水厚,那些衙门库存多……” 闯军在刘见义等人的带领下,直扑各个衙门和富户家,一时城中杀声一片,大火冲天而起,整个洛阳一片混乱,闯军口头承诺的“不扰民”早已被丢到了九霄云外。 准备来接防的王绍禹在半路上看到北面火光冲天,喊杀声由远及近,大叫糟糕,“该死的刘见义,流寇不可能这么容易攻进来,肯定是这老小子反水了。” 他犹豫片刻,调头就跑,后面的士兵也跟着跑。 李自成在后方看到安喜门告破,大军顺利入城,忍不住哈哈大笑,重重拍着刘黑子的肩膀说:“刘兄弟好计策,攻破洛阳你功不可没,明日给你几个好姑娘犒劳犒劳你。” 刘黑子谦虚地回答:“这都是闯王英明神武,与在下关系不大。再说这些点子都是我们将军传授的,在下不过是个传话的罢了……” “呵呵,刘兄弟太谦虚了。不过夏将军算无遗策,确实让人佩服,经过洛阳一战,李某是心服口服,以后唯他马首是瞻,他让额往西,额绝不往东。” 刘宗敏看着城里杀声震天,心里痒痒,主动请战:“闯王,让额进去吧,额今日都闲了一天了!” 李自成笑吟吟地挥挥手:“去吧。记得,抢钱抢粮随便你,不过不能多杀人,以免引起军民反弹。” “知道了。”刘宗敏转身就走,心里却想:贼你妈,攻破城不杀人,说笑话呢?难不成抢人家的银子、睡人家的女人,人家还会眼睁睁看着?只有杀了才是正理。承诺不扰民的是你闯王,可不是额刘宗敏。 如狼似虎的闯军奔走于洛阳城大街小巷,烧杀掳掠,城中的大户和官府衙门都遭了殃,运气好的钱财被洗劫一空,运气差的家破人亡,人被杀光,房子都烧成了白地。夜空被火光照亮如同白昼,全城都变成了阿鼻地狱,惨叫声、狞笑声此起彼伏,街上的尸体越来越多,血流成了小河,很多女子都被剥个精光,横尸街头,白花花的躯体随处可见。 李自成在老营心腹部下的簇拥下进了城,踌躇满志地看着满城的火光,从现在起,这座十三朝古都就在自己的掌握之中了。 好在胜利的喜悦没有冲昏他的头脑,他明白现在最要紧的不是抢掠,而是清除城内的抵抗力量。他下令:“摇旗、一功,你们各带一万人,一个往东城,一个往西城,额亲自去南城,天亮之前,额要让洛阳城没有一个敢拿刀站在咱们大军面前的人!” “是,闯王!” 闯军入城后迅速合围,见明军就杀,不留活口。经过一夜的搜捕和抢掠,总兵王绍禹、副将罗泰等武将全部战死,官兵也几乎全军覆没,城中大户更是无一幸免,家财被夺,妻女被掳。城中官员也一一被抓,从前兵部尚书吕维祺到河南巡抚李风仙、参政王胤昌等人全部落网,就连知府亢孟桧躲在玉虚观老君洞都被抓住。大势已定后,李自成将指挥大营设在城西四里远的周公庙中,指挥大军的行动。 外围的障碍都清除了,剩下的就是此行最大的目标——福王了。李自成带领老营直扑福王府,却发现奢华无比的福王府人去楼空,内宫只剩下了几个内侍。拷打逼问一番后,得知福王平时都住府东北延福宫,昨日破城之时,他和世子进宫之后就再也没出来过。 李自成亲自带人在延福宫仔细搜查,发现宫后的下水道脚印杂乱,断定福王从这里逃走,派人沿路去追。 几经波折,追兵在迎恩寺抓到了躲在此处的福王朱常洵,把他带到了周公庙。 三百多斤的朱常洵被七八人抬入大殿,重重摔在地上,感觉五脏六腑都移了位,喘不过气来。他看到了正襟危坐的李自成,知道这是正主,不顾疼痛,连滚带爬扑到李自成脚下,磕头求饶。 骨肉如柴的难民李自成见多了,这样的大胖子还是第一次见。他围着朱常洵转了几个圈,摇了摇头,说:“得吃多少酒肉,才能吃成这般模样?” 高一功问:“闯王,怎么处置他,一刀砍了吧?” “不,这厮身为亲王,搜刮民脂民膏,富甲天下,在这饥荒之年,不肯拿出毫厘银子赈济百姓,连守城民勇的安家银都舍不得出,一刀砍了是便宜了他……”李自成眼珠一转,想到了一个办法,“有了,把他煮了,取其肉给将士们分而食之。他封号不是福王吗?去王府花园捉几只鹿来,我要做一道‘福禄(鹿)宴’!” 不久之后,周公庙广场上人声鼎沸,烈焰腾腾。人群中央烘烧着一口从迎恩寺抬来的“千人锅”。巨大的铁锅内,撒满姜、葱、蒜、桂皮、花椒以及无数高汤炖煮用料,奇香扑鼻。 熊熊烈焰中,最骇人心目的是,巨锅之中,除七、八只剥皮去角的梅花鹿外,被剥光衣服、剃光毛发的朱常洵像盲人游泳一样瞎扑腾着,时而窜上水面,时而沉入水底,边嚎边叫,好不凄惨。其间,朱常洵偶尔抓住一只浮起的梅花鹿尸体喘息,大锅周围上百围观的闯军士兵立刻用长矛戮刺其胳膊,使他不得不惨叫着放开手,重新在已经微微烧开的热水中“游泳”。 一个时辰过后,煮得烂熟的福王朱常洵以及数只梅花鹿被剁成碎块,震撼世人的福禄宴就此出炉,被几千兵士吃入腹内,成为大家的美味晚餐。 第九百四十六章 大顺 李自成以残忍的方式处死福王朱常洵之后,并未放过其他人。 五月十四日,闯军在周公庙前召集大会庆祝攻克洛阳,并宣布前南京兵部尚书吕维祺、河南巡抚李风仙、知府亢孟桧、参政王胤昌等人罪行。一起倒霉的还有洛阳城内及周边州县四百余名官吏和大地主。 李自成当众宣布:“这些官员和大户,吸的是穷人的血,吃的是穷人的肉,死有余辜,今日咱们替天行道,一股脑宰了,替穷人百姓出一口恶气!” 闯军士兵自然大声叫好,围观的百姓也跟着起哄:“杀贪官,杀大户!” 虽然城破当天,闯军烧杀抢掠,死伤无数,但是遭殃的多为大户,普通百姓大多幸运地躲过一劫,在他们看来,这支义军是专杀官吏和大户的,和穷苦百姓是一条道上的,所以有种天然的亲近感,对于这个处决当然支持。 李自成大手一挥:“杀!” 几百名刽子手手起刀落,血光冲天,一颗颗头颅滚落在地,周公庙外血流成河,尸首都被扔入周公庙大门西面新挖的的大坑中。 第一次攻下这么重要的城池,闯军上下喜气洋洋,一时间感觉朝廷和官兵不过如此,争夺天下也并非难事。刘黑子见李自成和众将领兴致都很高,趁机按照夏天南的计划进言:“顺利攻占洛阳,证明闯王是天命所归,何不自立为王,召集群雄,攻打京城?” “自立为王?”李自成有些踌躇。他倒不是不想,而是不能肯定时机是否成熟。 刘宗敏兴致正高,闻言连连点头:“虽然额一直看你不顺眼,但这个提议不错。”他对李自成说,“闯王,现在咱们要钱有钱,要粮有粮,人马更是充足,一不做二不休,就自立为王吧!兄弟们也好跟着你享福!” 其余人也想做从龙之臣,纷纷说:“闯王,自立为王吧!大伙一起去京城把崇祯拉下来,皇位给你坐!” 李自成心里呯呯直跳,问道:“你们都这么想?我一个泥腿子出身,真能做皇帝?” 刘黑子继续蛊惑:“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本朝太祖也不过是放牛娃出身,不比闯王高贵。如今朝廷腐朽无能,官兵孱弱不堪,能与闯王相提并论的八大王之流还在四川苟延残喘,正是闯王大展身手的好机会。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若是让张献忠等人进京占了先机,这皇帝就指不定谁来做了……” 李自成挣扎一番,终于突破了心中的顾虑,一拍大腿,大声说:“既然兄弟们说额做得,那额就做得,额就不矫情了。不过该立个什么名号呢?” 众人都是大字不识几个的大老粗,想名号这事有些难为他们了,一个个抓耳挠腮,憋了半天也没憋出来。 刘黑子却胸有成竹,笑而不语。临行之前,夏天南已经把与李自成有关的一切事情都交代了他,就差没手写一份生平事迹了,叫什么名号自然知道,只是不好太早说出来,显得突兀。 等众人想了半天也一无所获时,刘黑子才装作绞尽脑汁想到了点子,试探着问:“闯王入河南以来,顺风顺水,攻占洛阳也很顺利,不如称呼大顺如何?” “大顺?”李自成想了想,倒是挺顺口,听着也吉利,便点头回答:“不错,那就叫大顺。从今日起,咱们就是大顺军了。” 高一功建议:“闯王,一口吃不下个胖子,可循序渐进,先称大元帅,再称王,如果战况顺利,入京之前,再自立为帝也不迟。” 李自成满意地说:“一功说的不错,那就先称大元帅。不如叫奉天倡义大元帅如何?” 众人纷纷叫好:“甚好,听着就威武霸气。” 中午时分,刘宗敏在周公庙棂星门前,向数万民众宣布,李自成为“奉天倡义大元帅”,自封“新顺王”,闯军改名“大顺军”,将向北京进发,并告民众:随闯王、不纳粮、有田种。此时天下百姓都为日益沉重的税赋所困扰,河南连年干旱,更是苦不堪言,这个简陋的纲领一提出来,戳到了百姓的痛点,整个河南的饥民都自发地打着旗子来洛阳投奔,一时间“远近饥民,荷旗而往应者如水,日夜不决”,短短一个月,大顺军就从二十来万扩充到了五十多万人。 大顺军把洛阳城内的财物、粮仓洗劫一空之后,尤其是搬空了福王府收获喜人,粮饷充足、兵强马壮,北上京城的计划就提上了日程,离开洛阳进入了倒计时。 刘黑子因为屡次献策有功,很受李自成赏识,虽是外来户,在大顺军颇有威望,说话也有一定份量。一日,他和潜伏在大顺军内部的楚生昌等人暗地里交换了信息并派人传递消息回临高后,返回周公庙。在大门口,他无意看到一个四十来岁的文人和门口的兵士软磨硬缠说着什么,出于好奇,随口问了句:“这是在干什么?” 兵士都认识这位闯王跟前的红人,笑嘻嘻地说:“刘大人,这里有个穷酸秀才,毛遂自荐,要见闯王,在咱们大顺军谋个一官半职……” 中年文人急忙纠正:“牛某人是正儿八经的举人,可不是秀才……” 兵士们笑着说:“对对,还是个举人老爷……” 刘黑子警觉起来,问:“这位仁兄姓牛?请问名讳是……” 中年文人见他看起来好说话,连忙自我介绍:“在下姓牛名金星,字聚明,河南宝丰县人,天启七年中的举人……” 刘黑子半吊子读书人出身,记忆力也好,一下子就想起了临行前将军的交代。 “……此行除了蛊惑李自成攻打洛阳,事成之后北上京城外,还要留意几个人:一个叫李岩,一个叫牛金星,还有一个叫宋献策。只要这三人中的任意一个出现,想尽一切办法除掉,还不能让李自成知道。这些人都是咱们操纵李自成的绊脚石,别问我为什么知道,照做便是……” 第九百四十七章 李闯北上 想到将军的嘱托,刘黑子非常上心,假装亲热地拉着牛金星的手,说:“原来还是举人,先生大才,闯王必定会重用。不过闯王现在和诸位将军商量要事,一时半会可能没机会接见先生,不如先到我住处喝杯茶休息片刻如何?” 牛金星此时还不是大顺丞相,只是个一心想出人头地的读书人,见对方俨然是大顺军的重要人物,没有什么防备心理,加上他无论如何想不到对方的幕后老板是熟知历史的穿越者,知道他未来的命运,并且要把他这个大顺席文臣扼杀在萌芽状态,当下只是诚惶诚恐地回答:“那就叨扰这位大人了……” 刘黑子带着牛金星一边唠嗑,一边慢慢往一个巷子深处走,身后跟着几名情报司的人。 “先生是宝丰县人,认识一个叫宋献策的人吗?”宋献策就是后来献上“十八子、主神器”谶语的人,也是李自成身边位数不多的智囊之一,正是牛金星推荐的。 牛金星茫然地摇了摇头:“宋献策?不认识……” 刘黑子凝视了片刻,现对方的神情不似作假,心想可能这时候两人还不认识,便放下心来,继续问:“那李岩李公子想必也不认识了?” 牛金星继续摇头:“也不认识……” “很好,哈哈……”刘黑子一边打着哈哈,一边打量四周的环境。眼见来到了巷子的僻静无人处,周围静悄悄地一个人也没有,便向几个情报司的人打眼色。 几个人悄无声息近身,一人突然捂住牛金星的嘴,一人用刀柄砸他的后脑勺,牛金星还来不及反抗,就昏迷了过去。 刘黑子吩咐:“用麻袋套了,绑上石块,等到天黑丢河里喂鱼。” 看着牛金星被套入一个大麻袋中,刘黑子心想,没有他的引荐,那什么宋献策应该也不会出现了吧? 因为夏天南的未雨绸缪,牛金星这个未来的大顺丞相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消失了,他直到沉入河底的时候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遭遇这样的“毒手”,而东主李自成甚至都不知道出现过这样一个人。 如刘黑子所料,牛金星葬身河底后,直到大顺军进京,宋献策这个人物都不曾出现过。而李岩,从头到尾都没见过踪影,似乎世上根本没有这个人。 缺少智囊型人物出谋划策,李自成很容易受到蛊惑,在夏天南的引导下,一步一步走进了事先设定好的圈套。其实,即使没有夏天南派人引导,手握五十万大军后,李自成及其部下的自信心也迅膨胀,北上也只是迟早的事情,只不过在夏天南刻意的安排下,大顺军没有任何摇摆和踌躇,直奔主题,省下了很多时间。 崇祯九年六月下旬,整顿好军马的大顺军正式挥师北上。由于轻松攻下洛阳,大顺军的“强大”震慑了河南境内的各州府,已经被抽调了过半兵力的官兵不敢挡其锋芒,望风而逃,让大顺军轻轻松松连破怀庆府、卫辉府,进入了北直隶大名府(今河北省大名县)境内,威胁到了京师的安全,而且沿途裹挟流民,势力也像滚雪球一般越来越大。 李自成从一个高迎祥的部将起家,到自称闯王也不过一年多的时间,原本并不被重视,洪承畴的围剿主要精力都用来对付张献忠等人,崇祯也只是偶尔在奏折中见过这个名字而已。谁也想不到,短短时间内,此人跳出陕西的官兵包围圈,转进河南,几个月时间就成长为诸路流寇中实力最强的一支,而且提出了不纳粮的“反动纲领”,并做出攻击京师的态势,让朝野上下一片慌乱。 崇祯急忙召集文武百官商量对策,如何对付这支异军突起的流寇。 李自成的崛起,大乱了杨嗣昌的“四正六隅、十面张网”计划,原本初见成效的剿贼遭遇迎头痛击,而且福王朱常洵惨遭毒手,花了大力气剿贼却眼看着皇叔被贼人炖了人肉汤,让爱面子的崇祯脸上无光,虽然没有直接归罪于杨嗣昌,却让他感受到了莫大的压力。 杨嗣昌心知肚明,洛阳失陷、福王被戮的根本原因是剿贼官兵漏掉了李自成,而直接原因是自己为了防备琼海军所谓的南方和辽东方向可能的“进犯”,抽调了河南太多兵力,导致洛阳等重要城池兵力空虚。如今皇上没有指责自己,是因为他还信任自己,可是留给自己的机会已经不多了,如果不能及时把这股流寇打压下去,再多的信任也会透支完,自己的下场不会比父亲杨鹤好到哪里去。 他思索一番后,率先站出来表明了自己的观点:“陛下,流寇看似势大,其实大多是妇孺老弱滥竽充数,只要一战击溃其主力,所谓数十万大军也就烟消云散了。臣建议:就近将北直隶兵马调集到保定府、河间府,阻挡李贼北上,然后下令洪承畴挥师返京,南北夹击,毕其功于一役,彻底绞杀李贼。” 这个提议得到了不少人的赞同。因为防备琼海军,北直隶和河南的兵力都集中在保定府、天津卫、永平府,现在只要稍微调整一下,就可以成为阻挡李自成的屏障,再加上洪承畴的大军配合,两面夹击,扑灭这支流寇大军问题不大。 但是屁股已经彻底坐偏的温体仁却表示了不同的意见。他出列说道:“陛下,洪承畴万万不可轻易抽调。虽然李自成暂时势大,但西南的张献忠也是不可小觑,加上罗汝才之流,全靠洪承畴、孙传庭等人镇住,西南才不至于大乱。如果为了围剿李自成,让西南空虚,岂不成了头痛医头脚痛医脚?到时西南大军一撤,张献忠等人无人镇压,群魔乱舞,裹挟乱民,威胁难道会比如今的李自成小?” 杨嗣昌一时无话可说。“四正六隅、十面张网”的计划是他提出来的,也得到了崇祯的大力支持,而抽调洪承畴等人返回北直隶,其实就是变相地否定了自己的策略,中了温体仁的“头痛医头脚痛医脚”之说。 第九百四十八章 驱虎吞狼 崇祯一听也有道理,李自成固然势大,但发展仓促、根基不稳,未必是心腹之患,反倒是张献忠等人不能轻视,不能按下葫芦浮起瓢,顾头不顾腚,给了张献忠发展壮大的机会。 “长卿言之有理。不过李贼已到了北直隶,有何良策退敌,且无需调动洪承畴、孙传庭北上?” 温体仁胸有成竹地说:“岭南有一支现成的强军,只要调其北上,与北直隶大军南北夹击,则李贼必败!” 岭南? 崇祯眉头紧皱,文武百官面面相觑。南方唯一可称得上强军的,不就是让众人头疼不已的琼海军吗? 杨嗣昌忍不住反驳:“阁老何出此言?夏天南前有悍然纵兵围困皇城不臣之举,后有抢占辽南隔海窥视京师不轨之心,这样的人物,防范尚且来不及,还调其北上,未免有引狼入室之嫌……” 温体仁不慌不忙地回答:“所谓围困皇城,确实有以下犯上之嫌,可也是事出有因,若非不是有功不赏还要置其于死地,夏天南也不会被逼得铤而走险,而且能够及时退兵就证明他对朝廷还有敬畏之心至于攻打辽南未必是为了隔海威胁京师,多半是贪图功名,想名垂千古罢了。这样的人,利禄心重,即便桀骜不驯,但可以利用,只要驾驭得当,就是朝廷之福如果一味防范打压,危害更甚于李自成、张献忠之流,请陛下三思。” 其实这些话温体仁早就想说了,但是兵困皇城、人心惶惶时不方便说,杨嗣昌怂恿皇帝调兵北上防范时没机会说,现在李自成崛起,对京城造成了很大威胁,强敌压境,正好是给夏天南洗白的大好机会。 崇祯眼神有些飘忽,陷入了沉思,难道这个让自己如芒在背的刺头真的可以信赖重用? 见崇祯犹豫,温体仁趁热打铁:“陛下,夏天南再跋扈,总还是吃朝廷俸禄的官兵,许之以功名利禄即可而李贼居心叵测,提出不纳粮一说,这是要颠覆朝纲啊,这样的人,无论如何都要铲除。再说,李自成曾是高迎祥的部将,夏天南亲手擒获高迎祥,两人之间的梁子无法化解,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只要说动琼海军北上,二虎相争必有一伤,对朝廷绝对有利无弊!” 百官听了眼睛都一亮,对啊,夏天南弄死了高迎祥,李自成于公于私都要给高迎祥报仇,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不管是哄骗还是利诱,只要设法让两人怼上,不管谁输谁赢,对朝廷都是好消息。众人钦佩地望向温体仁,要不人家怎么坐上首辅之位呢,眼光格局果然不一样。 这一番话打动了崇祯,这驱虎吞狼之计很对他胃口。琼海军不好惹,流寇也不是善茬,让两方打起来,坐山观虎斗,岂不快哉? “很好,长卿此计甚妙。不过谁能为朕分忧,赶赴广东说服夏天南呢?”明末军头拥兵自重的风气渐浓,北有以祖大寿为代表的辽东军阀,南有夏天南的琼海军,空口白牙几句话未必就能调得动这些军头。崇祯现在要钱没钱,要粮没粮,拿什么去打动财大气粗的夏天南,让他巴巴地跑到北直隶跟流寇拼命?更别说几个月前还闹出了炮轰军营、围困皇城的不愉快,要说夏天南心里一点芥蒂都没有,连崇祯自己都不相信。 温体仁提示:“夏天南功名心重,陛下可以考虑适当加封赏,比如加太子少保,如果剿灭李自成,许诺再封爵……” 夏天南现在已经是一连串官职爵位加身:大将军、平南侯、太子少傅、左都督,再加太子少保已经惊世骇俗,还要再封爵,就只有封国公了。 崇祯不甘心地说:“封侯才几天,难不成又封国公?本朝无此先例,莫非要朕开这个先河?”明朝能封世袭罔替的国公的人,大多是开国功勋,在崇祯看来,屡屡挑战朝廷底线的夏天南何德何能与徐达这样的勋臣比肩? 温体仁耐心劝说:“陛下,笼络一个武将,总好过让李自成之流颠覆朝纲。” 与温体仁一个鼻孔出气的礼部尚书兼东阁大学士王应熊站了出来,奏道:“陛下明见:李贼口口声声人人不纳粮,耕者有其田,这已经不是匪寇行径了,而是妄图推翻我大明数百年江山,此人比张献忠之流更加恶毒,必须铲除。相比之下,区区爵位就显得无足轻重了,只要能笼络夏天南卖力打仗,一切都是值得的。” 封建王朝说到底是地主阶级的政权,征粮收税是国之根本,这个根基如果动摇,王朝离覆灭也不远了,更何况朝中文武百官大都是士绅的代言人,自然不希望看到这一幕,闻言纷纷出列奏对: “请陛下三思,不惜一切代价铲除李贼!” “事有轻重缓急,封赏夏天南事小,剿灭李自成事大!” “国之根本不能动摇,请陛下即刻下旨吧!” …… 面对群臣的谏议,崇祯有些招架不住,只能做出取舍,无奈地说:“既然如此,那就下旨,给夏天南加太子少保,调其入京。如果能全歼李贼,另有封赏。” 群臣很满意,素来刚愎自用的皇帝能够从善如流,让他们很有成就感,纷纷阿谀:“陛下圣明!” 崇祯问温体仁:“只是谁去宣旨,替朕说服其北上?按理来说,长卿你是最佳人选,可是内阁不能少了你……” 温体仁回答:“说服夏天南并非易事,臣推荐一人,或许可行。” “谁?” “司礼监随堂太监方正化。此人数次赴琼州传旨,与夏天南熟识,也好说话些。” 崇祯点头道:“既然是长卿的推荐,朕信得过,就派方正化前去传旨。如果成功,回京之后,朕提拔他为秉笔太监。” 现在的秉笔太监是曹化淳,也是深得崇祯信任,但是他身兼数职,同时还是东厂提督,并总提督京营戎政。崇祯也不希望权力过分集中在几个人手里,如果方正化真的办事得力,有这个能力,把秉笔太监一职给他,但是东厂还保留在曹化淳手中,既培养了一个新的得力干将,又维护了曹化淳的脸面,同时让权力结构更均衡,一举三得。 第九百四十九章 厚积薄发 ;;;温体仁暗自得意,司礼监掌印太监是王承恩,他常年服侍皇帝,司礼监的事情很少过问,实际掌权者就是秉笔太监。如果一切顺利,方正化升任秉笔太监,就算没有提督东厂,那也是朝野中排名前列的一号人物了。这样一来,内阁、司礼监,加上琼海军,在各自的领域都是翘楚,就形成了一个文武兼备的铁三角同盟,试问朝野上下,除了皇帝本人,还有谁能撼动?至于方正化能否完成任务,温体仁根本不担心,大家都是自己人,还有什么不能商量?而且温体仁对夏天南有所了解,他有极大的野心,却不是一个冲动的莽夫,大军都快冲进金銮殿了都能忍住,是个能干大事的人,攻打辽南一定不是闲来无事之举,而是在布局,说不定李自成从一个扑街货突然一跃成为流寇第一人,也是夏天南背后在捣鬼。解铃还须系铃人,要化解李自成的威胁,最终还得落在夏天南身上。杨嗣昌见素来以老成持重见长的首辅最近很活跃,而且有意无意针对他,不解之余,心里很有些郁闷,但无论如何都想不到当朝首辅会和一个张扬跋扈的武将沆瀣一气,只是觉得不能让温体仁牵着大伙的鼻子走,得扳回一些局面。既然对方提出调琼海军北上的理由很充分,自己没法否决,就只能从阻挡李自成进京下手,挽回几分颜面,免得让对方把风头都占了去。他对崇祯说:“陛下,臣请督师北直隶兵马,与南军夹击李贼,毕其功于一役,消除京城隐患。”崇祯没有挽留,很爽快地点了点头:“准了。”杨嗣昌心中有些凄凉,换了几个月之前,皇帝肯定会挽留自己在京主持大局,而不是放出去做督师。看来调集河南兵马北上是个大大的败笔,而且福王之死,皇帝口中不说,心里肯定有芥蒂。如果此次阻截李自成再出什么岔子,自己的仕途只怕快要走到终点了。他暗叹一口气,想当初皇帝对自己何其信任,甚至在琼海军围困皇城、文武百官落井下石之际还力排众议给自己撑腰,短短几个月功夫,自己在皇帝心中的地位就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宠臣与罪臣之间只怕也是眨眼之间的距离。他突然有些后悔,早知如此,就不入京了,在边疆做个总督挺好,风险也小些。朝会之后,方正化作为特派中使奔赴琼州,这就意味着夏天南从南至北的布局收到了效果,三方势力都被他成功地调动了:李自成按照他的计划提前8年北上;朝廷将中原兵力收缩到北直隶,并且拟调琼海军征剿大顺军;清军原本的入寇计划被打乱,据张革名等人传回的消息,皇太极准备派多尔衮、豪格等人率军南下,重新将辽南收复,解除后顾之忧。一切都按照夏天南的设想顺利进行。外部形势大好,内部形势也不错。没有战争的这段时间,琼海军上下并没有闲着。临高本土的军队编练已经基本完成,从十几万流民优中选优,挑选了两万青壮作为预备役,一边屯田一边操练,其余人则分散到澄迈、儋州、万县等地垦荒,逐渐开始有了收成,加上对原有的良田代缴赋税,收获颇丰,粮食储备喜人,原来的粮仓都不够用了,新的粮仓在临高新城以南开始动工。山东方面,苏粗腿干得很出色,在谢三宾的全力支持下,改编了山东境内原来的营兵,淘汰冗员,精锐编入独立团,消化吸收。半年多下来,整个山东除了卫所以外,营兵都撤销了番号,朝廷的武装力量接近于零,只剩下隶属琼海军的独立团,原本四千不到的规模已经扩充到了一万余人,是原来的两三倍。作为北直隶屏障的山东,已经彻底被解除武装,成了琼海军直接控制的基地,随时可以派遣援军从海上登陆,向京城、陕西、辽东发动攻势,进退自如。台湾那边又是另一番新气象,朱大典管民、魏连横管军,把这里打理得井井有条。以台南为中心,一个规模庞大的移民聚居地已经形成,并且随着人数的增加,不断向外扩张,往北接近诸罗山(今台湾省嘉义市),往南抵达打狗(今台湾省高雄市),往东到了阿猴(今台湾省屏东县)。这些区域原本到了清朝甚至民国以后才慢慢开始开发,现在还是原始状态,勤劳的大陆移民提前让这些地方进入了农耕时代,当然也免不了与阿美族、排湾族、平埔族为代表的原住民发生激烈的冲突。朱大典大肆砍伐森林、武装移民的方法成效显著,原住民的生存环境被破坏,和移民的斗争也逐渐处于下风,他们要么屈服,要么被迫逃入阿里山深处,阿里山脉以西方圆几百里都成了汉人的天下。而来自陕北的流民不断加入,让魏连横麾下的准军事人员数量急剧上升,光论人数,台南基地已经快赶上大本营临高了。陕北流民与山东等地的饥民不一样,大多有被裹挟加入流寇炮灰部队的经历,打过仗、见过血,培训成军的速度和难度比起后者更有优势。半年多的时间,第二团不仅补充了战损的兵额,以屯丁为主力的预备役部队也达到了两万之多,只是武器装备还远远落后于临高本土——台南不设兵工厂,装备都需要临高提供,而兵工厂的产能显然跟不上部队扩充的速度。在夏天南的运筹帷幄下,琼海军厚积薄发,人口和粮食生产爆炸式的发展使得整体实力迅猛提升,但是如何捏合、转化成有效的战斗力还需要费些心思。接到了西南传来的李自成进入北直隶的消息后,夏天南召集相关人员开会,商议如何整合现有的军事、经济资源,并对当前局势作出针对性的部署。————————————————————友情推荐朋友的科幻新书《末世星灾》,有空的话可以看看。 第九百五十章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南园议事厅热闹非凡,人头躜动。除了远在台南的魏连横、山东的苏粗腿等人,军队和工厂的头头们放下了手头的事情,从四面八方赶来——负责安置移民的谭山从万县赶回来;结束了辽南之行的慕容龙城也回到了临高;在五指山下视察屯丁垦荒和操练的黄汉生也赶了回来……大伙喜气洋洋地议论着各自的差使,猜测着琼海军未来的发展趋势,心中揣摩自己能获得什么样的从龙之功——夏天南已经挑明了目标,小小的琼州甚至广东已经满足不了众人的胃口了,紫禁城才是终极目标。为了实现这个宏伟蓝图,所有人都干劲十足。在议论声中,夏天南出现了,嗡嗡嗡的声音立马减弱,片刻之后彻底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充满期待地看着他。夏天南扫视了一眼,发现新任计财司司长的董明珰也在众人之中,一脸严肃——即便有符南英和谭二嫂这样的先例,但是一个女子抛头露面担当重任还是很吸引眼球,董明珰在一群大老爷们之间格外显眼。刚开始的时候,很多人都对一个弱质女流能否胜任琼海军的大管家持怀疑态度。不过她上任以后,很快用自己的专业和严谨打消了所有人的疑虑,把收入和支出的账目打理得井井有条,各工厂、各局司所需经费的核算、拨付安排的也很妥当,砍掉了一些重复的开支、避免了一些不必要的浪费。业务做得出色,加上夏天南枕边人的身份,让董明珰迅速站稳了脚跟,在整个体系的金字塔顶部有了一席之地。在临高性别歧视可以忽略不计的环境中,这样一份差使带来的成就感,让董明珰觉得很日子很充实,这正是她念念不忘要证明自己不比男子差的夙愿,如今总算得偿所愿。要说从广州来到临高后,唯一让她觉得美中不足的,就是她的身份定位和名份了。她是正室谢文君钦点的妾室,地位比春兰夏荷几个丫头出身的要高了不少,还正式履行了纳妾的一套仪式,给谢文君敬了茶。除了不能从正门进南园,该有的里子面子都给足了,按说也没什么不满足了,一个落魄商人的养女,身世背景摆在那,没法和谢文君这样根正苗红的官宦千金相比,这样的归宿已经很不错了。可是,让董明珰尴尬地是,直到现在,夏天南都不曾和她圆房,顶着这个如夫人的名号抛头露面,让她心虚尴尬的同时,还有一丝愤懑:虽然论姿色才艺不如江南来的董小宛,但比起春兰夏荷总归强了不少,我就这么不入老爷的法眼吗?虽然在夏天南心中,两人早在广州就滚过床单了,董明珰反正被盖了印,已经是他的女人了,加之最近忙着视察台南、安插密探、根据情报分析局势,没空再度临幸她——认真说起来,忙完一天的事后要解乏,还得找春兰这样知情识趣、予取予求的,或者董小宛这样经过专业培训的,比起她们来,董明珰在床笫之间没什么优势。可是自家事自己知,董明珰还是的少女,她很清楚自己和老爷当初并没有发生任何事情。如今老爷迟迟不和她圆房,让她心里不免惴惴不安。但这种事情又不好跟人诉苦,让她主动引诱老爷也做不来,只能把苦闷憋在心里,硬撑着。夏天南并不知道这个少女心里的想法,他现在满脑子都是整顿军队,一路向北。整理了一下思路后,他清了清嗓子,开口说:“诸位,咱们养寇自重、祸水东引的计划很成功。李自成本是个差点扑街的流寇头子,论实力不如张献忠等人,如果不是我们插手,他很可能在陕西被洪承畴打得满地找牙,躲在哪个角落苟延残喘。现在经过我们的引导和扶持,他避开了洪承畴的包围圈,在河南一家独大,成功攻占了洛阳,杀了福王,成功地激怒了崇祯,断绝了自己被招抚的后路,现在已经裹挟数十万大军北上,攻打京城,目前在北直隶大名府一带……”这消息传到临高没多久,很多人还不知道,谭山等人闻言大喜,问道:“将军,是不是李自成打下京城,咱们就可以跟着摘桃子了?”“差不多是这个意思。”夏天南笑道,“我们毕竟披着官兵的皮,堂而皇之造反的话,会失了人心,得讲究点策略。李自成是十恶不赦的流寇,攻占京城、推翻朝廷,犯下如此滔天罪行,人人得而诛之,琼海军正好可以替天行道,力挽狂澜,驱逐贼人,保住大明江山……”众人会意地笑了起来,驱使李自成做恶人,然后以救世主的面目从天而降,来个过河拆桥,夺取胜利果实,这么做不厚道,可是却很爽。谭山不解地问:“将军,咱们为什么不另立旗号,偏要保大明?”“占了京城看似风光,实则四面楚歌。北有皇太极虎视眈眈,西有流寇肆意作乱,我要是这个时候自立门户,岂不是成了两边的靶子?”夏天南摇摇头,“再说大明国祚数百年,朱家正统已经深入人心,一时半会很难取代,匆匆忙忙取而代之,反而会让天下人离心离德,中原陷入混乱,让皇太极、张献忠之流有机可趁。最好的办法是维系大明正统,用朱家的名号笼络人心,然后再徐徐图之……”司马德赞同道:“将军考虑得很周全。大明的这面旗可以暂时保留,皇帝也可以继续坐他的龙椅,等到彻底剿灭流寇、消除鞑子隐患之后,再做打算也不迟。”孙元化有些担忧地问:“可是今上是个刚烈的性子,怎么会甘心任由咱们摆布?只怕会想法拼个鱼死网破……”夏天南诡异地笑了笑,说道:“谁能保证流寇入城后,不会对崇祯下毒手?咱们有心勤王护驾,可是万一没赶上,让李自成得手,这就没办法了,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嘛!”js3v3 第九百五十一章 家底厚实了 一孙元化闻言打了个寒颤,看来崇祯的命是保不住了,夏天南一定会想尽办法让他死在李自成的手里。孙元化相信,即使李自成不对崇祯下手,夏天南也会一手按着崇祯的脑袋,一手抓着李自成的刀砍下去,造成流寇弑君的即成事实,然后打着为崇祯复仇的旗号接收大明的政治资产。 不得不说,他的判断非常接近夏天南真实的想法。 虽然对崇祯、杨嗣昌君臣等人暗地里试图与鞑子议和以及向立下大功的夏天南下毒手的行为很不齿,但是孙元化毕竟是传统的人,君为臣纲的理念深入骨髓,心里的某些包袱不是轻易能放下的,对于崇祯可能发生的遭遇,心中不免唏嘘不已,却又无可奈何这是大势,琼海军上下数万人的想法不是他一个人能阻止的。 夏天南通报了大陆方面的局势后,开始听取部下的汇报。 军事方面显然是最重要的。作为军方几巨头之一的黄汉生率先出列。 “启禀将军:第一团精挑细选,从老屯丁中挑了不少得力的人选,现已经扩充到一万余人,新屯丁也有两万余人,垦荒屯田之余,一日操练两次,需要时稍加训练就能拉上战场。这些只是咱们反复筛选之后的精锐,如果形势紧急,十万移民中还能拉出一两万丁壮,可能年纪和体格略有不足之处,但也算不错的兵源了。” “也就是说,第一团的实际兵力翻倍,而预备役达到了两万,甚至根据需要,上限可以达到四万?”夏天南点点头,满意地说,“果然人力才是最宝贵的资源,没有这些人口,咱们的枪炮再厉害也没用,只能窝在广东当霸王,不敢与流寇和鞑子正面拼消耗。” 流寇靠的是人海战术,在大肆移民之前,哪怕用十个炮灰换琼海军一名士兵,都是琼海军无法承受之痛。鞑子虽然人丁不旺,那只是相对整个大明而言,要拼命的话,八旗凑一凑,拉出十万旗丁还是没问题的,再说还有蒙古人、投降的明军甚至朝鲜人作帮凶,轻轻松松可以达到二三十万人的规模,如果不吸收人口扩充军队,几千万把人的规模,就算武器有代差优势,也不够几场大战消耗的当初为了对付阿巴泰一支偏师,夏天南可是拉出了全部家底。现在现役加预备役有了几万人,加上山东和台湾的兵力,终于有足够的实力去和皇太极正面扳手腕,硬碰硬来一场决战了。 作为资历最老的将领,黄汉生早已把自己的命运和琼海军牢牢绑在一起,琼海军能有跨越式的发展,他也是与有荣焉,闻言说道:“将军说的是。想当初兵力不够时,一千人要硬拼广东两万大军,还要跨海与整个广州城的军民为敌,可谓是以命相搏,没有退路,一旦败了就一无所有。后来不管是在求雨山下与高迎祥交手,还是在山东打叛军和鞑子,无一不是以多打少,没有腾挪的余地。如今兵强马壮,放眼天下,咱们琼海军谁也不怕了。” 夏天南心情很好,鼓励道:“陆军能有这样的规模,你功不可没,辛苦了。” 黄汉生行了一个军礼:“这都是属下该做的。” 魏连横和苏粗腿不在,慕容龙城发言的序列自然靠前了,等黄汉生退回去后,他出列说道:“将军,陆战队在辽南已经证明了自己,在战船的配合下,在沿海能够发挥很大的作用。然而一千人左右的规模实在太少,请求将军准许扩充。” 这次陆战队初露锋芒,在海军的配合下,以极少的兵力,发挥了四两拨千斤的作用,拔掉了辽南的据点,起到了牵制清军入寇的战略作用,效果之好甚至超出了夏天南的预期。对于慕容龙城的请求,夏天南觉得也是顺理成章。他沉吟片刻,点头道:“如今人手充足,能打仗的部队是应该加强。不过也不需要无限增加兵额,特殊部队毕竟不是普通的列兵,需要靠人数取胜,应该保持在一个适当的程度,战时不失灵活。这样吧,近卫营、特战队、陆战队都扩充到两千人,人你们自己去挑选,武器和军饷我来保证。” 杨由基、黄猛甲很高兴,谁不希望自己麾下的部队得到加强呢?他们双双出列,与慕容龙城一起,说道:“谢将军。” 夏天南呵呵笑道:“好好干,将来北上,我期待特战队和陆战队都发挥重要的作用。” 等军方的人都汇报了进展或者提出了要求之后,孙元化收拾了一下心情,踱步出列,拱了拱手,说道:“将军,琼海军现在的家底厚实了,大家都很高兴。不过,我可能要泼一泼冷水:以往琼海军只有几个营规模的时候,也就几千人,火器的供应毫无问题,到了打高迎祥那会儿,兵力已经上万,满足新增兵勇的需求就有些捉襟见肘了,光是补充战后的损耗就够兵工厂喝一壶了。现在已经是数万人的规模,仅凭现有的工匠,是无论如何忙不过来的咱们琼海军可是人手一杆火铳,每千人配备十几门小炮,每五千人还得配备大炮,不管是火铳打造还是大炮的铸造,都已经跟不上扩军的速度了。别说火器了,光是铳上的短刃都打造不过来” 夏天南皱起了眉头,兵工厂的产能和军队扩张的速度之间的矛盾是无法回避的问题,这毕竟是现实,不是电脑游戏,鼠标一点武器就造出来了。虽然控制了铁矿和煤矿的产地,原材料的供应没有问题,但是熟练的工匠数量是有限的,武器的制作也不能只求速度不求质量试想一下,如果向来以品质精良著称的琼海式步枪、山地炮、野战炮变得和朝廷鸟铳、红夷大炮一样容易炸膛,刺刀容易折断,士兵对手中的武器不再信任,琼海军的战斗力一定会打折扣,和官兵也就相差不远了。 第九百五十二章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 “不管用什么样的办法,武器的产能必须要跟上。”夏天南定下了基调,“但是不能只求速度不求质量,咱们的质量监督体系运转的不错,必须保持,出现武器炸膛等严重问题,一定要查到底,具体负责的工匠和管事都要追责,轻则扣工钱,重则赶出工厂,故意疏忽者送去做苦力挖矿。” 孙元化皱起了眉头,鱼和熊掌不可兼得,加大产能、提高速度,本身就和保证质量是矛盾的,工匠都是凡人不是神仙,没法又快又好。他沉吟道:“将军的意思我懂。可是短时间内既要保证几万人的武器供应,又要保证质量不出差池,这个恐怕有些为难。工匠总共就这么多人……” 夏天南豪迈地一挥手,答道:“孙先生不要老盯着临高这一亩三分地。咱们现在实际控制的地盘有两广和山东,工匠不够了,就找这几处的官府要人,把他们能找到的铁匠、工匠一股脑儿都送来,然后一边做一边教,慢慢培养,几个月下来,应该也差不多熟悉了……” 孙元化毕竟是技术官僚出身,不够圆滑,闻言有些踌躇:“这么做是不是不妥?将军毕竟只是琼州镇总兵……” 司马德在一旁笑道:“孙先生恐怕没有吃透圣旨的意思。当初在承天门下,首辅亲自传旨,‘授超品大将军,位列众将军之上,节制山东、两广三省兵马,协管政务’,不光能节制这几处的兵马,还有权协管政务,要几个工匠,又算得了什么?再说这是军务,琼海军要厉兵秣马,进京勤王,贻误军机,谁担得起这个责任?” 孙元化也不傻,转过这个弯也就想明白了。他苦笑着摇了摇头,说道:“这么说起来,确实在理,我要是地方官,也不知道该如何拒绝。”然后拱手说道,“既然如此,只要工匠能保证,属下一定尽力,早日让几万大军都配备足够的火器。” 夏天南对司马德说:“司马先生,你替我拟一道公文,就以我的名义,向广州府、济南府等地行文,要求他们半月之内把工匠送到临高,济南那边路途遥远,期限可以适当放宽。至于广东巡抚衙门、登莱巡抚衙门那边,都是自己人,公文就免了,派人过去递句话,就说请他们多帮衬帮衬我这个晚辈。” 司马德应下,然后问:“落款是?” “落款就写:平南侯、太子少傅、左都督、大将军夏。” 这个落款是有讲究的,没有提琼海镇总兵这样的军职,因为局限性太大,而且也没法以军职对地方官府指手画脚。而侯爵、太子少傅、五军都督府左都督的头衔,虽然都是虚衔,但是跳出了地方武将的局限,加上圣旨钦命的超品大将军,以琼海军的强势,就足以让官府低头了。 司马德揣摩了一下,觉得这样的落款是最好的选择,钦佩地点点头,然后退回去,构思如何草拟这份公文了。 汇报的流程结束。夏天南环顾左右,朗声说:“诸位,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我们在临高苦心经营这几年,积蓄了现有的力量,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走出琼州府,打出一片自己的天地。如今天下大乱,朝廷无能,这片大好江山,能者居之!李自成已经到了北直隶,离京城已经不远,如果官兵无能,京城也守不了多久,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我们必须跟着李自成的后面前后脚抵达京城,在混乱的时候乘虚而入,而不是让他在京城站稳脚跟之后再去,那样会白白消耗我们的力量,得不偿失。我命令:无论军民,从即日起,一切资源都向军队倾斜,所有事情都暂停下来,给大军开拔北上让路。能否问鼎中原,成败就在此一举了!” 众人听得血脉喷张,心情激动,等了这么久,不就是为了这份从龙之功吗?所有人都异口同声回答:“谨遵将军号令!” 定下了一切围绕北上的方针后,夏天南分派具体任务:“司马先生替我传令,让台南的魏连横、山东的苏粗腿把编练的新军都带回临高整编,同时军机参谋处着手研究北上作战的策略,必须把皇太极介入的可能性也要考虑进来;孙先生督促兵工厂赶工,等工匠到位后,全力以赴,在最短的时间内武装几万预备役部队——实在来不及的话,让主力部队先走,其余新军武装一批走一批,依次跟上;谭老村长,你负责把全琼州府的粮食储备集中起来,保证大军的粮秣供应……” 被点名的几个人纷纷应下。 “打仗就是烧钱,尤其是咱们这样的火器化部队,这一场大战花费肯定是历次之最。银钱方面必须不能出差错……”夏天南看向刘全、董明珰等人,“俗话说,大炮一响黄金万两,你们两个,一个负责提供银子,一个负责花银子,相互协调好,别给我出岔子。” 刘全率先出列表态:“属下一定尽心竭力。明日我就派人赶赴广东钱庄、台南税关,加上博辅税关和布店、酒庄,把流水都取出来,运回临高,全力保障大军的花费开支。” 董明珰也站了出来,回答:“婢子……妾身也一定尽力。” 夏天南看着她:“你的担子也不轻。咱们现在虽然不差钱,但是几万人的大军耗费以十万、百万两计,而且必须考虑到后续与鞑子的冲突,花钱如流水。你得给我盯紧了,银钱都要花在刀刃上,不能有一两银子的浪费,更不允许有人借机中饱私囊。出现这样的蛀虫,我自然会严惩,但是你从源头的控制更为重要,明白吗?” “妾身明白。”董明珰点点头。从小在钱庄这样的环境下耳濡目染,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她懂。整天跟银子打交道的差使,有几个人会丝毫不动心?靠道德和自律来约束都是空话,制度和惩罚双管齐下才是王道。 第九百五十三章 临幸 统一了思想、确定了琼海军的战略方向后,众人带着各自的任务散去,董明珰也一路思考着回到了南园后院。 其实夏天南交代的事情,听起来要求很高,其实对于专业人士而言并不算太难。如何防范手下人动手脚,对自幼在钱庄长大的董明珰而言并非难事而对于如何平衡预算与开支,保证资金流向最需要的地方,说起来很高大上,其实也就是资金银两拨付的取舍而已,压缩非急需或者可有可无的开支,保障军用,董明珰对这个也不陌生,做了女掌柜独当一面后,不管是钱庄还是府里的开销花费都是她一个人打理,积累了不少经验。在目前的状况下,她是最适合这个位置的人选。 不过董明珰是个很要强的女子,分派给她的差使,她要么不做,要做就要做到最好。她思来想去,觉得还是找老爷问问,给一些具体的指点更好。毕竟自己有双重身份,既是管事又是妾室,比起别人来有近水楼台的优势。 她做事向来雷厉风行,想到就做,径直来到了书房。来到南园这几个月,她已经摸清了老爷的习惯:不管晚上到哪个姨娘房中过夜,晚饭之前,他必定会在书房呆着,有时候是和林老爷等人商讨切磋,有时候自己一个人琢磨事情,经常呆上一两个时辰。 今天正好无人来访,只有夏天南一个人。看到她的出现,夏天南有些意外,“哪阵风把你给吹来了?无事不登三宝殿吧?” 董明珰一阵气苦,这口气生分的紧,自己明明是他的妾室,却好像是个久未上门的远房亲戚一般。不过现在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她恭敬地说:“为了做好差使,妾身有些事想请教老爷。” “呵呵,老爷就欣赏你这股认真劲,什么事,尽管问。” “老爷交代的事情其实说难也不难,说容易也不容易,不过有些事不知道怎么拿捏。现在要打仗,银钱要集中起来办大事,这个我懂。不过其他地方要花银子怎么办?” “嗯,比如呢?” 董明珰记忆力很好,如数家珍,娓娓道来:“比如威将军前几日派人来说,许多战船需要定期保养,破损的地方需要修补,木料和工匠的费用不菲还有,他想招募新水手,还要建造新的老闸船作为训练之用另外,百草园的王老先生列了一份清单,说是招的学生增加了,需要添置纸笔桌椅,还要扩建学堂和住处林老爷也要拨一笔银子,说是测试火器他们说得都很有道理,可是妾身很多事情都不懂,也不知道是该回绝还是拨付?” 夏天南认真地回答:“这样的事情以后几乎每天都会碰到,我不会一一告诉你该怎么做,因为我不可能事必躬亲,事无巨细都操心,只是告诉你几个原则:第一,凡是日常性的开销,没有特殊情况,照常拨付就是,比如百草园的文具添置和扩建,那里的学生越来越多,开销增加是正常的,再穷不能穷教育嘛!战船的定期保养修葺也是如此,这笔钱不能省第二,涉及军队的新增大笔开销,必须由我批阅,准许之后才能拨给银子,比如威廉所说的建造新训练舰,最近海军没有太重的战斗任务,这笔开支先压一压,经费向陆军倾斜。就算是林老爷也是如此,他地位特殊,但也要按规矩来,免得其他人上行下效,如果林老爷不高兴,叫他来找我便是。第三,五千两以下的小额开支,你作主便是,每个月汇总之后给我过目就可以了。” 其实类似的规矩,在后世的公司里已经很完善了,越是大公司,财务管理就越规范,董明珰的角色,就相当于一个公司的财务总监,定好规矩之后,做起来并不难。 “老爷说的很明白,妾身知道该如何做了。” 董明珰听得连连点头,老爷头脑清晰,做事有条理,而且愿意放权,让她心里很舒畅,同时也很有成就感。五千两的额度可不是小数目,就算是广东的普通乡绅,一辈子都见不到这么多银子。 她绽开了难得一见的笑脸,原本肃穆的脸蛋浮起了红晕,看得夏天南心中一荡。这妮子其实长得也不赖,唇红齿白,年纪又满脸的胶原蛋白,身材也算有料,只要不板着一张公事公办的脸,还是很耐看的。 他心里起了某些念头,便伸手去拉董明珰的胳膊。董明珰没想到画风突然就变了,反应不及,被拉倒侧躺在了老爷的怀中,一时不知如何是好,脸红扑扑地,身体僵硬,不知道怎么动作。 夏天南叹了口气:“已经不是第一次了,还这么不懂闺阁情趣。待老爷来调教调教你,让你知道,除了工作,还有更有趣的事情,生活才不会那么无趣”说着附身下去亲吻。 董明珰如遭电击,浑身颤抖,一股酥麻的感觉从嘴唇流遍全身,手脚僵硬,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有趣,有趣!”夏天南眼睛一亮,比起风情万种,这样的雏别有一番味道,各有各的美妙。想不到董明珰已经不是处子之身了,居然还保留着这份稚嫩。 他一把横抱起浑浑噩噩的董明珰,出了书房,大踏步向董明珰的房间走去。沿途的丫鬟看见了,都知道老爷要做什么,赶紧避让到一旁,生怕打扰了老爷的雅兴。机灵点的蹑手蹑脚跟在后面,替老爷把房门关上。 不久后,卧房传来了一声压抑的叫声,像是很痛苦,又像是很满足。 叫声慢慢变成了呻吟,浅吟低唱,让人听得面红耳赤。 挺着大肚子被一群丫鬟簇拥搀扶的谢文君经过,皱眉问道:“那不是明珰的房间吗?怎么回事?” 有知情的丫鬟附耳过去,悄悄告诉了谢文君事情经过。 “原来如此。”谢文君笑了。董明珰作为她的“嫡系”,能够被老爷宠幸,对她们两人都是好事。她吩咐左右,“都机灵点,府中上下都绕道走,谁敢打扰了老爷的兴致,家法伺候!” 10/30 11:35:32|44350696 第九百五十四章 内卫局的作用 卧房内的大床上,两个人紧紧拥抱在一起,享受着暴风雨后的宁静。 对于刚才的过程,夏天南很满意。虽然已经不是第一次和董明珰滚床单了,但是这次又给了他全新的感觉。这妮子不愧是个女强人的性格,做事不服输,就连床笫之事也是如此。虽然刚开始时表现的像一个初次破瓜的雏,可是适应了之后主动配合,似乎不愿一直处于被动,给了夏天南极大的乐趣。这种倔强中带点稚嫩的表现,比起其他妻妾,别有一番乐趣。 夏天南心满意足地搂着精疲力尽沉沉睡去的董明珰,一边伸手摩挲着她光滑细腻的肩膀、胳膊,一边打量着她玲珑起伏的,目光一路从胸部到腹部,无意中发现了她的大腿外侧露出了一点鲜红色。 这是什么?夏天南抬起董明珰的腿,看到她身下的被褥有一滩被血染红的痕迹。这种痕迹他并不陌生,几乎所有的妻妾都有,按古代的说法,这叫“落红”。 “嗡”的一声,夏天南脑子有些糊涂了。这不是第一次才会有的东西吗,怎么第二次还会出现?难道董明珰的身体构造异于常人?他非常清楚的记得,在广州高府喝醉那次,迷糊中和一个女子滚了床单,绝不是做梦,而且事后睡在自己身边的也是董明珰,第一次应该发生在那时候。 莫非,当时被掉包了,自己睡过的和事后睡在自己身边的不是同一个人? 夏天南狐疑地看着熟睡的董明珰,随即摇了摇头。董明珰很要强,做事也很精明,但没有多少心机,用个丫鬟做替身代替自己献身这样的事应该干不出来。 管他呢,反正吃亏的不是自己,而且董明珰最终还是自己的女人了。夏天南也懒得去想了,抱着董明珰沉沉睡去。刚才那一番大战,可谓“杀敌一千自损八百”,虽然降服了不服输的董明珰,自己也累得够呛。 由于有谢文君保驾护航,尽管是白天,也没人来打扰,府中丫鬟不必说,就是来找夏天南请示的几波人,问明不是急事后,也被挡了回去,夏天南舒舒服服一觉睡到太阳下山,直到一个连谢文君也挡不住的人出现,才让他醒来。 书房中,林伟业鄙夷地看着容光焕发的夏天南,揶揄道:“革命尚未成功,你就如此堕落。这叫白昼宣淫啊!你有那么多女人,至于这么饥渴吗?” 夏天南慢条斯理喝了一口茶,笑道:“这叫情趣,你个书呆子不会懂的。对了,你那小情人带回来后,两人处的怎么样,后院没有起火吧?” 说起别人理直气壮,谈到自己林伟业就怂了,他目光开始躲闪起来,支支吾吾回答:“挺好,挺好,南英是个通情达理的女人……” “呵呵,只怕不是符南英通情达理,而是李香君已经怀了你的孩子吧?”夏天南悠悠地问,“比我的进度落后一点,现在怕有两个月了吧?” 林伟业目瞪口呆望着这个好基友,喃喃道:“我谁都没告诉,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我知道的还不止这些。符南英自己肚子几年了都没动静,却让一个外来户抢先了,她不服气,打发秋菊和冬梅侍寝了,想要靠嫡系部队扳回一城盼了那么多年都没拿下这两个丫鬟,现在你尽享齐人之福了,开心吧?” 林伟业面红耳赤地站起来作势要掐对方的脖子:“你到底怎么知道的?难不成派人在我家听床角?” 夏天南敏捷地避开,笑呵呵地说:“你以为我设立内卫局是做摆设的?周国新是正牌子锦衣卫出身,以前就是干这个的,在官员家安插坐探是必做的功课,加上有锦衣卫北镇抚司十三千户之一的卫忠指点,做起老本行来还不是手到擒来?” “所以呢?你就把人都安插到我家里来了?”林伟业又惊又怒,“今儿个要是不给我个说法,跟你没完!” “冷静,冷静。”夏天南伸出手掌示意林伟业淡定,“这个是无差别模式,不针对任何人,但是谁也不能例外,包括我自己的南园也安插了人手……” 听了这话,林伟业冷静了一些,他不解地问“连你自己家也安插奸细,你是变态吧?” 夏天南解释“我没有自虐倾向,也没兴趣打听你和其他人的家长里短,刚才那些八卦,只是附带而已。之所以要在所有高层身边安插人手,有两个用意:一是对内盘查,防止再出现孛日帖赤那这样的人不是每次都有这么好的运气,让一个来意不明的人混到高位,最后却有惊无险、化险为夷的第二,是对外戒备,防止敌对势力派奸细混入临高,甚至是潜入你我的家里……” 林伟业明白了,所谓来而不往非礼也,这边向流寇和鞑子派遣探子,那么对方重视了琼海军这个对手之后,自然也会派探子过来。 “原来你连自己的南园也安插人手,就是为了在暗中戒备可能出现的奸细?这么说起来,你往我家里安插人手还是为了保护我了?” “没错。李自成之流或许不太重视这个,可是咱们北边的潜在对手皇太极可精明得很,京城里不知道有多少来自辽东的探子。阿巴泰和阿济格大败而归后,他肯定会调高对我的评级,陆续派人潜入临高,说不定已经在设法混入南园了,你这样的重要人物,自然也是他们监视的对象之一。”夏天南解释道,“咱们现在家大业大,临高已经有了十来万外来人口,鱼龙混杂,虽然周国新也在外围布网进行盘查,但是想彻底杜绝奸细是不可能的,那么在家里提前埋下暗桩,守住最后的防线,不失为一个好主意。” 林伟业挠了挠头,“这么一解释,突然觉得很有道理,我错怪你了。” “大家兄弟一场,我肯定不会害你了。”夏天南笑了笑,“你晚上跑来,总不会是特意为了谈这个吧?” “肯定不是。我来找你,是为了盔甲列装部队的问题,以及炮兵部队的重新规划。” 10/30 23:58:33|44398369 第九百五十五章 掷弹兵和独立炮兵 盔甲的事夏天南多少知道一些,在远赴山东与鞑子交手前,林伟业曾经测试过榴霰弹、原始版手雷,顺便展示了那种类似于青铜圣衣的盔甲——样式比较简洁,除了一个圆边帽头盔,就是护肩和护心镜之类了,用来遮挡要害部位。 “盔甲大规模列装吗?产能跟得上吗?” 林伟业摇头否认:“我和你讨论过的,这种盔甲只是遮挡要害,不至于被鞑子的重箭一箭毙命,也能弹开轻箭,所以样式简单,打造工序也不太复杂。但即便如,现有的产能想要满足几万人的需求也不是一朝一夕之功,加上重量也不算轻,多少会影响开枪的频率和准头,耗费的体力也更大。我个人认为不需要大规模装备部队,只需要给少量身轻体壮的士兵佩戴即可——而且这些人可以兼任掷弹兵。” “掷弹兵?”这个名词夏天南也听说过,在拿破仑时代曾经风靡一时,不过后来慢慢退出了历史舞台。他狐疑地问,“这种过时落伍的玩意,咱们有必要使用吗?现在的部队构成非常简单,就是线列步兵、炮兵、骑兵和使用线膛枪的特殊兵种,互补长短,如果再增加一个新的兵种,而且发挥的作用有限,似乎没有必要吧,甚至对与指挥和后勤保障还会造成额外的压力。” “一种是否落伍,必须要联系本时空的实际,具体情况具体分析。”林伟业解释,“历史上掷弹兵的没落,是因为榴弹炮和线膛枪的快速发展。咱们现在的对手,基本上没有像样的炮,更别说榴弹和线膛枪了。最具威胁的还是鞑子的弓箭,与滑膛枪的射程相差无几,仍然在掷弹兵的攻击范围内。掷弹兵扔出这种小型榴弹的距离虽然略短于滑膛枪和精锐弓箭手,但比起排枪的线杀伤,爆炸造成的伤害是面杀伤,波及范围广得多,能够轻易打乱对手阵型,甚至让对方崩溃。再说,鞑子还有楯车这种原始防弹车,直线射击很难击溃他们,抛扔手雷是一种很好的克制手段,这一点不可忽视。” “至于指挥和后勤保障的不便嘛,根本不用担心。”林伟业说,“我的设想是不设专职的掷弹兵,只是在连以上的建制中挑选身材高大、体格健壮的士兵兼任掷弹兵,只是在特殊的情况下客串掷弹兵,随时可以转化为普通的线列步兵,你所担心的事,不存在的。毕竟部队的主力兵种还是使用滑膛枪的线列步兵,相对廉价、可以消耗并且容易形成规模的线列兵才是王道,不管是掷弹兵还是线膛枪,在目前的技术条件下是无法取代前者的。” 夏天南听懂了,林伟业的意思是不增设新的兵种,只是挑选部分强壮高大的士兵在某些情况下客串掷弹兵,这样就没有问题了。他点点头,“原则上盔甲只用来装备兼职的掷弹兵,这个建议听起来不错,可以在部队中推行。另外,你说的炮兵重新规划是什么意思?” 一说到这个话题,作为资深军迷的林伟业明显就嗨了。他伸手边比划边说:“现在的体制是每个营配备一个山地炮兵连,每个团配备一个野战炮兵营,这种模式有利有弊。有利的地方在于:每个团甚至每个营拉出去,都可以作为一个独立的作战单位,火力也算不错,与规模较小的敌人交手时优势明显。弊端在于:碰到人数较多的强劲对手时,单个炮兵营的火力密度又有些不够,更别说攻城了。如果集中几个团的炮兵,临时抱佛脚的效率很感人,对于指挥和各团之间的配合协调也是一个考验。所以,我建议,保留营级的山地炮兵连,撤销团属炮兵营,野战炮全部集中起来,加上臼炮,组建独立的炮兵团。” “独立的炮兵团?”夏天南听了有些心动。 “对。拿破仑喜欢把火炮集中起来使用,就是所谓的‘大炮群战术’,集中大量的火炮对于一个主要目标狂轰滥炸,以弥补滑膛炮的精度不足的问题,这种战术一定程度上成就了他的丰功伟业。” “听起来很不错的样子。”夏天南眼睛一亮。 “未来我们的对手是流寇和清军,小打小闹的战斗会越来越少,大规模的会战会越来越多,这样的条件下,与其追求火炮的机动性,还不如首先保证火炮的威力。所以,组建独立炮兵团是大势所趋。” “你说的很有道理,不过军队的编制该怎么办,取消的炮兵营用普通步兵营替换吗?” “可以考虑。另外,团作为军队的最大建制已经不合适了,现在能够马上拉上战场的兵力已经有好几万了,直接用军的建制吧。黄汉生、魏连横、苏粗腿各领一至两万人,直接称为第一军、第二军、第三军吧?当然,这和旧时空传统的团、旅、师、军并不是同一个概念,咱们的军下面直接是团。在没有电报的年代,我们不需要太复杂的指挥,指挥体系要尽量扁平化。” “行,听你的。”夏天南全盘采纳了林伟业的提议。 临高本土厉兵秣马时,台南和山东也感受到了战争的气息。 调兵回临高整编的书信分别被送到了魏连横和苏粗腿手里,用来运兵的船也一并到达。两人立刻按照信中的指示着手安排。 扩编后的第二团和独立团带着操练已久的预备役部队(屯丁)陆续登船。由于人数众多,总数涉及好几万人,登船的过程足足花费了一两天。 为了保证效率,魏连横和苏粗腿把思想素质好、准备推荐为基层军官的人第一批派回了临高,在军校开始了培训,系统地学习陆军步兵操典和指挥作战的技巧,深造之后,再授与军衔。虽然琼海军整体北上已经进入了倒计时,留给这些准军官培训的时间不算太多,可是临阵磨枪,不快也光,毕竟专业军官与线列战术、绝对纪律、独立炮兵并称为近代军队的标志,也是琼海军与流寇、鞑子这些古代冷兵器军队的最大区别之一。 1 1:15:23|44445679 第九百五十六章 军纪 从崇祯九年(年)七月起,博辅港就一直处于忙碌之中。 除了正常的商船进港,去税关缴税之外,大批的运兵船续靠岸,成群结队的士兵下船登,络绎不绝。每天都有若干船只分别从山东、台湾来到博辅,操着关中口音的年轻人议论着这个刷新他们三观的新城,兴奋地对着热闹的码头和规整的水泥建筑、路面指指点点,漂亮的有轨马车更是让他们惊诧不已——这种舒适的交通工具在他们看来,不亚于旧时空的群众第一次看见地铁。 在一片关中口音中,向羽是个另类,他是昌平人,地地道道的皇城根儿。在这一批人之中,陕西人占了多数,他和几个来自京畿的百姓是少数派。他是个混不吝的人物,即使面对抱团的陕西佬,明争暗斗也不落下风,经过大半年的努力,混进了批派往临高培训的预备军官大名单。 向羽打量着上岸后看到的一切,心里庆幸不已:当初一门心思想逃,幸好没跑掉。朱大哥说得不错,加入琼海军是一个足以改变命运的决定。 自从去了那个名叫台湾的大岛后,他的生活从此就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以往在昌平,种了几亩水浇地,虽然近几年没有大灾,收成尚可,但是官府的赋税收得多、逼得紧,日子被逼得闯不过气来。等到被鞑子抓了之后,更是被推入了绝望的深渊。本以为被送去台湾是雪上加霜,却没料到却是美好生活的开始,向羽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吃饱饭,更没想到当兵还有银子拿——这是他生平第一次见到白花花的银子,以前连铜板都没见过成串的。等来到朱大哥说的琼州府,其繁华热闹更是出乎他的想象。 恐怕皇上住的京城,也不过如此吧?向羽羡慕地想。 按照上官的指示,他们这些预备军官下船后应该有人来接,只需在原地等待即可。可是向羽身边的几个陕西人看见码头沿途街道的热闹,按捺不住,互相怂恿着沿着街道逛了起来。 有人带了头,大伙似乎找到了借口和理由,一窝蜂往街道上涌了过去。向羽本没想往前挤,却被后面的人推着走,沿着街道一路往内方向走去。 沿途的商铺摆满了各式各样的货物,玲琅满目,让这些土包子看的目不转睛,连年征战的陕北哪见过这稀罕玩意?向羽虽然是京师周边长大的,可是从没进过京城,而此时的昌平还只是偏僻州县,论见识不比这些人强多少。 走过几家商铺后,一家挂着“翠云楼”的铺子引起了所有人的关注:二楼的窗户上倚着几个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姑娘,脸上涂着胭脂,满脸笑意地望着他们,楼下门口一个风韵犹存的中年女子笑眯眯地上前打招呼:“大爷,瞧你们像是赶海回来的,一路辛苦,不如进来喝杯酒、听听曲、解解乏……”向羽等人是预备役,并没有穿军服,只是灰褐色的短装,看起来和商船上赶海归来的伙计相差仿佛,也难怪老鸨会看走眼。 为几人看着楼上的姑娘,眼睛都直了,差点流下哈喇子。向羽也好不到哪去,他还从没与年轻女子近距离接触过,闻着风中飘来的脂粉香味,听着莺莺燕燕的声音,面红耳赤,忍不住咽下一口唾沫,感觉腹中有股火在熊熊燃烧。将近二十年的光棍生涯,让他对异性毫无抵抗力,别说楼上的年轻姑娘了,就算是眼前这位半老徐娘,都能让他胡思乱想。 有见多识广的反应过来,小声惊呼:“这莫怕是窑子?” 也难怪他们反应迟钝,一群半年前还吃不饱饭的丝,又哪有机会接触这种服务行业?大多数人都是不知道的。 可是知道归知道,血气方刚的小伙子又怎么敌得过温柔的攻势?姑娘们叫唤几声,老鸨拉扯几下,不少人就半推半就的跟着老鸨往里走。他们当了大半年的屯丁,有饷银可拿,手里还是有点银子的,逛一逛窑子似乎也无妨。 这时,街道上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一群身穿统一军服的士兵们小跑着过来,为的一名军官左顾右盼,锁定了向羽等人之后,径直冲了过来。 老鸨狐疑地看着军官带人冲过来,确定目标是自己的“翠云楼”之后,赶紧摆出谦卑的笑脸,问:“军爷有什么吩咐?” 军官摆摆手:“与你无关,回去做你的买卖,但是这些人是琼海军的人,不能进去,必须由我带走!” 老鸨大惊失色:“原来这些都是军爷您那边的人,真真是有眼不识泰山,差点冒犯……” 眼看进一步就是脂粉温柔乡,却生生被拦下,感觉像是被兜头浇了一盆凉水,为几人很是不爽,瞪着军官问:“你什么来头,为什么阻挡额们进去快活?” 向羽眼尖,认出这是劝自己加入琼海军的朱金虎,连忙打招呼:“朱大哥,好久不见,我是昌平的向羽啊!” 朱金虎瞟了一眼他,笑道:“你也跟着这些家伙瞎混啊?赶紧地,退出来!” 等向羽讪讪地脱离“逛窑子大军”,退到大街上后,朱金虎似笑非笑地看着昂头瞪着自己的几个人,回答:“我是马袅军分校九年一期的教官,和其余十二名教官一起,负责你们这批学员的培训,在校期间,教官的话就是命令,我自然有资格阻挡你们进去。” 众人听了心里一惊,缩了缩脖子,不敢多说什么。几名为的刺头觉得面子上挂不住,继续嚷嚷:“额们是台南城的屯丁,老家是陕北的,怎么都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惹毛了老子,屁股一拍回陕北去……” 朱金虎收了笑容,冷冷地说:“进了部队,拿了饷银,就得遵守部队的规矩,琼海军岂是你们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今天就让你们见识见识琼海军的军纪,也算是你们来到军校的第一课。”他朝身后的士兵挥挥手,“执行军纪:擅自进入青楼,十军棍;违抗命令,十军棍。这些咋咋呼呼的家伙,每人打二十军棍,然后拖回军校!” 2 1:46:06|44477938 第九百五十七章 全新的马袅军校 朱金虎一声令下,如狼似虎的士兵们扑上来,把为首叫嚣的几人按倒,抽出两尺长的木棍,噼噼啪啪当街打了起来,被打的几个家伙没想到来真的,个个鬼哭狼嚎起来。其余人想帮一帮老乡,可是其他士兵亮出了步枪和刺刀,警惕地对准他们,让他们不敢轻举妄动。 与大明其他地方不一样,身穿制式军服的琼海军士兵在临高无人敢招惹,下至贩夫走卒,上至缙绅老爷,宁可得罪县衙甚至知府衙门,都不愿意得罪一个大头兵,更别说军官了。现在琼海军执行军纪,一排士兵往那一站,行人噤若寒蝉,纷纷绕着走,没有一个人敢围观看热闹。引起这起事件的始作俑者,“翠云楼”的老鸨第一时间就退回了妓院,楼上的姑娘也都消失在窗口。 向羽有些纳闷,看热闹是老百姓的天性,没有人围观就已经很奇怪了,可是要说琼海军凶名在外,为什么沿街的商铺都照常营业,丝毫不受影响呢? 他悄悄退后两步,小声问一个在妓院门口卖脂粉的小贩:“这位大哥,为什么行人都绕道走,你们还不收摊避祸?” 小贩回答:“这些军爷很凶,但是都讲规矩,一是一二是二。他们要对付谁,就绝不会浑水摸鱼找咱们小老百姓的麻烦。这几年下来,大伙都摸清了这些军爷的套路:他办他的差,我做我的生意,互不影响,但是要是凑过去看热闹或者影响他办差了,那就是被送去挖矿的下场。” 向羽点点头,心里对琼海军的评价又高了几分。能够做到在百姓面前树立威信,同时又对百姓秋毫无犯,这样的军队,无疑是让人钦佩的。 执行军法完毕,几个倒霉的出头鸟屁股开了花,鲜血淋漓,被抬着走了,其余人也被震慑了,无人敢忤逆命令,乖乖地跟着这位教官去军校报道。 从码头到马袅陆军军官学校有几里的路程,说远不远,说近不近,如果是首脑人物去视察,肯定是乘坐有轨马车一类的交通工具,但是作为军人显然不会有这样的待遇。 朱金虎大声说:“你们作为屯丁应该接受了基础训练,几里路应该不在话下。听我口令,全体都有:目标马袅陆军军官学校,距离四里地,跑步前进!” 这些预备军官学员全部来自内陆,多少都有些晕船,下船之后粒米未进,对于这种情况下跑步到四里之外的目的地,内心是拒绝的,但是想到同伴被打得血肉模糊的屁股,什么抱怨的话都不敢说出口了。在统一的口令下,所有人迈开脚步跑步前进,很快就离开了码头。 毕竟是精挑细选出来的人,身体素质在同龄人中都是拔尖的,尽管腹中空空、饥肠辘辘,所有人还是顺利到达了目的地,无一人掉队,只是队伍拉得有些长,最先到达和最后到达的时间相差了一盏茶的功夫。 向羽是所有人中第一个到达的,比教官和老兵还快。朱金虎到达后,赞赏地看了看他,表扬道:“不错,有点意思。” 向羽骄傲地回答:“朱大哥,当初我就跟你说过,只要吃饱了饭有力气,你也未必追得上我。” 朱金虎轻轻笑了笑,说:“能跑是本事,但在琼海军,更重要的是面对敌人岿然不动的本事。我的教官就说过,打仗讲究令行禁止、行动统一,要做到‘疾如风,徐如林,侵掠如火,不动如山,动如雷震’……” 向羽好奇地问:“朱大哥,这是啥意思?” “简单点说,行军打仗,行动迅速时,如狂风飞旋;行进从容时,如森林徐徐展开;攻城掠地时,如烈火迅猛;驻守防御时,如大山岿然;大军出动时,如雷霆万钧。”朱金虎解释,“你要记住,在琼海军,跑不是咱们的擅长,自成军以来,琼海军从未有过战场败逃的先例,战场上逃跑的永远是咱们的对手!” 向羽听得血脉喷张,激动地说:“这话挺霸气,我喜欢。” 这时一个身材魁梧的军官走了过来,跟朱金虎打招呼:“朱教官,把这些小子都带回来了?听说在码头还动用了军法?啧啧,怎么不留给我来教训呢,我这手都痒痒了……” 朱金虎笑道:“你下手没轻没重地,别把人给打坏了。当年就差点把我打废了,还想祸害这些学员?” 对方呵呵笑道:“事情都过去一年多了,怎么还记着呢?这点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你打算记到什么时候?” 这人正是当年和朱金虎不打不相识的蓝林,现在两人都成了连级军官,此次大扩军被抽调来作为崇祯九年第一期的教官,任务结束后继续返回部队担任军事主官。 朱金虎回头对这些学员介绍:“这也是你们的教官,名叫蓝林,负责体能训练,我是负责战术讲解,加上其他十一个教官,负责你们这几个月的培训。只要通过考核,就能成为正式军官,享受相应的荣耀和待遇,否则就是个失败者,回到部队做小兵。是否能够昂着头走出这校门,就看你们的努力和造化了。” 进入校区后,众人都睁大了眼睛,被眼前的一切震撼了。如果说码头的繁花热闹让学员们看了一番西洋镜,那么军校巍峨的大楼和宽阔的训练场则让他们大开眼界,原来操练的地方可以这么宏伟的。 随着琼海军实力的节节攀升,马袅军校经过几次改扩建,已经从当年的小军营变成了占地数百亩的近代化军事校区,教学楼和学员宿舍都是四层楼的竹筋混凝土建筑,操场按功能分为体能训练区、武器演示区、战斗模拟区等数个区域。体能训练区铸铁的单双杆等训练器材和椭圆形水泥跑道一应俱全;武器演示区整齐地摆放着山地炮、野战炮、臼炮的实物,用来让学员熟悉这些武器的性能;战斗模拟区则设置了人工的假山、湖泊、树林等复杂地形,用于不同地形下的战术模拟。 2 22:39:17|44516602 第九百五十八章 校长 夏天南作为马袅陆军军官学校和博辅海军军官学校的总校长,确实如林伟业所说,想要把这里打造成17世纪的“黄埔军校”,他的目标是:从这里走出去的基层军官,都是拥有合格的军事素养的专业军官,远胜于朝廷官军那些通过贿赂上位的军官,在战术理念上也胜过流寇、清军那些野路子出身的军官。 也许这些不久前还是贫穷百姓的学员,论人情世故不如明军的将领,论实战经验不如清军将领和流寇头目,但是一定程度的文化教育、相对专业的军事素养,加上接近近代化军队的指挥体系,能够确保琼海军这个庞大的战争机器能够以远超对手的高效率运行,而且能够比对手犯更少的错误。 夏天南坚信,武器的先进只是战争取胜的基础条件,最关键的因素还是人,培养足够数量的中下层军官才是他不遗余力打造军事院校培训军官的目的。 向羽等人很快就被教官逼着进入了紧张训练的节奏,天没亮就被叫起床,上午是体能训练课,下午是战术课,晚上突击学习基础的识字和算术,第二天战术课轮换为武器操作,这样循环往复,每天累得跟狗一样。 有人向教官提出自己的疑惑:“咱们都是要当官的,为什么还要每天跑步、上单双杠等器械打熬身体?再说不是所有的人都要当炮兵,为什么人人都要学会几种炮的操作?” 朱金虎和蓝林等教官的答复很简单:“下级军官是最前线的指挥人员,不是享清福的官老爷,必须保证充沛的体能,高强度的行军和战斗中不能比士兵先倒下步兵学习火炮的操作要领,主要是为了熟悉这几种重武器的性能,在战斗中才能保证步炮协同作战,不能各打各的,各兵种相互脱节是战斗大忌。” 随着一批又一批的预备役士兵到达临高,马袅陆军军官军校的学员也越来越多,宿舍都挤满了。教官告诉先来的学员:军官的名额有限,实行淘汰制,进了军校并不是万事大吉,排名垫底的人必定会淘汰。 这样的方式刺激了向羽等人的好胜心,不说能够做官承载着这些农家子弟光宗耀祖的期待,被同伴比下去,灰溜溜地回去当小兵更是一种莫大的耻辱。于是新老学员的相互较劲成了军校一道别样的风景。 一个月后,一个重磅消息在学员中传开了,学校的校长、琼海军最高领袖夏天南将军要来视察,并做重要讲话。 一个阳光明媚的上午,大明平南侯、太子少傅、大将军、左都督、琼海镇总兵夏天南,在黄汉生等人的簇拥下来到了马袅军校,在上千学员的万众瞩目中登上了水泥高台。 向羽在人群中好奇地打量着这个三十出头的大人物:看起来斯斯文文、满面春风,和戏文中大腹便便的官员形象截然不同,与想象中魁梧结实的武将形象也有出入,可就是这个人,呼风唤雨,一手缔造了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琼海军,让千千万万像他这样的贫苦百姓过上了以往想都不敢想的好日子。 黄汉生作为马袅陆军军官学校的副校长首先讲话:“诸位,你们能从数万人中脱颖而出,来到马袅军校,这是你们值得骄傲的事情,而能够得到将军的接见,更是你们的荣耀!下面,全体起立,欢迎将军训话!” 经过一个月左右的强化训练,所有的学员都已经把服从命令的观念变成了潜意识,根本不需要思考,上千人闻言齐刷刷地站起来,场面颇为壮观。 朱金虎等教官齐声下令:“敬礼!” 千名学员举起右手,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这些军中礼仪都是模仿旧时空的军队,简洁有力,比起本时空旧式军队繁琐的礼仪要养眼得多。 夏天南也回敬了一个军礼,然后伸手虚压,说:“都坐下吧。” 等学员们坐好之后,夏天南缓缓扫视全场,然后开口进入正题:“各位学员,今天我来,不是以朝廷授予我的那一长串官职身份,而是以校长的身份站在你们面前。所有从军校毕业的学员,包括你们在内,都是我的学生,以后碰面,你们可以直接称呼我为校长!不管将来我的爵位和官职如何变化,唯独校长的身份永不改变!” 这样新颖的开场白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封建社会没有人权一说,整个大明各阶层之间泾渭分明,军队更是等级森严,除了心腹部下,不管是普通士兵,还是低级军官,在高级武将面前毫无地位可言,更别说军队的主将了,驱使奴役都是小事,任意处罚甚至残杀也很常见。一个高高在上的侯爷能够说出这样的话,是所有人闻所未闻的。 学员们激动起来,原本是为了军饷加入琼海军,再说也没得选择,只是想着混出点名堂,过上好日子,也没奢望过能够在军中得到什么尊重,哪怕是有望成为低级军官,也没想过能和这样的大人物以师生相称。他们忍不住小声议论起来,彼此交换着心中的激动和喜悦。 向羽心中呯呯直跳,只有一个念头:读书人都说什么士为知己者死,咱们以前不过是下贱的泥腿子,那些士绅和举人老爷正眼都不会瞧一下,现在侯爷这样的大人物肯为咱们这些人放低身段,又能让咱们过上好日子,为他卖命也值了! 夏天南耐心等待学员平静下来,继续说:“或许你们加入琼海军之初,未必是出于自愿,就算自愿加入也不过是为了当兵吃响,人心趋利,按说也无可厚非。不过,正如黄副校长所说,既然你们能够从数万人中脱颖而出,都是佼佼者,难道就甘愿这么碌碌无为度过一生吗?” 学员们沉默了,他们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大明文贵武贱,这是他们无法改变的事实,难道当兵还能像读书人一样“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一跃成为人上人? 3 22:28:42|44555091 第九百五十九章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我知道你们心里在想什么,当兵吃饷无非是混口饭吃,又不能像读书人那样光耀门楣,说这些话好像跟你们没什么关系。”在上千道目光的凝视下,夏天南挥了挥手,大声说:“我也不跟你们说读书人的那一套大道理,只问你们一句话:给你们一个机会,带着兵打回北方,让昔日骑在你们脖子上作威作福的官老爷和士绅跪倒在你们脚下瑟瑟发抖,让杀害你们亲人、烧毁你们家园的鞑子成为你们刀下的亡魂,让你们超越那些读书人,成为大明最受尊崇的一群人,你们愿不愿意?” 这番话简单粗暴,句句都戳中学员们的痛点。 对于陕西流民出身的学员来说,天灾和沉重的赋税枷锁是他们不愿触及的痛苦回忆,之所以轻易被流寇裹挟,就是出于对旧秩序压迫的反抗,如果能有机会让昔日高高在上的官员和地主士绅跪倒在他们这些泥腿子脚下求饶,那是多么痛快的场景?整个人生似乎都圆满了。 对于京畿一带的学员而言,在天子脚下,这几年没有大旱大涝,赋税再重总还过得去,唯独鞑子的乱入打破了他们世代的平静,家园毁于一旦,亲人阴阳相隔,而加入琼海军之前,他们对造成这一切恶果的仇人毫无办法。现在有机会亲手斩下仇人的头颅,告慰家人在天之灵,付出这条命似乎也是值得的。 而夏天南许诺让他们超越清贵无比的读书人,成为大明最受尊崇的一群人,听起来像是天方夜谭,是逆天而行,但是琼海军已经创造了很多奇迹,再造一个奇迹,貌似也是有可能的。如果能实现这一切,祖坟都要冒青烟了,自己就不再是低贱的草民,摇身一变成为人上人,光宗耀祖,死后够资格让子孙辈建生祠、立牌位了。 目标太美好,所有人都不太相信这一切能轻易实现,反而发愣了,没有人答话,一时陷入了冷场。 夏天南摇了摇头,说:“你们是不是跪久了,站不起来了?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人都是爹妈生的,凭什么你们就要比别人下贱?凭什么你们就不能把那些士绅、读书人比下去?” 向羽听得心里彭拜不已,觉得胸口有一股火在烧,闷得难受,举起拳头喊了一句:“我愿意!” 夏天南的目光投了过来,追问道:“你愿意什么?” 向羽一下站了起来,双手紧紧攥成拳,大声喊:“我愿意手刃鞑子,给爹娘报仇!我愿意跟着将军,压过那些读书人一头,成为人上人!” 一个与向羽在台湾就针锋相对的陕西人站了起来,也大声喊道:“额愿意把那些欺负咱的县太爷、衙门的爪牙、地主老爷都打趴下,向额跪地求饶!” 在几个胆大的带领下,其余人也渐渐回过神来,参差不齐地跟着喊了起来。 夏天南伸出手掌做扇状放在耳边,说:“我听不清,你们愿不愿意打回北方,手刃满清鞑子,脚踢贪官劣绅?” 上千人的声音逐渐汇成一股整齐的声音:“我愿意!” “大声点,我听不见,你们一个个都是娘们吗,连句话都说不清?” 向羽在人群中,激动地张开嘴巴,和身边的人一起声嘶力竭地喊道:“我愿意!” 整齐的喊声划破天际,回荡在马袅军校的上空,周围树林的鸟都被惊动,呼啦啦飞向了别处。 “好,够爷们,要得就是你们这股劲!”夏天南满意地说,“想要实现这一切,很简单:你们只要努力学习和训练,然后跟着我北上,我保证,一年之内,这些目标统统都要实现!” 学员们忍不住欢呼起来,操场一时变成了欢乐的海洋。 经过夏天南的训话,这上千名预备役军官的训练热情达到了一个空前的高度,这也是夏天南所期望的结果。对于这次有史以来最大规模的军官培训,夏天南非常重视,这直接关系到大规模扩军之后的琼海军是否能够在基层军官的帮助下,保持原来的战斗力水准,不至于变成大而空的空架子部队。 军校训话后第三天,随着最后几批预备役兵员的到来,最后出发负责压阵的魏连横和苏粗腿也回来了,陆军几大巨头都到齐了。夏天南接见了两人,好好勉励了一番,肯定了他们在山东和台湾出色的表现,并交代他们休息两日,然后再着手对所有的一线部队进行重新整合编制。 好事成双,魏连横和苏粗腿回来没几天,夏天南的盟友,负责传达圣旨的司礼监随堂太监方正化也千里迢迢从京城乘船赶到了临高。 南园。 “什么,调我入京抵挡李自成?”夏天南先是一愣,然后开怀大笑,“果然一切都在我的算计之中,分毫不差……” 方正化收好圣旨,奇道:“侯爷说什么?” “这个……我的意思是说,我早就预料到皇上会这么做。”虽然对方是盟友,但是这样隐秘的事情,夏天南并不打算透露给他,只是含糊带了过去,然后转移对方的注意力,“只是我有些不解,我曾经以下犯上,带兵围困皇城,皇上和朝中诸位大佬难道不是视我为肉中刺、眼中钉吗,怎么还能放下芥蒂,调我入京?” 方正化轻轻笑了笑,回答:“事有轻重缓急嘛。打个不恰当的例子,万岁爷和侯爷之间的恩怨,就像是父子之间的矛盾,是家事,得关起来门来解决。而闯贼打出了‘均田免粮’的旗号,妄图颠覆朝纲,这就是外人要夺占家产了,孰轻孰重,万岁爷还是分得清楚的。况且放眼天下,除了镇守辽东的关宁军,也就侯爷的这支队伍靠谱了,不调您,还能调谁?难不成指望京营那帮公子哥?” “哈哈,公公真是风趣……”夏天南伸手指了指他,“要是我没猜错的话,皇上对是否能够说动我并无把握,公公此行肯定背负了‘劝服’我入京的任务。如果顺利‘说动’我带兵入京,公公是不是有什么好处?” “啥都瞒不过你。”方正化掩饰不住心中的喜悦,“万岁爷金口玉言许下了话:只要侯爷入京,就把司礼监秉笔太监的位置给我。” 夏天南眼睛一亮,如此一来,他和温体仁、方正化同盟的含金量就大大提高了,对自己也是好事。 他拱手道:“那就提前贺喜公公了。” “同喜同喜,侯爷加太子太保,也是可喜可贺。” “哈哈哈……”两人各怀心思,相视一笑。 5 1:01:59|44614238 第九百六十章 方太监的见闻 数万预备役部队的到来,让临高变成了一个大军营,走在街上,士兵的数量比百姓还多。不过由于琼海军优厚的待遇和严格的军纪,军队扰民的事情几乎没有发生,百姓和大头兵各自相安无事。 方正化走在大街上,啧啧称奇,规整、整洁的街道和建筑让他耳目一新,虽然看起来不如皇宫大殿有气势,但是方方正正的竹筋混凝土建筑也是别有一番风情,是京城大街所没有的味道。他几次来传旨,还没有好好在临高逛过,现在有望得到司礼监秉笔太监的位置,心情轻松加愉快,在夏天南的挽留下,便顺势逗留几日,欣赏一下这个原本偏僻的海岛在夏天南的经营下变成了一番什么模样。为了更好地观赏风景,方正化没有乘轿,而是选择沿街步行。 当看到一群身穿同样服装的女子成群结队行走在街上时,方正化诧异地问随行的刘全:“刘总管,虽然咱家没念多少书,但是礼教大防还是懂一点的,女子没有家人陪伴独自上街就颇为不妥了,怎么这里还有这么多女子成群结队上街?她们是做什么的?”就算在现代,街上突然出现一大群统一着装的女性,也会吸引行人的关注,更别说在封建社会了。在方正化看来,虽然底层百姓的女眷没有大户人家那么多规矩,不讲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但组团出门逛街也太离谱了。 刘全是夏天南指定陪方太监出游的,他管家出身,干惯了伺候人的事,懂得察言观色,又能放低身段,给方太监做“导游”再合适不过了。他也看到了这群女子,闻言笑道:“公公,这不是百姓家的女眷结伴出游,而是工厂里的女工去上工了。” “女工?”方正化更是目瞪口呆,“女子不都该在家里纺纱织布、服侍公婆、相夫教子吗?” “公公,这些女工确实是纺纱织布,只不过是从家里搬到了工厂里而已。”刘全介绍,“这些是纺织厂的女工,还有军用被服厂、兵工厂弹药车间,都是女工,有年轻的,也有年纪大的。在临高,女工是很正常的事,百姓都习以为常了。” 方正化想追问,当地官府和读书人会不会对此有所非议,但是看到一排又一排的士兵穿街过巷后,很识趣地闭上了嘴巴。拳头肯定比嘴硬,以琼海军的实力,又有哪个酸儒敢议论? 这群娘子军与方正化一行擦肩而过,一个看上去很精明能干的年轻女子走在她们旁边,看到了刘全,笑着打招呼:“刘总管,今日怎么有空上街?” 刘全赔笑道:“见过林夫人。小的今日奉侯爷之命陪贵客出游,倒不是上街闲逛……怎么女工们去工厂还要劳驾您亲自出马?” 这人正是林伟业的妻子符南英。常言道,“居移气、养移体”,在管事的位置上干了多年,又是临高第二夫人,受人尊崇,符南英早就不是当年那个天真的小姑娘了,人情练达、办事精明不说,举手投足之间也是透露着一股女强人的气质。 符南英回答:“今日招了一批新工人,是番豹山那边清水峒的姐妹,与我们提南峒只隔着一座山头,低头不见抬头见,又是第一次进厂做工,我反正也是闲着,就陪她们一起去呗!” 刘全竖起大拇指赞道:“林夫人体恤下属,小的佩服。” 打过招呼后,两拨人各自往不同的方向走,就此别过。留下方正化一脸懵圈,女子居然也能做管事,还能凌驾于男子之上?要知道,这个刘全可是夏天南旗下商行的大总管,打理着金山银海的买卖,在琼海军内部地位不低,方正化还想着和他多亲近亲近呢!可是这样的一个人物见了刚才的女子,还要低声下气说话,那姿态比起见了夏天南也差不到哪去。 世上之事偏偏如此凑巧,方正化还在想符南英是什么来头时,一顶软轿从他们身旁经过,当看到刘全时,轿中传来一声“咦”,帘子掀开,一张俏丽的脸蛋露了出来,张口打招呼:“刘总管?” 刘全看清来人之后,也是不敢怠慢,问道:“董姨娘,这匆匆忙忙地是上哪呢?” 董明珰认真地回答:“老爷让我打理所有开支账目,不敢懈怠。昨日查账,发现广州钱庄那边开支和流水的账目有些不对,数目还不算小,虽然都是老伙计,我相信他们不会有大问题,但还是亲自过去看看更安心。” 刘全也严肃起来:“钱庄的账目有问题?那是该仔细查查,若没事还好,若是有事,必须惩治,否则出了乱子没法向侯爷交代。”他刚刚负责提取钱庄的流水用来做军费,如果出了岔子,他也要惹一身骚,自然不愿出事。 董明珰点点头:“急着赶路,就不陪刘总管说话了,先行一步。” 等轿子走远之后,方正化呆呆地问:“刘总管,这银钱大事也是由女子来打理吗?看上去娇滴滴一个小姑娘,她到底经手多大数目的银钱呢?” 刘全早已习惯了这样的场面,不觉得有什么问题,点点头:“没错,董姨娘打理账目是一把好手,这里没人比得过她。至于经手的数目嘛,全部加起来,几百万两吧……” “几百万两……”方正化差点一口老血喷了出来。作为司礼监的人,朝廷缺银子他是知道的,四处打仗花钱如流水,户部天天哭穷,万岁爷连龙袍都舍不得换新的,打打补丁继续穿,天天就是想着从哪里扒拉银子补上窟窿。这临高倒好,一个小姑娘手里就管着几百万两银子,几乎相当于大明朝廷一年的收入啊! 方正化似乎有些明白了,琼海军的崛起和强大不是偶然,而是一种必然。有这样雄厚的财力,有这样强悍的军队,还有什么事是夏天南办不到的?只怕区区一个侯爵加太子少保,并不是他的终极目标啊,简直细思极恐。 6 22:27:12|44700491 第九百六十一章 富可敌国 见识过临高的妇女能顶半边天后,一行人继续前行。 毕竟常年在皇宫里打转,方正化很少长距离步行,走了一会以后腿脚有些酸痛,忍不住伸手锤了锤腿。刘全看在眼里,朝身边的人吩咐了几句,过了一会,“叮铃铃”的铃铛声响起,一辆没有乘客的有轨马车停在了他们面前。 “公公,若是走累了,上车坐坐吧。”刘全指了指有轨马车,介绍道,“这种马车是在平地上跑的,稳当得很,一点也不颠簸。” 方正化好奇地打量了一番马车,除了轮子是架在两道铁轨之上,车厢也比普通的马车长了很多,轮子多了一对,另外也看不出多少异常。等他进去后,才发现别有洞天,长长的车厢异常宽敞,桌椅都有,桌子上甚至还摆放了茶水点心,看起来就是一个大户人家的房间。 他啧啧称奇:“听说万历爷那时候,张太岳的轿子是32人抬,里面卧房、厨房、茅厕一应俱全,还有两名小厮伺候,听的咱家羡慕不已,想必这马车也和他的差不多了吧?” 刘全笑道:“小人见识少,张首辅的轿子是什么样不知道,但是在临高,制作这样规模的马车并不难,也不需要几十人来抬,一匹马不够,加一匹马便是。” 临高的有轨马车技术逐渐成熟,从最开始实验性质的几辆马车增加到了二十几辆,铁轨的长度也从几里的总长度慢慢增加到十几里,把码头和城区的交通时间缩短了一大半,构建了一个“半小时”经济圈原本从博辅码头到临高主城区步行需要一个多小时的路程,现在乘坐有轨马车只需要半小时。 为了更好地发挥这种新式交通工具的作用,在林伟业的建议下,夏天南还专门成立了一个管理所,人员编制暂时挂靠在“临高技术研究院”的名下,由专人负责马车、铁轨的维护、保养,并调度整个铁轨路线的运行,保证不同时段的马车不会出现“撞车”的窘迫虽然以马车的速度,即使撞上了也不会发生重大事故,但也会让整套系统陷入停滞甚至瘫痪。 经过一年多的运行,有轨马车已经成了博辅与临高城区之间最重要的交通工具,虽然和真正的铁路无法相提并论,但总算是正儿八经的轨道交通系统了,在装载量、运行速度和平稳性上把本时空传统的交通工具甩出了十几条街。随着百姓对这种新玩意的适应,还发展出了不同的衍生车型,有客运型,也有货运型,前者运人,后者专门运货海运回来的货物、商品用有轨马车运回城区,效率比肩挑手提要高得太多甚至为了满足高层出行的需要,还出现了车型,拆掉了部分座椅,打造出一个明朝版的“豪华”房车,也就是方正化看到的这种。 方正化虽然贵为司礼监随堂太监,放在整个大明政治地位也不低,好歹也是紫禁城中央办公厅的重要人物了,但终究是个宦官身份,又是在天子身边这位爷的龙袍都是打补丁的,你在他眼皮底下挥霍享受不是找死吗就算捞了一些银子,可是起居哪敢触碰奢靡逾制的红线,所以日子过得算是比较朴素了。现在看到这种能和传说中的32人抬大轿相媲美的玩意,方正化心里自然是跃跃欲试,很想坐一坐,过过瘾,但是又有些忌惮。 他纠结地问:“本朝乘坐肩舆、软轿、八抬大轿,都有定制,咱家坐这样的马车,会不会逾制?” 刘全嘿嘿一笑,回答:“朝廷规定的是轿子,可不是马车,再说了,公公将来是司礼监的秉笔太监,宫中数一数二的人物,何来逾制一说?再说公公身边的随行人员都被我支开了,这天高皇帝远的,你不说我不说,谁又知道呢?” 方正化见对方安排得妥妥帖帖,放下心来,踏上了马车,刘全跟着上了车。 马车缓缓启动,果然如刘全所说,这车极为稳当,比起出京时乘坐的马车强上百倍。方正化是个阉人,从京城到天津出海,一路上马车颠簸,吃了不少苦头,是身体正常的男子所无法体会的,所以对于这样的舒适感格外受用。 没过多久,马车到达了“终点站”博辅码头。方正化掀开窗口的布帘往外望去,港口船帆蔽日,码头上人来人往,热闹非凡。他忍不住问:“咱家有个疑惑,下船时便想问,只是找不到人解答:这些五湖四海的海商齐聚临高,据说是来交银子,到底是个什么章程?另外,朝廷在运河沿途设立钞关,那是因为运河是船舶必经之路,可大海茫茫,不可能设卡阻挡,你们又怎么让这些海商乖乖地来临高呢?” 刘全咳嗽几声,解释道:“公公,其实临高设立了一个税关,用意和朝廷的钞关是一样的,就是对往来船舶征收货税。至于海商为什么乖乖地来临高缴税嘛,其实也简单:琼海军水师纵横四海无敌手,海上是咱们的天下,谁敢不缴税,几炮下去就搞定,连船带货全部没收,让他们血本无归。这样一来,谁敢逃税?” 方正化瞪大了眼睛,这种法子简单粗暴,毫无顾忌,可见琼海军在海上比陆上更肆无忌惮。作为盟友,他也没有提出私自设卡收税的“非法性”,而是对收税的效果更感兴趣。 “那么,这样收税到底岁入几何?朝廷的几大钞关岁入也算不少了,从成华年间十几万两白银,到天启年间五十余万两,总数一直在增加,海商比内河的商贾更阔绰,只怕也不会低于这个数吧?” 刘全有些欲言又止,吞吞吐吐地说:“这个……实不相瞒,这运河钞关一年的进账,和临高税关一个月差不多……” “一个月……”方正化被真正震撼到了,朝廷花费无数人力物力,在运河设立重重关卡,一年下来,居然只相当于临高税关一个月的收入?只知道琼海镇和夏天南有钱,却没想到有钱到了这种地步,这就是所谓的富可敌国吧? 第九百六十二章 北上攻略 刘全透露了临高税关一个月的收入相当于运河钞关一年的收入,把方正化着实吓到了。如果他知道还有一个台南税关,这个收入的数目还要翻倍,只怕会当场晕厥过去。 即便如此,方正化还是震惊于临高的财力,他试探着问:“琼海镇手面如此阔绰,你们这些管事的月例银子只怕也不低吧?” 刘全闻弦歌而知雅意,没有回答自己的收入,而是笑眯眯地拿出一个小包裹,递给方正化:“琼海镇进账颇丰,要想长久,还得靠公公和首辅多帮衬。将军也不是吝啬之人,他说了,有财大家一起发……” 方正化不动声色接过来,在袖中轻轻一捏,不是银锭,是细长条状物体,估计是金条了,顿时笑逐颜开:“侯爷和咱家是什么交情,还用得着这么见外?” “公公过谦了,将来您可是司礼监数一数二的人物,跺跺脚宫内都要抖三抖,在皇上面前说几句好话顶的过咱们千言万语,以后凡事还要您多关照呢。” 其实琼海军气候已成,司礼监能帮的忙有限,最多只能锦上添花,但是夏天南目光放得很长远,结交温体仁和这个未来的司礼监二把手,投资小收益大。将来若想入主紫禁城,能否平稳过渡,避免朝政过于动荡,这两个人能起到关键的作用。 方正化嗔怪道:“瞧这话说的,侯爷的事,咱家哪敢不上心?” “公公仁义,我们将军可算是没看错人。” 两人各怀心思,哈哈大笑。 刘全奉命款待方正化的时候,夏天南和军机参谋处的人正在商量北上的行动计划,黄汉生、魏连横、苏粗腿、威廉、慕容龙城等陆海军高级将领也被邀请参加。 一个年轻的参谋负责讲解军机参谋处制定的策略:“……初定计划是陆军在山东登陆,海军直抵天津卫,海陆并进,以勤王的名义跟在李自成后面入京,保持五十到一百里的距离,等到京城告破的时候就迅速靠近,驱逐李自成的人马,掌控京城的局势……” 夏天南不置可否,转头问黄汉生等人:“对于军机参谋处的意见,你们怎么看?” 黄汉生回答:“这个计划可行,李自成已经到达了北直隶大名府,陆军只能在山东登陆,如果直接从天津卫上岸,赶在了李自成前面,就没有理由不拦截,到时变成假戏真做,必须和李自成打一场了,驱使他攻打京城的计划就会泡汤……” 威廉说:“海军可以占领天津港,不过对于内陆的支持有限,发挥不了太大作用,除非让慕容的陆战队上岸。不过这种大规模会战,两千人的陆战队可以忽略不计,很难发挥奇兵作用,似乎我们只能在后方摇旗呐喊了……” “从战术的层面说,你们两人说得都不错,可是忽略了很重要的一点。”夏天南摇了摇头,“战争永远是为政治服务的,不是为了打仗而打仗。” 慕容龙城揣摩了一番夏天南的用意,开口道:“与李自成翻脸的时机不对,应该等他杀了崇祯皇帝才动手,这样大义名分就有了……” 魏连横醒悟过来,附和道:“没错,否则就是为他人做嫁衣,白忙活一场。救了皇帝又如何,除了爵位和封赏,他还能给将军什么?以将军今时今日的实力,难道还真贪图他那点封赏不成?” 夏天南笑了,这种话由自己说出来终究不妥,吃相太难看,还是让手下捅破这层纸更好。他说:“你们两个说得有道理,就按你们说的办,参谋处的计划这一块要做出修改。” 他转向那名年轻参谋,示意对方继续。 参谋继续介绍:“……与李自成翻脸后,务必做到一战定乾坤,不能和其纠缠,避免打成消耗战和持久战,给关外的鞑子机会毕竟流寇几十万兵力,哪怕精锐老营人数不过万,依然是难缠的对手。我们的建议是:先麻痹李自成,部队进城占据各处要害,将流寇的人马分割成互不联系的几大块,然后集中特战队、近卫营等装备新式火器的精锐,给李自成的心腹直属部队给予雷霆一击,最好当场击杀李自成,让流寇群龙无首,然后再各个击破。” 夏天南连连点头:“这个安排不错,只要能够说服李自成让咱们入城,这样的伤亡是最小的。不过也要制定第二计划,防备李自成攻占京城后膨胀,对咱们开始警惕,那么不得已就要硬攻了。当然,这样的伤亡较大,而且京城会陷入动乱,进而影响整个北直隶的局势,让鞑子有乘虚而入的机会,只能作为备选方案。” 司马德说:“这只是北直隶和京城的策略,可是辽南那边也不能不防。情报司已经通报了最新消息告知了军机参谋处:虏酋多尔衮和豪格已经确定南下,力争在最短的时间内扫荡辽南,重新夺回旅顺、金州等地,解除后顾之忧,然后集中兵力入寇,分左右两路,八旗兵几乎倾巢而出。这样一来,京城这边的动乱越早结束越好,如果变成了三方混战,局势就变得错综复杂了。” “万万不能出现这样的局面,三方混战对于琼海军而言是最坏的结果,局面就不受咱们控制了。”夏天南连连摆手,“必须把多尔衮、豪格叔侄拖在辽南,时间越长越好……慕容龙城!” 慕容龙城出列,行礼道:“属下在。” “你带领山东号和一半的武毅级战舰,以及陆战队,再次赶赴辽南,不管你怎么做,反正要把多尔衮叔侄牵制在辽南,让皇太极下不了决心入关。记住,这是死命令,无论你用什么方法,必须完成任务!” 慕容龙城进行确认:“陆上兵力就只有陆战队吗?陆军能否拨出兵力支援?” 夏天南摇头道:“陆军必须狮子搏兔用尽全力,在最短的时间内击溃流寇稳定京城局势,所以,我连一个营都不能拨给你,一切要靠你自己。” 8 23:45:35|44798503 第九百六十三章 喜当爹 参谋继续介绍:“为了确保计划万无一失,我们建议情报司与潜伏在李自成军中的兄弟保持紧密联系,咱们的大军必须‘恰好’跟在李自成的后方,不能跟得太紧,也不能超过他们。刘黑子刘参谋虽然也能传递消息,但是毕竟在明处,很多双眼睛盯着他,总是不太方便。” 夏天南问:“李自成目前在什么位置,他的路线能确定吗?” 参谋挂上一张简陋的地图,介绍:“这是林院长指导制作的北直隶地图,根据那边兄弟们传回来的消息,李自成的大军应该在濮阳一带,大名府境内——不过这已经是一个月前的消息了,现在不知道推进到了哪里,必须结合朝廷的邸报来确定——至于他的进军路线,结合情报,根据我们的推演,应该是穿越真定府,走巨鹿、冀州,然后进入河间府,过南皮、沧州,避开保定府、天津卫一带,直插顺天府。毕竟真定府以西与保定府、天津卫都有不少驻军,比如神武右卫、大同中屯卫以及营兵,虽然官兵实力都不强,而且卫所更是糜烂,但毕竟烂船还有三斤钉,在刘黑子的‘建议’下,李自成会选择避免与沿途官兵消耗,直捣黄龙。” “那么我们的路线该如何选择,才能和李自成保持不接触的‘默契’?”夏天南盯着地图问。 “很简单,咱们只需沿着上次阻击阿巴泰的路线,沿着海岸线走就行,只是在沧州时得缓一缓,让他们先走。” 夏天南点点头,对参谋处的部署比较满意,说:“你们很用心,辛苦了。司马先生,这个计划不错,大的方面都考虑到了,到时候随机应变,在细微处稍作调整即可。” 司马德恭敬地回答:“这都是属下应该做的。” 夏天南转头问黄汉生等人:“军队整编的情况如何?” 黄汉生率先回答:“第一团扩编为第一军的进展很顺利,按照您的吩咐,一共三个步兵团,仅仅保留营属炮兵连,取消了团属炮兵营的设置,部队的行军和指挥都更灵活了。只是新兵较多,需要实战锻炼。” 魏连横紧接着说:“第二军以第二团为核心,以台南屯丁为主力,已经有两个步兵团编练完成,剩余一个步兵团的兵员已经准备就绪,但是要等到这一期的军官培训结束,营、连级军官配置到位,加上兵工厂提供足够的火器,才能正式成军。” 苏粗腿说:“我的情况与魏将军的情况差不多,也是等到军官到位后,才能完成所有步兵团的扩编。” 夏天南点点头,这种情况也是预料之中。黄汉生一直在临高,占据了地利,不管是就地编练屯丁还是培训军官,时间上有优势,率先完成扩编是理所当然。魏连横和苏粗腿在台南和山东,不管是武器还是军官的配置,都落后一步,需要一些时间。 他说:“我们有海运的优势,时间上还是来得及,只要李自成不是天神下凡,他就不可能在短时间内打到顺天府。不过你们还是要抓紧,兵工厂的事情已经交给孙元化去办了,从两广和山东的工匠已经陆续到位,煤铁等材料都是现成的,武器的提供并非难事,你们要把事情做在前头,等武器发下来、军官到位之后,立即完成扩编。至于新兵的问题,那都不是事,好兵都是靠打仗打出来的,和李自成打几场,自然就练出来了。再说了,咱们经过这么严格的操练,加上专业的军官、远胜对手的武器,难道还会被流寇那些临时拼凑的乌合之众比下去?” 众人都笑了,纷纷说:“将军说的是。” “对了,独立炮兵团的情况如何?”夏天南问。 司马德回答:“炮兵团的合并已经完成,都是现成的炮兵营,只是把编制和番号改换而已。主官是原第一团炮兵营长左武卫,副官是原第二团炮兵营长李漠,都是经验丰富的老人了。” “左武卫?”夏天南立刻想起来了,“我对他有印象,是广东官兵投降过来的吧?这人原来就是广东总兵何如宾手下的火器营守备,也算专业人才了。这李漠……” “正是当年火器营的千总,左武卫的副手。” 夏天南笑了,“原来是老搭档,兜兜转转,又在咱们琼海局变成了搭档。这样很好,两人配合起来也有默契。” 诸事安排妥当之后,夏天南正色道:“诸位,琼海军白手起家,从盐场的护卫队发展到今日的程度,一路腥风血雨,过五关斩六将走到了今天,已经是天下第一强军。现在要百尺竿头更进一步,从琼州府走出去,和天下各方势力扳手腕,逐鹿中原。是否能问鼎天下,利用并击溃李自成,在最短时间内控制京城,就是咱们迈向成功的第一步。你们有没有信心?” 所有人都挺直了腰杆,敬了个军礼,大声回答:“有信心!” “很好。我给你们半个月时间,所有部队的扩编必须完成。半个月后,咱们就出发!” “属下遵命!” 等众人散去之后,夏天南慢慢踱步走出议事厅,却发现远处一个丫鬟在外面的回廊徘徊,坐立不安。 夏天南有些疑惑,南园占地很广,分为外园和内园,议事厅在外园,女眷都在内园,中间有墙和花园隔开,平时女眷和丫鬟、婆子从不越雷池半步,怎么今日却有个丫鬟跑到外园来了? 他走过去正想问,走进之后却发现这个丫鬟是伺候玛丽娅的贴身丫鬟翠玉——当年拨给玛丽娅的两个丫鬟,一个叫宝珠,一个叫翠玉,前者嫁给了威廉,后者一直服侍玛丽娅到今天尚未嫁人——心里咯噔了一下,翠玉突然不顾规矩跑到这里来,莫非是玛丽娅…… 果然,翠玉看见了他,欣喜地跑了过来禀报:“老爷,玛姨娘快生了!” 夏天南脑袋“嗡”的一声,有些站立不稳,扶住了回廊的立柱,心想:我这是要当爹了? 9 23:29:39|44845205 第九百六十四章 继承人 在琼海军整军备战的浓烈气氛中,一个看似不起眼的消息慢慢传开来,让琼海军的首脑人物都非常牵挂将军的侧室要生了! 在旧时空,这样的事只是个人的家事,就算夏天南身居高位,无非是够资格接近他的高层多了一个迎合、讨好大的机会而已。可是在本时空,生孩子就不仅仅是一个人的事了,只要是夏天南的血脉,理论上就有作为继承人候选者的资格,那么是否嫡子或者长子,就变得很重要。 此时的大明不是后来的满清,洋人并没有什么地位,从士大夫到普通百姓,大多认为华夏才是天下正统,对于夷人没有仰慕之心,更多的是鄙夷。玛丽娅不管是否得宠,除了威廉、查尔斯寥寥数人之外,在很多人看来,其夷人的血统始终是一个无法跨越的心理障碍,没有几个人愿意向一个拥有一半夷人血统的继承人宣誓效忠。 在这样的心理状态下,对于玛丽娅腹中的胎儿,很多人怀着既期盼又抵触的矛盾心理期盼是希望将军拥有一个继承人,避免出现意外之后琼海军分崩离析抵触则是不希望这个继承人有夷人血统。 可是海军司令兼博辅海军军官学校副校长威廉并不这么想,他认为这是夏天南的长子,就应该天然成为整个琼海军的继承人。 “一个来自英格兰的贵族小姐,为这个古老帝国的侯爵诞下一个继承人,成为远东最强大军队的未来主人,这是多么令人神往的画面,必定可以传为佳话……” 在自己的私宅里,威廉端起一杯天涯香,抿了一小口,陶醉地对查尔斯说。 查尔斯毕竟老成,他没有举杯与对方共饮,而是皱眉问道:“亲爱的威廉,来到明国几年了,难道你还没有摸透明国人的心思?大不列颠的荣光并没有照耀到这个古老帝国的土地上,皇家舰队的战舰也没有抵达远东海域,在明国人的眼中,不列颠和尼德兰、西拔牙、葡萄牙并没有本质的区别,都只是他们口中的夷人而已,他们比欧洲人更重视血统。在这样的情况下,你真的有把握玛丽娅的孩子会成为继承人?” “为什么不呢?”威廉很乐观地说,“玛丽娅的孩子是长子,有先天的优势,只要我们利用各自的影响力游说,肯定会有不少人站在我们这边。别的不说,海军中不少舰长已经私底下表示,支持我的意见。以海军在这支军队中的份量,我想应该可以给玛丽娅增添重重的砝码。” “我没你那么乐观,威廉。”查尔斯冷静地说,“长子是有一定优势,但是明国人还有个嫡子的说法。按照明国人的观念,举行东方传统婚礼的谢才是排名第一的妻子,其他人都只是陪衬他们管这个叫妾。另外,我想你忘了,玛丽娅有可能生一个女孩。” “女孩又怎么了?”威廉有些激动起来,“不列颠就是女王,有什么问题?” “你别激动,每个国家的情况不一样,我认为按照明国人的思维很难接受一个女王,这并不是个好主意。” 威廉仔细想了想,把杯中剩余的酒一饮而尽,然后站了起来,戴上了军帽,对查尔斯说:“你说的有道理,这些都是不利的因素。为了让玛丽娅的孩子登上继承人的宝座,让不列颠的荣光照耀在这片土地上,让我们三人的名字载入史册,我应该做点什么,扫清前方的障碍。” “你去哪?” “去和海军其他的高级军官聊一聊,争取更多的人支持。”威廉整理了一下军服,严肃地说。 威廉为了继承人的事开始尝试游说其他人支持自己,而他的同胞玛丽娅正在南园待产,即将迎来重大的时刻。 整个南园严阵以待,有经验的稳婆早已就位,丫鬟们穿梭不停,烧好了开水,准备好接生必备的东西。夏天南的妻妾都来了,等待迎接新生命的那一刻。 谢文君挺着大肚子,在众人的搀扶下指挥着丫鬟们干活。 所有人都在忙碌,唯独夏天南一个人坐立不安,原地转圈,无事可做。他有些无所适从地对谢文君说:“夫人,分派点事给我做吧,感觉我站在这一点用都没有。” 谢文君抿嘴笑道:“夫君,你什么都不用做,老老实实等着就行。没听说过女人生孩子,老爷还要亲手干活的。你把我们这些人的妇道名声往哪搁?” “那我进去陪她?” “不行,生孩子,老爷不能进去,不吉利的。” 夏天南叹了口气,只好继续原地转圈。 玛丽娅因为疼痛而叫出了声,声音穿透了窗户,传入夏天南的耳中,把夏天南急得团团转,可是却无能为力。 漫长的等待从夕阳西下一直持续到了晚上,一盏盏灯笼被点燃,悬挂在屋檐下,把院子照得如同白昼。 终于,一声婴儿啼哭划破夜空,传入每个人的耳中。 “恭喜老爷,是个丫头,白白胖胖,重九斤。” 夏天南哈哈大笑:“我当爹了,是个丫头,哈哈!快抱来,让我看看。” 玛丽娅生下一个女儿的消息当晚就传遍了整个临高,有人欢喜有人愁。查尔斯觉得威廉的计划已经无限接近于失败,而威廉则以伊丽莎白女王的例子来鼓励自己不能放弃。以孙元化、司马德等人为首的传统文人则弹冠相庆,庆幸这个非嫡出的长子是个女儿身,避免很多麻烦。 几天后,夏天南一边逗弄着奶妈怀中刚刚吃过奶睡觉的小丫头,一边问前来禀报的周国新:“也就是说,他们那些人已经分成了不同的阵营,以威廉为首的海军将领支持这个丫头上位,其余人则持反对态度?” “没错,支持威廉的大多是海军将领,这些人都是威廉一手提拔,多半是处于感恩心理,真心支持玛姨娘的并不多。而司马先生、孙先生等人则在不同场合都表示过不认同让玛姨娘的孩子成为继承人。” 11 4:22:55|44935030 第九百六十五章 敲打 夏天南冷笑了一声:“这么早就选边站队,难道就不知道站错了队没有好果子吃吗?” 话虽如此,但是夏天南也知道,这种现象是无法避免的。国人站队的现象从古至今都一样,都是一种政治投机,站错了队固然有风险,但是一旦押对了宝,获得的收益更大,也难怪这些人早早地就下注——这就跟炒股票一样,看准之后早早动手,逢低买进,利润才能最大化,等到局势明朗再下注,得到的收益就非常有限了。 他忍不住吐槽:“靠,老子还活蹦乱跳,就开始打我后代的主意,再说还没当上皇帝呢,这线也放得太长了点吧……” 周国新回答:“将军,这也是人之常情。您现在虽然不是皇帝,可是好多人都怀着从龙之心,把您当未来的皇帝看待,跟着您可以享受这辈子的荣华富贵,可是子孙辈的希望就只能寄托在您的后代身上了,谁不想世世代代一直风光下去呢?” “呵呵,想得太多了吧。”夏天南冷笑了一声,“权柄再重也有落马的一天,谁又能保证自己世世代代能保持风光。张居正那样的牛人,生前权势熏天,死后还不是被万历掘坟鞭尸。顾好眼前就行了……” 他沉吟片刻,交代周国新:“虽然有这种念头不是错,但是得有个度,太过了就不好了。你加派人手,对重要人物盯紧一些,谁要是有出格的举动,就立刻来报。” 周国新应下,然后问:“那么威廉这种串联的举动算不算出格?” “当然算。他那边你就不要管了,我会敲打他的。”夏天南说,“夷人不像咱们汉人讲究韬光养晦,做什么事都咋咋呼呼,这样的串联如果不制止,会让有心人以为我默认了,影响其他人的立场。” 打发走周国新后,夏天南带着奶妈和丫头来到玛丽娅的房间。 房内很热闹,其他妻妾都在,陪着床上的玛丽娅说话,气氛非常荣融洽。 夏天南很享受这种氛围,妻妾成群这种乐,也只有万恶的旧社会才有,生长在红旗下的人是没有这种待遇的。他跨入房中,笑嘻嘻地说:“你们都在啊?来陪陪玛丽娅也好,免得她无聊。依她的跳脱性子,这月子很难熬的。” “老爷来了啊……”妻妾们纷纷起身请安,大腹便便的谢文君也想站起来,被夏天南一把按住。 “你现在可是国宝,不要乱动。” 玛丽娅头上扎着帕子,按照汉人的习俗“坐月子”,打扮看上去有些违和,不过入乡随俗,她也没有其他选择。见夏天南来了,她扁扁嘴,委屈地说:“亲爱的,我这样要坚持到什么时候?她们说要一个月,可是我感觉我能吃能睡,下地走也没事,整天这么窝着好难熬!” “呵呵,老祖宗传下来的东西,总有它的道理,你就安心坐月子吧,等完事了,你想干啥就干啥,我绝不拦着你。” 玛丽娅眼睛一亮,问:“我想出海,去你新开发的海岛去看看,可以吗?” “这个没有问题,到时我把玛丽娅号拨给你用,让朱大典好好接待你。” 奶妈把孩子递给玛丽娅,玛丽娅爱怜地接过来,亲了又亲。 “虽然咱们有奶妈,但是你也要坚持自己母乳喂养,母乳喂养对孩子好。”夏天南交代,“而且以你的身体条件,做到这一点应该毫无问题。”因为白种人身体的先天优势,玛丽娅的上围本就傲人,现在是哺乳期,更是快要把胸前的衣服撑破,夏天南看了一眼,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奶妈是谢文君亲自在纺织厂本地女工中找来的,根正苗红的马袅村人,二十多岁三十不到的年纪,五官端正、身体健康、面色红润,最重要的是奶水充足。古代富贵人家寻找奶妈,也叫“乳母”,是一种很正常的现象,除了防止生母奶水不足,同时也是一种特权的象征。 夏天南并没有在这种小事上阻拦谢文君等人的传统观念,不过出于现代人的观念,他始终认为,只要奶水足够,生母哺乳更合适,而且不会出现孩子与乳母亲而与生母疏远的现象。 夏天南坐在床边,陪着妻妾们闲聊了几句后,话题转到了孩子身上。 “孩子的名字我也想好了,就叫夏英。至于小名嘛,这丫头生下来九斤重,就叫阿九好了。”阿九的名字脱口而出,夏天南蓦然想到了京城那个叛逆少女,也不知道这个九公子现在过得怎么样,帮助自己脱离险境后,崇祯有没有为难她。 玛丽娅粗通中文,马上联想到夏英的英字是取自英格兰之意,能过通过这种方式与自己的母国构成一种联系,也算是对自己远离家乡的安慰。她很满意这个名字,开心地说:“亲爱的,你想得很周到,我很喜欢这个名字。” 谢文君皱了皱眉,以她的才学,这个略显简陋的名字显然入不了她的法眼,婕妤。她心中升起一股不祥的念头,试探着问:“夫君想必也为妾身腹中的孩子取好了名字?” 夏天南咧嘴一笑,答道:“这个自然,我才不会临时抱佛脚。不管男女,都叫夏华。” 谢文君险些昏过去,夏华?这名字怎么看都有种挥之不去的匠气,与将来的富贵身份很不相称——要知道,这个孩子是有可能继承琼海军庞大的政治、军事资产的人啊,将来甚至有机会成为储君! 她自然不知道,夏天南取这个名字是想让这个孩子继承自己的事业,将华夏文明带入更高的境界,而华夏两个颠倒过来,正好是夏华。 夏天南并不清楚谢文君的小小怨念,他慢慢地把话题引入了一个稍显敏感的区域。 “玛丽娅,你来自英国,那是一个女王统治的国度,你会羡慕女王吗?” 玛丽娅笑着回答:“女王是我们臣民拥戴的人,谈不上羡慕不羡慕……” 夏天南换了个更直接的问法:“你有想过阿九成为女王的可能吗?” 第九百六十六章 天下布武 “阿九?”玛丽娅愣了片刻,这才反应过来这是夏天南给女儿刚取的小名。 她几乎没有犹豫,直爽地回答:“当女王有什么好,整天都要考虑国家大事。等孩子大了,我要带她乘坐帆船,去世界各地看一看,不受任何约束,这才是我想给她的生活!” “呵呵……”夏天南笑了。从玛丽娅的眼神中,他看得出这是真心话。这样也好,省去了不少麻烦,如果玛丽娅非要让阿九以长女的身份继承自己的事业,还真不知道如何说服她。 解决了一个小小的担忧后,夏天南的心情不错,说道:“在周游世界前,不妨先到明国各地看一看,这里的大好河山,比你去过的任何一个地方都要秀美。当然,前提是我统一大陆之后,这样就不会有战争干扰你的行程。” 玛丽娅笑了,谢文君也笑了,其余的妻妾也笑了。她们的笑,各不相同,玛丽娅是因为夏天南的疼爱让她感觉很幸福;谢文君是觉得确保了自己肚中胎儿的位置,又不至于和姐妹撕破脸,避免了尴尬的境遇,让她很欣慰;其余人有自知之明,争是争不过这两人的,反正没有念想,但是能够保持彼此间的和平,不会被牵扯到“争储”的斗争里去,让她们也松了一口气。 崇祯九年十月,厉兵秣马的琼海军完成了扩编,原来的三个团被扩充为三个军,每个军由三个步兵团组成,包含营属炮兵连,一共一万五千人左右,原来的团属炮兵营被编成了独立炮兵团,成了这个时空火力最强的远程打击部队。其余的屯丁被变为预备役部队,继续垦荒,闲时操练,保持基本的训练水准,一旦战况需要,就可以转换为正规部队。三个军加炮兵团,五万人的主力部队,加上三四万预备役,十万大军的框架基本成型,这样规模的热兵器部队,加上高强度训练和专业军官的加成,理论上在本时空已经没有真正的对手了。 “现在就等实战来检验,这样规模的火器化部队,到底是武装到牙齿的怪兽,还是虚有其表的样子货了。毕竟咱们的战斗方式对纪律、部队间的配合和战场的指挥要求都非常高,指挥好几万人的部队和几千、万把人的难度区别还是很大的。”林伟业兴致勃勃地对夏天南说,“以燧发枪为主要武器的部队,射程和精度都没有压倒性优势,讲究的是团结协作、集中火力输出,如果指挥不灵,队伍崩盘,成了一盘散沙,是打不过猎人出身、以单兵肉搏能力闻名的清兵的。”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大军枕戈待旦,林伟业的情绪也日益高涨,三天两头往夏天南这里跑,每次不围绕军事话题谈它一两个小时不罢休。 夏天南哭笑不得地望着他,说:“如果我没记错,这已经是你第三次讨论这个话题了。我能理解你的心情,毕竟这支部队的组建以及全火器化,都离不开你的努力。要不然,我给你封一个总指挥当当,让你指挥这几万人马?” 林伟业尴尬地摆摆手:“纸上谈兵尚可,真打仗就抓瞎了。自家事自己知,我也就摆弄摆弄器械,论指挥打仗,我远不如魏连横这些战场上成长起来的将领,没这金刚钻,不揽这瓷器活,免得成为琼海军的罪人。” 夏天南想了想,建议:“要不,这次进京你也去吧,不让你直接指挥部队,只是让你去分享这份荣耀——咱们辛苦这几年,不就是为了这个吗?” 林伟业眼中冒出了炙热的光芒,一口应下:“那感情好。上一次跟你进京,差点送了命,这次卷土重来,咱们要把受过的气都还回去。如果成功,这可真的应了那句老话‘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 “气是要出的,场子是要找回来的,不过咱们的主要目的可不是去装逼打脸的。”夏天南说,“只要计划成功,李自成按照原本历史的剧本逼死崇祯,咱们再横空出世,成为救世主,控制京城,稳定朝野,进而稳定天下局势,然后分别收拾西北的一众流寇和东北的皇太极。这样一来,咱们势必要把重心北移,整个战略布局都要围绕北方而展开……” “我懂你的意思。从此以后,重心放在北边,琼州这边就成了大后方,琼海军就正式从一支地方武装力量向天下布武的目标迈进了。” “没错。只要京城这一步棋成功,离天下布武的最终目标就只有几步之遥。不管是张献忠还是皇太极,他们的覆灭只是时间问题,*说过,‘一切反动派都是纸老虎’!” 战争的气氛越来越浓,整个临高一切资源都向军队倾斜,枪炮器械、弹药、粮食等军需物资从兵工厂、各州县的粮仓源源不断运抵临高,整个临高县成了一个巨大的军营,所有人都在等待着出发的命令。 朝廷的邸报和刘黑子、楚生昌以及辽东的张革名等人的情报都汇集到了情报司,然后又整理给了军机参谋处。参谋处分析了局势后,提出了建议:李自成的大顺军子在大名府稍作停留后,在河间府与官兵大小打了十几仗,胜多败少,成功往前推进了不少,打到京城只是时间问题了。按照官兵渣一般的战斗力,推进到京城可能不要一个月。与此同时,多尔衮和豪格率领数万大军南下,准备重新夺回金州、旅顺等地,琼海军北上的时机已经成熟了。 夏天南召集人员开了动员会,指令部队、军机参谋处、军需局各司其职,做好出发的准备。一切就绪之后,出发的时间初定于十月二十日。 临行前,从夏天南、林伟业到各部队军官都向自己的妻妾道别,毕竟这次涉及几十万人的大会战是有很大风险的,战败、负伤甚至送命都有可能,有想得周到的,甚至提前准备好了遗书。 关键时候,谢文君的肚子也痛了,出现了临产的征兆,一下牵动了整个临高的心思,大军何时出发一下子变得不那么重要了。 14 0:07:26|45151297 第六百六十七章 多尔衮 听闻谢文君即将临盆的消息,夏天南有些犹豫。 从情感来说,他想等待谢文君生完孩子再走,亲眼看一看自己第二个孩子。可是从理智上来说,战争机器已经运转起来,眼看这两天就要出发,为了个人的私事耽误几万大军的行程不是一个成熟的领袖该做的事情。 就在他纠结之际,孙元化、司马德两人来南园求见。 夏天南赶紧对两人说:“你们来得正好,我正拿不定主意,是即刻出征,还是过几天等孩子生下来再说……” 孙元化毫不犹豫地回答:“这还用说,当然是等生完再说,这可是关系到琼海军未来的主公,还有什么事比这个更重要?大军等候几日又如何,早几日晚几日,流寇也上不了天。” 司马德附和道:“我们就是为这事而来。此次出征,颇有风险,说句冒犯将军的话,万一您有个什么闪失,会极大打击全军的士气,而有了钦点的继承人就不一样了。” 夏天南苦笑了几声,感情他们压根就没有考虑过阿九这个丫头,谢文君这个正房的子嗣才是真命天子。他很想怼一句,即使确定了继承人又如何,一个襁褓中的婴儿又能带领他们打仗吗? 不过他也知道,古代没有xx主义、xx思想一说,更没有革命信仰,军队的人身依附属性很强,尤其是琼海军这种披着官兵的皮实际上更接近于私兵的军队,全军的精神支柱就是他一个人。只要他有个三长两短,即使没有陷入派系之间的争权夺利,军队离衰落也不远了。这个时候,他的嫡系后代,哪怕只是一个婴儿,也能成功地把所有人团结起来,不至于群龙无首。 “好吧,就听你们的意见,暂缓几天出发。” 夏天南在孙元化和司马德的建议下,暂缓出征,安心等待谢文君分娩这一天的到来。一个多月的功夫,他就要第二次当爹了,而且因为涉及真正意义上的继承人,这次比上次更紧张。 好在谢文君的肚子很争气,没有让他等太久,两天之后,谢文君安全诞下一名八斤六两的男婴,母子平安。按照夏天南早就取好的名字,这个小家伙叫夏华。 这个吸引了全临高目光的男婴让所有人都陷入了兴奋之中,无论是性别还是生母的身份,这个小家伙都符合夏天南接班人的所有政治条件,没有半点争议。唯一支持玛丽娅和阿九的威廉,经过夏天南的敲打之后,也偃旗息鼓了。 夏天南也松了一口气,这样一来,琼海军就有了名正言顺的“储君”,自己的担忧也就不复存在了。 崇祯九年十月二十五日,没有了后顾之忧的夏天南带着大军出发了,开始了争夺天下的征程。 根据军机参谋处的计划,主力部队直奔山东而去,而慕容龙城则带领陆战队在海军一半主力战舰的护送下,再次前往旅顺一带与清军周旋。 辽东半岛,海州卫驿城。 密密麻麻的骑兵部队从荒废的驿城旁边经过,径直往南而去。正白旗的旗帜之下,一名二十多岁的年轻将领在众将的众星捧月中,缓缓前行。 一名中年将领询问:“睿亲王,属下不明白,经过海州等驿城,为何不分兵驻守,免得贼人卷土重来,有机可乘?” 被众人簇拥的年轻将领正是此次收复辽南诸城的主帅,和硕睿亲王,大名鼎鼎的多尔衮。他闻言轻轻一笑,回答:“马福塔,我且问你,贼人从哪来?” 被称为马福塔的中年将领是户部参政,那拉氏,也是资历较老、颇有实权的一个人物。他有些纳闷地说:“不是从海上来吗?难不成还是从陆上来?” “据逃回来的人说,贼人渡海而来,先打旅顺,然后再打金州、盖州各地。他们有一个特点,陆师兵力有限,但是水师炮火凶猛,喜欢沿海游动作战,而不是从陆上一个城池接一个城池推进,可谓来去如风,难以防范。”多尔衮淡淡地说,“如果我们分散兵力驻守所有的驿城,那就正中敌人下怀,给了他们各个击破的机会,实在是下策。” 马福塔不解地追问:“怎么能肯定贼人只会沿海游窜?” “他们凭借船坚炮利,接连攻克濒海的旅顺、金州、盖州等地,却独独放过了离海甚远的复州,光凭这一点就能肯定了,他们的目的不是占据辽南,而是袭扰牵制我们,和当年皮岛的毛文龙如出一辙。我们不需要守海州这样地处内陆的驿城,只需要加快速度,赶到盖州、金州等地,扼守这几个重要的地方,哪怕贼人卷土重来,也掀不起什么风浪,只能悻悻而归。” 如果慕容龙城能听到这番话,向来自负的他也会佩服多尔衮的眼光。多尔衮并没有和陆战队交过手,仅仅通过分析和推理,就掌握了对手的作战特点和战术意图。 又有人问:“睿亲王高见。不过皇上交给我们的任务是收复辽南,光守住这几个点,让贼人知难而退恐怕不行吧?这样的话,我们一撤兵,这些地方岂不是又拱手让人?” 多尔衮笑了笑,“来转一圈,逼退贼人然后拍手走人肯定是不行的,可是囤积重兵据守更不可取,大清的兵力有限,好钢得用在刀刃上。贼人远渡重洋而来,补给有限,袭扰一番后必定退却,下次再来肯定是数月之后。在这段时间内,完全可以把盖州、金州、旅顺各地的驿城重新翻修加固,以抵御战船和大炮。等他们卷土重来之时,就未必能够轻易攻破这些驿城了。” 马福塔有些为难:“可是咱们大请的勇士擅长面对面的厮杀,更长于野战,让他们去守城,而且是辽南各处偏僻的驿城,未免大材小用了。” “这个还不容易。大清的勇士更擅长野战,那么守城的事可以交给汉军。这些汉人不是最擅长守城吗,给他们多配些人马,让他们干回老本行便是。” 众人笑了起来,纷纷说:“睿亲王说的是,汉人缩进乌龟壳里守城的本事那是一流的。” 15 0:49:02|45283996 第六百六十八章 初遇豪格 多尔衮大军的左侧,另一拨部队则是正蓝旗的人马。领头的将领正是皇太极的长子,和硕肃亲王豪格。 与外表斯文的多尔衮不同,豪格身强体壮,孔武有力。在满清的权贵中,豪格向来以力大超群著称,在战场上勇猛无比,年少时就开始随父出征,十七岁就亲手杀死了蒙古扎鲁特部的贝勒鄂斋图,战功赫赫。此次收复辽南,在豪格看来不过是杀鸡用牛刀而已,轻轻松松走个过场,对于皇阿玛的郑重其事,他很有些不以为然,而主帅的头衔给了多尔衮,更是让他如鲠在喉。从盛京出发后,他就刻意与右翼的多尔衮部拉开了一定距离,各走各的。 “这样的出征,以我正蓝旗一部人马足以,不用一个月,就能荡平辽南。”豪格骄傲地对左右说道。 他的部下自然阿谀奉承,纷纷说肃亲王能征善战,区区几个辽南驿城自然不在话下。 陆战队几个月前攻打辽南各驿城,确实如多尔衮分析的那样,有选择性地打下了旅顺、金州、盖州等地,无一不是靠近海边,利于舰炮掩护。而打下这些城池后,按照夏天南的策略,慕容龙城并没有派兵驻守这些城池,只是联络苏粗腿从山东派了两个连的兵力驻扎旅顺,扼守住辽东半岛最南的据点,作为牵制清军的前沿阵地。所以清军大举南下,沿途并没有什么抵抗,轻轻松松就将海州、盖州等驿城重新夺回。 前期的顺利,让豪格更是目空一切。在他看来,明军攻打辽南,只是趁大清没有派重兵把守这些地方,打了一个措手不及而已,只要摆明车马对阵,明军绝对望风而逃,不堪一击。在这种心态下,他带领本部人马开始了急行军,把多尔衮甩在了后方,想凭借一己之力夺回整个辽东半岛的驿城,让这次武装游行的功劳大部分都归在他名下。 多尔衮得知左翼大军的动向后,只是冷笑了一番,并没有多说什么。豪格向来一副“皇阿玛最大,老子第二”的派头,不把其他旗主甚至叔伯辈放在眼里,贪功冒进也是很正常,随他去便是。 十天后,豪格的大军人不解甲马不解鞍,到达了金州。 辽南残破,金州也不例外,方圆数里都没有什么人烟,金州被攻破之后又无人驻守,已经露出了荒凉的迹象,城内都已经长出了杂草。 清军虽然人人骑马,拥有强大的机动性,但是连续的急行军,已经让粮草供应跟不上了。于是豪格下令全军暂时进驻金州驿城,并派人到附近寻找村庄解决粮草的问题。 于此同时,从登州补给了粮食和淡水的琼海军特遣舰队已经到达了金州附近。倒不是慕容龙城等人未卜先知,算到了豪格孤军深入,驻扎金州,而是金州是从旅顺北上的第一个重要城池,必经之地。 金州湾海面,庞大的永乐级战舰“山东”号上,慕容龙城用望远镜眺望着金州的动静,城头飘动的正蓝旗正好映入眼帘。 “咦?金州原来的守军已经被咱们几乎全歼,这正蓝旗是怎么回事,难道鞑子大军速度这么快,全部主力都到达了金州?” 博尔忽站在他身后,闻言回答:“根据情报司的消息,这次南下的是鞑子的睿亲王多尔衮和肃亲王豪格。多尔衮是正白旗旗主,豪格是正蓝旗旗主,既然打的是正蓝旗,那么金州城内就一定是豪格了。” 慕容龙城放下望远镜想了想,说道:“情报说多尔衮是主帅,城内却没有竖起正白旗,那么十有是豪格贪功冒进,抢在了多尔衮的前面。” 博尔忽眼睛一亮:“公子,既然豪格冒进,趁着另一路大军不在,干脆就在金州好好干一场?” “情报说鞑子大汗很重视这次出征,不惜以狮子搏兔,誓要解决卧榻之旁的隐患,来了两三万大军,即使他们分兵了,光豪格这一路大军至少上万,咱们的陆战队不过两千来人,硬拼肯定是不行的,必须智取。”慕容龙城分析道,“今日在船上休整一夜,明日开始动手。” 博尔忽问:“直接炮轰金州驿城吗?” “要打就打疼他们,不痛不痒轰几炮城墙,没什么效果。”慕容龙城悠悠地说,“鞑子出征向来不带粮秣,全靠就地劫掠,咱们就先从他们征粮的人马着手,吃掉几路,惹怒豪格,来个引蛇出洞,把他从城里引出来。” 第二日清晨,金州城门大开,蹄声隆隆,几队骑兵从城里出来,分头向四面八方奔去。这些骑兵的任务是去附近寻找村庄,劫掠粮草,以供应大军的消耗。 负责这次征粮任务的是一个名叫塔克谭的牛录额真。他把麾下的人手分成几路,东西南北都有,自己则带领了七八十人往西。 手下一名包衣问他:“主子,往西是海边,要找粮食是不是得往南面去碰碰运气?” 塔克谭给战马抽了一鞭子,咧嘴笑道:“你懂个屁,这边的汉人村落早几年都被大汗屠得差不多了,剩余的青壮也大多迁到了大清境内,想要找村子,不走个几十里上百里恐怕不行。但是海边不一样,那里有渔民,他们粮食未必有多少,可是鱼虾总是有的,这东西腥点,总比没有啥东西吃要强。弄几百斤鱼虾回去,也算交了今日的差使。” 手下这才知道他存了取巧的心思,而且自己也能跟着偷懒,纷纷赞道:“主子英明!” 塔克谭哈哈大笑,带着几十名手下策马疾驰,很快就到达了海边。可是渔民还没见着,倒是看见了一长串小山一般巍峨的大船停在海边不远处,上百条小舢板满载着兵士往岸上划过来。 “这是什么情况?”塔克谭和手下都愣住了。他们跟随肃亲王南征北战,大小战役经历了不少,不过都是内陆野战,像这样的大规模登陆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些人到底什么来头? 15 22:47:37|45355278 第六百六十九章 抢滩登陆 虽然塔克谭等人此行出征的目标就是这些人,但是对手忽然从大海深处出现在眼前,他们一下子还没反应过来。水印广告测试 水印广告测试对面的人显然也看见了他们,远远地就举起了手中的武器——那是一种和鸟铳差不多的火器,铁管子在太阳的照射下反射着幽幽的光芒。 塔克谭还没考虑好怎么应对,旁边一名甲兵就怂了。 “塔克谭大人,咱们才几十人,这些人光是舢板上就有上千人,敌众我寡,还是先撤吧?” 塔克谭闻言大怒:“咱们是正蓝旗的勇士,什么时候怕过敌人?这些人从海上来,分明就是咱们这次要打的明狗,你再敢提个跑字,我一刀先砍了你的脑袋。” 在他的呵斥下,清兵纷纷取下了弓箭,准备给这几百条舢板来个半渡而击。数十张弓被拉开,发出“吱呀”的响声,箭尖斜着指向天空,瞄准了舢板前进的方向。 塔克谭却没有立即下令,而是耐心地等待。骑弓的力道不如步弓,现在这个距离力有未逮,得放近一点才有杀伤力。 不过对手显然不打算和他拉近了打,还有两百步的距离,舢板上的火铳就开火来了。 “呯呯呯”,枪声在涛声中响起,毒蛇一般的铅弹划破空气,从浪花中穿了过来,钻入了骑兵阵中。 即便在起伏的大海上根本谈不上什么准头,但是架不住对面的枪多、射程远,虽然大部分铅弹飞到了天上,还是有小部分击中了目标,十几个正在张弓搭箭瞄准的清兵应声栽倒,手中的箭不受控制,离弦而出,有的落入海中,还有的射中了自己人,顿时一片大乱。 “明狗的火铳居然能打这么远?”塔克谭倒吸了一口凉气,这和他认知中的明军大不一样。刚刚提起来的一口气,立马就泄了。训斥手下容易,可是坦然面对强大的对手并非易事。 不过狠话都放出去了,话音未落就点头逃跑,自己的威信就荡然无存了。塔克谭硬着头皮,举起手中的顺刀,大声下令:“明狗火铳犀利,且暂避锋芒,退后百步,避开他们的火力,等待舢板上岸的时候发起攻击。记住,冲的时候要下马步行,前面是沙滩,马蹄会陷进去。” 清兵们后退一百多步,加上海面上的距离,离开了线膛枪的有效射程,对面的枪声果然没有再响起。 塔克谭得意的一笑,火器犀利又如何,老子不跟你硬拼,等你登陆立足不稳之时,趁机发动冲击,就算不能把你们这些人一股脑儿赶回海里,至少也要砍下百八十个脑袋。 远处海面的慕容龙城也笑了,他对博尔忽说:“这些鞑子,只顾着防范火铳,却没想到我们船上的舰炮。这才是要人命的家伙。” 博尔忽也笑道:“鞑子的大炮很少,一时半会想不到这上面来也是正常。” 慕容龙城端起望远镜,目测了一下陆战队乘坐的舢板和岸上鞑子的距离,下达了命令:“‘山东’号右面10斤舰炮准备,抬高炮口,目标岸上的鞑子,齐射一轮。” 10斤舰炮就是12磅舰炮,这种“轻量级”的舰炮的优点是发射准备时间较短、射程较远,可以弥补卡隆炮和大口径长管加农舰炮之间的火力空白,缺点是威力有限,用来打荷兰人或者西班牙的炮舰是不行的,但是打大明沿海海盗的福船绰绰有余,用来对付血肉之躯更是不在话下。 炮弹越过自己人的头顶攻击对面的敌人,在滑膛炮时代是很难掌握的高难度技术。不过“山东”号作为特遣舰队的旗舰,炮手都是经历数场海战锻炼的老兵,炮击技术炉火纯青,拿捏这种海上版的步炮协同战术恰到好处。比起陆地的步炮协同,战舰本身具备一定高度,有天然的优势。 塔克谭等人正紧紧握住武器,等待对手上岸的那一刻,这时,“轰”的一声,炮声响起,一枚黑乎乎的炮弹呼啸着飞了过来,砸在了前方的沙滩上,溅起漫天的砂石,洒落在塔克谭等人脸上、身上。 “呸呸”,塔克谭闭上眼睛,防止沙子混入眼中,忙不迭吐出口里的沙子,“明狗船上还有大炮,大家要小心。”船上有炮出乎他的意料,不过区区一门炮也算不得什么。 没等他擦干净脸上的沙子和泥土,“轰轰轰”的炮声接连响起,十几枚炮弹“呜呜”地划破空气,呼啸而至。 刚才是试射,调整了目标距离和射击角度之后,侧面十几门12磅炮全部开火,约有一半炮弹毫不留情地砸进了人群。塔克谭身边的人直接被炮弹砸成两截,上半身不翼而飞,下半身仍然坐在马鞍上,内脏和肠子直接从断面流了出来,鲜血溅了他一身。 塔克谭身经百战,杀人如麻,可是看见了同伴的惨状,仍然忍不住干呕起来,这种死法也太恶心了一点。 12磅长管加农炮的威力非同小可,比陆军版的拿破仑炮重量更重、炮身更长,射程和威力也更大,这一轮齐射,即便没有现代化的瞄准测量仪器,命中率低得发指,可也造成了极大的伤害。炮击之后,近九十名兵士只剩下了一半。 在舰炮的掩护下,一条接一条的舢板靠岸,士兵们跳下来,踏着海水迅速前进。 趁着清兵还没有从炮击中回过神来,陆战队士兵抢占了滩地,第一批上岸的人已经开始了装弹,准备击溃这小股敌人。 塔克谭回过神后,害怕对面的大船再度开炮,正想下令撤退,哪想到对手的效率远比他高。一排排士兵直接在松软的沙滩上列阵,装弹后端起了枪,瞄准了塔克谭等人。 “呯呯呯”,弹雨过后,来不及逃跑的清兵纷纷倒在血泊中。 塔克谭终于明白这些明军不是自己能够抵挡的,大骇之下,急忙掉转马头,狠狠抽了一鞭子,不要命地往回跑。其余部下见头儿都跑路了,更加没有了抵抗之心,跟在后面一窝蜂地跑了。 在战舰的掩护下,陆战队的抢滩登陆顺利完成。 第六百七十章 引蛇出洞 越来越多的陆战队士兵端着枪穿越沙滩上岸,翻看地上的尸体,见到没死透的就补一刀。 慕容龙城见岸上已经清理干净,便对博尔忽说:“去吧,我的兄弟,记得咱们说定的法子,慢慢把豪格引出来。” 博尔忽把右手放在胸前,微微躬身,行了一个蒙古礼,恭敬地回答:“属下必尽全力,不负所托。”说完转身跳进了一艘舢板,几个士兵划桨往沙滩驶去。 两千陆战队士兵上了岸后,博尔忽开始执行慕容龙城的计划:将两千人分成几队,避开金州驿城的清军主力,往四周搜寻落单的清兵,开始了游击战。 塔克谭虽然带着寥寥数人逃出生天,但是也来不及通知自己这个牛录的其他人,一门心思往金州城里跑。他得把这个重大消息告知肃亲王。 “海上有大船,铳能及三百步,还有重炮?在说笑吧,哈哈……” 豪格听了塔克谭的禀报,仰天狂笑。 塔克谭身上溅满了同伙的血迹,狼狈不堪,嗫嚅着说:“奴才说的都是事实,绝不敢欺瞒主子……” “啪”的一声,豪格挥舞马鞭,狠狠抽在了塔克谭的手臂上,卷起了衣袖的碎布片,血痕清晰可见。 “你这个狗奴才还敢骗本王。”豪格恶狠狠地斥责,“本王和明狗打过不少仗,从未见过他们的鸟铳能及三百步,百步之内能伤人就不错了,还不能穿透重甲。你们这些奴才都是本旗的精锐,内穿棉甲、外套锁子甲,三百步居然能打中,还能透甲?至于大船上的重炮就荒唐了,你什么时候见过明狗的水师破船上还有重炮?” 塔克谭扑通跪在地上,哀嚎道:“主子,奴才说的都是真话,若有半句欺瞒,五雷轰顶、不得好死!” 见他发如此重誓,豪格有些半信半疑起来。塔克谭是正蓝旗的老人了,跟随自己征战多年,偶尔夸大些功劳是有的,但是睁眼说瞎话的事情倒是不曾有过。 他哼了一声,收起了马鞭。“呆会我派些巴牙喇去瞧瞧,若你说的是真话,便绕过你;若说的是假话,本王一刀剁了你的狗头!” 虽然性格张扬桀骜,但是豪格毕竟是一个实战中锻炼出来的将领,军事才能还是有的。他没有忽视塔克谭的话,当即传令,让正蓝旗的巴牙喇纛章京带着一批巴牙喇出城去查看这话是否属实。 几个时辰后,巴牙喇纛章京没有带人回来反馈情况,倒是塔克谭的牛录所辖那些人狼狈不堪地跑回来了。 这些人去得时候多半是六七十人一队,结果现在只剩下了几个人回来。一个分得拨什库哭丧着脸禀报:“明军偷袭咱们,人数也比咱们多,鸟铳能打很远,咱们人少根本近不了身……” 一个人这么说,豪格不会相信,他会认为这是失败者的托辞。但是两个、三个甚至更多的人异口同声这么说,豪格不由得信了几分。他疑惑地问:“明狗若只是人多,大清的勇士也不会怕了他们。你们怎么不冲入对方阵中?以前碰到明狗大军的时候,咱们只要冲进阵中,哪怕以少打多也胜了。” 剩余的幸存者纷纷说:“他们的鸟铳打得太远,弓箭根本比不过。加上对方人数比咱们多,枪子密密麻麻,让咱们近不了身……” 豪格眼中闪过一丝厉色,沉声说:“看看其余的人什么时候回来,本王倒要看看,到底有多少明狗上了岸。” “呯”,“呯”…… 枪声不停地响,回荡在僻静的村庄中。 金家屯是一个人烟稀少的村庄,半数房屋都荒废了,只剩下几十户人家。这些人是清军屡次扫荡后幸存下来的人,留在村里,种些旱地维持生活,只能勉强做到不饿死。谁知道,平静了几年的乡下忽然来了一群不速之客,正是让他们陷入水深火热的鞑子。几十名鞑子骑兵呼啸着冲入村内,用有些蹩脚的汉话喊:“交出粮食,赏你们一个全尸。” 这话让村民们都炸了,抢粮食也就罢了,抢完还要杀人,不带这么欺负人的。有人想反抗,可是手无寸铁又怎么打得过职业军人,不过是螳臂当车罢了。 清兵们轻而易举射杀了几个胆敢向大清勇士动手的狂妄之徒,控制了局面,让余下的人取出了自己所剩不多的口粮。 就在清兵得手之后,准备顺手杀掉这些尼堪之际,枪声响起了,不知道从何处射来的子弹准确地击中了他们,一个接一个的马甲惨叫着摔下马。 清兵顿时慌了,勒住马头想要跑开,可是子弹仍然不依不饶地追着他们走,像催命符,陆续索取他们的性命。他们还不知道敌人在何处,已经死伤殆尽了。 等到最后几个骑兵扔下同伴绝望地逃走后,从树林里钻出两百多士兵,端着枪走近察看尸体,不慌不忙地补刀。 剩余的村民哆嗦着看着这些从天而降的精兵,不知道这是何方神圣。 为首的一名军官安抚众人:“乡亲们,咱们是官兵,只杀鞑子,不祸害百姓,放心吧。” 见对方除了朝鞑子伤兵捅刀子,确实没有抢夺村民财物或者杀良冒功的打算,村民这才放下心来,互相拥抱着,喜极而泣,庆祝自己逃出生天。 “老天爷开眼,派诸位军爷来救咱们了……” 最后一批残兵逃进金州城后,带来了被袭击的消息,豪格彻底怒了。 “这些尼堪什么来头,居然敢挑衅咱们正蓝旗的勇士?”豪格拔出了佩刀,大喝道:“走,去会会他们。本王就不信,这些尼堪有三头六臂!” 塔克谭忍不住劝道:“主子,不可冲动,弃城而出,只怕正中他们的下怀……” 豪格转身一脚把塔克谭踹出一米远,怒吼道:“我,爱新觉罗·豪格,大清皇帝长子,掌管户部、封和硕肃亲王,正蓝旗旗主,从十七岁起,杀明狗无数,未尝一败。难道要我缩在这破城中当乌龟不成?” 主子发飙,无人敢再劝。豪格领兵出城,蹄声隆隆,卷起漫天尘土。陆战队的引蛇出洞计划成功了。 18 0:12:41|45627588 第六百七十一章 殊死一搏 四条腿终究比两条腿跑得快,在金家屯袭击清军的陆战队士兵扫荡完战场刚走,豪格就带着数千大军赶到了。 在金家屯百姓惊悚的目光中,豪格面色阴沉地策马走近,用看死人的目光看着这些百姓,冷冷地问:“告诉本王,那些明军往哪个方向走了?” 刚刚才被人家解救,转身就出卖人家,金家屯的百姓良心上有些过不去这道坎,嗫嚅半天,没人站出来回话。 “锵、锵、锵”之声不绝,围绕在豪格身旁的几名强壮的巴牙喇抽出了顺刀,目光凶狠地盯着这些百姓,刀身在阳光照耀下反射着寒光。 “回答肃亲王的话!” 胆小的百姓被吓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好几人脸色惨白地指了指西面,哆哆嗦嗦的回答:“往……往西边走了……” 一名巴牙喇下马仔细查看了地上的脚印,往西边走了数十步,然后回转,对豪格点了点头:“这些尼堪没有说谎,确实是往西边走了。” 豪格拔出了刀,咬牙切齿地说:“这个村子逃回来的马甲是最后一批,那么这些明军就是最后撤走的,他们又是步军,肯定走不了多远。全都上马,给我追!” 数千人吆喝着拉紧缰绳,呼哨着往西面奔去。 经过这群战战兢兢的百姓时,豪格头也不回地交代了一句:“这些尼堪全都砍了,村子一把火烧光!” 本以为出卖了救命恩人就能苟延残喘的百姓都慌了,哭的哭、叫的叫,乱成一团,清军才没有怜悯之心,策马快速跑过,反手握刀,刀刃向前,利用马的速度和马刀的锋利,轻轻松松将百姓们的头颅割了下来,一蓬蓬血花冲天而起,染红了土地。 蹄声震天,大队清军离开了村庄,身后冒起了冲天而起的火焰。 袭击了清军征粮的小分队后,分散行动的陆战队向登陆上岸的地点移动,准备会和以后集中兵力进行下一轮行动。按照博尔忽的理解,清军肯定会被自己激怒,然后出城复仇,但是他没想到心高气傲的豪格反应远比他想象得更激烈,几乎没有耽误一刻钟,所以清军出动大队人马的速度比自己想象的要快不少,而且是豪格亲自领兵。 第一次辽南行动,在战舰的配合下异常顺利,陆战队士兵多少有了一些优越感和超乎寻常的自信,所以对清军的反应速度估计不足,缺乏紧迫感,在这样的状况下,袭击金家屯的一百多名士兵还没到达会和地点,就在途中被追上了。 骑兵的机动性是步兵望尘莫及的,眼见敌人追来,甩是甩不掉了,一百多名陆战队士兵无奈地就地结阵,以抵挡对方的大队骑兵。 一个微型的空心方阵很快成型,士兵们装好铅弹,端起了枪瞄准清军追来的方向,准备做殊死一搏。 塔克谭也在追逐的大队人马中。他遭遇惨败,想找回颜面,便带着部下跟来了。看见对方人数不多,而且为了防范骑兵从四面八方进攻,还摆出了阵势,心里有些惴惴,但是又想借着机会将功赎罪,当下一咬牙,拍马上前,向豪格请示:“主子,奴才在这些明军手里栽了个跟头,想找补回来,请主子给一个机会。” 豪格挥挥手:“去吧,只要能冲垮这些人,你的事情既往不咎。”他没见过能打三百步以上的鸟铳,也想通过观战了解一下,正好塔克谭主动请缨,就送个顺水人情。 得到了主子的承诺,塔克谭精神一振,像打了鸡血一样,挺直了腰,来到后方,大声喊话:“想要找明军报仇的跟我来!” 那些在线膛枪下吃了不少苦头的马甲纷纷出列,汇集到了塔克谭的身后,一脸苦大仇深地盯着前方。 塔克谭知道对方火枪射得很远,所以也不准备慢慢悠着打,想来个乱拳打死老师傅,举刀大喝:“明军的火器厉害,能打三百步,不要用以前那套对付,直接冲上去!” 吃一堑长一智,塔克谭吃了闷亏之后,很快就找到了对付对方更好的办法。以往那种用佯攻浪费对方鸟铳弹药的办法不太管用了,没等你佯攻部队上去,就被打残了,还不如简单粗暴一点,直接冲锋。 数百骑兵大呼小叫着策马跑了上去,在四百多米的距离上,陆战队士兵端平了手中的枪,瞄准了对手。 带领这支队伍的分队长是一名姓陆的中尉,他看着对面数量庞大的骑兵,咽下一口唾沫,对士兵们说:“兄弟们,鞑子人多,咱们人少,又是两条腿对四条腿,形势糟糕得很,你们怕不怕?” 士兵们纷纷回应:“不怕,跟鞑子拼了。” “好,跟鞑子拼了,杀一个够本,杀两个是赚到。咱们就算死了,抚恤银子也够老婆孩子过日子了。”陆中尉笑着举起了手铳,“听我号令,准备开火,自由射击,直到这批鞑子全部倒下,或者咱们倒下。” 塔克谭带领数百骑兵越奔越近,在三百多步的距离忽然一分为二,形成一个钳状向空心方阵夹了过来。 陆中尉默默估算了一下距离,觉得到了线膛枪的射击范围,大声下令:“开火!”然后率先扣动了扳机,打响了手铳。 “呯呯呯”的枪声接连响起,奔跑中的骑兵一头栽倒,伴随着凄厉的战马嘶鸣和人的惨叫声,人和马都在地上翻滚,卷起了漫天的灰尘,后方的骑兵避让不及,踩在了自己人身上,失去平衡,也被绊倒摔落马下。 豪格紧紧握住了刀柄,心里有些骇然:这世上居然真有能射三百步以上的火铳? 塔克谭已经没有退路,他只能选择前进,呼啸而过的子弹也不能让他停下脚步。他紧紧贴在马背上,低头往前冲,只希望流弹不要击中自己。 如果拥有线膛枪的陆战队员对手是步兵,那么这场热身战斗的结果早就注定了,获胜的必然是拥有远程火力的陆战队。可惜,他们的对手是八旗的精锐骑兵。承受了第一波打击后,其余人绕过地上的战马尸体等障碍物,继续高速朝前方驰聘,而紧张装弹的士兵们,很显然只有一次开枪的机会了,局势,慢慢变得对他们不利。 19 0:33:29|45720819 第六百七十二章 诱敌深入 塔克谭带着剩余的马甲开始了疯狂的冲锋,毫不顾惜马力。 在以往的战斗中,这样的冲锋是大忌,往往几个来回就让战马精疲力尽,会导致过早退出战斗。一般的做法是:分批次小跑靠近,在百步以外引诱对面的鸟铳开火,然后趁着装填弹药的空隙,迅速接近,一波箭雨打乱对方的阵脚,然后下马步战,依靠强悍的肉搏能力和更强的战斗意志彻底冲垮对手。 今天显然不能用以往的招数,这伙不知道哪冒出来的明军手中的鸟铳射程之远超出想象,射速也甩出了其他明军鸟铳手几条街,慢慢靠近骑射放箭的招数已经被废了,只能用用人命去冲,以血肉之躯换取靠近对方的机会。 还好我们有马,塔克谭在马背上想。如果靠两条腿冲,对面那些鸟铳兵边打边退,以他们鸟铳的射程和开火频率,这边人拼光了也够不到他们一根汗毛。眼看越来越靠近,塔克谭双脚用力一夹,催动胯下战马加速,然后高高举起了顺刀。 “呯呯呯”,第二轮射击开始了,子弹嗖嗖地穿过人群。战马驰聘的速度和相对步兵更稀疏的阵列,让齐射的效果不是太理想,命中率很低。但是仍然有马甲陆续落马,骑兵的队型更加稀疏。 付出了三成的伤亡后,塔克谭终于带人靠近了这个小小的空心方阵。他压抑了好一阵的心情终于释放了,举刀大吼:“全都给我上,不要放箭,直接冲进去!” 本来马甲们习惯性地往背后去摸弓箭,准备来上一发——这是以往屡试不爽的手段,只要一波箭雨,明军看似严密的步兵阵列就会动摇,然后就是冲上去一顿砍杀,战斗结束。 被塔克谭这么一喊,马甲们才反应过来,对面不是以往碰到过的那些菜鸡,这一招没用。于是纷纷拔出顺刀、狼牙棒、长柄斧等兵刃,嚎叫着冲了上去。 陆队长看得真切,步枪再开一枪已经来不及了,下令道:“前排上刺刀,结阵!后排手铳自由射击!” 士兵们按照命令,第一排蹲下,将步枪的刺刀斜对天空,枪托驻地,形成一道防线,第二排士兵将步枪斜挂背后,取出手铳,开始装填弹药。 手铳的装填比步枪要灵活得多,在对手扑上来之前,士兵们就及时开火了。 “呯呯呯”,短铳射程虽然近很多,但是威力并不比长枪逊色太多,在几十步的距离依旧有很强的杀伤力。 塔克谭快要疯了,这一股明军的顽强堪比小强,冲到这面前了,还能从容地开火,真是够了。 在弹雨中,清军骑兵轰然撞上了方阵,庞大的战马被密密麻麻的刺刀扎中,悲鸣着倒下,把背上的主人抛出,同时也把几名陆战队士兵压在身下。 被抛下来的清兵要么摔进刺刀丛中扎成刺猬,要么跌入阵中,摔个七荤八素,被眼疾手快的士兵刺死在地上。被压在马下的士兵也不好受,一两千斤的重量压下来,不死也残,有人被压断了肋骨,骨头戳入了内脏,大口喷出鲜血,止都止不住。 其实这并不是清军惯用的战术,他们大多是骑马的步兵,更擅长的是下马步战,这样自杀式的冲锋主要是因为刹不住了。 塔克谭很幸运地躲过了长短铳连续三轮的射击,如愿以偿进入了近身肉搏模式。他的骑术比手下要强,当然不会冲入刺刀丛中与对手同归于尽,在十步之外及时跳下马,挥舞着兵刃冲了过去,其他清兵跟在他身后。 远处,豪格目睹了这一切,眉头皱了起来。这一股明军不过一两百人,可是在数倍骑兵的冲击下,不慌不忙,几个波次的远程打击让塔克谭等人损失惨重,被近身之后还有肉搏格斗的能力,战斗意志之高、火力之强、能力之全面为生平罕见,实在是个难缠的对手。这还只是一两百人,若是几千上万人的话…… 豪格摇了摇头,这样的精锐鸟铳兵如果上了数万人的规模,没有好几倍的兵力是啃不下来的,将来必定会成为大清的劲敌。他突然想起阿济格与阿巴泰两位叔伯铩羽而归后的描述,在山东和京城碰见那支擅长使用火器的军队和眼前的很像,莫非就是同一伙人?难怪阿济格和阿巴泰那两个心高气傲的人回来后郁郁寡欢,原来碰上了这样强悍的对手,把信心都打没了。 眼见塔克谭领着马甲下马,与对手纠缠在一起,难分胜负,豪格好胜心起,大声下令:“对手的底细也略知一二了,这股人不用留了,大伙一起上,把这伙尼堪的脑袋砍下来。” 命令被牛录章京们依次传了下去,数千骑兵开始动了起来,缓缓向前移动,手中五花八门的兵器在阳光下反射着耀眼的光芒,准备来个狮子搏兔,一举踏平这一小股明军。 陆战队士兵们艰难地用刺刀与清兵搏斗,空心方阵已经被压缩得不成形,逐渐成了一一道横线。清军的肉搏能力很强悍,加上人数占优,逼得陆战队几乎放弃了用来抵御骑兵的方阵。 陆队长看到了这个变化,也看到了远处逐渐逼近的鞑子主力。本来与这股先头部队纠缠就已经伤亡颇重,再被大军一围,哪里还有活路。他心里暗叹一声,看样子是要交代在这里了。 隆隆的蹄声中,数千清军骑兵像乌云一般,慢慢向激战的双方靠拢,眼看着就要把残余的陆战队全部笼罩在其中,这支小分队的覆灭似乎只是时间问题。 远处的一个小山坡上,博尔忽举着望远镜,观察着正蓝旗下被众星捧月拱卫其中的年轻将领,心里断定,瞧着架势,这一定就是鞑子的肃亲王豪格了。 左右问:“头,那边有咱们的一个小队被困住了,是不是过去救援?” 博尔忽冷静地分析:“他们撤退的速度太慢,没有赶上与大部队会合,现在被几千骑兵围住,处境非常危险。如果我们贸然过去救援,两条腿跑不过四条腿,肯定也会被困住。鞑子全部是骑兵,进退自如,主动权全部在他们手里,我们说不定会被活活磨死。为今之计,只能来个围魏救赵了。传我命令,向前运动靠近鞑子,然后各个分队依次开火吸引鞑子过来,分批次后退,诱敌深入,把鞑子引到海边,依靠战船大炮的火力掩护痛击他们。” 第六百七十三章 看谁上钩 清军的战场经验非常丰富,战斗进行的同时,有专门的巴牙喇充任侦察兵,视线所及范围内,一举一动都逃不过他们的眼睛,远处大股人马靠近很快就被发现了。 巴牙喇纛章京禀报:“主子,有大股人马靠近,看样子和这小股明军是一伙的。” 豪格的眼力不错,在马背上眺望了一番,看出这些人和被围住的小股明军是同样的装扮,估计是来救援同伙的。 他冷冷一笑:“看样子是来救人的。传令给塔克谭,把那剩余的百来人困住,围而不攻,留下他们的性命,我要用这些人来引他们的主力上钩。” “主子,这些明军也不是傻子,会轻易上钩吗?” “正因为不是傻子,才会上钩。”豪格用看猎物的眼神盯着对面的陆战队主力,“他们没看到同伙被围住也就罢了,既然看见了,如果见死不救,会严重挫伤士气,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这些人是必须救的,否则人心涣散,这后面的仗他们也不必打了。” 巴牙喇纛章京明白了。“属下懂了,关键就在于这小股明军的生死。如果咱们把他们干脆利落地杀了,那明军主力也就有了不来救援的借口,只要困住他们暂时不杀,明军主力就不得不来救,否则对士气打击太大——眼看着同伙死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却不出手相救,谁还愿意替他们卖命?” “正是如此,这是阳谋。”豪格脸色浮现出一丝得意,“明知道是坑,他们还得闭着眼睛往下跳。传我命令,队伍散开,假意围困这小股明军,慢慢靠近其主力后,杀他们个措手不及。记住,不能冲得太早,免得打草惊蛇。” 此时陆战队主力离战场还有不短的距离,如果现在就开始冲锋,就会吓跑对方。虽然骑兵追逐步兵有很大的速度优势,但是豪格不希望演变成一场马拉松似的追逐战,而是想把对方吸引过来,毕其功于一役,这样才能让战果最大化。毕竟对方人数也不算少,估计有两千来人,四面八方乱跑一气的话,这边数千骑兵很难在追逐过程将其聚歼。 要么就不打,要打就打场漂亮仗,豪格心想。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如果这支明军与击败阿济格、阿巴泰的明军是来自同一个军镇,那么只要干净利索地将这两千人彻底吃掉,一下就把两个以战功著称的叔伯比下去了,豪格的声望就会达到一个新的高度,成为皇位继承人的希望又多了一分。 虽然贵为皇长子,但是豪格的心里并不踏实。皇太极迟迟没有表露过将豪格作为储君培养的意思,而多尔衮这几年声名鹊起,拥有两白旗的支持,还执掌吏部,这让心高气傲的豪格心里很是不安。用强劲的对手证明自己的实力,也算一种曲线救国的策略,可以隐晦地向皇阿玛和其他权贵表达——看,把阿济格和阿巴泰打得落花流水的明军如今被我踩在脚下。大清以骑射定天下,选择我为继承人,不会错的。 陆战队在向前运动的过程中,发现了前方战场的微妙变化。 博尔忽用望远镜观察,发现原本岌岌可危的小队面临的压力忽然减轻了。海螺声响起,绞杀在一起的双方脱离了接触,鞑子后退、上马,然后撤出线膛枪的有效射程外,远远地围成一个大圈,不攻也不撤。 几乎要全军覆没的士兵们松了一口气,鞑子肉搏很凶残,而且人数远远多于自己,不管出于什么原因后撤,反正暂时是安全了。不过他们也跑不掉,包围的鞑子越来越多,四面八方都被围住,突围完全不可能,两条腿再厉害也跑不过四条腿的马。 博尔忽眼睛眯了起来,盯着正蓝旗下的豪格,冷笑一声,自言自语道:“想用计逼我不得不救,让我上钩?那就试试看,到底是谁上钩?” 陆战队前进到离战场五百步左右的距离就停下了,就地装填弹药,开始了有条不紊的发射步骤。 豪格就像一个围捕猎物的猎人,眼里冒出了贪婪的光,对左右吩咐道:“传令下去,慢慢靠近,不要吓到他们,等到了几百步的距离后就开始冲锋,务必一击得手,全歼这伙明军。” 几千马甲控制战马慢悠悠地碎步小跑,像是毫不在意几百步开外的陆战队。而陆战队的士兵们好整以暇地装填弹药,镇定得像是平日的射击训练,一点也不慌乱。双方各怀心思,战场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气氛。 率先打破平静的是清军。估摸着对方已经很难跑出战马的冲锋范围,清军大军忽然启动,几千马甲打了鸡血一般卖力冲锋,卷起滚滚烟尘,扑向了陆战队。 隆隆的蹄声中,仿佛大地都在颤抖。冷兵器时代,不管什么情况下,骑兵的冲锋都是不可忽视的存在,如果是普通的步兵,面对精锐的八旗骑兵,一个来回就足以崩溃。 但博尔忽不慌不忙,盯着对面,估算前锋已经进入三百步之内,方才举起指挥刀劈下,大喊:“开火!” “呯呯呯”,密集的枪声响起,金属的风暴与疾驰的骑兵队伍撞在一起,血肉之躯敌不过带着强大动能的铅弹,马甲们即使身披两三层甲也无济于事,铅弹轻而易举地击碎了锁子甲、穿透了棉甲,然后在胸口、腹部炸开了一个血窟窿,夺去了他们的性命。 近两千枝琼海九年式线膛枪的齐射,威力是一百多枝枪无法比拟的,数量就是战斗力。这一轮齐射,就让数百骑兵跌落尘埃,不是死在铅弹之下,就是死在同伴的马蹄脚下。前面的人齐刷刷地倒下,形成了天然的障碍,后面的骑兵躲避不及,被战马和人的尸体绊倒,轰然摔在地上,又形成了新的障碍。 冲锋的大队骑兵只能放慢速度,小心绕过地上的尸体。仅仅耽误了这么一会功夫,清军赫然发现,借助火药浓烟的掩护,对面的明军趁着骑兵速度减慢的时间差,居然调头跑了! 20 23:18:32|45907492 第六百七十四章 请君入瓮 面对调头就跑的对手,领头冲锋的巴牙喇纛章京愕然无语,说好的决一死战呢? “这些无耻的尼堪!”巴牙喇纛章京咆哮起来,“战场上逃跑,是懦夫的行为,正蓝旗的勇士们,跟我追!” 豪格倒是不在意对方的行径,既然对方是有组织地撤退,而不是慌乱之下四散而逃,那就不用怕了。反正这里是沿海地区,地势相对平坦,没有可供躲藏的深山密林,对手全是步兵,不管怎么跑,都跑不出自己的五指山,追上他们只是时间问题而已。他好整以暇地策马前进,领着剩余的人慢慢追了上去,还对左右吩咐:“传我命令给达尔图,把队型拉开一些,悠着点,不要太早耗费了马力。这伙明军鸟铳很厉害,正面冲击伤亡太大,不宜硬攻。不过他们都是两条腿走路,怎么样都跑不过马,咱们就像围猎一样,让他们跑一阵,累死他们。”达尔图就是统领全旗巴牙喇的巴牙喇纛章京,号称正蓝旗第一巴图鲁。 左右凑道:“主子,这里离海不远,到时候可别把他们都赶下海溺死了,连几个首级都没有,拿什么回去向皇上请功?” “哈哈哈……”豪格仰天大笑,这个笑话很对他胃口。在他看来,对手整齐地往海边撤退,正是自寻死路,还不如溃散后往四面八方跑,好歹还有一线生机。被歼灭只是早晚的事了。 远处,博尔忽镇定自若,观察着对手的动静。 他虽然因为长期生活在汉人社会,已经汉化了,但骨子里毕竟流淌着蒙古人的血,对骑兵的特点和战术了如指掌,很快就看出对方拉长成半圆形的队型,而且速度并不快,是想避开正面冲击步兵阵的作战方式,慢慢消磨陆战队的体力,瞅准机会全歼这两千人。反正他也想把对方引到战舰的火力范围之内,打瞌睡遇到了送枕头的,所以干脆将计就计,指挥陆战队且战且退,分成四个分队,形成梯次阻击,轮换后撤,吸引对方上钩。 “呯呯呯”,枪声连绵不断。 线膛枪的射程很给力,对追击的清军骑兵造成了很大的困扰。在原本安全的距离,清军现在却要忍受着子弹的袭扰,就算这个距离命中率很低,也是要死人的。很多马甲口中不说,心中却在埋怨,说是用围猎的方法消耗对手体力,可是哪个猎物这么远还能咬人的?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出于这种想法,正面的清军自发地与对手拉开了一些距离,尽量避开火铳的射程,而两侧的清军则悄无声息地压上,从侧面形成一个半包围的圈子,随时准备合围。 即使在豪格的示意下,清军骑兵压住了速度,但是战马的速度毕竟远远高于两条腿走路,两边的距离越来越近,两侧的清军更是快与殿后的陆战队士兵处于同一水平线了。 博尔忽扭头看了看,远处大海已经出现在视线中,海面上的船帆依稀可见,诱敌深入就差最后一步了。 他举起指挥刀,大喊一声:“听我命令:放弃射击,全体向后转,跑步前进,在海滩依托战船火炮的掩护,结阵迎敌!” 一声令下,近两千陆战队士兵把步枪往背后一挎,扭头就跑。 清军吊了半天,就是等待对手放弃严密的步兵阵列“仓皇逃窜”的机会,又怎么会放过?相比于冲击火枪刺刀的方阵,从步兵的背后追击,轻松地收割生命,是他们最喜欢的战斗方式。 老练的马甲们不等军官下令,就策马追了上去。不得不说,这些从无数实战中锻炼出来的马甲,是冷兵器时代最强大的军队之一,战场上的嗅觉和对战机的把握是一流的。如果换了另外一块空旷的战场,无论是古代军队还是近代化军队,在这样的情形下,放弃了严密的阵列,把后背露给对手,唯一的下场就是失败。 博尔忽在狂奔的过程中,心中不住祈祷:主人啊,现在全看你我的默契了啊。如果你领会了我的意思,这一招出奇制胜就成功了,能给豪格和他的正蓝旗予以重创;如果你没有反应过来,那么陆战队这两千人很有可能在立足未稳之下,被数千清军屠个干净。 全力奔跑的战马又岂是人力所能抗衡的?随着清军的加速,蹄声震天,大地颤抖,大队骑兵像乌云一般,伴随着闷雷般的蹄声朝着拼命奔跑的陆战队卷了过去,距离越拉越近。六百步、五百步、四百步…… 随着两支军队你追我赶靠近海滩,远处海面上山峰一般的战舰慢慢出现在众人视线中。埋头追赶的清军马甲们无意中抬头看到了,“咦”的一声,下意识放慢了脚步。 刚开始只有寥寥数人注意到了,随着他们脚步的放慢,其余的人觉得不对劲,也顺着视线往前望去,都看到了前方海面上的舰队。 全力奔驰中的战马自然不能立即停下,虽然陆续有人看到了战舰,但是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应对,没有接到主人指令的战马依然在往前奔跑,数千清军追兵与陆战队、舰队的距离都在慢慢拉近。 豪格在后方也看到了大船,他心里咯噔一下,难道塔克谭说的一切都是真的? 他的反应很快,立刻下令:“速去传令,都不要停下,追上这伙明军步兵,杀光他们再说。船再厉害也不能上岸,咱们打完就跑。” 这个思路无疑是正确的。只要追上了对手的步兵,绞杀在一起,大船上即使有炮也投鼠忌器。杀光了人再跑,以战马的速度,大船开炮也炸不中几个人。 关键时刻,慕容龙城和博尔忽的默契起了作用,毕竟十几年的主仆了,彼此从对方的动作就能看出他想干什么,自己该怎么配合。 “轰轰轰”,五六枚炮弹落在了海滩上,溅起了漫天细沙,浇了追击的马甲们一头一脸。就是这一轮试射,让所有追兵都不由自主放慢了脚步——毕竟炮弹比子弹更可怕,没人愿意以血肉之躯去硬扛炮弹——利用对手慢下来的这个机会,陆战队拼命奔跑,拉开了一定距离。 第六百七十五章 铁与血的较量 名叫达尔图的巴牙喇纛章京伸手抹去了脸上的沙子,嫌弃地吐了一口唾沫。这里的沙子有股蛎子和海藻的腥味,让来自白山黑水的猎人很不适应。 事起突然,即使达尔图战斗经验丰富,也很难在瞬间作出决定,毕竟野战中出现能开炮的大船这样的经历还是破天换头一遭。 犹豫间,豪格的命令被传递过来了:追上去,绞杀在一起! 有了命令,达尔图知道怎么做了,他很快领悟了主子的意图,只要和对方的步兵纠缠在一起,就不怕对方开炮了。他高举手中的长柄斧头,大喊:“勇士们,继续冲!” 清军纪律严苛,即使对海面上的大船有一种莫名的畏惧,但是一旦命令下达,都不敢抗命,嚎叫着扑了上去,速度慢下来的大队骑兵重新开始冲刺,马蹄翻飞,泥土混合着沙子溅落得到处都是。 不过战机转瞬即逝,两支堪称这片大陆上最强的军队,分别代表了热兵器和冷兵器的最高水准,人员素质和战场纪律都是一流的,决定胜负手的往往就是毫厘之间。 在最短的时间内,博尔忽带领陆战队在海滩上结成了排队枪毙的阵列,薄薄的两排,在海滩上一字排开,漫长的横队像一条细线,正是琼海军屡试不爽的“细红线”阵型——薄而长的阵列,以严格的纪律和悍不畏死的决心,死守阵地。历史上的苏格兰高地93警卫团就是用这样看上去很“楞”的战术击败了数量数倍于己的俄国重骑兵,一战成名——细长的横线像一个狭长的堤坝,准备迎接清军骑兵潮水般的正面冲击。 清军试图全力冲锋,但是越来越软的地面减慢了他们的速度,前方辽阔的大海更是让来自内陆的战马产生了畏惧情绪,即便主人拼命踢击马腹,也刺激不了这些有灵性的大型动物。其实清兵也对大海有天然的抵触心理,只是迫于严厉的军纪,不敢表露出来。 他们的对手就完全不一样了。陆战队员都是慕容龙城精挑细选出来的,他们或许肉搏能力稍弱于清军,也弱于自己的友军特战队,但是综合素质不比任何人差,最重要的是:他们是本时空唯一的两栖化部队,能上山化猛虎,也能入海为蛟龙,海边作战,是他们的强项。因为太靠近海边,士兵们几乎都是站在了海水里,涨潮的海水反复冲刷着士兵们的腿,不少人的上半身都被海水溅湿了,但是没有一人动摇半分。所有人都熟识水性,万不得已时,往海里一跳,即便没有舢板,也能游回战舰上。 这一点是清军望尘莫及的,猎人出身的他们,绝大多数都是旱鸭子,进了河流湖泊就是死路一条,更别提大海了。退一万步说,即使这些马甲会水,沉重的盔甲也会变成他们的索命符,让他们变成水里的秤砣。 博尔忽见对手已经跑进了线膛枪的射程内,举起指挥刀用力劈下。 “开火!” “呯呯呯……”狭长的横队开火了,子弹嗖嗖地飞向了潮水一般的清军骑兵。 “轰轰轰……” 就在这时,经过了试射之后校准了射击角度的舰炮也开火了,像是商量好的一般。硕大的炮弹带着“呜呜”的破空声越过陆战队的头顶,朝清军劈头盖脸地砸了过去。 片刻的犹豫让清军失去了与对手缠战的最佳机会,后果就是要以血肉之躯承受铺天盖地的炮弹和子弹。 在铁与血的较量中,纵横大陆鲜有对手的清军铁骑终于遇到了有史以来最强的敌人,他们尚未来得及攻击,就被密集的炮火和排队齐射迎头痛击。正蓝旗第一巴图鲁,巴牙喇纛章京达尔图被一枚30斤左右的实心铁球砸中胸口,整个上半身像被砸烂的西瓜一样变成碎块四处纷飞,血浆连同肉沫、骨头化为赤红色的血雨,洒落在沙滩上,下半身则随同战马继续前进,因为双腿夹得太牢没有掉落,看起来极其诡异。过了片刻,他的长柄斧头转着圈从半空中坠落,深深插入了沙滩之中。 其余的马甲也躲不过厄运,再结实的盔甲也挡不住这样强大的动能,在呼啸的巨型炮弹面前,往常能抵御箭矢的锁子甲像撕纸一样被撕成了碎片,脆弱得像小孩子的玩具,断肢、肉沫带着血在空中飞舞,不可一世的大清铁骑变成了任人宰割的对象。 “不!”后方的豪格歇斯底里地叫了起来,全然不复之前的从容,这样的场面完全不在他的预料之内,期待中的屠杀变成了被屠杀,心理上的巨大落差让他根本无法接受。 与阿巴泰等人不一样,他不仅仅是心疼这些正蓝旗的精兵——皇阿玛为了平衡与两白旗的实力对比,绝不会坐视他的正蓝旗被削弱太厉害,肯定会想法设法从其它各旗补充牛录给正蓝旗——更重要的是,一场唾手可得的战功变成了大败,对他声望的打击是致命的,他有可能失去满清权贵的支持,更可怕的是可能失去皇阿玛的信任。 冲动之下,豪格有些失去理智,挥舞着武器就想冲入战场,浑然不顾一边倒的局面。左右心腹拼命地拦住他,劝道:“主子,你是万金之躯,千万不可深入险境。”豪格是这些人的主子,也是主将,如果因为他们保护不力,让豪格死在战场上,他们这些人就算回到盛京也很难活命。 挣扎一番后,豪格恢复了一些神智,嘶声叫道:“快,让达尔图带着巴牙喇撤下来……”整个正蓝旗也就四百多巴牙喇,这是精锐中的精锐,如果就这么死在炮火中,比割他的肉还心疼。 有人不忍地闭上了眼,艰难地说:“主子,他们恐怕回不来了……”这样猛烈的炮火,是所有人生平未见的,有眼睛的人都能看住冲在最前方的达尔图和巴牙喇们无法生还。 豪格有些眩晕,险些栽落马下。早知道对手这么凶残,他绝会把这些巴牙喇都派上去送死。 23 1:38:34|46069925 第六百七十六章 水遁 大炮和步枪的轰鸣还在继续,正蓝旗的马甲们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困境:前方炮火连天,每前进一步都要付出数十条人命的代价;脚下寸步难行,柔软的沙滩成了战马奔驰最大的障碍。 面对这样强大的火力阻击,部分清军萌生了退意,可是严格的军纪形成的心里惯性,让他们不敢擅自后撤,只能是闭着眼冲了上去。 其实豪格已经打算鸣金收兵,只是在震耳欲聋的炮声中,无论什么指令都无法传过去,只能眼睁睁看着数千马甲一头冲进了炮弹纷飞的弹幕中。 密集的铅弹掀开了清兵的头颅、穿透了坚硬的盔甲,硕大的炮弹毫无阻碍地穿过骑士或战马的躯体,炸开一朵朵血雾,清兵们成片成片地坠马,化为地上一具残缺不全的尸体。 付出了惨重的代价后,清军的前锋已经逼近了两百步之内。 “山东”号上,慕容龙城叹了口气,这么猛烈的炮火,换做明军或者流寇,早就崩溃了,可是还没有把清军的意志打垮,不得不承认这是一个难缠的对手。他对传令兵下了命令:“命令所有炮组停止射击。”对方的前锋部队已经逼近了两百步之内,再开炮的话,就有可能误伤博尔忽等人了,接下来的战斗,就要靠陆战队自己了。 海岸边,博尔忽也叹了口气,下达了命令:“全体都有,齐射一轮,然后上刺刀!”两三百步的距离,以线膛枪的射程和射速,如果面对的是步兵,来个三轮齐射足以打得他们怀疑人生,可是面对的是骑兵,留给他们的时间最多能开一枪。 塔克谭也在冲击的队伍中。他很幸运,加上在海边遇袭、金家屯外围攻方阵,这已经是他一天之内三次与琼海军对阵了,却都在密集的火力下存活了下来,与之相对的,号称本旗第一巴图鲁的达尔图一个照面就挂了。 人在绝境中更容易激发潜能,塔克谭心中恐惧与不甘的情绪交织,激动地举起刀,高喊:“想活命的话,下马,散开冲上去!”说完第一个跳下马,大喊大叫着扑了上去,居然是全军冲在前方的第一人。 他在数次交手中慢慢领悟了与这种全火器化部队作战的诀窍:散开队形,避免过于集中,降低对方枪弹的命中率,然后以尽可能快的速度靠近,发动白刃战。虽然对手的近战能力也不弱,但这是己方唯一可能取胜的机会。 其余清兵也都是经验丰富的老兵,见塔克谭下马,很快就领会了他的意思:越靠近海岸,沙滩越软,马蹄会陷入沙中,战马带来的速度优势已经不复存在了,反而还是拖累。已经有数匹战马拔不出马蹄,跪倒在地,把骑手摔下了马。 于是清兵纷纷翻身下马,挥舞着武器,冒着枪林弹雨冲了上去。反正他们都是骑马的步兵,步战正是他们的强项。 开完一枪后,陆战队士兵放弃了射击,端起刺刀迎敌,这时对手也正好靠近,双方轰然撞在一起,开始了激烈的白刃战。 从陆战队发动袭击到正蓝旗大军出动,反复拉锯,此时已经是下午未时,日头已经偏西。震天的喊杀声中,夕阳的余光照在鏖战的双方士兵身上,宛如涂抹了一层金色的油彩,给激烈的战斗抹上了一丝悲壮。 后方的豪格忍不住了,大吼一声,挣脱手下,旋风一般冲了上去。左右大惊,纷纷跟了上去。 骑兵经过炮火和枪弹的反复摧残,伤亡已经达到三成,虽然人数还是对手的几倍,但是精气神已经有些衰竭的迹象,在陆战队士兵整齐的刺刀攒刺下,并未占到太多便宜,以往面对明军砍瓜切菜一般的碾压优势荡然无存。 关键时刻,豪格带领亲军加入了战场,正蓝旗的蓝底金龙旗飘扬在战场上空。 主将身先士卒,亲临战场,给了清军莫大的鼓励,已经低落的士气忽然爆发了。清兵仿佛找回了力量,原本有些疲软无力的攻击变得狂野起来,整齐的刺刀阵出现了波动。 豪格下了马,大踏步穿过人群,拔出自己沉重的斩马刀,吼叫着朝对手劈了下去。他的刀是盛京的汉人工匠精心打制,比一般的刀都更厚更沉,普通的单兵武器很难挡住。一个年轻的陆战队士兵举枪格挡,步枪的木质枪托被活生生砍断,剩下熟铁枪管弯曲变形,仍然挡不住这一刀,直接斩在额头上,满脸是血的倒了下去。 博尔忽在远处看到了豪格的身影,也感觉到了对手战斗意志爆发后的压力。他用指挥刀砍翻一个清兵后,环顾左右,发现陆战队在几倍数量的清军攻击下已经颇为吃力,逐渐后退,甚至有些士兵的大腿已经被海水吞没,在海水的冲刷下有些站立不稳。 可惜不能取得更大战果了,博尔忽遗憾地想。不过以区区两千人的兵力造成正蓝旗大军这样的伤亡已经超额完成任务了,毕竟陆战队的目的是把清军南下的主力牵制在辽南,配合琼海军大军在北直隶的行动,而不是和对手硬拼。 博尔忽退后几步,在其他士兵的掩护下,取出军官配发的手铳,装上一颗铅弹,瞄准了远处的豪格。 “呯”,一声清脆的枪响,铅弹穿过人群,打在了豪格的肩头,精美的山文甲被炸开一个洞,血花噗地冒了出来,豪格闷哼一声,应声而倒。 主帅中弹,不少清军都看到了,顿时军心大乱。 博尔忽趁机大声下令:“全体撤退,往后跑,游回船上。” 陆战队士兵听到命令后纷纷调头往海里跑,有些士兵直接一个猛子扎进了海水里。清军下意识地想要追击,但是脚下打滑,摔倒在海水里,虽然不是太深,也扑腾了半天,吃了几口又咸又涩的海水,就不敢再追了,再追下去,恐怕就会淹死。 看着对手像鱼一般灵活地游动,清兵不敢追,纷纷破口大骂,有些反应快的取下弓箭,朝水里射了过去。箭矢多数落入了海水中,激起朵朵浪花后消失不见,也有箭射中了目标,被射中的士兵沉入海水中,冒出了血水。但更多的人还是躲过了弓箭,游出了射程之外。 23 23:36:57|46134239 第六百七十七章 多尔衮的计策 清兵看着对方越游越快,很快就游出了弓箭的‘射’程,自己却不会游泳,无可奈何,只能捶‘胸’顿足。: 。 还是塔克谭反应快,他看见对面的大船侧面黑黝黝的炮口,打了个寒颤,大喊:“只怕他们又要开炮了,赶紧撤啊!” 清兵们这才回过神,对方的步兵借大海水遁,没有了顾虑,只怕那大炮又要开炮了,慌忙往岸边跑。亲兵们架起受伤倒地的豪格,在一群巴牙喇的掩护下,走在最前面。 正如塔克谭所料,大船上的炮再度开火了。没有了误伤的顾虑,这次直接换上了开‘花’弹。 “轰轰轰……” 铺天盖地的炮弹砸了过来,在海滩上爆炸,气‘浪’将人群掀得东倒西歪,弹片四处飞舞,清军被炸得鬼哭狼嚎。比起实心弹,开‘花’弹对心理上的震慑更强,彻底摧毁了清军的战斗意志。 在轰鸣的炮声中,清军狼狈不堪撤离了战场,留在海滩上的是一具具残缺不全的尸体。金州海岸一战,清军战死一千余人,受伤无数,主将豪格受重伤,在手下的拼命掩护下,被抬回了金州城,再也不敢出城‘门’一步。 “山东”号上,慕容龙城对博尔忽说:“好兄弟,你干得好,回去我会向将军为你请功。” “谢主人。”博尔忽略有遗憾地回答,“可惜咱们伤亡也不轻,虽然还没有清点,伤亡三五百人是有的,短时间内没法和他们硬扛了。” “没事,这一战打出了琼海军陆战队的威名,让豪格等人也知道咱们无论在陆上还是海上都不好惹,收复辽南的任务没法轻易完成,咱们拖住他们的目的就达到了。”慕容龙城安慰他,“正蓝旗这支大军至少上万人,这次出城追击你的估计在七八千人左右,能够取得这样的战果,还能全身而退,已经很不错了。” “那么咱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慕容龙城遥望金州的方向,笃定地说:“只要咱们的船队还在辽南一带游弋,不管是豪格还是多尔衮都不敢撤回辽东。分出部分船送伤兵回登州疗养,顺便补给,然后轮换,只要保证一半以上的船在金州、旅顺一带就行。” 几天后,多尔衮的正白旗大军赶到金州,进入了城内。 通过斥候往来传递消息,多尔衮在到达金州之前就知道了豪格战败的消息。对于这件事,多尔衮的心情是复杂的:一方面,他对豪格的挫败乐见其成;另一方面,作为大清权力阶层的一员,明朝出了这样一支强悍的军队,是他不愿看到的。怀着这种心情,他来探视豪格,在充当临时指挥机构的金州卫所衙署,他见到了病榻上的豪格。 让多尔衮惊讶的是,往日飞扬跋扈的豪格此时显得分外萎靡,肩头的重伤让他脸上毫无血‘色’,而且神情也很是颓废。估计这一战带给他心理上的挫折比‘肉’体上的创伤更严重。 多尔衮掩饰住内心的真实想法,满脸关切地询问:“肃亲王伤势如何?如果严重的话,我派人送你回盛京吧,毕竟这地方缺医少‘药’,对伤情恢复不利,要是你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怎么向皇上‘交’代?” 豪格硬邦邦地回答:“有劳十四叔关心,本王还‘挺’得住,没有完成皇阿玛‘交’办的事,不敢擅自返回。” 看着对方肩头包裹的厚厚白布,多尔衮心里讥笑道:就硬撑吧,看你能撑多久?只怕是担心自己战败回去挨骂,这边的功劳却被我独吞吧? 心里这么想,口中却说:“肃亲王不可大意,明军的鸟铳铅子有毒,枪伤比寻常刀剑的创伤更难医治,要是留下什么隐患就不好了。” 豪格心里一惊,这铅子有毒他是知道的,虽然战后及时把铅子挑出来了,谁知道有没有清理干净?可是面对多尔衮他不愿表现出软弱一面,硬着头皮说:“不妨事的,本王身子骨硬朗,小小枪伤,不在话下。” 见他坚持,多尔衮也就不再劝,反正自己该说的已经说了,后面他是死是活,就与自己无关。当下转移了话题:“听说这支明军很棘手,不同于大清碰见过的任何军队,肃亲王亲自上阵,可有什么见解?” 说起这个对手,豪格咬牙切齿:“这支明军倒也不是三头六臂,论弓马娴熟,不及我大清‘精’兵,比起当年的白杆兵和浙江戚家军,也是在伯仲之间罢了。但是他们除了火器犀利,铳口装有坚硬短刃,可远袭可近战,算是把白杆兵和浙江兵的优势合二为一,对付他们不得不付出较大伤亡。此战最重要的是,他们选在海边与我大军对阵,依靠海上大船的火炮,伤了我军不少勇士,这一点还找不到克制的办法。”然后把当日的战况详细说了一遍。 多尔衮听完,皱眉道:“依靠海上大船,这样的战术只能偶尔用之,倒是不足为惧。怕就怕他们的主力野战用的火炮不亚于战船,这就麻烦了。听说阿济格和阿巴泰碰到的也是他们,在明国京城外吃了一个大败仗。” 想到阿济格和阿巴泰的败仗,豪格心里平衡了一些,呼吸也顺畅了不少。他问:“现在这股明军缩回了海上,咱们打不到他们,无法驱逐,只要大军一撤,他们又会从海上去而复返,咱们岂不是被拖在了这里?如何对付他们,十四叔可有良策?”虽然对多尔衮颇多腹诽,但是豪格不能否认,对方的头脑比自己更灵光,要想顺利驱逐甚至剿灭这支依托战船来去如风的明军,眼下只能依靠这位十四叔了。 多尔衮笑了笑:“汉人的孙子兵法有一计,叫围魏救赵。眼下我们奈何不了海上的战船,但是我已经命人查探得知,旅顺口有他们的人驻扎,盖因此地是连接皮岛和山东的枢纽要害。只要我们全力攻打旅顺口,攻敌必救,就有望把这些明军引上岸,到时候设下埋伏,围而聚歼……” 豪格惭愧不已:“原来十四叔早有腹案,佩服佩服。”心里不禁感叹:这条计策不管能不能成功,至少是目前最好的办法了,难怪这位十四叔被皇阿玛打压这么多年,不仅没有一蹶不振,反而势力越来越强,还是有两把刷子的。 第六百七十八章 大战帷幕 崇祯九年十一月初八,琼海军以陆战队拖住多尔衮和豪格的大军时,主力部队正在山东登陆,整个登莱地区都变成了一个大军营,一眼望不到边的庞大船队挤满了登州沿岸,几万大军及重型火炮的上岸持续了整整两天两夜。 为了配合琼海军的北上攻略,谢三宾撸起袖子亲自上,带领登莱一带的官员为大军的临时休整、补给和北征提供方便,整个东三府都被动员起来:官府出面组织,大户人家出钱出粮,普通百姓出力,凡是大军过境,各州县装运小麦、糙米、猪羊牲畜的推车随军而行,绵延数里,百姓夹道欢迎,壶浆塞道,军民鱼水情的氛围立马就营造出来了。 对于岳父大人的安排,夏天南自然欣然笑纳。这个时空不比旧时空,对于地方而言,大军过境,能够保证不主动扰民就是天大的好消息了,收下地方犒劳军队的孝敬,自己得了实惠,地方百姓求个心安,大家皆大欢喜,何乐而不为?夏天南才不会用三大纪律八项注意、不拿百姓一针一线的规矩来束缚自己呢,太矫情。再说了,五万人的大军人吃马嚼,粮秣消耗是个庞大的数字,虽然自己积攒了不菲的家底,足以支撑几次这样大规模的军事行动,但是能够从地方补给,减少自己的储备消耗,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是好事。 在登州城外迎接“北上勤王大军”的欢迎仪式上,夏天南“感动”地握住岳父大人的手,谢道:“有劳谢大人费心了,登莱百姓如此厚爱,实在愧不敢当啊!” 公开场合,为了避嫌,两人不以翁婿相称,而是严格按照官场规矩,谢三宾是老江湖,自然知道该怎么做。他正色道:“平南侯北上勤王,本抚略尽绵薄之力,也是份内之事。” 两人都是人精,官场套路信手拈来,对答之间,让不明真相的人看了,还以为这两人没有任何关系。登莱地方的官员在一旁老老实实地做背景板,听了这翁婿两人的话,心中都颇为汗颜,要不人家官怎么比自己大呢,瞧这演技,换做自己绝对无法这么自然。 寒暄几句后,谢三宾询问:“敢问平南侯,在登莱盘桓几日?大军自海上来,舟车劳顿,是否要修养些日子,养精蓄锐好北上驱寇?” 夏天南坚定地回答:“为将者,食君之禄,分君之忧;为兵者,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如今闯贼势大,直逼京师,我等蒙圣上信任,召唤入京勤王,怎敢在山东停滞不前?琼海军分批上岸,只准休整一日,第二日即刻出发,绝不拖延。” 这话一出,在场所有的官员都松了一口气,心中对于谢三宾大张旗鼓迎接和犒劳琼海军的些许埋怨顿时烟消云散。比起大军过境对地方的巨大压力,这点付出又算得了什么?如果夏天南以勤王的名义赖在登莱不走,索取粮秣支应,恐怕刮地三尺也不够,毕竟山东在兵灾之后还在恢复之中,粮食生产远未到达昔日的水准。 这番表态也随着众人的口耳相传,传到了外围的缙绅望族耳中,这些人更是如释重负。 昔日吴桥兵变,导火索就是孔有德部下索取粮秣供应与地方缙绅发生了矛盾,酿成了一场祸及大半个山东的兵乱。以王象春为代表的名门望族,虽然保住了一时的面子,却在兵乱中输掉了身家性命,从此山东的缙绅阶层对于军队是又怕又恨,却又无可奈何。 琼海军如今名震天下,远不是被山东本地人排挤的辽东兵能比拟的,为了一只鸡让这些军人俯首认错是完全不敢想象的事情。以琼海军强大的实力,想要横扫山东全境只是举手之劳,更别说苏粗腿在夏天南的授意下解除了山东本地兵马的武装,面对这支大军,整个山东已经没有丝毫反抗之力,没有谁敢像当年的王家一样招惹这些煞神。在兵乱中豪门大户家破人亡、女眷受辱的还历历在目,如果琼海军在山东多呆些日子,勒索钱粮不说,若要糟蹋女眷也无计可施。现在夏天南亲口许诺即日北上,无疑是卸下了所有缙绅心中的千斤重担。 夏天南也没有想到,自己的表态会让在场的官员和缙绅有这么大的心理变化。在登莱官民“热情”的欢迎下,他带领近卫营、特战队和第一军的部分官兵率先进驻登州。 下午,第一军的主力部队也登陆完毕,进驻城外的新军营——这是林伟业当初的杰作,也是阻击阿巴泰的据点。按照军机参谋处的计划,休整一晚后,他们在夏天南的统领下率先出发,作为大军的先头部队。 古代行军作战,因为没有现代的交通运输条件,几万甚至几十万大军齐头并进是不现实的事,除了年久失修的官道,很多地方道路狭窄,根本不能通过大规模的部队。所以,直属部队和第一军近两万人,以及第二军一万五千人、第三军加炮兵团两万人,只能分批行军,中间相隔一定距离,保持联络即可。以琼海军的战斗力,即使遭遇敌情,每一支部队都可以独当一面,足以撑到后续部队赶到。 当晚,谢三宾主动找到夏天南,打探这位女婿的口风。他很想知道,朱大典对夏天南的评价和预测是否与事实一致。 到了这个地步,夏天南也不藏着掖着了,直接了当对他说:“岳父大人,小婿此行,虽说是为了勤王,但是局势瞬息万变,我也说不好会发展到哪一步,只能说一切皆有可能。不过您可以放心,我绝不会为了一己之私,动摇国本,大明的天不会变,您的巡抚位置也不会变。不过,龙椅上坐得就未必是当今皇上了,您也要做好入京重用的准备。” 谢三宾又惊又喜,唯唯诺诺,不敢再追问下去。他已经和女婿绑在了一起,没得选择,只能祈求女婿能够让他实现入拜相的人生终极目标。 第二日,夏天南履行了自己的诺言,第一批部队果然清晨出发,没有在登莱多停留一刻。从这一刻起,琼海军制霸天下的帷幕正式拉开了。 27 22:27:05|46349628 第六百七十九章 螳臂当车? 与焦头烂额的多尔衮、豪格相比,李自成则意气风发,大顺军一路势如破竹,进入北直隶后,连战连捷,官兵不堪一击,根本无法阻挡其锋芒。 琼海军奉命北上勤王的事情此时尚未传到李自成耳中,他只知道,整个北方,除了辽东的鞑子,已经没有人能够正面击败人数达到数十万的大顺军,直抵京城只是个时间问题。 进入河间府后,李自成召集众将,商量下一步的打算。 这段时间,大顺军从河南一直打到北直隶,与官兵大大小小打了十几战,全部获胜,众人信心大增,以往被官兵打得到处流窜的经历都被选择性遗忘了。 大帐中,众人喜气洋洋,高一功笑眯眯地说:“闯王,咱们这一次从陕北跳出洪承畴的包围,转战河南,当真是神来之。现在陕北那边有八大王和曹操他们牵制洪承畴孙传庭等人,整个北直隶已经没有像样的官兵能够阻挡咱们,现在攻打京城,简直是天赐良机……” 刘宗敏佯怒道:“还叫闯王?得叫大元帅!” 打下洛阳后,在刘黑子的怂恿和众人的附和下,李自成暂时不敢称王,但是已经自称“奉天倡义大元帅”,听见高一功口口声声还是称他为闯王,心中颇为不悦,但是碍于其小舅子、老兄弟的身份,不好发作。等刘宗敏这么一说,脸色方才阴转晴。口中却说:“宗敏,都是自家兄弟,干嘛这么见外?大元帅不过是说给别人听的虚名,咱们兄弟之间,无需如此?” 高一功被刘宗敏的话说的一滞,心里反应过来,往日闯王叫得多了,一下子说顺嘴了,抬头看看李自成淡淡的笑,哪里还不知道怎么回事,连忙说:“一功唐突了,还请大元帅恕罪。” “无妨无妨。”李自成摆摆手,似乎毫不放在心上。 刘黑子远远地看着这一切,心中暗自好笑。这还没到京城呢,只是一个自封的大元帅,各种嘴脸就显露无疑了,流寇的格局不过如此,怎么和自家将军相比?将军可是侯爷、左都督、太子少保,论战功、论爵位官职,已经是大明朝武将第一人,可是根本不把这些放在心上,他老人家志向远大得很,天下之主才是真正的目标。 李自成对众人说:“现在咱们已经到了真定府,只要过了保定、河间二府,就到达顺天府,京师就在眼前了。今日把大伙召集过来,就是商议商议,是在北直隶劫掠一番然后返回河南或者陕西,还是一鼓作气打到京师去?” 刘宗敏激动地站出来,挥着拳头喊道:“都到这一步了,大元帅还犹豫个甚?直接打到京师去,把崇祯老儿拉下来,皇帝给你做,额们都做个元帅、将军!” 一路以来的顺利让众人都有些飘飘然,几乎所有人都认为前面的官兵不堪一击,攻下京城、改朝换代易如反掌。大家都附和道:“正是如此。切不可功亏一篑。” “大元帅不可糊涂!北直隶都被鞑子洗劫过的,又能抢些甚?只有坐上了龙椅,当了皇帝,天下都是咱们的,要什么就有什么!” …… 众口一词,都是拥护直捣黄龙,李自成笑呵呵地说:“既然大家伙都这么说,额也就不矫情了。明日出发,宗敏做先锋,一功殿后,额带着大军居中,经南皮、沧州进入顺天府。” 这个路线是他私下里和刘黑子商议过得出的最佳路线——作为琼海军“驻大顺军办事处联络人”,刘黑子半吊子秀才出身,又有过独当一面的经验,还在军机参谋处历练过,临行前又得到过夏天南、司马德等人的耳提面命,眼光格局自然比只会砍人的刘宗敏等人高明,在历史上的李岩、宋献策、牛金星等智囊都没有出现的情况下,俨然已经成了李自成的特邀军事顾问——这条路线可以避开沈阳中屯卫、大同中屯卫(注1)、真定府的神武右卫、天津三卫等卫所,虽然明末卫所已经没落,但是瘦死骆驼比马大,能够保存实力北上,李自成当然不会选择和这些卫所死磕,而这些卫所一般不会离开驻地,多半会选择观望大顺军路过。 “大元帅圣明!”刘宗敏对这个安排很满意,“额一定当好这个急先锋,给大军开条路出来!”当先锋就意味着可以抢到更多的银子和女人,而官兵又不经打,这个任务简直是送分题。 高一功则有些苦涩,几十万大军平推过去,官兵都被打散了,根本无力发动追击,所谓殿后只是说得好听,其实意味着被冷落,战利品要少得多。他对李自成忠心耿耿,但是不擅长溜须拍马,以前还不觉得,但是最近感觉李自成对他有些疏离,想到这里,不禁有些意兴阑珊。 刘黑子对李自成采纳了他的意见也很高兴。这是夏天南所希望的:大顺军在真定府、河间府一带与官兵纠缠并不是他想要的结果,避开沿途的钉子,在最短的时间内攻破京师,才对琼海军最有利。 庞大的大顺军离开了真定府,沿着南皮——沧州直奔顺天府而去。刘宗敏带领一万先头部队,冲在最前面,意气风发,一路上顺势攻破了不少州县,抢的盆满钵满。 崇祯九年腊月初八,民间的腊八节,吃腊八粥的日子。顺风顺水的大军推进到了霸州,终于迎来了离开河南后第一个像样的对手。 为了抢夺更多的战利品,刘宗敏推进得很快,沿途州县抢完就放弃,根本不驻守,已经和李自成的大军拉开了一段不小的距离。这时斥候来报,霸州有保定总兵刘国柱的人马在前方阻挡大军的去路。 刘宗敏已经被一路的胜利冲昏了脑子,他毫不在意地说:“一路上那么多官兵都被额打败了,一个小小的总兵又能作甚?简直是螳臂当车。兄弟们,随额杀过去,剁了这个小老儿的脑袋下酒!” —————————————————————— 注1:沈阳中屯卫、大同中屯卫都在河间府府城一带,原本分别隶属于辽东都司和山西行都司,后来因为种种原因迁治河间府,隶属北平都司。 28 23:36:38|46398230 第六百八十章 正规军与炮灰部队 保定总兵刘国柱静静地坐在马上,手执马刀,等待着流寇的到来。他皮肤黝黑,脸上不少皱褶,如果不是穿了一件制作精良的山文甲,看上去就像一个乡间老农。 但是熟悉刘国柱的人可不敢轻视他。刘国柱少年从军,大器晚成,打仗勇猛、身先士卒,靠着实打实的军功慢慢熬到了总兵的位置,他打造出来的保定营兵也是霸州一带少有的强军。去年配合琼海军阻击阿巴泰,虽然颇有损耗,但是也斩获了一些鞑子首级,打出了保定兵马的名气。 因为这份战功,刘国柱被朝廷和兵部注意到了。在杨嗣昌防范琼海军的设想中,河南调来的兵马和京畿附近兵马防守东面沿海方向,而南面的门户则交给刘国柱和天津三卫扼守,可见他对刘国柱的重视。只是没想到,没等到夏天南“以下犯上”,却等来了李自成的北上,只好顺势将刘国柱作为阻击李自成进入顺天府的最后一道屏障。 接到兵部命令后,刘国柱派出斥候打探大顺军的消息,得知他们要从霸州和天津卫之间穿过进入顺天府,便早早地点齐兵马再此等候。 随着刘宗敏前锋部队的接近,双方都派出了斥候确定对方的行军路线和位置,游骑你来我往,各有死伤,消息流水一般送了回来,终于在已时,刘国柱等来了对手。 刘宗敏的大军出现地平线上,远远看去,像是一大群蚂蚁蠕动着慢慢靠近。 一名千总咽了口唾沫,对刘国柱低声说:“镇台,这还只是流寇的先头部队,就这么多了,等主力赶到,咱们这几千人恐怕还不够塞牙缝……” 刘国柱面色如常,镇定地回答:“咱们连鞑子都硬拼过,还害怕这群乌合之众?流寇人数虽多,但是十成里有七八成都是裹挟的流民,真正能打的都是老营,轻易不会动用。咱们人数虽少,只要集中兵力猛攻一处,流寇就会像被扒开了的堤坝,迟早会全部崩溃。” 听了这番话,左右将领的紧张稍微缓解了一些。毕竟流寇在陕西被洪承畴打得到处跑,这是天下皆知的事情。那名千总似乎为了给自己打气,顺口说道:“这天下最能打的,依属下来看,除了辽东的鞑子和关宁军,就属广东的琼海军了,流寇的巨擘高迎祥都被其生擒,可见这流寇确实虚有其表。” “既不可妄自菲薄,也不可轻视对手。”刘国柱皱了皱眉,“闯贼能够在短时间内形成气候,定有其过人之处,如果把他们当做山贼土匪,恐怕要吃大亏。” 千总连连称是。 提起琼海军,刘国柱心情复杂。和其携手对付阿巴泰一役,是保定军最高光的时刻,他自己都没有想过能够以数千骑兵与阿巴泰这样的鞑子名将正面对抗,而且斩获了不少首级,而这一切自然离不开琼海军的帮助。刘国柱也知道,只要有数量足够的骑兵,琼海军完全可以以一己之力击败阿巴泰,保定军只是起到了牵制的作用,对于琼海军的强大,他是心知肚明。 可惜的是,后来的发展峰回路转,这样一支战功赫赫的军队入京之后却卷入了“兵谏”的漩涡,虽然最后僵局得到化解,但是朝廷和琼海军之间的隔阂瞎子都看得出来。兵部接连下令让保定兵马与天津三卫联手扼守顺天府南面门户,是为了防范谁,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可惜了这样一支能征善战的部队啊!刘国柱不无可惜的想。京城水太深,当初夏天南和兵部尚书杨嗣昌之间有过什么样的矛盾冲突,他不是太清楚,但是杨嗣昌有功不赏是事实,夏天南以下犯上也是事实,是非曲直不是他一个小小总兵能定论的。 刘国柱叹了口气,强敌环绕,大明的文臣武将之间却内讧不止,给了李自成这样的流寇头子发展起来的机会。听说琼海军已经接受朝廷征召北上勤王,但是不是出工不出力,谁也不知道。 越来越大的喧哗声打断了他的思路,部下提醒他:“镇台,流寇已经到了一里之外,似乎准备冲击我军了。” 刘国柱从沉思中回过神来,定睛一看,对面看似乱哄哄的阵列中有数面旗帜出阵,密密麻麻的人流随着旗帜往这边运动,像是要一举冲破挡在前方的保定军。 “锵”的一声,刘国柱拔刀出鞘,大声喝道:“吾等奉命镇守霸州,拱卫京师,绝不能让流寇威胁京师安全。儿郎们,随我奋勇杀敌,击溃流寇!” 左右纷纷拔出马刀,大声回答:“誓死追随镇台,奋勇杀敌、击溃流寇!” “杀!”刘国柱一马当先,冲了上去,大批骑兵尾随其后,蹄声隆隆,卷起阵阵烟尘,气势惊人。 大顺军阵中,刘宗敏眯眼看着冲上来的骑兵部队,似乎在思考着什么,没有出声。左右问道:“将军,这保定骑兵看起来不是省油的灯,是不是把老营人马直接派上去?” “你知道个甚?”刘宗敏啐了一口,“官兵都是一个德行,刚开始牛皮哄哄,等遭遇挫折就变软蛋了。先用那些炮灰消耗他们的兵力,老营精锐得等到合适的机会再派上去,不能早早就拼光了。” 在这样的指导思想下,大顺军这边派出的都是炮灰部队,几千被武装起来的流民。说起武装,其实是抬举了这些人,他们作为流寇的外围部队,无论吃穿都比核心的老营和嫡系相差甚远,更别提武器了,很多人拿着只是棍棒,连根像样的长矛都少见,还有些人干脆直接空手跟着跑,等待着在官兵尸体上捡把刀剑什么的。 虽然装备差,也没有经过操练,但是流寇最大的优势就是人多,漫山遍野的人压过来,即使是手无寸铁的农民,也让人心里发毛。之前的官兵与流寇对阵,面对几倍甚至十几倍于己的对手,杀都杀不完,有些没有武器的人甚至直接扑上来咬,官兵们往往砍了几个人之后心理就崩溃了,然后兵败如山倒。 “轰”的一声,正规军和炮灰部队的较量开始了。 29 23:14:47|46437156 第六百八十一章 自己人也打 保定兵马虽然称不上强军,但是相对于刘宗敏在河南碰到的官兵要强不少,数千骑兵冲击数量比自己多不了多少的流民,自然是不在话下,更何况,没有阵列的步兵对阵冲锋的骑兵,下场毫无悬念。 刘国柱老当益壮,一马当先,领着亲兵冲在最前端,所有骑兵形成一个锥形,把乱哄哄的流民冲开了一个大口子,挥舞着长矛棍棒的流民不是被疾驰的战马撞飞,就是被砍翻在地,根本无法阻挡骑兵的冲锋。 保定骑兵老练地横握马刀,借助战马的速度,轻而易举地割开了流民的咽喉、胸膛,鲜血在半空中流淌,铁蹄所到之处,尸横遍野。 凿穿了流民的队伍后,刘国柱调转马头,带着部下反方向冲了回去。 伴随着“噗噗”的刀刃入肉的声音,夹杂着零星的兵刃碰撞声,刘国柱率部再度冲入人群,像割韭菜一般尽情收割流民的生命,成片成片的流民颓然倒地。间或有骑兵偶尔被长矛或者棍棒扫中跌下马,但是总体上保持了一面倒的屠杀。 远处,刘宗敏看着前方的战况,丝毫没有为流民的死伤而懊恼,仿佛死的不是活人,而是一群与他毫无瓜葛的蝼蚁,他只是咂了砸嘴,说道:“这保定的官兵倒还有两把刷子,比河南的官兵难对付。” 左右有些慌乱,纷纷建议:“将军,上老营吧!” “不,眼下官兵士气正盛,不必让老营硬拼。”刘宗敏转了转眼珠子,挥了挥手,“来人啊,把那几门大炮请上来,该是这些大炮显身手的时候了,请保定总兵尝尝炮子的滋味。” 左右面面相觑,有人问道:“可是,咱们的人也在对面,用炮轰岂不是……” “妇人之仁!”刘宗敏瞪眼望着这人,“这样的货色,只要打下几座县城,要多少有多少,死了就死了,有甚干系?” 几门“简配版”山地炮被抬了上来,架在了队伍前方,瞄准了鏖战中的几千人。 夏天南“友情赞助”了李自成十几门山地炮,经过实战检验后,证实了其精良远胜缴获的朝廷弗朗机炮甚至红夷大炮,被大顺军当做宝贝一般,轻易不动用,只会在重大战役中才会拿出来。虽然是简配版,白口铁材质无法与琼海军自用的灰口铁相比,但因为使用了铁模铸炮技术,性能仍然十分出色,只是寿命很短而已,对付普通官兵绰绰有余。 刘宗敏深得李自成信任器重,作为先锋部队,也分到了几门山地炮,因为重量很轻,几个人就能抬着走,他就带在身边,以备不时之需。现在碰到了刘国柱这样的硬角色,便启动了这个大杀器。他吩咐下去:“瞄准前面,给老子轰他娘的。记住了,炮子省着用,这玩意额们不会造,打光了还得找广东那边讨要,太麻烦……” 被刘黑子等人培训过的大顺军炮手从药桶中舀出适量黑火药,倒进了炮口,然后取出光滑圆润的实心弹,小心翼翼地放入了炮口中,慢慢滑入大炮底部,再从引火口插入导火绳,准备开炮。 这样的发射步骤比琼海军要繁琐,却是故意为之。夏天南有意隐瞒了定装炮弹的火药包、木质托盘以及科学系统的瞄准技术,为的就是与他们拉开军事技能上的差距,避免将来兵戎相见的时候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被自己的炮弹所伤。因为明军大炮也是类似的步骤,所以大顺军上下没有一人怀疑,没人知道他们开炮的射速比琼海军要慢好几倍,而且装药量的多少会直接导致致命的影响——火药少了,炮弹打不远;火药多了,容易炸膛。 一切准备就绪以后,炮手们点燃了导火绳。而这时对面的战斗已经进入白热化,刘国柱领着骑兵反复凿穿,杀得这些流民血流成河,不少流民已经丧失了战斗意志,开始往回逃窜。剩下的流民依靠着执念坚持了下来,忍受着骑兵的屠杀——按惯例,只要有了足够的战功,就有机会进老营,吃香喝辣,从此衣食无忧。他们实在是穷怕了,不想再过忍饥挨饿的日子。 “轰轰轰!” 闷雷般的炮声响彻战场,炙热的炮弹如同流星一般飞向纠缠在一起的双方。 首先遭殃的是往回逃窜的流民,他们被6斤的实心弹巨大的动能洞穿,炮弹几乎毫无阻碍地穿过零星的逃兵,钻入了人群中,溅起了一蓬蓬血花。 保定骑兵根本没想到流寇还有这样精良的大炮,更没想到他们会发动无差别攻击,对自己人下狠手,猝不及防之下,不少骑兵和流民一样,被呼啸的炮弹砸中,血肉模糊地倒下。一时间,交战的双方都被这一顿炮砸懵了,不知如何是好。 刘国柱反应也算快,大喝道:“穿过去,到流寇身后去!”骑兵们回过神后,拼命地穿过了人流,利用流民形成一道人肉屏障。 即便如此,还是有线路刁钻的炮弹掠过了流民的头顶,将奔跑中的骑兵连人带马撂倒。这炮弹不比其他,只要砸中,基本上必死无疑。 好在穿过流民的人群后,乱糟糟的人们成了天然屏障,阻挡了大部分炮弹,刘国柱和他的部下能喘一口气了。 这样一来,双方都顾不上打仗了,在炮击中活下来才是最重要的,保定骑兵和这些炮灰们短时间内形成了默契,互不攻击,尽量散开,避免被炮弹砸中的几率。 刘国柱跑到一个相对安全的距离,挽住马头,回头望了望对手的火炮阵地,心有余悸地说:“流寇居然有这等手段,难怪河南兵马不能阻挡其锋芒……” 正在他不知道如何面对这种炮击时,变故发生了。 “嘭”的一声巨响,一门炮不知道是装多了火药还是炮管开裂,炸膛了!一门弯曲的炮管在冲天而起的焰火和滚滚浓烟中飞到半空,然后重重掉落在地面。爆炸引起了火药的殉爆,甚至波及了旁边的炮位,两三门炮连同炮手被掀翻,立刻哑火了。 第六百八十二章 穷寇莫追 突如其来的爆炸让整个战场瞬间安静了下来,双方都被殉爆的威力震慑住了。 刘宗敏狠狠拍了一下大腿,懊恼不已:“奶奶的,怎么这时候炸膛了?” 他的对手刘国柱经验丰富,很快反应过来,兴奋地举起马刀,高喊:“流寇的大炮炸膛了,正是上前冲杀的好时机,都跟我来!” 保定骑兵跟着刘国柱穿过四处溃逃的流民,直接往刘宗敏的主力部队冲了过去。 大顺军被临时培训的炮手显然无法与训练有素的琼海军炮兵相提并论,后者可以顶着鞑子的箭雨“大炮上刺刀”,这些流民出身的炮手在顺风战时开炮还算有模有样,出现炸膛后立马一哄而散,刘宗敏的亲兵用刀都拦不住。没有了大炮的威胁,已经打发了性的保定骑兵呼啸而至,眼看就要逼近刘宗敏的中军。 刘宗敏吐了一口唾沫,嚷嚷道:“真是晦气。来人,给我上,就不信这保定官兵有三头六臂!”一边说一边翻身上马,指挥左右上前抵挡。 几拨骑兵从中军两侧奔出,向刘国柱等人迎了上去。这些骑兵都是流寇的精锐老营,相当于官兵将领的家丁,是最值得依仗的力量。 刘国柱很老练,指挥部下驱赶流民在前,作为冲击对手的手段。已经失去斗志的炮灰们在骑兵的马刀胁迫下往自己的中军冲过来,把出阵迎敌的老营人马冲得七零八落。 老营的骑兵们冲锋的节奏完全被打乱,恨得牙痒痒,挥舞钢刀,毫不留情地朝自己人砍下去,流民们惨叫着纷纷倒地。一番砍杀之下,终于清理出了一条通道。 可是为时已晚,趁着他们杀自己人的功夫,刘国柱带人已经冲了上来,大股骑兵旋风一般冲入阵中。 借助战马冲击的势头,保定骑兵占据了上风,老营骑兵原地迎敌,被冲得节节败退,砍杀一阵后,损失惨重。 刘宗敏见势头不妙,连忙下令:“官兵厉害,赶紧撤,让老营的人都撤下来!”然后调转马头,转身就跑。其余部下见主将跑路,也都跟着一窝蜂地跑了。 得到了撤退信号的老营骑兵也不傻,放弃了与对手硬碰硬,往两侧分头跑开,兜了个圈子往刘宗敏撤退的方向追了上去。 刘国柱没想到战斗这么顺利,犹豫了片刻,下令:“全军追击,务必取了贼寇头目首级!” 一名千总有些担忧,劝阻道:“镇台,穷寇莫追。咱们就这几千骑兵,孤军深入,提防有诈!” “不妨事,流寇溃逃又不是假的。”刘国柱还是坚持,“趁乱掩杀过去,彻底击溃这一支人马,就是大功一件。” 追击战开始了,几千保定骑兵追击上万流民,如同驱牛赶羊一般,失去了战斗意志的流民任其砍杀,根本组织不起有效的抵抗,这更坚定了刘国柱追击的决心。只是两条腿的流民虽然跑不过战马,纷纷做了刀下鬼,但是数量实在太多了,不少保定骑兵的马刀都砍得卷刃了。 不得不说,与官兵常年作战的刘宗敏,逃跑的本事是一流的,他狡黠地利用流民大军做掩护,延缓了刘国柱追击的速度,带领追上来的老营残余人马,逐渐拉开了与追兵的距离。逃跑途中,他还抽空下令,让人赶到前方给李自成的大军报信。 “让闯王在前方设伏,以防万一……” 情急之中,刘宗敏也顾不上尊称一声大元帅了,闯王的旧称冒了出来。 跑出了十几里地后,本以为把对手甩掉了,刘宗敏回头一看,后方灰尘漫天,那些保定骑兵居然甩开了拦路的流民,又追了上来。 “奶奶的,究竟吃了什么药,这么卖命?”刘宗敏恨恨地咒骂几句,然后对左右吩咐:“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官兵都爱财,抛些金银细软下去,就不信他们还会追。” 亲兵们解开了背上的包裹,一锭锭白花花的官银滚落在地,散落得到处都是,分外刺眼。这也是流寇对付官兵的杀手锏之一,把抢来的金银财物丢在地上,追击的官兵十有会下马捡拾,不仅可以摆脱追击,还有机会来个回马枪,杀官兵一个措手不及。 满地白花花的银子,果然吸引了追兵的注意力。保定骑兵看到这些银子,明知道是流寇故意丢的,心里还是呯呯直跳,速度不由自主减慢了。有几个胆大的犹豫片刻,终究还是停了下来,跳下马去捡银子。 刘国柱及时冲了上来,挥舞着马鞭去抽打这些捡银子的部下,恨铁不成钢地骂道:“要钱不要命吗?这都是流寇的伎俩,要是都下了马,他们杀个回马枪,你们就算拿到这些银子也是没命花!” 挨了鞭子的人还有些不服气,抬头正待与镇台理论,却发现前方的流寇骑兵也勒住了马,似乎在观望这边的动静,有些人甚至急不可耐地往回走了几步,看样子只要更多的人下马捡银子,他们真的会杀过来。 刘国柱举起了马刀:“咱们气势正盛,正是追击的时候,如果因为贪图小利贻误战机,甚至反胜为败,老子先砍了你们的狗头!” 在总兵的劝阻和分析下,这些骑兵悻悻地放弃了发笔小财的想法,随手塞了几锭银子在怀里,匆匆跳上了马。 见对手没有上当,刘宗敏等人只好继续逃命,刘国柱则紧追不舍。 来到一处接近干涸的小河时,刘宗敏的上万大军已经溃散到只剩千余骑兵,而保定骑兵除了在炮击中丧生的几百人,基本上保持着完整,眼看双方的距离越来越近,这场战斗似乎就要画上一个句号。 就在刘国柱带人追到水深只漫过马蹄的河中央时,“呯”的一声令炮响起,小河两岸的山坡都冒出了无数的人影,叫喊着朝刘国柱等人围了上来。 “糟糕。”刘国柱心里一紧,没想到流寇居然在这里埋伏了大队伏兵,不仅阻挡了前方去路,还切断了后方的生路。难不成这一万余人的溃散还是佯败?下得本钱未免也太大了吧。 第六百八十三章 舍我其谁 用一支部队佯败,把对手引到自己的包围圈,这是流寇惯用的招数。在整体实力不及对手的情况下,流寇就是用这一招屡次击败官兵。按理说刘国柱经验丰富,不会轻易上当,怪就怪刘宗敏是真败,本色演出,近万人做“诱饵”,任谁都猜不到结局。 大顺军已经滚雪球一般达到了三四十万人之多,虽然其中打酱油的占据了多数,但是蚂蚁多了还能咬死大象,这漫山遍野的人一涌过来,喊杀声震耳欲聋,保定骑兵们的腿都开始打颤了。 “镇台,这如何是好?”几名部下哆嗦着问。 刘国柱看着蚂蚁一般密密麻麻的人潮,心里发凉,举起马刀,悲壮地喊道:“跑不掉了,直接冲击流寇本阵,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了,死也死得体面些,不能窝窝囊囊的,丢了我保定营的脸!” “杀!”保定骑兵跟在渡河的刘宗敏后面,义无反顾地冲了上去。 刘宗敏被吓了一跳,连老营都不管了,拼命催动战马上了岸,跑进了中军阵中。他望着“顺”字大旗,找到了李自成,大喊:“大元帅,宗敏把官兵引入包围,正是下手的好时机。这伙保定的官兵扎手的很,只要歼灭他们,北上途中就少一大阻力……” 李自成皱了皱眉,他自然也看出刘宗敏十分狼狈,根本不是佯败引官军入瓮,而是结结实实吃了败仗。不过大敌当前,他也不想纠结这个问题,再说刘宗敏是老资格的将领,他需要这些人支持自己攻入京城,甚至登上帝位,有些事情就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他大手一挥:“围住这些官兵,我要捉活的。”对手能将刘宗敏打得屁滚尿流,肯定有两把刷子,如果能收为己用,就增添一员大将。现在自己兵强马壮,招纳官兵也有了不少底气。 杀气腾腾的骑兵越众而出,朝刘国柱迎了上去。远方,潮水般的人群也围了上来,把保定兵马淹没其中…… 几日后,大名府境内。 夏天南骑在马上,听取情报司的汇报。 “什么,保定总兵全军覆没,刘国柱被生擒,李自成劝降未果?” 王启年点点头:“据刘黑子和楚生昌等人传递出来的消息,闯贼麾下大将刘宗敏被其击败,但是追击途中遭遇大军合围,力战之后被擒。” “倒是可惜了。”夏天南颇有些惋惜,“官兵之中难道有几个肯打仗也能打仗的硬骨头,刘国柱算一个,现在落入李自成手中,只怕是凶多吉少。你让刘黑子他们盯着点,如果有机会,能救的话就试试,不过不要勉强,首先保证自己的安全。” “遵命。”王启年恭恭敬敬应下。 “现在李自成到了何处,离咱们有多远?” “流寇大军已经进入顺天府,碰到的抵抗都是零星的。据京师的黄龙派人禀报,兵部尚书杨嗣昌为了保护京城,已经将防范咱们的大军从永平府调回京畿一带严防死守,流寇在抵达京师之前,不会有太大的阻力了。另外,兵部已经接连派出多批信使,来催咱们快点入京勤王。” “哈哈……”夏天南仰天大笑,“最后把勤王救驾的希望寄托在我这个以下犯上、兵困皇城的刺头身上,真是莫大的讽刺!杨嗣昌当初炮轰军营欲置我于死地,可曾想过今天?” 旁边的司马德笑道:“杨嗣昌更想不到,催咱们越快,他和皇帝的死期就越近,这一切都是咱们布的局。” 林伟业摇了摇头:“你们这些政客,真是厚黑。为了夺取天下,绕这么大一个圈子,流民、官兵、京城百姓,得死多少人才够啊?要我说,直接撸袖子自己上,让崇祯退位让贤,多省事啊,也不会死太多人……” 司马德不以为然地撇撇嘴,但是碍于林伟业二当家的身份,不敢直接反驳。 夏天南笑着指了指林伟业,打趣道:“老林啊,你这样的榆木脑袋,如果是电视剧,活不过三集,被人卖了还帮人家数钱。我早跟你说过了,打进京城不是难事,可是在这年代,大义名分、人心所向才是最重要的。李自成没有大义名分,只是个流寇头子,即使打进京城,也是昙花一现,我可不会重蹈覆辙。” “再说了,现在死些人,总比将来清军入关,死上几千万人要好。”夏天南望着北方,“朝代的更替,必然会流血牺牲,没人能够避免这一点,你得懂得权衡轻重。” 一直没有吭声的黄汉生问道:“将军,难道清军南下杀多少人也能推算出来?几千万,这是多少,属下不太明白。”在军校学到的粗浅算术,只能计算到百、千、万,百万甚至千万的单位,已经超出了黄汉生的理解范围。 夏天南自然不会说,这不是推算,而是历史上真实发生的事情。根据史学家的测算,算上隐匿的人口,明末总人口接近两亿,而清朝初年的人口统计只有一亿左右,也就是说,清军入关导致人口减少的数目至少在四千万到五千万左右。清初整个中国南北皆成废墟,直隶“一望极目,田地荒凉”,河南“满目榛荒,人丁稀少”,四川更是“榛榛莽莽,如天地初辟”,顺治二年的御史称:“比年以来,烽烟不靖,赤地千里,由畿南以及山东,比比皆然”,可见当时战乱后的华夏大地凋零到了何种地步。 “汉生啊,我这么给你解释:咱们大明现在有一万万人,而以清军胡乱杀人的尿性,他们如果入关,这个数目得拦腰减半,大明的总人口得少一半。”夏天南做了个拦腰劈砍的手势。 众人沉默了。夏天南历来料事如神,他说的话所有人都不怀疑,一听到清军入关能让大明人口锐减一半,这份沉重感压得众人都喘不过气来。 司马德打破了寂静:“所以老天降下将军这等圣人,挽救大明于水火,剿灭流寇、驱逐鞑子的重任,除了将军和咱们琼海军,舍我其谁?” 众人的情绪高涨起来,举起了拳头喊道: “舍我其谁!” “誓死追随将军,挽救大明苍生!” 第六百八十四章 宋献策与檄文 崇祯九年腊月二十日,大顺军击溃了保定总兵刘国柱的人马后,顺利地推进到了昌平,离京城只有一天的行程,大明的首都,离李自成只有一步之遥了。昌平只是一个小城,兵力不多,怎么挡得住几十万大军,大顺军毫不费力就攻下了城池,从知州到同知、判官全部沦为阶下囚,无一幸免。 为了给大军开路,李自成派了先头部队先走一步,扫荡官兵,而主力部队则留在昌平休整一晚。自从经过了刘宗敏的教训后,他不敢再大意,把先头部队的人数增加到八万,由老营大将刘芳亮率领。至于头号大将刘宗敏,则被他留了下来,因为他还有重要的事情要交给其做。 昌平州衙还比较宽敞,被作为李自成的临时驻地。刘宗敏驻在昌平总兵的镇台衙门,郝摇旗驻在学宫,田见秀、高一功、李过等人分别挤在别处衙门和民宅,而其他部队都分驻兵营,又在空地上搭起了许多帐篷。晚饭以后,李自成同刘宗敏稍谈数语,便命分头传知各营大将,来昌平衙门商议要事。回到古代做主神作品目录 自从大顺军从河南北上以来,在行军途中已经开过多次会议。而现在大军已经到了京师附近,要商议些什么,众人隐约都猜到了几分,不由得暗自激动,盘算着自己的从龙之功能带来多少荣华富贵。 果然,李自成喜气洋洋地宣布:“先宣布一个决定:京城就在眼前,改朝换代就在转瞬之间,额决定,从奉天倡义大元帅改称新顺王,等进了京城后,就逼崇祯禅位,顺理成章称帝。” 众人欢呼雀跃:“大王圣明,早该如此。”既然称王了,那就离称帝只差一步之遥,众人也能水涨船高,鸡犬升天了。 刘宗敏清了清嗓子,得意地说:“顺王说了,今晚大伙好好议议,到了京城后他老人家在城外将驻跸何处,破城后从何处入北京内城,又由何处进入皇城与紫禁城,进入紫禁城以后将居住何宫,这些问题,要在今晚议个明白,以免临时慌张,手忙脚乱,失了体面。”白学时代 众人兴奋不已,议论纷纷,可是却拿不出可行的方案。他们都是泥腿子出身,连皇宫门朝哪边都不知道,又如何懂这些弯弯绕绕。还是刘黑子提议:“顺王可以参照我家将军的路线,直接由南面永定门入城,然后从正阳门取道承天门,直接杀入皇城。至于进入紫禁城后居住何处,这个就得看顺王自己的意思了。” 李自成按捺住心中的喜悦,问道:“额常听人说乾清宫之名,究竞在紫禁城什么地方?这皇宫可是很大?” 其他人自然答不上来,刘黑子谨慎地回答:“紫禁城中,宫殿甚多,外人很难详知。不如把本地的官员找来询问。昌平离京城这么近,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吧。” “有道理。”李自成吩咐下去,“把昌平知州带来。”我要做门阀最新章节 昌平知州战战兢兢地来到了衙门,得知不是要杀自己,而是打听紫禁城的情况,并且要选居住的地方,暗自松了一口气,回答:“禀闯王……” 刘宗敏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叫顺王,早不叫闯王了。之前是奉天倡义大元帅,现在是新顺王。” 知州心中鄙夷了一番,几个泥腿子,打了几个胜仗就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了,又是大元帅,又是称王,过几日怕是要自立为帝吧。不过表面上不敢露出丝毫异样,毕恭毕敬地回答:“是是,下官知错。禀顺王,下官就任昌平知州之前,先为工部主事,对皇宫內苑的布局略知一二。今上召对臣子,或为平台,或为文华殿,或为乾清宫,而以乾清宫最多。紫禁城中宫殿建置,分为前朝后宫,这是就中间主要布局而言。所谓前朝,是指皇极殿、中极殿、建极殿而言,统称为三大殿。后宫乾清、坤宁二宫之间,有一殿,名曰交泰殿,取乾坤交泰之义。顺王进入紫禁城之后,如果能从当今圣上手中继承大统,当然应居住乾清宫中,处理国事。明朝自永乐十九年迁都北京,至今二百二十余年,只有正德与嘉靖二帝,不理朝政,不喜欢居住乾清宫,不足为训。顺王应运而兴,以水德代火德(注)而主天下,不住在乾清宫何以表大顺得天下之正?”芭蕾情梦 “乾清宫?”李自成点了点头,他听得最多的就是这个宫殿,心中有种莫名的向往,“言之有理。各位兄弟,你们觉得如何?” 其余将领大多字都不识几个,又哪里知道这些讲究,当下胡乱应道:“甚好,便选乾清宫。” 刘宗敏提议:“顺王,既然要夺崇祯老儿的帝位,总得讲究个名正言顺。额看别人造反都弄个文绉绉的文章公布天下,叫甚么檄文,咱们也得弄个……” 李自成连连点头:“宗敏深得我心,凡是都考虑周全。只是这里的兄弟都没念过书,又如何写得来?” 刘宗敏得意洋洋地笑道:“这些大老粗自然不行,额早就准备好了。昨日有个读书人来投军,还自告奋勇愿为顺王撰写檄文,额便把他留下了。如今檄文已经写好,不如叫他上来,念给顺王听?”灵源戒 “甚好。咱们大顺会武的不少,能文的可没几个,有读书人来投军,得好生对待,不可怠慢。”李自成很是高兴,顺口问:“对了,这人叫甚?” “姓宋,名献策。” 刘黑子听了,大吃一惊。宋献策和牛金星、李岩三个人,正是将军再三叮嘱他要暗中除掉的对象。牛金星已经在洛阳沉河了,却没想到这宋献策无声无息通过刘宗敏的路子进入了大顺军,还出现在了李自成的视野中。这人曝光了,就不好下手了。 一名个子矮小的中年文人进了衙门,毕恭毕敬地说:“学生宋献策,见过顺王。” ———————————————— 注:以水德代火德——适应古人大一统政治哲学思想的发展成熟,在战国末期到秦汉之际,产生了以五行生克解释朝代嬗递的道理,称为“五德终始”。所谓“应运而兴”,就是五行之运。 第六百八十五章 奇兵吴三桂 李自成见到宋献策之后,吃了一惊。 为何吃惊呢,原来这位宋献策个子矮小,比寻常成年男子要矮一个头,偏偏还留了长胡须垂到了胸腹处,越发显得矮挫,形象实在不怎么样。 看了他的模样,李自成有些不喜,只是碍于刘宗敏的情面,不在脸上显现出来,只是淡淡地说:“既然宗敏大力推荐,先生才学自然是不用说的,读书人理应优待,看座。”却闭口不提檄文一事。 宋献策是个术士,长期云游四方,为人占卜吉凶祸福,用现在的话说,就是个跑江湖的。这样的人,阅人无数,自然看得出李自成的心思,当下淡淡一笑,拱手行礼,说道:“山人(注1)听刘将军说,适才顺王召集众人议事,第一件事便是入京之后驻跸何处宫殿,而昌平知州推荐的是乾清宫,窃以为不妥!” 昌平知州闻言有些忿忿,好歹我也是朝廷命官,曾经在工部干过,对紫禁城的了解胜过在场所有人,自然也包括你这个江湖术士。只是他尚为阶下之囚,还未曾投效,身份尴尬,不好明着反驳。 李自成也有些不解,问道:“先生何出此言?额觉得知州说得很有道理啊。” 宋献策不慌不忙地回答:“《易经》上说‘大哉乾元’,又说乾为天,为君,坤为地,为后。故明朝修建皇宫,皇帝所居之宫取名为乾清宫,皇后所居取名为坤宁宫。‘清’与‘宁’均是平安亨通之义,故两宫之间为交泰殿,盖取《易经》泰卦之义,象曰:‘天地交,泰。’从这一点来看,驻跸乾清宫的提议颇合正理。” 昌平知州有些洋洋得意,连你也这么说,那还有什么理由反对,倒看你如何自圆其说。 宋献策话锋一转:“然而,以山人看来,崇祯虽有亡国之君之象,然与历代亡国之君不同。崇祯性情刚烈,人所尽知。城破之时,山人料定他既不肯投降,也不愿被俘受辱,必将自尽于乾清宫中,或自缢,或服毒,或,甚至他会将后妃们都召到乾清宫中,一起死于火中,轰轰烈烈殉国。所以请顺王考虑另一座宫殿为驻跸之处,方免临时忙乱。” 众人大感意外,居然是从当今皇帝的性格着手分析,而不是读书人那些弯弯绕绕。不过细想起来,颇有道理,崇祯性情刚烈也不是什么秘密,朝野上下都知道,这一番推理,倒是很附和他的性子。 刘宗敏一拍大腿:“额说甚来着,顺王,这宋献策肚里有货吧?” 李自成也来了兴趣,追问道:“那依先生所言,该驻跸何处?” 宋献策回答:“知州大人也说过,崇祯皇帝除参与早朝之外,又数蒙召对,或在平台,或在文华殿。文华殿为紫禁城内一处重要宫殿,在左顺门之东,东华门内不远。这文华殿……” 李自成点头:“这文华殿很有名气,孤也常听人说起。你说下去,说下去。” 宋献策接着说:“文华殿建于永乐年间,原来不常临御。嘉靖践祚,将文华殿重新修建,换成黄瓦,此后为春秋经筵所在地,也往往在此处召见大臣。而且文华殿与内阁很近。内阁在午门内向东拐,是从文渊阁划出来的几间房屋,为辅臣们值班之地。倘若顺王称帝,以文华殿为宫中临时驻跸之处,则内阁可以说近在咫尺。故山人冒昧建议,请顺王进紫禁城后驻跸文华殿,不必考虑其他。” 李自成听他说得头头是道,心里已经接受了这个提议,便环顾左右:“诸位对宋先生的提议有何意见?” 一干将领都是大老粗,自然也提不出更好的建议,纷纷附和:“甚好,便挑文华殿便是。” 一番答对后,李自成对宋献策的印象有了改观,便问道:“听说先生早就替额拟好了檄文,愿闻其详。” 宋献策从怀中摸出一个卷轴,却不打开,一字一句朗诵出来。 “大顺倡义提营首总将军为奉命征讨事:自古帝王兴废,民兆于心。嗟尔明朝,大数已终。严刑重敛,民不堪命。诞我顺王,体仁好生。义旗一举,海宇归心。渡河南而削平豫楚,入关西而席卷三秦。安官抚民,设将防边,大业已定。止有晋燕,久困汤火,不忍坐视,故特遣本首总,于本月二十日,自昌平领大兵二十万,分路进兵为前锋。我主亲提兵百万于后,所过秋毫无犯。我为先牌渝文武官等,审时度势,献城纳印,早图爵禄。如执迷相拒,许尔绅民缚献,不惟倍赏,且保各处生灵。如官民共抗,兵至城破,玉石不分,悔之何及!” 李自成击掌叫好:“好一个义旗一举,海宇归心。这提营首总将军代本王征讨,理当由宗敏当此大任。” 刘宗敏大喜过望,他引荐宋献策的一大原因,就是想借这个檄文拿下这个代顺王征讨皇帝的提营首总将军,既可以捞取战功,也能获得足够的政治资本,在即将到来的改朝换代中获得一个极其重要的位置。果然投其所好之后,对檄文很满意的李自成不出意外地将这个重要位置给了他。 大顺军中一片喜气洋洋,而相隔不到百里的紫禁城中却是愁云惨淡。 乾清宫中,崇祯压抑住心中的愤懑,问杨嗣昌:“闯贼已经到了昌平,一路上无人可挡,你把希望寄托在琼海军身上,只怕所托非人,难不成朕就这么轻易的做了亡国之君不成?” 杨嗣昌的头发白了不少,闻言回答:“陛下,臣怎么可能把希望都寄托在夏天南这等无君无父之人身上?其实解救京城之困,另有一支奇兵可用。” “谁?” “宁远团练总兵,吴三桂。” ———————————————————————— 注1:山人,一般指隐士高人或与世无争的高人;又指山野之人或山里之人,谦称;还有以易经、卜卦、八卦、风水、数理、五行算命为职业的人,也称“山人”。宋献策是算卦为生,取义后者。 12/5 23:34:32|46684980 第六百八十六章 提前出炉的平西伯 如果不是夏天南的崛起,吴三桂的晋升速度在整个大明都称得上佼佼者。他参与山东平叛时才20岁,已经凭借战功升任游击,短短几年功夫,又接连被擢为前锋右营参将、前锋右营副总兵,并于崇祯八年经辽东巡抚方一藻、御马监太监高起潜,报请朝廷批准被擢为宁远团练总兵。只是在夏天南的衬托下,吴三桂的光芒显得有些黯淡无光——前者在五六年的时间里,从一介白丁一跃成为平南侯、左都督、琼海镇总兵,并加太子少保、赐大将军,这在整个大明几百年的历史上都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此时的吴三桂还不是崇祯十七年值得依赖的朝廷柱石——在另一个时空,1644年的吴三桂官至辽东总兵、被封平西伯,坐拥最强的边军关宁军,是当时大明唯一能依靠的武力——崇祯对这个24岁的年轻人能否承担抵御几十万大顺军甚至钳制琼海军很是怀疑,他疑惑地问:“朕知道此人,祖大寿的外甥、吴襄之子,就算有些军功,可是又怎么能担此大任?如果要征召关宁军,岂不是直接召祖大寿勤王更妥当?” 杨嗣昌叹了口气,答道:“陛下,大凌河之战后,祖大寿先降鞑子,后又逃回,据称是诈降,可是陛下陆续三次下诏,命其进京觐见,此人都借故推辞,据守锦州不出。不管是其提防陛下算旧账,还是拥兵自重,如果征召其率军勤王,多半会百般拖延,在途中消耗时间,还不如征召吴三桂。此人与其舅舅祖大寿不同,年轻气盛,正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时候,而且更容易掌控,只要许以功名利禄,不怕他不动心。” 崇祯闻言有些心动,问道:“祖大寿会不会从中作梗?该作何封赏?” “祖大寿虽然有拥兵自重之嫌,但是远不到与朝廷为敌的地步,他自己不敢来,却未必会阻挠吴三桂前来勤王。至于作何封赏……”杨嗣昌长吸一口气,退后两步,撩起官袍跪下,郑重其事地说,“值此危难存亡之际,臣请陛下不吝封赏:为吴三桂加右都督,封平西伯,以此为条件,征召其来京勤王。” 又是一名封爵武将!崇祯眼皮子跳了几下。 他沉默半响,对身后的王承恩问道:“王伴伴,都说旁观者清,你倒是给朕说说,尚未立功,就给如此厚重封赏,是否妥当?” 王承恩迟疑道:“大明出了一个夏天南已经势大难制了,而关宁军近年来已经为边军之首,饷银、军粮都比其他边镇要多,依照常理来说,是否该给吴三桂如此封赏,值得细细斟酌。不过……” 崇祯追问道:“不过什么?” “万岁爷恕奴婢直言:是否忠于朝廷、忠于万岁爷,与封赏是否太重关系不大,而是看一个人的品性。夏天南草根出身,无法无天惯了,就像那美猴王做了弼马温,肯定不甘被管束;而吴三桂世代将门,品性比夏天南应该要好得多。或许给予重赏会让其一时有些忘其所以,但问题不大,最关键是够忠心就行了。故而,奴婢认为,杨部堂提议甚好。” 杨嗣昌顾不得君前失仪,击掌叫好:“公公分析地入木三分,文弱佩服。” 崇祯很信任王承恩,自然不会怀疑他和外臣勾结,再说这么旗帜鲜明地赞同,也说明其心中之磊落。 他沉吟了一番,点头道:“既然如此,就依文弱所言,呆会你代朕拟旨。不过朕还有一个问题:就算吴三桂赶在夏天南之前到达京城,你凭什么相信吴三桂能击退闯逆几十万大军?” 杨嗣昌露出了平时难得一见的笑容,回答:“陛下,想那琼海军张扬跋扈,无非就是倚仗火器犀利而已。臣从辽东巡抚方一藻处得知,吴三桂父子曾从广东琼海镇处购置了数千鸟铳、小炮若干,与琼海军所用并无二致,日夜操练,已经单独练就一支火器强军,佐以关宁铁骑,定能力压琼海军一头,若其来京,加上京畿附近的军队配合,击退闯逆并非难事,甚至可对远道而来的琼海军形成钳制之势。” 崇祯惊喜不已:“吴三桂购置了琼海镇的火器?那真是太好了。”他和杨嗣昌的观念差不多,认为只要有了相同的武器,加上关宁军强悍的骑兵,达到并超越琼海军是顺理成章的事。但两人都不知道琼海军真正强大之处在于近代化的军队体系,这个是旧式军队根本无法望其项背的。 他兴奋地一边踱步,一边埋怨:“好你个杨文弱,这样的消息,居然不早早告诉朕!” 杨嗣昌连忙低下头:“陛下恕罪。臣也是碰巧今天才从方一藻的奏折中得知,还没来得及禀报。” 崇祯挥了挥手,有了好消息,些许枝节也就不在意了。 “赶紧替朕拟旨:赐吴三桂平西伯,加右都督,仍为宁远团练总兵,兼辽东镇副将,即刻启程,入京勤王!” 副将相当于副总兵,以宁远团练总兵兼辽东镇副将,这个看似怪异的任命其实暗藏心机:宁远团练总兵是一个杂牌总兵,品级上去了,但是论影响力和实际地位,肯定远不如九大边镇之首的辽东镇。让吴三桂兼任聊辽东镇副将,用旧时空的眼光来看,就是一个部门二级机构负责人兼任该部门副职,增加其影响力和话语权,而且理论上可以扶正,换掉部门一把手。这样一来,既鼓励了吴三桂,又不动声色敲打了祖大寿。 杨嗣昌细细品味一番,领悟了其中奥妙,对崇祯日益成熟的手腕甚为佩服,赞道:“陛下这一着闲子甚妙。”这个任命如果是祖大寿等人为吴三桂争取的,那意义就大不一样。而由朝廷任命,祖大寿即便是吴三桂亲舅舅,也免不了腹中猜忌。 一道圣旨就此新鲜出炉,八百里加急送往宁远。原本八年之后才出现的平西伯,因为夏天南的存在,提前面世了,吴三桂的命运,也被生生往前推进了八年。等待他的,究竟是半辈子的荣华富贵,还是无底深渊,谁也不知道。 12/8 22:45:21|46810529 第六百八十七章 历史重演? 随着大顺军数十万大军压境,京城的气氛一天比一天紧张,虽然京城周围也有十几万从河南等地抽调而来的兵马,京城内还有京营,但是能否挡住一路势如破竹的大顺军,从朝廷大佬到民间百姓心里都没有底。 宫城内,司礼监衙署,灯火通明,虽然早过了当值的时间,但是无人敢在这个时候溜去偷懒,个个精神抖擞。兵部乃至内阁的各种奏折、前线的军情,除非特别十万火急直呈到御前,否则都要经过这个衙门传递给皇帝。兵临城下,事关京城安危、大明国运,不管是真忙还是瞎忙,反正大小太监们都不敢懈怠。 方正化已经荣升为秉笔太监,从一个潜力股正式跃升为宫内最红火的人物之一,而且掌握了奏折的批红大权,正是春风得意之际。虽然现在很多人对于李自成的到来惴惴不安,但他并不以为然,在他看来,只要琼海军一到,数十万大顺军立刻就会作鸟兽散,不堪一击,而自己的好日子才刚刚开始。 这晚,他正襟危坐,翻阅着厚厚一叠奏折,忽然一名随堂太监匆匆走进来,递上一本墨迹未干透的折子,说:“方公公,这是兵部刚刚递过来的,据说是杨部堂亲手拟的,指明要立即批红,呈交万岁爷。” 方正化知道杨嗣昌和夏天南的过节,因为同盟关系,连带着对这位圣眷仍浓的兵部尚书印象也不好,而且听这话似乎有指挥司礼监的嫌疑,更是让人不爽。他有些不悦地接过折子,“这里的奏折堆积如山,连阁老的折子也要分轻重缓急,凭什么他的就要优先批红?” 随堂太监附到耳边,低声提醒:“方公公履新不久,有所不知,有些奏折是万岁爷示意的,走一遍流程,以堵住朝臣之口,免得说万岁爷滥发中旨,以此为借口对旨意阳奉阴违。这份奏折,听说就是杨部堂按照万岁爷的意思写的……” 方正化心中一跳,没坐上这个位置前,倒也隐约知道这些潜规则,但是没想到刚坐上秉笔太监的位置没几天,就被自己碰上了。他不敢怠慢,展开奏折匆匆看了看,竟然是奏请调吴三桂入京勤王,并封平西伯、加右都督。 他并不知道,征召吴三桂的秘旨已经八百里加急送去了宁远,而给吴三桂加官进爵的操作同时启动,由杨嗣昌提出来,崇祯再装模作样在朝会上交由群臣廷议,最后形成正式决定,这样就变成了集体意见,而不是崇祯一人的刚愎自用。 不过这样一来,勤王的功劳不就被关宁军得去了?这并不是方正化愿意看到的,他更希望这个擎天保驾的功劳全部落在自己的盟友手中,而不是与自己没有一文钱关系的吴三桂。 方正化回过神后,稳定了情绪,挥挥手让随堂太监下去。等左右无人后,他提笔写了一张两指宽的纸条,吹干墨汁,卷成筒,然后叫来自己的心腹小太监,命其出宫设法送给首辅温体仁。 小太监接到任务后匆匆出宫,在一处僻静的角落换上了一身便装,然后趁着夜色的掩护从后门进了温府。 一盏茶的功夫后,温体仁在自己的书房吩咐:“速将此消息通知平南侯留在京城的人手,然后让神枢营沈副将安排护送从永定门出城。”他贵为首辅,虽然不直接掌握兵权,但是在京营中也有自己的人脉和亲信,此时京城戒严,九城紧闭,要出城必须动用军中人脉了。 黑夜中,永定门一处城墙,几个人被放在筐中,缒下了城,很快消失在夜幕中。 几日后,夏天南接到了这个消息。送信的是派驻在京城的黄龙,前闯王高迎祥的部将。他知道这个消息事关重大,为了邀功,亲自出城跑一趟。 “除了我们琼海军,崇祯还要调吴三桂入京?而且封平西伯,加右都督?” 读完纸条,夏天南忍不住和林伟业对视了一眼,历史的走向已经被搅得稀烂了,吴三桂这个平西伯居然还是出现了。而且同样是为了抵御李自成,除了时间提前了好几年,其余好像和原本的历史一模一样。 “你辛苦了,这个功劳,我会记住的。”夏天南摆摆手,示意黄龙退下。黄龙得了这句话,心里高兴得紧,连连说:“为侯爷效力是属下该做的。”然后恭恭敬敬倒退着出了大帐。 等黄龙一走,林伟业忍不住问:“历史的惯性如此强大吗?那么陈圆圆会不会作为吴三桂的姘头出现在京城,吴三桂会不会冲冠一怒为红颜打开山海关放清军入关?我们是不是要面对更复杂的局势,敌人会不会从一个变成两个、三个?” “淡定,淡定。”夏天南安抚道,“清军入关、一片石大战,都是有前提的,而现在并不具备这些条件:李自成是被我们赶鸭子上架的,他原本的智囊、军师已经只剩下一个宋献策,身边还有我们的暗桩;吴三桂现在还不是辽东总兵,只是宁远团练总兵,山海关的话事人还轮不到他;皇太极没死,多尔衮还不是摄政王,而且清军的注意力被我们牵制在辽南。” 林伟业的焦虑并没有减轻多少,他有些紧张地说:“可是情况并没有好到哪里去。李自成的兵力比原本的历史上并没有少多少;吴三桂有我们卖给他的琼海式步枪,背后还有强大的关宁铁骑;皇太极的谋略只会在多尔衮之上,威胁只会更大……如果吴三桂应召入京勤王,那么我们控制京城就多了一个强劲的对手,而且边关也会关宁军的入关而空虚,皇太极是否会放弃辽南的纠缠,孤注一掷乘虚而入,入关搅局,都很难说……” 夏天南闭上眼想了想,回答:“你假设的情形中,除了吴三桂勤王,其余都是小概率事件,我们在京城同时面对李自成、吴三桂和皇太极的可能性不会比我们穿越回去更大……不过小心无大错,再说京城多了个吴三桂也够我们手忙脚乱了,必须想好应对的策略。” 他对大帐外下令:“来人,把所有人都召集起来开会。” 12/9 22:46:42|46855294 第六百八十八章 棋局 “吴三桂?关宁军也要来插一脚?” 听说了这个最新的情报后,司马德连连摇头,“虽然咱们不惧关宁军,但是要对付李自成、收拾京城烂摊子,只怕腾不出手来对付吴三桂。” “没错,如果三方一起混战,把京城的局势弄个稀巴烂,就与我们之前的计划背道而驰了。”夏天南说,“我们要用尽一切手段,避免关宁军与大顺军同时出现在京城,甚至要避免他们在接近紫禁城前相遇。” 军机参谋处的一个参谋在夏天南的示意下,挂起了一幅顺天府周边的地图。 年轻的参谋在大佬们的注视下,紧张地舔了舔嘴唇,指着京城东边一个地点,说:“如果想要把关宁军排斥在京城之外,那么至少要在通州以东挡住吴三桂” “通州只怕不行。”司马德一口否定了这个地点,“离京城太近,很容易与李自成纠缠上。李自成可是几十万大军,不是小股山贼,队伍展开围困京城之后,外围部队及斥候很容易与关宁军接触。” 黄汉生、魏连横等人也点头赞同:“要挡就挡远一点,通州是近了点。” 究竟选在哪里合适呢?司马德仔细搜寻着地图上的位置,皱眉道:“太近不行,太远了也不行,总不能堵到永平去都到了山海关了,哪有把人家赌家门口的道理,这样一来,难免会给人打压援兵、谋权纂位的印象” 夏天南是北京土生土长的本地人,虽然本朝的行政区域与旧时空完全不一样,但是大致轮廓还是能看出来,他走到地图前,手点在了一个地方。 “不能太近,也不能太远,那就这里吧你们觉得香河县如何?” 众人目光聚焦在这个小小的地方,心里默默估算着距离。 夏天南一边回忆旧时空自驾游时的印象,一边解释道:“香河县离通州大概三十公里六十里左右,通州距离紫禁城大约是四十里左右,也就是说,离咱们和李自成将要干仗的地方百来里地。这个距离应该很理想了” 司马德连连点头:“将军选的这个地方很合适,不近不远。” 被特邀参与会议的林伟业提出了疑问:“咱们以什么名义去阻拦前来勤王的关宁军?总不能直接告诉他,咱们是跟在李自成后面摘桃子的,识相的话就不要阻扰我们做掉崇祯?” 夏天南笑道:“哪会这么傻?派一支人马过去,直接告诉吴三桂,老子也是勤王的,比你先到,要想相安无事就乖乖地不要踏入京城一步,要想抢功劳,就问问我们手中的枪炮答不答应!只要他敢动手,琼海军就和关宁军死磕到底。” 司马德抚须笑道:“这倒是很符合朝野上下对咱们琼海军的印象飞扬跋扈、目空一切。只是派多少人去,派谁领军呢?” “吴三桂在山东见识过我们的战斗力,那时候我们还是琼州营,只有两千主力,照样打得叛军满地找牙,现在军力扩编后已经不可同日而语,只要他不傻,就应该不会和咱们真动手。”夏天南分析,“咱们的主要精力是对付李自成。这样,第一军和第二军、独立炮兵团以及特战队和近卫营留在京畿对付李自成,香河那边交给第三军,我相信粗腿是能够完成这个任务的。” 苏粗腿拍了拍胸脯,承诺道:“属下保证,不让吴三桂踏过香河县一步。人在防线在!” “我自然信得过你。”夏天南拍着他的肩膀,“不过,不到万不得已,你不要和吴三桂真的打起来,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事咱不干,能够吓唬住他就行了。” 第二日,苏粗腿领着第三军与大部队分开,往东面而去。至此,琼海军的军事行动全部部署完毕:辽东半岛是海军部分舰队配合陆战队牵制多尔衮、豪格的大军第三军奔赴香河县阻挡即将到来的吴三桂其余主力尾随大顺军逼近京城,准备来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崇祯、李自成、皇太极、吴三桂,所有的对手都在夏天南的算计中,棋子已经落下,整个棋局的输赢就看京城这一把了。 这些安排,直接关系到大顺军甚至大明朝的未来,但是当事人崇祯和李自成都被蒙在鼓里,崇祯还在等着吴三桂脚踏七色彩云前来救驾如果可以选择,他真心不希望勤王救驾的人是夏天南李自成揣着做皇帝的美梦,开始了围困京城的军事动作。 围城之前,首先得拔掉挡在前方的钉子和绊脚石。 代新顺王出征的倡义提营首总将军刘宗敏得到前锋将领禀报,知道朝廷的襄城伯李国桢率领三大营注1的部分兵马防守沙河。襄城伯李国桢是京营总督,本是纨袴子弟,毫无军事经验,只会夸夸其谈,与力战刘宗敏的保定总兵刘国柱不可同日而语。刘宗敏吃过亏之后,不敢再孤军深入,带领大军平推过去,在沙河与李国桢发生了遭遇战。 崇祯九年腊月二十日,襄城伯李国桢率领通过新招募士兵重建后的部分京营部队开到沙河布防京营原主力在夏天南伙同宣府、山西两镇兵马发动“兵谏”时已经被打残了,不得已要重建,而新兵大部分是市井之徒,论战斗力比起以前没有最渣只有更渣。在望见大顺军来到后,看到了漫山遍野的人流,吓破了胆,不战自溃,调头就逃回北京。刘宗敏领兵追击了十几里地,京营死伤无数,沿途丢下了一地尸体。 京营脆弱无能到这个地步,着实让朝野震惊了一把。杨嗣昌不得已接连以兵部名义下令,调集整个永平府和京畿一带的部队全部集中,准备在吴三桂到达之前尽可能抵御大顺军几天时间。 不过在士气如虹的大顺军面前,不管是河南来的营兵,还是京畿附近的军队,都无法阻挡太久,刘宗敏携击溃李国桢之威,又相继打了几次胜仗,几天功夫就击溃这些留守部队,直接推进到了京城之外。 注1:三大营就是指京营的五军营、神枢营、神机营,是京营的别称。 12/12 1:39:05|46913258 第六百八十九章 亡国之际 崇祯九年腊月二十三日上午,当大顺军的先头部队到达北京城外的时候,按照之前的部署,为了隔断京城与援兵的联系,刘宗敏率领大军首包围的是北边的德胜门和安定门,西边的西直门和阜成门,内城的东边城门和外城各门是直到二十四日下午才被大顺军包围的,并有骑兵在外城的近郊巡逻。从此,北京城与外边的消息完全隔断。 恐慌的情绪从城头向城内蔓延,一直到了皇宫内院。君臣和百姓对于大顺军围城的恐惧心理,甚至超过了当年鞑子兵临城下之时:因为两者的性质完全不同,后者的根基在关外,入关只为劫掠,不会死磕坚城高墙,抢够了自会离去,而前者打出了“均田免粮”的口号,明显是奔着改朝换代而来,绝不会轻易放弃。而大军入城之后,就意味着灾难的降临——皇亲贵胄担心被清算,百姓担心在兵乱中遭殃。 当大顺军由刘宗敏率领的两三万先锋步骑兵毫不费力气击溃了在沙河市防的京营兵,长驱来到德胜门外时,驻节永平的蓟辽总督王永吉派人送来的十万火急的军情密奏侥幸送进正待关闭的朝阳门,直送到通政司。通政习堂上官一看是六百里塘马送来的军情密奏,不敢拆封,不敢耽误,立刻送进乾清宫中。 焦虑不安的崇祯立刻打开了密奏。上面写着,吴三桂已于二十二日到达山海关,随同进关来的十万宁远各地百姓和将士眷属暂时安置在关内附近各地,他本人将率领两万精锐边兵星夜驰援京师,恳求皇上务必使北京坚守数日,以待援兵到来。王永吉的这一密奏,使崇祯觉得是绝处逢生,一时不禁狂喜,以掌拍案,大声说道:“吴三桂果是忠臣!” 一旁伺候的王承恩小心问道:“万岁爷,为何事惊喜?” 崇祯高兴地回答:“吴三桂已率领数万精兵从宁远前来勤王,前日已经到了山海关!” 王承恩说:“我朝三百年江山,国基永固。从英宗皇爷以来,北京几次被围,都能逢凶化吉,这次也是一样。请万岁爷从今不必过于焦急,损伤御体。请下手诏,催吴三桂的救兵速来好啦。” 崇祯点头:“正是如此,叫司礼监来人!” 王承恩立刻退出暖阁,传旨在殿外侍候的太监,速传司礼监太监前来。趁这时候,崇祯用未笔给吴三桂写了一道手谕: 谕平西伯吴三桂,速率大军来京,痛剿逆贼,以解京师之危! 司礼监太监将这一皇上手谕拿去之后,在黄纸上端盖一颗“崇祯御笔”便玺,封好,封套上加注“六百里飞递”五个字,登记发文的月 12/12 23:12:30|46955667 第六百九十章 此山是我开 吴三桂皱眉看着对面的人马,问道:“探马何在,对面到底是什么人,何故挡住我军去路?” 过了一会儿,负责探路的斥候骑兵赶过来禀报:“禀将军,属下已经打探清楚了,这是广东琼海镇的兵,平南侯夏天南的手下……” 其实看见斗大的“琼”字,吴三桂已经隐约猜到了这伙人的来历,斥候的话不过是印证他的猜测而已。但对于对方的用意,他不敢往深了想,细思极恐——一支战斗力强悍的官兵,不远千里从广东来到北直隶,而且不去京师勤王,却跑到百里之外的香河挡住另一支勤王官兵的去路,说他们没动什么歪心思,傻子都不会信啊。 吴三桂自从升任宁远团练总兵后,逐渐脱离了舅舅祖大寿的庇护,开始独挡一面。祖大寿对于这个外甥也是很不错,让他在宁远单独训练军队,在粮饷方面给予大力支持,从琼海军购置的火器,大部分也拨给了他——当然,这与祖大寿的建军思路不无关系,这个老行伍始终认为骑兵加三眼铳的组合就足以对付大部分对手了,那种啰嗦的长管鸟铳实在不适合关宁铁骑,用这玩意等于自废武功。而吴三桂在山东见识过琼州营的全火器化部队后,深受启发,坚持编练了一支火器部队,作为骑兵的重要补充。 他听完部下的禀报后,沉吟半响,说道:“不知对面是何人领兵,如果是平南侯本人,也算旧识,待我去会会他。”大敌当前,吴三桂自然不会傻到硬冲,而且琼海军的战斗力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两家在山东也算有交情,加上后来的战马换火器的交易,彼此合作的还算愉快,如果能够摸清对方的打算并且顺利通过香河,是最好的结果。 为表示诚意,吴三桂没有带太多人,只是带了十几个心腹家丁来到琼海军阵中,大军留在原地待命。对方似乎也有默契,并没有表现出敌意,而是放他直接来到中军位置。 可是这支军队的主将并不是吴三桂的熟人,而是一个从未见过的将领,让他准备好的一肚子说辞不知从何说起。 苏粗腿挤出了一丝笑容:“琼海军第三军主将苏初图,见过平西伯。”虽然更习惯粗俗的本名,但在正式场合,苏粗腿还是使用将军赐的名字,尽管他自己叫起来也有些别扭。 吴三桂心中一凛,密旨中允诺给他加封右都督、平西伯,可是这事暂时没有公布,朝廷还在走流程,知道的人很少,这琼海军远在广东,又是如何知晓? 不过眼下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吴三桂问:“不知贵部挡在香河,有何用意?这第三军又是什么章程 12/13 23:47:38|47000731 第六百九十一章 破城(一) 听了吴三桂的话,诸将很不甘心:“难道就这样被琼海军牵着鼻子走?咱们是来勤王的,可不是来看热闹的!” 吴三桂铁青着脸,没有再回答,只是死死盯着对面。他又何尝不想杀进京城去,击溃李自成,独取勤王保驾的滔天功劳,犹如当年杀入鞑子阵中救出父亲一样,再次上演“勇冠三军”的好戏?只是琼海军实力犹在自己之上,而且不惜冒着撕破脸的危险抢功劳,脸面都不要了,能奈其何? 苏粗腿才不管这位平西伯心中爽不爽,“劝退”对方后,他下令全军扎营,挡住关宁军西去的方向,反正京城方面不传来消息,他是不会撤兵的。 关宁军这边看到之后更不爽了,纷纷喊道:“将军,琼海军这是要扎营,和咱们耗上了,是可忍孰不可忍,跟他们打一场吧!” 吴三桂忍不住吼了一句:“打?谁说要打,就派你去做先锋,不冲破敌阵,提头来见!” 面对火器犀利无比的琼海军,做先锋的下场可想而知,听到这话,喊打喊杀的声音慢慢稀疏了。 有人建议:“如果不打,不如乘夜绕过琼海军阵营。他们以步兵为主,咱们大多是骑兵,只要绕过去了,他们想追都追不上。” 吴三桂板着脸说:“双方都是几万大军,要想彻底绕过对方,通州是去不了了,必须走武清或者平谷。但是不管是往西南走武清县,还是往西北走平谷县,都要多绕一两百里路,而且不如香河到通州的官道宽敞好走,白白耗费马力,到时候这伙人追上来,和流寇来个腹背夹击,又如何是好?” “和流寇夹击咱们?”诸将倒吸了一口冷气,“不就是抢功劳吗,总不至于与流寇沆瀣一气吧?” “谁知道呢?”吴三桂望着对面忙碌扎营的人群,冷冷说,“他们连皇城都敢围困,还有什么事做不出来的?” 京城外,李自成正带着诸人巡视西直门,为接下来的大举攻城做准备,他并不知道,“盟友”很给力,悄无声息地在几十里之外的香河县替他挡住了堪称劲敌的关宁军,让他可以安安心心对付崇祯。 李自成骑着自己的座驾乌龙驹,从德胜门一路来到西直门,驻马西望,但见夕阳街山,西山一带山势重叠,郁郁苍苍,心中暗想:“占了北京,江山就算定了!” 随即勒住马缰,停止前进。他一停止,他身后的队伍全停止了,而在前边的扈从亲军也立刻由随行的义子李双喜传令停止了。 刘宗敏、宋献策和郝摇旗等人见李自成停下,立即将丝缰一提,赶到他旁边,听候吩咐。 李自成面带踌躇满志的微笑,说道:“一年前,我们此时正在陕北,想方设法在洪承畴手下逃脱,那时还没料到如今能够来到北京!” 宋献策回答说:“可见顺王今日夺取明朝天下既是顺天应人,亦是水到渠成。” 李自成又说:“宗敏,这一路巡视过来,城墙之上守军稀稀落落,诺大的京城无人肯替崇祯守城,众心已散,破城后应行诸事,你可准备好了?如何先破外城,再破内城,进城后各营分驻何处,都得事先决定,免得临时纷扰。还有,如何逮捕明朝六品以上官员,严厉追赃,你也得准备好啊!” 刘宗敏拍着胸脯大声说道:“请顺王放心。额已经与宋军师准备好啦,明日先破外城,后日再破内城。几个月前我军已有许多细作进入外城,扮做各色江湖中人,小商小贩,小手艺的,钉盘子钉碗的,骨路锅的(注1),他们同城内的穷苦百姓多有暗中接头,同住在广宁门内的回回也有串连,原来已经说就,只等大军围城,住在广宁门内的穷人们就打开城门,放我们大军入城。先破外城,内城人人胆寒,守城的太监们也会献出城门。至于抓官追赃,这事交给额便是,请顺王放心。” 李自成点头,随即命诸人各回驻地休息。当回到驻地,大家行礼退出以后,李自成走到院里,向城上望了一阵,但见城头上灯光稀疏,不打一炮,也没有守军的吆喝声,只从几处传来孤孤单单的梆子声。他想着刘宗敏一切准备妥当,明日破城就在眼前,登极也在眼前,脸上露出笑容,在心中轻轻地说: “大顺万世江山从此定了!” 第二日,刘宗敏早早起来,带着心腹部下来到德胜门外。大顺军推出早就准备好的十几门红夷大炮,对准了城墙——如非野战,红夷大炮的声势比山地炮要大得多,用来吓唬守军是一大利器。 “轰轰轰……”轰隆的炮声在德胜门外响起,沉重的炮弹虽然不能摧毁城墙,但是顷刻之间将使多处雉堞崩塌,将守军吓得不敢抬头。 一名将领双手捧着刘宗敏的一张文告,策马来到城下,用浓重的关中口音,一字一字地高声念道: “大顺倡义提营首总将军刘谕:谨奉新顺王之令,晓谕城上军民与内臣。明朝气数已尽,尔等均我臣民。义师进入北京,定在今日午时。只听炮声一响,尔等速开城门。大军吊民代罪,纪律一向严明。入城之后,百业照旧,市井无惊;布新除旧,共享太平。倘敢闭门抗拒,不肯立即献城,定遭屠戮,以示严惩。切切此谕,务须凛遵!” 刘宗敏的这一通文告,由声音洪亮的将领重复宣读三遍,城头上鸦雀无声。城上也有红夷大炮,威力不亚于城下,可是不知守军出于何种心理,居然没有一门炮反击,任由城下将领宣读文告。 德胜门外发生的一切,经过层层传递,传到了乾清宫中。 崇祯知道没有援兵到来的话,城破只在旦夕,更加陷入绝望,在心中对自己说: “朕终日兢兢业业,不敢懈怠朝政,苦撑了九年,竟落到今日下场!” —————————————————————— 注1:骨路锅的——专业补铁锅的手艺人。用焊接法补锅。在豫陕一带叫做骨路锅。宋时的江南一带也有这个词儿 第六百九十二章 破城(二) 崇祯不甘心坐以待毙,他强忍心中的恐慌,叫来王承恩。 “伴伴不是说城墙之上兵力不够、将士们缺衣少食吗?取纸笔来,朕要下旨,让勋戚和大臣捐银助饷。城内这么多百姓,只要给银子,发动十万丁壮守城定非难事。” 王承恩嘴张了张,欲言又止。 崇祯沉浸在自己的思路中,并没有看到王承恩的神情,继续说:“只要守住城门不失,只要三五天,吴三桂的援兵一定会到。哪怕是琼海军赶到,也比闯逆入城要好啊!” 王承恩勉强应答:“万岁爷说得没错。琼海军虽然跋扈,但总归是朝廷的人马,只要用官职爵位笼络便可。而且这几年来,琼海军不管是打流寇还是打鞑子,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只要大军一到,闯逆必定灰飞烟灭……” 崇祯听得心情好了一些。不管他对夏天南如何有成见,但是琼海军的战斗力毋庸置疑,可称大明第一强军,当年能生擒前任闯王高迎祥,击溃现任闯王李自成自然也不在话下。眼下大明到了危急存亡的时刻,与夏天南之间的种种恩怨暂时可以放一放了。 “伴伴说得没错,赶紧伺候朕亲笔拟旨。” 王承恩终于忍不住了,扑通一声跪下,带着哭腔说:“万岁爷,奴婢本不该给您添堵,可是有些话必须要说。” 崇祯有些愕然,伸手虚抬:“伴伴这是做什么?有话起身说。” 王承恩没有站起来,跪在地上说:“万岁爷心系江山社稷,节衣缩食,可是宫外却是另一番景象,勋戚大臣吃穿用度奢靡照旧,要从他们手中讨要银子,恐怕是空欢喜一场……” “朕以身作则,这些人食君之禄,却阳奉阴违?为什么平日里你们一个个都瞒着朕?”崇祯脸色垮了下来,“朕不追究他们,现在作为弥补,捐些银子出来,总非难事吧?” 王承恩跪在地上,不敢接话。 崇祯铁青着脸:“拟旨,让所有勋戚、大臣按官阶品级捐银。城破在即,覆巢之下、焉有完卵!朕就不信他们不懂这个道理……” 一批批太监手捧圣旨出了宫门,来往于皇亲国戚、朝廷大臣的府邸。可是,捐银助饷的号召,并没有得到这些人的认可,一天下来,居然连一千两银子都没凑够。有些大臣为了展示自己的清贫,拿出家里的锅碗瓢盆到大街上摆摊叫卖,还有人在宅邸外张贴告示,出让宅邸。 听到太监回报的崇祯很无奈,他命人找到国丈嘉定伯周奎,希望老丈人带个头,以身作则。 周府,面对传旨的太监,周奎一把鼻涕一把泪:“请转告皇上,老臣哪来这么多银子?若要再逼,老臣就只有死给皇上看了。” 太监无奈地劝说:“万岁爷吩咐了,嘉定伯若是不捐银,就打断奴婢的腿,然后再换人前来……” 周奎心中暗骂,堂堂皇帝,居然用这种手段对付自己的老丈人。他一边抽泣一边试探:“皇上说要老臣捐多少?” “万岁爷说了,凡捐三万两为上等。国丈要做表率,最好能捐十万两……” 周奎顿时炸了,蹦得老高,叫嚷道:“十万?杀了我也拿不出。家中最多能凑一万两,要么拿去,要么我现在就上吊!” 这样的闹剧在各处官员府邸中上演,折腾了几天,富得流油的嘉定伯周奎在女儿周皇后的暗中资助下最终捐了一万三千两。御马监的曹化淳捐了一千两,兵部尚书杨嗣昌捐了二千两,内阁的诸位大学士捐银数目从五百两到三百两不等,倒是温体仁表现不错,捐了三千两。最终,这场捐银助饷得到的款项为二十万两左右,相对于预定的目标,实在是杯水车薪。崇祯想招纳十万丁壮守城的愿望,自然也落空了。 崇祯九年腊月二十九日,大年三十的前一天,本该是高高兴兴过新年的时候,可是李自成大军围城,从官员到百姓,都没了过年的心思。城外的大军早已溃散,城内的京营又不是流寇的对手,传说中的援兵迟迟未见——不管是广东来的琼海军还是辽东来的关宁军,直到现在都不见踪影——京城内人心惶惶,所有人都在盘算着在接下来的浩劫中如何自保。某些脑子灵活的人已经与城外连上了线,愿为内应,换取破城之后的人身安全甚至是荣华富贵。 从上午开始,大顺军陆续开始对德胜门、安定门,西直门和阜成门发动攻势,隆隆的炮声和震天的喊杀声响彻云霄,脆弱的城防在浩大的攻势下摇摇欲坠。为了守住城墙,许多太监都被发给兵刃上了城头,与稀稀落落的京营士兵和民勇一起抵抗攻城部队。 看似坚不可摧的京城城墙并不能阻挡几十万大顺军,守军的抵抗意志很快就消磨殆尽。傍晚时分,守彰义门的太监和百姓将城门打开了,西便门也跟着打开了,成千上万的大顺军整队进入外城,占领了各处十字路口和重要街道,其他外城诸门也都随着开了。申时刚过,北京外城彻底宣告失守,大顺军控制了整个外城,内城已是囊中之物。曹化淳带着腾骧四卫退到皇城之内,准备作最后的抵抗。 当晚,火光冲天而起,大顺军开始了接管京城的行动。武力的抵抗稀稀落落不成规模,大顺军的士兵们更多的是趁乱打劫,满足个人私欲。虽然进城前李自成也交代过,要严守军纪,不要伤害百姓,但是从陕北黄土地来的士兵们,进了京城这花花世界,如何忍耐得住?顿时,京城陷入了浩劫之中,豪宅被焚毁、钱财被掠夺、女眷被玷污,除了皇城之外,四九城变成了人间炼狱。 李自成在众星捧月的簇拥之下,志得意满地从德胜门入城。看到四处的火光,听到周围传来的惨叫声,李自成笑着说了一句:“咱们是要干大事的人,不要因为一时的贪欲,断送了自己的前程。派人四处传令,让他们停止劫掠。只要夺了江山,要啥有啥,还在乎眼前这点。” 第六百九十三章 大厦将倾 大顺军占领了外城,从内城城墙往外看去,目光所及,均是冲天而起的火光,把四九城照的通亮,呼喊声和惨叫声此起彼伏。负责提督守城诸事的王承恩已经无力回天,他只是下令关闭内城的正阳、崇文、宣武几个城门,严防死守,至于能抵挡多久,已经不是他能掌控的了。等安排完毕之后,天已经大亮了。 两天来王承恩日夜不得休息,昨夜城破,又通宵不曾合眼,也忙得没吃东西。他本来想去崇文门和宣武门等处巡视,但是头昏、疲惫,腹中饥饿,感到不能支持。于是他下了城墙,带着从人们骑马奔回家中。 王承恩的公馆在灯市大街附近的椿树胡同,公馆中有他的母亲、侄儿、侄媳,和一群男女奴仆。匆匆梳洗之后,向母亲磕了三个头,哽咽说道: “儿此刻要进宫去,今生恐怕不能再在娘的面前尽孝了。但等局势稍定,您老人家带着一家人仍回天津居住,不必再留在北京城中。” 他母亲虽是年迈妇人,但也知道外边城破意味着什么,儿子身为皇帝身边贴身的太监,下场如何不言而喻。她浑身战栗,流着泪说: “我的儿,你快进宫去吧。自古尽忠不能尽孝。家务事我有安排,你快走吧!” 王承恩立刻到大门外带着从人上马,进了东安门,直向东华门外的护城河桥头奔去。 紫禁城中一片萧索,偶尔几个太监和宫女匆匆而过,看见王承恩这个大太监,居然也没有几个人停下来请安。王承恩心中有事,也顾不上和这些人计较,匆匆进了乾清宫。 崇祯枯坐在殿中,双目布满血丝,似乎一夜未曾合眼。看见王承恩进来,双手发抖,问道:“伴伴,昨夜城外喧哗,究竟何故?是否守军哗变,闯逆攻城了吗?” 王承恩大惊失色,难道皇帝还不知道外城已经失守,内城岌岌可危?他迟疑着回答:“万岁爷,外城已经落入闯逆手中,李自成进城了” 崇祯面无血色,瘫坐在椅子上,喃喃道:“城破了?这么大的事,为什么没有人告知朕?”负责内城护卫的是曹化淳,可是居然没有将战况及时告知皇帝,究竟是疏忽还是故意,简直细思极恐。 王承恩出自曹化淳门下,有些话也不好说,只能保持沉默。 崇祯面若死灰道:“我大明三百年深仁厚泽,这些守城军民和内臣都受我大明养育之恩,为什么连外城失陷都不愿告知朕?咄咄怪事!咄咄怪事!” 他想到不久可能就要身殉社稷,全家惨死,祖宗江山亡在他的手中,不觉出了一身冷汗,连呼三声“苍天!”猛然在御案上捶了一拳,震得茶杯子跳了起来,溅湿了御案。随即他站了起来,在暖阁中狂乱走动,又连连说: “我不应该是亡国之君!不应该是亡国之君!” 王承恩一惊,颤抖着劝道: “万岁爷息怒。内城暂时无恙,有惊无险,只要将士上下一心,定可以等到援兵到来。请万岁爷宽心,珍重御体要紧!” 崇祯没有看他,也没有听见他的话,继续绕室乱走,极度悲愤地哽咽说道: “苍天啊!朕即位以来,敬天法祖,勤政爱民,宵衣旰食,孜孜求治,不应该落到这个下场!苍天!苍天!你怎么不回答我啊!我不是荒淫之主,不是昏聩之君,也不是年老多病之人我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只要我任用得人,严于罪己,惩前毖后,改弦更张,我可以使国家得到治理,使百姓能够安享太平。天呀,你为何不听我的祷告?不听我的控诉?不俯察我的困难?不给我一点慈悲?”他挥拳捶打着朱漆描金盘龙柱,放声痛哭,随即又以头碰到柱上,碰得咚咚响。 王承恩吓坏了,以为皇上要疯了,又以为他要触柱而死,扑通跪到他的脚边,牵住龙袍一角,哭着恳求: “万岁爷,千万不要如此伤心!值此时候,千万不要损伤了龙体!” 经过以头碰柱,崇祯的狂乱心态稍微冷静,愤怒地问道 “王伴伴,我应该有今日之祸么?”他回避了“亡国”二字。 “皇上圣明,皆群臣误国之罪!” “正是,朕没有错,都是群臣误国!”崇祯仿佛捞到了救命的稻草,给自己找到了一个理由,“朕要召见他们,逆贼已经杀到面前了,这些天杀的大臣,为国尽忠的时机来了,让他们出主意,看看如何退敌!” 王承恩吃了一惊,“万岁爷?” “命人鸣钟,朕要召集文武百官,共同商议退敌之策!” “铛,铛”午门的钟声响起,这是召唤百官上朝的信号。 崇祯双目赤红,苍白的脸上泛起病态的潮红,坐着几个太监抬的肩舆往金銮殿奔去。偌大的紫禁城此刻居然宛若死城,静寂的可怕,只有一行人沙沙的脚步声。 到了金銮殿,崇祯坐上了龙椅,等待文武百官的到来,王承恩就像平日上朝一样伺立一旁。 平日常朝,虽然不设卤簿,也不奏乐,但是在丹墀上有鸿胪寺官员和负责纠正朝仪的御史,还有一大批锦衣力士在丹墀旁肃立侍候。今日却不见鸿胪寺官员和御史的身影,出了殿外的十几个力士,就只有几个从乾清宫跟来的太监了,金銮殿中从来没有像这般朝仪失常,冷冷清清。 良久,不见一个人影前来,崇祯疑惑地问:“闯逆占据外城,百官府邸都在内城,并无乱兵阻挡,为何不见人前来?” 王承恩低下了头,不敢应答。 昨日曹化淳召唤他和几位身居要职的大太监去府中商议“要事”,据说锦衣卫指挥使骆养性也去了,他隐约能猜到与城破之后的事情有关,涉及背叛皇帝,他不忍心,却又不愿与曹化淳撕破脸,只能借故推脱。内臣如此,其余大臣估计也是聚集起来商议如何在接下来的改朝换代中谋取一席之地,自然不会有人来上朝了。可是这些事,他不敢也不忍心告诉崇祯。 枯坐了一个时辰,最后只有都察院左邻御史李邦华和兵部侍郎王家彦赶来,两人都是六十多岁的老臣,向来以刚正不阿著称。 看着两位须发皆白、走路都战战巍巍的老臣,崇祯与百官商议退敌之策的愿望落空了,长叹了一口气:“亡国之象,亡国之象啊!” 第六百九十四章 周皇后的秘密 崇祯召集群臣商议退敌之策的愿望落了空,来到金銮殿的只有两个地位并非显赫的老臣,平时倚重的股肱之臣一个也不见人影,崇祯就算再后知后觉,也能猜到这些重臣在做什么无非是等待内城攻破之后,如何向流贼卖个好价钱而已。对于他们而言,改朝换代无非是换个主子。 “朕非亡国之君,诸臣却是亡国之臣!”崇祯恨恨地说道。 这时,远远传来几声炮响,然后越来越密集,紧接着喧哗声也传了过来。 崇祯心里一紧,大喝道:“来人,去看看究竟何事?”他隐约猜到了几分,可是不敢面对。 王承恩亲自带了两个乾清宫的小太监出殿察看。过了一会儿,他神色慌张地回来了,跪下说:“万岁爷,流贼已经开始攻打内城了,刚才是贼人的红夷大炮在放炮……” 崇祯眼前一黑,差点从龙椅摔下来。“贼人居然逼迫如此之紧,昨日破了外城,今日就要攻入内城,赶尽杀绝……” 都察院左邻御史李邦华和兵部侍郎王家彦对视一眼,缓缓点了点头,然后双双跪下,齐声说:“陛下,恕臣死罪,臣有话要说……” 崇祯无力地摆摆手:“两位爱卿有话只管讲便是……” 王家彦朗声说:“流贼数十万大军兵临城下,内城就算勉力支撑,终究是守不住的,便是想逃,也是插翅难飞。国君死社稷,义之正也,臣垦请陛下:既然守不住、逃不掉,与其让流贼凌辱,有失国体,不如死在宫中,以全皇家名节……” “你让朕自尽于宫中?”崇祯面如土色。 李邦华也拱手道:“臣附议。还请陛下三思。到时候陛下可在宫中准备干柴,慷慨赴火,以殉社稷,臣等望见宫中起火,知道皇殉国,即跟着举家,以报皇厚恩!” 崇祯绝望地将目光投向王承恩。王承恩也含泪点头:“万岁爷,恕奴婢死罪,这内城是守不住了,如今飞走路绝,断不能走出城门。与其以肉喂虎,不如死在宫中!” 听了王承恩的话,崇祯最后一丝侥幸也丧失了,求生的慢慢从身体里抽离,浑身摹然瘫软,颓然跌坐在龙椅,说不出一句话来。 炮声继续回荡在皇城空,不知道过了多久,崇祯慢慢清醒过来,发现李邦华和王家彦已经走了,只有王承恩还在身边。他长叹一口气,无奈地说:“李邦华和王家彦说得没错,国君死社稷,义之正也,朕决不再作他想,但恨除了李邦华和王家彦,群臣中无人从死耳!” 王承恩哽咽说:“奴婢愿意在地下服侍皇爷!” 崇祯定睛注视王承恩的饱含热泪的眼睛,点点头,心中一软,说:“此刻时辰尚早,你回家去见见家人,交代身后事吧。” “奴婢昨日已经辞别了母亲。陛下殉社稷,奴婢殉主,义之正也,奴婢决不会偷生人间!” 崇祯眼圈一红,“很好,毕竟不忘朕豢养之恩,比许多读书出身的文臣强多了!” 打定了殉国的主意后,枯坐在金銮殿已经毫无意义,崇祯又回到了乾清宫。一个太监依照平日规矩,在乾清门内高声传呼:“圣驾回宫!”立刻有许多太监和宫女慌忙从黑影中奔出,跪在丹墀的一边接驾。 崇祯没有马进入乾清宫,想到皇后、袁妃、公主……马都要死去,他在丹墀彷徨顿脚,发出沉重的叹息。忽然一个太监来到他的面前跪下,声音哆嗦地说道: “启奏万岁爷,请万岁爷不要忧愁,奴婢有一计策可保平安。” 崇祯一看,原来是一个名叫张殷的太监,在乾清宫中是个小答应,平常十分老实,做点粗活,从不敢在他的面前说话。他感到奇怪:这个老实奴才会有什么妙计?于是他低下头来问道: “张殷,别害怕,你有何妙计?” 张殷鼓起勇气回答说:“万岁爷,倘若贼兵进了内城,只管投降便没有事了。” 崇祯气得脸都变成了紫色,将张殷狠踢一脚,踢得他仰坐地,随即拔出宝剑,斜砍下去,劈死了张殷。这是崇祯平生第一次亲手杀人,杀过之后,气犹未消,浑身战栗。众太监和宫女们第一次看到皇在宫中杀人,都惊恐伏地。看见皇依然盛怒,脚步沉重地走下丹墀,王承恩赶快追去,跪在他面前问道: “万岁爷要往何处?” “坤宁宫!” 大家听到皇要去坤宁宫,一齐大惊,知道宫中的惨祸要开始了。王承恩赶快命一个太监奔往坤宁宫,启奏皇后准备接驾,同时取来了两只宫灯,随着皇走出日精门,从东长街向北走去。 周皇后早已知道外面的巨变,正在伤心哭泣,听说皇帝驾到,赶快到院中接驾。崇祯一路想着,要把官眷中哪一些人召到坤宁宫,吩咐她们自尽,倘有不肯奉旨立刻自尽的,他就挥剑杀死,决不将她们留给贼人,失了皇家体统。 因为考虑着要亲自挥剑杀死宫眷,所以崇祯不进坤宁宫正殿,匆匆走进了东边的偏殿。周皇后紧紧地跟随着他。跪在院中接驾的太监们和宫女们都站起来,围立在偏殿门外伺候,战栗屏息。 崇祯在偏殿正间的龙椅坐下,命周皇后也赶快坐下,对她说道: “大势去了,国家亡在眼前。你是天下之母,应该死了。” 周皇后对于死,心中早已有了准备。皇的话并没有出她的意料之外。她没有说话,只是点点头,表示明白。坤宁宫的宫女们知道皇后就要自尽,自己也免不了殉节,都跪到地哭了起来。站在殿外的太监们因为宫女们一哭,有的流泪,有的呜咽。 望着脸色可怕的皇帝,周皇后心中一件不能对任何人说出的秘密,如今忽然间又出现在心头。 三天前,司礼监的新任秉笔太监方正化偷偷求见,遮遮掩掩地说了几句话。 “皇后娘娘,流贼大军围城,大变将至,奴婢不敢妄自揣测万岁爷和娘娘的境遇,但是若有保全太子的打算,南边自有忠义之士愿意竭力相助……” 第六百九十五章 太子的命运 方正化虽然是司礼监的新贵,权柄颇重,但并不是坤宁宫的内侍,按理来说不应该出现在坤宁宫,说出这样的话。但是现在流寇大军围城,大明随时有亡国的危险,些许规矩也就顾不上了。周皇后也不是迂腐之人,只要对太子有利,她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机会。 这个“南方忠义之士”的表述很是含糊,不过周皇后虽然长年在皇宫内院,却颇为聪慧,宫外的事也略有耳闻。听到方正化的话之后,很快就想到了一个人。她又惊又喜地反问:“你说的可是平南侯?”大明在军事上头重脚轻,资源都向边镇倾斜,南方历来积弱,但是夏天南的崛起,改变了北强南弱的格局。 方正化眉毛一挑,显然没料到周皇后一下子就猜中,眼神闪烁一番后,点点头:“娘娘说的没错,正是平南侯……” 周皇后闻言激动起来。若是别人夸下这般海口,她绝不会相信,可是平南侯是什么人物?这可是打得流寇和鞑子都望风而逃的常胜将军,而且在京城得罪了兵部尚书、触怒了皇帝,却仍然能够全身而退的牛人。如果说在重重大军的包围中,连只鸟都飞不出去的情形下,还能虎口拔牙救出太子等人,这种奇迹也就平南侯能做到,当世不做第二人想。 不过冷静下来后,周皇后有些疑惑,为什么只提太子,却不救皇上和宫中嫔妃,以及其余诸王、公主? “平南侯为何只愿救太子,却不愿救皇上、诸王和公主?” 方正化显然对这个问题早有腹案,不慌不忙回答:“以娘娘对万岁爷的了解,是否愿意忍辱负重、化身为粗鄙不堪的市井之徒,逃出京城,等待东山再起的机会?” 周皇后迟疑了一会,摇了摇头:“皇上历来骄傲的紧,让皇上御驾亲征,杀出一条血路逃出去,他可能会同意,可是打扮成粗鄙不名之徒,他恐怕不会同意……” “这就是了……”方正化眼神闪烁,“娘娘,恕奴婢说句大逆不道的话:闯逆大军围城,京城被攻破只是迟早的事,想要说服万岁爷,并在千军万马中救驾出城,大罗金仙也做不到,为今之计,只有做出取舍了——比起万岁爷,太子没那么扎眼,而且能够保住大明皇室的血脉……” 周皇后脸色大变,站了起来,压低声音喝道:“你这杀才,莫非是要眼睁睁看着皇上陷于水火之中,单独掳走太子,将来扶上皇位,想得个从龙之功?” “娘娘息怒,奴婢也只是为了大明江山社稷,并无私心……”方正化扑通一声跪下,看上去满脸委屈,可是眼神中却透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狡黠,“何况这也是平南侯的主意,奴婢只是个传话的。” 周皇后脑子乱哄哄地,来回踱步。她也不傻,知道这个新晋的秉笔太监肯定和平南侯勾结起来了,打得就是瞒天过海、偷天换日的主意:趁着流寇的注意力都在皇帝身上,偷偷带走太子,等皇帝龙驭上宾后,再立新皇,占据了大义名分,打败李自成后,平南侯就是手握擎天保驾不世之功的大功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可是之后呢?郭子仪会不会变成曹操,太子会不会变成汉献帝,谁也说不准。周皇后思来想去,发现居然没有更好的选择:哪怕有风险,总比皇帝和太子被流寇一锅端要好,平南侯毕竟是大明重臣,吃相不会太难看,只要太子能登上皇位,大明国祚能够延续,有几个忠臣辅佐,未必不能中兴。前朝也出过刘瑾、魏忠贤这样的权监,一度权势熏天,大明不照样挺过来了吗? 周皇后停下了脚步,下定了决心。只要能躲过流寇的灭国之灾,什么都可以忍让,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本宫明白了。太子的安危就交给你和平南侯,这件事,本宫也不会告知皇上……” 思绪慢慢被崇祯的声音拉回现实,周皇后从回忆中清醒过来,只见崇祯命太监们分头去叫太子和永王、定王速来,又对她说道:“事不宜迟。你是六宫之主,要为妃嫔们做个榜样,速回你的寝宫自缢吧!” 周皇后说道:“皇上,你不要催我,我决不会辱你朱家国体。让我稍等片刻。公主们我不能见了,临死要看一眼我的三个儿子!” 说完了这句话,她忍不住以袖掩面,抽泣起来。 坤宁宫的贴身宫女们听到这话,觉得分外心酸,第一个不知谁哭出声来,跟着就全哭起来,而且不约而同地环跪在皇后面前,嚎啕大哭。站在门外的几十名宫女和太监都跟着呜咽哭泣。 周皇后本来还只是抽泣,竭力忍耐着不肯大哭,为的是不使皇上被哭得心乱,误了他处置大事。听到周围一片哭声,她再也忍耐不住,放声痛哭。 崇祯也极悲痛,在一片哭声中,望着皇后,无话可说,不禁呜咽。他知道皇后不肯马上去死,不是贪生怕死,而是想等待看三个儿子一眼。呜咽一阵,他又一次用袍袖擦了眼泪,对皇后说道:“朕明白你的心思,等他们三个过来,你们见最后一面吧。” 说完,崇祯不忍心继续呆在殿中看到周皇后的模样,出了大殿,叫过一名宫女:“你启奏懿安皇后,朕和皇后都要自尽,身殉社稷。如今亡国大祸临头,请她也悬梁自尽,莫坏了祖宗的体面!” 懿安皇后张嫣是明熹宗的原配,是崇祯的皇嫂。崇祯即位的事情,这位懿安皇后功不可没,崇祯对她也甚为尊敬。此刻催促她自尽,却是一片好心,不愿她被贼人玷污,坏了名声。 这时,太子、永王和定王,都被召到了坤宁宫偏殿。周皇后一手拉着十五岁的太子,一手拉着十一岁的定王,不忍离开他们,哭得更痛。永王十三岁,生母田皇贵妃,于一年半以前病逝,周皇后是他的嫡母,待他“视如己出”。拉着三人哭了一番后,周皇后想起那个秘密,忍住悲痛,附到太子耳边,悄悄说了一句话。 “吾儿,想要活命,记得出宫后跟着司礼监方公公走,其余谁的话也不要听。” 第六百九十六章 亡国灭族 太子听了周皇后的话,不明所以,不过他知道这种关键时刻,母后绝不会无的放矢,仍然点了点头,表示记住了。 周皇后吩咐完之后,一想到自己就要和儿子阴阳相隔,而太子从未单独出宫,今后却要经历种种腥风血雨,悲从中来,再度放声大哭起来。母子几人又哭成一团。 崇祯在殿外等待一会,听到哭声,忍不住进来催促周皇后:“如今事已至此,哭也无用。你快自尽吧,不要再迟误了。”他又向一个宫女说:“速去传旨催袁娘娘自尽,催长平公主自尽,都快死吧,不要耽误到贼人进来,坏了祖宗的国体。” 此时,从玄武门方向传来了隆隆的炮声,流寇仍然在攻打内城,日夜不息,也不知道守军能支持多久。 周皇后长叹一声:“唉,两个女儿再也不能见到了!”她放开了太子和永王的手,毅然站起,向崇祯说道: “皇上,妾先行一步,在阴间的路上等待圣驾!” 崇祯望着皇后在一群宫女的簇拥中走出偏殿,凄怆地对太子和二王吩咐:“母后要同你们永别了。你们恭送母后回到寝宫,速速回来,朕有话说!” 因为五更将到,崇祯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了。想到马上还要在宫中杀人,他深感已经精力不够,吩咐宫女们:“拿酒来!快拿酒来!”宫女们马上把酒拿来,只是仓皇中来不及准备下酒小菜。崇祯不能等待,厉声吩咐:“斟酒!” 一个宫女用金杯满满地斟了一杯,放在长方形银盘中端来,摆到他的面前。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又说道:“再斟!” 宫中酿造的御酒“长春露”虽然酒力不大,但是他一连饮了十来杯(他平生从来不曾如此猛饮),已经有了三分醉意。当他连连喝酒的时候,神态慷慨沉着,似乎对生已经忘怀。站在左右的宫女和太监们看到他的这种异乎寻常的神气,而且眼睛通红,都低下头去,不敢仰视,只怕他酒醉之后挥剑杀人,接着自刎。然而崇祯只是借酒浇愁,增加勇气,所以心中十分清楚。他停止再饮,向一个太监吩咐: “传主儿来!” 宫中说的“主儿”就是太子。太子马上来到了偏殿,永王和定王也随着来到,跪在他的面前。太子硬咽说: “回父皇,儿臣等已恭送母后回到寝宫了。” “自尽了么?” 太子哭着回答:“母后马上就要自尽,宫女们正在为她准备。” “你母后还在哭么?” “母后只是深深地叹气,不再哭了。” “好,好。身为皇后,理应身殉社稷。” 崇祯忽然注意到三个儿子所穿的王袍和戴的王帽,吃了一惊,用责备的口气说:“什么时候了,你们还是这副打扮!” 随即他向站在偏殿内的一群宫女和太监看了一眼,说:“还不赶快找旧衣帽给主儿换上!给二王换上!” 众人匆忙间找来了三套小太监穿旧了的衣服,由两个宫女替太子更换,另有宫女们替二王更换。 崇祯嫌宫女们的动作太慢,自己用颤抖的双手替太子系衣带,一边系一边哽咽着嘱咐说:“儿啊!你今夜还是太子,天明以后就是庶民百姓了。逃出宫去,流落民间,你要隐姓埋名,万不可露出太子身份。见到年纪老的人,你要称呼爷爷;见到中年人,你要称呼伯伯、叔叔,见到年岁与你相仿的人,你要称呼哥哥……我的儿啊,你要明白!你一出宫就是庶民百姓,就是无家可归的人,比有家可归的庶民还要可怜!你要千万小心,保住你一条性命……” 太子心里惶恐,他从来没有单独出宫,陡然逢此剧变,不知如何是好。而且母后和父皇的交代颇有矛盾之处,前者让他跟司礼监的方公公走,后者则让他自生自灭,到底该听谁的? 当崇祯亲自照料为太子换好衣帽时,永、定二王的衣帽也由宫女们换好了。在这生离死别的一刻,他拉着太子的手,还想嘱咐两句话,但是一阵悲痛,哽咽得说不出一个字,只有热泪奔流。 他正要吩咐太监们护送三个儿子出宫,一名坤宁宫的宫女神色慌张地走进偏殿,跪在他的面前说道:“皇爷,皇后命奴婢前来启奏陛下,她已经遵旨悬梁自尽,身殉社稷!” 崇祯忍不住掩面痛哭。站在他面前的三个儿子跟着他放声痛哭,没有人能抬起头来。 崇祯不敢多耽搁时间,他赶快停止痛哭,吩咐钟粹宫的掌事太监赶快将太子和定王送往他们的外祖父嘉定侯周奎的府中,又吩咐一个可靠的太监将永王送到田皇亲府中,传旨两家皇亲找地方使他的三个儿子暂时躲藏,以后出城南逃。 吩咐了太监们以后,崇祯因为将恢复江山的希望寄托在太子身上,他又对太子说道:“儿啊,汝父经营天下十七年,敬天法祖,勤政爱民,并无失德,不是亡国之君。皆朝中诸臣误我,误国……致有今日之祸。儿呀!你是太子,倘若不死,等你长大之后,你要恢复祖宗江山,为你的父母报仇。千言万语,只是一句话,我的儿啊!你要活下去!活下去!恢复江山!……”他痛哭两声,吩咐太监们带着太子和永、定二王赶快出宫。 崇祯不再叫等候在钱选侍宫中的宫眷们前来,他出了偏殿,转身往正殿走去。 王承恩知道他要去看一眼皇后的尸首,赶快跑在前面,通知宫女们止哭,接驾。崇祯进了坤宁宫的西暖阁,看一看仍然悬在梁上的尸体,他用剑鞘将尸体推了一下,轻轻地点头说:“已经死讫了,先走了,好,好!”他立即回身退出,一脚高一脚低地走出坤宁宫院的大门,向寿宁宫转去。一部分太监和宫女紧随在他的身后,有人在心中惊叫: “天哪,是去逼公主自尽!” 坤兴公主朱媺娖是崇祯的长女,因为算卦命中有劫数,所以在宫外养了很长时间,但是崇祯历来都很宠爱她,即便在盛怒之下砍断了她一条胳膊,但事后立马就后悔了。从那之后,他因为愧疚,一直没有见女儿一面,现在却要去看爱女是否已经自尽,尸悬画梁…… 崇祯的心中忽然万分酸痛,浑身战栗,连腿也软了。他想大哭,但哭不出声,在心中叫道: “天啊,亡国灭族……人间竟有如此惨事!” 第六百九十七章 君王死社稷 朱媺娖自从断臂之后,性情大变,再也不出宫,一直呆在寿宁宫中不愿见人,刚才坤宁宫中的一个宫女奔来传旨,命她自尽。她不肯,宫女们也守着她不让她自尽。现在众宫女正围着她哭泣,忽然听说万岁驾到,她赶快带着众宫女奔到院中,跪下接驾。崇祯见朱媺娖仍然活着,又急又气,说道: “女儿,你为何还没有死?” 朱媺娖不复当初的古灵精怪,脸上满是倔强和不甘,她仰头坚定地回答:“父皇,儿臣无罪,为何要自尽!” 崇祯颤抖地说:“不要再说啦!你不幸生在皇家,就是有罪!”说完提起宝剑,欲往朱媺娖身上砍去。 朱媺娖也硬气,跪在地上一动不动。 宝剑举起后,崇祯看到朱媺娖空荡荡的左臂,只剩下一只袖子,心中一痛,暗道:我亲手砍了自己女儿一条胳膊,如今还要亲手斩杀她不成?这一剑便无论如何砍不下去了。 他低声说:“女儿,你历来在宫外长大,论人情世故,比你的弟弟们要强上十倍……如今国将破,族要亡,你也出宫吧,若是无处可去,便去投奔你外祖父吧!” 朱媺娖做好了受死的准备,没想到等来这么一句话,眼圈一红,问:“那父皇你呢?” “朕是一国之君,理应身殉社稷,不可苟活于世,你走吧……” 崇祯吩咐完之后,回到乾清宫,拉出素缎暗龙黄袍的前襟,将王白色袍里朝上,平摊御案,提起朱笔,战抖着,潦草歪斜地写出了以下遗言: 朕非庸暗之主,乃诸臣误国,致失江山。朕无面目见祖宗于地下,不敢终于正寝。贼来,宁毁朕尸,勿伤百姓! 崇祯在衣襟上写毕遗诏,抛下朱笔,听见城头上炮声忽止,然后有喧哗声从远方传来,猜想要么是内城被攻破,要么就是必定是守城的太监和军民已经打开城门投降。内城一破,皇城的防御力根本抵挡不了几十万大军,紫禁城更是毫无防守能力,这皇宫马上就要成为闯逆的战利品。 崇祯长叹一声,唤王承恩进殿,说:“朕马上就要殉国,你要随朕前去。” 王承恩跪伏于地,大声回答:“奴婢遵旨。” 乾清宫的全体太监和宫女送皇帝出乾清门。一个太监牵着御马在乾清门外等候,另一个太监搬了马凳,还有四个太监用朱漆龙头短棒打着四只羊角宫灯侍候。崇祯上了御马,接了杏黄丝缰,挥手使牵马的和打灯笼的太监都不要跟随,只要王承恩跟在马后。他从乾清门外向东,到内左门向北转,向东一长街乾清宫和坤宁宫东边的一条永巷方向走去。 太监和宫女们一直跟随到内左门,跪下去叩头,纷纷哽咽道: “奴婢们为皇爷送驾!” 虽然天色已经麻麻亮,但永巷的两边都是很高的红墙,隔红墙尽是宫殿,加上天色阴沉,永巷中的夜色仍然很浓。崇祯骑马向玄武门走去的影子很快消失在永巷的阴影中,看不见了,但还能听见渐渐远去的马蹄声音。 平日崇祯晚间出乾清宫,总是乘步辇,华贵的灯笼成阵,由太监和宫女簇拥而行。这样凄凉的出行还是第一次,太监和宫女们看着这一幕,忍不住呜咽出声。 过了半个时辰,天色更亮了。玄武门城楼上,报晓的鼓声停止,云板不响了。内城各门大开,大顺军开始从不同的地方整队人城,而刘宗敏率领的清宫人马也从西长安街来了。 崇祯带着王承恩从玄武门出来。守玄武门的太监已经逃散,只剩下两个人了。他们看见皇上来了,赶快将门打开,跪在路边,低头不敢仰视。 崇祯出了玄武门,又走出北上门,过了石桥,越过一条冷清的大路,便进入万岁门,来到煤山的大院中。那时煤山上和周围的树木比现代多,范围较大。崇祯来到院中,在西山脚下马,往山上走去。 来到煤山主峰上,崇祯找到一处地方,有一棵古槐树,一棵小槐树,相距不远,正在发芽。两棵槐树的周围,几尺以外,有许多杂树,还有去年的枯草混杂着今春的新草。似乎皇家的草木全不管国家兴亡和人间沧桑,到春天依然发芽,依然变绿。 在几年以前,国事还不到不可收拾。一年暮春时候,天气温和,崇祯一时高兴,带着田妃来到煤山脚下闲步,发现了这个地方,喜欢这地方十分幽静,对田妃说道: “日后战乱平息,重见太平,朕将在此两株槐树中间建一个小亭,前边几丈外种几丛翠柳,万机之暇,借汝来此亭下小想,下棋弹琴,稍享太平无事乐趣!” 自从他同心爱的田皇贵妃闲步此处之后,这事情、这地方、这个心愿,一直牢记在他的心中,所以到今天选择此处殉国。 来到了古槐树下边,他告诉王承恩可以在此处从容自尽,随即解下丝绦,叫王承恩替他绑在槐树枝上,王承恩正在寻找高低合适的横校时候,崇祯忽然说:“向南的枝上就好!”崇祯只是因为向南的一个横枝比较粗壮,只有一人多高,自缢较为方便,并没有别的意思。但他同王承恩都同时想到了“南柯梦”这个典故。王承恩的心中一动,不敢说出。崇祯惨然一笑,叹口气说: “今日亡国,出自天意,非朕之罪。九年惨淡经营,总想中兴。可是大明气数已尽,处处事与愿违,无法挽回。九年的中兴之愿只是南柯一梦!” 崇祯命王承恩将黄丝绦绑在向南的槐树枝,随即将头插进丝综环中,双脚用力蹬倒砖堆,抓着丝绦的双手松开,落了下来,悬挂着的身体猛一晃动,再也不动了。 王承恩看见皇上已经断气,向死尸跪下去叩了三个头,说道:“皇爷,请圣驾稍等片刻,容奴婢随驾前去!”他又面朝东方,给他的母亲叩了三个头,然后起身,在旁边不远的小槐树枝上自缢。 崇祯九年,这个刚愎自用、性情刚烈的大明皇帝自缢于煤山,比原本的历史提前了八年。历史的巨轮在夏天南的操纵下,开始驶向了完全不同的轨道。 第六百九十八章 大顺皇帝 时间切换到崇祯自缢前的几个时辰,内城攻破之前的夜晚,驻扎在北京阜成门外的李自成大本营彻夜灯火通明,大顺军将领都几乎彻夜未眠。不仅仅是因为即将攻入京城的核心区域,还因为宋献策提出了称帝的建议。 相比于原本历史上的称帝,宋献策的这个建议稍显仓促。原来的历史上,李自成厚积薄发,从河南转战返回陕西,数次击败官兵,攻占了陕西全境,在西安称帝,建立了系统的政权机构,再攻陷山西,有了相对稳固的地盘和根基后才进攻京城。而这次入京,背后的推手是琼海军,从提供火器、药材等军需物资,到暗中阻挡关宁军、牵制清军南下,创造了一个对大顺军极为有利的局面,同时也掩盖了大顺军起兵仓促、根基薄弱的缺陷,与崇祯十七年的称帝比较不可同日而语。 但是沿途的顺利让所有人都选择性忽视了这些缺陷,眼中只有称帝带来的好处,所以没人指出宋献策的建议仓促,反而异口同声赞成。众将领追随李自成从陕西、河南一路打到京城,等待的就是这一天,人人都想得到从龙之功,在新朝中最大限度地争取好处。 设于官府衙署的大营中灯火通明,李自成志得意满地坐在上首,听宋献策发言。 “……破城在即,顺王当顺应天意,建立新朝,国号大顺,以便名正言顺接管京城……” 李自成笑道:“国号大顺,倒也使得,不过得有年号吧?历朝历代皇帝都有年号的。” 宋献策早有腹案,从容道:“可改元永昌,废除崇祯年号。另外,顺王称帝后,自称也要改,得称‘孤’,等到正式驻跸紫禁城,举行登基大典之后,就要称‘朕’,以正视听。” 李自成听到这个“朕”字,联想到坐上龙椅之后,文武百官都向他三跪九叩,山呼万岁的情景,不禁露出了微笑。 “大顺军上下都是些大老粗,哪里懂得这些?幸好有宋先生在。” 宋献策谦虚道:“学生不过是为大顺的基业略尽绵薄之力罢了。” 刘宗敏眼珠子一转,举拳高呼:“既然顺王要当皇帝了,大伙儿都知道该如何做吧?”他第一个跪下,高声喊道:“臣刘宗敏见过皇帝,万岁万岁万万岁!”他不懂礼仪,只是按照戏文中演的依葫芦画瓢,措辞有些不伦不类,不过包括李自成在内大顺军诸人,谁也不懂,也没人注意这些纰漏。 其余将领反应过来,忙不迭跪下,乱哄哄地跟着山呼万岁。 李自成哈哈大笑,说道:“都是自家兄弟,江山是额的,也是众兄弟的……”眼角瞥到宋献策微微摇头,醒悟过来,改口道,“孤登基后,一定不会亏待诸位兄弟。” 一边说,一边双手虚抬,想要让众人起身,却不知道该怎么说,求助地望着宋献策。 宋献策张口无声地说了几个字,李自成从口型中猜到了,连忙说:“平身!” 诸人知道这个词的意思,立刻站了起来,个个面带得色,小声议论着自己会有什么官职。 既然打算称帝,年号也定下来了,那么接下来就是攻破内城、进入紫禁城之后的安排了。在宋献策的建议下,李自成命令刘宗敏带人进入紫禁城清宫,搜捕崇祯在内的皇族,力求将皇室血脉一网打尽,以免有漏网之鱼,同时安排人手进城后维持军纪、宣读大顺皇帝的诏书,让官员和百姓归心。 按宋献策的说法,在外城劫掠也就算了,既然打算称帝,京城就是自己的基业,进入内城后,收买人心比劫掠更重要,李自成深以为然。 次日黎明,也就是崇祯九年的大年三十,在大顺军的炮声中,内城九门忽然全部打开,攻守双方像是商量好一般,在守军停止抵抗后,大顺军整队整队的入城。掌管御马监禁军的曹化淳在阜成门恭恭敬敬地迎接,其余负责内城防御的太监和将领都站在他的身后。 为了这一刻,曹化淳与掌握兵权的太监和京营将领早已秘密商议了好几天。他们觉得内城肯定守不住,与其玉石俱焚,还不如临阵倒戈,更换门庭,反正崇祯已经无力回天,改朝换代已成定局。在昨天,他们已经派人到外城与大顺军取得联系,达成了默契,守城只是做做样子,并没有下力气死守,给世人一个“力战不敌”的印象,到了预定的时间就打开城门,放大顺军进来。崇祯如果知道心腹的太监背叛了自己,恐怕会气得吐血,不过城门大开时,他已经到了煤山上准备自缢,这一切已经看不见听不到了,倒也落个眼不见为净。 在城门刚打开时候,西城上有的守城军民不知太监头儿们的密谋,看见大顺军就要进城,一时陷于恐怖,纷纷从城上滚下逃命,住在阜成门附近的百姓有许多人携带包袱,扶老携幼,纷纷向他们认为比较安全的地方奔跑。乱了一阵,大顺军从各城门整队入城,另有从正阳门入城的一支骑兵,大约有一千人,俱是白帽青衣,外穿绵甲,背着弓箭,进城后分为数队,拿着令旗、令箭,一边疾速前进,一边呼叫: “大顺朝永昌皇帝有命,率大军来安汝百姓,勿得惊惶。尔等须用黄纸写‘顺民’二字粘于帽上,并粘门首!” 北京毕竟经过辽、金、元、明四朝,几百年在皇帝辇毂之下,是一个政治城市,政治敏感性很高。百姓们经历了最初的慌乱后,知道李自成将要进城,还要称帝,为了自保,临大街的家家户户都不约而同地在大门外摆设香案,供着黄纸牌位,用恭楷写着:“永昌皇爷万岁万万岁”,或将大顺皇爷写做“大顺皇帝”,也有误写为“顺天皇爷”。出门打探消息的百姓,便用黄纸写“顺民”二字,粘在帽上。 在大顺军入城的混乱和观望中,方正化与黄龙带着一群人,赶在大军到达皇城之前,从玄武门奔向首辅温体仁的府邸。这群人中间,夹着一个神色慌张、身穿太监衣帽的年轻人,衣着与周围的人格格不入,分外显眼。 第六百九十九章 营救太子 自从方正化说服了周皇后以后,营救太子的计划就被提上了日程。在其他人员还没来得及进入京城之前,黄龙作为琼海军“驻京办主任”成了配合方正化、温体仁等人营救太子的急先锋。 整个行动并没有缜密的计划,因为事起仓促,设想得再周到,计划也赶不上变化。所有人都不知道崇祯什么时候上路,太子什么时候出宫,黄龙只能带着手下在宫门外边晃荡,守株待兔。按理说宫门禁地,是不允许闲杂人等在附近闲逛的,放在往日,早就有侍卫上前驱赶了。不过大顺军眼瞅着就要破城而入,太监和侍卫们即便没有逃光,也无心维持秩序了。 好在方正化倚仗宫中内侍和司礼监秉笔的双重优势,第一时间得知了宫中的剧变,立马赶到玄武门等待太子的到来。他从其它小太监口中得知,皇帝给太子等人安排的出路是投奔嘉定伯,那么玄武门就是必经之路。 他们没有等太久,大顺军进入内城后,在宫中一片哀怨啜泣声中,身穿太监衣帽的太子和定王、永王匆忙出宫,被等候多时的方正化拦下。 事情紧急,方正化也顾不上君臣之间的繁文缛节,直接上前说:“太子殿下,奴婢司礼监方正化,早已在此等候多时。请殿下跟随奴婢出宫。” 永王和定王只知道崇祯的安排,并不知道方正化和周皇后私下的密谈,闻言诧异地看了看太子,又看了看方正化。十三岁的永王见太子没有吭声,呵斥道:“大胆奴才,胆敢阻挡我们去路?赶快让开,我们要出宫,但不是跟着你走。” 方正化接到的任务是营救太子,永、定二王并不在计划之内,两人如果配合,顺带捎上也无妨,毕竟多几个筹码也不是坏事。不过要是两人不识趣,就不要怪他见死不救了。 方正化对永王的话置若罔闻,上前一步说道:“时间紧迫,贼军已经入城,很快就会来搜索紫禁城,殿下还是赶紧跟奴婢走吧,晚了就来不及了。” 太子犹豫片刻,脑海中闪过了母后的交代和父皇的安排,究竟该听谁的,他一时有些抉择不下。 黄龙立功心切,见太子还在犹豫,忍不住上前去拉:“太子,还犹豫什么,大军入城之后,能保你平安的也就我们了,嘉定伯也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怎么能护得住你们?” 永王见一个太监不把他放在眼里,已经是气愤难当了,现在一个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的百姓也敢拉扯太子,还贬损外祖父,气不打一处来,大喝道:“大胆,太子和我等的去留,岂是你一介草民能决定的?再说了,我们要去嘉定伯府,你又是从何得知?” 黄龙和方正化都没有理会这个少年。脱毛的凤凰不如鸡,一两个时辰之后,大顺军一到,永王很快就会连草民都不如,也没有什么可畏惧的。两人只是紧紧盯着太子。 永王又气又怕,既气这些人不把自己放在眼中,又害怕对方心怀叵测挟持太子和自己,退后两步,对玄武门当值的侍卫喝道:“你们都是死人啊,还愣着干什么,赶紧把这几个贼人拿下!说不定就是闯逆派进城来的细作……” 侍卫们面面相觑,他们早就想跑了,不过毕竟当差这么多年,大明宫廷的积威还在,当着太子和二王的面,鼓不起逃跑的勇气。在他们看来,能坚持到现在已经不错了,贼军已经入城,到达紫禁城也就个把个时辰的功夫,命都保住不了,还在这里和人莫名其妙的干一架,除非脑子被门夹了。 黄龙毕竟是流寇出身,江山易改本性难移,骨子里的匪气还在,一听这话急眼了,拔出琼海军制式的手铳,喝道:“谁敢动手?且问问老子手里的火铳答不答应?” 侍卫们是识货的,看得出这是制作精良的短铳,吃了铅子小命不保。他们仿佛找到了最好的理由,心有灵犀地互相看了看,然后“轰”的一声一哄而散。 太子有些惶恐,连忙说:“我跟你们走,快把铳收起来,小心走火。” 于是在黄龙、方正化等人的“保护”或者说裹挟下,太子匆匆走了,留下不知所措的永王和定王。 十一岁的定王呆了呆,询问道:“王兄,咱们该怎么办?” 永王拉起他的手,啐了一口:“太子不管我们了,我们去找嘉定伯,骨肉至亲,他老人家总不会不管我们……” 两个少年手拉手,也消失在宫门外。 太子跟随黄龙等人一路狂奔,到达一处阔气的宅邸。方正化上前拉起门环,两短一长,叩击了几下。过了一会儿,大门打开了半扇,众人鱼贯而入。 太子并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但从所处位置和府邸布置来看,应该是朝廷大臣。他松了一口气,只要不是献给闯逆邀功就好。 等候多时的温体仁带着家眷站在内院,看到太子后,撩起长袍率先跪下,恭敬地说:“臣温体仁,见过太子殿下。”家眷们也纷纷跪下,跟着齐声说:“草民见过太子殿下。” 太子又惊又喜,连忙上前搀扶:“原来是温阁老,快快请起。值此危难之际,本宫的性命安危,就托付给阁老了。”被当做犯人一样裹挟而来,他很是不安,这样的君臣礼仪让他找到了安全感。 温体仁点点头:“请殿下放心,臣就算拼了性命,也会护得殿下周全。”他顺势站起,简单介绍,“殿下,您身后是司礼监秉笔方正化方公公,以及琼海军的黄龙黄兄弟。只要我们支撑几天,不让闯逆找到殿下的踪迹,琼海军的人入城,殿下就彻底安全了。” “琼海军?”太子先是一愣,继而大喜,“有平南侯保驾,本宫就不担心了。” 这时,隆隆的蹄声和杂乱的脚步声在外面响起,然后有人大喊:“大顺朝永昌皇帝有命,率大军来安汝百姓,勿得惊惶。尔等须用黄纸写‘顺民’二字粘于帽上,并粘门首!” “赶紧找些东西挡住大门,不要让散兵游勇趁乱打劫。”温体仁吩咐了家人之后,对满脸惊慌的太子安抚道,“殿下稍安勿躁。闯逆进城之后,首先是搜查紫禁城,一时半会不会到这里来。皇宫那么大,彻底搜查就要几天功夫,我们暂时是安全的。” 第七百章 事出反常必有妖 听见外面的动静,太子惴惴不安,他低声问温体仁:“贼人不会破门而入吧?” 温体仁安抚他道:“殿下请放心,李自成已经称帝,自称大顺皇帝,国号永昌,这种状况下,不会胡乱杀人的。打天下容易治天下难,坐上龙椅之后,他总是需要我们这些人辅佐,都杀光了,靠他手下那群泥腿子治天下吗?” 太子心中一颤,小心问道:“阁老是要为李自成效力吗?”如果对方打算改换门庭,那么他很有可能成为投名状的筹码,困在这里就是待宰的羔羊。 温体仁明白他的潜台词,答道:“臣之所以与方公公联手营救殿下,就是因为不愿为李自成效力,而是等待平南侯入京平定流寇、拨乱反正。即便真的投效闯逆,也不会以殿下的性命作为投名状,作为前朝首辅,却谋害太子,这样遗臭万年的事情,臣宁死也不会做的。” 太子闻言略微放心,能做到首辅,自然是爱惜羽毛的,出卖旧主换取荣华富贵,即便在新朝也是被人鄙视的,对方这话多半是真心话了。 门外蹄声和脚步声连绵不绝,似乎无穷无尽,太子又担心起自己的两个弟弟来。 “不知道永王和定王现在是否安全?” “如果他们去投奔嘉定伯,只怕凶多吉少……”黄龙在一旁幽幽地接话。 太子一惊:“阁老不是说李自成称帝后就不会胡乱杀人吗?” “文臣是一回事,皇亲国戚又是另一回事。”黄龙哼了一声,“我以前是老闯王的部下,义军那一套我都清楚。入城之后,宰肥羊吃大户是再正常不过了,嘉定伯向来以富豪闻名,换做是我,也会先从这样的肥羊下手,油水最丰厚嘛。再说了,前朝国戚,本来就是要斩草除根的……” 太子大惊失色:“那他们岂不是……” 温体仁沉吟片刻,说道:“殿下担忧永、定二王,也是人之常情。这样吧,等外面局势稳定一些了,臣派人去嘉定伯府上打探打探消息。或许他们平安无事也未尝可知。” 门外过兵足足持续了一个多时辰,也不知道往紫禁城方向去了多少人。等到安静下来之后,温体仁命人将大门打开一条缝,让几个健仆帽上粘上写有“顺民”的黄纸,出门打探消息。 这一去,就是好几个时辰,从早晨到了午后。下午申时,几名健仆终于陆续回来了,带来了最新的消息。 “街上到处都是流寇的兵马,不过倒没有胡乱杀人,只是派人走街串巷宣读诏书,比外城好多了……” “嘉定伯府暂时没有贼兵骚扰,大门紧闭……” “皇宫那边传来消息,说是皇上驾崩了……” 本来听到前面的消息,太子还松了一口气,听到后面的消息顿时紧张起来,追问道:“消息是否属实?到底是落入贼人之手还是真的遭遇意外?” 仆人回答:“这是宫里逃出来的太监说的:皇上在煤山上的槐树上吊了,陪着一块死的就一个贴身太监……” “父皇……”太子悲鸣一声,眼前一黑,昏了过去。失去意识之前,他隐约听到温体仁的声音,“太子过于悲痛,昏迷了,赶紧送他进房休息,然后去街上想法子找个郎中来,不管诊金多少都要请来……” 京城陷入了动荡和不安之中,百姓们提心吊胆地在观望;大臣们则跃跃欲试,等待大顺皇帝的召见,在新朝中谋得一席之地——他们并不知道,接下来会遇到怎样凄惨的遭遇。在大顺军将领的眼中,达官贵人都是送上门的肥羊,代表着白花花的银子。 香河县郊外,关宁军仍然和琼海军第三军保持对峙状态,这样已经持续了两三天。吴三桂不前进,但也不撤,苏粗腿就和他干耗着,谁也不愿主动往后退。 大年三十的上午,关宁军阵中开始有怨言,不少将士私下议论。 “咱们本来是来勤王的,却被挡在这里,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到底要去京城还是回宁远,也不给句准话。” “都年三十了,不打的话就让咱们回宁远过年呗……” “将军为何要忌惮这琼海军?照我说,直接打过去就是,难道琼海军还敢挡咱们勤王大军,想造反不成?” 这些议论慢慢传到了吴三桂耳中,他面上保持镇定,心里却不安起来,再耗下去,士气全无,这可是行军打仗的大忌。他思考再三,决定还是去对方阵中交涉一番,只要愿意让开路,勤王的功劳可以大家分嘛,一切都好商量,总胜过跋山涉水从宁远来到京城却两手空空要好。 打定主意之后,他带着几名心腹,径直来到苏粗腿的帐外,要求对话。 就在他到达第三军中军大帐的同时,一名背上插着小旗的骑兵穿越大军的阵列,在营帐外翻身下马,急匆匆进了大帐。 过了一会儿,苏粗腿哈哈大笑的走了出来,远远地对吴三桂说:“平西伯,我知道你的来意,什么都不用说了,今日我就撤军,你想回宁远还是去京城,都请自便。” 吴三桂心中一沉,事出反常必有妖,对方突然说这话,一定是发生了什么变故。刚刚那个骑兵,肯定是京城方面派来传递消息的人。 他沉声问道:“究竟京城出了什么变故,是不是闯贼已经攻入了城中,还请不吝告知。” 苏粗腿努力掩饰住笑容,回到道:“平西伯勤王的功劳怕是要落空了,李自成已经攻入城中,京城已经沦陷,崇祯皇帝也被逼死了,太子不知去向,宫中嫔妃全部殉葬……” 吴三桂目瞪口呆,心中顿时一万头草泥马奔过。尼玛,费劲心思把我挡在这里,难道不是独吞勤王的功劳吗?怎么剧情急转直下,变成了最坏的结局? 他有些气急败坏地指着苏粗腿:“你们口口声声要勤王,不惜与我兵戎相见,可为什么圣上会遭遇不测?平南侯的大军呢,难道坐视不理?” 忽然间,他福至心灵,瞬间想通了其中关键:夏天南这哪里是争功,分明是驱虎吞狼,利用李自成推翻朝廷,然后在后面坐收渔翁之利,这不是要做郭子仪,是要当安禄山! 第七百零一章 驱虎吞狼 吴三桂想通了其中来龙去脉之后,心中一惊,可是又不敢当面戳穿,深吸一口气之后,说道:“刚才苏将军说让我自便,去京城也好,回宁远也罢,都不阻拦,是不是?” 苏粗腿点点头:“我家将军下令,从今日起,不再阻拦平西伯。” “甚好。”吴三桂压制住心中的惊骇,面色平静地拱手道别,“既然如此,告辞。” “不送。”望着转身就走的吴三桂,苏粗腿似笑非笑。 上了马后,吴三桂缓缓催动马匹,做出镇定的模样,免得对方看穿自己的心思。走了上百步之后,彼此都听不见说话的声音,吴三桂对手下说:“都不要回头看,听我说:京师巨变,皇上驾崩,李自成称帝,这一切都可能是夏天南幕后操纵,之所以阻挡咱们,就是怕坏了他的好事……” 几名心腹震惊了,个个瞠目结舌。半响才有一个将领问道:“夏天南居然有这么大的能耐和胆子?敢犯上作乱,连皇帝都敢谋害?” “能耐他早就证明了,胆子他也不缺——围困皇城兵谏就是最好的证明。只不过当时起兵,他是乱臣贼子,失道寡助,就算能占据紫禁城,也坐不了龙椅,所以才退兵,隐忍至今。”吴三桂阴着脸说,“如果我猜的不错,李自成只是他的旗子,他在下很大一盘棋,只要成功,他就是挽救大明的功臣。皇上已经驾崩,不管是自己坐上龙椅,还是扶持太子挟天子以令诸侯,他都是最大的赢家。” “那咱们怎么办,眼睁睁看着他做皇帝,俯首称臣?” 吴三桂闭眼沉思片刻,然后说道:“不管谁当皇帝,咱们关宁军的地位都是不可撼动的,只要静观其变就能立于不败之地。不过我不甘心,大家都是领兵打仗的武人,他平南侯能做到的事情,我平西伯未必就不能做。” 几名部将互相看了一眼,惊喜地问:“将军想怎么做?” 吴三桂拉了拉缰绳,催动马匹加速,从牙齿缝里挤出一句话:“绕过这个姓苏的,星夜兼程赶往京师。菜才刚刚下锅,现在上席还不晚,咱们也去凑凑热闹。就算不能取而代之,至少不让夏天南太痛快!” 一行人催马加速,卷起阵阵烟尘,奔向了自己的营地。 关宁军的速度很快,一个时辰后,大军拔营出发,绕过了琼海军第三军阵地,直奔京城而去。 第三军阵中,看到关宁军的旗帜慢慢消失在烟尘中后,苏粗腿放下了望远镜,下令:“拔营,追上去!” 一名部下不解地问:“为什么放关宁军过去?那咱们挡他们这两三天不是没有意义了吗?” “怎么没意义?今天之前,京城的局势未定,李自成还在城外,放吴三桂过去,就成了乱战,会破坏将军的计划。”苏粗腿解释道,“刚才的塘马不仅带来了京师的消息,还带来了将军的话:现在李自成已经逼死了皇帝,自己也称帝了,形势明朗,让关宁军过去,就能把水重新搅浑,将军才有共御强敌的借口堂而皇之进入京城……” 吴三桂的大军走后不久,苏粗腿的第三军也跟着追了上去。 同一时间,固安县。 连绵不绝的营地中央,一座宽敞的大帐内,夏天南正与军机参谋处的人站在一个沙盘前,仔细推演。 在夏天南和林伟业的努力下,重要军事行动用沙盘做军事推演已经成了军机参谋处的惯例。虽然因为观测与绘图技术的落后,这时候的沙盘与实际地形有不小的误差,比例也失真严重,但仍然是推演的重要工具,比起凭经验打仗的旧式军队,在作战部署方面拉开了代差。 这个沙盘是根据知情人的描述制作的京城实景,在制作的过程中得到了前锦衣卫千户卫忠的帮助——卫忠既是特务机关的高层,又是京城土著,对四九城的格局非常熟悉。这个特务头子被抓回琼州后,经历了最初的非暴力不合作态度后,随着关押时间的推移,态度也逐渐软化,毕竟好汉不吃眼前亏,性命被人捏在手里,不服软也不行。 等到被带回北直隶,听闻京城失陷、崇祯自缢身亡的惊天消息后,卫忠的态度更是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变。不管以往平南侯在朝堂的口碑如何,这种时刻他如果能够挺进京师,驱逐流寇,稳定大明政局,那么他就是力挽狂澜的救世主,在可以预见的未来,都是朝堂最重要的人物之一。锦衣卫是天子亲军,权势全来自于皇权,皇帝没了,新皇未立,平南侯就是当前最粗的大腿,不抱这大腿,还能抱谁的? 司马德和几名参谋紧紧盯着沙盘,进行反复推演,以便为琼海军入城之后的军事行动做好部署安排。 夏天南提示道:“我必须提醒你们,你们在做计划的时候,要考虑到两种可能性:一是李自成对我心怀忌惮,除了少量部队,未必肯让我大军入城,那么就只能实施‘斩首’行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干掉李自成,趁流寇群龙无首之际再大举进攻;另一种可能是大军能够入城,那么事情就简单了,当面锣对面鼓直接平推过去,我绝不相信这些乌合之众能挡住我琼海军雷霆一击!” 司马德皱眉道:“可是李自成怎么可能放大军主力入城?若是头脑这么简单,他也不会拿下京城了。” “这就要看另一枚闲子是否起作用了。”夏天南说,“我已经命人通知苏粗腿,放弃阻拦吴三桂。以他的性格,肯定不会乖乖地返回宁远看着我一个人出风头,多半会选择奔袭京城,趁乱分一杯羹。到时我就以合力抵抗关宁军的理由要求入城,说服李自成放我入城的几率就大了许多。” “将军的这步棋妙极。”司马德抚掌笑道,“情报司说吴三桂只有两万人,又大部分是骑兵,不善攻城,按理说对京师不能造成多大威胁。不过咱们到时候可以夸大其词,渲染关宁军的威胁,相信李自成不敢小觑。用关宁军威胁大顺军,这就叫驱虎吞狼之计。” 第七百零二章 “新皇”入城 北直隶境内,琼海军主力和吴三桂的宁远骑兵一南一东,虎视眈眈,而京城之内,李自成并不知道这一切,大顺军全面占领了内城、皇城,除了刘宗敏带领的精锐正在紫禁城清宫,其余人马齐聚内城正阳门一带,恭迎新鲜出炉的大顺永昌皇帝进城。 攻破外城后,李自成驻扎的大营设在钓鱼台,匆忙称帝后,这里就成了他的行宫。选好良辰后,将领们恭敬地走进院子,正要跪下叩头,李自成挥手阻止,问道:“要启驾么?” 宋献策躬身说:“臣等正是来请皇上启驾。” 这时,行宫大门外三声炮响,接着一阵鼓声,说明圣驾可以出行了。这些礼仪都是宋献策鼓捣的,李自成也不懂,都交给他去运作。 在一群亲将扈从下,李自成走出行宫。在向外走时,他向走在右边稍后的侄子李过问道:“宗敏进去清宫,可找到崇祯的尸体么?” 李过低声回答:“刘将军已经有两次飞马来报:周皇后已经自尽,崇祯不知下落。” “难道在夜间逃走了么?” “正在紫禁城各处寻找。臣等担心他昨夜从宫中逃出,藏在民间,等待机会逃出城去。此事关系重大,今日非找到他的下落不可。” 李自成心中一沉,用严厉的口气嘱咐:“如若他藏在民间,务必广贴布告:凡敢隐藏崇祯者全家斩首;如有献出崇祯的,可得万金之赏,还赏给高官厚禄!” 李过回奏:“臣遵旨!” “圣驾”在一阵鼓乐声中从钓鱼台启驾了。走在最前边的是郝摇旗,他身后是军容整齐的二百骑兵,全是甘草黄高头大马。这二百骑兵的后边是一位传卫武将,骑在马上,身材高大,擎着一柄黄伞。黄伞左右是十名驾前侍卫武将和传宣官,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仪表英俊,神情庄严。 李自成穿一件绣着飞龙和潮水的淡青色箭袖绸袍,腰系杏黄丝绦,头戴宽檐白毡帽,帽顶有高高的用金黄色丝线做成的帽缨,帽缨上边露出耀眼的金顶。帽前缀一块闪光的蓝色宝石。 黄伞,帽缨,袍上的绣龙,说明他已是帝王,而淡青色龙袍和帽前的蓝色宝玉,表示他是“水德应运”。为着要臣民明白他是从马上得天下,而江南尚待平定,所以事前议定,他今日以箭袖戎装入城。 到达崇文门大街的尽头,有三百多名跪在地上迎驾的人。他们早已下马,一望见黄伞就赶快跪下,俯伏地上。李自成看见这一群跪在地上迎驾的人都是蟒袍玉带、冠服整齐,但同明朝的文官冠服似乎略有不同,最特别的是这些人的下巴和嘴唇上都是光光的,没有胡须。 他正要向左右询问,忽见一人从地上抬起头来,陪着小心说道:“奴婢曹化淳启奏圣上:奴婢率东厂各级掌事内臣,前朝司礼监内臣王德化恭率十二监二十四衙门大小掌事内臣,另外有在大同、宣府、居庸关各地降顺之监军内臣,共三百一十二员,前来跪迎圣驾!” 李自成一听说都是明朝内臣,心中得意,这些往日高高在上的大太监,如今都要跪在地上自称“奴婢”,一口一个“圣上”,这就是掌握权力的好处啊! 他问道:“你也算前朝内臣顶尖的人物了,是崇祯的心腹。如今崇祯下落不明,你知道他逃在何处?” “昨夜奴婢在阜成门,不在宫中。只听说宫中很乱,但不知崇祯皇爷逃往何处。” “崇祯逃出宫去,必有内臣相随。你知道是哪个内臣跟随在他的身边?” 曹化淳回答:“司礼监的秉笔太监共有七人,除了新任命的方正化不知所踪外,六名秉笔太监有五人今日随臣和王德化来跪迎圣驾,只有一个王承恩近日常在崇祯皇爷身边,颇受宠信,破城之前还提督内城防务,今日未来迎接圣驾,听说天亮前他跟随崇祯皇爷逃出宫了。” 李自成心中忧虑崇祯的去向,但是不能在这些投诚的太监面前表露出焦躁情绪,所以不再询问,说道:“启驾!新降顺的内臣们,有职掌的随在后边,无职掌的都回家去,听候发落!” 传宣宫接着高声传呼:“启驾!” “圣驾”继续前行。李自成在众星捧月之下,进崇文门后一直向北走,然后从西单牌楼向东,转上西长安街。所经之处,异常肃静;沿街两旁,家家闭门,在门外摆一香案,案上有黄纸牌位,上写“永昌皇帝万岁,万万岁”。门头上贴有黄纸或红纸,上写“顺民”二字。 能进入北京,夺取江山,已经超出了李自成的预期,他心里自然十分激动。但是他对沿途大街上关门闭户、断绝行人、冷冷清清的情景,又觉得十分失望。有一些居民听见了刘宗敏的传谕,知道大顺军不再杀人,开始敢将大门打开一半,出来接驾,但都是跪伏香案旁边,不敢抬头,不敢做声,帽子上贴着用黄纸写的“顺民”二字。 李自成心里有些不悦,想象中百姓欢天喜地迎接自己进城的情形与现实形成了鲜明对比,就连黄沙铺路也不曾有,这入城未免也太冷清了点。 不过到达承天门后,这种心思烟消云散了。李自成走过下马碑,在两个巨大的石狮子前边驻马,随驾的兵将们也都在下马碑前下马。李自成仰头看城门楼飞檐重脊,鸱吻高耸,十分壮观。再从中间门洞向北望,只觉得无处不巍峨壮观,心中生出一股自豪,一想到走过这道门,进入紫禁城,天下就是自己的了,一时志得意满,心花怒放,之前的些许不悦无影无踪。 这时,宋献策来到他的马头旁边,躬身提醒:“陛下,请箭射‘承天之门’,拔除明朝的不祥之气。” “是极。”李自成一凛,差点忘了这茬。一旁的李过赶快从背上取下劲弓,又从箭橐中取出一支雕翎箭,双手捧呈给他。 李自成策马后退几步,举弓搭箭,只听弓弦一响,一箭射中“承天之门”牌上中间空处,即“大”字的下边,“之”字的上边。将领们和护驾亲军们立刻欢呼:“万岁!万万岁!” 李自成望着承天门牌上的箭矢,抚须大笑。 第七百零三章 追赃助饷 李自成的“圣驾”到了午门前边,两边朝房,寂静无人,所有的门都在关着。午门城楼的高大和壮观,大大地超过承天门。往日午门前是非常神圣的地方,文武百官从来没有人在五凤楼前骑马,也没有纷乱的脚步声。然而今天这个地方的情形却大变了。 负责清宫的刘宗敏得知李自成到了,匆匆地走出午门,跪下接驾。李自成从他的神情看出来没有找到祯侦下落,不免心头一沉:难道是趁着混乱的时候逃出城了么? 然而他在众人面前竭力不露声色,好像满不在乎,再一次仰望城楼,向随行的曹化淳问道:“这午门城楼就是俗称的五凤楼么?” 曹化淳恭恭敬敬躬身回答:“是的,闯……陛下,以后陛下每日五更上朝,先由太监在此五凤楼上鸣钟。” 李自成点头道:“好,我们进紫禁城吧。” 宋献策赶快说:“且慢,还需要一个官员为陛下牵着御马方好。” 李自成微微一笑,说:“孤戎马半生,跋山涉水,什么样的险路都走过。如今走进这紫禁城中,还需一个人为孤牵马么?” 宋献策说:“臣加入大顺时间不长,但也知道皇上所骑的乌龙驹是难得一见的骏马,从未出过差池。往年在两军阵上,炮火连天,杀声遍野,乌龙驹驮着陛下冲锋陷阵,立下大功,名扬全军。只是臣所担心的是,如今一进午门,处处是上下台阶,处处是高大的宫殿,金碧辉煌,异常雄伟庄严,乌龙驹从来没有见过。一旦马惊,稍有闪失,便是不吉之兆。不如有熟悉宫内地形的官员为陛下牵马,以防乌龙驹进宫去有意外之惊。” 李自成从一切必须吉利考虑,同意了他的建议,迟疑问道: “谁可为孤牵马?” 曹化淳一个箭步上前,谄媚地说:“奴婢熟知宫内情形,愿为陛下牵马……” 李自成草根出身,原本对这些肢体残缺又身居高位的阉人不甚感冒,只不过新朝未立,为了吸引前朝的文武百官为自己效力,对这些主动归顺的太监必须给面子。他转头看了看,周围都是跟随自己打拼的将士,暂时还没有够分量的文武官员归顺,除了这个前朝东厂提督、御马监大太监,其他人都不知道该往哪走,似乎没有更好的选择了。 他微微颔首:“那后,就由你为孤牵马进宫。” 进了午门,李自成不觉为出现的巍峨宫殿感到震惊。他用马鞭向北一指,轻声问道: “这就是金銮殿?” 曹化淳躬身回答:“回陛下,这是皇极门。过了皇极门才是皇极殿,俗称金銮殿。” 李自成“啊!”了一声。 他在心中说:“一座皇极门竟然有这么壮观!”他想到入城之前,自己选择驻跸的地方是乾清宫,便说,“带孤去乾清宫。” 按照原本的商议,李自成要坐在乾清宫的皇帝宝座上,在乐声中受“群臣”朝贺,才算是完成了今天的入城仪式。但因为暂时没有多少重量级的文武官员主动归顺,加上崇祯下落不明,使李自成对于接受群臣朝贺的事兴趣索然,当务之急是必须全力在北京城内找到崇祯,不管是死的活的。当下便下令:“今日过于仓促,‘朝贺’一事暂且延后,前朝投降内臣,暂回各自家中,听候录用。另传诏全城:明日黎明,但听午门钟声,凡前朝文臣武将,都要来乾清宫面圣,不得迟误,违者抄家问斩!” 曹化淳心中一凛,这是新皇要立规矩了,看来对于今日百官没有主动归顺心有不满。他心中有几分幸灾乐祸,既鄙视那些端着架子的大臣,又为自己的果断决绝而自豪——越早归顺好处越大,那些自以为是的大臣个个都认为自己是诸葛孔明吧?只是这位新皇并非求贤若渴、三顾茅庐的刘皇叔,这下恐怕有不少人遭殃了。 不过崇祯下落不明的消息让曹化淳心里有些惴惴不安。他害怕万一崇祯帝逃出北京后到了勤王的夏天南或者吴三桂军中,再由夏天南或者吴三桂保驾,逃到南京,明朝就不会亡,他们这些急于“攀龙附凤”的内臣,不仅会性命不保,遗臭青史,将来形势如果有变,只怕会抄家灭族。 乾清宫中。 一直端着的李自成终于放下了心中的包袱,一屁股坐在了龙椅上,不复刚才的威仪,沉声问:“崇祯究竟去往何处,给孤好好地清查,不惜代价,哪怕闭城大索,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跟随进入乾清宫的都是心腹重臣,闻言全部跪下:“遵旨!” “另外,那些前朝的大臣怎么回事,怎么没有一个人来主动归顺?”李自成阴着脸说,“既然他们不主动,就不要怪孤不客气。宗敏,从明日起,挨个去百官家中训话:明朝已完,大顺朝初定,正是用人之际。如果愿意为新朝效力,不管以前有没有为围剿我军出力献策的,孤不计前嫌,官职不变;如果敬酒不吃吃罚酒,想撇清与前朝关系做富家翁的,孤不会让他好过,抄了他的家,灭了他的族,看看脖子硬还是孤的刀子硬。” 宋献策建议:“乱世用重典,旧朝覆灭、新朝初立,用些硬手段也是理所当然。不过臣建议将此事与为大军补充军饷一事合二为一,来个追赃助饷。” “追赃助饷?”李自成若有所思。 “陛下明见:入城之后,京营和御马监直属的兵马大多投降,总数近十万。收下这些人容易,可是养活他们难,光是这些人的饷银就是一笔巨大的开支,否则引发哗变,就是一个巨大的隐患。但是陛下从河南一路打到京城,让沿途百姓归心,靠得就是‘均田亩、不纳粮’,不能向百姓征粮收税,又哪来的银子?所以只能从官宦之家入手了。京城富贵人家多如牛毛,只要下旨命官员吐出贪污赃银、士绅缴纳钱粮,大军饷银的问题就解决了。” “这个主意不错,就这么办。”李自成觉得这个法子好,既满足了饷银的军需,又保住了自己“均田免粮”的口碑,可谓一石二鸟之计。 第七百零四章 天怒人怨 李自成听了宋献策的建议,决定立刻施行,而具体的人选,他已经有了主意,就是刘宗敏。刘宗敏是跟他从陕北一路熬过来的老兄弟,资格老、功劳大,杀伐果断,也镇的住其他人,这样的差使,交给他最合适。 他望向刘宗敏:“宗敏,你是孤最信得过的兄弟,这件事就交给你来做。前朝无官不贪,万民痛恨,向大官们严刑追赃,以济军饷,充裕国库,事不容缓。你打算何时开始?” 刘宗敏忘记起身,坐在椅子上回答:“臣决定从明天起开始逮捕明朝的皇亲勋臣和六品以上官员,先用夹棍夹死几个,打死几个,杀一杀他们的往日威风,出一出天下百姓的怨气!” 李自成点点头,说道:“大顺朝初建,需要树立威望,孤登基也不能等,此一追赃大事,必须在月底前做出眉目!不过有一条你要牢记:素有清廉名声的清官不在助饷之列。” 刘宗敏说道:“请皇上放心。这般不辨五谷的官吏们,平日养尊处优,细皮白肉,只要皮鞭一抽,夹棍一夹,十指拶紧(注1),不要说叫他们献出来金银财宝,哼,连娇妻美妾和没有出阁的小姐也会献出!” 李自成满意地点头微笑,又向跟随进入乾清宫的曹化淳、王德化等太监问道:“你们对国事有何高见,望能够畅所欲言,不吝赐教,孤必乐于采纳。” 曹化淳觉得这个所谓的“追赃助饷”,是一个不折不扣的败笔,改朝换代的敏感时刻,大臣们骑墙观望,流寇的口碑名声历来又不好,如果想要收服前朝的官员,怀柔策略才是最好的选择,用过激的方法逼饷,只怕会让想投效归顺的官员们离心离德。 可是想归想,曹化淳作为一个刚刚投靠的太监,不敢对这件事有一句指摘,只是毕恭毕敬地说一些颂扬的话。其余的太监不是来自御马监,就是来自司礼监,个个都是人精,自然也不会当出头鸟。大家不仅害怕违背新天子的“圣意”,也害怕触怒了刘宗敏这个新皇面前的红人。 除了这个因素,无人劝阻的原因还有一层,大家都知道这件事是大顺军众多武将们的心愿,而李自成是依靠大小武将打下江山,所以他不能不顺应大小武将的意愿而作此决定。往日不说,自从崇祯十三年以潜伏陕南和鄂西山中的不足一千人马由浙川境奔入河南,几年来到处攻城破寨,用抄没贪官劣绅和富家大户的银钱财物充作军饷、政费,并用一部分粮食和财物赈济饥民,这已经形成了大顺军中的一贯政策和习惯思路。如今虽然已经占领了河南和北直隶等地,但生产并未恢复,到处饥民载道,纵然建立了新朝,但用费更大,筹款方面仍然不能不遵循旧规,所以进北京向明臣大张旗鼓地拷掠追赃,势在必行,无人能够谏阻。 崇祯十年的正月,本该是阖家团圆过新年的大好日子,可是随着大顺军的入城,京城一切都陷入了混乱。 李自成称帝非常仓促,虽然定了年号为永昌,可是没有确定崇祯的生死之前,就算登基也是名不正言不顺,前朝官员更是骑墙观望,所以他急需要做的就是两件事:一件事是全城搜查崇祯的下落,另一件就是在宋献策的建议下“追赃助饷”,也就是后人所说的“拷饷”,由大将刘宗敏主持。如果说前者只是造成人心惶惶,后者对于官吏和皇亲国戚而言,就是彻底的灾难了。 刘宗敏干起逼饷的差使劲头十足,效率极高,从第二日起,每天逮捕明朝的在京官吏,几天之内逮捕了六百多人,有皇亲、勋臣、朝中大臣,也有普通臣僚。原说只逮捕六品以上的官吏,但很快打破这个限制。原本有清廉之名的大臣不加逮捕,但是这一条也被打破了。 被拘捕的官吏大部分关押在刘宗敏驻节的田皇亲府的西偏院中,小部分关押在别的将领宅中,天天施用各种酷刑,进行追赃,不断有人在拷掠中惨叫而死。宋献策提出这个建议时,只是想通过施加压力,让官员按照官职高低自行缴纳钱粮助饷,并没有想到会在刘宗敏的手中演变成如同抢劫一般的“拷饷”。 大顺军进行的拷掠追赃政策,加上军纪迅速败坏,奸淫和抢劫的事不断发生,在京城造成了极大的恐怖和民愤,使不同阶层的官员和百姓大失所望,认为大顺军果然是流贼的本性未改,重新想念崇祯皇帝,盼望平南侯夏天南和宁远总兵吴三桂赶快率兵来剿贼复国。 京城的消息辗转传到了琼海军营中。此刻夏天南已经率军抵达了固安县,离京城的距离不到百里,急行军的话,可以朝发夕至。但是到了固安之后,夏天南命令大军暂缓前进,安营扎寨。 夏天南听了情报司的汇报,笑道:“狗果然还是改不了吃屎的本性。我为李自成牵制了关宁军和清军,创造了最好的环境,如果他能够励精图治,几十万大军依托京城与我周旋,收拾他还要颇费一番功夫。没想到兜兜转转,他还是走上了劫掠的老路子,恢复了流寇本色。” 林伟业问:“既然京城百姓处于水深火热之中,为什么咱们不赶紧入京,解救苍生?还在固安这边磨蹭什么?” 论腹黑程度,司马德是琼海军最接近夏天南的人,他明白夏天南的用意,笑着向林伟业解释:“这所谓的助饷,主要是针对官员、勋臣和皇亲,这班人肥的流油,破财免灾而已,于普通百姓倒没什么大碍。而咱们之所以暂缓进军,主要是等李自成把朝廷官员得罪个精光,弄得天怒人怨、众人离心离德,咱们入京力挽狂澜,才更容易得到官员和百姓的拥护啊!” —————————————————————— 注1:拶,音zan,是一种酷刑刑具,此处作动词用,用绳子穿五根小木棍,套入五指,收紧绳子,极其疼痛。 第七百零五章 攘外必先安内 听了司马德的解释,再看看笑而不语的夏天南,林伟业知道这肯定是他的心里话,借由司马德的嘴说出来而已,忍不住摇了摇头:“古往今来,政客的心都是一般黑的。我果然不是做政客的料,就算能想到,也未必做得到手中有这个能力,却眼睁睁看着百姓受苦,我是做不到视而不见的。” 夏天南笑道:“人各有所长,你不懂政治,但是懂炼钢、会铸炮,琼海军成为天下第一强军,你功不可没,技术型人才嘛,本就不必政治的浑水,就保持你的淳朴本质吧,这就叫不忘初心。这些肮脏的勾当,交给我处理便好。”顿了顿,又补充道,“至于百姓受苦,你也不要多虑。司马先生也说过了,现在拷饷,主要针对那些富裕阔绰的官僚或者皇亲国戚,普通百姓却是安全的。” 林伟业点点头:“你说的在理。但是我们究竟何时才会入京?” “再等几天。”夏天南看着北方,“让刘宗敏把全京城的官员和勋贵得罪个遍,让这些人彻底断了归顺的念头,我再进京收买人心……” 作为典型的理工男,林伟业的历史知识储备并不丰富,但是著名的“一片石之战”他还是知道的,担忧地问:“我们任凭李自成这么折腾,会不会引来皇太极的觊觎……” “理论上不会。”夏天南笃定地回答,“相比于多尔衮,此时还建在的皇太极更理智、更老练,在辽南没有平定的情况下,他不会贸然入关,把侧后方留给敌人。他为什么要亲征漠北,击败林丹汗、归化蒙古人,还要搞定朝鲜?就是为了南下之时无后顾之忧。否则大军到了明朝境内,老巢却被人抄了,麻烦就大了。” 林伟业看了看一旁的司马德,含糊地问:“那么‘一片石’会不会重现?” 夏天南笑了起来,当着司马德的面,他也不忌讳直言,反正未来的历史,司马德不知道,多半还会以为自己未卜先知。 “出现“一片石之战”这个环节是有条件的:第一,吴三桂统帅整个关宁军,掌握辽东镇大权,并且与李自成交恶,倒向了清军,并且放清军入关;第二,清军已经把蒙古诸部落、东江镇、朝鲜都征服了,没有任何羁绊,枕戈待旦,只需要等待一个合适的入关时机。这两个条件缺一不可。现在的情形是:吴三桂还不是关宁军的话事人,大权还在祖大寿手中;另一方面,辽南未平,多尔衮和豪格还被牵制在金州、旅顺口一带,少了两员大将,尤其是少了正白旗、正蓝旗的精锐,皇太极在短时间内是绝对不会南下入关的。” 林伟业若有所思:“这么说,直到我们进入京城打败李自成,北直隶还是安全的,不会被鞑子、流寇夹击?” “这个自然,要不我怎么会派慕容龙城去辽南?就是要心无旁骛解决李自成。崇祯一死,李自成的利用价值已经没有了,反而成了琼海军的绊脚石,必须除掉。攘外必先安内,这句话还是有一定道理的,解决了内部斗争,才能一心一意对付皇太极我和李自成可不是革命同志,没法联手抗清。” 京城,温府。 身为阁臣之首,温体仁也逃不过刘宗敏的魔爪,在刘宗敏的名单上,他的名字赫然排在前列。“追赃助饷”开始后,刘宗敏手下的亲信就杀气腾腾地敲开了他的大门。 好在温体仁早就收到过夏天南的书信和告诫,对这一幕早有准备,只是事情真的来临时,忍不住心中默念:莫非这位平南侯乃天神下凡,能通鬼神、预知未来?否则又如何预料到大顺军“追赃助饷”的手段,还提前让他做好了应对的准备? 他不像某些抠门的勋贵,百般抵赖,死也不承认自己的家底,更不愿拿出真金白银交给对方,而是非常爽快地让家人把早就准备好的银子装在几口箱子抬上来:“这里是白银五万二千七百两,是老夫一辈子的积蓄,现愿悉数交给大顺皇帝,以资军饷!” 为首的一名将领本来做好了“拷饷”的准备,并且带来了全套刑具,没想到这位前朝首辅这么豪爽,一时愣住了,原本的说辞都堵在了肚子里说不出来。半响才回过神来,一边地让士兵去抬那些箱子,一边笑眯眯地说:“果然是首辅,这气度,啧啧,比那些勋贵强多了。昨日,老子去了襄城伯府上,贼你妈的,一个伯爵,居然还说没银子,老子给他小火燎烧、大板痛砸,折磨一夜,才把银子吐了出来。不过也晚了,将士们已经把他的妻妾女儿都睡了,襄城伯自己也活活痛死了。要是像温大人这样,又怎么会落到如此境地……” 温体仁心中一颤,襄城伯李国桢也是崇祯时数得着的勋贵了,而且在京营中担任重要职务,没想到却落得这个下场,当下不免有些兔死狐悲之感。 得了银子,这名将领心情大好,说了句“叨扰”就要出门。温体仁假意挽留:“军爷筹饷辛苦,不如在府中休息,小酌几杯……” “免了免了,总哨爷(刘宗敏的旧称)还等着额交银子过去呢,就不耽误工夫了。” 乌压压一片全副武装的士兵退去之后,温体仁松了一口气,这才发现后背已经湿了。等关上门后,方正化探头探脑地出来,拍着胸口道:“还好阁老果断,用银子打发走了这些煞神。听说不少官吏家中都遭了秧,交不出银子得都被上了酷刑,生不如死……” 黄龙在一旁说:“阁老放心,区区几万两银子,等侯爷一到,必定会给阁老加倍补上,只要能买来平安,一切都值得。” 温体仁和方正化都知道黄龙说的“平安”是什么意思,对视了一眼后,温体仁低声问家人:“少主情况可好?” 少主就是太子朱慈,为了不暴露他的行踪,被藏在了府中隐秘的地方,而且府中上下都以“少主”代称。 家人躬身禀报:“少主情绪稳定了不少,郎中也看过了,只是急火攻心,没有大碍。” 温体仁点了点头。相对于急功近利的流寇,他毫不犹豫地把筹码压在了琼海军身上,这是一场政治命运的豪赌。只要把朱慈完好无损地交给夏天南,这一场赌局就赢了。 第七百零六章 乱象初现 真金白银缴纳了“助饷”后,温府得到了暂时的宁静。比起其他同僚,温体仁要果决得多,也幸运得多——不少官员因为达不到“助饷”的标准,活活被折磨而死,刘宗敏驻扎的田国舅府邸别院,已经死了十几个六品以上的官员。 不过宁静也只是暂时的,两天之后,坏消息接踵而至:先是破城时未来得及自尽的懿安皇后拒绝了大顺政权宫中奉养的提议,回到了娘家自缢;然后是崇祯和王承恩的尸体在煤山上找到;接下来就是藏在嘉定伯府中的永王和定王被自己的外祖父周奎献给了大顺军,关押在大牢,生死未卜。 短短几天时间,崇祯的死讯被确认,其血脉也只剩下了太子朱慈烺一人——如果不算上兵乱中失踪的坤兴公主朱媺娖的话——局面到了最坏的地步。 温体仁等人深知这种非常时期太子的重要性,保护太子的安全成了眼下最重要的事情。他们将太子藏好,府上外松内紧,府中任何人没有温体仁的准许不得外出,严防死守,以免消息泄露。就连外出采买生活必需品的家人,也是由黄龙派人全程监视。 或许应了那句话,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缉拿太子的悬赏告示已经贴到了温府的门口,搜捕太子的军队一拨拨从府外的大街上走过,可是没有人想到目标就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藏在前朝内阁首辅的家中。温体仁倒还沉得住气,可是方正化毕竟年轻,每日提心吊胆,担心大军冲进来抓走太子,将他们这些窝藏“钦犯”的人一网打尽,每日吃不下睡不宁,几日后就病倒了。 紫禁城中却是一片击掌相庆,人人欢喜不已。崇祯已经死了,他的子嗣不旺,抓了两个,只剩下一个太子,前朝皇室基本上已经铲除,登基的条件已经成熟了。 李自成将登基的诸般事宜都交给宋献策等人,再抓来几个前朝礼部官员辅佐,就等着登基大典的到来了。 就在这当口,高一功忽然来到乾清宫求见。高一功虽然在大顺军中地位不如刘宗敏等人,但身为李自成正室高桂英的弟弟,不看僧面看佛面,李自成还是颇为器重的,闻讯后在乾清宫接见了这位妻弟。 “一功,今日你求见,到底要对孤面奏何事?” 高一功扑通一声跪下:“请恕臣死罪!我大顺军驻扎北京城内,到处奸淫掳掠,皇上可曾知道?” “怎么说……到处抢劫?” “是的,有时强借不还,有时说是征用,有时半夜闯人民宅,公然抢劫。这样事经常不断,皇上可曾知道?” “你说的话可是真的?” “倘若臣说话不实,请皇上砍掉我的脑袋!” 李自成心中大为吃惊,但是还不敢相信,说道:“大军进内城之前,孤就三令五申:此时不同往日,以往那一套该收敛了,咱们现在是打天下,不是抢一把就走的流贼了。孤记得入内城后第二天,巡逻队在前门外捉到几个在商铺抢劫的兵士,宗敏当即下令将为首的小头目在十字街口斩首,将人头悬挂树上,怎么还有抢劫的事?” “刘爷杀了人没过三天,抢劫的事情又有了,愈来愈多。大街小巷,军民混杂,住在一起,巡查不易,防不胜防。二十多万人马,良莠不齐,杀一个两个人顶得屁事!……啊啊,我在皇上面前说了粗话,死罪死罪!……京城是一个有钱地方,有几家没有现成的金银?没有现成的金银首饰和各种细软之物?官兵们跟着皇上打天下,受了十几年的苦,黑眼珠见不得白银子,见了白花花的银子格外发亮,谁肯白错过这个一失去就不会再来的好时机?皇上,再这样下去,我大顺想要立国就难了,怕是会先失了人心!” 李自成沉默半响,又问:“你说还有还有奸淫之事?” 高一功忍不住热泪横流,“我大顺军进内城后前几天还好,五天以后,强奸妇女的事儿就有了。这样事儿,只要出了几桩,全城就惊慌了。到底强奸的案子有多少,很难说。虽然有些传闻是无根的谣言,但有些事千真万确。满京城哄传安福胡同一夜之间妇女投井和悬梁死了三百多人,经臣一再访查,确实有一百多人。还有一个十四岁的闺女,被拉到城头上而死。皇上,自古得民心者得天下。将士们进北京后,又是抢劫,又是奸淫,把你的好名声都败坏啦,这样下去,你的江山如何能够坐稳?如何能建立一统的铁打江山?” 李自成吃惊之余,勃然大怒在御案上猛捶一拳,问道:“大军军纪如此败坏,刘宗敏何以不管?难道他一点儿也不知道么?” 高一功压低了声音:“刘爷初时还管,等过了几天,田皇亲给他献了几个歌姬,他整日抱着美人,对其他人奸女之事也就睁只眼闭只眼了,免得手底下人说他吃肉,别人连汤都喝不得。” 李自成气得来回踱步:“岂有此理!孤还没有登基,江山尚未稳固,他们怎么能如此败坏孤的名声?” 踱步几个来回后,他突然停下来,大声说:“跟孤去找宗敏,问个明白。” 田国舅府邸,大厅。 厅中燃起火炉,炉中插着几把烧得通红的烙铁,十几名赤膊的士兵手执皮鞭围着几个绑在架子上的官员,厉声呵斥。刘宗敏坐在上首的椅子上,好整以暇地看着,身边是两个弱不禁风的女子战战兢兢给他斟酒。 一名被鞭子抽得满身血痕、衣衫褴褛的官员声嘶力竭地求饶:“刘将军,饶了下官吧,实在是拿不出这么多银子啊!” 刘宗敏哼了一声,一名士兵会意,大声说:“皇上命总哨爷追饷,规矩也很清楚:中堂七万,部、院、京堂、锦衣五万科、道、吏、部三万,翰林两万,部属而下,则各以千计矣。你是科道言官,起码也得三万两白银,否则就休想或者走出去!” 第七百零八章 待价而沽 宋献策回答:“皇上,世上之事没有绝对,敌人可以变盟友,盟友也可以变敌人,一切都绕不过一个‘利’字。” 李自成皱眉道:“孤本来认为,平南侯贸然出现在京师,虽然不怀好意,但不至于与我大顺为敌,听宋先生这么说,孤把事情想得太好了?” “不错。臣虽然没有见过这位平南侯,但闻名久矣。此人横行跋扈、自视甚高,不是一般人能降服的,皇上就算占据京城,坐上龙椅,也未必能让他心甘情愿臣服……” 李自成提醒:“这个孤有心理准备。不过平南侯在资助大顺军北上时,就已经提出了条件:他不想继续为大明卖命,却不愿背负背叛的骂名,只要孤推翻朝廷,他愿意以长江为界,平分天下。孤从没想过让他臣服……” “唔……看来唯一能制约他的也就是口碑和声名了,此人倒是爱惜羽毛,一个武人却有文人的矫情……”宋献策点点头,“即便如此,大明皇帝已死,让他忌惮的东西不复存在,皇上要小心对方过河拆桥!” “这个孤知道了,琼海军虽然厉害,二十多万大顺军占据京城,依仗高墙利炮,他们也占不到便宜。”李自成问,“倒是关宁军那边,难不成还有什么转机?孤倒想听听宋先生的高见。” “关宁军虽然号称边镇第一强军,可是向来拥兵自重,祖大寿之流也绝非什么铁骨忠臣——他能够向鞑子诈降,也能够三番五次拒绝崇祯召见入京的圣旨,品行可见一斑。吴三桂是关宁军中的后起之秀,身为其中一份子,自然也不能独善其身,无法超脱于关宁军之外。” 李自成若有所思:“宋先生的意思是:关宁军拥兵自重,只要不动他们的一亩三分地,换个人做皇帝,他们也不会起兵反抗?” “臣也是猜测,不过八九不离十,皇上大可以试试。此刻吴三桂前来勤王,多半是没有听到崇祯的死讯,皇上可以派人把消息告诉他,说不定可以就此退兵。然后再对关宁军上下封赏,就能让这支边镇强军投效我大顺也未尝可知。” 李自成大喜:“此计甚妙。就按先生说得办。”宋献策分析得头头是道,不由得他不信。如果能够兵不血刃劝退关宁军,单独应付琼海军,压力就小多了。在他看来,琼海军大兵压境,无非是为接下来的“划江而治”获得更多筹码罢了,多半是打不起来的。 在宋献策的建议下,大顺军应对南北两支大军的对策就此出炉:对琼海军,采取拖字诀,既不答应其入京的请求,也不撕破脸皮拒绝;对关宁军,则采取了怀柔的策略,以拉拢为主。 大顺政权建立的仓促,很多制度既未制定,也未完善,从上到下更没有保密的意识,对于有心人而言,是一张四面透风的房子。刘黑子和张革名仍在大顺军中,一个在明一个在暗,很快就打探到了大顺军的决策内容,几乎在李自成的使者赶往关宁军的同时,情报司的人也从广渠门混出了城,绕了个大圈子,直奔南面永定门附近的琼海军驻地。 通州,关宁军大营。 吴三桂在中军大帐接见了大顺军的使者。来人带给了他极具冲击力的消息,让他一时半会消化不了。 “圣上驾崩了?李自成称帝?” 吴三桂和几名心腹部将面面相觑。虽然从琼海军的动作中,已经隐约猜到了事情的走向,但是亲耳听到这些消息时,还是非常震撼。 使者不无得意地说:“正是。现在吾皇建立大顺朝,年号永昌,取明而代之,吴将军勤王之行,已经毫无意义。俗话说‘良禽择木而栖’,关宁军乃边镇之首,坐镇辽东、手握强军,不管谁当皇帝,地位都无法撼动,没必要对明廷愚忠,一条道走到黑,何不趁这改朝换代之际,为自己谋一条出路?” 吴三桂心中一动,问道:“不知你们主子给关宁军开出了什么条件?” 使者竖起了两根手指:“第一,关宁军坐镇辽东不变,粮饷加倍;第二,自祖将军以下,包括吴将军在内,人人加封,职位和爵位均可世袭。而关宁军要做的,只需撤回大军,不干涉京城局势即可。” 几名部将听了个个面露喜色,这样的条件很厚道,不费一兵一卒,就能人人加官进爵,而且世袭罔替,粮饷更是能加倍,实在想不出拒绝的理由。 吴三桂倒是沉稳得多,他沉默了一会,不动声色地回答:“贵上提出的条件倒也优厚,只是事发突然,又涉及整个辽东镇,吴某一人做不了主,容我考虑考虑,另外告知祖将军之后才能做决定。” 使者一听,这也是情理之中。他点点头:“吴将军说的在理。既然愿意谈,那我就回城禀报皇上,过几日再来。希望到时候能听到吴将军的好消息。” “通州离辽东距离不算近,吴某派人就算快马加鞭回锦州,也颇费时日,几日肯定不够。这样吧,我们以十日为期,十日之后,吴某必给贵上一个答复。” “那就恭候佳音,告辞。” 送走大顺军使者后,部将们纷纷问:“将军,为何不答应下来?李自成的条件很优厚啊,咱们打仗拼命,不就是图个加官进爵、封妻荫子嘛。现在不用打仗也能得到好处,惠而不费的事情,干嘛不做?” 吴三桂摇摇头:“事情没你们想的那么简单。如果没有琼海军介入,我倒是相信李自成能成气候。可是琼海军费那么大劲,不惜以火并为威胁,把我们阻挡在香河十几天,难道就是为了推李自成上位?夏天南从一个招安的海贼坐到今时今日的位置,绝不是甘为他人做嫁衣的人。先等等吧,看看局势发展再说,说不定过了几天事情就会反转。” 吴三桂还有些话没有说出来。出发勤王之前,他已经得到了朝廷封平西伯的许诺,加之眼下他并不是整个辽东的话事人,加官进爵对他意义并不是很大,答应李自成的条件,他个人得到的好处有限。既然京城局势已定,浑水摸鱼的打算落空了,他相信夏天南也绝不会无所作为,反正都是待价而沽,为什么不等买方互相抬价,把自己卖个好价钱呢? 1/9 23:17:31|48597999 第七百零九章 先抑后扬 事实证明吴三桂的担忧不是空穴来风,大顺军使者走后第三天,琼海军的使者也来了。相比于大顺军随便派个路人甲充任使者,琼海军的使者规格要高得多,由司马德亲自出面,并由特战队随行护送。 扩充后的特战队达到了两千人,全部是优中选优的军中精锐,得益于高强度的训练和充足的营养,个个肌肉结实、煞气逼人。看到对方整齐的队列,疾如风不动如山的气势,加上统一的军服、一水的制式线膛枪加成,素来以精兵自居的关宁军看了看自己腰间挂的简陋的三眼铳,也有些自惭形秽。 吴三桂看到这一行人,心中暗自心惊。这两千来人的队伍,比起前几日看到的琼海大军,似乎更为精锐,连祖大寿身边的家丁也赶不上,这些人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杀气和自信,似乎只在鞑子的巴牙喇身上看到过。看来琼海军的实力远比自己估计的要强,对于这个对手,必须要重新评估才行。 等看到铁塔一般的黄猛甲之后,关宁军上下忍不住发出了低低的惊叹声。这样的巨汉,即便在辽东也罕见,南方那种烟瘴之地又如何出现这种人的? 黄猛甲经历了几年的战火洗礼,已经从一个只凭蛮力争勇的黎人峒主,蜕变成了一个战神级的人物,他个子本就魁梧高大,再坐在高大的坐骑上,几乎是俯视着面前的关宁军骑兵,眼神中那种傲睨天下的气势,怎么都遮挡不住。被他眼神扫中的关宁军骑兵,心里发憷,不由自主地退后了两步。 怀着复杂的心情,吴三桂接待了司马德一行。 司马德倒是礼数周到,他向吴三桂躬身行礼,顺便简明扼要地介绍了自己的身份。 “琼海军军机参谋长司马德,见过平西伯。” 听见平西伯这个称呼,吴三桂不由自主地昂首挺胸,谦虚地回答:“司马先生客气,平西伯这个爵位,只是先皇口谕中提及,并未敕封。眼下先皇已殁,自然也是做不得数了,吴某当不起这一声平西伯。” 苏粗腿已经在香河提起过这茬,吴三桂对于琼海军知道他这个尚未正式敕封的爵位,已经有心理准备了。不过苏粗腿称呼他时带着几分戏谑,并无尊敬之意,而司马德不管真心还是假意,这一声平西伯很诚恳,给足了他面子。 只是这个军机参谋长是个什么路数,貌似朝廷军中并无这个职位啊?吴三桂暗想。不过能让这样的两千精锐护送,想必也是琼海军中极为重要的人物。 果然,对方似乎是看出了他的疑惑,主动解答:“在下一介书生,提不起枪、挥不动刀,手无缚鸡之力,承蒙平南侯看重,让在下参赞军机,帮着出出主意。在下虽不才,但是对诸葛孔明、刘伯温等巨擘是极为佩服的。这次来贵军商议要事,也是平南侯信任,涉及天下大势,在下实在诚惶诚恐。” 司马德何其精明,短短几句话,就把吴三桂想知道的和没想到的,都交代清楚了。这番话有两个重点:第一,本人在琼海军中地位非常重要,和诸葛亮、刘伯温差不多;第二,我们看得起你,把这次谈判看做能够影响天下大势的重要事件。 吴三桂听了这话,心里舒坦多了。琼海军派出了军师级别的人物,说明尊重他;把他看做能够影响京城政局走向的重要人物,说明了他扮演角色的重要性。比起大顺军居高临下封赏的口吻,琼海军这种平等相处的态度无疑让人更能接受。 在可左可右的抉择中,细节往往决定成败。司马德几句话,就让吴三桂心中的天平开始倾斜了。他热情的请司马德进中军大帐,说:“虽然吴某未受朝廷敕封爵位,只是区区一个宁远总兵,没有先生说得这么重要,对天下大势也影响不了什么,但是来者是客,请先生入内细谈。” 司马德微微一笑,临行前将军说得果然不错,在香河给吴三桂一个下马威,然后现在再捧一捧,来个先抑后扬,吴三桂多半会吃这套,谈判的主动就落在了己方手中。 “平西伯何出此言?京城虽然遭遇变动,但大明并未亡国,先皇定下的事情,自然要落到实处,这个伯爵之位,肯定是跑不掉的。” 吴三桂瞪大眼睛望着司马德,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这话信息量很大啊!难道夏天南这么有把握对付几十万流寇大军,而且要保住大明不亡? 这其中的曲折,不是一时半会能琢磨透的,不过追封平西伯这件事,对他是百利无一害的好事,自然乐见其成。吴三桂稳住心神,恭敬地说:“请先生入大帐详谈。” 等司马德随吴三桂进入大帐之后,黄猛甲旁若无人地上前,站在大帐门口,宛如守护南天门的天神一般,让人不敢靠近。十几名心腹手下也在他左右站成一排,挡住了大帐入口。 对于这种反客为主的行为,关宁军忌惮之余,心里颇有些忿忿不平。不过也只是心里想想,口中不敢说出来。先不说打不打得过,自家将军对人家这么客气,肯定是不能动手了,这哑巴亏只能吞下。 大帐之中,只剩下吴三桂和司马德两人,没有了闲杂人等,也就没有了顾及,两人直奔主题。 司马德开门见山:“在下知道李自成的人来过,提出了什么条件,猜也猜得到,无非是封赏和粮饷罢了。不管这些条件平西伯看不看得上眼,李自成的龙椅坐不坐得稳都难说,这些许诺也未必能兑现,只是空中楼阁罢了。” 对于琼海军的情报之准,吴三桂已经见怪不怪了,他也没有纠缠这些枝节问题,直接问:“关宁军虽然地处辽东偏远之地,却也不是无足轻重的卒子。眼下先皇驾崩,后继无人,大明江山岌岌可危,到底平南侯是如何打算,想让关宁军怎么做,又能给咱们什么好处,请先生不妨直言。” 第七百一十章 风云突变 司马德轻轻笑了一声:“关宁军乃边镇第一强军,举足轻重,自然不是无足轻重的小卒子,这个我们自然省的。不过先皇虽殁,却并非后继无人。实不相瞒,我们派出了人手,和宫中的重要人物联手,在乱军之中保住了太子,眼下藏在一个安全的所在。” “太子没死?”吴三桂一凛,这个筹码很重,足以改变这场剧变的走向。作为名正言顺的储君,其代表的政治意义,傻瓜都能掂量出轻重。 “正是。”司马德说,“可能平西伯尚不知道京城的局势:现在大顺军倒行逆施,派刘宗敏‘拷饷’,用刑逼迫文臣武将、皇亲贵胄缴纳银子作为大军粮饷,已经让不少人倾家荡产,甚至有几十名六品以上官员惨死在酷刑之下,平民百姓亦不能幸免,家中糊口的薪米也被充作军资,家家无米下锅。从官吏到百姓,对大顺军万般不满,不过是慑于淫威,敢怒不敢言而已,只要大军入城,打出太子的旗号,登高一呼,必然众山响应,驱逐甚至剿灭大顺军只是迟早的事。” 吴三桂刚到通州,还真不知道大顺军在京城内的所作所为,听闻李自成及其手下这般“拷饷”,顿生兔死狐悲之感。关宁军占据辽东膏腴之地,坐拥万亩良田,还有朝廷源源不断的粮饷,已经形成了一个拥兵自重的既得利益集团,对于这种剥夺财富的手段有天然的抵触。李自成既然能对付京城的权贵,只要腾出手来,难保不会对付财大气粗的关宁军,所谓拉拢封赏,想必只是缓兵之计罢了。 他闻言大怒,拍案而起:“这般倒行逆施,岂能得人心?吴某身为大明武将,既然太子尚在,自然是要拥立太子继位,义不容辞!” 司马德笑道:“不愧为先皇委以重任的臣子,平西伯这话可谓掷地有声,先皇要是泉下有知,想必也是甚为欣慰。” 吴三桂表明了立场之后,话锋一转:“不过丑话说在前头,吴某身为大明臣子,可以粉身碎骨以报君恩,但是手底下这些将士们的前程,也是要考虑的。他们都是上有老下有下的人,总不能靠忠义当饭吃,等到闯逆溃败之后,不知道平南侯如何安置吴某这些兄弟?” 司马德自然清楚吴三桂这是在试探己方的底细,话说的大义凛然,看上去是关心部下,不过是托辞罢了,实际上就是想知道琼海军能开出什么价码。 “临行前,将军有过交代:只要平西伯配合我军拨乱反正,恢复大明正朔,等局势稳定之后,会向新皇建议,追封平西伯的爵位,任命你接任辽东前锋总兵官,挂征辽前锋将军印,世代镇守辽东。” 吴三桂闻言大喜,相比于大顺军使者提出的条件,显然这个价码更合自己胃口,个人的好处要大得多。他假意踌躇:“现任辽东总兵官是吴某的舅舅,并无过失,贸然取而代之,似乎不妥。” 司马德“义正言辞”地回答:“祖总兵虽然功劳显赫,但毕竟年事渐高,给年轻人让路也是理所当然。朝廷也不会亏待他,届时会调他入京,担任大都督之职,加太子太保,荣享天年,想来也不会有什么意见吧?” 吴三桂放下了心,“平南侯考虑周全,吴某还有什么可说,唯有鞠躬尽瘁,为新皇登基效力。”虽然对方言语中已经“代替”朝廷作出了决定,可是吴三桂一点也不觉得违和。手握强兵,还有太子这个筹码,把持朝政、掌控话语权是水到渠成之事。 价码谈拢,两人对视一眼,开怀大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接下来就是商议细节,司马德低声对吴三桂说:“平西伯不需要真动刀枪,只需如此……” 吴三桂一边听,一边连连点头:“平南侯算无遗策,吴某一切照做便是。” 而紫禁城中的李自成并不知道这一切,他接到使者的回报后,便安心等着吴三桂那边的消息。在他看来,只要稳住了吴三桂的关宁铁骑,亦敌亦友的琼海军就好对付多了。于是他命令加紧筹备登基大典的进程,只要生米煮成熟饭,造成既定事实,想必夏天南也不会大费周章来争这个皇位,多半会乖乖地撤回长江以南,双方进入之前说好的“划江而治”的模式。 只是世事不遂人愿,仅仅一天之后,广渠门守将急报:接到城外北面探马回报,原本驻扎通州的关宁军开始向京城运动,而且派出大批游骑遮蔽战场,一言不合就斩杀了不少大顺军的探马,完全不是和谈的模样,倒像是要开战。 “怎么回事?”李自成大怒,摔了几个乾清宫中的珍贵瓷器,大声说,“不是说以十日为期,回复消息吗,怎么就动上手了呢?” 接到消息紧急入宫的众将领们个个面面相觑,他们也回答不出这个问题。 人群中的宋献策思索了一会,越众而出,“皇上,此事有蹊跷。如果吴三桂打定了主意要与大顺为敌,就不会约定十日之期;就算是锦州的祖大寿让吴三桂改变主意,这时间也对不上,两天之内,除非插上翅膀能飞,否则不可能从通州到锦州跑个来回……” “宋先生的意思是?” “有可能是琼海军从中作祟,不知道给吴三桂灌了什么迷魂汤,让吴三桂反水。” 李自成沉默了。如果真是这样,那么对大顺军很不利,同时面对名震边关的关宁铁骑和从无败绩的琼海军,压力太大。 有段日子没有在宫中露面的刘宗敏站了出来,大喇喇地说:“怕个求!皇上,咱们二十万大军又不是摆设,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这两伙人就算真的联手,咱们打过去便是。从河南一直打到京城,大顺军怕过谁来着?” 高一功冷不丁来了一句:“既然刘将军不把他们放在眼里,不如勇挑重担,领兵出城击溃这两支大军,替皇上分忧。” 1/11 23:14:54|48835498 第七百一十一章 如何破局? 听见高一功的话,刘宗敏大怒:“贼你妈!凭什么让老子去打?从河南一路过来,都是老子充任先锋,好不容易在京城喘口气,这次老子还就不去了。田见秀、郝摇旗、李过,还有你高一功,都可以去,大顺军又不是老子一个人能带兵打仗!” 被他点名的几名大将不高兴了,田见秀阴着脸没吭声,郝摇旗站了出来,不服气地说:“你刘总哨虽说在北上途中打败过一些散兵游勇,却也在保定吃过败仗,何况到了京城之后,清宫与拷饷的肥差都给了你,大伙可都没说啥……” 刘宗敏盯着他恶狠狠地说:“胜败乃兵家常事,难不成你郝摇旗就是常胜将军不成?当年被曹文诏追着到处跑的也不知道是谁?现在眼红老子的差使了?七天八百万两银子,有本事你也弄出来给老子看看!” 郝摇旗哼了一声:“不就是上刑吗,是人就会。给我十天时间,我弄出一千万两银子给你开眼!” 眼见争论升级,双方剑拔弩张,似乎下一刻就会打起来,李自成终于开口了。 “行了,都给孤住口!” 几人回头看了李自成一眼,勉强闭上了嘴,只是脸上仍然是愤愤不平的神色。 “大敌当前,说是大顺军存亡之际也不为过,居然还在孤的面前为了鸡毛蒜皮的事情争执,真是烂泥糊不上墙。”李自成脸色铁青地说,“这里没有外人,有些话说出来也无妨。我大顺说是二十万大军,可是真正能打的精锐也就一两万人,其余的人跟着打打顺风仗还成,一旦战事不利,恐怕跑得比兔子还快。而关宁军和琼海军都是身经百战的强军,无论对上谁,孤都不敢自称稳操胜券,何况是同时面对两者?” 李过站出来说:“皇上何必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大顺军如今的局面也是一刀一枪拼出来的,仗打得多了,泥腿子也成了精兵,臣就不相信关宁军和琼海军就是三头六臂。再说了,琼海军是敌是友还未确定,不妨派人去试探一番,总胜过在这里胡乱猜测。” 李自成点点头:“过儿言之有理。既然无法拉拢关宁军,就与琼海军共进退。拉一派打一派,总能立于不败之地。” 宋献策眼睛转了转,说道:“皇上,就算要与琼海军谈,也不能操之过急,先等一等,待关宁军兵临城下之时,看看其真实实力再说——听说关宁军全是骑兵,就算再强悍,也不能骑着战马攻城,只要我军不出城野战,其能奈我何?” 殿中众人眼前一亮,对啊,关宁军都是精锐骑兵,难不成用这些人蚁附攻城?那真真是暴殄天物了。 郝摇旗竖起大拇指:“先生心思缜密。郝某人就没想到这一点。这么说来,除非关宁军避长扬短,否则主动权就在我大顺手中了。” 宋献策谦虚回答:“郝将军谬赞了。” 李过问:“那要是关宁军有大批步军随行,有能力攻城呢?” “那就北面守,南面谈。”宋献策说,“京城这么大,关宁军绝对无法围城,只能集中攻北面广渠门。咱们一边守城,一边派人从南面永定门出城与琼海军联络,夹击关宁军。如果能够说动平南侯本人入城就最好不过了——听说他并无成年子嗣,全军以他一人为首,倘若有个三长两短,只怕大军会四分五裂,树倒猢狲散……” 李自成眼中精芒一闪,会意地说:“只要他敢来,在这乾清宫内外,埋伏一百刀斧手,孤给他来个摔杯为号……” 宋献策拱手说道:“那就要贺喜皇上去一强敌了。只要平南侯一死,琼海军四分五裂不足为惧,而关宁军长途奔袭,粮草难以为继,僵持数日就会离去,两军一散一退,则京城大局可定,大顺江山可定!” “哈哈哈……”李自成朗声大笑,走下台阶,双手虚托宋献策,“这一招连消带打真是漂亮,不管是关宁军还是琼海军都在先生的算计之中。孤何其有幸,能遇到先生这样的大才辅佐,有先生在,则大顺江山稳如磐石。” “皇上过奖,臣愧不敢当。”宋献策嘴上谦让,心里却喜不自胜。自从大顺军北上途中加入这个团体后,自己一直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抓住每个机会展示自己的韬略和才干,一点一点积攒自己的口碑,因为在这个流寇出身的团体里,读书人是不怎么受待见的,只要办事出现纰漏,就会被无情地抛弃。而现在,这个团体的最高领袖终于完全认可自己了,飞黄腾达,指日可待。 虽然这次君臣召对刻意避开了刘黑子等人,但是凭借刘黑子平时刻意结交的人脉和上下打点,旁敲侧击之下,也了解了一些蛛丝马迹,加上卧底的张革名暗中打探,两人把掌握的情况两下一对照,乾清宫中定下的策略也就呼之欲出了。 刘黑子赶紧派人潜出城报信,免得夏天南决策失误。他不无忧虑地想:流寇摸准了关宁军不善攻城的弱点,又给将军布下陷阱,利用关宁军施压的计策可能会流产,而且入城后还有危险,不知道将军该如何破局? 接受了宋献策的建议后,李自成不急着与琼海军联系,而是坐等关宁军的到来。两日后,他等来了这支名震辽东的军队。 大顺君臣齐聚广渠门城楼,观望着北面的情况。漫天灰尘中,大批骑兵慢慢走近了众人的视野,即使隔着老远,也能看得出这些骑兵的彪悍和自负。不过在灰尘中,并看不到步兵的身影。 高一功大喜:“果然如宋先生所言,关宁军都是骑兵。就算他们再能打,也无法攻城,事情就好办了。” 李自成目力很好,他一直盯着对面,皱眉道:“先别急着下结论,再看看,孤总觉得不对劲。骑兵一直压着速度,似乎是在等候什么……” 郝摇旗用手遮住阳光,一边眺望对面,一边说:“皇上说得不错,臣也觉得有些蹊跷……” 过了一会儿,灰尘渐渐散去,眼前的一切让城楼上众人目瞪口呆。只见大批骑兵的身后,是如林的刀枪和招展的旌旗,数万步兵迈着整齐的步伐前进,杀气腾腾,一股让人窒息的气势迎面而来。 1/13 0:15:45|48896119 第七百一十一章 如何破局? 听见高一功的话,刘宗敏大怒:“贼你妈!凭什么让老子去打?从河南一路过来,都是老子充任先锋,好不容易在京城喘口气,这次老子还就不去了。田见秀、郝摇旗、李过,还有你高一功,都可以去,大顺军又不是老子一个人能带兵打仗!” 被他点名的几名大将不高兴了,田见秀阴着脸没吭声,郝摇旗站了出来,不服气地说:“你刘总哨虽说在北上途中打败过一些散兵游勇,却也在保定吃过败仗,何况到了京城之后,清宫与拷饷的肥差都给了你,大伙可都没说啥……” 刘宗敏盯着他恶狠狠地说:“胜败乃兵家常事,难不成你郝摇旗就是常胜将军不成?当年被曹文诏追着到处跑的也不知道是谁?现在眼红老子的差使了?七天八百万两银子,有本事你也弄出来给老子看看!” 郝摇旗哼了一声:“不就是上刑吗,是人就会。给我十天时间,我弄出一千万两银子给你开眼!” 眼见争论升级,双方剑拔弩张,似乎下一刻就会打起来,李自成终于开口了。 “行了,都给孤住口!” 几人回头看了李自成一眼,勉强闭上了嘴,只是脸上仍然是愤愤不平的神色。 “大敌当前,说是大顺军存亡之际也不为过,居然还在孤的面前为了鸡毛蒜皮的事情争执,真是烂泥糊不上墙。”李自成脸色铁青地说,“这里没有外人,有些话说出来也无妨。我大顺说是二十万大军,可是真正能打的精锐也就一两万人,其余的人跟着打打顺风仗还成,一旦战事不利,恐怕跑得比兔子还快。而关宁军和琼海军都是身经百战的强军,无论对上谁,孤都不敢自称稳操胜券,何况是同时面对两者?” 李过站出来说:“皇上何必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大顺军如今的局面也是一刀一枪拼出来的,仗打得多了,泥腿子也成了精兵,臣就不相信关宁军和琼海军就是三头六臂。再说了,琼海军是敌是友还未确定,不妨派人去试探一番,总胜过在这里胡乱猜测。” 李自成点点头:“过儿言之有理。既然无法拉拢关宁军,就与琼海军共进退。拉一派打一派,总能立于不败之地。” 宋献策眼睛转了转,说道:“皇上,就算要与琼海军谈,也不能操之过急,先等一等,待关宁军兵临城下之时,看看其真实实力再说听说关宁军全是骑兵,就算再强悍,也不能骑着战马攻城,只要我军不出城野战,其能奈我何?” 殿中众人眼前一亮,对啊,关宁军都是精锐骑兵,难不成用这些人蚁附攻城?那真真是暴殄天物了。 郝摇旗竖起大拇指:“先生心思缜密。郝某人就没想到这一点。这么说来,除非关宁军避长扬短,否则主动权就在我大顺手中了。” 宋献策谦虚回答:“郝将军谬赞了。” 李过问:“那要是关宁军有大批步军随行,有能力攻城呢?” “那就北面守,南面谈。”宋献策说,“京城这么大,关宁军绝对无法围城,只能集中攻北面广渠门。咱们一边守城,一边派人从南面永定门出城与琼海军联络,夹击关宁军。如果能够说动平南侯本人入城就最好不过了听说他并无成年子嗣,全军以他一人为首,倘若有个三长两短,只怕大军会四分五裂,树倒猢狲散……” 李自成眼中精芒一闪,会意地说:“只要他敢来,在这乾清宫内外,埋伏一百刀斧手,孤给他来个摔杯为号……” 宋献策拱手说道:“那就要贺喜皇上去一强敌了。只要平南侯一死,琼海军四分五裂不足为惧,而关宁军长途奔袭,粮草难以为继,僵持数日就会离去,两军一散一退,则京城大局可定,大顺江山可定!” “哈哈哈……”李自成朗声大笑,走下台阶,双手虚托宋献策,“这一招连消带打真是漂亮,不管是关宁军还是琼海军都在先生的算计之中。孤何其有幸,能遇到先生这样的大才辅佐,有先生在,则大顺江山稳如磐石。” “皇上过奖,臣愧不敢当。”宋献策嘴上谦让,心里却喜不自胜。自从大顺军北上途中加入这个团体后,自己一直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抓住每个机会展示自己的韬略和才干,一点一点积攒自己的口碑,因为在这个流寇出身的团体里,读书人是不怎么受待见的,只要办事出现纰漏,就会被无情地抛弃。而现在,这个团体的最高领袖终于完全认可自己了,飞黄腾达,指日可待。 虽然这次君臣召对刻意避开了刘黑子等人,但是凭借刘黑子平时刻意结交的人脉和上下打点,旁敲侧击之下,也了解了一些蛛丝马迹,加上卧底的张革名暗中打探,两人把掌握的情况两下一对照,乾清宫中定下的策略也就呼之欲出了。 刘黑子赶紧派人潜出城报信,免得夏天南决策失误。他不无忧虑地想:流寇摸准了关宁军不善攻城的弱点,又给将军布下陷阱,利用关宁军施压的计策可能会流产,而且入城后还有危险,不知道将军该如何破局? 接受了宋献策的建议后,李自成不急着与琼海军联系,而是坐等关宁军的到来。两日后,他等来了这支名震辽东的军队。 大顺君臣齐聚广渠门城楼,观望着北面的情况。漫天灰尘中,大批骑兵慢慢走近了众人的视野,即使隔着老远,也能看得出这些骑兵的彪悍和自负。不过在灰尘中,并看不到步兵的身影。 高一功大喜:“果然如宋先生所言,关宁军都是骑兵。就算他们再能打,也无法攻城,事情就好办了。” 李自成目力很好,他一直盯着对面,皱眉道:“先别急着下结论,再看看,孤总觉得不对劲。骑兵一直压着速度,似乎是在等候什么……” 郝摇旗用手遮住阳光,一边眺望对面,一边说:“皇上说得不错,臣也觉得有些蹊跷……” 过了一会儿,灰尘渐渐散去,眼前的一切让城楼上众人目瞪口呆。只见大批骑兵的身后,是如林的刀枪和招展的旌旗,数万步兵迈着整齐的步伐前进,杀气腾腾,一股让人窒息的气势迎面而来。 第七百一十二章 战争阴云 “这不可能,关宁军勤王,长途奔袭,讲究一个快字,怎么可能调集这么多步军随行?”原本非常笃定的宋献策茫然不解,“这骑兵加步军,一眼望去没有十万也有五六万。步军会拖慢大军的行军速度,增加后勤压力,从宁远到京城这么远的路程,人吃马嚼的,这粮秣供给也跟不上啊。” 大顺君臣个个面色凝重,不管来龙去脉如何,关宁军拥有攻城的步兵这是亲眼所见的事实,这样一来,原来的计划都落空了,局面登时被动起来。 一片寂静中,刘宗敏阴阳怪气地说:“书生就是书生,纸上谈兵终究不行,打仗还得靠咱们这些泥腿子……” “住嘴!”李自成低声阻止刘宗敏的奚落,转头向左右下令,“事情有变,赶紧调集重兵防御广渠门一带,然后派人与平南侯联络。”大顺政权初建,自己还未登基,人心不稳,如果被强敌两面夹击,就算一时半会城墙没被攻破,重压之下,也难保城内不出乱子,说不定那些投降的京营军队和前朝余孽就会蠢蠢欲动。 无论如何,必须拉拢其中一派,共同对付另外一派。李自成暗中捏紧了拳头,下定了决心,好不容易从陕北辗转来到京城,打下了这大好局面,绝不能毁于一旦。 城外,吴三桂志得意满地坐在马背上,望着广渠门城楼聚集的人群。即使看不清面貌,他也猜得到,那些人肯定是大顺军的重要人物,说不定李自成也在其中。这支骑兵加步兵的混合部队一出现,必定对他们造成了极大的震撼,此刻多半是惊慌失措,紧急商议对策吧? 他扭头看了看身后一望无际的步兵军队,心中得意之余,也冒出了一个念头:要是这些兵都是自己的,那该多好?这样强大的步兵,配合来去如风的关宁铁骑,纵横天下,谁人能敌?虽然在宁远,自己依靠琼州提供的火器,训练了一支几千人的队伍,但是无论从军纪、实战经验、兵力数量,都比不过这些人。 苏粗腿远远地落在后面,骑马行走在步兵阵列的前方,看见吴三桂回头,四目相对之时,微微笑了笑,算是表示友好。 吴三桂还以一笑,然后转回了头。撒豆成兵只是戏文中才有的事情,这些兵可不是天下掉下来的,正是曾经与他对峙的琼海第三军。 整件事情的起因要追溯到两天前。 司马德与吴三桂谈妥了合作事宜后,顺势提出:“关宁军全是骑兵,只要流寇不傻,就明白攻城是贵部的弱点。如果就这么去京城,恐怕不能给他们施加足够的压力。” “那该怎么办,吴某也没法变戏法。此次勤王走得仓促,为了早日抵达京城,都是清一色的骑兵,步兵一个也没带……” “平西伯稍安勿躁,我家将军已经想到了这一点。在贵部的身后,正是我部第三军,统兵将领姓苏,和平西伯打过交道的……” 吴三桂眼睛一亮,立刻明白了。 “让这支大军和我关宁军临时编在一起,来个瞒天过海,给流寇造成即将攻城的假象?” 司马德抚须大笑:“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痛快,正是如此。” 苏粗腿一直跟在关宁军的后面,只不过行军速度追不上骑兵,拉开了一段距离。计划定下之后,吴三桂原地等待,与他会合,司马德亲自向苏粗腿交代了相关事宜,才有了广渠门外的这一幕。 大军兵临城下,给了李自成非常大的压力。大顺军分散在四九城各处的兵力被下令紧急集合,成群结队开往北城,增加防御的力量,战争的气氛笼罩在京城的上空。 往北城开拔的部队中,不管是将领还是普通士兵都神情严峻。眼下的情况与之前攻打内城时截然不同,当时面对的是军心涣散、战力低下的京营,大顺军占据压倒性的优势,整个北直隶也没有其他势力介入,而现在面对的是大明最强的边军,所有人内心深处对官兵的恐惧又重新冒了出来当初被洪承畴、曹文诏等人追得狼狈不堪的情景还历历在目。 京城百姓的政治敏感性很强,机灵点的人很快就从街上匆匆走过的大顺军士兵脸上的表情洞悉了一切,他们兴奋地奔走相告:“关宁军和琼海军都来勤王了,这是大明一南一北最强的大军,流贼的好日子就快到头了!” 虽然这些议论都是私下进行,不敢公开传播,但还是被大顺军发现了蛛丝马迹。为了控制局面、稳定人心,李自成下谕四处抓捕妄议“国事”的人,全部投进大牢。即便是这样,刚刚成立的大顺政权即将垮台的消息还是如同瘟疫一样四处蔓延开来。 关宁军抵达京城后的第二天凌晨,天还没大亮,永定门打开了一道缝隙,一行人鱼贯出城,往南面疾驰而去。 夏天南布下的棋子有了效果,一切都朝着他预料的方向进行。在琼海军营地中军大帐,他迎来了大顺军特使高一功。 高一功一行在刘黑子的陪同下,天亮时到达了琼海军的营地。还在几里之外时,层次分明、井然有序的营地就给了他深刻的印象,在他的记忆中,洪承畴治下的剿寇大军也没有这样的军纪。 进入营地后,出操晨训的士兵让高一功非常惊讶,他扭头问刘黑子:“贵部远征在外时,也会操练?难道不该保留体力用于打仗吗?” 刘黑子笑道:“除了作战,琼海军无时无刻不在训练,即便是出征也不例外,只不过操练的强度略微减轻而已。琼海军吃得好、练得勤,体力充沛的很,不需要刻意保存体力。” 高一功留意了一下,发现这些操练的士兵全副武装,背着份量不轻的火铳和子弹袋,步伐整齐地围着营地周围跑圈,和官兵花哨的阵法操练截然不同。 面对他的疑问,刘黑子耐心解释:“这是训练体能,负重拉练,强度接近实战。琼海军操练的目的是让兵士们能跑、能打、能抗,官兵那些阵法华而不实,一点用也没有。在琼州的话,操练还包括队列和射击训练,科目要比现在复杂一些。” 第七百一十三章 艰难的选择 听了刘黑子的解释,高一功的疑惑更深了。 “按这样的操练强度,恐怕官兵的家丁也不过如此,不知道饷银给多少,这样的兵在贵军中有多少人?” 刘黑子骄傲地挺起了胸膛,回答:“不算上以耕代练的屯丁,琼海军现在共计三个军,每军一万五千人,加上独立炮兵团,正好五万人,全部都是一样的操练强度。至于饷银,官和兵不一样,老兵和新兵也不一样,不过刚进来的新兵也有一两银子一个月,衔级越往上饷银越高,到了营长级别,相当于千总,二十多两银子一个月,比官兵的家丁只高不低,而且琼海局饷银都是足额发放,绝无克扣……”对于军队人数,按照来自夏天南的指示,他也没有刻意隐瞒,反正迟早会被大顺军知道。 高一功彻底被震住了,千总就有二十多两一个月,而且没有任何克扣,一年就是几百两!这几乎相当于一个朝廷三品官员的全年俸禄了。难道琼海军是用家丁的标准打造了一支五万人的大军? 五万家丁……高一功不敢细想,这未免也太吓人了。曹文诏那样的狠人,军中的核心力量也就几百家丁,在陕北已经能把他们打得生活不能自理了,刘黑子如果没有说谎,琼海军的真实战斗力深不可测。 他试探道:“贵军重金打造了这样一支精锐之师,难怪短短几年功夫,就能一跃成为天下强军,平南侯自然不愿为人臣子,供人驱策了……” 刘黑子狡黠一笑:“将军的格局,不是我等下属能揣测的,那是他和大顺皇帝之间的事情……至于精锐之师嘛,呵呵,大顺军坐拥二十万大军,也是天下数得着的强军……” 高一功暗自叹了口气,虽然人家嘴上客气,但自家事自己知,所谓二十万大军,真正靠得住的还是老营,其他人就上不了台面了。何况这为数不多的老营,面对饷银充足、精于操练的琼海军普通士兵,也未必稳操胜券。 他心神不宁的时候,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中军大帐的门口。一排彪悍的士兵端着擦得锃亮的火铳,铳口的枪刺闪着令人心悸的寒光,个个眼神不善地盯着他。 高一功明白这是给使者的下马威,他老老实实低头哈腰,放低姿态,跟随刘黑子进了大帐。 进了大帐之后,只见左右两排军官,身着统一的笔挺军服,个个站得笔直,纹丝不动、目不斜视,浑身散发着一种军人特有的气质,全场掉根针都能听见声音,这让高一功有些自惭形秽大顺军将领不少,论打仗,经验也很丰富,不过出身草根,也没有严明的军纪约束,完全一副大碗喝酒、大秤分金的山大王做派,和这些琼海军高级军官没法比。 抬眼望去,坐在上首的是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看起来很年轻在这个营养普遍不足、四十来岁就能自称老朽的年代,来自后世的夏天南先天体质远强于同龄人,要比真实年纪看上去年轻得多,三十岁左右却看起来和二十岁的人差不多。 毫无疑问,这位肯定就是琼海军的掌舵人平南侯了。高一功虽然惊诧于对方的年轻,但丝毫不敢怠慢,恭恭敬敬行礼:“大顺军高一功,见过平南侯。” 夏天南呵呵笑道:“大顺和我部是友军,不必如此见外。来人,给高将军看座。” 一名士兵引领高一功来到左边上首的一张椅子,可是高一功却不坐,他谦虚地说:“平南侯的部将都站着,高某不敢托大,要不站着回话也行。” “呵呵,高将军太客气。”夏天南对众人说,“都听见了吧,你们站着,让客人不自在,都坐下吧。” 命令一下,军官们齐刷刷地坐下,整齐划一的动作让高一功眼皮子跳了跳。连这些高级将领都能这样令行禁止,下面普通的官兵恐怕军纪更严格吧?对于大顺军的未来,高一功产生了深深的担忧。 对于高一功的来意,夏天南早就弄清楚了,但是他也不点破,装作毫不知情。 “不知道贵上派高将军前来,所为何事?” 高一功组织了一下语言,谨慎地回答:“禀平南侯:大顺军顺利攻占京城,完成了与贵军的约定,本想按照之前所说,两家以长江为界,各占半壁江山,但是关宁军忽然南下,作出咄咄逼人的态势,形势有变。皇上命高某前来,就是想与平南侯商议,如何解决此事。” “皇上?呵呵,贵上称帝的速度倒是不含糊……”夏天南好整以暇地说,“他是全权委托你来谈,还是和我面谈?” “皇上并未交代细节,只是命高某来请平南侯亲自入宫详谈……” “进宫详谈?唔……”夏天南的手指轻轻叩击着扶手,温和而坚定地说,“非常抱歉,我不可能接受这样的提议。倒不是信不过贵军,只是当初信任大明皇帝,以有功之身轻车简从进京,却差点死在大炮之下,经过这一出之后,我发誓,不管是谁坐在紫禁城里,我都不会轻易入京,以身涉险。要是你们的皇帝在宫里埋伏刀斧手,摔杯为号,一拥而上,我找谁喊冤去?” 高一功非常尴尬,这正是宋献策向李自成提议的计策,没想到人家根本不打算入套,还裸地点出来了。 “平南侯肯定是有误会,皇上不是过河拆桥的人,大顺军能够迅速崛起,并且攻占京城,也多亏了平南侯的鼎力相助……” 夏天南没有继续纠缠这个话题,径直说:“既然李自成没有授权给你,那么你就带话回去:如果有诚意谈,就让他出城和我面议;或者他想直接拉我上贼船,共同对付关宁军,就打开城门让我军入城;如果两者都不选,那么就别怪我不仁义大顺军和关宁军两虎相争必有一伤,我就在南面坐山观虎斗,等你们分出了高下,再决定如何做。” 高一功听得冷汗直流,这样的一支强军在一旁虎视眈眈,就算能挡住关宁军的攻势,大顺军恐怕也凶多吉少。对方给出的选项,无论哪个,都是艰难的选择。 第七百一十四章 将计就计 “什么?让孤出城与他面议,绝不可能。” 李自成听了从琼海军营回来的高一功的禀报,断然拒绝了这个提议。他以己度人,既然自己能设套引夏天南入瓮,自然也害怕对方做手脚,让他出城以后再也回不来。 高一功也知道李自成不会接受这个提议,试探道:“那皇上的意思是打开城门,让琼海军入城?” 李自成头摇得像个拨浪鼓,“那也不行,你都说了,亲眼所见,琼海军军纪严明、战力深不可测,夏天南又是一个不甘心供人驱策的枭雄人物,把大军放进城,天知道他们会干出啥事来?说不定眼热孤的这张龙椅,顺手就抢夺了去呢……” “可是夏天南也说得再明白不过了,如果皇上既不出城,又不让他进城,那就坐山观虎斗,任我们大顺和关宁军打个你死我活……” 宋献策插话道:“这只是客气的说法,恐怕其真实的想法是等我们两边打得两败俱伤,他再痛打落水狗,趁你病要你命,轻轻松松就灭掉了两支大军,这紫禁城的主人,恐怕就要易主了!” 李自成头疼不已:“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孤该如何做?” 宋献策想了想,说:“那夏天南吃定了皇上不愿腹背受敌,才提出这般苛刻的条件。不过化解他这般咄咄逼人的势头也并非不可能。皇上固然担心被关宁军和琼海军南北夹击,但他们两家同样也不是一条心,反过来夏天南也怕大顺和关宁军联手对付他,不会逼得太狠,否则适得其反……” 高一功奇道:“怎么可能……臣死罪,皇上,臣忍不住插嘴了。宋先生,咱们不是笼络过关宁军,却失败了吗,怎么还能联手?” “君子可以欺之以方,咱们是否笼络过关宁军,用什么条件笼络,琼海军无从知晓,他们又怎么肯定大顺和关宁军不会联手?”宋献策笃定地说,“夏天南这等枭雄,做事必定谨慎,不会让事情到这一步,一定会留有余地。咱们就可以利用这点,将他们的条件来个改梁换柱!” 李自成抖擞精神:“愿闻其详。” “为了皇上的安危,出城是绝无可能,那就从第二个条件做文章。可以让琼海军的人入城,但是只让他们的火炮部队入城,协助守城,其余人绕道去广渠门围堵关宁军。为了使夏天南让步,皇上可以承诺:琼海军与关宁军交战之时,就是大顺军出城夹击之日,只要击溃了关宁军,京城拷饷所得千万两白银,可以分给他们一半,以作军资。” 李自成有些迟疑:“夏天南这么精明,会同意咱们把他的大军分拆开来,然后去和关宁军鏖战?那拷饷的银子,难道还真给他?” “皇上,三方僵持不下,对他又没什么好处,无论是琼海军或者关宁军,老巢远在千里甚至万里之外,北直隶一带又经过鞑子劫掠,赤地千里,粮草供给是个大问题,他们耗不起的,干耗下去只会对大顺有利。再说了,这两家一南一北,想必不会有什么交情,明知道咱们拉一个打一个,也会捏着鼻子认了,这就是阳谋。至于银子嘛……如果琼海军轻轻松松就收拾了关宁军,这银子就必须给,花钱买平安,值得!如果两边打个两败俱伤,那主动权在咱们手里,给不给都是皇上说了算。” “听起来颇有道理……好,就按宋先生说的办!”李自成一拍大腿,“孤也是读过三国演义的,这就叫联吴抗魏,咱们就在京师广渠门外演一出赤壁之战!” 他对高一功说:“辛苦国勋再跑一趟,务必设法让夏天南同意孤的条件。” 高一功行礼道:“臣必定尽心竭力。” 第二日,永定门外,琼海军大营。 听完高一功转述李自成的提议,夏天南先将其打发下去休息,然后询问众人:“你们怎么看?” 司马德回答:“李自成身后有高人指点,这是阳谋,想让将军捏着鼻子认了。不过咱们可以将计就计,给他设个局中局。李自成不是认定咱们和关宁军都是劳师远征、粮秣不足,和他耗不起吗?可是他却不知道咱们和关宁军已经暗通款曲。咱们就答应他的提议,派一支精兵以炮兵的名义进入城内,设法打开城门,然后和吴三桂约定,合兵入城攻击大顺军。” 魏连横连连点头:“司马先生说得对极了,大可以利用咱们和关宁军的关系,给大顺军来个将计就计,他想玩阳谋,咱们就来个一力降十会,集中两家所有优势兵力,从北面以雷霆万钧之势,一路平推下来。” 黄汉生等人也赞同这个主意,纷纷说:“一鼓作气铲平大顺军,单剩吴三桂一人,阻挡不了咱们琼海军,这京城从此就由将军说了算。” 夏天南笑道:“琼海军和关宁军联手,我还真想不出这天底下有谁能挡得住的。好吧,既然大家意见一致,那就给李自成来个将计就计,派出炮兵团的两个营,加上特战队,进入城内,等咱们与关宁军‘混战’在一起后,找机会控制广渠门,打开城门,放大军入城。” 李自成与夏天南各怀心思,隔空交锋,究竟鹿死谁手,就看这一锤子买卖了。夏天南叫来高一功,说:“贵上说得有道理,我决定同意你们的提议,这样吧,我派我的独立炮兵团跟随你进京,协助守城,稍后琼海军也会拔营北上,与关宁军决战,只希望贵上会信守承诺。” 高一功不知是计,高高兴兴地回答:“请平南侯放心,皇上向来是一口唾沫一口钉,答应的条件会一一兑现。贵军到达广渠门外后,大顺军也会出城夹击关宁军,不会让琼海军独自苦战。” 夏天南微微一笑:“甚好,你便去罢。” 伪装成炮兵的特战队在黄猛甲的带领下,跟随两个炮兵营,携带着大批火炮出发了。高一功一路上看着比山地炮粗了好几倍的10斤野战炮,笑得合不拢嘴,心想:这大炮一看就是稀罕玩意儿,到时候坑死琼海军后,自然就成了大顺军的战利品。有了这样的大炮,加上原来的山地炮,大顺军定然如虎添翼,所向披靡! 1/17 21:32:24|49106217 第七百一十五章 黑暗中的集会 琼海军的入城引起了京城百姓的关注。这支军队曾经在永定门外联合宣府、山西两支边镇部队一举击溃了入寇的鞑子大军,还重伤了鞑子的郡王阿济格,创造了近二十多年来最辉煌的战绩,其后还大闹京城,把城内搅了个天翻地覆。在百姓看来,没有琼海军做不到的事,也没有他们不敢做的事。虽然入城的只是几千人的火炮部队,但也吸引了成千上万的百姓夹道观看,一时间万人空巷。数量众多、气势十足的大炮在骡马的牵引下缓缓行进在大街上,让围观的吃瓜群众咂舌不已,这么多大炮,几乎超过了整个京城大炮的总和。 只是期望中的救兵变成了与大顺“沆瀣一气”的帮凶,百姓很是不解,悄悄议论:“琼海军不是来勤王的吗,怎么和流寇混到一块去了?” “哎,谁知道呢。皇上驾崩了,大明完了,人人心里都有私心,就别指望琼海军为朝廷尽忠了。再说了,当初皇上还让杨部堂来个‘狡兔死走狗烹’,要不是平南侯命大,早就在大炮之下化为齑粉了,他又怎么会为大明皇帝复仇?” 大顺军派出了数倍以上的兵力“护送”这支几千人的炮兵部队,并命人四处粘贴布告,宣称琼海军与大顺军联手,共同驱逐关宁军,维护京城的安全,让百姓放心,潜台词就是告诉所有人:战绩彪炳的琼海军站在大顺这边,一切反对派都是纸老虎,你们就乖乖地接受大顺新朝的统治吧,别想那些有的没的了。 为了向京城百姓展示大炮的威武,顺便宣扬两家联手的震撼消息,大顺军“护送”炮兵部队足足走了两三个时辰,才穿过内城,到达指定的防区——北面的广渠门。 炮兵营在接管北面城墙防务的同时,琼海军的主力也没闲着,拔营出发,绕过东面城墙,前往关宁军的驻地。声势浩大的行军一路上被城墙守军看在眼里,每隔半个时辰往宫内禀报一次。 “报,琼海军已经到达左安门一带!” “报,琼海军已经过了东便门!” “报,琼海军离关宁军只有三十里,现在已经开始扎营!” 听到回报的李自成很高兴,笑呵呵地对其他人说:“琼海军倒是不含糊,雷厉风行,一天之内就赶到了广渠门附近。孤倒是很期待他们两军交战的一幕,到底是边军更强,还是南军更厉害呢?” 高一功提醒:“皇上,夏天南也不傻,咱们不派兵助阵,他一个人是不会主动进攻关宁军的。” “这个孤知道。现在天快黑了,两边也打不起来,等明天吧。李过何在?” 李过站了出来:“臣在!” “明日辰时,你领五万人出城。记住,只管吆喝,让琼海军冲前面,你注意保存实力。” “臣遵旨。”李过应下,然后问,“带多少老营?” 李自成嘿嘿一笑:“既然是平南侯唱主角,咱们就不要抢风头了,老营的人马一个不带,全部留在城中静观其变。” 众人都会意地笑了起来。五万人看似声势浩大,其实都是老弱病残,两家联手攻击关宁军,赢了自然好,就算输了,这五万人都葬送了也不心疼,横竖都是一笔划算的买卖。 城外风云变幻,似乎大战一触即发,城内却云淡风轻,随着白天大军入城时的热闹散去,夜幕降临,四九城又回归到了正常的节奏,似乎什么都不会发生。 大顺军虽然拷饷逼死了不少官员,手段酷烈,但是银子到手后,对于这些“前朝余孽”的动向并不怎么在意,也没有特意安排人手监视,也许是认为一群书生手无寸铁,掀不起风浪吧。 黑夜中,一顶顶小轿从各个府邸出发,穿街过巷,往同一个方向走去。 此时已是戌时,到了大顺军规定的“宵禁”时间,街上已经有成群结队的士兵开始巡逻。这些小轿虽然尽量避开大街,走胡同小弄堂,可还是有人被巡逻的队伍碰上。 一顶轿子在钟鼓楼碰到了巡逻的士兵,领头的军官呵斥道:“什么人?知道规矩吗?戌时以后无论官民严禁出门,违令者可以先斩后奏!” 轿子被放下,一个管家模样的人点头哈腰上前,小声求情:“军爷,我家老爷得了急病,赶着去看郎中,晚了就不好办了!” “什么病这么急,赶着投胎啊?回去,要看郎中,明儿个白天再去!” 管家悄悄从袖中摸出几锭银子,接着夜色的掩护递给了军官。 “军爷行行好,老爷这病拖不得,弄不好要人命的……” 军官掂量了一下银子的份量,脸色好看了许多,一边走到轿子前去掀帘子,一边说:“啥病说得这么神神叨叨的,老子得看看里面是不是窝藏了不轨之徒……” 里面忽然传来了急促的咳嗽声,管家在身后“好心”提醒:“禀军爷,是痨病!” 军官手抖了一下,掀开一半的帘子立刻放下了,挥了挥手:“赶紧走,别死在这里,真是晦气!” 轿子被顺利放行,消失在黑暗中。 类似的情景发生在各个街头,结果大同小异,巡逻的士兵只认钱不认人,也谈不上什么忠于职守,轿子的主人忍气吞声,花钱买平安,大多顺利过关。这些轿子最后都汇集到了一个气派的宅邸门口。 宅邸主人似乎早有准备,门开了半边,来一个进一个,也没人询问。将最后一顶轿子迎进去后,一个仆人取下了屋檐用来照亮道路的灯笼——上面写着一个硕大的“温”字——闪身进府,门口重新归于黑暗。 府内的书房灯火通明,温体仁坐在上首,下面则是数位朝中同僚——有内阁大学士王应熊、钱士升、左都御史唐世济这样的老资格大臣,也有任京官不久的新人。温体仁与熟识的同僚一一寒暄过之后,看着一个相对年轻的生面孔笑道:“老朽糊涂,敢问这位是?” 这人恭敬地行礼:“晚辈后生陈新甲,常年在宁远、宣府任兵备佥事,年前才入京就任兵部右侍郎,阁老不认识也是正常。” 第七百一十六章 广渠门之变 礼部尚书兼东阁大学士王应熊笑道:“阁老,陈侍郎虽然入京不久,确实不可多得的实干能臣。任宁前道兵备佥事期间,大凌河新城被包围,援师云集,出战、修城等事全靠他处理,井井有条;以右佥都御史巡抚宣府时,亲自到边防墙堡去视察,全面掌握了兵马伤亡、城堡倒塌及弓箭等兵器的损坏情况,报请朝廷整饬,一改武备颓废状况,边防有了保障。如今这样的人可不多了。” 温体仁笑道:“春石说的是。江山代有才人出,往后朝廷是这些后起之秀的天下,我们这些老家伙等过了这个非常时期,都应该急流勇退了。” 陈新甲谦虚道:“阁老折煞我也,大明正值危难之秋,正要靠阁老这样的股肱之臣支撑大局,我们这些后生晚辈,也就跟在阁老的后面略尽绵薄之力罢了。” “呵呵,陈侍郎过谦了。” 寒暄之后,温体仁正色道:“诸位,今夜将你们请来,是有一件大事请你们参与。如果害怕,现在就走,本官也不怪你们。” 够资格被温体仁邀请的,都是五品以上的高官,最低也是侍郎,可谓京城官场金字塔尖的人物,能够混到这个地位的,谁也不是傻子。在这样的非常时期,所谓的大事,无非就是和改朝换代有关,联想到关宁军南下勤王、琼海军大军压境,那么答案就呼之欲出了。 众人想清楚此节,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大顺政权能不能站稳还很难说,再说没皮没脸地投效过去,背上了“贰臣”的骂名,还未必得到重用,假如首辅大人指条明路,搏一搏,说不定有个更加光明的前程。富贵险中求,成功了就一飞冲天,成为力挽狂澜的功臣,失败了,无非就是身首异处,至少也博了个后世的名声。温体仁等待了半响,没有一人离开。 果然不出众人所料,温体仁开口就是石破天惊的消息:“先皇虽然罹难,但是上天庇佑我大明,太子幸免于难……” “轰”的一声,众人炸开了锅,七嘴八舌问道: “阁老此言当真?” “太子现在何处?” …… 温体仁不慌不忙地回答:“蒙平南侯襄助,太子现在藏在一个安全的所在,流寇绝对找不到。现在有个机会摆在大伙面前:过了今夜,京城要发生巨变,一切顺利的话,流寇会被驱逐,平南侯会率大军入城,掌控大局,恢复大明正溯,各位所要做的就是拥立太子登基,成为新朝的功臣。” 众人听得喜上眉梢,这么好的事情,傻子才会拒绝。 温体仁又悠悠地补了一句:“不过事先和各位说清楚,新皇即位,百废待兴,需要一个强势的人物来震慑宵小,辅佐新皇中兴大明,这人必须是忠于大明、手握重兵、英明睿智之人,想必各位心中一定会有合适的人选……” 在座的都是人精,听到这里都明白了。这是利用政局动荡的机会谋求类似于顾命大臣的位置,而这合适的人选,除了领兵入京平乱的平南侯,还能有谁? 不过权衡下来,似乎也没有更好的人选了。论麾下部队的实力,论胆量气魄,当世谁能和平南侯比肩?这可是与倭寇、流寇、鞑子都硬碰硬打过仗未尝一败的牛人,而且惹毛了他连皇城都敢围困。相比之下,南下勤王的吴三桂似乎也不够看,其他的总兵就更别提了。 陈新甲很识趣,率先开口:“这样重大的责任,除了平南侯,舍他其谁?” 其余人纷纷附和:“正是,唯有平南侯才能担此重任!” 温体仁满意地说:“既然各位意见一致,本官也就听大家的,拥立太子登基后,请平南侯入京主持大局。” 王应熊忍不住问:“敢问阁老,那咱们在座的这些人,是不是能够官复原职?” 温体仁豪爽地一挥手:“那还用说,事成之后,诸位都是功臣,位极人臣指日可待。” 众人喜气洋洋,所谓位极人臣,要么入阁,要么升任六部尚书,比起现有的职位,个个都能前进一大步,放在以往,熬资历得熬到猴年马月去了。而且作为从龙之臣,必然会被新皇倚重,比起崇祯时代的朝不保夕,随时都可能被罢免,强上十万八千里。 在夏天南的示意下,温体仁召集一群大臣就拥立太子和以他为核心的未来政治格局达成了一致意见,官场和舆论的铺垫已经做好,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就差武力驱逐大顺军的最后一步了。 黑夜,广渠门城楼。 黄猛甲和一名大顺军的守军将领在城楼中边喝酒边闲谈,酒过三巡,两人都有些微醺。 这名守军将领醉眼迷离地指着桌上的酒瓶,结结巴巴说:“老弟这……这酒够劲,老……老子在陕北从没喝过这样的好酒……” 黄猛甲摇晃了一下空酒瓶:“这是咱们琼州出产的天涯香,味醇劲大,喝得过瘾。老兄要是没尽兴,再开一瓶如何?” “这个……是好主意,那就再来一瓶……” 黄猛甲试探着问:“老兄身负守城之职,要是喝醉了,怕是不好交代吧?” “怕……怕求,老子也是跟随皇上从陕北出来的老人了,谁……谁敢说老子的不是?再……再说了,城外有琼海军牵制关宁军,加……加上老弟的这些大炮,广渠门固……固若金汤,没……没啥好担心的,咱们尽管喝……喝酒!” “老兄说得在理。既然如此,咱们继续喝!” 又一瓶天涯香见了底,守军将领再也支撑不住,一头倒在桌上,呼呼睡去。 黄猛甲将杯中酒倒在了身后,地上已经有了一大滩水渍——为了不喝醉,他动了点手脚,大半酒水都没有下肚。他摇晃了一下对方,确认这人已经烂醉如泥后,站了起来,喊道:“来人!” 特战队队副黄敢溜了进来:“头,动手吗?” 黄猛甲将酒杯一摔,低声说:“动手!” 黑夜中,准备已久的特战队队员背着步枪,手持短刃,趁夜摸到了大顺守军的岗位上,悄无声息解决了不少人。特战队队员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精锐,肉搏能力极强,许多大顺军士兵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就去见了阎王。偶尔有人惊醒后试图反抗,也抵不过对方,来不及示警就一命呜呼。 第七百一十七章 营啸与城破 其实大顺军在广渠门一带布置的兵力不算少,连绵几里的城墙上有五千多人,加上城下的预备兵力,整个北面有一两万人,不过平均摊到每段城墙上就显得稀薄了。加上这种大规模的攻城战很少在夜间进行,守军都是轮流值守,一半以上的人都下城墙休息,面对“友军”突如其来的夜袭,又是有心算无心,根本没有还手之力。在守军反应过来形成有组织的抵抗之前,城门已经被占领了。 黄猛甲威风凛凛地站在城门口,大声下令:“打开城门,放信号通知城外!” 一丝火光直冲天空,在空中“啪”得炸开,数里之外都能看到。城外早就准备妥当、枕戈待旦的琼海军一见信号,齐齐点燃了火把,按照编制整团整团地向广渠门进发。另一面的关宁军阵中蹄声雷动,长长的队伍在火把的照耀下,像一条火龙,以极快的速度冲向城门。 空中绽开的火花和响声同时也惊动了城内的人。李过率领五万大军聚集在北城休息,准备天亮后出城“配合”琼海军夹击关宁军,因为牵挂第二天的战事,一直翻来覆去睡不着。听到了动静之后,李过一惊,翻身而起,大喝:“来人,北面是怎么回事?” 值守的亲兵进来禀报:“广渠门那边有人放令箭,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奇怪,除了咱们得人,广渠门不是白天刚刚驻扎了琼海军的大炮和兵士吗,他们要干什么?”李过思索片刻后反应过来,“糟糕,这些南蛮子肯定和城外勾结起来了,赶紧传令,所有人操家伙,赶往广渠门,北面恐怕有变!” 虽然一时半会还没想通在关宁军和琼海军大战一触即发的前夕,琼海军炮兵部队与城外合伙搞什么鬼,但是多年战场上锻炼出来的本能让李过做出了最正确的反应。 不过五万大军原打算天亮才出城,深更半夜让他们立刻进入战斗状态是难为他们,毕竟这些大顺军的“二线部队”并不是琼海军那样训练有素的职业化军队。 李过“不近人情”的命令受到了不少军官和士兵的抵触,有人嚷嚷:“让咱们明日出城送死也就罢了,好歹让睡个囫囵觉啊,这么折腾人算什么回事?” 有人披上盔甲、拿起武器准备出发,有人发着牢骚根本没打算动身,更多的人从睡梦中惊醒,不知道怎么回事,借着月光看见外面手执利刃的人跑来跑去,还有人大声呼喊,半梦半醒间没分清敌我,还以为遇袭了,惊慌失措地举起钢刀就出门朝对方砍过去,打算来个“先下手为强”。 被袭击的人本能地还击,黑夜中的混乱慢慢产生,然后逐渐蔓延到全营。 古代军队最让人害怕的事发生了,精神紧张的士兵们互相残杀,几万人的部队乱成一团,有人被砍杀,更多的人被人群踩踏而死。一场大规模的营啸形成了。 李过没想到一个命令会造成这样的局面,慌忙说:“来人,给我去各处弹压,不能这么乱下去了……” 但是乱像已成,不是他身边几百亲兵能镇得住了,这些人被派出去后,如泥牛入海,消失在人海中,连朵水花都没溅起。 与此同时,特战队已经牢牢控制住城楼,将城门打开,等待大军入城。其余各段城墙上下的守军自发涌过来制止,被特战队一一挡在战线之外。 城门已经打开,黄猛甲也不藏着掖着了,下令全军开火。 “呯呯呯……” 特战队配备的短版线膛枪在这样的巷战中大显身手,五十或百人组成的线列喷射出死亡的火焰,让零星的守军根本无法靠近城门一步,只是徒劳地在四周抛下了大片大片的尸体。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在城门的战斗持续了小半个时辰后,关宁军的骑兵部队率先到达了广渠门。按照事先的预定,黄猛甲让特战队让开道路,骑兵部队一阵风冲入了城内,高举着马刀朝喧闹的方向冲了过去——那是炸营的李过五万大军。 关宁军入城后,琼海军通过急行军也追了上来,两军数万人先后入城,正式宣告了广渠门失守,京城的北面门户被轻而易举攻破了。 北面的动静太大,一路告急,终于传到了紫禁城中。 “什么,广渠门失守?”李自成闻讯头皮都要炸开了,“琼海军和关宁军勾结起来了?” 报信的士兵迟疑道:“现在还没有李过将军和广渠门那边的确切消息,但是关宁铁骑确已入城,后面跟着大队人马手持火器,应该是琼海军的主力,他们的方向一致,互相也没有打起来……” “这还要确认什么?摆明了就是两伙人沆瀣一气,联手坑我大顺!”李自成又惊又怒,“万万没想到,一南一北两支风马牛不相及的大军居然能联手对付咱们!” 大顺军的主要将领闻讯赶来,纷纷问:“皇上,现在该怎么办?” 李自成经过短暂的慌乱后,恢复了镇定,下令:“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平原旷野之地,或许还忌惮这两家几分,可是在城内乱战咱们未必就怕了他们。孤命令:宗敏领本部人马从德胜门从北面拦截,郝摇旗从阜成门、田见秀从朝阳门两路夹击,务必将来犯之敌挡在内城外。天亮之后,孤整顿其余大军,亲自增援。” 众人都知道事情紧急,事关大顺的存亡,也没有讨价还价,都痛快地应下,纷纷说:“请皇上放心,臣必不辱使命。” 等将领们各自领命而去后,宋献策忧虑地说:“事发突然,关宁军与琼海军联手,以有心算无心,仓促抵挡,恐怕……” 李自成脸色阴沉地说:“宋先生是文人,不用上阵杀敌,再说南下途中也需要先生帮着出出主意。你赶紧收拾收拾,跟孤一起从南面出城?” 宋献策大惊失色:“皇上这是……” 李自成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向守在门外的太监说:“赶紧去坤宁宫通知皇后,随孤一同出城。” 宋献策明白了,李自成这是要跑路。 1/20 1:37:15|49202453 第七百一十八章 抢占先机 黑夜中,才经历过大军摧残的外城再次沦为惨烈的战场。 关宁铁骑在宽阔的大街上疾驰,一头撞进了李过率领的五万大军中。已经遭受营啸折磨的人马根本无力阻挡全力冲击的大股骑兵,被砍瓜切菜一般冲得七零八落,尸首遍地。 吴三桂亲自带领家丁冲在最前方,这种战斗方式是关宁铁骑最喜欢的,面对没有严密阵型的以步兵为主的部队,他们只需要放平马刀,利用战马奔驰的惯性收割生命即可。 很快,五万大军在自己人的内讧中和关宁军的冲击下全面崩溃,留下了满街的尸体后,剩余的人完全散失了斗志,四散而逃,通往前方德胜门的大街豁然一空。吴三桂得意地坐在马背上环首四顾,关宁军入城的首功到手了。 有心腹将领靠近问道:“镇台,接下来是等待琼海军上前与咱们会合还是?” “不等他们,继续往前。”吴三桂坚定地回答,“虽然与琼海军联手,但是咱们也不是给他们打下手的。既然太子在京城,咱们先一步入城,想办法找到太子,抢在夏天南之前拥立太子登基,这从龙的第一功臣,就是我吴某人,而不是他夏天南了。” “可是太子究竟在何处,咱们也不知道啊,毫无头绪地去找人,岂不是大海捞针?” “太子千金之躯,不可能藏在平民百姓家中,肯定是皇亲国戚或者朝廷重臣府中,这些人的府邸大多在西城,一家家搜查,挖地三尺,总能找到。”吴三桂笃定地说,“事不宜迟,趁着内城守军还没有反应过来,赶紧出发,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左右领命,正准备分头去传令,吴三桂又补充了一句:“记住,如果发现了太子的踪迹,不惜一切代价都要抢过来哪怕在琼海军的人手里。” “……镇台的意思,就算和琼海军撕破脸也要抢下太子?” 火把的照耀下,吴三桂的脸色阴晴不定。 “如果碰到了琼海军主力的大队人马另说,如果只是少量人马,就全部灭口,事后来个死不认账,都推到流寇的头上,就算夏天南怀疑,也奈何不了咱们……” “是,属下遵命!” 关宁军冲散了五万大军后,略微整顿了一下人马,然后马不停蹄往德胜门冲去。 与此同时,刘宗敏带领着大队人马正从德胜门往北出发。刚出城门,就碰到了前方溃逃下来的散兵,他命人抓住几个问话,才得知李过的大军已经全军覆没,前方正是挟大胜之威而来的关宁军。 “贼你妈,老子好不容易在京城这花花世界享点清福,这些官兵就要来捣乱!李过也真是废物,五万人连一个时辰都没撑住。”刘宗敏恨恨地砍翻了一个溃兵,“给老子迎上去,倒要看看这关宁军是不是三头六臂?” 两支军队相对而行,很快就接触了。一方是试图保护既得利益的刘宗敏,一方是想浑水摸鱼抢夺拥立新皇首功的吴三桂,双方都不愿退后一步,就这样开始了又一场激烈的战斗。 吴三桂没想到这股人马的战斗意志比刚才强了那么多,破口大骂:“哪里来的杂碎,坏我的好事,给我狠狠地冲!”要是在德胜门外被纠缠太久,骑兵的速度优势就被抵消了,琼海军渔翁得利,后发先至,如果让夏天南先进内城,自己的如意算盘就要泡汤。 但是刘宗敏号称大顺第一武将,有备而来,又是憋着一口气,不是李过那些老弱病残能比的,面对一心想速战速决的关宁军,双方打得难解难分,战斗陷入了胶着。 德胜门外,杀声震天,在两军的北面,琼海军兵分两路,绕开前面激烈的战场,想要从阜成门和朝阳门绕道进入内城。 但是垂死挣扎的大顺军不会让任何人轻易得手,郝摇旗、田见秀的大军分别对上了琼海军充任先锋的第二军和第三军,战斗同时打响,内城的三个方向都陷入了激战。 “……” 激烈的枪声从东西两个方向传来,中路的第一军阵中,夏天南坐镇亲自指挥,从流水一般报信的传令兵口中得到自己想要的信息,以作出正确的判断。 “报告,西城是大顺军郝摇旗部,已经与第二军开战,据前线初步判断,敌军人数大约在两三万上下……” “报告,东城是大顺军田见秀部,也和第三军交手了,大约三万人左右……” “报告,正前方吴三桂和刘宗敏部交战,目前尚未分出胜负……” 听完了各处战场的战报,夏天南闭上眼,陷入了沉思。左右的人知道他要做出决断,都不敢打扰他,个个屏息静气,周围一片安静,只有远处传来的喊杀声和枪声。 夏天南明白,在琼海军和关宁军的联手打击下,加上顺利攻破外城,打了个措手不及,大顺军的溃败只是时间问题如果李自成打算死守内城,那么战斗就会朝另一个方向发展,即便能取得最后的胜利,也会崩掉几颗牙齿,可是他选择了出城决战,无疑是个败笔,只会加速大顺军失败的速度现在的问题是,琼海军和关宁军谁先入城,对于接下来的政治格局会有不同的影响。吴三桂之所以这么拼,估计也是打着先找到太子的如意算盘。 很明显,谁先找到太子,从大义名分来说就占据了先机,在战后政治利益的分配上就有很大优势。虽然太子在琼海军的控制中,可是混乱中谁也不能百分之百保证太子不会落到吴三桂手里,真要到了这一步,就算能动手抢人,乱军中伤及太子,之前做的一切铺垫也就浪费了,利用李自成攻打京城的安排也成了白费力气。如果是这样的结局,当初还不如直接攻下京城,哪怕背负“弑君”的恶名。 夏天南睁开眼睛,下令道:“第一军往右路,协助第二军以最快的速度击退郝摇旗,从阜成门入内城。” 夏天南和吴三桂的思路是一样的。太子在温体仁府中,府邸位于城西,要想以最短的路线抵达,除了从德胜门直接南下,就属西面的阜成门最近了。想抢占先机,掌控大义名分,成败在此一举。 第七百一十九章 正阳门下 外城打得热火朝天,可是皇宫中却是一片萧索凄凉的情景:被留用的太监、宫女们心情复杂地看着士兵们收拾细软,将值钱的首饰、珍贵的器皿打包,宫殿内外一片狼藉,地上洒满了绫罗绸缎,被踩了无数个脚印,不时有人匆匆而过,还有人吆喝着将皇上的坐骑从御马监牵进宫来。 高桂英匆匆忙忙从坤宁宫赶到乾清宫,不解地问:“皇上,咱们好不容易打下了京城,你都要登基了,龙椅都没坐上去就要走了?” 李自成叹了口气,没有吭声。 高桂英将目光投向一旁的宋献策:“宋先生,素闻你足智多谋,赶紧给皇上想想办法,解决外患,断了他出逃的念头。从陕北一路到京城,咱吃了多少苦,怎么能轻易放弃?” 宋献策苦笑了两声,皇帝的主意,哪是他一个半路加入的文人能左右的? 不过皇后开了口,总得劝解两句意思意思。宋献策小心翼翼地说:“皇上,虽然外城已破,但是内城安然无忧,事情也许并未败坏到如此地步,需要出城避祸……” 李自成终于开口了,他看着紫禁城北面的火光,说道:“你们认为,琼海军和关宁军入城,是偶然还是蓄意为之?” 宋献策迟疑道:“关宁军早在大顺军攻入京城之前,就奉旨南下勤王,他们既然拒绝咱们的拉拢,伺机入城也是情理之中。不过这琼海军……” 说道这里,宋献策忽然一惊,脑子灵光乍现:“不对,昨日他们还派人送大炮入城协助咱们守城,怎么一夜之间就翻脸了呢?还有,关宁军怎么就忽然和琼海军联手了呢?这些变化未免也太快了,难道这一切都是夏天南的圈套?” 李自成神情复杂地说:“如果宋先生从陕北起就加入我大顺军,知道整件事的来龙去脉,想必早就猜到今天的变故了。当初孤还是被洪承畴追得无路可走的落魄之人,手下兵马不过数千人,这时候,夏天南忽然派人千里迢迢从南方来到陕北,说动孤北上,并资助棉布、药材、大炮等军需物资,还说只要把崇祯做掉,他愿意与孤以长江为界,平分天下……” 宋献策心里更明白了,他问:“所以,大顺军就在夏天南的鼓动和资助下,势力急速扩张,然后按照他的意愿一路打到了京城?” “孤倒是愿意相信琼海军拉拢关宁军攻城,是以打促和,为了逼迫孤兑现平分天下的诺言。可是他们乘夜动手,根本没打算和咱们谈条件,这哪里是以打促和,分明是要置孤和大顺于死地!” 宋献策仰天长叹:“都说唯一能制约夏天南野心的也就是口碑和名声了,原来这一切都是他设的局:怂恿皇上攻打京城,然后他亦步亦趋得跟在后面,等到崇祯被逼死后,立马翻脸击败大顺军后,他就是挽救大明的功臣,坏事都被咱们干了,好处都是他的……” 高桂英大怒:“这姓夏的真是一肚子坏水,合着黑锅咱们背,他得了好处还保住了名声,说到底,崇祯最终是被他害死的!” 李自成长叹一口气:“可天下人不会这么想,都认为是孤逼死了崇祯皇帝,平南侯是大忠臣。有了这样的舆论,只要随便找个朱家的人拥立一个傀儡皇帝,他就成了大明的曹操,江山就这样落入了他的手中,时机成熟之后,再逼皇帝禅位,他就是名正言顺的皇帝了!” 高桂英恨恨地说:“既然皇上都知道,为什么还被姓夏的牵着鼻子走?” 李自成无奈地说:“孤也是等到大军入城才想明白的,可是已经晚了……” “不晚。皇上,咱们还有二十万大军,跟姓夏的拼了,鹿死谁手还不知道呢!”高桂英豪迈地拔出了腰间的宝剑这是她从一个朝廷总兵的尸体上缴获的战利品,一直带在身边,即便入宫了也带着。她是皇后,不按规矩来,宫女和太监们又怎么敢指摘她? “夫人,你巾帼不让须眉,为夫向来是佩服得紧。”不知不觉,李自成恢复了和高桂英的旧称,却浑然不觉,“不过关宁铁骑本就不是块好啃的骨头,琼海军更是深不可测,咱们虽然有二十万大军,可是打硬仗的本领如何,你应该知道,正面为敌,又怎么打得过这两家联手?刚才孤对将领们虽然说得硬气,可那只是为了鼓舞士气……” 高桂英不甘心地问:“真得就这么灰溜溜地走了?咱去哪,去河南还是回陕北?摇旗、见秀他们也不管了?” “去哪都行。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这二十万大军没了就没了,只要老营的底子还在,到陕北、河南、山西一带,随便打下几个州县,又能拉起一支大军,没必要留在这里和大明最强的两支大军死磕。至于那几个老兄弟,就看他们的造化了……” 夏天南率第一军协助第二军击退郝摇旗从阜成门进入内城时,根本想不到李自成这么光棍,拿得起放得下,说跑就跑。他兵分两路,一路去保护太子,一路去皇宫围剿李自成,却得到了对手已经出宫逃窜的消息。 “我艹,这家伙居然要跑。”夏天南闻讯忍不住爆了粗口,“他的三路大军还在苦战,居然就这么跑了?” 司马德请示:“是继续追击,还是任由他去?” “当然要追,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夏天南毫不犹豫地回答,“这厮只要不死,始终是个隐患,要是放虎归山,不需要多少时日,他又能裹挟起数十万大军。接下来我要做的事很多,没空和他纠缠,必须斩草除根,永绝后患。” 命令传到了搜查皇宫的部队中,大军马不停蹄地顺着李自成留下的踪迹往南面追了下去。 李自成在老营的保护下,径直往正阳门而去,准备从这里出内城,然后从永定门离开京城。一路上狼奔豕突,长安大街被冲的混乱不堪,不少趁乱浑水摸鱼的混混遭了殃,只要挡了道,都被当场砍翻。 一路上冲到正阳门下,眼看就能从外城出京,李自成略微松了一口气,去不料变故陡生。 正阳门城门紧闭,城墙上忽然亮起了无数火把,一直往两边蔓延,似乎无边无际。城楼上,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大明坤兴公主领京营官兵在此等候多时,闯逆,受死吧!” 第七百二十张 正阳门下(下) “坤兴公主?”李自成回头问,“有这么一号人物吗?怎么进宫的时候没听说过。” 宋献策回忆了一下,回答道:“这应该是崇祯的长女,估计是兵乱时跑掉了,没和皇上打过照面……” “管她这个公主是真是假,挡我者死!”李自成急着跑路,没工夫和一个前朝公主磨叽,伸手从随从那里接过了自己的弓,大声喊话,“上面的人听着,识相的就把城门大开,孤不和你们计较,要是胆敢阻拦,杀无赦!” 一个白衣女子从城墙上探出头,讥讽道:“李自成,你攻入京城逼死我父皇的时候,没有想到会有这一天吧?前有埋伏,后有追兵,号称二三十万大军,如今身边只剩下万余人,众叛亲离……” 在火光的照耀下,李自成脸色有些狰狞,他张弓搭箭,瞄准了那名女子,冷声道:“你那死鬼父皇自作孽不可活,即便孤不入京,他迟早也是这个下场。至于孤是否众叛亲离,轮不到你来评价。孤现在数三声,赶紧打开城门,否则待大军杀上墙头,尔等一个都别想活!” 朱还待讽刺几句,旁边一个京营将领将劝道:“公主还是暂退几步,闯逆的箭可指着你呢!” 朱微微一笑,说:“符副将,今日能够在正阳门挡住李自成,你功不可没,等平南伯恢复大明正溯后,安心等着封赏吧。” “承蒙公主信任,末将就算肝脑涂地,也要手诛此獠!” 被称为符副将的正是神机营指挥官符安康,当初奉旨炮轰夏天南临时驻扎的兵营就是他。 夏天南当日被朱用计脱身后,一口气击溃了神机营的拦截,却没有杀符安康泄愤,事后也没有人来追究他办事不力的责任,所以这个副将的官帽还是保住了。李自成入京后,京营毫无战斗意志,成群结队的投降,符安康自然也不能免俗,一枪没放就干净利索地倒戈了。李自成为了稳定局面,京营的官兵暂时都原封不动,官职也没有任何改变。符安康就这么稀里糊涂地历经政权变更后,依然坐在神机营副将的位置上。 不过符安康也不是傻子,他知道大顺军之所以没有动自己,是因为暂时腾不出手,等到李自成登基之后,所有京营的将领肯定都会被大顺军的人取代,自己最好的下场也不过是回家做个富家翁。不过这样的乱世中,他除了听天由命,也没有更好的办法,直到朱暗中与他联系。 朱被崇祯放出宫后,依靠自己以前在宫外的势力,顺利地躲过了大顺军的搜查,潜伏了下来。永王、定王被嘉定伯出卖,她却安然无恙。不过朱不甘心就这样眼睁睁看着父皇的江山就这样被一群流寇窃取,她一直在寻找机会,等到琼海军与关宁军兵临城下,她知道机会来了。 她找到了曾经打过交道的符安康,开出了条件:协助她对付李自成,事成之后,提拔符安康为京营三大营的统领总管官,总督京营戎政。 从一个营的副将一跃成为掌管三大营的总督,这样的条件相当优厚,符安康胆子虽然小,闻言也动了心。只要能够赶走大顺军,恢复大明朝廷统治,这样的官职可谓京城武官的顶峰,可以封妻荫子了。他唯一要考虑的,就是成功的几率,以及这个承诺如何兑现。 “公主,末将斗胆问一句:您如何断定李自成会败?另外,您的许诺如何让新皇承认?” 朱虽然年轻,但是久在宫外历练,远比几个弟弟精明,而且经过了断臂风波后,性格大变,比以前要沉稳了许多,闻言没有一丝慌张,镇定地说:“李自成不过是一介流寇,几十万大军只是一群乌合之众,面对平南伯,他有几分胜算,你心里没点数吗?琼海军战力如何,你可是亲身体验过的……” 符安康想起当日那劈天盖地的排队枪毙,打了一个寒颤,连连点头:“正面对阵,流寇无论如何打不过琼海军。” “至于新皇会不会听我的话,这个你也不要担心。我父皇、母后都已罹难……”说道这里,朱眼中闪过一丝悲伤,“能够有资格继承皇位的,也就我几个弟弟。永、定二王虽然落入了流寇手中,不过闯逆为了收买人心,只是将他们关押,并未害其性命;太子虽然没有消息,但这说明他目前还是安全的。无论他们谁继承皇位,我这个姐姐的话都会听。再说了,平南伯率大军入京,剿灭流寇后,就是本朝第一功臣,在朝堂说话自然有足够的份量,而他却欠我一条命……” 这话再明白不过了,朱是未来皇帝的亲姐姐,对有可能掌握朝堂话语权的平南伯又有救命之恩,无论从哪方面看,她都有资格作出这样的承诺。 符安康再无犹豫,当即跪下:“末将全听公主吩咐。”为了前程,这场赌博值得一试,何况在琼海军和关宁军的夹击下,大顺军的赢面并不大,怎么看自己都不亏。 两人一拍即和,于是就开始筹划如何对付李自成。原本朱是打算趁乱带着神机营入宫“斩首”,后来听宫中的眼线说李自成要往南逃窜,便改变了计划,在必经之路拦截,于是就有了正阳门的这一出好戏。 李自成不清楚这其中的来龙去脉,也没心思弄清楚,他等了片刻后,见城楼没有回应,松开弓弦,箭矢带着“呜呜”的声音飞向对面,消失在半空中。 “听孤号令:不惜一切代价攻破城门,敢阻拦者杀无赦!” 跟着李自成出逃的都是心腹老兵,以老营为主,他们自然知道事情的严重性,要是不在最短的时间攻破正阳门,被后面的追兵赶上来的话,恐怕就要毙命于此。命令一下,所有人都嗷嗷叫着扑了上去。 符安康抖擞精神,大声下令:“神机营的弟兄们,闯逆覆灭只是迟早的事,只要挡住他们,就是大功一件,投敌的罪名既往不咎,还能得到新皇封赏,成败在此一举,给我狠狠地打!” 第七百二十一章 追击李自成 符安康的这个动员很微妙,恰好点中了神机营士兵的痛处。 身在京营,又是勋贵遍地的神机营,心气自然比其他人都要高,被迫向一群泥腿子投降,是这些士兵心中抹不去的痛这仅仅是出于自尊心和优越感,无关气节如果能够阻截流寇伪皇,就此洗白上岸,抹去投敌罪名,还能被封赏,那就再好不过了。 “……” 在这样的念头刺激下,神机营士兵个个像打了鸡血,开火的速度效率远高于平时的操练,密集的火力一时间压制得城下的人抬不了头。加上居高临下的优势,大顺军第一波攻势毫无收获,仅仅在城墙下留下了一地尸体。 李自成眉头紧皱,继续下令:“一半人攻上城头,另外的人冲击城门。”他的目的是冲出内城,而不是控制正阳门,一部分吸引火力,一部分人开门,能出去就行。 可是负责攻门的士兵冲到门洞时,借着火把的光一看,纷纷破口大骂。原来神机营已经用泥土、沙袋将城门堵得严严实实,最上面还压了不少大青石,想要打开城门,得费老大劲了。而且城头的火铳不停地在开火,冒着弹雨清除门口的障碍物,与从外向内攻城也没有太大区别了。 李自成得悉前方的状况,火冒三丈:“孤进城后善待这些投降的京营官兵,没想到却喂了一群白眼狼,费这么大心思堵门,究竟和孤有何仇怨?”他伸手一指城头,“先拿下城楼,尽数杀光这些官兵,然后再安心清除路障,打开城门。”既然迅速出城的希望落空,那就只有先杀人再开门了。 在求生的驱使下,大顺军士兵争先恐后往城墙上爬了上去。比起正儿八经的攻城,在城内要简单得多,顺着阶梯往上冲就是,连云梯也省了。虽然不时有人在中弹倒下,还有人因为阶梯过于狭窄被挤落坠地,但是人群还是渐渐接近了城头。 神机营的鸟铳虽然比地方军队要精良不少,炸膛的几率小很多,但毕竟是火绳枪,射速低得令人发指,在大顺军不计代价的冲击下,渐渐支撑不住,射击的动作也开始变形,弹雨也稀疏了下来。 在付出了几百条人命的代价后,大顺军终于冲上了城头,嚎叫着扑了过去。他们被这一顿枪弹打得心头火起,早就憋了一肚子气,不杀光这些老爷兵不足以泄愤。往常要是在空旷野地,有骑兵打头阵,冲破没有冷兵器兵种保护的鸟铳兵的阵列是非常简单的事情,今日对手占据地形优势,居高临下,加上阶梯狭窄,易守难攻,才造成了这么大的死伤,现在已经面对面,事情就简单了,冲入敌阵一阵砍杀便是。 符安康见对手这么拼命,顿时慌了神,光靠神机营又怎么和这些泥腿子肉搏?他赶紧对朱说:“公主殿下,形势不妙,请殿下赶紧撤离,要是您有个三长两短,末将可担待不起……” 这时大顺军士兵已经纷纷上了城墙,凶神恶煞地挥舞着兵刃朝神机营士兵砍了过来。没有冷兵器护身的神机营士兵拿着已经变成了烧火棍的鸟铳,徒劳地反抗,纷纷倒在了血泊中。隔着一段距离,都能听见“噗噗”的刀斧入肉的声音。 朱虽然少年老成,但毕竟是个没有上过战场的小姑娘,看见活生生的人在自己眼皮底下被斩杀,露出森森白骨和模糊的血肉,这种视觉冲击大大超过远距离观看鸟铳击毙敌人的场景,忍不住腹中翻涌,差点当场呕吐,原本想说些硬气的话,也开不了口了。听到符安康的劝说,犹豫片刻,点了点头。 不过大顺军显然不想放过这位公主殿下,领头的军官一眼看到了身着白衣的朱,在人群中格外显眼,大声喊道:“皇上交代,抓住那个女子,赏银一千两!” 大顺军士兵个个杀得兴起,听闻这么高的赏格之后,纷纷抛下身边的对手,争先恐后往朱的方向冲了过来,挡在中间的神机营士兵被砍得七零八落,有些人不愿死在刀斧之下,情急之中往外跳下了城墙,虽然摔断了腿,好歹暂时保住了性命。不过这样一来,大顺军士兵前进的势头更加难以阻挡。 崇祯留下的血脉并不多,在太子失踪、永定二王身陷囹圄的情况下,身为长女的坤兴公主自然奇货可居。李自成走得匆忙,一时没有想到去天牢中提走永王和定王,现在一个公主送上门来,倒是提醒了他:不管夏天南和吴三桂收复京城后打的什么主意,官面上的理由肯定是扶持大明、重立新皇,那么抓住这位公主殿下就很有用了,必要时可以作为人质应对追兵。 朱也察觉到了对方的意图,在一大群神机营士兵的簇拥下扭头往城墙的另一端跑,想甩掉追兵,但是大顺军士兵得了命令,又有高昂的赏格,哪里肯轻易放过她。越来越多的大顺军士兵涌上狭窄的城墙过道,挥动着兵刃,像推土机一般碾压过来,几乎没有肉搏能力的神机营士兵根本抵挡不住,距离慢慢在缩短,从一两百步,到九十步、七十步…… 漫天的喊杀声中,朱频频回头,绝望地发现,追兵越来越近,连他们脸上兴奋到扭曲的表情都清晰可见了…… 李自成攻打正阳门的时候,夏天南带着近卫营和第一军的部分部队正在往这个方向赶。 击溃郝摇旗后经阜成门进入内城后,得知了李自成往南面逃窜的消息,夏天南当机立断,分派两个营的兵力去温府保护太子,然后带着近卫营与第一军一个团的兵力亲自追赶李自成,其余人全部撒出去搜捕大顺军在城内的溃兵,肃清残敌,控制局面。他的思路很清晰:除了保住太子这个政治筹码,眼下最重要的任务就是一鼓作气干掉李自成这个生命力堪比小强的家伙,以免他将来东山再起给自己添堵,此时不乘热打铁,将来就要花费几倍甚至十几倍的精力去围剿。 1/24 23:29:04|49452023 第七百二十二章 大势已去 朱毕竟只是一个女子,如何跑得过如狼似虎的追兵,加上神机营士兵被对手近身之后溃不成军,根本形不成有效的抵抗,在城墙上跑了没多远就被追上。 一个大顺军士兵一把抓住朱的肩头,兴奋地大叫:“我抓住她了,一千两是我的了!” 朱从没有被陌生男子这么粗鲁地触碰过身体,厌恶地一扭身,挣脱了对方的手掌,却因为失去平衡重重地摔倒在地。等她挣扎着想要站起来时,无数把冰冷的刀刃架在了她的脖子和肩头。 这时人群像波浪一般分开,身材瘦高的李自成走了过来,看着她冷笑了几声。 “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的份量,一个黄毛丫头,就想取我性命,替你那死鬼父皇报仇?” 朱倒也硬气,横竖都是一死,反倒没什么好怕了,她梗着脖子正想反唇相讥,却听到密集的脚步声像闷雷一样由远及近,中间还夹杂着隐约的命令声。 她还没有反应过来,李自成的脸色却变了,立刻挥了挥手,下令:“把这丫头带走,赶紧出城!” 大顺军马上如潮水一般从城墙上撤下,忙不迭地开始搬开城门口的青石、沙袋和泥土。 李自成站在城墙上眺望着北面,只见密密麻麻的火把像是一条通体发亮的长龙,从远处向正阳门蜿蜒游动过来,速度非常快。 高桂英站在他身边,低声问:“皇上,是不是宗敏、摇旗、见秀他们撤下来了?” “不像。”李自成摇了摇头,“如果是他们取胜,肯定会固守城门,以免内城失陷;如果他们战事不利撤了下来,后面应该有追兵才是,定是狼奔豕突,一片混乱,绝不会这么有条不紊的行军……” “难道是……” “不是琼海军就是关宁军。关宁军大多是骑兵,远处只有脚步声没有马蹄声,看来是琼海军了。”李自成对城楼下大喊,“加快速度,赶紧出城!其余人准备好弓箭,待敌人靠近后动手,绝不能被他们拖住。”如果不赶在对方到达之前出城,就会陷入一场苦战,想要脱身就难上加难了。 城门口,士兵们以刀斧等武器作为工具,手忙脚乱地挖开泥沙、搬运沙袋,随着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不少人因为紧张,手臂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终于,十几块数百斤重的青石被移开,泥沙、黄土也被挖开了一条狭窄的通道,只要将通道扩宽,就能逃出生天了。看到了希望后,士兵们的动作轻快了不少。 就在这节骨眼,轰隆的脚步声中,伴随着一阵轻微的“嗖嗖”声,二三十个黑黝黝的球状物体凌空飞了过来,划出一道抛物线,落在了城门洞内,咕噜噜滚落一地。 正在掏洞的士兵们忍不住低头看了一眼,借助火把的光线,依稀看到地上的球状物是铁疙瘩,上面的纹路很像龟壳。 “轰轰轰……”这些外表像龟壳一样的铁疙瘩忽然裂开,闪出耀眼的光芒,瞬间将周围的人和物吞噬。 伴随着橘红的火焰和黑色的硝烟,巨大的爆炸声在城门洞中回响,震耳欲聋,密密麻麻的士兵被爆炸的气浪抛得到处都是,已经挖好的通道被震塌,城门处重新被塌陷的泥土和密集的尸体堵住了。 震动影响了上方,城楼附近的人被震倒一大片,李自成毫无防备,也摔了个四脚朝天。等他回过神爬起来后,才发觉耳边一直是“嗡嗡”声,一时间听不到任何声音了,心中惊疑不定:这到底是什么武器,这么厉害? 爆炸声平息后,烟雾中响起了口令:“前排掷弹兵举枪,蹲下就地瞄准;后排举枪,齐射准备!” 大顺军士兵睁大了眼睛,透过逐渐散去的烟雾,看到对面摆出了长长的横队阵型,成百上千枝火铳瞄准了自己,露出了黝黑的枪口。蹲在第一排的士兵身材魁梧,身穿护心镜、护肩等防具组成的半身甲,后排则是普通的士兵,身着红底白边的军装。 负责指挥的黄汉生高举指挥刀,盯着对面,心中估计着己方装弹的时间,感觉差不多了之后,指挥刀用力往下一劈:“全体都有,开火!” 激昂而悠长的铜号声响起,士兵们听到信号后端平步枪瞄准,手指朝扳机扣了下去。 “……” 密集的枪声响起,弹幕笼罩了城门附近的大顺军士兵,惨叫声连连,不少人无处可躲,就这么倒在了枪口下,殷红的血染红了身后的黄沙泥土。 李自成站在城墙边缘,身上冒出了冷汗。论火器,这琼海军可要比神机营的强太多,很难对付,偏偏城门还没完全打开,在这样激烈的弹雨中想要从容地出城,已经成了奢望。 高桂英紧咬嘴唇,握住宝剑,说道:“皇上,桂英领人去冲击敌阵,抵挡一阵,你赶紧出城,大顺可以没有皇后,但是不能没有皇上!” 李自成动容道:“夫人……” “怎么能让皇后以身试险?请让臣前往。”高一功站了出来,主动请战。 高桂英连连摇头:“高家只剩下你这一个男丁了,咱老高家不能绝后!” “皇后,就让臣去吧,再拖延下去,谁都走不掉!” 姐弟俩为谁出战争执不下的时候,整营整营的琼海军相继到达战场,火力的强度直线上升,密集的铅弹打得城墙碎石乱溅,大顺军士兵连头都抬不起来,更不要说冲锋了所有人只想逃跑,士气低迷,根本没有冒着弹雨冲锋的勇气。 枪声大作中,一面绣着“夏”字的大旗徐徐靠近前线,这是主帅夏天南亲自抵达战场的信号。 随着主帅的到来,一队又一队的士兵抬着轻巧的山地炮来到正在射击的横队后方,娴熟地架好了炮,将炮口抬高,布置了一个简易的炮兵阵地。 “轰轰轰……” 忽如其来的炮声响起,压过了密集的枪声。炙热的炮弹拖曳着焰火,划出了一道摄人心魄的抛物线,狠狠砸在了城楼上。 1/25 23:21:14|49510677 第七百二十三章 杀人诛心 “轰轰轰!” 炮弹像从天而降的陨石雨一般,将城上砸得一片狼藉,城头中央的正楼被砸成了四面透风的筛子,瓦砾四处掉落,青砖碎裂、梁柱倒塌,城头密密麻麻的士兵无处躲藏,眼睁睁看着炮弹飞过来,将人群砸得血肉横飞。 李自成常年和官兵交战,经验丰富,一听到炮声就趴在了地上,丝毫不顾及大顺永昌皇帝的形象。因为反应及时,他侥幸躲过一劫,除了被溅满了一身鲜血,并未受伤。 炮击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一轮炮击后,近万大顺军士兵不是绝望地跳下城墙,就是跪下高喊:“别打了,降了降了!” 炮兵们已经开始了第二轮装填,很快就能进行新一轮的炮击。负责指挥的炮兵营长回头望向夏天南,等待他的指令。 前方的士兵看见对手已经成片成片的跪下投降,下意识地放慢了动作,枪声渐渐稀疏起来。 夏天南却不为所动,他的目的是斩草除根,一个投降的大顺皇帝对他毫无用处,这枚棋子在逼死崇祯后,已经完成了使命,没有留下的必要了。他举起了手,正想下达命令,一鼓作气全歼对手时,却见城楼上的废墟中,上百枝火把集中在一处,照亮了一个瘦高的人影,抓住一个白衣女子,高声喊话:“夏天南,大明坤兴公主在此,想要她死在你手中的话,尽管开炮!” 夏天南吃了一惊,朱怎么突然冒出来了,还落在了李自成的手上?这一迟疑,手就没有落下去,命令也堵在了喉咙里。 见对方以公主要挟,主帅又没有下令,士兵们也有些迟疑,枪声越来越稀疏,片刻之后,整个战场都安静了下来。 李自成见人质派上了用场,精神大振,将刀架在了朱的肩头,继续喊话:“你是大明的左都督、平南伯、太子少傅,想必不敢手刃公主吧?除非你自认想要取而代之,和我一样废了大明皇帝自立为帝!只要你承认这一点,我就认栽,心甘情愿和公主一同葬身于炮火之下。否则的话,就让开一条路,放我出城,从此以后,我李自成远遁西南,永不与琼海军为敌!” 夏天南听了李自成的话,非常后悔,早知道有这么一出,应该毫不犹豫地将城楼炸成齑粉,现在让李自成有机会说出这番话,局面就被动了。 他高举的右手握成了拳头,手腕青筋暴露,心里开始了激烈的斗争,到底该不该下令恢复开火? 司马德靠近他身边,低声说:“将军,如果不知道公主被挟持也就罢了,现在既然如此,就不能再动手了,否则一切努力都化为乌有。让人知道了您亲手杀害大明长公主,即便扶持太子上位,也得不到民心了。” 黄汉生不解地问:“不过是个前朝公主而已,又不是皇帝本人,一炮轰死算了,对将军有什么影响?” 司马德叹了口气:“可知道杀人诛心这句话?既然将军打算以大明忠臣的名义扶持新皇、把持朝政,那么杀了公主,就会失去民心。当年靖难之役,成祖朱棣攻打济南,欲以炮轰,铁铉在城头悬挂了太祖的画像和灵牌,成祖自诩为孝子,不敢在众目睽睽之下炮轰父皇的灵位,只能愤而撤军,当年一幕与今日情形何其相似?” 对面,李自成继续说:“今日你本追不上我,若不是这个坤兴公主带领神机营在正阳门阻截,我早就出城了……” 夏天南一听,握着的拳头慢慢松开,无力地垂了下来。这个朱居然还上演了一出领兵拦截贼寇的义举,有这样的光环加持,那就更不能杀了。 局面陷入了僵持。夏天南投鼠忌器,不愿背负骂名,在众目睽睽之下亲手杀了公主,更不愿就此放李自成出城,而李自成没有得到肯定的答复前也不敢乱动。 这时朱开口了,她脸上溅落了不少血污,看起来很狼狈,但神情却非常镇定。 “平南伯,休要顾及本宫的安危,只要手刃此獠,为父皇报仇,为大明除害,本宫一人的性命又算得了什么?” 夏天南沉默不语。他顾及的不是公主个人的安危,而是其背后蕴含的政治风险,但这话却不能明说,只能沉默。 见夏天南不开口,朱急了。 “夏天南,你深受皇恩,此时正是你报效朝廷的时候,只要下令开炮,就能击毙这个祸乱朝纲的巨寇,还在犹豫什么?不看僧面看佛面,就算你不为了父皇,哪怕为了我行不行?还记得当初杨嗣昌率重兵围困京营驻地,你差点死在炮火之下,是谁冒着危险将你救出来的?” 提及当初救命之恩,夏天南的内心深处有些触动。无论如何,朱确实救过自己一命,而且阴差阳错之下再度帮了自己一个大忙,将李自成挡在了正阳门,于公于私,都不忍心亲手杀掉她。 李自成见朱越说越离谱,竟然想与自己同归于尽,连忙松开抓住她手臂的左手,去捂她的嘴,低声喝道:“你疯了吗?想死可以成全你,但也要等到我出城之后。” 朱扭头躲开了他的手掌,冷冷地说:“本宫是大明长公主,岂能任你这样一个乱臣贼子摆布?只要本宫死了,你就活不过今日!” 说完往城头跑了几步,纵身跳下,居然是想自尽。 李自成慌了,要是让她死了,自己也就活不成了,抛下钢刀,伸出双手去抓。他的步伐比朱大的多,又身高臂长,总算在坠落之际抓住了她的左臂。 可是千算万算,却没想到朱的左臂已经断了,他只抓住了一条空荡荡的袖子。丝绸的袖管承受不住一个人的重量,发出“嗤”的一声响,撕裂开来,朱像断线的风筝一样掉下了城楼。 夏天南反应非常快,大喊一声:“闯逆胆敢残害坤兴公主,还不速速将其击杀!”一边说,一边看着旁边的杨由基。 杨由基跟随他多年,早就了有了相当的默契,立刻反应过来,反手抽弓,取箭,拉满弓弦,动作一气呵成。 “呜”的一声,一支箭如流星般飞上城楼,正中李自成的胸口,李自成睁圆双眼,没来得及说出一句话,就颓然倒下。 1/26 22:50:47|49548454 第七百二十四章 知恩图报 交战的双方近两万人,靠的近的人都亲眼目睹了“大顺永昌皇帝”中箭的一幕,上万双眼睛眼睁睁看着这位几乎到达人生巅峰的枭雄就这样死在一支箭下。 万众瞩目下,李自成没有太多挣扎这一箭太过霸道,从心口部分直接贯穿整个躯体,瞬间结束了他的生命笔直地从城头摔落,任谁也看得出活不成了。 夏天南带头高喊:“李自成已死,首恶伏诛,其余人放下刀枪投降,可免一死!” 杨由基等人带着近卫营士兵齐声高喊:“首恶伏诛,降者免死!” “首恶伏诛,降者免死!” 琼海军士兵全都跟着喊话,声音响彻正阳门上空。 残酷的现实让大顺军士兵的战斗意志彻底瓦解,他们本就打算投降,现在主将一死,更是无心抵抗,齐刷刷地跪下,将手中的兵刃抛落一地,“叮叮当当”的金属撞击声此起彼伏。 唯一的抵抗发生在已经被炮弹砸成废墟的城楼。高桂英和高一功带着十几名铁杆心腹,拒绝放下武器投降,挥刀反抗,砍伤了几名接收俘虏的琼海军士兵。闻讯而来的士兵们将其团团围住,密密麻麻的步枪和刺刀对准了他们。 高桂英愤愤地说:“我是大顺皇帝的皇后,宁愿一死,决不投降!” 高一功则对城下高喊:“夏天南你这个卑鄙小人,设下圈套引咱们上当,替你做了刽子手,再过河拆桥。你借刀杀人逼死崇祯,用心险恶,迟早会被天下人知晓,就等着遗臭万年吧!” 夏天南策马往城楼下走近几步,仰头朗声回答:“成王败寇,既然打算争天下,就要输得起。反正左右都是一死,何不走得体面些?你以为这番污蔑言论,就能抹黑我不成?你们一个是大顺皇后,一个是大顺皇帝的小舅子,也算‘皇亲国戚’了,死后我会将你们和这位永昌皇帝厚葬,也不枉我和你们的夫君、姐夫相识一场,放心上路吧!” 说完伸手轻轻一挥,城头的琼海军士兵会意,齐刷刷地举起刺刀扎了过去,将高桂英和高一功等人扎成了刺猬。至此,除了德胜门的刘宗敏、朝阳门的田见秀等寥寥数人,李自成身边的嫡系几乎全军覆没,原本在历史上留下浓厚一笔的大顺政权就此烟消云散。 大局已定,本应该心情大好的夏天南情绪却有些复杂,有一种挥之不去的愧疚感。他想起了朱决绝地跳下城墙的一幕,脑海中浮现出一句诗词:可怜如花似玉女,生于末世帝王家。他对救过自己一命的朱观感还是不错的,从初见时的古灵精怪,到冒险帮助自己逃出生天,这位坤兴公主显然比刚愎自用的崇祯要招人喜欢一些。如今香消玉殒,虽说是李自成害的,可是和自己多少有些关系,说不愧疚那是假的。 “可惜了,小小年纪原本应该在皇宫享受人生,却要背负如此沉重的使命,谁让你生在帝王家呢?”夏天南驱使战马靠近朱坠落的地方,对左右吩咐道,“找到坤兴公主的遗体,运往皇家陵墓厚葬。” 这时,成堆的尸体中忽然冒出一个幽幽的声音。 “为何生在帝王家?你怎么和我父皇一般的口吻,他说过这话,现在你又来说……” 夏天南又惊又喜,这分明是朱的声音。他跳下马,往声音传来的地方走过去,果然发现躺在一堆尸体上的朱,虽然满身沾满血污,但一双黑漆漆的眼珠滴溜溜转个不停,显然是没有大碍。 他心情大好,那一丝愧疚烟消云散,扭头想要唤人过来扶朱起来。不过朱却低声说:“你扶我好不好,我不想让其他不相干的男子碰我……” 确定她没有生命危险后,夏天南也有心情打趣了,他一边伸手去搀扶一边笑道:“我好像也是不相干的男子,再说了,你躺在这一堆臭男人上面,早就被人碰过了。”或许就是这些层层叠叠的尸体作为缓冲,才让朱幸免于难。 朱镇定地回答:“这些人都是死人,不一样。你是男子没错,但并非和我不相干,我救过你,你今日也救了我,这是冥冥之中的定数。” 夏天南略有些尴尬,没有接后半句话,朱救过他是真,他是否能算救朱一命却难说,或许自己不出现,朱未必会遭遇生命危险。他伸手拉住朱的右臂,左手托住后背,想扶她站起来,不料足一沾地,朱露出痛苦的神情,脚一崴差点摔倒。 “脚痛,大约是断了……” 夏天南一拍脑袋,“瞧我笨的,这么高掉下来,就算保住性命,腿也会折。”他扭头下令,“去找顶轿子来,送公主回宫,然后找郎中……不对,宫里有太医的,找太医为公主治伤。” 朱身体有些微微发抖,不知道是因为伤痛还是恐惧。 “能不能暂时不送我回宫?随便去哪里都行,我不想这时候回去,我的父皇、母后都死在里面……” “这个……”夏天南一时犯了难,他领兵入京是来打仗的,没有固定住处,身边都是大男人,怎么安置一个小姑娘?朱再怎么落魄,还是大明的公主,总不能跟着风餐露宿吧? 这时士兵找来了一顶轿子,夏天南想先扶朱进轿再说,自然而然伸手去另一边扶她的左臂,不料却摸了个空。他还以为是自己的错觉,手划拉了几下,却始终找不到胳膊。 朱幽幽地说:“别划拉了,我的左臂已经被砍断了……” 夏天南有些震惊,初次见面时还是活蹦乱跳的一个小姑娘,怎么突然就变残疾了呢?旧时空的小说倒有一个以她为原型的独臂神尼,可那不都是杜撰的吗? “是谁胆敢冒犯公主……” “是我父皇亲手砍断的。”朱语气淡淡的,仿佛这条胳膊是别人的,“就在我救了你之后。他怪我坏了他的大计……” 夏天南惊呆了,原来这条胳膊居然是为了自己断的。 他愣了片刻之后,回过神来,小心翼翼地扶着朱上轿,坚定地说:“请公主放心,夏某不是个不知好歹的人。公主为我吃了这么大的苦,我知道该怎么做的,一切交给我来安排。” 1/27 23:08:19|49605776 第七百二十五章 温府风云(上) 将朱扶上轿后,夏天南吩咐:“暂时先送往温阁老府上。”他目前还不知道在哪落脚,一个小姑娘总不能放在军中跟一群大老爷们厮混,思来想去,只有送去温体仁那里了,好歹有人服侍,堂堂阁老府上,总不会亏待了她。 轿子的帘布掀开,朱苍白的脸蛋露了出来。 “你要送我去哪?”话语间透露着一股对未来的惶恐。 夏天南微微一笑,回答:“送你去见你的皇弟。” “皇弟?”朱眼中一片茫然,“永王,定王,还是太子?他们还活着?” “去了就知道了。”夏天南挥挥手,示意士兵们抬着轿子走。 等轿子走远后,夏天南重新返回正阳城门。黄汉生坐过来禀报:“将军,李自成的尸首已经找到了。” “确认了吗?” “属下让几个流寇先后辨认,已经确认无误,就是李自成无疑。” “很好。将他的头颅砍下来带走,我要把这位‘大顺永昌皇帝’的首级悬挂在午门示众。” “遵命。” 接收完俘虏后,琼海军打扫了战场,从容不迫地撤退,往来的方向返回。首恶伏诛,接下来就是控制全城的局面了。 几乎是李自成被一箭射杀的同时,德胜门的战场也分出了胜负,大顺军第一猛将刘宗敏最终不敌“孝闻九边、勇冠三军”的吴三桂,被两万关宁铁骑冲散,全面溃败。 吴三桂也顾不上追杀残兵,径直往城西一带赶去。 到了城西后,他大手一挥:“各把总领人分散搜查,就说搜查流寇溃兵,不管是王公贵胄、达官显贵,统统给我挖地三尺,一定把太子找出来!” 如狼似虎的关宁军纷纷下马,分成数支队伍扑向四面八方的府邸,一时间鸡飞狗跳,乌烟瘴气,原本以为迎来勤王大军可以松口气的人们叫苦不迭。 城西是权贵集中的区域,都说京城官员多如狗,勋贵遍地走,在这里建造府邸的达官贵人何其多,一家家的搜查需要花费的时间可不少。关宁军搜了近一个时辰,还没查完一半。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吴三桂派出去的人不停地回报。 “阜成门那边,贼寇郝摇旗部已经溃败,琼海军直接去追匪首李自成了。” “朝阳门那边已经快要分出胜负,田见秀似乎是撑不住了,败退只是迟早的事情。” 吴三桂愈发焦虑起来,如果在琼海军发现自己的动向并将主力部队开过来之前,还没有找到太子的话,自己就只能甘拜下风,接受夏天南的发号施令了毕竟太子只是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年,还不具备掌控朝局的能力,谁成为辅助新皇登基的重臣,谁就拥有绝对的话语权。 眼看派出去的人还没有带回好消息,吴三桂按捺不住,带着几百心腹家丁沿街巡视,看看有没有什么发现。 可能是上天注定他要发现太子的踪迹,转过了几个街口之后,他发现大街的尽头有一处气派的宅邸,门口有大群红底白边军服的士兵守卫这是琼海军的军服。 天生的敏感性让吴三桂汗毛都竖了起来,知觉告诉他,这里有猫腻。琼海军是外地的军队,才刚刚进入京城,又要追击李自成,不可能无缘无故拨出宝贵的兵力给哪位权贵看门,以自己对夏天南的了解,此人心高气傲、张扬跋扈,绝不是甘愿放低姿态讨好某位权贵的人。 最大的可能就是,这里是夏天南在京城某位盟友的府邸,太子说不定就藏身于此。 他命人抓来几个附近的百姓询问,答案都一致:那里是当朝首辅温体仁的府上。 平南侯、内阁首辅、重兵把守……几个关键词一结合,答案就呼之欲出了。 吴三桂感觉自己的丹田有一股熊熊之火在燃烧,心里对自己大声喊道:就是这里了!夏天南处心积虑,为的就是拥立太子登基,掌控大权,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那个人。现在,自己要抢先一步,赶在他的前面把太子带走。夏天南绝对想不到,他苦心孤诣筹划的这一切,最后却是为了自己做嫁衣。 吴三桂对左右下令:“将所有人都撤回来,其他地方都不要搜了,目标就在这里。” 部下问:“直接冲进去抢人吗?” 吴三桂看了看街道的另一头,静悄悄的,没有大队人马行进的迹象。他踌躇片刻,说:“先派一小队人上去探探虚实,就说是追查流寇溃兵一路到此,看看他们在这里有多少人,有没有炮?” 一个把总领了百来人匆匆过去了。吴三桂在街头拐角处远远看着。 只见他们来到温府门口,与外面的琼海军士兵说了几句,然后就开始互相推搡,领头的把总趁着没人注意,冲到门口伸头往里张望。这个举动似乎激怒了对方,士兵们举起闪着寒光的枪刺对准了不速之客,紧接着更多的士兵从门口涌出,一拨又一拨,似乎无穷无尽。 过了一会儿,占不到丝毫便宜的把总狼狈不堪地回来了,他脸上还有淤青,看样子是被对方打的。 “镇台,末将冒死往里面瞅了一眼,整个院子里都是兵,连通往后院的过道都站满了人……加上在外面把守的,粗略估计,怕是有一两千人……” “这么多?”吴三桂眉头皱了起来。这个数量超出了他的预计,也是一个让他颇为尴尬的数字。如果只有两三百人,直接大军压过去,屠个干净,事后再来个死不认账,只要太子在手,夏天南明面上也奈何不了自己;可是人数达到了两千之多的话,即便关宁军能打赢,动静也太大,想要杀人灭口又不走漏活口,基本上是做不到了。摆明车马和夏天南撕破脸,眼下吴三桂还没有这个底气。 这时又有手下来报:“镇台,李自成在正阳门被拦截,让琼海军给追上了,双方大打出手,琼海军连炮都用上了,看起来李自成支撑不了多久了……” 吴三桂瞬间下定了决心,狠狠地挥舞了一下拳头:干了!富贵险中求,如果前怕狼后怕虎,什么事都干不成。要是让夏天南击毙了李自成,再带走太子,所有的功劳和好处都是他的,自己再畏畏缩缩,连口汤都喝不上。 他下令:“全军集合,跟我去会会温阁老和这些兵。” 1/28 22:47:08|49658100 第七百二十六章 温府风云(中) 被派往各处搜查的士兵陆续撤回,汇集在一起,乌压压一大片开往温府。 街道虽然宽阔,平整的青石路面,可是对于近两万大军还是过于狭窄了些,关宁军只能放慢前进的速度,一小队一小队地进入街道。 马蹄敲击石板的声音像是被擂响的战鼓,节奏虽然不算激烈,却很有压迫力。街边偶尔有一扇门打开条缝,里面的人看了一眼外面经过无穷无尽的骑兵,个个身上沾染血污,手握兵刃,杀气腾腾,吓得一哆嗦,忙不迭关上了门。现在这非常时期,谁还敢多管闲事,只求自家不倒霉就好。 温府位于一条十字路口的交汇处,是这一带最开阔的所在,大门面对的岔路口,一边通向紫禁城,一边通向正阳门。当初温体仁挑选这里建宅子,取的就是四通八达的好兆头,却没想到有朝一日,会为大军云集提供方便。 吴三桂亲自策马来到大门前,对门口保持戒备的琼海军士兵说:“你们应该知道我是谁吧?我是和平南侯携手攻入京城的宁远总兵吴三桂。听探马来报,闯逆余孽在德胜门、朝阳门、阜成门相继战败后,陆续逃到了西城躲藏,为了斩草除根,给先皇报仇,本官誓要追杀这批余孽到底。西城所有的宅邸都搜过了,只有这里了。你们给我让开,不要妨碍我!”他打算先礼后兵,以搜查溃兵的名义进入温府,在对方下定决心是否动武之前掳走太子,能够不大打出手是最好不过。 一个身高马大的军官走了出来,斜眼看着吴三桂,毫不退让地回答:“这里由咱们琼海军接管,并无闯逆余孽,吴总兵请去下一家搜查。” 吴三桂笑了笑,问:“你是谁?” 军官昂首挺胸,骄傲地回答:“琼海第二军三团一营营长,蓝林!” “呵呵,一个营长……没记错的话,相当于一个千总罢了。”吴三桂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手却握紧了马刀,“本官手下的千总十来个,从来没人敢这么跟我说话!” 这正是当年以屯丁身份入伍的蓝林,曾经的问题青年,现在已经凭借军功做到了营长。他在没加入琼海军之前就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主,有了琼海军这个当世最大的靠山后,更加不怕事。听了吴三桂威胁的话语,他轻蔑一笑,毫不客气地说:“我吃琼海军的饷,当得是琼海军的兵,吴总兵再威风,也吓不到我。” 吴三桂身后几名部将闻言策马上前几步,“锵”的一声,将刀拔出一半,呵斥道:“敢对镇台无理,活得不耐烦了。若是不让开,几万铁骑冲上来,眨眼就能将你踏成肉泥!” 蓝林瞪着这几人:“老子打过流寇、杀过鞑子,早将生死置之度外。将军命令我们守住这里,除了他的命令,老子谁也不听。有本事放马过来,从老子身上踩过去,老子眨一下眼,是你孙子!” 吴三桂见对方毫不退让,心里渐渐起了杀机,他低声喝问:“当真不让?琼海军和关宁军精诚合作、共抗流寇,若要起了冲突,你可担待不起。真要千军万马把你踩成肉泥,也没人给你做主!” 蓝林拍拍胸脯:“尽管来,想要进这里的门,除非踩着我尸体过去!” “好,你想死,本官成全你!”吴三桂退后几步,举起马刀,准备下令强冲。时间紧迫,必须赶在琼海军主力到达之前抢走太子,否则一切都成了空。一两千鸟铳兵虽然不好对付,但是几万骑兵聚集全力雷霆一击,他们也挡不住。 蓝林自然也不会坐以待毙,他抽出了自己的指挥刀,举过头顶,身后的士兵训练有素地列成了横队,端起了步枪。 气氛一下就紧张了起来,空气中充满了火药味,战斗一触即发。 这时,一个尖锐的声音从门里传了出来。 “大家都是勤王剿寇的官兵,不要伤了和气,这样舞枪弄刀的算怎么回事?赶紧把家伙都收起来。” 方正化走了出来,笑眯眯地对吴三桂说:“吴总兵,咱家是司礼监秉笔方正化。现在两军入城,闯逆败走,恢复京城秩序、朝廷重归正溯指日可待,你和平南侯都是大明的功臣,何必为了一点小事伤了和气……” 吴三桂瞥了他一眼,似乎根本没听见这番话,举刀下令:“弟兄们,里面窝藏闯逆余孽,只要冲进去揪出来,就是大功一件,听我命令……” 方正化先是一愣,继而气得发抖。自从他坐到司礼监秉笔太监的位置上以后,不管是内宦还是外臣,个个见了他毕恭毕敬,从没有这般无视过。 “且慢!” 又有人从门里走了出来,却是当朝首辅温体仁。他走到对峙双方的中间,朗声说:“吴总兵,攻破京城、驱逐流寇已经是天大的功劳,只要新皇即位,你就是大明武官中数一数二的翘楚人物,封妻荫子也是板上钉钉的事,这么做又是何苦?” 对方正化,吴三桂可以无视,秉笔太监看似位高权重,不过是皇帝家奴而已,扶持新皇登基后,把司礼监全部换个遍也是轻而易举,可是首辅却不能当做空气。无论谁做皇帝,这些盘根错节的文臣势力都不是轻易能撼动的。 吴三桂举刀的手慢慢放了下来,在马上抱拳行礼:“原来是阁老。恕末将甲胄在身,不能全礼。”口里说得恭敬,心里却在急速思考:首辅亲自出面阻拦,是不顾一切冲进去,还是放弃? 正在局面僵持不下时,另一头的街面上来了一顶轿子,周围有几十名士兵随行保护。为首的军官见温府门前密密麻麻围满了人,愣了一下,下意识地脱口而出:“大明坤兴公主在此,不相干的人让开,以免惊扰銮驾。” 夏天南让人先把公主送到温府,自己则慢走一步,与正在城东搜捕溃兵的第二军余部和朝阳门的第三军会合,他却没想到吴三桂会猜到太子所在,并孤注一掷,把所有兵力都聚集到了温府,才有了这一幕。 第七百二十七章 温府风云(下) 吴三桂听到这轿子中坐的是当朝坤兴公主,脑中瞬间想到应对眼下局面的办法。他挥刀遥指轿子,喝道:“闯逆盘踞宫中,先皇、皇后和公主都已罹难,是谁这么大胆,敢冒充坤兴公主?给本官拿下!” 关宁军部将和士兵在温府门口接连吃瘪,心里早就憋了一肚子怨气,无处发泄,听闻这话,无数骑兵呼啦啦冲了过去,将轿子围了个水泄不通,几十名琼海军士兵应对不及,手中枪械也被缴了,失去了反抗能力。 事发突然,不管是温体仁还是方正化,包括蓝林在内,都不知道该如何处置。他们最大的任务是保护太子,可是突然冒出来一个公主,又被关宁军当做了出气筒,到底该不该插手? 吴三桂骑马到了轿子旁,部下纷纷避开,给他让出一条道。吴三桂下马掀开帘子往里一看,里面是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双眼紧闭,脸色苍白,虽然身上、脸上都有血污,可是掩盖不了她五官的精致和窈窕的身段。他自然不知道,朱媺娖受了重伤,加上之前为了设计拦截李自成,心力交瘁,在夏天南面前强撑着,可是在轿子中摇晃了半个多时辰后,已经沉睡过去。 吴三桂暗自点点头,虽然他不认识坤兴公主,可是这小姑娘一看就不是寻常百姓家的,加上琼海军士兵护送,肯定是公主本尊无疑了。他翻身上马,返回温府门口,对温体仁说:“阁老,刚才末将追捕闯逆余孽心切,多有得罪,还望阁老大人大量,不要计较。” 温体仁巴不得这句话,抚须点头:“吴总兵也是为了捉拿闯逆余孽,本官自然不会往心里去。” 吴三桂抱拳说:“既然阁老出面证明府中没有余孽藏身,那末将就不叨扰了,告辞。” 所有人都愣住了,弄出这么大阵仗,就这么不了了之? 温体仁试探着问:“吴总兵这就走?” “那是自然。请阁老回府休息,末将立马就撤兵走人。” 温体仁、方正化等人都松了一口气,能够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最好,与太子的安危相比,其余的事都不重要。至于吴三桂的冒犯之举,以后有的是机会拿捏他。 温体仁转身欲往府内走,望了一眼远处的轿子,犹豫片刻,问了一句:“吴总兵,那边你打算如何处置?” “请阁老放心,末将会查清此人身份。如果是冒充公主的不法之徒,当然是一刀砍了,若是真的公主,就会送入宫中。为人臣子,这点分寸还是有的。” 温体仁点点头,不再多问,转身就走。他的政治前途都维系在琼海军和太子身上,公主什么的,显然没有太子的价值大,自然不会多管闲事。 方正化伸长脖子往轿子的方向打量了一番,最终也跺了跺脚,跟着温体仁进府。他作为内侍,自然认识公主,可是在吴三桂面前吃了瘪之后,也不敢提出由自己判断公主的真伪,自讨没趣不说,如果节外生枝,影响了太子的安全,他担不起这个责任。 蓝林却走到吴三桂面前,似乎有话要说。 吴三桂以为他要讨要公主,握紧了马刀,下定了决心,只要说出这样的话,就一刀劈了他。 谁知道蓝林说得却是另一回事:“我不管公主是真是假,那边是咱们琼海军的人,必须还给咱们。” 吴三桂松开了握刀的手,点点头:“这个倒是可以,就答允你了。”扭头示意手下将那几十名护送轿子的士兵放了。 等所有人退入温府,大门关闭之后,部将纷纷围了上来,焦急地问:“镇台,就这么算了?太子咱们不抢了?” 吴三桂哼了一声:“活的太子自然要抢,如果死了的话,就不用费这力气了……” 众人不明所以,问:“镇台此话怎讲?” “如果温府失火,所有人都葬身火海,太子自然也活不成。”吴三桂望着大门紧闭的温府,邪恶地一笑,“没了太子,先皇的血脉就只剩坤兴公主一人,本官以公主的名义主持大局,就能盖过夏天南的风头,获得官员和百姓的拥护,掌控朝政后,再慢慢寻访皇家旁系子嗣,重立一个太子,是不是可行?”他并不知道天牢中还有永王和定王,否则除掉太子的决心更坚定。 众人一听,醒过味来,纷纷竖起大拇指:“镇台英明!这样一来,就不用和这些一根筋的琼海军火并了,目的照样也能达到,哈哈……” 黑夜中,关宁军并未如吴三桂许诺的那样撤兵,而是将温府前后左右都围困住,士兵们手持火把,虎视眈眈,只等一声令下,将火把尽数投入府中。 “等火燃起之后,一定要守住前后门口,不管谁出来,一律杀无赦!”吴三桂冷冷地下令。 “遵命!” 这时轿子中的朱媺娖已经被外面的动静惊醒了,她正好听到了吴三桂的那些话,浑身发抖,额头冷汗直流。前面的府邸藏着自己的弟弟,而这个手握重兵的武官要烧死太子,以自己的名义把持朝政,用心何其恶毒?千算万算,没想到最危险的不是明面上的敌人,而是身边的臣子。 朱媺娖思来想去,觉得自己没办法说服这个野心勃勃的边镇总兵,公主的尊贵身份在他眼中不过是可以利用的工具,毫无威慑力。难道就这样坐视他纵火烧死太子,然后利用自己的身份把持朝政? 不行,决不能让他得逞! 朱媺娖坚定地挺直了腰杆,从发髻上拔下一根簪子,掀开门帘,扶住轿杆,慢慢地站了出来。受伤的右脚一接触地面,钻心的疼痛让她差点晕厥过去,只得咬了一下舌尖,让自己撑住。 “锵锵锵锵……”周围的关宁军士兵见公主居然自己钻出了轿子,如临大敌,纷纷拔出兵刃,眼神不善地看着她。 吴三桂听到响动,回过头来,看到朱媺娖站在轿子前,摇摇欲坠,但是眼神却异常坚定地望着他。 他压抑住心中的疑惑,不动声色地问:“公主殿下醒来了?臣乃宁远总兵吴三桂,奉旨入京勤王。现在正剿灭一伙闯逆余孽,处理完之后,就会送殿下入宫,请殿下放心……” 朱媺娖毫不理会他的话,靠在轿子上以免站立不稳倒地,用簪子尖锐的一头抵住自己的脖子,镇定地说:“本宫命你下令撤兵,否则就自尽于此,让你竹篮打水一场空!” 1/30 22:43:04|49780294 第七百二十八章 交锋 吴三桂心中大为震惊,他没想到刚才那番话都被朱听到了,更是没想到一个弱不禁风的女子会这么决绝、刚烈。不过转念一想,说不定只是做样子给自己看呢?毕竟只是一个女流之辈,哪有这样悍不畏死的决心。 他试探着问:“殿下说笑吧?臣并非贼寇,是大明的武将,殿下这番话该对李自成说,而不是对臣说。来人啊,外面风大,请公主回轿休息……” 朱眼也不眨地盯着他说:“父皇生前为大明殚精竭虑、呕心沥血,最后落得城破人亡的下场,先不说他有什么过错,这与你们这些各怀鬼胎的臣子脱不了干系。如果文官不爱钱、武将不怕死,众志成城,又怎么会让鞑子三番五次入寇如入无人之境,更不会让李自成这样的人攻入京城!” 吴三桂略有些尴尬,避重就轻地回答:“臣镇守边疆,可不是贪生怕死之辈……而且先皇治国理政,有些事情,处置的确不太妥当,这也是事实,总不能把所有过错都推到臣子身上……” “住口!”朱原本苍白的脸色因为激动而变得潮红起来,“我大明立国以来,皇帝治国的能力有高有低,却从无贪生怕死之辈。前有永乐爷迁都北京,后有父皇宁死不降贼寇,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又岂能由你们诋毁?本宫虽然年轻,但也明白是非,你们不过是拥兵自重的一群武夫罢了!现在还妄想控制本宫来把持朝政,痴心妄想!” 吴三桂被一个小姑娘抨击得无话可说,顿时恼羞成怒,上前两步,恶狠狠地说:“多说无益,我要做什么,也由不得你来决定。你口上说的热闹,难道敢真的自戕不成?” 朱冷冷地说:“你认为我不敢吗?”随即将簪子刺入少许,鲜血慢慢从伤口流了出来,在雪白的肌肤上画出了一道狰狞的红线。 “你……”吴三桂又惊又怒,想要上前制止,却又怕她真的刺死自己。 围住朱的士兵面面相觑,没有命令,又投鼠忌器,他们不知道该如何对付这个公主。一大群全副武装的士兵与中间站都站不稳的弱女子,形成一幅对比强烈的画面。 朱靠在轿子上,用仅有的右手握住簪子,受伤的右脚无法用力,只能靠左脚支撑,加上这一夜精疲力尽,感觉自己随时都会倒下。她对自己说:我不能就这么倒下,让这恶贼得逞。心里这么想,只是身体不听使唤,手脚都有些发抖这是虚脱昏迷的前兆。 吴三桂看出了她的窘迫,翻身下马,慢慢走近,口气缓和了一些。 “殿下,你受了伤,神智不清,对臣有什么误解也是难免,还是放下簪子,坐下来,有什么事我们可以慢慢说……” 朱尖声喝道:“站住,不准靠近本宫!”说着将簪子再刺得深一点,血流得更多了。 “好好好,臣不走近,殿下请冷静,不要伤了凤体……”吴三桂无奈地停下脚步。既然打算烧死太子,那么坤兴公主就是他手中一张王牌,不会轻易放弃。死了的公主对他一文钱的价值都没有。 他回头看了看大门紧闭的温府宅邸,再看了看天边已经露出的鱼肚白,心里渐渐焦躁起来。琼海军主力随时都可能赶来,如果太子没死,落入了夏天南手中,而公主这张牌又废了,那么自己今晚的计划全部要落空。 朱暂时逼退了吴三桂,却气力不支,眼前发黑,感觉随时会倒下。这时她无比怀念一脸坏笑的夏天南,如果他能及时赶到,阻止吴三桂的暴行,那该多好?虽然这家伙比起吴三桂更加无法无天,但是凭借女人的直觉,她觉得把大明交付在他的手上,要比吴三桂靠谱。 精力逐渐从身体流失,朱感觉已经撑不住了,她用最后的力气握紧了簪子,打算在倒下之前刺入脖子,自行了断,绝不给恶贼控制自己的机会。 天下本不应该由女子来拯救,奈何自己生在帝王家。 她叹了一口气,右手用力,把簪子往里压。 就在簪子刺入半寸之时,远处似乎隐约响起了隆隆的脚步声,朱眼睛一亮,这个时间能聚集大队人马在京城街头行动的,多半就是夏天南的人了。 一想到有了救星,朱就不想死了,停住了手中的动作。可是一放松下来,全身都酸软无力,直挺挺地往地下倒去。 吴三桂眼疾手快,冲上前几步,稳稳地扶住了朱,劈手夺下了簪子,甩得远远的。 他得意的说:“殿下,蝼蚁尚且贪生,何苦要自寻短见?你放心,臣不仅要送你回宫,还要送你一个锦绣前程。区区一个公主算什么,与其在十王府守活寡(注1),不如做个垂帘听政的女摄政……” 朱吃力地吐出一句话:“贼子休想!” “呵呵,殿下有些糊涂了,说什么胡话呢,您要多休息。等臣处置了这府邸里的闯逆,恭恭敬敬送殿下回宫……” 吴三桂拔掉了朱发髻上所有的饰物,确认没有可以自残的东西之后,将她塞回轿子,转身欲发布命令纵火,但是身后的动静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他疑惑地转过了身。 远处的隆隆声越来越响,似乎是大队人马前进的脚步声。刚才吴三桂的注意力全在企图自杀的朱身上,没有注意到这声音,现在随着脚步越来越近,想听不到都难了。 吴三桂郁闷地回头一看,大街的另一头亮起了无数火把,依稀可见红色军服的士兵小跑着前进。 “妈的,终究还是慢了一步!”吴三桂恨恨地一刀砍在轿子的横杠上,木屑四溅。 注1:明制,为避免外戚干政,公主联姻的大多是寒门子弟,婚后,公主不能和驸马住一起,只能住十王府街,见面必须公主府管家同意。十王府街因街上有10座王府、3座公主府而得名,也就是后来著名的王府井大街的前身。 1/31 23:01:31|49848442 第七百二十九章 骑虎难下 夏天南老远就看见温府外面围满了人,心里一惊,双腿一夹,纵马上前。杨由基等人连忙跟上,呼啦啦一大群人脱离了队伍,率先来到温府门口的空地。 他一眼看到了朱乘坐的轿子,惊疑不定,喝道:“吴三桂,公主哪去了?我派来护送的人呢?” 吴三桂本来挤出几分笑容想上前打个招呼,可是被这一声喝下不了台,笑容僵在了脸上。 “平南侯何出此言,难道我会戕害公主不成?她可是好好的在轿中休息。至于你那些护送的人,我让他们把公主交给我保护,他们就进了温府了。” 夏天南看了看一手持火把、一手持兵刃,严阵以待的关宁军士兵,再看看被围得水泄不通的轿子,虽然没有猜到吴三桂的真实意图,但也看得出这个原本历史上的枭雄人物不甘心沦为配角,想要搞事情。 他长吸一口气,不容置疑地说:“将公主交给我!” 吴三桂笑容逐渐消失,说道:“你我都是大明臣子,送公主回宫这样的小事,本官也做得来,就不劳烦平南侯亲自跑一趟了……” 夏天南不为所动,一字一句地说:“没听清?我说,把公主交给我!” 吴三桂身后的几名心腹部将按捺不住,高声说:“大家都是入京勤王,谁也不低谁一头,莫要咄咄逼人!”关宁军士兵手持马刀,催动战马上前两步,眼神不善地盯着对面。 杨由基等人带着近卫营的士兵上前几步,哗啦啦举起了步枪,对准了关宁军,大有一言不合就开打的架势。 吴三桂沉声道:“平南侯,你我为了对付闯逆合作得不错,难道真要为了一个女人伤了和气不成?” 夏天南回答:“第一,这不是一个普通的女子,是大明的长公主,你甚为臣子,应该要有臣子的态度;第二,公主曾经救过我的命,要不是她,我早已成了这京城里一坯黄土,有恩不报,与禽兽何异?第三,公主虽是弱质女流,却不畏艰险,带领神机营阻截李自成,我能够及时追上并击杀李自成,她功不可没。于公于私,我都不会对她置之不理。吴三桂,今天我要定公主了,如果你要挑战我的底线,我奉陪到底,反正打一场仗也是打,两场也是打,两军就在这宰相府前分个高下如何?” 吴三桂沉吟起来,他绝没想到夏天南与这位坤兴公主的纠葛如此之深,态度如此坚决,一时间有些骑虎难下。其实随着琼海军主力的到来,他焚毁温府、除掉太子、控制公主的计划已经泡汤,公主已经不是一张王牌,而是一个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鸡肋,就算给了对方也无不可。可是当着部下的面,在对方这般咄咄逼人的态度下交出公主,自己的脸又往哪搁?如果就此认怂,在所有人眼里,琼海军力压关宁军一头,那么新皇登基后,自己在朝中的地位肯定远不及夏天南。 两军主帅一个划下了底线,一个保持沉默,这让所有人都紧张起来。明眼人都看出这事很难善了,表面上是公主的问题,其实却是以此为借口,双方在战后利益分配上的暗中较劲,谁都想在新的政治格局中获取最大的好处,涉及根本利益,谁也不会轻易让步,说不定就会真的大打出手。 没想到大顺军才刚刚溃败,联军就分崩离析。俗话说:“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出道未尝一败的琼海军和边镇第一的关宁军火并,任谁都不会好过。 琼海军士兵纷纷咽了口唾沫,摸了摸身上装铅弹的布袋,然后握紧了枪身;关宁军士兵身体绷紧,左手拉住缰绳,右手紧握马刀,做好了策马冲击的准备。大街上虽然安静了下来,只有几万人急促的呼吸声和战马偶尔的嘶鸣声,但气氛紧张得似乎一点就燃。 吴三桂骑虎难下,纠结不已,其实夏天南也绷紧了弦。 原本艰难的攻城战,在关宁军的掩护下,变成了一场突袭战,一晚上的功夫,联军就击败大顺军、击杀李自成,而且将兵力损失降到了最低,按说关宁军的功劳不可抹杀,他还得承吴三桂的情。可是政治不是请客吃饭,欠你人情就一定要还,随着大顺军的彻底溃败和局面的明朗化,胜利果实的分配就是无法回避的问题。击杀李自成后,夏天南本就做好了向吴三桂发难的心理准备,公主就成了最好的理由。他也明白和几万关宁军精锐混战,损失肯定不会小,可是这一步必须要走他的计划是彻底控制朝政,按照自己的意愿运行这个王朝,而不是和他人共享胜利果实,获得一些封赏后,各自回家老婆孩子热炕头。 如果吴三桂愿意服软,那么在赏赐和官职爵位上让他多得些好处也无妨,否则的话,就只有火并了,没有中间道路可走。 这时轿子的帘子被掀起来,朱苍白的脸露了出来,用微弱的声音说:“二位将军,本宫有话要说。” 夏天南一愣,然后回答:“请殿下训话。” 吴三桂顿时紧张起来,事发突然,他一时忘记了困住封住公主的手脚,封住她的嘴。刚才被朱骂得狗血淋头,这会肯定不会说自己的好话。要是把自己企图杀害太子的计划说出来,自己就极其被动了,谋害储君的罪名可不轻。即便没有真凭实据,公主说出来的话,大部分人都会相信,这样自己的口碑和名声就彻底完了,即便手握重兵不拍被治罪,能够全身而退回到宁远,可想要在新朝中占据重要位置,那是不可能了。 朱感觉自己随时都会昏厥过去,她伸手狠狠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让自己的脑子清醒一些,然后斟词酌句地说:“闯逆作乱,先皇罹难,眼下京城百废待兴。二位将军是驱逐闯逆的功臣,也是大明的忠臣,更是国之栋梁。国不可一日无君,拥立新皇登基、整顿朝政、防御鞑子乘虚而入才是眼下最重要的事。如果因为本宫的原因让二位将军起了争执,非吾所愿,更是朝廷的损失。本宫恳请二位以社稷为重,放下成见,寻访太子、找回永定二王,重振大明。你们的功劳,本宫心里有数,京城百姓乃至天下人都看在眼里,绝不会抹煞二位的功绩,将来必定都是名垂千古的风流人物。” 2/1 22:42:46|49897601 第七百三十章 挟天子以令诸侯 谁都没想到公主能够说出这样一番不卑不亢、有理有节的大道理,让人无话可说。 吴三桂暗中松了一口气,公主没有曝光他不可告人的企图,出乎他的意料,也让他有台阶可下。他再看了看严阵以待的对手,明白今日无论如何都讨不了好了,叹了口气,主动说:“殿下说得没错,身为大明臣子,一切要以社稷为重。吴某愿以平南侯马首是瞻,护送公主回宫,寻访太子,重振朝纲。” 夏天南听了吴三桂服软的话,点了点头。 “吴总兵果然是朝廷忠臣,以大局为重。既然如此,就请吴总兵往德胜门方向,我军往朝阳门、阜成门方向,联手搜索闯逆溃兵,待京城局势稳定后,再寻访太子,商议登基之事。” 什么寻访太子,太子明明就在这温府之内啊!这当口支开我,摆明了是要独吞拥立太子登基的从龙之功!吴三桂心中无声地呐喊。 可是认怂之后,就再也挺不直腰杆了,对于这种命令口吻的安排,他只能忍气吞声,抱拳应道:“全凭平南侯安排。” 这话一出,两边的士兵都确定打不起来了,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琼海军士兵的枪口垂了下来,关宁军士兵也放下了马刀。 夏天南继续说:“闯逆入京,搜刮了不少财物,这些东西肯定藏在贼寇驻地,吴总兵可以通过溃兵俘虏顺藤摸瓜,查到这些财物的下落。如果能找到依据可以发还给原主人的,还请吴总兵一一核查,免得落人口实。” 吴三桂低落的心情随着这番话好受了一些。大顺军以刘宗敏为代表,敲起竹杆来无法无天,不知道聚敛了多少财物,随便找到一部分就是一大笔财富。夏天南的话说得很有技巧,“能够找到依据的财物发还给原主人”,看上去大公无私,可是银子上面会刻名字吗?就算是古玩字画,也不会有人拓上主人的名字,暴殄天物。这样一来,除了房契等纸质凭据之外,绝大部分财物都可以收入自己囊中,一笔横财稳稳当当到手。 想到这里,吴三桂望向夏天南的眼光少了几分敌意。千里做官只为财,既然有现成的银子拿,这次京城之行不算亏。至于政治仕途,来日方长,自己背靠辽东镇这个靠山,总有飞黄腾达的那一天,没必要在琼海军如日中天的时候与他们死磕。 巧合的是,剑拔弩张的局面化解后,天色也亮了。一场无形的交锋,最后在公主的“调停”下,以吴三桂的退让而告终。 这样的结果看似偶然,其实是必然。 关宁军不过是奉旨勤王,机缘巧合才得到了与琼海军合作击溃大顺军捞取功劳的机会,而且除了两万骑兵,无论是后勤保障还是整体战力都远远比不上筹划已久、有备而来的五万琼海军,实力对比一目了然。吴三桂临时起意,想要率先控制太子或公主,在大义名分的光环下力压夏天南一头,也只是一种赌徒心理,妄图以小博大,丧失了这种机会之后,正面硬刚显然是极其愚蠢的行为,选择退让也是必然的结果,公主“顾全大局”的劝解,无非是给本就心虚的吴三桂一个台阶下而已。。 随着关宁军徐徐退去,温府再度落入了琼海军的掌控之中。 夏天南来到轿旁,轻声唤道:“公主?”却没有听到回应。 掀开帘子一看,朱媺娖已经沉沉睡去,看样子伤势加上疲惫,让她已经撑不住了。 他摆摆手,对左右下令:“来人,送公主入温府修养疗伤。” 温府的门大开,温体仁和方正化、黄龙、蓝林等人迎了出来。夏天南笑着说:“阁老、方公公,你们受累了。” 温体仁和方正化放下了心中重担,如释重负,笑眯眯地回答:“只要平南侯顺利入京,太子平安无事,一切都是值得的。” 夏天南转向黄龙和蓝林:“你们辛苦了,做得很不错。太子能够安全来到温府藏匿,并且避过吴三桂的染指,你们功不可没!” 黄龙和蓝林都涨红了脸,兴奋地回答:“这都是属下该做的。” 温体仁问:“平南侯可要见见太子?” “现在见太子,未免仓促了些,等我安排好京城各处清剿溃兵的事宜之后再说吧。毕竟是储君,未来的皇帝,这一身血污未免有君前失仪之嫌。”夏天南指了指身后的轿子,“轿子里面是如假包换的坤兴公主,她受了伤,暂时安置在阁老府上,还请速速请人医治。” 有太子在手,温体仁本不重视这个坤兴公主,但见夏天南这么看重,自然不敢怠慢,连连点头:“请平南侯放心,老夫这就派人去太医院找人来给公主治伤。” “有太医最好。阁老,你给我安排一间宽敞的房间,我要把几名重要的部下召集起来商议事情。” “哦,那就到老夫的书房吧,那里是后院西角,甚为安静。” 来到书房后,夏天南在林伟业的陪同下安静地坐着,等待黄汉生、魏连横、苏粗腿等人的到来。 虽然一夜没睡,但是夏天南毫无倦意,他的脑子一直处于兴奋状态。从今天凌晨开始,只要不出意外,用不了多久,他就可以以自己的意志影响整个王朝统治机构的运行,来做他想做的事情,亲手缔造这么宏伟的大事件,试问他又哪来的睡意? 林伟业看着夏天南亢奋的状态,忍不住问:“我跟你奔波了一夜,一直想找机会问你:你花了这么大的精力保住太子,就是想效仿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 “也可以这么说,虽然不尽相同,但是有异曲同工之妙。” “我明白你的用意,但是我一直想不明白的是,这样做是为什么,难道彻底推翻现有的封建统治秩序不是更好吗?”林伟业有些不解,“既然我们来自拥有更高级文明和更先进社会制度的未来,为什么还要因循守旧,保护这种落后的社会制度?” 2/2 22:23:52|49938900 第七百三十一章 历史使命 夏天南看了看门口,召见的几人还没过来,便对林伟业说:“其实我能猜到,同时也能理解你有这样的疑问。既然他们还没来,我就和你聊几句,交换一下看法。” 林伟业摆摆手:“洗耳恭听。” “新的社会制度代替旧的社会制度是不可抗拒的趋势,这一点你说的没错。但是中学政治就告诉我们,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在生产力水平没有发展到一定程度的时候,先进的政治体制与社会制度未必就适用。王莽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他的那些改革制度,不管是币制改革、废除奴隶制、推行游标卡尺,还是土地国有、盐铁专卖,都是非常好的措施,可是过于超前,违背了经济规律,很短的时间就失败了……” 林伟业笑了:“我虽然是理工科的,但还没有无知到这种地步,太过超前的制度确实不行。不过我也没让你学王莽啊,谁让你在7世纪实现共产主义了?都说明末出现了资本主义萌芽,后来被满清扼杀了,从封建社会直接过渡到资本主义社会总不算跳级吧?” “理想是丰满的,现实是骨感的。后世对于这种萌芽论有不同的看法,不过我个人赞同一种说法:所谓的资本主义萌芽,不过是带有资本主义性质的生产方式罢了。这是一种经济现象,把这种现象从历史背景中剥离出来,加以强化,仿佛资本主义社会就近在眼前。但是从萌芽到社会,需要经过怎样的途径呢?参照西方的经验,会有宗教改革、文艺复兴、启蒙运动、世界市场等等一系列文化、社会领域的变化,才能形成资产阶级,通过参与政治而逐渐构建成资本主义社会。但是这一过程,在中国传统社会中是不可能完成的。扼杀萌芽的,不是具体哪一个朝代,而是传统社会这种范式本身……” 林伟业有些吃惊:“我本以为你就是个满身铜臭的商人,但是你显然没有我想象的那么肤浅、功利,思想还挺有深度的嘛……不过,如果你认为满清代替明朝并不是打断了资本主义的进程,为什么还要费劲心思阻止满清入关呢?” “很简单,明朝虽然摆脱不了封建皇权社会的种种弊病,但是满清是一个更加黑暗的朝代。为了维护一个少数民族对汉人占绝对数量优势的庞大帝国的统治,满清把封建集权制度发展到了顶峰,对文明和科技的压制也达到了一个变态的地步,中国从此与西方的差距越来越大,才有了后来的鸦片战争、八国联军和火烧圆明园。如果换了另一个汉人王朝,很大概率上不会发展成这个样子。所以,避免满清入主中原,是我在这个时空最大的历史使命。” “额……好吧,我承认你说的挺有道理,我个人也不希望留条猪尾巴一样的辫子低三下四地向满清贵族自称奴才。” 夏天南笑了笑吗,“回到最初的话题。之所以扶植太子,而不是彻底打破现有的秩序重建,除了前面所说的理论,还有现实的考量:虽然拿下了京城,可是内忧外患依然存在,李自成死了,还有张献忠等人,流寇的存在对于整个西北乃至中原都是巨大的破坏;江南的士绅们依旧趴在这个帝国身上吸血,不要指望他们主动给朝廷上缴一文钱的税收,来充实国库;北面的皇太极虎视眈眈,随时可能南下……在这样的环境下,利用现有的统治机构,在短时间内集结资源铲除内忧外患,是最合理的选择,而不是增加新的内讧,耗尽国力。我是个现实主义者,只要能掌控权力,并不在乎虚名,就算以大明的名义重新让这个古老的国家强盛起来又何妨?” 林伟业沉默了片刻,说道:“你说的都对。不过,你的军队和部下都是为了让你当皇帝,才会团结在你周围,你不上位,他们未必会答应……” “这个并不冲突,等到局势稳定之后,时机成熟,做皇帝也是水到渠成的事。曹操一世枭雄,也是到了他儿子那一辈才当上皇帝。” 林伟业还想说什么,这时门外传来了说话声,他便闭上了嘴。 门被推开,司马德走在最前面,禀报:“将军,他们都来了。” “都来了?进来吧,商量一下怎么处理京城这个烂摊子。” 众人鱼贯而入,黄汉生走在最前面,魏连横和苏粗腿跟在后面,然后是杨由基、黄猛甲等人。 黎明时分,温府书房成了琼海军临时的指挥部。 “田见秀身亡?击毙三千余人,俘虏两千余人,其余人溃逃?”夏天南连连点头,冲着苏粗腿竖起大拇指,“好样的。第一军和第二军合力,虽然战斗结束的比你早,但是没能击杀郝摇旗,让他在乱军中逃窜了。” 苏粗腿呵呵笑道:“属下运气好而已。” 夏天南对众人说:“关宁军与刘宗敏在德胜门前大战一场,也是没能留下刘宗敏的首级,估计和吴三桂急于入城有关。流寇的几大首脑人物,除了李自成、高一功、田见秀授首,应该还有刘宗敏、郝摇旗、李过等人。眼下当务之急,就是闭城大索,把这些头目及散布于京城各处的溃兵一网打尽。” 黄汉生问:“会不会趁乱逃出了京城?” “可能性不大。”夏天南分析,“我们从北往南进入京城,东西北三个方向大军云集,他们战败后除了往南逃窜别无他途。正阳门作为当时内城出入外城的唯一出路,先是被坤兴公主带着神机营控制,等李自成死后又被我军接管防务,这个点被掐死了,他们身边充其量就是一小撮残兵,没办法冲过正阳门的防线。所以,最大的可能,就是藏匿于内城某个角落,只要仔细盘查,一定能抓到他们。” 司马德咳嗽几声,问了他最关心的问题:“将军,大局已定,拿下这几个贼酋只是时间问题。咱们何时拥立太子登基?” 第七百三十二章 太子朱慈烺 司马德是夏天南手下最善于揣摩他心思的人,从埋下伏笔保住太子开始,就猜到了夏天南“挟天子以令诸侯”的用意。但是其余人就不这么想了,他们最希望夏天南马上就自己坐上龙椅当皇帝。 苏粗腿摸了摸脑勺,不解地问:“将军,属下托您的福,虽然认了不少字,可终究是铁匠出身,不懂那些大道理。我只想问一句:这天下乱世,您不做皇帝,谁又配?为什么要把皇位让给一个亡国太子呢?” 黄汉生和魏连横也默默地点了点头,显然苏粗腿的话说出了他们的心声。 夏天南笑了笑,刚才对林伟业讲的大道理显然不适合苏粗腿,他换了一个方式阐述自己的观点。 “初图啊,你这么想很正常,不过我也有的道理,我这么跟你说吧:这大明的皇帝就好比一家店铺的东家,我是店里的伙计,现在东家暴病身亡,儿子年幼,旁边还有几个店铺老板虎视眈眈想要吞并这家店,如果我这个伙计在这时候发起内讧赶走孤儿寡母,试图取而代之,却被其他店铺乘虚而入吞并了店铺,这种做法是对还是错?” “那岂不是落下个欺负孤儿寡母、乘人之危的恶名,最后还竹篮打水一场空?”苏粗腿脱口而出,随即醒悟过来,“属下明白了,在这个当口取代太子自己做皇帝,将军在世人眼里就成了那个贪心寡恩的伙计,百姓都会同情太子等人,同时自己人内讧还会给鞑子可乘之机……” 夏天南点点头:“孺子可教……” 苏粗腿重重拍了一下大腿,说道:“那就先帮着少东家对付外人,然后把店铺的生意做得红红火火,街坊们都知道这个伙计是个又忠心又能干的人,人人夸赞。中途慢慢把店铺里的人都换成自己人,最后让少东家知难而退,把店铺盘给伙计,这样就名正言顺了,街坊们也不会说闲话,里子面子都有了!” 司马德赞道:“话糙理不糙,一点也不错。先扶植太子做名义上的皇帝,把控朝政,等到剿灭鞑子和流寇之后,逼皇帝退位让贤这个在朝堂之上就叫做禅让。” 苏粗腿、黄汉生、魏连横等人齐齐点头:“属下明白将军的良苦用心了!” “既然都明白了,就各自去做事吧。汉生、连横负责封锁内城四处城门,初图负责搜捕,由基、猛甲作为机动力量随时支援各处。给你们一天时间,明天这个时候,我不希望在京城里见到一个流寇!” “遵命!”众人各自领命而去。 统一了部下的思想后,夏天南伸了个懒腰。 “老林,咱两梳洗一番,去见太子吧?” 林伟业迟疑说:“我就不去了吧,平头百姓一个,又不是官身……” “你哪里算平常百姓?”夏天南瞪着他,“咱们是一起穿越的生死之交,世上没有比这更铁的关系了。这天下,是我的,也是你的。等太子登基后,立刻给你封个官,堵住你的嘴,免得老是寒碜我……” 林伟业无奈,被夏天南拉着,在温府丫鬟的服侍下,一起沐浴焚香,脱下了满是硝烟痕迹的衣服,换上了一身干净的长袍,来到正厅等待太子。 两人正襟危坐,过不多时,温体仁、方正化簇拥着一个十来岁的少年(注1)进来。这少年锦衣玉袍,肤色白净,一看就是养尊处优的环境下长大的。可能是在密室藏匿多日,担惊受怕,脸色不太好,眼神中带着几分惊慌。 方正化介绍:“殿下,奴婢给您介绍:这是先皇御赐大将军印、左都督、太子少傅、平南侯、琼海镇总兵夏天南夏将军……” 太子朱慈这段日子吃不香、睡不宁,独自躲在密室中又无人交流,每日幻想自己被大顺军抓起一刀砍了,变得非常脆弱、敏感。现在听到方正化的介绍,如同打了一针强心剂救星终于来了! 他顾不得君臣之仪,上前几步,抓住夏天南的手,声泪俱下。 “爱卿救救本宫……李自成攻入京城,逼死了父皇、母后、懿安皇后,本宫的皇姐和两个弟弟也不知去向,只剩下本宫一人孤苦伶仃……爱卿赶紧点齐兵马,将流寇赶出京城!” 夏天南被抓住手腕,轻轻挣了一下,居然没挣脱。他皱眉道:“你们没有告诉殿下外面的消息吗?” 方正化连忙回答:“为了安全,殿下一直藏匿在密室中,除了一名又聋又哑的老仆每日送去一日三餐饭菜和饮水,连奴婢和阁老都不敢与殿下接触,免得暴露行踪。这不,看见侯爷来了,才敢接殿下出来,外面的消息,还没来得及告知……” “原来如此……”夏天南面色缓和下来,轻轻拍着朱慈的手臂,安抚道:“请殿下放心,臣奉命勤王,大军入城,李自成已经伏诛,其余头目和溃兵,臣也命人去搜捕了,最多一天功夫,必定还京师一个朗朗乾坤。” 朱慈又惊又喜,李自成那么凶恶的人,大顺军几十万大军,就这么败了? “本宫在听詹事府几位翰林讲经时,早就听闻爱卿的鼎鼎大名,素闻琼海军乃天下第一强军,果然名不虚传!” 夏天南淡淡一笑,微微颔首:“殿下谬赞,臣不敢当。” 外患既除,朱慈放下了心中重担,转而关心起自己的命运来。他试探着问:“几位爱卿都在,又各自在内阁、司礼监、军中当差,可谓文臣武将中之翘楚。你们说,形势稳定后,本宫是否可以回宫?” 温体仁轻轻抚须,笑道:“殿下无须担心,且在臣宅邸再屈尊一日,明日平南侯必会派重兵护送殿下回宫。另外,国不可一日无君……”说道这里,故意停顿下来,望着夏天南,把话留给他来说。 注1:朱慈出生于崇祯二年(1629年),这时候的真实年龄是8岁,为了情节需要,设定为十二、三岁左右,同理,朱的年龄设定为十四、五岁左右。 第七百三十三章 帝王心术 夏天南会意,接上了话头:“殿下,您是先皇所立的储君,于情于理,都应该是你继承大统。臣愿意竭尽全力,拥立殿下继位!” 温体仁和方正化同时跪下,说:“臣等也愿意拥立殿下继承大统!” 夏天南看了一眼朱慈,慢悠悠地也准备下跪,好在朱慈这点眼力见还是有,赶紧托住他的胳膊,说:“平南侯驱逐贼寇,连夜征战,想必非常辛苦,就不必拘泥于虚礼了,办正事要紧。” 夏天南也就顺势没有跪下去,对朱慈说:“请殿下放心,今日内城闭门大索,涤荡匪类后,明日臣就派兵送殿下入宫。待召见群臣后,可由阁老牵头,礼部为主,三日之内举行登基大典!” 朱慈大喜,他从仓皇出宫,到藏匿于暗无天日的所在,一连十几日都是担惊受怕,时刻担心被破门而入的大顺军抓走,原本只期望能够保住性命便好,没想到风云突变,一夜之间居然就能够登上皇帝的宝座,一下子从人生的最低谷重回巅峰,真是世事无常。 他看了看厅内的几人,一个是手握重兵的大将,一个是内阁首辅,一个是司礼监秉笔,无一不是文武官员的顶尖人物,有这几个人的背书,加上自己太子的身份,登基为帝可以说是板上钉钉了。虽然这位平南伯曾经和父皇闹得不愉快,甚至一度兵困皇城,以下犯上,但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随着父皇的驾崩,大可以一笔勾销,只要他愿意拥立自己为帝,什么芥蒂都可以放下在这种时候,有什么比军队更可靠的保障? 毕竟只是十来岁的少年,朱慈没有太多城府,心情激动之下,拍着胸脯许诺:“只要本宫登基,必定不会忘了几位的功劳。温阁老仍然是新朝的首辅,以保驾之功封爵,萌一子为锦衣卫千户;方正化改司礼监掌印太监,提督东厂;至于夏爱卿……”他征询地问,“你认为如何封赏合适?” 未来的皇帝询问臣子本人该如何封赏,可谓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夏天南啼笑皆非地回答:“臣惶恐,请殿下论功行赏便是,雷霆雨露皆君恩,臣绝无二话。” 朱慈求助地望向温体仁。温体仁沉吟片刻,说道:“如何封赏,可着兵部叙功之后,由礼部提出意见,朝堂之上群臣商议,再由殿下定夺。不过臣有几句话供殿下参考……” 朱慈连忙说:“阁老尽管说,本宫悉数照办。” “平南侯入京平乱,乃擎天保驾之功,无论怎么封赏都不为过。不过现在是非常时期,京城动乱刚过、朝野上下人心不稳、西北流寇、建州鞑虏仍为心腹大患,最重要的是稳定局势,巩固皇位,殿下可从这个方面着手,比如让平南侯总督天下兵马,并以大都督身份入朝参政,震慑朝野,作为新朝的定海神针……” 朱慈闻言,连连点头:“阁老金玉良言,你这么一说,本宫心里就有数了。” 夏天南摆摆手说:“殿下和阁老太抬举我了,受之有愧啊。封赏的事等上朝以后再说,殿下先去休息吧,养精蓄锐,等明日择良辰入宫。” 朱慈满脸笑容:“一切就有劳爱卿了。” 夏天南不动声色地回答:“请殿下放心。” 送走朱慈后,方正化兴奋地说:“果然没有枉费咱们辛苦一场,太子也是个有情有义的主子……” 温体仁抚须笑道:“方公公,不对,明日之后,就该称厂公了……太子是否有情有义不好说,但绝对是一个合格的帝王,虽然年少,但这御臣之术,已经初见端倪。毕竟是东宫熏陶出来的储君,比起当初以信王身份被赶鸭子上架的先皇,强了不止一星半点……” 听见“厂公”这个称呼,方正化笑得见牙不见眼,不过后面这话不太明白,问道:“阁老此话怎讲?明明是不喑世事的少年,怎么就成了御臣有术呢?” 夏天南接话:“方公公莫看太子一副毫无城府的模样,其实颇有心机。正常人经历这么大的磨难,苦尽甘来,多半是欢呼雀跃、庆幸不已,可是这位太子殿下首先就是许诺封赏,拉拢咱们几人,哪里是正常少年该有的反应?” 方正化一滞:“这……就算是太子少年老成,考虑事情周到,也并无不妥啊?咱们保住他性命,拥立他即位,他给咱们封赏也毫不含糊,难道不是有情有义?” 夏天南笑了笑:“封赏看起来热闹,其实不过是锦上添花。咱们可是擎天保驾的功劳,阁老继续任首辅、封爵、萌一子为千户,公公你从秉笔太监升任掌印太监,提督东厂,都是应有之义,有什么稀奇?他主动说出来,不过是顺水人情,拉拢人心罢了。倒是阁老提议我总督天下兵马,入朝参政,他说得好听,可是没有答应啊!” 方正化愣住了。这话没毛病,仔细一想,确实如此。 一旁默不作声的林伟业忍不住说:“玩政治的个个都不简单,一个十几岁的少年,就有这样的心机,真是太可怕了。那你的封赏怎么办?瞧他这模样,多半是拖延推诿,等到自己即位掌权,回头就不认账了。” 方正化抹了一把额头的冷汗:“这就是帝王心术?咱家还是想得太简单了。” 夏天南冷笑一声:“所谓帝王之术又如何?皇帝摆布臣子,前提是大权在握,否则就是装腔作势的笑话而已。我能推他上位,也能推别人上位,五万大军盘踞京城,难道是个摆设吗?他识相还好,若是想耍花招,保管叫他今日登基,明日就要下台。” 温体仁也说:“东宫作为未来的帝王培养,有这样的心机也正常,无需担忧。只要平南伯大军在手,一切尽在掌握,加上咱们俩手,内阁和司礼监里应外合,不管谁做皇帝都一样,为了保住皇位,只能乖乖听咱们的。” 2/5 22:48:40|50095233 第七百三十四章 太子回宫 崇祯十年(1637年)初春,一场几乎颠覆明王朝的动乱迅速被扑灭了,大顺军从攻破京城到全军覆灭不到一个月时间。李自成从一个疲于奔命的流寇头领短时间内迅速崛起,差点入主金銮殿,走向人生巅峰,全靠夏天南支持,可是覆灭也是在其手中,可谓成也萧何败也萧何。 夏天南一手策划的这场动乱比原本历史上提前了整整七年,此时的皇太极还没有做好全面入关的准备,加上慕容龙城的陆战队和部分海军舰队的牵制,睿亲王多尔衮和肃亲王豪格都陷入了辽南半岛的泥淖,而另一个关键人物吴三桂还以宁远总兵的身份滞留京城,本该成为汉人王朝命运转折点的“一片石之战”并没有发生。剧本完全按照夏天南的进行,席卷整个北直隶的动乱除了逼死崇祯皇帝,顺带打垮了整个北直隶的明军体系,另外没有任何脱离剧本的情节发生,夏天南也能够在没有外敌进犯的情况下从容地重建整个京城的秩序。 清晨,战后的京城,四处还冒着袅袅青烟,宽阔的街道上到处是战死士兵的尸体,五花八门的兵刃洒落一地。百姓们都胆战心惊地呆在家里不敢出门,从门缝里窥视着穿着不同衣服的士兵手执武器,成群结队地从门前经过,开往四九城各个角落消息灵通的人知道,披着棉甲、人人骑马的是辽东来的关宁军,而穿着整齐的红色军服的则是南方来的琼海军。 两股不同的人马给百姓带来的是不同的命运。关宁军抱着捞一把就走的心理,以搜查流寇残部的名义,破门而入,劫掠钱财,不少家境殷实的人家侥幸逃过了大顺军的魔爪,却躲不过关宁军的搜刮,就连被“拷饷”折磨得死去活来的部分官员,也再次经历了同样的噩梦。而琼海军则完全相反,实打实地搜寻流寇残部,就算是上门盘查,也几乎是秋毫无犯,连户主为了破财消灾双手奉上的银子都拒绝了,与贪婪凶狠的关宁军一比,高下立判。 劫后余生的欣慰和新的劫掠让百姓陷入了冰火两重天的煎熬中,人们不知道自己该庆幸还是继续缩回角落里等待命运的裁决,好在这种煎熬没有持续多久。仅仅一天后,躲藏在四九城各个角落里的大顺溃兵、头目相继被找到这也得益于“朝阳群众”的支持,无论官员还是百姓都对刮地三尺的流寇异常痛恨,争先恐后给琼海军做带路党,把黑暗角落里的大顺余孽一个一个都揪了出来随着城门之战中幸存的刘宗敏、郝摇旗等人相继被抓,关宁军也失去了将劫掠合法化的理由,在琼海军的施压下,不得不结束了这次行动。京城肃清后,一个重量级的消息就迅速流传开来。 “太子躲过了流寇的搜查,幸免于难,于今日返回东宫,择日举行登基大典!” 听到了这个消息的百姓喜形于色,奔走相告。毕竟在朱家的统治下经历了几百年,大明的正统形象已经深入人心,短时间很难改变,比起草根出身的大顺永昌皇帝,根正苗红的太子显然更得人心。更重要的是,恢复大明正溯,也就意味着毫无底线的劫掠彻底划上了句号,皇城根下的人们即将回到正常的生活节奏。 相比于百姓,官员们显然更加希望这个消息是真实的。作为京官,与身俱来的优越感和为官的尊严被大顺军一群泥腿子粗暴地捏得粉碎,还扔在地上来回摩擦,短短二十来天的功夫,整个京城的文官群体已经陷入了耻辱、恐慌和迷惘之中:文官们为了维系自己的功名利禄,不少人已经做好了为新朝效力的心理准备,可是大顺军对整个文官阶层的蔑视让所有人都踌躇不前,“拷饷”更是成为了所有人的噩梦。再说了,经历了十几载寒窗苦读,一步一步登上现在的位置,没有几个人是真心想给一群大字不识的土老帽效力的。现在太子出现,一切将回到原来的轨道,对于所有官员来说,自然是最理想的结果。 至于皇亲国戚们就更不用说了,如果李自成顺利登基,也就意味着他们的末日来临。即使新朝为了收买人心,没有将他们这些“前朝余孽”赶尽杀绝,留下一条性命,但日子绝对难熬,以往的特权和优待也会烟消云散。他们比任何人都希望回到大明的统治,保住他们的荣华富贵。 于是,在众望所归之中,太子回宫之行隆重上演了。 琼海军士兵已经将布告贴满了大街小巷,以“官方名义”证实了这个消息的真实性。随着太子的銮驾徐徐走出温府,整个京城都轰动了。 比起李自成以大顺永昌皇帝名义进京时的冷清,太子回宫之行显然要热闹百倍。从城西到宫城的必经之路上,挤满了权贵、官员、百姓,沿途人山人海,万人空巷,如果不是琼海军士兵列成人墙,用刺刀维持秩序,只怕整条大街都会被人潮吞没。 当看到身穿明黄色盘领窄袖袍的少年乘坐銮驾出现在街头时,围观的人们欢呼起来,熟悉的大明皇室又回来了,这就是下一任天子,也就意味着动乱彻底结束,一切将回到正轨。 原本皇太子只能穿着与形制与皇帝相同的常服,但不能使用明黄色,以免僭越。但现任皇帝已经驾崩了,太子作为储君是唯一的合法继承人,即位只是个程序问题,这样的穿着打扮,从随行的人到围观群众,没有任何人觉得有问题。 懂行的人已经看出了其中的门道,率先跪了下来。高官出行都要肃静回避,何况是储君,未来的皇帝? 有人带头,所有的人都跪了下来,自发地喊道:“恭迎太子殿下回宫,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朱慈在銮驾上兴奋不已,左顾右盼,这都是他的臣民啊!只要走完这条路,回到宫中,自己就是大明的皇帝了。 夏天南骑马走在太子的左侧,昂首前行,仿佛这条街的人们都为他而下跪。 两侧维持秩序的琼海军士兵本来站立不动,但看到夏天南出现时,齐刷刷地单膝下跪,以枪驻地,异口同声高喊:“恭迎大将军送太子回宫!” 相似的表述,侧重点却完全不同。听到这喊话声后,围观群众都沉默了,朱慈的笑容也僵在了脸上。 2/6 23:18:37|50150312 第七百三十五章 再见“故人” 琼海军士兵的呼喊过后,整条街渐渐安静了下来。围观的吃瓜群众,不管是平头百姓,还是达官显贵,都从中闻出了一丝不对劲。 夏天南对左右佯怒道:“这是不是你们的主意?今日明明是恭送太子殿下回宫,这是何等大事,怎么分不清主次呢?” 司马德一脸惊讶地回答:“将军,属下等人并没有安排什么啊或许是将士们自发的也说不定” 方正化赶紧打圆场:“将士们入京勤王,立下这么大的功劳,心情激动,加上刚到京城,不懂规矩,言行举止略有些不妥,也不是什么大事,不打紧,不打紧的!” 夏天南扭头对朱慈烺抱歉地说:“我的这些兵不懂规矩,言行不当,望殿下恕罪。” 朱慈烺揉了揉有些僵硬的脸,重新换上笑脸,回答道:“不打紧,不打紧平南侯立下如此大功,将士们这么做也是对你的爱戴,说明你平日爱兵如子,喊出这些话都是人之常情,可以理解” “殿下圣明,臣不胜感激。” 夏天南得到了想要的答案,满意地回过了头,望向前方,挥鞭一指。 “让人传话过去,从现在这地界到紫禁城为止,沿途不准任何人喧哗,免得惊扰太子銮驾。” 朱慈烺闻言心里十分郁闷。自己像囚犯一样躲藏了这么多天,好不容易熬到大顺军溃败,还能登基即位,到头来却不能和臣民互动互动,听一听臣民的欢呼,岂不成了锦衣夜行?要噤声,约束你的部下不就行了? 可是这话朱慈烺没敢说出来,他看得出夏天南根本没有向他请示的意思,甚至连商量的打算都没有,就直接下了命令。 或许是平南侯常年带兵的缘故,发号施令惯了,不习惯请示禀报吧?朱慈烺心里这么安慰自己。不过虽然能够自己找台阶下,可是心里仍然笼罩了一层淡淡的阴影。 接下来的路程,朱慈烺深深体会了什么叫做“令行禁止”。夏天南的命令发出去后,沿途虽然跪满了百姓,可是没有一人敢高声喧哗,只是低着头。整条街除了“吧嗒吧嗒”的马蹄声,就没有其他声音了,安静得不正常。 朱慈烺的心情也随着这一路的景象从波峰跌倒了谷底。他偷偷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夏天南,心里不禁嘀咕起来:到底这一趟回宫,是福是祸? 在琼海军的沿途保护下,銮驾顺利到达了皇城,队伍准备从承天门进入,而琼海军的部队则留在皇城外等候。 这时一名传令的士兵匆匆赶到,来到夏天南身侧想要小声说些什么。夏天南看了朱慈烺一眼,说:“什么事,大声说出来,难道还瞒着着殿下不成?” 传令士兵停止了腰杆,大声禀报:“为了确保太子殿下的安全,咱们的人搜查皇城,却发现了大理寺监牢中关押的一干人犯。据他们自己说,是被流寇关押进去的,因为流寇溃败得太突然,来不及处置他们。其身份既有六部的官员,也有皇亲国戚,甚至有自称尚书和自称皇子的人,咱们也不能分辨真假,所以特来禀报” 朱慈烺一听激动起来,先皇子嗣不旺,所谓皇子,不就是永王和定王吗?他连忙挥动手臂,说:“必是永王和定王,是本宫的两个弟弟,速速将他们带来见本宫!” 传令的士兵听见了朱慈烺的话,却没有领命而去,甚至没有看朱慈烺一眼,只是盯着夏天南,等待他的命令。 朱慈烺一窘,讪讪地收回了手。 “没有听到殿下的话吗?赶紧去传话,让他们把牢里的人都带过来参见殿下。”夏天南下令。 “属下遵命!”传令兵接到命令后,麻溜地转身上马往来的方向跑了回去。 穿过承天门后,没过多久,一行人就到达了午门,此时先行出发的温体仁已经率领文武百官在午门等候多时了。 见太子銮驾抵达,温体仁一撩官袍,率先跪下,高声喊:“臣恭迎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百官全部跪下,跟着高喊:“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朱慈烺在东宫长大,对宫里的规矩颇为熟稔。父皇不在之后,他以皇位继承人的身份回到紫禁城的这一刻起,就自动成为新任皇帝了,群臣这么称呼是没有问题的。至于登基大典,更多的是为了履行仪式走流程,确保继承皇位的合法性。 听到这一声陛下,他浑身上下每个毛孔都透着舒爽,像是吃了仙丹一样飘飘然,沿途的憋屈瞬间烟消云散。稳住情绪后,他微笑着伸手虚抬:“众爱卿平身。” 平身之后,温体仁禀报:“陛下,请移驾皇极殿(注1),商议改元、封赏、登基大典等要事。” 朱慈烺点点头:“甚好,便去皇极殿。” 文武百官便闪开道让銮驾通过午门,然后跟在后面,一大群人浩浩荡荡准备往皇极殿的方向走去。 这时一群琼海军士兵“护送”着一群蓬头垢面的人来到午门外,一个少年眼尖看见了前面銮驾上熟悉的背影,忍不住高呼:“皇兄,皇兄!” 朱慈烺闻声回头一看,眼眶顿时红了。 “皇弟!” 少年拉着另一个少年的手奔跑过来,伏在地上,哽咽着说:“皇兄,本以为见不到你了,没想到还能活着出来。” 这两人正是被李自成关押起来的永王和定王,原本养尊处优的两人被投入监狱,吃尽了苦头,如今重见天日,又见到了兄长,立刻悲从中来。 另外的几名大臣也蹒跚着走过来,慢慢地跪下,看了看眼前的阵仗,弄清楚状况后,开口道:“臣等参见陛下。” 夏天南本来站的远远的,以旁观者的身份看着朱慈烺等人兄弟相见,当视线移到跪在地上的一名衣衫污秽的老者后,忍不住脱口而出:“杨嗣昌?” —————————————————————————————— 注1:皇极殿就是民间俗称的金銮殿,初名为“奉天殿”,用于皇帝登基、祭祀、举办盛大典礼和大朝会。嘉靖四十一年(1562年)更名为“皇极殿”,这个名词一直沿袭使用到清代顺治帝二年(1645年),始改称为今名的“太和殿”。 2/9 7:29:06|50329143 第七百三十六章 山中一日,世上千年 太子与永王、定王兄弟重逢,夏天南本不打算干涉,只是站的远远的看着,可是看到一个熟悉的面孔后,就无法淡定了。 被他叫出名字后,老者窘迫地低下了头,不敢与其四目相对,似乎是逃避着什么。 夏天南以为自己看花眼,特意走近一瞧,果真是兵部尚书杨嗣昌。他忍不住问:“杨部堂是先帝宠臣、堂堂的本兵,怎么落到这步田地?” 眼前这个蓬头垢面、衣衫破烂的老者,实在无法和当初那个意气风发、挥斥方遒的兵部尚书联系起来。 杨嗣昌眼见躲不过,索性抬起头,与夏天南对视。 “杨某不幸落入贼寇手中,交不出贼人索求的银两数目,被关押了二十来日,自然好不到哪里去,能保住性命就不错了。” 夏天南笑了起来:“杨部堂,‘山方一日,世上已千年’,你在牢中这段时间,外面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当你或者从天牢中走来出时,肯定没想到局势会发展成现在这样的状况吧?” 杨嗣昌来到午门时,就发现城门外全都是清一色的琼海军士兵,一个禁军也看不到,心里就猜到了几分,等看到夏天南以护驾的身份陪伴在太子左右时,更坐实了这个猜想。 他叹了口气,说:“如果杨某没猜错的话,是你驱逐了贼寇,然后以勤王保驾的名义护送太子入宫吧?” 夏天南轻轻击掌,回答:“杨部堂果然聪明,一猜就中。现在贼寇灰飞烟灭、京营早已溃不成军,不算即将返回宁远的关宁军,除了琼海军,内、外城已经没有成建制的武装力量,整个京城都在我掌控之下。不知部堂当年炮轰军营欲击杀我时,可曾想到今日的局面?” 杨嗣昌挺起胸膛,望着他说道:“今日你是勤王保驾的大功臣,手握重兵,无人能挡你锋芒,而杨某此刻只是一个阶下囚,地位相差甚远,受你几句奚落也无可奈何。不过杨某入狱只是遭贼寇所害,随时可以官复原职,而你是朝廷的武将,难道敢公然杀害当朝兵部尚书不成?再说当日炮轰军营,杨某并非为了私心,如果你要记仇报复,拔剑给我来一剑即可,杀一个手无寸铁的书生,也不需要动用军队……” 夏天南笑道:“杨部堂想用这番话挤兑住我?一个手握兵权的武将,以下克上,杀一个手无寸铁的兵部尚书,于公于私都说不过去,简直天理不容,对不对?” 杨嗣昌被说破心思,沉默不语。 “可是当年我驱逐鞑子,重创阿巴泰、阿济格,立下不世之功的时候,你杨部堂对我做了什么?难道飞鸟尽、良弓藏,屠戮功臣就是正义之举?”夏天南抽出自己的短铳,顶在了杨嗣昌的脑门上,冷冷地说,“这个乱世,成王败寇,公理道义算什么东西,我一枪毙了你杨嗣昌,谁又敢替你出头?” 杨嗣昌手脚忍不住发抖,额头冷汗涔涔而下,有心想服软,可是碍于文人那点自尊心,偏偏说不出口。 在数千琼海军士兵的注视下,文武百官看见这一幕,没有一个人敢出言相劝,生怕枪口会掉转过来对着自己。午门诺大的广场,雅雀无声。 眼看堂堂兵部尚书就要血溅当场,终于有一个声音打破了沉默 “夏爱卿,能不能听本宫说两句?” 夏天南转头看着朱慈烺,换上了一副笑脸。 “殿……陛下,有何旨意?” 听见对方随文武百官的口吻改了称呼,朱慈烺仿佛获得了信心,鼓起勇气说:“爱卿,今日是本宫回宫执掌皇位的大好日子,在午门击杀兵部尚书这样的重臣,是不是有点不吉利?” 夏天南歪着头想了想,举枪的手慢慢放了下来,点了点头,“好像是这么回事……” 朱慈烺见事情有转机,趁热打铁,说:“杨尚书有对不住夏爱卿的地方,不过都是朝廷重臣,喊打喊杀的,未免失了朝廷大臣的体面。本宫能不能做个和事老,替二位爱卿斡旋,化解这段恩怨?” 夏天南嘿嘿一笑,把短铳插回了腰间。 “陛下开了金口,臣怎么敢不卖这个面子,那就暂且放他一马,日后再说。” 杨嗣昌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终于被朱慈烺挽回了性命,顿时手脚一软,差点瘫倒在地。 这一路上,朱慈烺见识了夏天南的跋扈,本以为从他枪口下救下杨嗣昌是不可能的任务,只不过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没想到居然成功了,心里暗想:这人居功自傲,不把自己放在眼里,狂妄至极,不过能够听自己的一番劝说,放过杨嗣昌,可见对皇权仍然有畏惧之心,只要正式执掌帝位,逐步掌握了权力之后,对付他应该也不是难事。而杨嗣昌这位先帝的宠臣,听说能力不俗,经过这一番波折之后,应该会死心塌地为自己效力了。 文武百官也纷纷松了一口气,不管平日与杨嗣昌关系如何,要真是眼睁睁看着同僚被武将当场杀害,自己以后也抬不起头做人了,文贵武贱四个字怕是要倒过来了。幸好还有这位新鲜出炉的皇帝能够镇住他,没有酿成惨剧。 方正化见事情告一段落,指挥众人重新抬起銮驾前行,“吉时将至,赶紧送皇爷入皇极殿!” 被中断的行程继续,百官簇拥着銮驾往金銮殿的方向走去。几个平日与杨嗣昌要好的科道言官,大着胆子搀扶起他,跟在了队伍的后方。 夏天南翻身上马,慢悠悠地走在后面。林伟业跟了上来,低声问:“依你的性格,不像是会因为小屁孩的一句话就放过杨嗣昌的人啊!你向来都是有仇必报的。” 夏天南笑了笑:“以我现在对朝廷的掌控力,杀不杀杨嗣昌并不重要,当众折辱已经达到了目的,他就算回到朝堂之上,也没有什么威信可言了。我又何必落下一个咄咄逼人、心狠手辣的名声呢?你等着吧,到了皇极殿,好戏才刚刚开始……” 第七百三十七章 臣不同意 百官簇拥着朱慈烺来到金銮殿门口,此时负责守备的人员已经从大顺军士兵换回了大汉将军。 看着熟悉的环境,仿佛皇宫被流寇攻破、自己连夜仓皇出逃的一幕都只是做了场梦,朱慈烺忍不住晃了晃脑袋,希望把那些不愉快的回忆都甩出脑海。 在兴奋且激动的心情下,朱慈烺被方正化等宦官导引着坐上了那张象征着至高无上权力的龙椅。 方正化转身,面向群臣,清了清嗓子,右手在袖中紧紧抓住左手,以克制自己紧张的情绪——为了给新皇赞礼,他昨晚在礼部官员的指导下练了两个多时辰。 “百官朝贺——跪!” 悉悉索索的衣袂声此起彼伏,文武百官动作熟练地跪下。 方正化回头看了看朱慈烺,后者会意,按照事先排练好的说道:“履端之庆,与卿等同之……” 方正化紧接着唱礼:“山呼——” 群臣拱手加额,齐声道:“万岁!” 万岁声喊出的同时,两侧的小太监奏响了鼓乐丝弦等乐器,悠扬的器乐声响起。 “山呼——” “万岁!” “再山呼——” “万万岁!” 朝贺之礼结束,方正化继续唱礼:“俯伏,兴,平身!” 器乐声停止,百官陆续起身,按照官职高低找到自己的位置列队。 人群中的夏天南皱眉问道:“皇帝上朝每次都这么麻烦吗?” 一旁的温体仁低声回答:“依照《大明会典》,平日上朝无需如此,只是大朝会、大典等重要场合才要唱礼……” 这时,龙椅上的朱慈烺目光四处搜寻,锁定了温体仁后,朗声呼喊:“温爱卿……” 温体仁连忙出列,“臣在。” “今日商议改元和登基大典诸般事宜,请温爱卿主持大局。” “臣遵旨。” 温体仁朝左右文武百官看了几眼,说:“新朝第一件事,就是改元。诸位可有高见?” 改元就是定新皇帝的年号,代表着新朝的开始,象征意义很重要。 年近七十的礼部尚书兼东阁大学士吴宗达颤颤巍巍站了出来,拱手加额,奏道:“臣认为,陛下以储君之身即位,此为正;以武力驱逐贼寇拨乱反正,此为武,两者合二为一,可改元正武。” 很多人一听,虽然正武这个年号失之平淡,但循规蹈矩,没有可以指摘的地方,纷纷点头:“甚好。” 朱慈烺咂摸了一番,觉得还不错,便询问:“众爱卿可还有更好的提议?如若没有,那就……” 一个声音打断了他,“臣觉得不好。” 众人纷纷看向站在武官队列最前方的夏天南,屏声静气看他有何高见。 夏天南环顾众人,不紧不慢地说:“前有太祖洪武,后有武宗正德,这个年号有拾前人牙慧之嫌,所以,臣觉得不好。” 朱慈烺脸上看不出任何不悦的神情,诚恳地问:“那么夏爱卿认为该怎么改?” 夏天南眼中闪过一丝狡黠,回答:“大家都希望大明永远昌盛,历经弥久而不倒吧?不如叫永历如何?” “永历?”朱慈烺想了想,感觉没有正武大气,有心驳回,可是不敢得罪夏天南,踌躇一番后,无奈地点点头,“本宫……朕也觉得不错,众爱卿可有看法?” 百官互相看了看,没人吭声。他们大多是同样的看法:年号这玩意,说不重要也重要,说重要也不重要,没必要为了这个得罪手握重兵的平南侯。正武也好,永历也罢,随皇帝定夺就是,反正都是他自个用。 见没人反对,朱慈烺只好说:“既然如此,那就改元永历吧。” 夏天南微微一笑。永历是南明最后一个皇帝的年号,原主人是桂王朱由榔,这位末代皇帝被一路追逐,逃到了缅甸,最后还是被吴三桂用弓弦勒死在云南。之所以给朱慈烺起这个年号,是因为夏天南希望他和桂王一样,成为大明朱氏最后一任帝王,免得碍自己的手脚。当然,这其中的恶趣味,只有自己和林伟业能懂,不足为外人道也。 接下来是商议登基大典的时间、流程,夏天南对这个没有兴趣,任由朱慈烺和礼部的人去折腾。 等到人事任免的重头戏时,夏天南打起了精神,终于到了有意思的话题了。 朱慈烺刚刚上位,还没来得及培养自己的势力,所以在和温体仁等人事先商议后,决定稳妥处置动乱后的官场体系,重要职位暂时不变,只在五品以下官员中进行微调。 一个十几岁的少年,而且龙椅都还没坐热,自然没有太多的霸气侧漏。朱慈烺谨慎地说:“诸位爱卿大多是先帝提拔上来的,朕相信父皇的眼光,再者,各位离开职司岗位也是因为贼寇作祟,并非主动请辞。所以,没有特别安排的话,各人官复原职……” 百官均庆幸不已,能够在动乱之后官复原职,自然是最好的结果,幸好因为刘宗敏等人对文官的漠视和折腾,自己没有过早倒向大顺政权,身上没有污点,才有了回归朝堂的机会。 夏天南再次站了出来,一字一句地说:“其余人听由陛下安排,可是有个人,臣不同意!” “臣不同意”这四个字一冒出来,百官的脸都煞白了,且不说针对谁,这是臣子对皇帝该有的口吻吗?一时冲动要枪决兵部尚书也就算了,在朝堂之上正面怼皇帝,平南侯到底想干嘛? 朱慈烺毕竟是个少年,即使有些心机,但是城府还没有深到能够唾面自干的地步。他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问:“夏爱卿不同意谁官复原职?” “兵部尚书杨嗣昌!”夏天南毫不犹豫地回答,“此人误导先帝,先是意图屠戮功臣,置先帝于不义之地;然后花费大量粮饷,部下四正六隅、十面张网的剿寇方略,结果却是让李自成一路打到了京城,害死了先帝。这种自以为是、纸上谈兵的废物,如果再留在兵部尚书的位置上,对朝廷有百害而无一利。” 第七百三十八章 剑履上殿 “自以为是、纸上谈兵”的八字评语一出来,躲在人群中不敢吭声的杨嗣昌双手都颤抖起来。他已经尽力隐忍,不敢发声,却还是躲不过夏天南的魔爪。这八个字深深戳中了他的痛处,所列出的理由也让他无从辩驳,“废物”二字更是让他无地自容。 朱慈烺显然没有应对这种场面的经验,有些无所适从,求助的看向温体仁。 温体仁是和夏天南同一个战壕的,自然不会拆队友的台,看到朱慈烺的目光投过来,咳嗽两声,眼睛朝下研究起了地上的金砖。 朱慈烺见首辅没有回应,又看向其他文武百官。群臣对杨嗣昌与夏天南的恩怨非常清楚,当年兵谏皇城的一幕还历历在目,神仙打架,凡人遭殃,所有人抱着“死道友不死贫道”的心态,要么低下头,要么眼观鼻鼻观心,就是没人站出来。 朱慈烺扫视了一圈,也没人吭声,感觉独木难支,只得弱弱地问:“既然夏爱卿反对,那么杨嗣昌就不再担任兵部尚书一职,只是兵部正堂这么重要的位置,总不能空缺……” 杨嗣昌感觉浑身的力气都被抽走,脚下发软,差点摔倒。 夏天南满意地点点头:“陛下圣明。不过臣只知道杨嗣昌不适合本兵一职,至于谁适合这个位置,臣远离庙堂,不敢擅专,还是请群臣推荐吧。” 温体仁使了个眼色,东阁大学士王应熊适时出列,奏道:“陛下明见:臣推荐兵部右侍郎陈新甲。陈侍郎任宁前道兵备佥事以及巡抚宣府期间,整顿武备、修葺边防,素有知兵美誉,可出任兵部尚书一职。” 仿佛是商量好一般,文渊阁大学士钱士升也出列奏对:“臣附议。” 紧接着是左都御史唐世济,也是旗帜鲜明表明了态度:“臣附议。” 陈新甲履任兵部右侍郎时间不长,但在边镇担任兵备道和巡抚时,口碑和名声都不错,群臣也有所耳闻。这时见几位大佬同时发声,心里自然明镜一般,这是大佬们早就商量好的,结果已经注定,自己只需要附和就好,千万不能螳臂当车。于是观察风向的百官纷纷出列,赞同由陈新甲接任兵部尚书一职。 朝堂之上一边倒的局面让朱慈烺措手不及。他万万没想到,自己保住杨嗣昌性命,拉拢这样一个重臣的努力,转眼间就化为乌有。就算顺应群臣的意思,提拔陈新甲,只怕这位新任尚书更多的是感激平南侯,而不是自己吧? 不过不管怎么样,朱慈烺也没法“力排众议”,只能捏着鼻子被动接受了这个现实。他无奈地说:“既然大家都力荐陈新甲,那就由他继任兵部尚书一职……” 陈新甲掩饰住心中的激动,出列跪谢:“谢陛下!臣一定鞠躬尽瘁,不辜负陛下的厚爱。”虽然参加了温府的秘密集会后,陈新甲对这一刻的到来有了心理准备,但这个沉甸甸的职位真落在自己头上时,还是有些恍如梦中。 大树底下好乘凉,古人诚不欺我。退回队列中后,陈新甲庆幸地看了看夏天南,又看了看温体仁,选择参加那晚的集会,并加入这个看上去有些松散的联盟,现在看来,是一个无比正确的决定。有了重量级大佬撑腰,他才能实现三级跳,在极短的时间内从巡抚经过侍郎的短暂过渡坐上本兵的位置。 确认了兵部尚书一职后,温体仁继续说:“陛下,百官官复原位、各司其职,接下来是不是该议一议平南侯的封赏了?” 朱慈烺有些头疼,该来的终究要来,拖是拖不下去了。他问:“温爱卿有何提议?” 温体仁早已打好腹稿,从容地说:“臣提议:给平南侯加大都督衔,可以入朝议政,另为其大将军加尊讳,以大将军之职总督天下兵马!” 百官闻言有些躁动。平南侯已经如此强势,如果还总督天下兵马,那还得了?再以大都督身份上朝参政,岂不是一手遮天,朝堂之上,谁还敢对他老人家的意见说个不字? 几个科道言官按耐不住,想要出列反对——毕竟旁观平南侯整治冤家对头是一回事,放任他把持朝政又是另一回事——可是才迈出第一步,就被旁边的人揪住了袖子。 “你想做出头鸟?看看杨嗣昌的下场吧。不怕被火铳来个血溅金銮殿,就尽管去!” 想到杨嗣昌堂堂一个兵部尚书,在午门上被用短铳指着脑门,毫无反抗之力的一幕,几个言官犹豫了。毕竟,皇帝的廷杖不可怕,平南侯的火铳才要人命。做忠臣可以,首先得有命在。想到这里,几人悄悄地收回了迈出去的一只脚。 陈新甲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心想,眼下平南侯势不可挡,无论是乳臭未干的少年天子,还是平日不可一世的科道言官,都压制不住这个手握重兵的寡头,此时不抱大腿,更待何时? 主意打定后,他再度出列,奏道:“陛下,平南侯驱逐闯逆、拨乱反正,恢复我大明正溯,这份功劳震古烁今,无人能及。臣提议,除了加大都督衔、以大将军总督天下兵马外,另封其为平国公,加太子太保,并赐予‘入朝不趋,赞拜不名,剑履上殿’之特权!” 话音一落,满朝皆惊,从皇帝到群臣不敢置信地张大了嘴巴,就连温体仁等人也颇为意外。 国公是何等殊荣,大明几百年来,也就开国元勋和靖难之役封过,永乐朝之后基本上没有出现过。这个暂且放在一边,“入朝不趋,赞拜不名,剑履上殿”简直是违背了君臣伦理,要多么疯狂的人,才能提出这样的建议? 所谓“入朝不趋,赞拜不名,剑履上殿”,是汉朝时提出来的。当时的礼仪,大臣为表示对皇帝的尊重,入朝觐见时要一路小跑,而“入朝不趋”就是可以慢吞吞地走;“赞拜不名”是指臣子朝拜帝王时,赞礼的人不直呼其姓名,只称官职;“剑履上殿”是指可以穿着靴子佩戴宝剑去上朝见皇帝,这些都是大臣极高的荣誉。而事实上,随着皇权的高度集中,这样的所谓荣誉已经消失在历史长河中,掌握生杀大权的帝王怎么可能容忍这样的人存在?历史上拥有这样特权的人极少,最耳熟能详的,就是“挟天子以令诸侯”权倾朝野的汉末丞相曹操了。 2/10 22:08:33|50429578 第七百三十九章 咄咄逼人 这个提议一抛出来,满朝皆惊,就连夏天南本人也有些出乎意料。他反应过来之后,赞赏地看着陈新甲,心想:此人是个人物,不愧是在历史上留下过痕迹的名人,关键时刻敢于下注,有眼光、有魄力。 之前温体仁提议由陈新甲接任兵部尚书时,夏天南还有些不满意,只是找不到更合适的人选,只能将就,毕竟是历史上主导了松锦大败、后因泄密被崇祯处死的人物,缺陷和污点很明显。不过现在看来,只要有足够的魄力,又听话,让他做这个兵部尚书也无妨,毕竟历史已经被改写,崇祯已死,朝廷中枢的控制力下降,对外作战的任务都将由琼海军承担,兵部只剩下了个空壳,其才干不足的缺陷可以被弥补。 陈新甲提出这个爆炸性的建议后,立刻转头望向夏天南,当看到对方赞赏的眼神时,谄媚地笑了笑,心里十分得意:这根粗大腿算是抱紧了。 这时,他无意间看到了人群中摇摇欲坠的杨嗣昌,心里犹疑了片刻,该怎么面对这位前任呢? 很多人不知道他和杨嗣昌的关系,其实他能够以区区举人的功名擢右佥都御史巡抚宣大,杨嗣昌的举荐功不可没。杨嗣昌总督宣大时,接触了时任兵备道的陈新甲,觉得他的才品心术与自己非常相似,极其欣赏,回到京城后大力举荐他,可以说,没有杨嗣昌,也就没有他的今天。说杨嗣昌是他的恩师,也不为过。 按理说,两人之间有这样的紧密联系,陈新甲应该努力维护杨嗣昌才对。可是面对平南侯的强势,加上仕途前程的诱惑,陈新甲选择了对杨嗣昌的遭遇视而不见,更不敢主动提及两人的关系。所以,不管是夏天南还是温体仁,都不知道两人的这层关系。 犹豫片刻之后,陈新甲打定了主意:为了维护杨嗣昌,选择与平南侯公然作对,是极其愚蠢的行为,何况还涉及自己的切身利益。那么,想办法保住他的性命,也算不枉相识一场了。 这时候,回过神来的温体仁奏道:“陈新甲所言不无道理,请陛下酌情考虑,以慰功臣之心。” 朱慈有些头痛,随口应答:“待朕想想。” 钱士升、王应熊、唐世济等人也纷纷出列,站队支持。 “功臣不可不赏,请陛下三思。” 几个大学士和左都御史站队,份量太重,其余的大臣掂量了一下自己的斤两,全都选择了沉默。这种事情,反对就是自寻死路,赞同就是昧着良心,还是选择弃权吧。 面对这样的局面,朱慈有些绝望,初次坐上龙椅的兴奋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如坐针毡原来这张椅子并不好坐,还烫人。自己该怎么做才好?平南侯是万万得罪不起的,可是全盘答应陈新甲的提议,自己又有何脸面面对列祖列宗? 夏天南见朱慈迟迟下不了决心,便添了一把火。 “陈新甲所说的待遇,臣受之有愧,也不敢让陛下为难。这样吧,陛下随便赏赐些粮饷打发臣便是,也算对将士们有个交代,明日交接防务后,臣就领兵回广东驻地,老老实实坐镇南疆,终身不踏入北直隶一步。” 温体仁会意,像相声捧哏的一般接上话头:“平南侯何出此言?如今正是用人之际,除了你,谁还能保障京师的安全,又靠谁抵御入寇的鞑子,另外西北未平,再出一个李自成又如何是好?” 夏天南“意兴阑珊”地摇了摇头,回答:“阁老太抬举鄙人了。京城防务,自有京营打理;辽东屏障,有关宁军在;西北流寇,不是还有洪承畴洪总督吗?” 方正化站在朱慈的身后,忍不住开口:“按说这朝堂之上没有咱家说话的余地,可是有几句话不吐不快。京营糜烂成啥样了,诸位心中都有数;关宁军若是能拦得住鞑子,也不会让鞑子三番五次在北直隶如入无人之境了;洪承畴虽然能干,但双手难敌四拳,恶虎还怕群狼,拦得住张三,拦不住李四,张献忠、罗汝才之流若是避开官兵主力窜到北直隶,洪总督也无可奈何……” 朱慈听得心里发憷,李自成攻破京城的一幕,他再也不想面对第二次了。虽然明知温体仁和方正化的话有些夸大,但是琼海军对流寇、鞑子的震慑力无人能及,这是不争的事实,目前除了让夏天南坐镇京师中枢,好像没有更好的选择了。 他看了看低头不语的文武百官,无奈地说:“陈爱卿的提议很有道理,温爱卿和方正化的话也很中肯。既然如此,就由礼部办理夏爱卿的一干封赏事宜,大将军加何种尊讳由内阁商议,至于大都督之职,就交给兵部办理……” 夏天南轻轻一笑,拱手道:“臣谢主隆恩!” 他看了看一旁的杨嗣昌,眼珠一转,又道:“臣有个不情之请,请陛下考虑。” 朱慈无力地说:“夏爱卿有什么请求,但说无妨。” “杨嗣昌虽然不适合兵部尚书一职,但终究是前朝重臣,能力还是有的,只要放到合适的位置即可。现任礼部尚书吴宗达大学士年事已高,操劳封赏事宜未免强人所难,臣提议将杨嗣昌降级使用,擢礼部侍郎,具体操办此事。” 众人哗然,堂堂兵部尚书,降级为侍郎不说,还要亲手操办对头封爵的礼仪流程,这简直是裸的羞辱啊。 就在所有人以为杨嗣昌会拍案而起,请辞乞骸骨的时候,杨嗣昌颤颤巍巍地站了出来,对朱慈说:“臣愿意为礼部侍郎,具体操办此事。” 众人又是一阵唏嘘,忍辱负重到这地步,杨嗣昌也真够坚强的。 见杨嗣昌本人都同意了,朱慈也没什么好说的,他摆摆手:“那就这么办。登基大典和平南侯封爵事宜,都交给礼部,由杨爱卿主办。今日便到此为止,后续事宜,留待下次朝会再议。” 第七百四十章 征虏大将军 朝会结束后,所有人怀着不同的心情散去。 夏天南一派显然是最大的赢家。他本人拟封爵国公,加大都督入朝参政,以大将军总督天下兵马,军政一把抓,成了真真切切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站在了大明权力金字塔的顶端;温体仁继续稳坐首辅之位,成为夏天南朝中最得力的助手;方正化升任司礼监掌印太监,并提督东厂,虽然没有在朝堂上提及,但是这种人事安排不需要经过廷议,直接由皇帝下旨即可,已经是板上钉钉了,等于为夏天南在宫内安插了帮手,还掌握了特务机关;陈新甲这个新鲜出炉的兵部尚书虽然不算嫡系,但是靠拢的势头非常明显,等于阵营中有增添一大助力。如此一来,军、政、特都抓在手中,夏天南的实际权力比皇帝还要大。 其余人的心情就不怎么好了。朱慈兴致勃勃而来,扫兴而归;杨嗣昌从云端被打落尘埃,一落千丈;没有被波及的文武百官心里也不好受,往常皇帝都不能彻底拿捏住他们这些臣子,可是枪杆子在手的平南侯大有一手遮天的势头,以后他们的日子都不好过了。 夏天南自然不会顾及这些人的感受,他笑眯眯地与温体仁等人并肩往外走,一路上顺便商议接下来的安排现在他羽翼丰满,大权在握,自然不需要忌讳什么了,就算公开和温体仁的同盟关系,也不怕任何人进谗言事实也如他所料,他们这一行人大喇喇并行,其余的大臣都避得远远的,不敢靠近,连指指点点都不敢。只有陈新甲以平南侯一系的人自居,不顾其他人的目光,腆着脸加入了这一行之中。 他对温体仁说:“阁老,咱们的目标基本都实现了,只剩下一些枝节问题,不如趁热打铁一并解决了。东厂已经落入了方正化手中,锦衣卫我也不想放过。我这次出征,把琼州几个部下也带来京城了,其中有一个叫周国新的,是前锦衣卫广州百户,忠心能干,这次我想让他一步到位,直接执掌锦衣卫。” 温体仁斟酌了一番,谨慎地劝道:“锦衣卫是天子亲军,虽然地位不如以前,但还是非常重要的所在。按常理来说,外臣是无法染指的。不过现在情况特殊,天子势弱,平南侯想要插手,也不是不可能,不过让一个外省的百户执掌京城锦衣卫,未免也太耸人听闻。不如听老夫一句劝,不要急于求成,至少表面上还是给天子一些脸面……” 夏天南想了想,说:“阁老说得也有道理,咱们吃相不能太难看。要不这样,让周百户调入京城锦衣卫任指挥佥事或者镇抚使,过渡一下,指挥使的位置就让前任千户卫忠来坐这个卫千户被我捉去琼州打磨一番,还算听话,比起骆养性等人好掌控些。” 温体仁松了一口气:“这样就好多了。卫忠既然是锦衣卫十四千户之一,资历摆在那,连升四级虽然太快,总好过一个外地百户一步登天。骆养性是先帝的人,确实也不适合继续呆在指挥使的位置上,找个由头打发去养老便是。” 两人三言两语就决定了锦衣卫指挥使的去留,以及新任指挥使的人选,看起来轻描淡写,可是被跟在后面的陈新甲听见了,心中顿时掀起了惊涛骇浪,下巴都合不上了厂卫历来是皇帝手中的禁脔,也是对付百官的利器,其人事任免,外臣绝对无法染指,可是在平南侯眼里,就跟吃饭喝水一样简单,由此可见,这位平南侯的强势到了何种地步。陈新甲不由庆幸万分,幸好自己把赌注都压在了平南侯身上,这一把算是押对了,将来的仕途定然前程似锦。 夏天南说完了锦衣卫的安排,想起了另一件事,转头搜寻:“兵部的新尚书呢?” 陈新甲三步并作两步,小跑着上前,低头哈腰说:“新甲在此,平南侯有何吩咐?” 夏天南看见他这副小受的模样,笑了笑,说:“虽然任命还没下来,但是兵部的事情你要先担起来。既然陛下信任我,让我总督天下兵马,那么各地的军队就要接受我的统一改编和安排,其中的细节问题,咱们去你衙门详谈。” 陈新甲眉开眼笑,平南侯下了朝就找他商议要事,说明已经接纳了他,自然要打起十二分精神办好这份差使。他恭恭敬敬伸手一迎:“请平南侯移步兵部衙门,下官把各职司的主官都集中起来听平南侯训话。” “呵呵,训话可不敢当,兵部是咱们武将的上司,陈部堂这话折煞我也。” 温体仁见夏天南要去兵部,便说:“那老夫就去内阁,召集同仁,把平南侯的大将军尊讳和职司都定下来。” 夏天南拱手道:“就仰仗阁老了。” 一行人在金銮殿外广场分道扬镳,夏天南带着陈新甲去了兵部,温体仁便顺道去往内阁。 到了内阁之后,温体仁命人去请其他的大学士。过了没多久,几位内阁成员先后赶到。这些人都是人精,知道肯定会召集他们,散朝之后便在殿外徘徊,没有直接出宫。 温体仁已经撕去伪装,亮明了与夏天南的关系,也不废话,直奔主题:“散朝之后再请诸位前来,是要辛苦诸位,把陛下交代的事情敲定。” 王应熊是温体仁的人,率先说:“为国事操劳,何苦之有?是为了平南侯以大将军总督天下兵马的事情吧?虽然此事从无先例,但也不难,不过先要把尊讳定下来。” 虽然尊讳、名号只是个形式,但平南侯如此强势,众人不敢轻视,个个绞尽脑汁想了起来。 钱士升试探着说:“不如叫镇远或者平远如何?” 温体仁直接否定:“这些都是四品将军常用的名号,如何配得上平南侯。” 吴宗达慢吞吞地说:“本朝开国时倒是有过大将军,不过并非常设,现在不过是把临时的差使固定下来,并扩大了领兵之权,不如就沿用如何?” 温体仁问:“真是惭愧,本官不记得开国时大将军有何尊讳了,吴阁老可还记得?” “本朝开国元勋徐达、常遇春等人曾担任过此职唤做征虏大将军!” 2/12 23:23:30|50546843 第七百四十一章 慈庆宫 “征虏大将军?” 这个听起来很久远的称号唤醒了众人尘封的记忆。 征虏大将军是明代将军重号,明初曾有徐达、常遇春、蓝玉等开国名将相继担任过。大将军下面又设副将军,征虏副将军又分左、右、前、后,适应战时分路统兵出击而设置,名将汤和也担任过征虏左副将军之职。 不过这个征虏大将军是临时的差使,作战时挂大将军印,战争结束后就撤销,并非常设。吴宗达的意思就是,将这个临时派遣的职务变成常设,就像巡抚和总兵一样这两个职务原本也只是临时差遣,后来慢慢变成了常设的固定官职。 温体仁点了点头:“既然有这样一个现成的名号,沿用也无妨。不过为了显示与临时差遣的区别,也为了表示对平南侯的尊重,本官建议官面行文时加几个字,称为护国征虏文武大将军,平时为了称呼方便,可以简称为征虏大将军或大将军。” 众人对加的前缀没有异议,虽然略显浮夸了点,但是比起皇帝动辄一二十个字的谥号比如“达天阐道敦孝笃友章文襄武靖穆庄勤悊皇帝”天启、“范天合道哲肃敦简光文章武安仁止孝显皇帝”万历已经算得简朴了,便纷纷表示赞同。 温体仁继续说:“原本还要加个天下兵马大元帅的称号,以显示平南侯总督天下兵马的权力,不过本朝从没有这样的先例,再加设大将军本就是为了这个目的,就不弄这些花哨的虚名了。既然大伙意见一致,便请应熊执笔,把我们拟定的尊讳写进折子,奏请陛下圣裁。另外,折子里要写明平南侯如何统领天下兵马的细节,也辛苦应熊跑一趟,其中章程,请平南侯示下。” 王应熊丝毫不觉得一个内阁大学士跑去向一个武将请示有何不妥,眉开眼笑地领命:“下官定会办得妥帖,请首辅大人放心。” 吴宗达、钱士升等人当做没听见,眼观鼻鼻观心。 等到事情商议完毕,各自散去后,钱士升在途中追了吴宗达,瞧了瞧左右无人,悄悄地问:“吴阁老,论资历,您是两朝元老论职位,您是内阁次辅。往日不和温长卿一争长短也就罢了,现在他和王应熊等人沆瀣一气,向一个武官低头,败坏的可不止他几个人的官声口碑,连带整个内阁都被拖下水,旁人只会说内阁的大学士们阿谀奉承一个武夫。难道您老看得下去?” 吴宗达脸色平静,慢吞吞地回答:“抑之,等你到了老夫这个年纪,就会看开了。只要不瞎,谁都能看出来温长卿与那夏天南勾结在一起了,你可以选择弹劾温长卿,可是能奈夏天南何?如今琼海军如日中天,俨然凌驾于皇权之,朝堂之人人敢怒不敢言,生怕闯逆之祸第二次演,你敢捋琼海军的虎须?” “难道就任由武夫弄权、佞臣当道?” 吴宗达摇摇头:“老夫半截入土的年纪了,不想折腾,安安静静熬完今年,就奏乞骸骨,归乡养老,朝堂的风风雨雨,就让你们这些后生去闯荡吧!” 钱士升一时无话可说,眼睁睁看着吴宗达颤颤巍巍走远,半响之后跺了跺脚,扭头往宫内走去。 他轻车熟路来到慈庆宫这里是太子的居所,也就是俗称的东宫,没有举行登基大典之前,太子仍然暂住这里这个地方他不陌生,进入内阁之前,他曾以翰林的身份为年幼的太子讲学,就是所谓的经筵日讲,严格说起来,他可以称得太子的老师。 只是往日戒备颇为森严的东宫有些冷清,负责护卫的禁卫和军士一个不见,只有两个小太监守在殿门口。 他拱手道:“内阁钱士升,求见陛下。” 一听是内阁大学士求见,小太监不敢怠慢,其中一个年纪稍大的说:“钱阁老稍候,容我等去禀报。” 等待传召的空隙,钱士升问:“请问这位公公,为何东宫的守卫都撤了?” 留下的另一个太监叹了口气,回答:“阁老有所不知,贼寇占据皇宫后,原来的禁卫和军士死的死,跑的跑,殿下回宫又仓促,一时间找不到人来护卫,这等要紧地方又不敢随便拉人来凑数,就只有咱们这些东宫的内侍守住门禁了。” 钱士升恨恨地说:“贼寇可恶,短短半个多月的时间,荼毒甚深。” 长吁短叹一番后,进去通报的太监匆匆出来,对钱士升说:“主子请阁老入殿。” 钱士升整理了一番仪表,酝酿了一会情绪,然后抬脚进了慈庆宫。 慈庆宫并不大,朱慈烺见他进来,笑道:“钱爱卿来了?记得爱卿当年为朕讲筵时,好像朕才六七岁,一晃六七年又过去了,爱卿才再度踏入慈庆宫,这阔别的时间可着实有点久……” 钱士升有些脸红,还好皮肤偏黑,倒是看不出来。言者无心,听者有意,他也不肯定这是不是朱慈烺要敲打他。当年为太子讲筵不过是履行翰林的义务,事毕之后从来没想过与太子多走动,从此再无来往。可是这也怪不得他,毕竟崇祯正当壮年,烧太子的冷灶显然不划算,换做谁都是一样的选择,除非未卜先知,否则谁知道会发生这么大的变故,年富力强的崇祯就这么挂了,一个十几岁的少年匆匆即位? 一句话打乱了钱士升的思路,他心里有些乱,原本一肚子的话不知道从何说起。 还好朱慈烺主动问起:“爱卿散朝之后就来求见,莫非与朝堂之发生的事情有关?” 听到这话,钱士升立刻找到了由头,“扑通”一声跪下,用悲凉的语气说:“陛下明见:方才朝堂之某人只手遮天、扰乱朝纲,朝中一些重臣也是趋炎附势,毫不顾忌先帝对他们的恩典,与史书中弄权专政的赵高指鹿为马又有何异?这样的苗头一旦开始,日后的祸乱不亚于闯逆,臣泣血叩请陛下乾纲独断、拨乱反正,涤荡朝中群丑!” 第七百四十二章 少年天子的密谋 为了体现自己的正义性,彰显对手的“丑恶”,钱士升一来就扣了顶大帽子,搬出了“指鹿为马”的典故。 在钱士升看来,天子年轻,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容易被怂恿,用秦二世与赵高的典故刺激他,肯定能激发他的反抗。只要天子愿意出手剪除夏天南的羽翼,除去温体仁、王应熊等人,次辅吴宗达年事已高,那么内阁之中就属他的资格最老,接任首辅也不是不可能。只要掌握了权力,协助天子慢慢对付夏天南,一旦成功,自己就是“铲除奸佞”的功臣,仕途和名望都可以登顶峰。 可是出乎意料的是,朱慈烺并没有接话,殿内一片寂静。 钱士升诧异地抬头望去,只见朱慈烺眼神中闪过一丝愤懑,然后换了淡淡的笑容,似乎丝毫不为所动。他不解地说:“陛下……” 朱慈烺笑着说:“爱卿说的可是平南侯等人?你对平南侯可能有些误解,他领兵勤王,完全可以选择观望自保,等待李自成称帝后投效,换取荣华富贵,比起入京解救朕要稳妥得多,可是他没有这么做,否则朕也没法安全地回到宫内,继承皇位……” 钱士升登时傻了眼,今日这是怎么了,一个个都想见到猫的老鼠一般,逆来顺受,次辅如此,连皇帝也如此。 朱慈烺似乎没有看到钱士升的神情,继续说:“爱卿虽然看人看事有失偏颇,但也是出于一片忠心,朕就当没听到,更不会告诉平南侯,爱卿放心。” “陛下,您可不能被这些人的花言巧语蒙蔽了啊!”钱士升满腔希望化为乌有,很不甘心,试图扳回局面。 朱慈烺挥了挥袖子:“如果没有其他事,便退下吧!” 天子下了逐客令,钱士升再不甘也没有办法,只得告退。 走出慈庆宫门口,钱士升一肚子郁闷无处发泄,这时守门的小太监前问:“阁老出来的这么快?” 钱士升重重地“哼”了一句,看也不看小太监一眼,跺了跺脚,气冲冲地走了。 小太监等他远去后,转身进了殿内。 “果真?他是气冲冲地走的?”朱慈烺问。 “奴婢看得真真的,一点不假,这模样是装不出来的。”小太监恭恭敬敬地回答。 朱慈烺笑了笑,转身对屏风后说:“爱卿以为如何,此人是否可用?” 屏风后转出一个人,居然是朝会被折腾得死去活来的杨嗣昌。此时他逆来顺受的神情全然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脸愤懑,眼神中炙热的仇恨掩饰不住。 他拱手对朱慈烺说:“恭喜陛下,钱抑之绝非夏天南党羽,可堪大用。” 朱慈烺说:“朕早就说了,钱阁老是朕的老师,可以相信,你偏要测试,不过是多此一举罢了。” 杨嗣昌摇了摇头:“陛下,此乃非常时期,任何人不可轻易相信。只要一个人出了岔子,以夏天南的势力和狠毒,对陛下而言就是灭顶之灾。凡是还是小心的好。” 朱慈烺叹了口气:“当初夏天南出现在温体仁府邸时,我就觉得不对劲,从方正化接我出宫,到夏天南直奔温府,整件事太过巧合,好像是早有预谋一般。可是在朝堂之,朕万万没想到,夏天南居然会肆无忌惮到这样的地步,他这是想把朕打造成一个任其摆布的傀儡啊!” 杨嗣昌说:“夏天南的野心和狂妄,臣早有预见,所以才有当年炮轰军营之举。可惜坤兴公主从中作祟,破坏了臣的计划,让他逃出生天,才有了今日的祸害。” “皇姐真是糊涂!”朱慈烺埋怨了一句,然后问,“爱卿的计划,有几分把握?” “如果一切顺利,有五分的把握。” 朱慈烺大为失望:“设计这么多环节,居然只有五分的把握?” 杨嗣昌无奈道:“陛下,夏天南并非常人。他手下的琼海军,是天底下一等一的强军,随便拉千儿八百人出来,就算拼凑全城京营的残兵也未必是其对手,除此之外,温体仁、方正化显然都是他的党羽,内阁和司礼监,加东厂,文武两道,都在他的掌握之中,而陛下初登帝位,拿什么和他硬拼?” 朱慈烺有些焦躁,来回踱步半天,这时门口的小太监进来禀报:“主子,内阁刚刚送了份折子过来。” 朱慈烺此时无心阅读奏折,挥了挥袖子:“念给朕听。” 这份折子便是给夏天南拟定大将军名号的奏折,但听到其中写到建议给夏天南加“护国征虏文武大将军”衔,并总督天下兵马的话语时,朱慈烺觉得格外刺耳。 他踱了几步后猛地停下来说:“世之事本无万全,对付夏天南的事,一切交给爱卿了。” 杨嗣昌拱手道:“臣誓死为陛下铲除奸佞!” 温府。 从兵部议事归来的夏天南一进大门,便问温府管家:“公主醒了没有?”他暂时没有住处,便借住在温体仁府,其他地方不放心,当年杨嗣昌炮轰京营驻地的惨痛教训让他变得格外小心。 管家恭敬地回答:“回平南侯的话,公主早就醒了。太医早给公主用了药,说公主只是操劳过度,并无大碍,服药之后休息几日便可。” “那感情好,她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也过意不去。这就去看看她。”夏天南说着就往公主的房间走。 管家在身后欲言又止,想了想,还是没有张嘴。都说男女授受不亲,一个姑娘家家的躺在床,大男人就这么进去如何使得,何况人家是金枝玉叶的公主?可是平南侯是什么人,又岂是他一个小小管家能制止的,只得随他去了。 夏天南可没想到这么多封建礼仪,他三妻四妾,往女人闺房跑也不是头一回了,再说和公主一起出生入死,交情匪浅,大家都这么熟了,自然没那么多讲究。 到了房间门口,他让随行人员守护在门卫,自己一个人推门而入。 2/14 23:28:42|50624952 第七百四十三章 再入宫 房间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中药味,中间还夹杂着若有若无的少女香味。夏天南走到床前,看见躺在床上的少女睁大了眼睛看着他,说道:“你醒了?” 朱媺娖眨巴了几下眼睛,问道:“你回来了?李自成呢?太子呢?京城形势如何了?” 夏天南笑了:“你还是个病号,却这么忧国忧民,可惜生错了女儿身,否则是个做皇帝的料。放心吧,李自成已经死透了,流寇党羽一网打尽,你的好弟弟已经被送入宫,成了皇帝,只等着登基大典了!” 朱媺娖听到这话,像是放下了千斤重担,长吁一口气道:“谢天谢地,大明总算没有亡……” 夏天南打趣道:“谢什么天地,难道不应该谢我吗?” 朱媺娖斜了他一眼:“你也不是什么好人,巴巴地从广东千里迢迢跑到京城勤王,没拿到足够的好处你肯干?该得的一分也不少你的,还需要谢什么?” 夏天南有些尴尬:“这个……话好像不是这么说得吧?我入京之前可没有讨价还价,事后给我赏赐那是另一回事……” 朱媺娖撇撇嘴,没有继续这个话题,问:“我休息一日就行了,明日送我回宫吧。” 夏天南不解地问:“虽然这里简陋,比不得皇宫,可是你身体还虚弱,有必要这么急吗?” 朱媺娖摇摇头:“我自幼在宫外长大,吃住都不算讲究,倒不是嫌这儿不好。只是太子初登帝位,什么都不懂,我比他虚长两岁,又在宫外历练过几年,人情世故比他强点,进宫是为了帮帮他。” 听了朱媺娖的话,想到自己“挟天子以令诸侯”的计划,夏天南沉默了。他和朱媺娖现在的关系还不错,像是老朋友一般,可是回到了皇家公主的立场,进宫后看到弟弟被自己如此压制,还能维持这种愉快的友谊吗? 不过这个念头只是在脑子转了几个圈,就被夏天南抛诸脑后。每个人的身份和立场没法改变,自己该做的事情也不会因为某一个人而改变,朱媺娖虽然是个值得一交的朋友,但是和改变民族命运的使命比起来,一切都是微不足道的。 他默默点了点头:“好,你安心休息,明日送你回宫。”然后退出了房间,带上了门。 出来后,夏天南对门外守护的人说:“派人去叫周国新来书房,顺便带上卫忠。” 一盏茶的功夫后,周国新和卫忠两人来到了温府书房。 夏天南坐在案几后的太师椅上,点了点两旁的椅子:“自己找地方坐。” 周国新大大方方坐下,倒是卫忠有些惶恐,只敢坐了半边屁股。他和周国新不同,后者是跟随夏天南已久的嫡系,他只是一个俘虏,因为有利用价值还没有杀掉而已,小命捏在对方手里,让他时刻提心吊胆。 夏天南对两人说:“东厂现在已经落入自己人手里,锦衣卫我也不想放过。骆养性是先帝的人,不值得拉拢,费力不讨好,所以我想从自己夹袋里选一个人过去执掌锦衣卫……” 两人一听,顿时紧张起来。周国新信心满满,觉得这个位置非自己莫属;卫忠虽然猜想这个安排和自己没多大关系,但心中还是有一种隐隐约约的期待。 “本来国新跟随我这么久,又是世袭锦衣卫出身,论忠心论资历,指挥使的位置非你莫属……” 周国新心里一沉,这个转折的语气,让他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夏天南继续说:“不过温阁老的说法很有道理,国新毕竟是外省的一个小小百户,即使我强行把你按在了锦衣卫指挥使的位置上,也很难服众,到时候底下的人阳奉阴违,出工不出力,就失去了控制锦衣卫的意义了……” 周国新勉强打起精神说:“侯爷说得极是,属下懂的,侯爷您的大事才是最重要的,咱跟着您吃香的喝辣的,也不稀罕朝廷这份指挥使的俸禄……” 夏天南微微一笑:“不过你也不要失望,暂时先去北镇抚司做个指挥佥事吧,好好办差,锦衣卫指挥使的位置迟早是你的。” 周国新大喜过望,在指挥佥事的位置上过渡一段时间,积累了经验和威望,再接手指挥使就顺理成章了。他跪下谢恩:“谢侯爷栽培,属下一定尽心竭力为侯爷办差。” 夏天南轻轻点了点头,然后转向卫忠:“卫千户,虽然你来到我琼州时的经历有点糟糕,但是我也没有亏待过你。现在我正是用人之际,如果你肯为我效力,我就捧你坐上锦衣卫指挥使的宝座如何?” 卫忠不敢置信,一个俘虏居然有这样的好事?回过神后,离开跪下磕头:“小的愿意为侯爷赴汤蹈火,以报侯爷知遇之恩!” “很好,你们出身不同,但都是锦衣卫,现在又都是我的人,望你二人精诚合作,办好我交代的差使。” 两人齐声说:“属下遵命!” “明儿我会进宫去见皇帝,把这事定下来,你们收拾收拾,准备去北镇抚司衙门上任吧。” 卫忠小心地问:“侯爷,恕属下多嘴:锦衣卫和东厂的头头都是皇上的身边人出任,会不会拒绝侯爷的要求……” 夏天南瞥了他一眼:“这不是你该操心的事。” 卫忠赶紧低下头:“属下孟浪,侯爷恕罪。” “东厂都能拿下,又何况锦衣卫?”夏天南自信地说,“这事交给我,你们就只管办差吧。” 第二日,夏天南命人准备好软轿,等朱媺娖梳洗打扮一番后,在大群近卫营士兵的护卫下浩浩荡荡往宫城而去。 到了玄武门,禁卫军士见大群人朝这边过来,有些紧张,举起长枪喝道:“皇宫禁地,闲杂人等不得靠近!” 夏天南一行仿佛没听到警告,脚步不停,继续前行。 军士们正准备上前驱赶,这时一个军官窜出来,一脚踹了过去,喝道:“瞎了你们的狗眼,这是堂堂平南侯,连皇上都是他送入宫的,怎么会是闲杂人等?” 第七百四十四章 君不君,臣不臣 军士们听见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平南侯,吓得一哆嗦,赶紧退让到一旁,再也不敢多说一句话。 朱媺娖掀开帘子,对一旁的夏天南似笑非笑地说:“你好大的官威,进宫甚至不需要本宫露面,凭你的名头似乎就能畅通无阻了。估计现在的京城,平南侯这个名号都能止小儿啼哭了吧?” “让公主见笑了。”夏天南不动声色地回答,“我为了尽早平定动乱、稳定朝局,行事确实独断专行了一些,但也不是不讲规矩、胡作非为的人,都是下面的人以讹传讹而已,倒弄得我像一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一般……” 朱媺娖也没有继续追问下去,放下了帘子。一行人继续前行。 大群近卫营士兵簇拥着夏天南和朱媺娖乘坐的软轿穿过了午门,往宫内走去。 等人群走了一段距离后,一名禁卫才畏畏缩缩地问:“大人,小的没记错的话,任何人都不能骑马入宫吧?还有甲胄、兵刃也是不能带入宫中吧?” 军官没好气地啐了一口:“呸,就你能耐,有本事你去把这些南蛮子的兵刃缴了啊!顺便再把平南侯的坐骑扣下……” 禁卫缩了缩脖子:“小的可不敢,要是被平南侯一刀砍了,找谁说理去?” “那就甭废话,咱们装作什么都没看到。事后被上头追究起来,大不了脱了这身皮回家做小买卖去,总好过得罪平南侯……” 夏天南护送软轿到了寿宁宫附近,对朱媺娖说:“公主,您的寝宫已经到了,臣告辞。” 朱媺娖在轿中说:“本宫不急着回寝宫,想去见见太子,劳烦平南侯再多送几步。” 夏天南心想,这皇宫内院安全的很,都是你们朱家的地盘,去看自己弟弟又何须我这个外人随行?不过对朱媺娖,他颇有愧疚,当下也不反驳,只是点了点头:“好,那便送公主去慈庆宫。” 到了慈庆宫外,两个守门的小太监见大群士兵簇拥着夏天南到来,忙不迭跪下,高呼:“奴婢见过平南侯!” 夏天南说:“免礼,速去通报,告诉陛下,臣护送坤兴公主入宫,公主要求见陛下。” “不必了。”朱媺娖让轿夫落轿,径直走了出来,“本宫见自己的弟弟,还需要通报吗?” 看着朱媺娖直接往里走,小太监有些着急,跟在后面一路小跑,大声说:“殿下这边请,奴婢给您带路……” “该死的奴才,没点眼力见吗?”朱媺娖皱起了眉头,呵斥道,“本宫又不是第一次来慈庆宫,还需要你带路?滚开!” 小太监没有“滚开”,而是三步并作两步走到朱媺娖的前方,朝殿内高呼:“皇爷,坤兴公主驾到!” 朱媺娖抑制住一脚踹倒这个奴才的冲动,走进了大门。 这时朱慈烺满脸笑容地迎了上来,说:“皇姐来了?当日混乱中我们几人失散,朕甚是挂念,还好皇姐平安无事……” 朱媺娖盯着他:“你挂念我?平南侯送你入宫的那天,我也在温府疗伤休养,当时还昏迷不醒,可是你临走前却不曾来见我一面,不知这挂念从何说起?” 朱慈烺有些窘迫,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才好。 被立为太子后的这几年,因为崇祯脾气暴躁,朱慈烺一直战战兢兢,谨小慎微,活在崇祯的阴影之下,深怕做错什么事情——眼见内阁大臣都走马灯一样换,他很担心哪天父皇情绪来了把自己这个太子也换了。相反毫无顾忌的朱媺娖就比他要自在得多,或者说无法无天得多,自己被这个皇姐欺负捉弄是家常便饭。这种心理上的劣势很难在短时间改变,加上回宫那天忽视了朱媺娖也是事实,面对这个质问无话可说。 朱媺娖说完后,就往里面走:“怎么,我来看看你,也不欢迎我进去?” 朱慈烺听了这话后一个激灵,赶紧回答:“没有的事,只是这慈庆宫简陋,怕慢待了皇姐……” 走进殿内,朱媺娖找了一张椅子坐下,对朱慈烺说:“你也不必对我这样,以往我捉弄你、戏谑你,那都是小时候的事了,现在你已经是大明的皇帝,你应该自信一点,不管面对我还是面对其他臣子,都要挺直腰杆,有个皇帝的样子……” 朱慈烺欲言又止,这时殿外传来一个声音:“臣夏天南求见陛下。” 朱媺娖笑了笑:“是他救了我,又送我入宫。估计本来就有事找你,既然送我来了慈庆宫,就顺便求见……” 朱慈烺咽下本来要说的话,回头看了看身后,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不敢拒绝夏天南的求见,命门外太监召他进殿。 夏天南大步走了进来,拱手道:“陛下,臣有事禀报。本来不急着这一时半会,既然跟随公主来了慈庆宫,就顺便求见。”几乎和朱媺娖说的话一模一样。 朱慈烺挤出笑容:“爱卿有何事,但说无妨。” “闯逆祸乱京城之后,留下了一个烂摊子,京师百废待兴,很多事情都要重起炉灶。臣认为,锦衣卫作为陛下的耳目和左膀右臂,在闯逆入京的前后,不能及时为陛下提供情报消息,也不能给陛下排忧解难,现任指挥使骆养性难辞其咎……” “爱卿的意思是……” “锦衣卫必须重建,骆养性必须退位让贤。”夏天南毫无商量余地地说,“原锦衣卫十四千户之一的卫忠做事勤勉,臣推荐他接任锦衣卫指挥使一职!” 朱慈烺再也维持不住挤出来的笑容,试探着问:“兹事体大,是不是让朕考虑考虑?” “眼下京城鱼龙混杂,锦衣卫要尽早发挥作用,不能等太久。”夏天南面无表情地说,“出宫后我就送卫忠去北镇抚司衙门,暂代指挥使,任命文书请陛下及早发出。臣的事禀报完了,不打扰陛下姐弟相聚,臣告退。” 等夏天南走后,朱慈烺气的手都在发抖,他颤声问:“皇姐,你让我有个做皇帝的样子,可是这做臣子的哪有做臣子的样子?君不君,臣不臣,到底谁才是皇帝?” 朱媺娖没有回答,却望着屏风。 屏风的右侧,露出了半截靴子,被阴影遮挡,不注意看很难发现——如果经常骑马的人就能看出,这是骑马才穿的马靴。 2/17 23:38:17|50730831 第七百四十五章 忠臣与奸臣? 朱慈顺着她的眼光看过去,登时吓了一大跳,说了一句:“皇姐……”就不知道该如何往下说了。 朱回过头,似乎什么没有看见,整理了一下思绪说:“我一直担心的就是今日这个局面,没想到你的状况比我想象的更糟糕。弟弟容姐姐最后一次这么称呼你,登基大典之后,姐姐就不能这么没规矩了我知道,平南侯很霸道、咄咄逼人,甚至很有野心,这些都让你如鲠在喉,不过他历来如此,当年父皇那么强势,还不是被他兵临城下,围困皇城,却无可奈何?” 朱慈不甘地说:“江山是我朱家的,为什么要让一个臣子凌驾于皇帝之上?父皇未能完成的事情,不妨让我来做,我就不信,朱家几百年的基业,会让一个曹阿瞒式的人毁掉!” 朱盯着他,平静地问:“我理解你的心情。可是父皇殚精竭虑这么多年,大明被折腾成什么样子,到头来还不是被一个驿吏出身的流寇攻破了京城,大明数百年国祚差点毁于一旦。你扪心自问,以你现在的年龄、阅历、能力,能掌控眼下的局势吗?对付得了西北其余流寇和北边虎视眈眈的鞑子吗?” 朱慈冷笑一声:“皇姐未免多虑了。朕虽然年少,可是拥有大义名分,只要设法除掉奸佞,提拔忠臣,待众正盈朝,大明中兴指日可待,届时操练兵马,西征流寇、北伐鞑虏,自然水到渠成。” 朱摇了摇头:“曾经我也是这么想的,可是父皇的做法证明了这只是一厢情愿。当年父皇除掉阉党时,也曾有过中兴大明的美梦,到头来却是一场空,你现在的样子,和父皇何其相似?说句大逆不道的话,魏忠贤把持朝政时,国库还算充实,西北没有流寇之祸,辽东的鞑子也无法南下,等到阉党覆灭、‘众正盈朝’之后,大明就开始走下坡路,一日不如一日……” “皇姐慎言!”朱慈怒道,“你是朱家的人,胳膊肘不能往外拐。且不说阉党把持朝政时,局面是否如你所说,就算如此,难道皇帝就该做个缩头乌龟,让奸佞当道不成,这江山到底姓朱,还是姓魏,甚至姓夏?” 面对弟弟的指责,朱并没有生气,她望着殿门外,悠悠地说:“我自然是朱家的人,打心底里希望朱家的江山千秋万代稳如磐石。可是在宫外闯荡这几年,我悟出了一个道理:百姓不管谁坐龙椅,他们只希望局势稳定,能够安居乐业。从这点来说,不管谁暂时掌握实际的权力,只要能够让大明富强,名分上的一时得失,又有那么重要吗?如果事情闹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百姓才不管你是不是姓朱,他们拥戴的只是能让他们过上好日子的人。李自成为什么能够轻易北上,一路打进京城,还不是靠了那句‘均田免粮’!” “照你这么说,只要臣子能干,咱们就该把皇位拱手相让了?”朱慈冷笑不已。 “我不是这个意思。”朱收回了目光,看着朱慈,“魏忠贤虽然擅权,可是不能否认他的能力,至少比起那些只会倾轧争权的文臣要好上百倍。所谓的众正盈朝,无非就是一群大臣从阉党手里夺回朝政大权的粉饰之语罢了,他们恨不得皇帝躲在寝宫里,什么事都不闻不问,一切交给他们来做。可是这么些年下来,他们只会争权夺利,局势越来越糜烂,这些人又能改变什么?” 朱慈一时语塞。他觉得这个姐姐的三观很有问题,可是她说的似乎也是事实,无从反驳。 朱继续说:“说了这么多,我只是想劝你一句: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不要学父皇,急着控制一切,烂摊子要交给有能力的人去收拾。眼下你虽然憋屈了一点,但龙椅终究还是你坐,大明江山还是姓朱。等到平南侯稳定了朝局,剿灭了流寇、平定了辽东,再徐徐图之也为时未晚。” “只怕到时他势大难制,这江山就不姓朱了。”朱慈哼了一声。 朱盯着他的眼睛,一针见血地问:“如果他要谋权篡位,现在把你杀了,直接坐上龙椅,就像李自成之前想做的一样,你又有什么办法抵挡?” “这……”朱慈犹豫了一下,说,“事在人为,大义名分在我手中,总不能坐以待毙。” 朱叹息一声:“话只能说到这一步,多说无益,如何选择看你自己了。你好好想想吧,我先告退了。” 等到朱走后,朱慈望着她离去的方向,呆了半晌,然后头也不回地说:“人都走了,可以出来了。” 两个人从屏风后走出来,一文一武,赫然是杨嗣昌和吴三桂。 吴三桂担忧地问:“公主好像看到臣了,会不会泄密给夏天南,让咱们的计划前功尽弃?” 朱慈摇摇头说:“不会。” 杨嗣昌解释道:“请平西伯放心,公主虽然和夏天南走得近,但毕竟是皇家的人,绝不会帮着外人害自己弟弟的。如果要泄密,当着夏天南的面就会戳穿,而不是苦口婆心来劝陛下了。” 吴三桂放下心来,跪下拱手说:“请陛下放心,臣一定按照陛下的安排把事情办得妥妥帖帖。虽然对付那夏天南颇有风险,但是为了陛下,为了大明江山社稷,臣万死不辞!” 朱慈感动不已,亲自伸手去扶对方起来:“疾风知劲草,乱世见忠臣。这种非常时期,才能看出谁奸谁忠,一切就拜托吴爱卿了。” 杨嗣昌说:“陛下,平西伯的忠心毋庸置疑,事情就成功了一半。不过咱们不能频繁出入慈庆宫,免得让夏天南察觉到什么蛛丝马迹,趁着现在有功夫,再推敲一下计划的前后细节,确保万无一失。” “正是。咱们君臣三人就好好商议一番,一定不能出什么纰漏。”对付如此强势的权臣,朱慈贵为天子也不敢怠慢,一旦失手,事情败露,夏天南只怕什么事都能做得出来。 三人一拍即合,低声商议了起来。 2/18 23:06:58|50779269 第七百四十六章 边关告急? 崇祯十年正月,随着登基大典紧锣密鼓地筹办,夏天南迅速开始了接管大权的进程,大顺军曾经掌控京城的痕迹被秋风扫落叶一般扫得干干净净。 正月初八,因拥立太子即位有功,夏天南被提拔为五军都督府大都督,进太子太保,为表隆重,其大将军的升级版头衔和国公的封赏另择日举行仪式。 正月初十,内阁首辅温体仁被授爵忠仁伯、加吏部尚书、进太子太师、中极殿大学士,荫一子为锦衣卫千户,达到了文臣的鼎峰;同一天,方正化升司礼监掌印太监,提督东厂。内阁和司礼监这两大权力机构,加上东厂这个特殊的机构,都落入了夏天南手中。 正月十一,琼海军正式接管了内城所有城门的防务。原京营残部被遣散,担任军官的勋贵子弟都被解除职务,夏天南命兵部牵头,重新在平民中招募良家子弟,编入京营,按照琼海军的模式训练,只保留了原来的建制,各营的千户、副将、总兵则从琼海军营连级的军官选拔抽调。京营正逐渐沦为琼海军的二线部队。 正月十二,原千户卫忠被下旨任命为锦衣卫指挥使,取代了原指挥使骆养性;原广州锦衣卫百户周国新被破格提拔为锦衣卫指挥佥事。同一天,兵部右侍郎陈新甲被正式任命为兵部尚书,原尚书杨嗣昌则被降级为礼部左侍郎。 短短十来天的时间,夏天南用简单粗暴的方式把整个京城的防务和内阁、司礼监、吏部、兵部、东厂、锦衣卫等要害部门全部掌握在自己手中,军政一把抓,权力之大,超过了明朝历史上任何文臣或者武将,就算曾经权倾一时的“立皇帝”刘谨、“九千岁”魏忠贤,也远远不及他。 正月十五,民间的元宵节,年号永历的朱慈召开了真正意义的第一次大朝会。 坐在龙椅上的永历望着下面站立的文武百官,回想起半个月前刚入宫时的场景,宛如隔世。刚坐上龙椅时的激动与兴奋,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而这一切,都拜一个人所赐,这个人,正站在百官的最前方。 以大都督身份参与朝会的夏天南傲然站立,与永历只隔着一段台阶的距离,相距不到五米。他看了看这位少年天子,虽然保持着微笑,但从其眼神中依然可以看出一丝愤懑。他又回头看了看身后的百官,所有大臣无论文武,除了温体仁、陈新甲等人,接触到他的目光之后都畏惧地垂下了头,不敢对视。 夏天南心想,这就是大权在握的感觉,所有人都臣服在权力的面前,自己和那位少年天子,中间只隔着一层纸,除了名分,与皇帝也没多大区别了。只要永历安安分分做个傀儡,就像历史上的汉献帝一样,这龙椅让他多坐几个月、甚至几年也没有多大关系;如果他要搞事情,要拉下马也是分分钟的事情。 这种大朝会只是例行公事,象征意义远大于实际意义,更多的是宣示新皇帝的存在感,为接下来的接管实权做铺垫。只可惜,在可以预见的范围内,永历被架空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实了,这次朝会已经沦为了走过场。 按照流程,六部尚书和都察院左都御史、大理寺卿等重要官员依次禀报自己管辖范围内的事务,按照现代的观念,这是部门的负责人向新皇帝述职,虽然过程冗长,可是不能省略,要按部就班地进行。 当排在最后的大理寺卿述职到一半时,一个宦官匆匆忙忙从大殿的侧门进来,小声向永历禀报了几句,永历顿时脸色大变。 百官都是精明人,看到天子的脸色,就知道出大事了。大理寺卿也知趣地停下了例行公事的“述职”,等待皇帝作出重要指示。 果然,永历朗声说:“诸位爱卿,朝会暂时停止,因为北边发生了大事。刚才接到辽东八百里加急,鞑子伪汗皇太极亲率八旗大军叩关,趁宁远无大将镇守,即将从宁远入寇!” 群臣一片哗然,最近几年真是多灾多难,鞑子和流寇轮番肆虐,一个刚走,另一个又来了。先是阿济格和阿巴泰入寇,然后是李自成入京,这才过去了几天,皇太极又率军亲征,还让不让人活了? 永历点名道:“本兵何在?” 新任兵部尚书陈新甲看了一眼侧前方的夏天南,犹豫片刻,出列道:“臣在。” “鞑子入寇,本兵有何对策?” 陈新甲思索片刻,回答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鞑子来了,自然要派兵阻截,不能让其轻易南下。北直隶遭受鞑子和流寇的轮番荼毒,需要休养生息,实在不能再经历战事了。” 永历点点头:“御敌于国门之外?这思路不错,只是遣何人前往?” 这不是废话吗,除了平南侯和宁远总兵吴三桂,还有什么人能打?陈新甲心里嘀咕道。 虽然对皇帝的这番做作颇有腹诽,但陈新甲嘴上仍然恭敬地回答:“启禀陛下,臣认为当遣宁远总兵吴三桂火速返回驻地,然后请平南侯坐镇京师,保住腹心之地不失,以免重蹈闯逆奔袭京师的覆辙。” 其余大臣纷纷点头,认为这是老沉持重之言。前方让吴三桂去打,反正这是他的防区,后方则靠琼海军坐镇,毕竟京师的安危需要重量级人物来保证。 永历却不置可否,询问:“其他人还有什么建议?” 一人出列,奏道:“陛下明见:吴三桂南下的勤王兵马仅有两万余人,且劳师远征,需要休养,贸然派去与鞑子大军正面硬碰,恐怕力有未逮。平南侯乃国之栋梁,琼海军又是天下第一强军,除了他老人家,另外无人可以抵挡鞑子伪汗的八旗大军。臣建议,让平南侯率大军前往宁远迎敌,关宁军休养几日养精蓄锐,随后出发,作为援兵。” 陈新甲定睛一看,却是兵部左侍郎翟效奇,自己曾经的同仁,现在的副手。 2/19 22:10:21|50840431 第七百四十七章 阳谋? 文武百官的表情瞬间就精彩起来,一个看起来很简单的事情,兵部一把手和二把手的意见截然相反,里面的门道就很不简单了。 一般情况下,在大明的政治生态环境中,二把手与一把手就算有矛盾,也绝不会在正式场合表露出来,有劲只会在暗处使。在大朝会这样的场合当面互怼,不管怼人还是被怼,都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下场,除非发难的一方是打算同归于尽,否则很少出现这样的场面。 陈新甲的寒毛都竖了起来,这翟效奇表面上是探讨不同的出兵方略,其实质上是公开diss他这个上司,这是一个非常危险的信号。如果不能把对方的意见压下去,那就等于向所有人宣布:自己这个新鲜出炉的兵部尚书不能服众,连衙门这一亩三分地都守不住。接下来一系列的连锁反应就会出现,觊觎本兵之位或者看不惯自己火箭式晋升速度的人就会跳出来,弹劾这一次的兵部尚书任命决定是错误的,然后墙倒众人推,阿猫阿狗都会站出来落井下石。 虽然有平南侯撑腰,这尚书的位置应该能保住,可是一个威信扫地的尚书发号施令,兵部衙门的人还会听吗? 不,绝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陈新甲咬牙切齿地上前一步,拱手道:“陛下,闯逆之祸还只过去了不到一个月,理应警钟长鸣,不可重蹈覆辙。留下琼海军镇守京城,是对陛下负责,是对大明负责。而宁远是吴三桂的驻地,他比任何人都更熟悉当地的地形,当地百姓也都依靠关宁军保护,加上此次大败闯逆的胜绩,全军上下士气高涨,可谓天时地利人和,依托当地城防,难道还挡不住人生地不熟、长途奔袭的鞑子?” 温体仁使了个眼色,兵科给事中刘明出列,支持陈新甲的观点。 “陛下明见:京师经历过这样的浩劫,实在承受不了第二次了,本兵的方略,是老成持重之言,臣认为更为稳妥,而翟侍郎的计划未免太冒险了一些……” 作为盟友,左都御史唐世济也责无旁贷,及时站了出来。 “臣也认为,应该派关宁军回援宁远,让琼海军坐镇京师。琼海军是南兵,没有任何准备,贸然去辽东那种苦寒之地,战力都要打不少折扣,这样安排实为不智。” 兵科给事中和左都御史起了个头,说得又合情合理,不少大臣也纷纷站了出来,支持这种观点。毕竟鞑子的危险远在辽东,而京师防务的稳固则关系到自己的安危,当然要先顾着自己了。 朱慈的脸色有些不好看,他自然是赞同兵部左侍郎翟效奇的观点了,可是持反对意见的大臣数量不少,其中也不乏重量级的人物,加之理由很充分,自己想反驳也没多少底气。 眼看陈新甲压制副手的计划就要成功,这时一个让所有人都没有料到的人站了出来,把事情重新扭转到朱慈期待的轨道。 “臣愿为朝廷尽忠,是否前往宁远迎敌,全听陛下安排。” 居然是夏天南本人? 包括朱慈在内,正反两方的人都懵了,这廷议的风向不是对他有利吗,为什么反而站出来支持对方呢?温体仁、陈新甲等人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这平南侯唱的是哪一出,怎么不按套路出牌啊? 朱慈反应倒是快,他一时也想不明白对方为什么会这样,但是本能地感觉到这是个非常好的机会,兴奋地一拍龙椅扶手,大声说:“好!平南侯忧国忧民,愿为朕分忧,朕甚欣慰。辽东战事紧迫,时间不等人,既然平南侯主动请缨,那就请调兵遣将,三日内发兵,如何?” 温体仁有些急,他比朱慈更不明白夏天南的想法,但是他知道:如果被牵着鼻子走,把琼海军调走,那么京城的政治格局说不定会发生很大的变化。毕竟眼下己方的政治优势是靠琼海军的威慑力取得的,没有了这一支大军撑腰,到时候有得是人烧皇帝的冷灶毕竟朱慈是根正苗红的储君出身,大义名分在他那边实力此消彼长之后,想要把持朝政就非常困难了。这是皇帝的阳谋啊!只要夏天南入瓮,那就很难扳回局面了。 他决定挽救一下局面,至于夏天南的思想工作等下朝之后慢慢再做不迟。于是亲自站了出来,拱手道:“陛下,打仗的事情臣不是太懂,不过授爵国公和敕封大将军的仪式就在近日,要是平南侯走了,礼部准备了这么久的典礼怎么办?朝廷敕封可不是儿戏!” 朱慈做出一副沉吟状,然后说:“温爱卿说的也有道理,不过边疆战事吃紧,也是拖延不得……这样吧,让大军先行,留下夏爱卿参加完仪式再走,如何?” 温体仁脱口而出:“那怎么行,大军没有主帅,如同没有了魂魄的驱壳,怎么和鞑子交战?” 朱慈做出一副惊讶状:“朕对琼海军的治军思路早有耳闻,军中有几名大将各领一军,负责行兵打仗,下面有副将、千总、把总级别的军官掌控队伍,井然有序、如臂使指,就算平南侯亲至,也不会越俎代庖,具体指挥如何排兵布阵。难道在阁老眼中,离开了平南侯,琼海军就不会打仗了?” 夏天南今天不知道哪根筋不对,毫无之前掌控朝堂大势走向的霸气,而是爽快地答应了朱慈的所有提议。 “陛下的安排考虑非常周全,臣便按照陛下的指示,先派大军出发前往宁远,自己参加了仪式后再走也不迟。” 温体仁、陈新甲不约而同以手加额,心中长叹不已:平南侯怎么聪明一世,却糊涂一时?任谁都看出来这其中有猫腻,摆明了皇帝假借鞑子的手消耗琼海军的兵力,怎么平南侯就看不出来呢?眼下正是巩固大好局面的时候,关键时刻把手中的王牌派了出去,这不是自毁长城吗?兵都走了,留下一个光杆司令,谁又会怕你? 2/21 0:26:08|50894588 第七百二十五章 温府风云(上) 将朱扶上轿后,夏天南吩咐:“暂时先送往温阁老府上。”他目前还不知道在哪落脚,一个小姑娘总不能放在军中跟一群大老爷们厮混,思来想去,只有送去温体仁那里了,好歹有人服侍,堂堂阁老府上,总不会亏待了她。 轿子的帘布掀开,朱苍白的脸蛋露了出来。 “你要送我去哪?”话语间透露着一股对未来的惶恐。 夏天南微微一笑,回答:“送你去见你的皇弟。” “皇弟?”朱眼中一片茫然,“永王,定王,还是太子?他们还活着?” “去了就知道了。”夏天南挥挥手,示意士兵们抬着轿子走。 等轿子走远后,夏天南重新返回正阳城门。黄汉生坐过来禀报:“将军,李自成的尸首已经找到了。” “确认了吗?” “属下让几个流寇先后辨认,已经确认无误,就是李自成无疑。” “很好。将他的头颅砍下来带走,我要把这位‘大顺永昌皇帝’的首级悬挂在午门示众。” “遵命。” 接收完俘虏后,琼海军打扫了战场,从容不迫地撤退,往来的方向返回。首恶伏诛,接下来就是控制全城的局面了。 几乎是李自成被一箭射杀的同时,德胜门的战场也分出了胜负,大顺军第一猛将刘宗敏最终不敌“孝闻九边、勇冠三军”的吴三桂,被两万关宁铁骑冲散,全面溃败。 吴三桂也顾不上追杀残兵,径直往城西一带赶去。 到了城西后,他大手一挥:“各把总领人分散搜查,就说搜查流寇溃兵,不管是王公贵胄、达官显贵,统统给我挖地三尺,一定把太子找出来!” 如狼似虎的关宁军纷纷下马,分成数支队伍扑向四面八方的府邸,一时间鸡飞狗跳,乌烟瘴气,原本以为迎来勤王大军可以松口气的人们叫苦不迭。 城西是权贵集中的区域,都说京城官员多如狗,勋贵遍地走,在这里建造府邸的达官贵人何其多,一家家的搜查需要花费的时间可不少。关宁军搜了近一个时辰,还没查完一半。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吴三桂派出去的人不停地回报。 “阜成门那边,贼寇郝摇旗部已经溃败,琼海军直接去追匪首李自成了。” “朝阳门那边已经快要分出胜负,田见秀似乎是撑不住了,败退只是迟早的事情。” 吴三桂愈发焦虑起来,如果在琼海军发现自己的动向并将主力部队开过来之前,还没有找到太子的话,自己就只能甘拜下风,接受夏天南的发号施令了毕竟太子只是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年,还不具备掌控朝局的能力,谁成为辅助新皇登基的重臣,谁就拥有绝对的话语权。 眼看派出去的人还没有带回好消息,吴三桂按捺不住,带着几百心腹家丁沿街巡视,看看有没有什么发现。 可能是上天注定他要发现太子的踪迹,转过了几个街口之后,他发现大街的尽头有一处气派的宅邸,门口有大群红底白边军服的士兵守卫这是琼海军的军服。 天生的敏感性让吴三桂汗毛都竖了起来,知觉告诉他,这里有猫腻。琼海军是外地的军队,才刚刚进入京城,又要追击李自成,不可能无缘无故拨出宝贵的兵力给哪位权贵看门,以自己对夏天南的了解,此人心高气傲、张扬跋扈,绝不是甘愿放低姿态讨好某位权贵的人。 最大的可能就是,这里是夏天南在京城某位盟友的府邸,太子说不定就藏身于此。 他命人抓来几个附近的百姓询问,答案都一致:那里是当朝首辅温体仁的府上。 平南侯、内阁首辅、重兵把守……几个关键词一结合,答案就呼之欲出了。 吴三桂感觉自己的丹田有一股熊熊之火在燃烧,心里对自己大声喊道:就是这里了!夏天南处心积虑,为的就是拥立太子登基,掌控大权,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那个人。现在,自己要抢先一步,赶在他的前面把太子带走。夏天南绝对想不到,他苦心孤诣筹划的这一切,最后却是为了自己做嫁衣。 吴三桂对左右下令:“将所有人都撤回来,其他地方都不要搜了,目标就在这里。” 部下问:“直接冲进去抢人吗?” 吴三桂看了看街道的另一头,静悄悄的,没有大队人马行进的迹象。他踌躇片刻,说:“先派一小队人上去探探虚实,就说是追查流寇溃兵一路到此,看看他们在这里有多少人,有没有炮?” 一个把总领了百来人匆匆过去了。吴三桂在街头拐角处远远看着。 只见他们来到温府门口,与外面的琼海军士兵说了几句,然后就开始互相推搡,领头的把总趁着没人注意,冲到门口伸头往里张望。这个举动似乎激怒了对方,士兵们举起闪着寒光的枪刺对准了不速之客,紧接着更多的士兵从门口涌出,一拨又一拨,似乎无穷无尽。 过了一会儿,占不到丝毫便宜的把总狼狈不堪地回来了,他脸上还有淤青,看样子是被对方打的。 “镇台,末将冒死往里面瞅了一眼,整个院子里都是兵,连通往后院的过道都站满了人……加上在外面把守的,粗略估计,怕是有一两千人……” “这么多?”吴三桂眉头皱了起来。这个数量超出了他的预计,也是一个让他颇为尴尬的数字。如果只有两三百人,直接大军压过去,屠个干净,事后再来个死不认账,只要太子在手,夏天南明面上也奈何不了自己;可是人数达到了两千之多的话,即便关宁军能打赢,动静也太大,想要杀人灭口又不走漏活口,基本上是做不到了。摆明车马和夏天南撕破脸,眼下吴三桂还没有这个底气。 这时又有手下来报:“镇台,李自成在正阳门被拦截,让琼海军给追上了,双方大打出手,琼海军连炮都用上了,看起来李自成支撑不了多久了……” 吴三桂瞬间下定了决心,狠狠地挥舞了一下拳头:干了!富贵险中求,如果前怕狼后怕虎,什么事都干不成。要是让夏天南击毙了李自成,再带走太子,所有的功劳和好处都是他的,自己再畏畏缩缩,连口汤都喝不上。 他下令:“全军集合,跟我去会会温阁老和这些兵。” 第七百二十六章 温府风云(中) 被派往各处搜查的士兵陆续撤回,汇集在一起,乌压压一大片开往温府。 街道虽然宽阔,平整的青石路面,可是对于近两万大军还是过于狭窄了些,关宁军只能放慢前进的速度,一小队一小队地进入街道。 马蹄敲击石板的声音像是被擂响的战鼓,节奏虽然不算激烈,却很有压迫力。街边偶尔有一扇门打开条缝,里面的人看了一眼外面经过无穷无尽的骑兵,个个身上沾染血污,手握兵刃,杀气腾腾,吓得一哆嗦,忙不迭关上了门。现在这非常时期,谁还敢多管闲事,只求自家不倒霉就好。 温府位于一条十字路口的交汇处,是这一带最开阔的所在,大门面对的岔路口,一边通向紫禁城,一边通向正阳门。当初温体仁挑选这里建宅子,取的就是四通八达的好兆头,却没想到有朝一日,会为大军云集提供方便。 吴三桂亲自策马来到大门前,对门口保持戒备的琼海军士兵说:“你们应该知道我是谁吧?我是和平南侯携手攻入京城的宁远总兵吴三桂。听探马来报,闯逆余孽在德胜门、朝阳门、阜成门相继战败后,陆续逃到了西城躲藏,为了斩草除根,给先皇报仇,本官誓要追杀这批余孽到底。西城所有的宅邸都搜过了,只有这里了。你们给我让开,不要妨碍我!”他打算先礼后兵,以搜查溃兵的名义进入温府,在对方下定决心是否动武之前掳走太子,能够不大打出手是最好不过。 一个身高马大的军官走了出来,斜眼看着吴三桂,毫不退让地回答:“这里由咱们琼海军接管,并无闯逆余孽,吴总兵请去下一家搜查。” 吴三桂笑了笑,问:“你是谁?” 军官昂首挺胸,骄傲地回答:“琼海第二军三团一营营长,蓝林!” “呵呵,一个营长……没记错的话,相当于一个千总罢了。”吴三桂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手却握紧了马刀,“本官手下的千总十来个,从来没人敢这么跟我说话!” 这正是当年以屯丁身份入伍的蓝林,曾经的问题青年,现在已经凭借军功做到了营长。他在没加入琼海军之前就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主,有了琼海军这个当世最大的靠山后,更加不怕事。听了吴三桂威胁的话语,他轻蔑一笑,毫不客气地说:“我吃琼海军的饷,当得是琼海军的兵,吴总兵再威风,也吓不到我。” 吴三桂身后几名部将闻言策马上前几步,“锵”的一声,将刀拔出一半,呵斥道:“敢对镇台无理,活得不耐烦了。若是不让开,几万铁骑冲上来,眨眼就能将你踏成肉泥!” 蓝林瞪着这几人:“老子打过流寇、杀过鞑子,早将生死置之度外。将军命令我们守住这里,除了他的命令,老子谁也不听。有本事放马过来,从老子身上踩过去,老子眨一下眼,是你孙子!” 吴三桂见对方毫不退让,心里渐渐起了杀机,他低声喝问:“当真不让?琼海军和关宁军精诚合作、共抗流寇,若要起了冲突,你可担待不起。真要千军万马把你踩成肉泥,也没人给你做主!” 蓝林拍拍胸脯:“尽管来,想要进这里的门,除非踩着我尸体过去!” “好,你想死,本官成全你!”吴三桂退后几步,举起马刀,准备下令强冲。时间紧迫,必须赶在琼海军主力到达之前抢走太子,否则一切都成了空。一两千鸟铳兵虽然不好对付,但是几万骑兵聚集全力雷霆一击,他们也挡不住。 蓝林自然也不会坐以待毙,他抽出了自己的指挥刀,举过头顶,身后的士兵训练有素地列成了横队,端起了步枪。 气氛一下就紧张了起来,空气中充满了火药味,战斗一触即发。 这时,一个尖锐的声音从门里传了出来。 “大家都是勤王剿寇的官兵,不要伤了和气,这样舞枪弄刀的算怎么回事?赶紧把家伙都收起来。” 方正化走了出来,笑眯眯地对吴三桂说:“吴总兵,咱家是司礼监秉笔方正化。现在两军入城,闯逆败走,恢复京城秩序、朝廷重归正溯指日可待,你和平南侯都是大明的功臣,何必为了一点小事伤了和气……” 吴三桂瞥了他一眼,似乎根本没听见这番话,举刀下令:“弟兄们,里面窝藏闯逆余孽,只要冲进去揪出来,就是大功一件,听我命令……” 方正化先是一愣,继而气得发抖。自从他坐到司礼监秉笔太监的位置上以后,不管是内宦还是外臣,个个见了他毕恭毕敬,从没有这般无视过。 “且慢!” 又有人从门里走了出来,却是当朝首辅温体仁。他走到对峙双方的中间,朗声说:“吴总兵,攻破京城、驱逐流寇已经是天大的功劳,只要新皇即位,你就是大明武官中数一数二的翘楚人物,封妻荫子也是板上钉钉的事,这么做又是何苦?” 对方正化,吴三桂可以无视,秉笔太监看似位高权重,不过是皇帝家奴而已,扶持新皇登基后,把司礼监全部换个遍也是轻而易举,可是首辅却不能当做空气。无论谁做皇帝,这些盘根错节的文臣势力都不是轻易能撼动的。 吴三桂举刀的手慢慢放了下来,在马上抱拳行礼:“原来是阁老。恕末将甲胄在身,不能全礼。”口里说得恭敬,心里却在急速思考:首辅亲自出面阻拦,是不顾一切冲进去,还是放弃? 正在局面僵持不下时,另一头的街面上来了一顶轿子,周围有几十名士兵随行保护。为首的军官见温府门前密密麻麻围满了人,愣了一下,下意识地脱口而出:“大明坤兴公主在此,不相干的人让开,以免惊扰銮驾。” 夏天南让人先把公主送到温府,自己则慢走一步,与正在城东搜捕溃兵的第二军余部和朝阳门的第三军会合,他却没想到吴三桂会猜到太子所在,并孤注一掷,把所有兵力都聚集到了温府,才有了这一幕。 第七百二十七章 温府风云(下) 吴三桂听到这轿子中坐的是当朝坤兴公主,脑中瞬间想到应对眼下局面的办法。他挥刀遥指轿子,喝道:“闯逆盘踞宫中,先皇、皇后和公主都已罹难,是谁这么大胆,敢冒充坤兴公主?给本官拿下!” 关宁军部将和士兵在温府门口接连吃瘪,心里早就憋了一肚子怨气,无处发泄,听闻这话,无数骑兵呼啦啦冲了过去,将轿子围了个水泄不通,几十名琼海军士兵应对不及,手中枪械也被缴了,失去了反抗能力。 事发突然,不管是温体仁还是方正化,包括蓝林在内,都不知道该如何处置。他们最大的任务是保护太子,可是突然冒出来一个公主,又被关宁军当做了出气筒,到底该不该插手? 吴三桂骑马到了轿子旁,部下纷纷避开,给他让出一条道。吴三桂下马掀开帘子往里一看,里面是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双眼紧闭,脸色苍白,虽然身上、脸上都有血污,可是掩盖不了她五官的精致和窈窕的身段。他自然不知道,朱受了重伤,加上之前为了设计拦截李自成,心力交瘁,在夏天南面前强撑着,可是在轿子中摇晃了半个多时辰后,已经沉睡过去。 吴三桂暗自点点头,虽然他不认识坤兴公主,可是这小姑娘一看就不是寻常百姓家的,加上琼海军士兵护送,肯定是公主本尊无疑了。他翻身上马,返回温府门口,对温体仁说:“阁老,刚才末将追捕闯逆余孽心切,多有得罪,还望阁老大人大量,不要计较。” 温体仁巴不得这句话,抚须点头:“吴总兵也是为了捉拿闯逆余孽,本官自然不会往心里去。” 吴三桂抱拳说:“既然阁老出面证明府中没有余孽藏身,那末将就不叨扰了,告辞。” 所有人都愣住了,弄出这么大阵仗,就这么不了了之? 温体仁试探着问:“吴总兵这就走?” “那是自然。请阁老回府休息,末将立马就撤兵走人。” 温体仁、方正化等人都松了一口气,能够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最好,与太子的安危相比,其余的事都不重要。至于吴三桂的冒犯之举,以后有的是机会拿捏他。 温体仁转身欲往府内走,望了一眼远处的轿子,犹豫片刻,问了一句:“吴总兵,那边你打算如何处置?” “请阁老放心,末将会查清此人身份。如果是冒充公主的不法之徒,当然是一刀砍了,若是真的公主,就会送入宫中。为人臣子,这点分寸还是有的。” 温体仁点点头,不再多问,转身就走。他的政治前途都维系在琼海军和太子身上,公主什么的,显然没有太子的价值大,自然不会多管闲事。 方正化伸长脖子往轿子的方向打量了一番,最终也跺了跺脚,跟着温体仁进府。他作为内侍,自然认识公主,可是在吴三桂面前吃了瘪之后,也不敢提出由自己判断公主的真伪,自讨没趣不说,如果节外生枝,影响了太子的安全,他担不起这个责任。 蓝林却走到吴三桂面前,似乎有话要说。 吴三桂以为他要讨要公主,握紧了马刀,下定了决心,只要说出这样的话,就一刀劈了他。 谁知道蓝林说得却是另一回事:“我不管公主是真是假,那边是咱们琼海军的人,必须还给咱们。” 吴三桂松开了握刀的手,点点头:“这个倒是可以,就答允你了。”扭头示意手下将那几十名护送轿子的士兵放了。 等所有人退入温府,大门关闭之后,部将纷纷围了上来,焦急地问:“镇台,就这么算了?太子咱们不抢了?” 吴三桂哼了一声:“活的太子自然要抢,如果死了的话,就不用费这力气了……” 众人不明所以,问:“镇台此话怎讲?” “如果温府失火,所有人都葬身火海,太子自然也活不成。”吴三桂望着大门紧闭的温府,邪恶地一笑,“没了太子,先皇的血脉就只剩坤兴公主一人,本官以公主的名义主持大局,就能盖过夏天南的风头,获得官员和百姓的拥护,掌控朝政后,再慢慢寻访皇家旁系子嗣,重立一个太子,是不是可行?”他并不知道天牢中还有永王和定王,否则除掉太子的决心更坚定。 众人一听,醒过味来,纷纷竖起大拇指:“镇台英明!这样一来,就不用和这些一根筋的琼海军火并了,目的照样也能达到,哈哈……” 黑夜中,关宁军并未如吴三桂许诺的那样撤兵,而是将温府前后左右都围困住,士兵们手持火把,虎视眈眈,只等一声令下,将火把尽数投入府中。 “等火燃起之后,一定要守住前后门口,不管谁出来,一律杀无赦!”吴三桂冷冷地下令。 “遵命!” 这时轿子中的朱已经被外面的动静惊醒了,她正好听到了吴三桂的那些话,浑身发抖,额头冷汗直流。前面的府邸藏着自己的弟弟,而这个手握重兵的武官要烧死太子,以自己的名义把持朝政,用心何其恶毒?千算万算,没想到最危险的不是明面上的敌人,而是身边的臣子。 朱思来想去,觉得自己没办法说服这个野心勃勃的边镇总兵,公主的尊贵身份在他眼中不过是可以利用的工具,毫无威慑力。难道就这样坐视他纵火烧死太子,然后利用自己的身份把持朝政? 不行,决不能让他得逞! 朱坚定地挺直了腰杆,从发髻上拔下一根簪子,掀开门帘,扶住轿杆,慢慢地站了出来。受伤的右脚一接触地面,钻心的疼痛让她差点晕厥过去,只得咬了一下舌尖,让自己撑住。 “锵锵锵锵……”周围的关宁军士兵见公主居然自己钻出了轿子,如临大敌,纷纷拔出兵刃,眼神不善地看着她。 吴三桂听到响动,回过头来,看到朱站在轿子前,摇摇欲坠,但是眼神却异常坚定地望着他。 他压抑住心中的疑惑,不动声色地问:“公主殿下醒来了?臣乃宁远总兵吴三桂,奉旨入京勤王。现在正剿灭一伙闯逆余孽,处理完之后,就会送殿下入宫,请殿下放心……” 朱毫不理会他的话,靠在轿子上以免站立不稳倒地,用簪子尖锐的一头抵住自己的脖子,镇定地说:“本宫命你下令撤兵,否则就自尽于此,让你竹篮打水一场空!” 第七百二十八章 交锋 吴三桂心中大为震惊,他没想到刚才那番话都被朱听到了,更是没想到一个弱不禁风的女子会这么决绝、刚烈。不过转念一想,说不定只是做样子给自己看呢?毕竟只是一个女流之辈,哪有这样悍不畏死的决心。 他试探着问:“殿下说笑吧?臣并非贼寇,是大明的武将,殿下这番话该对李自成说,而不是对臣说。来人啊,外面风大,请公主回轿休息……” 朱眼也不眨地盯着他说:“父皇生前为大明殚精竭虑、呕心沥血,最后落得城破人亡的下场,先不说他有什么过错,这与你们这些各怀鬼胎的臣子脱不了干系。如果文官不爱钱、武将不怕死,众志成城,又怎么会让鞑子三番五次入寇如入无人之境,更不会让李自成这样的人攻入京城!” 吴三桂略有些尴尬,避重就轻地回答:“臣镇守边疆,可不是贪生怕死之辈……而且先皇治国理政,有些事情,处置的确不太妥当,这也是事实,总不能把所有过错都推到臣子身上……” “住口!”朱原本苍白的脸色因为激动而变得潮红起来,“我大明立国以来,皇帝治国的能力有高有低,却从无贪生怕死之辈。前有永乐爷迁都北京,后有父皇宁死不降贼寇,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又岂能由你们诋毁?本宫虽然年轻,但也明白是非,你们不过是拥兵自重的一群武夫罢了!现在还妄想控制本宫来把持朝政,痴心妄想!” 吴三桂被一个小姑娘抨击得无话可说,顿时恼羞成怒,上前两步,恶狠狠地说:“多说无益,我要做什么,也由不得你来决定。你口上说的热闹,难道敢真的自戕不成?” 朱冷冷地说:“你认为我不敢吗?”随即将簪子刺入少许,鲜血慢慢从伤口流了出来,在雪白的肌肤上画出了一道狰狞的红线。 “你……”吴三桂又惊又怒,想要上前制止,却又怕她真的刺死自己。 围住朱的士兵面面相觑,没有命令,又投鼠忌器,他们不知道该如何对付这个公主。一大群全副武装的士兵与中间站都站不稳的弱女子,形成一幅对比强烈的画面。 朱靠在轿子上,用仅有的右手握住簪子,受伤的右脚无法用力,只能靠左脚支撑,加上这一夜精疲力尽,感觉自己随时都会倒下。她对自己说:我不能就这么倒下,让这恶贼得逞。心里这么想,只是身体不听使唤,手脚都有些发抖这是虚脱昏迷的前兆。 吴三桂看出了她的窘迫,翻身下马,慢慢走近,口气缓和了一些。 “殿下,你受了伤,神智不清,对臣有什么误解也是难免,还是放下簪子,坐下来,有什么事我们可以慢慢说……” 朱尖声喝道:“站住,不准靠近本宫!”说着将簪子再刺得深一点,血流得更多了。 “好好好,臣不走近,殿下请冷静,不要伤了凤体……”吴三桂无奈地停下脚步。既然打算烧死太子,那么坤兴公主就是他手中一张王牌,不会轻易放弃。死了的公主对他一文钱的价值都没有。 他回头看了看大门紧闭的温府宅邸,再看了看天边已经露出的鱼肚白,心里渐渐焦躁起来。琼海军主力随时都可能赶来,如果太子没死,落入了夏天南手中,而公主这张牌又废了,那么自己今晚的计划全部要落空。 朱暂时逼退了吴三桂,却气力不支,眼前发黑,感觉随时会倒下。这时她无比怀念一脸坏笑的夏天南,如果他能及时赶到,阻止吴三桂的暴行,那该多好?虽然这家伙比起吴三桂更加无法无天,但是凭借女人的直觉,她觉得把大明交付在他的手上,要比吴三桂靠谱。 精力逐渐从身体流失,朱感觉已经撑不住了,她用最后的力气握紧了簪子,打算在倒下之前刺入脖子,自行了断,绝不给恶贼控制自己的机会。 天下本不应该由女子来拯救,奈何自己生在帝王家。 她叹了一口气,右手用力,把簪子往里压。 就在簪子刺入半寸之时,远处似乎隐约响起了隆隆的脚步声,朱眼睛一亮,这个时间能聚集大队人马在京城街头行动的,多半就是夏天南的人了。 一想到有了救星,朱就不想死了,停住了手中的动作。可是一放松下来,全身都酸软无力,直挺挺地往地下倒去。 吴三桂眼疾手快,冲上前几步,稳稳地扶住了朱,劈手夺下了簪子,甩得远远的。 他得意的说:“殿下,蝼蚁尚且贪生,何苦要自寻短见?你放心,臣不仅要送你回宫,还要送你一个锦绣前程。区区一个公主算什么,与其在十王府守活寡(注1),不如做个垂帘听政的女摄政……” 朱吃力地吐出一句话:“贼子休想!” “呵呵,殿下有些糊涂了,说什么胡话呢,您要多休息。等臣处置了这府邸里的闯逆,恭恭敬敬送殿下回宫……” 吴三桂拔掉了朱发髻上所有的饰物,确认没有可以自残的东西之后,将她塞回轿子,转身欲发布命令纵火,但是身后的动静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他疑惑地转过了身。 远处的隆隆声越来越响,似乎是大队人马前进的脚步声。刚才吴三桂的注意力全在企图自杀的朱身上,没有注意到这声音,现在随着脚步越来越近,想听不到都难了。 吴三桂郁闷地回头一看,大街的另一头亮起了无数火把,依稀可见红色军服的士兵小跑着前进。 “妈的,终究还是慢了一步!”吴三桂恨恨地一刀砍在轿子的横杠上,木屑四溅。 注1:明制,为避免外戚干政,公主联姻的大多是寒门子弟,婚后,公主不能和驸马住一起,只能住十王府街,见面必须公主府管家同意。十王府街因街上有10座王府、3座公主府而得名,也就是后来著名的王府井大街的前身。 第七百二十九章 骑虎难下 夏天南老远就看见温府外面围满了人,心里一惊,双腿一夹,纵马上前。杨由基等人连忙跟上,呼啦啦一大群人脱离了队伍,率先来到温府门口的空地。 他一眼看到了朱乘坐的轿子,惊疑不定,喝道:“吴三桂,公主哪去了?我派来护送的人呢?” 吴三桂本来挤出几分笑容想上前打个招呼,可是被这一声喝下不了台,笑容僵在了脸上。 “平南侯何出此言,难道我会戕害公主不成?她可是好好的在轿中休息。至于你那些护送的人,我让他们把公主交给我保护,他们就进了温府了。” 夏天南看了看一手持火把、一手持兵刃,严阵以待的关宁军士兵,再看看被围得水泄不通的轿子,虽然没有猜到吴三桂的真实意图,但也看得出这个原本历史上的枭雄人物不甘心沦为配角,想要搞事情。 他长吸一口气,不容置疑地说:“将公主交给我!” 吴三桂笑容逐渐消失,说道:“你我都是大明臣子,送公主回宫这样的小事,本官也做得来,就不劳烦平南侯亲自跑一趟了……” 夏天南不为所动,一字一句地说:“没听清?我说,把公主交给我!” 吴三桂身后的几名心腹部将按捺不住,高声说:“大家都是入京勤王,谁也不低谁一头,莫要咄咄逼人!”关宁军士兵手持马刀,催动战马上前两步,眼神不善地盯着对面。 杨由基等人带着近卫营的士兵上前几步,哗啦啦举起了步枪,对准了关宁军,大有一言不合就开打的架势。 吴三桂沉声道:“平南侯,你我为了对付闯逆合作得不错,难道真要为了一个女人伤了和气不成?” 夏天南回答:“第一,这不是一个普通的女子,是大明的长公主,你甚为臣子,应该要有臣子的态度;第二,公主曾经救过我的命,要不是她,我早已成了这京城里一坯黄土,有恩不报,与禽兽何异?第三,公主虽是弱质女流,却不畏艰险,带领神机营阻截李自成,我能够及时追上并击杀李自成,她功不可没。于公于私,我都不会对她置之不理。吴三桂,今天我要定公主了,如果你要挑战我的底线,我奉陪到底,反正打一场仗也是打,两场也是打,两军就在这宰相府前分个高下如何?” 吴三桂沉吟起来,他绝没想到夏天南与这位坤兴公主的纠葛如此之深,态度如此坚决,一时间有些骑虎难下。其实随着琼海军主力的到来,他焚毁温府、除掉太子、控制公主的计划已经泡汤,公主已经不是一张王牌,而是一个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鸡肋,就算给了对方也无不可。可是当着部下的面,在对方这般咄咄逼人的态度下交出公主,自己的脸又往哪搁?如果就此认怂,在所有人眼里,琼海军力压关宁军一头,那么新皇登基后,自己在朝中的地位肯定远不及夏天南。 两军主帅一个划下了底线,一个保持沉默,这让所有人都紧张起来。明眼人都看出这事很难善了,表面上是公主的问题,其实却是以此为借口,双方在战后利益分配上的暗中较劲,谁都想在新的政治格局中获取最大的好处,涉及根本利益,谁也不会轻易让步,说不定就会真的大打出手。 没想到大顺军才刚刚溃败,联军就分崩离析。俗话说:“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出道未尝一败的琼海军和边镇第一的关宁军火并,任谁都不会好过。 琼海军士兵纷纷咽了口唾沫,摸了摸身上装铅弹的布袋,然后握紧了枪身;关宁军士兵身体绷紧,左手拉住缰绳,右手紧握马刀,做好了策马冲击的准备。大街上虽然安静了下来,只有几万人急促的呼吸声和战马偶尔的嘶鸣声,但气氛紧张得似乎一点就燃。 吴三桂骑虎难下,纠结不已,其实夏天南也绷紧了弦。 原本艰难的攻城战,在关宁军的掩护下,变成了一场突袭战,一晚上的功夫,联军就击败大顺军、击杀李自成,而且将兵力损失降到了最低,按说关宁军的功劳不可抹杀,他还得承吴三桂的情。可是政治不是请客吃饭,欠你人情就一定要还,随着大顺军的彻底溃败和局面的明朗化,胜利果实的分配就是无法回避的问题。击杀李自成后,夏天南本就做好了向吴三桂发难的心理准备,公主就成了最好的理由。他也明白和几万关宁军精锐混战,损失肯定不会小,可是这一步必须要走他的计划是彻底控制朝政,按照自己的意愿运行这个王朝,而不是和他人共享胜利果实,获得一些封赏后,各自回家老婆孩子热炕头。 如果吴三桂愿意服软,那么在赏赐和官职爵位上让他多得些好处也无妨,否则的话,就只有火并了,没有中间道路可走。 这时轿子的帘子被掀起来,朱苍白的脸露了出来,用微弱的声音说:“二位将军,本宫有话要说。” 夏天南一愣,然后回答:“请殿下训话。” 吴三桂顿时紧张起来,事发突然,他一时忘记了困住封住公主的手脚,封住她的嘴。刚才被朱骂得狗血淋头,这会肯定不会说自己的好话。要是把自己企图杀害太子的计划说出来,自己就极其被动了,谋害储君的罪名可不轻。即便没有真凭实据,公主说出来的话,大部分人都会相信,这样自己的口碑和名声就彻底完了,即便手握重兵不拍被治罪,能够全身而退回到宁远,可想要在新朝中占据重要位置,那是不可能了。 朱感觉自己随时都会昏厥过去,她伸手狠狠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让自己的脑子清醒一些,然后斟词酌句地说:“闯逆作乱,先皇罹难,眼下京城百废待兴。二位将军是驱逐闯逆的功臣,也是大明的忠臣,更是国之栋梁。国不可一日无君,拥立新皇登基、整顿朝政、防御鞑子乘虚而入才是眼下最重要的事。如果因为本宫的原因让二位将军起了争执,非吾所愿,更是朝廷的损失。本宫恳请二位以社稷为重,放下成见,寻访太子、找回永定二王,重振大明。你们的功劳,本宫心里有数,京城百姓乃至天下人都看在眼里,绝不会抹煞二位的功绩,将来必定都是名垂千古的风流人物。” 第七百三十章 挟天子以令诸侯 谁都没想到公主能够说出这样一番不卑不亢、有理有节的大道理,让人无话可说。 吴三桂暗中松了一口气,公主没有曝光他不可告人的企图,出乎他的意料,也让他有台阶可下。他再看了看严阵以待的对手,明白今日无论如何都讨不了好了,叹了口气,主动说:“殿下说得没错,身为大明臣子,一切要以社稷为重。吴某愿以平南侯马首是瞻,护送公主回宫,寻访太子,重振朝纲。” 夏天南听了吴三桂服软的话,点了点头。 “吴总兵果然是朝廷忠臣,以大局为重。既然如此,就请吴总兵往德胜门方向,我军往朝阳门、阜成门方向,联手搜索闯逆溃兵,待京城局势稳定后,再寻访太子,商议登基之事。” 什么寻访太子,太子明明就在这温府之内啊!这当口支开我,摆明了是要独吞拥立太子登基的从龙之功!吴三桂心中无声地呐喊。 可是认怂之后,就再也挺不直腰杆了,对于这种命令口吻的安排,他只能忍气吞声,抱拳应道:“全凭平南侯安排。” 这话一出,两边的士兵都确定打不起来了,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琼海军士兵的枪口垂了下来,关宁军士兵也放下了马刀。 夏天南继续说:“闯逆入京,搜刮了不少财物,这些东西肯定藏在贼寇驻地,吴总兵可以通过溃兵俘虏顺藤摸瓜,查到这些财物的下落。如果能找到依据可以发还给原主人的,还请吴总兵一一核查,免得落人口实。” 吴三桂低落的心情随着这番话好受了一些。大顺军以刘宗敏为代表,敲起竹杆来无法无天,不知道聚敛了多少财物,随便找到一部分就是一大笔财富。夏天南的话说得很有技巧,“能够找到依据的财物发还给原主人”,看上去大公无私,可是银子上面会刻名字吗?就算是古玩字画,也不会有人拓上主人的名字,暴殄天物。这样一来,除了房契等纸质凭据之外,绝大部分财物都可以收入自己囊中,一笔横财稳稳当当到手。 想到这里,吴三桂望向夏天南的眼光少了几分敌意。千里做官只为财,既然有现成的银子拿,这次京城之行不算亏。至于政治仕途,来日方长,自己背靠辽东镇这个靠山,总有飞黄腾达的那一天,没必要在琼海军如日中天的时候与他们死磕。 巧合的是,剑拔弩张的局面化解后,天色也亮了。一场无形的交锋,最后在公主的“调停”下,以吴三桂的退让而告终。 这样的结果看似偶然,其实是必然。 关宁军不过是奉旨勤王,机缘巧合才得到了与琼海军合作击溃大顺军捞取功劳的机会,而且除了两万骑兵,无论是后勤保障还是整体战力都远远比不上筹划已久、有备而来的五万琼海军,实力对比一目了然。吴三桂临时起意,想要率先控制太子或公主,在大义名分的光环下力压夏天南一头,也只是一种赌徒心理,妄图以小博大,丧失了这种机会之后,正面硬刚显然是极其愚蠢的行为,选择退让也是必然的结果,公主“顾全大局”的劝解,无非是给本就心虚的吴三桂一个台阶下而已。。 随着关宁军徐徐退去,温府再度落入了琼海军的掌控之中。 夏天南来到轿旁,轻声唤道:“公主?”却没有听到回应。 掀开帘子一看,朱已经沉沉睡去,看样子伤势加上疲惫,让她已经撑不住了。 他摆摆手,对左右下令:“来人,送公主入温府修养疗伤。” 温府的门大开,温体仁和方正化、黄龙、蓝林等人迎了出来。夏天南笑着说:“阁老、方公公,你们受累了。” 温体仁和方正化放下了心中重担,如释重负,笑眯眯地回答:“只要平南侯顺利入京,太子平安无事,一切都是值得的。” 夏天南转向黄龙和蓝林:“你们辛苦了,做得很不错。太子能够安全来到温府藏匿,并且避过吴三桂的染指,你们功不可没!” 黄龙和蓝林都涨红了脸,兴奋地回答:“这都是属下该做的。” 温体仁问:“平南侯可要见见太子?” “现在见太子,未免仓促了些,等我安排好京城各处清剿溃兵的事宜之后再说吧。毕竟是储君,未来的皇帝,这一身血污未免有君前失仪之嫌。”夏天南指了指身后的轿子,“轿子里面是如假包换的坤兴公主,她受了伤,暂时安置在阁老府上,还请速速请人医治。” 有太子在手,温体仁本不重视这个坤兴公主,但见夏天南这么看重,自然不敢怠慢,连连点头:“请平南侯放心,老夫这就派人去太医院找人来给公主治伤。” “有太医最好。阁老,你给我安排一间宽敞的房间,我要把几名重要的部下召集起来商议事情。” “哦,那就到老夫的书房吧,那里是后院西角,甚为安静。” 来到书房后,夏天南在林伟业的陪同下安静地坐着,等待黄汉生、魏连横、苏粗腿等人的到来。 虽然一夜没睡,但是夏天南毫无倦意,他的脑子一直处于兴奋状态。从今天凌晨开始,只要不出意外,用不了多久,他就可以以自己的意志影响整个王朝统治机构的运行,来做他想做的事情,亲手缔造这么宏伟的大事件,试问他又哪来的睡意? 林伟业看着夏天南亢奋的状态,忍不住问:“我跟你奔波了一夜,一直想找机会问你:你花了这么大的精力保住太子,就是想效仿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 “也可以这么说,虽然不尽相同,但是有异曲同工之妙。” “我明白你的用意,但是我一直想不明白的是,这样做是为什么,难道彻底推翻现有的封建统治秩序不是更好吗?”林伟业有些不解,“既然我们来自拥有更高级文明和更先进社会制度的未来,为什么还要因循守旧,保护这种落后的社会制度?” 第七百三十一章 历史使命 夏天南看了看门口,召见的几人还没过来,便对林伟业说:“其实我能猜到,同时也能理解你有这样的疑问。既然他们还没来,我就和你聊几句,交换一下看法。” 林伟业摆摆手:“洗耳恭听。” “新的社会制度代替旧的社会制度是不可抗拒的趋势,这一点你说的没错。但是中学政治就告诉我们,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在生产力水平没有发展到一定程度的时候,先进的政治体制与社会制度未必就适用。王莽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他的那些改革制度,不管是币制改革、废除奴隶制、推行游标卡尺,还是土地国有、盐铁专卖,都是非常好的措施,可是过于超前,违背了经济规律,很短的时间就失败了……” 林伟业笑了:“我虽然是理工科的,但还没有无知到这种地步,太过超前的制度确实不行。不过我也没让你学王莽啊,谁让你在17世纪实现了?都说明末出现了资本主义萌芽,后来被满清扼杀了,从封建社会直接过渡到资本主义社会总不算跳级吧?” “理想是丰满的,现实是骨感的。后世对于这种萌芽论有不同的看法,不过我个人赞同一种说法:所谓的资本主义萌芽,不过是带有资本主义性质的生产方式罢了。这是一种经济现象,把这种现象从历史背景中剥离出来,加以强化,仿佛资本主义社会就近在眼前。但是从萌芽到社会,需要经过怎样的途径呢?参照西方的经验,会有宗教改革、文艺复兴、启蒙运动、世界市场等等一系列文化、社会领域的变化,才能形成资产阶级,通过参与政治而逐渐构建成资本主义社会。但是这一过程,在中国传统社会中是不可能完成的。扼杀萌芽的,不是具体哪一个朝代,而是传统社会这种范式本身……” 林伟业有些吃惊:“我本以为你就是个满身铜臭的商人,但是你显然没有我想象的那么肤浅、功利,思想还挺有深度的嘛……不过,如果你认为满清代替明朝并不是打断了资本主义的进程,为什么还要费劲心思阻止满清入关呢?” “很简单,明朝虽然摆脱不了封建皇权社会的种种弊病,但是满清是一个更加黑暗的朝代。为了维护一个少数民族对汉人占绝对数量优势的庞大帝国的统治,满清把封建集权制度发展到了顶峰,对文明和科技的压制也达到了一个变态的地步,中国从此与西方的差距越来越大,才有了后来的鸦片战争、八国联军和火烧圆明园。如果换了另一个汉人王朝,很大概率上不会发展成这个样子。所以,避免满清入主中原,是我在这个时空最大的历史使命。” “额……好吧,我承认你说的挺有道理,我个人也不希望留条猪尾巴一样的辫子低三下四地向满清贵族自称奴才。” 夏天南笑了笑吗,“回到最初的话题。之所以扶植太子,而不是彻底打破现有的秩序重建,除了前面所说的理论,还有现实的考量:虽然拿下了京城,可是内忧外患依然存在,李自成死了,还有张献忠等人,流寇的存在对于整个西北乃至中原都是巨大的破坏;江南的士绅们依旧趴在这个帝国身上吸血,不要指望他们主动给朝廷上缴一文钱的税收,来充实国库;北面的皇太极虎视眈眈,随时可能南下……在这样的环境下,利用现有的统治机构,在短时间内集结资源铲除内忧外患,是最合理的选择,而不是增加新的内讧,耗尽国力。我是个现实主义者,只要能掌控权力,并不在乎虚名,就算以大明的名义重新让这个古老的国家强盛起来又何妨?” 林伟业沉默了片刻,说道:“你说的都对。不过,你的军队和部下都是为了让你当皇帝,才会团结在你周围,你不上位,他们未必会答应……” “这个并不冲突,等到局势稳定之后,时机成熟,做皇帝也是水到渠成的事。曹操一世枭雄,也是到了他儿子那一辈才当上皇帝。” 林伟业还想说什么,这时门外传来了说话声,他便闭上了嘴。 门被推开,司马德走在最前面,禀报:“将军,他们都来了。” “都来了?进来吧,商量一下怎么处理京城这个烂摊子。” 众人鱼贯而入,黄汉生走在最前面,魏连横和苏粗腿跟在后面,然后是杨由基、黄猛甲等人。 黎明时分,温府书房成了琼海军临时的指挥部。 “田见秀身亡?击毙三千余人,俘虏两千余人,其余人溃逃?”夏天南连连点头,冲着苏粗腿竖起大拇指,“好样的。第一军和第二军合力,虽然战斗结束的比你早,但是没能击杀郝摇旗,让他在乱军中逃窜了。” 苏粗腿呵呵笑道:“属下运气好而已。” 夏天南对众人说:“关宁军与刘宗敏在德胜门前大战一场,也是没能留下刘宗敏的首级,估计和吴三桂急于入城有关。流寇的几大首脑人物,除了李自成、高一功、田见秀授首,应该还有刘宗敏、郝摇旗、李过等人。眼下当务之急,就是闭城大索,把这些头目及散布于京城各处的溃兵一网打尽。” 黄汉生问:“会不会趁乱逃出了京城?” “可能性不大。”夏天南分析,“我们从北往南进入京城,东西北三个方向大军云集,他们战败后除了往南逃窜别无他途。正阳门作为当时内城出入外城的唯一出路,先是被坤兴公主带着神机营控制,等李自成死后又被我军接管防务,这个点被掐死了,他们身边充其量就是一小撮残兵,没办法冲过正阳门的防线。所以,最大的可能,就是藏匿于内城某个角落,只要仔细盘查,一定能抓到他们。” 司马德咳嗽几声,问了他最关心的问题:“将军,大局已定,拿下这几个贼酋只是时间问题。咱们何时拥立太子登基?” 第七百三十二章 太子朱慈烺 司马德是夏天南手下最善于揣摩他心思的人,从埋下伏笔保住太子开始,就猜到了夏天南“挟天子以令诸侯”的用意。但是其余人就不这么想了,他们最希望夏天南马上就自己坐上龙椅当皇帝。 苏粗腿摸了摸脑勺,不解地问:“将军,属下托您的福,虽然认了不少字,可终究是铁匠出身,不懂那些大道理。我只想问一句:这天下乱世,您不做皇帝,谁又配?为什么要把皇位让给一个亡国太子呢?” 黄汉生和魏连横也默默地点了点头,显然苏粗腿的话说出了他们的心声。 夏天南笑了笑,刚才对林伟业讲的大道理显然不适合苏粗腿,他换了一个方式阐述自己的观点。 “初图啊,你这么想很正常,不过我也有的道理,我这么跟你说吧:这大明的皇帝就好比一家店铺的东家,我是店里的伙计,现在东家暴病身亡,儿子年幼,旁边还有几个店铺老板虎视眈眈想要吞并这家店,如果我这个伙计在这时候发起内讧赶走孤儿寡母,试图取而代之,却被其他店铺乘虚而入吞并了店铺,这种做法是对还是错?” “那岂不是落下个欺负孤儿寡母、乘人之危的恶名,最后还竹篮打水一场空?”苏粗腿脱口而出,随即醒悟过来,“属下明白了,在这个当口取代太子自己做皇帝,将军在世人眼里就成了那个贪心寡恩的伙计,百姓都会同情太子等人,同时自己人内讧还会给鞑子可乘之机……” 夏天南点点头:“孺子可教……” 苏粗腿重重拍了一下大腿,说道:“那就先帮着少东家对付外人,然后把店铺的生意做得红红火火,街坊们都知道这个伙计是个又忠心又能干的人,人人夸赞。中途慢慢把店铺里的人都换成自己人,最后让少东家知难而退,把店铺盘给伙计,这样就名正言顺了,街坊们也不会说闲话,里子面子都有了!” 司马德赞道:“话糙理不糙,一点也不错。先扶植太子做名义上的皇帝,把控朝政,等到剿灭鞑子和流寇之后,逼皇帝退位让贤这个在朝堂之上就叫做禅让。” 苏粗腿、黄汉生、魏连横等人齐齐点头:“属下明白将军的良苦用心了!” “既然都明白了,就各自去做事吧。汉生、连横负责封锁内城四处城门,初图负责搜捕,由基、猛甲作为机动力量随时支援各处。给你们一天时间,明天这个时候,我不希望在京城里见到一个流寇!” “遵命!”众人各自领命而去。 统一了部下的思想后,夏天南伸了个懒腰。 “老林,咱两梳洗一番,去见太子吧?” 林伟业迟疑说:“我就不去了吧,平头百姓一个,又不是官身……” “你哪里算平常百姓?”夏天南瞪着他,“咱们是一起穿越的生死之交,世上没有比这更铁的关系了。这天下,是我的,也是你的。等太子登基后,立刻给你封个官,堵住你的嘴,免得老是寒碜我……” 林伟业无奈,被夏天南拉着,在温府丫鬟的服侍下,一起沐浴焚香,脱下了满是硝烟痕迹的衣服,换上了一身干净的长袍,来到正厅等待太子。 两人正襟危坐,过不多时,温体仁、方正化簇拥着一个十来岁的少年(注1)进来。这少年锦衣玉袍,肤色白净,一看就是养尊处优的环境下长大的。可能是在密室藏匿多日,担惊受怕,脸色不太好,眼神中带着几分惊慌。 方正化介绍:“殿下,奴婢给您介绍:这是先皇御赐大将军印、左都督、太子少傅、平南侯、琼海镇总兵夏天南夏将军……” 太子朱慈这段日子吃不香、睡不宁,独自躲在密室中又无人交流,每日幻想自己被大顺军抓起一刀砍了,变得非常脆弱、敏感。现在听到方正化的介绍,如同打了一针强心剂救星终于来了! 他顾不得君臣之仪,上前几步,抓住夏天南的手,声泪俱下。 “爱卿救救本宫……李自成攻入京城,逼死了父皇、母后、懿安皇后,本宫的皇姐和两个弟弟也不知去向,只剩下本宫一人孤苦伶仃……爱卿赶紧点齐兵马,将流寇赶出京城!” 夏天南被抓住手腕,轻轻挣了一下,居然没挣脱。他皱眉道:“你们没有告诉殿下外面的消息吗?” 方正化连忙回答:“为了安全,殿下一直藏匿在密室中,除了一名又聋又哑的老仆每日送去一日三餐饭菜和饮水,连奴婢和阁老都不敢与殿下接触,免得暴露行踪。这不,看见侯爷来了,才敢接殿下出来,外面的消息,还没来得及告知……” “原来如此……”夏天南面色缓和下来,轻轻拍着朱慈的手臂,安抚道:“请殿下放心,臣奉命勤王,大军入城,李自成已经伏诛,其余头目和溃兵,臣也命人去搜捕了,最多一天功夫,必定还京师一个朗朗乾坤。” 朱慈又惊又喜,李自成那么凶恶的人,大顺军几十万大军,就这么败了? “本宫在听詹事府几位翰林讲经时,早就听闻爱卿的鼎鼎大名,素闻琼海军乃天下第一强军,果然名不虚传!” 夏天南淡淡一笑,微微颔首:“殿下谬赞,臣不敢当。” 外患既除,朱慈放下了心中重担,转而关心起自己的命运来。他试探着问:“几位爱卿都在,又各自在内阁、司礼监、军中当差,可谓文臣武将中之翘楚。你们说,形势稳定后,本宫是否可以回宫?” 温体仁轻轻抚须,笑道:“殿下无须担心,且在臣宅邸再屈尊一日,明日平南侯必会派重兵护送殿下回宫。另外,国不可一日无君……”说道这里,故意停顿下来,望着夏天南,把话留给他来说。 注1:朱慈出生于崇祯二年(1629年),这时候的真实年龄是8岁,为了情节需要,设定为十二、三岁左右,同理,朱的年龄设定为十四、五岁左右。 第七百三十三章 帝王心术 夏天南会意,接上了话头:“殿下,您是先皇所立的储君,于情于理,都应该是你继承大统。臣愿意竭尽全力,拥立殿下继位!” 温体仁和方正化同时跪下,说:“臣等也愿意拥立殿下继承大统!” 夏天南看了一眼朱慈,慢悠悠地也准备下跪,好在朱慈这点眼力见还是有,赶紧托住他的胳膊,说:“平南侯驱逐贼寇,连夜征战,想必非常辛苦,就不必拘泥于虚礼了,办正事要紧。” 夏天南也就顺势没有跪下去,对朱慈说:“请殿下放心,今日内城闭门大索,涤荡匪类后,明日臣就派兵送殿下入宫。待召见群臣后,可由阁老牵头,礼部为主,三日之内举行登基大典!” 朱慈大喜,他从仓皇出宫,到藏匿于暗无天日的所在,一连十几日都是担惊受怕,时刻担心被破门而入的大顺军抓走,原本只期望能够保住性命便好,没想到风云突变,一夜之间居然就能够登上皇帝的宝座,一下子从人生的最低谷重回巅峰,真是世事无常。 他看了看厅内的几人,一个是手握重兵的大将,一个是内阁首辅,一个是司礼监秉笔,无一不是文武官员的顶尖人物,有这几个人的背书,加上自己太子的身份,登基为帝可以说是板上钉钉了。虽然这位平南伯曾经和父皇闹得不愉快,甚至一度兵困皇城,以下犯上,但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随着父皇的驾崩,大可以一笔勾销,只要他愿意拥立自己为帝,什么芥蒂都可以放下在这种时候,有什么比军队更可靠的保障? 毕竟只是十来岁的少年,朱慈没有太多城府,心情激动之下,拍着胸脯许诺:“只要本宫登基,必定不会忘了几位的功劳。温阁老仍然是新朝的首辅,以保驾之功封爵,萌一子为锦衣卫千户;方正化改司礼监掌印太监,提督东厂;至于夏爱卿……”他征询地问,“你认为如何封赏合适?” 未来的皇帝询问臣子本人该如何封赏,可谓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夏天南啼笑皆非地回答:“臣惶恐,请殿下论功行赏便是,雷霆雨露皆君恩,臣绝无二话。” 朱慈求助地望向温体仁。温体仁沉吟片刻,说道:“如何封赏,可着兵部叙功之后,由礼部提出意见,朝堂之上群臣商议,再由殿下定夺。不过臣有几句话供殿下参考……” 朱慈连忙说:“阁老尽管说,本宫悉数照办。” “平南侯入京平乱,乃擎天保驾之功,无论怎么封赏都不为过。不过现在是非常时期,京城动乱刚过、朝野上下人心不稳、西北流寇、建州鞑虏仍为心腹大患,最重要的是稳定局势,巩固皇位,殿下可从这个方面着手,比如让平南侯总督天下兵马,并以大都督身份入朝参政,震慑朝野,作为新朝的定海神针……” 朱慈闻言,连连点头:“阁老金玉良言,你这么一说,本宫心里就有数了。” 夏天南摆摆手说:“殿下和阁老太抬举我了,受之有愧啊。封赏的事等上朝以后再说,殿下先去休息吧,养精蓄锐,等明日择良辰入宫。” 朱慈满脸笑容:“一切就有劳爱卿了。” 夏天南不动声色地回答:“请殿下放心。” 送走朱慈后,方正化兴奋地说:“果然没有枉费咱们辛苦一场,太子也是个有情有义的主子……” 温体仁抚须笑道:“方公公,不对,明日之后,就该称厂公了……太子是否有情有义不好说,但绝对是一个合格的帝王,虽然年少,但这御臣之术,已经初见端倪。毕竟是东宫熏陶出来的储君,比起当初以信王身份被赶鸭子上架的先皇,强了不止一星半点……” 听见“厂公”这个称呼,方正化笑得见牙不见眼,不过后面这话不太明白,问道:“阁老此话怎讲?明明是不喑世事的少年,怎么就成了御臣有术呢?” 夏天南接话:“方公公莫看太子一副毫无城府的模样,其实颇有心机。正常人经历这么大的磨难,苦尽甘来,多半是欢呼雀跃、庆幸不已,可是这位太子殿下首先就是许诺封赏,拉拢咱们几人,哪里是正常少年该有的反应?” 方正化一滞:“这……就算是太子少年老成,考虑事情周到,也并无不妥啊?咱们保住他性命,拥立他即位,他给咱们封赏也毫不含糊,难道不是有情有义?” 夏天南笑了笑:“封赏看起来热闹,其实不过是锦上添花。咱们可是擎天保驾的功劳,阁老继续任首辅、封爵、萌一子为千户,公公你从秉笔太监升任掌印太监,提督东厂,都是应有之义,有什么稀奇?他主动说出来,不过是顺水人情,拉拢人心罢了。倒是阁老提议我总督天下兵马,入朝参政,他说得好听,可是没有答应啊!” 方正化愣住了。这话没毛病,仔细一想,确实如此。 一旁默不作声的林伟业忍不住说:“玩政治的个个都不简单,一个十几岁的少年,就有这样的心机,真是太可怕了。那你的封赏怎么办?瞧他这模样,多半是拖延推诿,等到自己即位掌权,回头就不认账了。” 方正化抹了一把额头的冷汗:“这就是帝王心术?咱家还是想得太简单了。” 夏天南冷笑一声:“所谓帝王之术又如何?皇帝摆布臣子,前提是大权在握,否则就是装腔作势的笑话而已。我能推他上位,也能推别人上位,五万大军盘踞京城,难道是个摆设吗?他识相还好,若是想耍花招,保管叫他今日登基,明日就要下台。” 温体仁也说:“东宫作为未来的帝王培养,有这样的心机也正常,无需担忧。只要平南伯大军在手,一切尽在掌握,加上咱们俩手,内阁和司礼监里应外合,不管谁做皇帝都一样,为了保住皇位,只能乖乖听咱们的。” 第七百三十四章 太子回宫 崇祯十年(1637年)初春,一场几乎颠覆明王朝的动乱迅速被扑灭了,大顺军从攻破京城到全军覆灭不到一个月时间。李自成从一个疲于奔命的流寇头领短时间内迅速崛起,差点入主金銮殿,走向人生巅峰,全靠夏天南支持,可是覆灭也是在其手中,可谓成也萧何败也萧何。 夏天南一手策划的这场动乱比原本历史上提前了整整七年,此时的皇太极还没有做好全面入关的准备,加上慕容龙城的陆战队和部分海军舰队的牵制,睿亲王多尔衮和肃亲王豪格都陷入了辽南半岛的泥淖,而另一个关键人物吴三桂还以宁远总兵的身份滞留京城,本该成为汉人王朝命运转折点的“一片石之战”并没有发生。剧本完全按照夏天南的进行,席卷整个北直隶的动乱除了逼死崇祯皇帝,顺带打垮了整个北直隶的明军体系,另外没有任何脱离剧本的情节发生,夏天南也能够在没有外敌进犯的情况下从容地重建整个京城的秩序。 清晨,战后的京城,四处还冒着袅袅青烟,宽阔的街道上到处是战死士兵的尸体,五花八门的兵刃洒落一地。百姓们都胆战心惊地呆在家里不敢出门,从门缝里窥视着穿着不同衣服的士兵手执武器,成群结队地从门前经过,开往四九城各个角落消息灵通的人知道,披着棉甲、人人骑马的是辽东来的关宁军,而穿着整齐的红色军服的则是南方来的琼海军。 两股不同的人马给百姓带来的是不同的命运。关宁军抱着捞一把就走的心理,以搜查流寇残部的名义,破门而入,劫掠钱财,不少家境殷实的人家侥幸逃过了大顺军的魔爪,却躲不过关宁军的搜刮,就连被“拷饷”折磨得死去活来的部分官员,也再次经历了同样的噩梦。而琼海军则完全相反,实打实地搜寻流寇残部,就算是上门盘查,也几乎是秋毫无犯,连户主为了破财消灾双手奉上的银子都拒绝了,与贪婪凶狠的关宁军一比,高下立判。 劫后余生的欣慰和新的劫掠让百姓陷入了冰火两重天的煎熬中,人们不知道自己该庆幸还是继续缩回角落里等待命运的裁决,好在这种煎熬没有持续多久。仅仅一天后,躲藏在四九城各个角落里的大顺溃兵、头目相继被找到这也得益于“朝阳群众”的支持,无论官员还是百姓都对刮地三尺的流寇异常痛恨,争先恐后给琼海军做带路党,把黑暗角落里的大顺余孽一个一个都揪了出来随着城门之战中幸存的刘宗敏、郝摇旗等人相继被抓,关宁军也失去了将劫掠合法化的理由,在琼海军的施压下,不得不结束了这次行动。京城肃清后,一个重量级的消息就迅速流传开来。 “太子躲过了流寇的搜查,幸免于难,于今日返回东宫,择日举行登基大典!” 听到了这个消息的百姓喜形于色,奔走相告。毕竟在朱家的统治下经历了几百年,大明的正统形象已经深入人心,短时间很难改变,比起草根出身的大顺永昌皇帝,根正苗红的太子显然更得人心。更重要的是,恢复大明正溯,也就意味着毫无底线的劫掠彻底划上了句号,皇城根下的人们即将回到正常的生活节奏。 相比于百姓,官员们显然更加希望这个消息是真实的。作为京官,与身俱来的优越感和为官的尊严被大顺军一群泥腿子粗暴地捏得粉碎,还扔在地上来回摩擦,短短二十来天的功夫,整个京城的文官群体已经陷入了耻辱、恐慌和迷惘之中:文官们为了维系自己的功名利禄,不少人已经做好了为新朝效力的心理准备,可是大顺军对整个文官阶层的蔑视让所有人都踌躇不前,“拷饷”更是成为了所有人的噩梦。再说了,经历了十几载寒窗苦读,一步一步登上现在的位置,没有几个人是真心想给一群大字不识的土老帽效力的。现在太子出现,一切将回到原来的轨道,对于所有官员来说,自然是最理想的结果。 至于皇亲国戚们就更不用说了,如果李自成顺利登基,也就意味着他们的末日来临。即使新朝为了收买人心,没有将他们这些“前朝余孽”赶尽杀绝,留下一条性命,但日子绝对难熬,以往的特权和优待也会烟消云散。他们比任何人都希望回到大明的统治,保住他们的荣华富贵。 于是,在众望所归之中,太子回宫之行隆重上演了。 琼海军士兵已经将布告贴满了大街小巷,以“官方名义”证实了这个消息的真实性。随着太子的銮驾徐徐走出温府,整个京城都轰动了。 比起李自成以大顺永昌皇帝名义进京时的冷清,太子回宫之行显然要热闹百倍。从城西到宫城的必经之路上,挤满了权贵、官员、百姓,沿途人山人海,万人空巷,如果不是琼海军士兵列成人墙,用刺刀维持秩序,只怕整条大街都会被人潮吞没。 当看到身穿明黄色盘领窄袖袍的少年乘坐銮驾出现在街头时,围观的人们欢呼起来,熟悉的大明皇室又回来了,这就是下一任天子,也就意味着动乱彻底结束,一切将回到正轨。 原本皇太子只能穿着与形制与皇帝相同的常服,但不能使用明黄色,以免僭越。但现任皇帝已经驾崩了,太子作为储君是唯一的合法继承人,即位只是个程序问题,这样的穿着打扮,从随行的人到围观群众,没有任何人觉得有问题。 懂行的人已经看出了其中的门道,率先跪了下来。高官出行都要肃静回避,何况是储君,未来的皇帝? 有人带头,所有的人都跪了下来,自发地喊道:“恭迎太子殿下回宫,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朱慈在銮驾上兴奋不已,左顾右盼,这都是他的臣民啊!只要走完这条路,回到宫中,自己就是大明的皇帝了。 夏天南骑马走在太子的左侧,昂首前行,仿佛这条街的人们都为他而下跪。 两侧维持秩序的琼海军士兵本来站立不动,但看到夏天南出现时,齐刷刷地单膝下跪,以枪驻地,异口同声高喊:“恭迎大将军送太子回宫!” 相似的表述,侧重点却完全不同。听到这喊话声后,围观群众都沉默了,朱慈的笑容也僵在了脸上。 第七百三十五章 再见“故人” 琼海军士兵的呼喊过后,整条街渐渐安静了下来。围观的吃瓜群众,不管是平头百姓,还是达官显贵,都从中闻出了一丝不对劲。 夏天南对左右佯怒道:“这是不是你们的主意?今日明明是恭送太子殿下回宫,这是何等大事,怎么分不清主次呢?” 司马德一脸惊讶地回答:“将军,属下等人并没有安排什么啊……或许是将士们自发的也说不定……” 方正化赶紧打圆场:“将士们入京勤王,立下这么大的功劳,心情激动,加上刚到京城,不懂规矩,言行举止略有些不妥,也不是什么大事,不打紧,不打紧的!” 夏天南扭头对朱慈抱歉地说:“我的这些兵不懂规矩,言行不当,望殿下恕罪。” 朱慈揉了揉有些僵硬的脸,重新换上笑脸,回答道:“不打紧,不打紧……平南侯立下如此大功,将士们这么做也是对你的爱戴,说明你平日爱兵如子,喊出这些话都是人之常情,可以理解……” “殿下圣明,臣不胜感激。” 夏天南得到了想要的答案,满意地回过了头,望向前方,挥鞭一指。 “让人传话过去,从现在这地界到紫禁城为止,沿途不准任何人喧哗,免得惊扰太子銮驾。” 朱慈闻言心里十分郁闷。自己像囚犯一样躲藏了这么多天,好不容易熬到大顺军溃败,还能登基即位,到头来却不能和臣民互动互动,听一听臣民的欢呼,岂不成了锦衣夜行?要噤声,约束你的部下不就行了? 可是这话朱慈没敢说出来,他看得出夏天南根本没有向他请示的意思,甚至连商量的打算都没有,就直接下了命令。 或许是平南侯常年带兵的缘故,发号施令惯了,不习惯请示禀报吧?朱慈心里这么安慰自己。不过虽然能够自己找台阶下,可是心里仍然笼罩了一层淡淡的阴影。 接下来的路程,朱慈深深体会了什么叫做“令行禁止”。夏天南的命令发出去后,沿途虽然跪满了百姓,可是没有一人敢高声喧哗,只是低着头。整条街除了“吧嗒吧嗒”的马蹄声,就没有其他声音了,安静得不正常。 朱慈的心情也随着这一路的景象从波峰跌倒了谷底。他偷偷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夏天南,心里不禁嘀咕起来:到底这一趟回宫,是福是祸? 在琼海军的沿途保护下,銮驾顺利到达了皇城,队伍准备从承天门进入,而琼海军的部队则留在皇城外等候。 这时一名传令的士兵匆匆赶到,来到夏天南身侧想要小声说些什么。夏天南看了朱慈一眼,说:“什么事,大声说出来,难道还瞒着着殿下不成?” 传令士兵停止了腰杆,大声禀报:“为了确保太子殿下的安全,咱们的人搜查皇城,却发现了大理寺监牢中关押的一干人犯。据他们自己说,是被流寇关押进去的,因为流寇溃败得太突然,来不及处置他们。其身份既有六部的官员,也有皇亲国戚,甚至有自称尚书和自称皇子的人,咱们也不能分辨真假,所以特来禀报……” 朱慈一听激动起来,先皇子嗣不旺,所谓皇子,不就是永王和定王吗?他连忙挥动手臂,说:“必是永王和定王,是本宫的两个弟弟,速速将他们带来见本宫!” 传令的士兵听见了朱慈的话,却没有领命而去,甚至没有看朱慈一眼,只是盯着夏天南,等待他的命令。 朱慈一窘,讪讪地收回了手。 “没有听到殿下的话吗?赶紧去传话,让他们把牢里的人都带过来参见殿下。”夏天南下令。 “属下遵命!”传令兵接到命令后,麻溜地转身上马往来的方向跑了回去。 穿过承天门后,没过多久,一行人就到达了午门,此时先行出发的温体仁已经率领文武百官在午门等候多时了。 见太子銮驾抵达,温体仁一撩官袍,率先跪下,高声喊:“臣恭迎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百官全部跪下,跟着高喊:“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朱慈在东宫长大,对宫里的规矩颇为熟稔。父皇不在之后,他以皇位继承人的身份回到紫禁城的这一刻起,就自动成为新任皇帝了,群臣这么称呼是没有问题的。至于登基大典,更多的是为了履行仪式走流程,确保继承皇位的合法性。 听到这一声陛下,他浑身上下每个毛孔都透着舒爽,像是吃了仙丹一样飘飘然,沿途的憋屈瞬间烟消云散。稳住情绪后,他微笑着伸手虚抬:“众爱卿平身。” 平身之后,温体仁禀报:“陛下,请移驾皇极殿(注1),商议改元、封赏、登基大典等要事。” 朱慈点点头:“甚好,便去皇极殿。” 文武百官便闪开道让銮驾通过午门,然后跟在后面,一大群人浩浩荡荡准备往皇极殿的方向走去。 这时一群琼海军士兵“护送”着一群蓬头垢面的人来到午门外,一个少年眼尖看见了前面銮驾上熟悉的背影,忍不住高呼:“皇兄,皇兄!” 朱慈闻声回头一看,眼眶顿时红了。 “皇弟!” 少年拉着另一个少年的手奔跑过来,伏在地上,哽咽着说:“皇兄,本以为见不到你了,没想到还能活着出来。” 这两人正是被李自成关押起来的永王和定王,原本养尊处优的两人被投入监狱,吃尽了苦头,如今重见天日,又见到了兄长,立刻悲从中来。 另外的几名大臣也蹒跚着走过来,慢慢地跪下,看了看眼前的阵仗,弄清楚状况后,开口道:“臣等参见陛下。” 夏天南本来站的远远的,以旁观者的身份看着朱慈等人兄弟相见,当视线移到跪在地上的一名衣衫污秽的老者后,忍不住脱口而出:“杨嗣昌?” 注1:皇极殿就是民间俗称的金銮殿,初名为“奉天殿”,用于皇帝登基、祭祀、举办盛大典礼和大朝会。嘉靖四十一年(1562年)更名为“皇极殿”,这个名词一直沿袭使用到清代顺治帝二年(1645年),始改称为今名的“太和殿”。 第七百三十六章 山中一日,世上千年 太子与永王、定王兄弟重逢,夏天南本不打算干涉,只是站的远远的看着,可是看到一个熟悉的面孔后,就无法淡定了。 被他叫出名字后,老者窘迫地低下了头,不敢与其四目相对,似乎是逃避着什么。 夏天南以为自己看花眼,特意走近一瞧,果真是兵部尚书杨嗣昌。他忍不住问:“杨部堂是先帝宠臣、堂堂的本兵,怎么落到这步田地?” 眼前这个蓬头垢面、衣衫破烂的老者,实在无法和当初那个意气风发、挥斥方遒的兵部尚书联系起来。 杨嗣昌眼见躲不过,索性抬起头,与夏天南对视。 “杨某不幸落入贼寇手中,交不出贼人索求的银两数目,被关押了二十来日,自然好不到哪里去,能保住性命就不错了。” 夏天南笑了起来:“杨部堂,‘山方一日,世上已千年’,你在牢中这段时间,外面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当你或者从天牢中走来出时,肯定没想到局势会发展成现在这样的状况吧?” 杨嗣昌来到午门时,就发现城门外全都是清一色的琼海军士兵,一个禁军也看不到,心里就猜到了几分,等看到夏天南以护驾的身份陪伴在太子左右时,更坐实了这个猜想。 他叹了口气,说:“如果杨某没猜错的话,是你驱逐了贼寇,然后以勤王保驾的名义护送太子入宫吧?” 夏天南轻轻击掌,回答:“杨部堂果然聪明,一猜就中。现在贼寇灰飞烟灭、京营早已溃不成军,不算即将返回宁远的关宁军,除了琼海军,内、外城已经没有成建制的武装力量,整个京城都在我掌控之下。不知部堂当年炮轰军营欲击杀我时,可曾想到今日的局面?” 杨嗣昌挺起胸膛,望着他说道:“今日你是勤王保驾的大功臣,手握重兵,无人能挡你锋芒,而杨某此刻只是一个阶下囚,地位相差甚远,受你几句奚落也无可奈何。不过杨某入狱只是遭贼寇所害,随时可以官复原职,而你是朝廷的武将,难道敢公然杀害当朝兵部尚书不成?再说当日炮轰军营,杨某并非为了私心,如果你要记仇报复,拔剑给我来一剑即可,杀一个手无寸铁的书生,也不需要动用军队……” 夏天南笑道:“杨部堂想用这番话挤兑住我?一个手握兵权的武将,以下克上,杀一个手无寸铁的兵部尚书,于公于私都说不过去,简直天理不容,对不对?” 杨嗣昌被说破心思,沉默不语。 “可是当年我驱逐鞑子,重创阿巴泰、阿济格,立下不世之功的时候,你杨部堂对我做了什么?难道飞鸟尽、良弓藏,屠戮功臣就是正义之举?”夏天南抽出自己的短铳,顶在了杨嗣昌的脑门上,冷冷地说,“这个乱世,成王败寇,公理道义算什么东西,我一枪毙了你杨嗣昌,谁又敢替你出头?” 杨嗣昌手脚忍不住发抖,额头冷汗涔涔而下,有心想服软,可是碍于文人那点自尊心,偏偏说不出口。 在数千琼海军士兵的注视下,文武百官看见这一幕,没有一个人敢出言相劝,生怕枪口会掉转过来对着自己。午门诺大的广场,雅雀无声。 眼看堂堂兵部尚书就要血溅当场,终于有一个声音打破了沉默 “夏爱卿,能不能听本宫说两句?” 夏天南转头看着朱慈,换上了一副笑脸。 “殿……陛下,有何旨意?” 听见对方随文武百官的口吻改了称呼,朱慈仿佛获得了信心,鼓起勇气说:“爱卿,今日是本宫回宫执掌皇位的大好日子,在午门击杀兵部尚书这样的重臣,是不是有点不吉利?” 夏天南歪着头想了想,举枪的手慢慢放了下来,点了点头,“好像是这么回事……” 朱慈见事情有转机,趁热打铁,说:“杨尚书有对不住夏爱卿的地方,不过都是朝廷重臣,喊打喊杀的,未免失了朝廷大臣的体面。本宫能不能做个和事老,替二位爱卿斡旋,化解这段恩怨?” 夏天南嘿嘿一笑,把短铳插回了腰间。 “陛下开了金口,臣怎么敢不卖这个面子,那就暂且放他一马,日后再说。” 杨嗣昌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终于被朱慈挽回了性命,顿时手脚一软,差点瘫倒在地。 这一路上,朱慈见识了夏天南的跋扈,本以为从他枪口下救下杨嗣昌是不可能的任务,只不过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没想到居然成功了,心里暗想:这人居功自傲,不把自己放在眼里,狂妄至极,不过能够听自己的一番劝说,放过杨嗣昌,可见对皇权仍然有畏惧之心,只要正式执掌帝位,逐步掌握了权力之后,对付他应该也不是难事。而杨嗣昌这位先帝的宠臣,听说能力不俗,经过这一番波折之后,应该会死心塌地为自己效力了。 文武百官也纷纷松了一口气,不管平日与杨嗣昌关系如何,要真是眼睁睁看着同僚被武将当场杀害,自己以后也抬不起头做人了,文贵武贱四个字怕是要倒过来了。幸好还有这位新鲜出炉的皇帝能够镇住他,没有酿成惨剧。 方正化见事情告一段落,指挥众人重新抬起銮驾前行,“吉时将至,赶紧送皇爷入皇极殿!” 被中断的行程继续,百官簇拥着銮驾往金銮殿的方向走去。几个平日与杨嗣昌要好的科道言官,大着胆子搀扶起他,跟在了队伍的后方。 夏天南翻身上马,慢悠悠地走在后面。林伟业跟了上来,低声问:“依你的性格,不像是会因为小屁孩的一句话就放过杨嗣昌的人啊!你向来都是有仇必报的。” 夏天南笑了笑:“以我现在对朝廷的掌控力,杀不杀杨嗣昌并不重要,当众折辱已经达到了目的,他就算回到朝堂之上,也没有什么威信可言了。我又何必落下一个咄咄逼人、心狠手辣的名声呢?你等着吧,到了皇极殿,好戏才刚刚开始……” 第七百三十七章 臣不同意 百官簇拥着朱慈来到金銮殿门口,此时负责守备的人员已经从大顺军士兵换回了大汉将军。 看着熟悉的环境,仿佛皇宫被流寇攻破、自己连夜仓皇出逃的一幕都只是做了场梦,朱慈忍不住晃了晃脑袋,希望把那些不愉快的回忆都甩出脑海。 在兴奋且激动的心情下,朱慈被方正化等宦官导引着坐上了那张象征着至高无上权力的龙椅。 方正化转身,面向群臣,清了清嗓子,右手在袖中紧紧抓住左手,以克制自己紧张的情绪为了给新皇赞礼,他昨晚在礼部官员的指导下练了两个多时辰。 “百官朝贺跪!” 悉悉索索的衣袂声此起彼伏,文武百官动作熟练地跪下。 方正化回头看了看朱慈,后者会意,按照事先排练好的说道:“履端之庆,与卿等同之……” 方正化紧接着唱礼:“山呼” 群臣拱手加额,齐声道:“万岁!” 万岁声喊出的同时,两侧的小太监奏响了鼓乐丝弦等乐器,悠扬的器乐声响起。 “山呼” “万岁!” “再山呼” “万万岁!” 朝贺之礼结束,方正化继续唱礼:“俯伏,兴,平身!” 器乐声停止,百官陆续起身,按照官职高低找到自己的位置列队。 人群中的夏天南皱眉问道:“皇帝上朝每次都这么麻烦吗?” 一旁的温体仁低声回答:“依照《大明会典》,平日上朝无需如此,只是大朝会、大典等重要场合才要唱礼……” 这时,龙椅上的朱慈目光四处搜寻,锁定了温体仁后,朗声呼喊:“温爱卿……” 温体仁连忙出列,“臣在。” “今日商议改元和登基大典诸般事宜,请温爱卿主持大局。” “臣遵旨。” 温体仁朝左右文武百官看了几眼,说:“新朝第一件事,就是改元。诸位可有高见?” 改元就是定新皇帝的年号,代表着新朝的开始,象征意义很重要。 年近七十的礼部尚书兼东阁大学士吴宗达颤颤巍巍站了出来,拱手加额,奏道:“臣认为,陛下以储君之身即位,此为正;以武力驱逐贼寇拨乱反正,此为武,两者合二为一,可改元正武。” 很多人一听,虽然正武这个年号失之平淡,但循规蹈矩,没有可以指摘的地方,纷纷点头:“甚好。” 朱慈咂摸了一番,觉得还不错,便询问:“众爱卿可还有更好的提议?如若没有,那就……” 一个声音打断了他,“臣觉得不好。” 众人纷纷看向站在武官队列最前方的夏天南,屏声静气看他有何高见。 夏天南环顾众人,不紧不慢地说:“前有太祖洪武,后有武宗正德,这个年号有拾前人牙慧之嫌,所以,臣觉得不好。” 朱慈脸上看不出任何不悦的神情,诚恳地问:“那么夏爱卿认为该怎么改?” 夏天南眼中闪过一丝狡黠,回答:“大家都希望大明永远昌盛,历经弥久而不倒吧?不如叫永历如何?” “永历?”朱慈想了想,感觉没有正武大气,有心驳回,可是不敢得罪夏天南,踌躇一番后,无奈地点点头,“本宫……朕也觉得不错,众爱卿可有看法?” 百官互相看了看,没人吭声。他们大多是同样的看法:年号这玩意,说不重要也重要,说重要也不重要,没必要为了这个得罪手握重兵的平南侯。正武也好,永历也罢,随皇帝定夺就是,反正都是他自个用。 见没人反对,朱慈只好说:“既然如此,那就改元永历吧。” 夏天南微微一笑。永历是南明最后一个皇帝的年号,原主人是桂王朱由榔,这位末代皇帝被一路追逐,逃到了缅甸,最后还是被吴三桂用弓弦勒死在云南。之所以给朱慈起这个年号,是因为夏天南希望他和桂王一样,成为大明朱氏最后一任帝王,免得碍自己的手脚。当然,这其中的恶趣味,只有自己和林伟业能懂,不足为外人道也。 接下来是商议登基大典的时间、流程,夏天南对这个没有兴趣,任由朱慈和礼部的人去折腾。 等到人事任免的重头戏时,夏天南打起了精神,终于到了有意思的话题了。 朱慈刚刚上位,还没来得及培养自己的势力,所以在和温体仁等人事先商议后,决定稳妥处置动乱后的官场体系,重要职位暂时不变,只在五品以下官员中进行微调。 一个十几岁的少年,而且龙椅都还没坐热,自然没有太多的霸气侧漏。朱慈谨慎地说:“诸位爱卿大多是先帝提拔上来的,朕相信父皇的眼光,再者,各位离开职司岗位也是因为贼寇作祟,并非主动请辞。所以,没有特别安排的话,各人官复原职……” 百官均庆幸不已,能够在动乱之后官复原职,自然是最好的结果,幸好因为刘宗敏等人对文官的漠视和折腾,自己没有过早倒向大顺政权,身上没有污点,才有了回归朝堂的机会。 夏天南再次站了出来,一字一句地说:“其余人听由陛下安排,可是有个人,臣不同意!” “臣不同意”这四个字一冒出来,百官的脸都煞白了,且不说针对谁,这是臣子对皇帝该有的口吻吗?一时冲动要枪决兵部尚书也就算了,在朝堂之上正面怼皇帝,平南侯到底想干嘛? 朱慈毕竟是个少年,即使有些心机,但是城府还没有深到能够唾面自干的地步。他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问:“夏爱卿不同意谁官复原职?” “兵部尚书杨嗣昌!”夏天南毫不犹豫地回答,“此人误导先帝,先是意图屠戮功臣,置先帝于不义之地;然后花费大量粮饷,部下四正六隅、十面张网的剿寇方略,结果却是让李自成一路打到了京城,害死了先帝。这种自以为是、纸上谈兵的废物,如果再留在兵部尚书的位置上,对朝廷有百害而无一利。” 第七百三十八章 剑履上殿 “自以为是、纸上谈兵”的八字评语一出来,躲在人群中不敢吭声的杨嗣昌双手都颤抖起来。他已经尽力隐忍,不敢发声,却还是躲不过夏天南的魔爪。这八个字深深戳中了他的痛处,所列出的理由也让他无从辩驳,“废物”二字更是让他无地自容。 朱慈显然没有应对这种场面的经验,有些无所适从,求助的看向温体仁。 温体仁是和夏天南同一个战壕的,自然不会拆队友的台,看到朱慈的目光投过来,咳嗽两声,眼睛朝下研究起了地上的金砖。 朱慈见首辅没有回应,又看向其他文武百官。群臣对杨嗣昌与夏天南的恩怨非常清楚,当年兵谏皇城的一幕还历历在目,神仙打架,凡人遭殃,所有人抱着“死道友不死贫道”的心态,要么低下头,要么眼观鼻鼻观心,就是没人站出来。 朱慈扫视了一圈,也没人吭声,感觉独木难支,只得弱弱地问:“既然夏爱卿反对,那么杨嗣昌就不再担任兵部尚书一职,只是兵部正堂这么重要的位置,总不能空缺……” 杨嗣昌感觉浑身的力气都被抽走,脚下发软,差点摔倒。 夏天南满意地点点头:“陛下圣明。不过臣只知道杨嗣昌不适合本兵一职,至于谁适合这个位置,臣远离庙堂,不敢擅专,还是请群臣推荐吧。” 温体仁使了个眼色,东阁大学士王应熊适时出列,奏道:“陛下明见:臣推荐兵部右侍郎陈新甲。陈侍郎任宁前道兵备佥事以及巡抚宣府期间,整顿武备、修葺边防,素有知兵美誉,可出任兵部尚书一职。” 仿佛是商量好一般,文渊阁大学士钱士升也出列奏对:“臣附议。” 紧接着是左都御史唐世济,也是旗帜鲜明表明了态度:“臣附议。” 陈新甲履任兵部右侍郎时间不长,但在边镇担任兵备道和巡抚时,口碑和名声都不错,群臣也有所耳闻。这时见几位大佬同时发声,心里自然明镜一般,这是大佬们早就商量好的,结果已经注定,自己只需要附和就好,千万不能螳臂当车。于是观察风向的百官纷纷出列,赞同由陈新甲接任兵部尚书一职。 朝堂之上一边倒的局面让朱慈措手不及。他万万没想到,自己保住杨嗣昌性命,拉拢这样一个重臣的努力,转眼间就化为乌有。就算顺应群臣的意思,提拔陈新甲,只怕这位新任尚书更多的是感激平南侯,而不是自己吧? 不过不管怎么样,朱慈也没法“力排众议”,只能捏着鼻子被动接受了这个现实。他无奈地说:“既然大家都力荐陈新甲,那就由他继任兵部尚书一职……” 陈新甲掩饰住心中的激动,出列跪谢:“谢陛下!臣一定鞠躬尽瘁,不辜负陛下的厚爱。”虽然参加了温府的秘密集会后,陈新甲对这一刻的到来有了心理准备,但这个沉甸甸的职位真落在自己头上时,还是有些恍如梦中。 大树底下好乘凉,古人诚不欺我。退回队列中后,陈新甲庆幸地看了看夏天南,又看了看温体仁,选择参加那晚的集会,并加入这个看上去有些松散的联盟,现在看来,是一个无比正确的决定。有了重量级大佬撑腰,他才能实现三级跳,在极短的时间内从巡抚经过侍郎的短暂过渡坐上本兵的位置。 确认了兵部尚书一职后,温体仁继续说:“陛下,百官官复原位、各司其职,接下来是不是该议一议平南侯的封赏了?” 朱慈有些头疼,该来的终究要来,拖是拖不下去了。他问:“温爱卿有何提议?” 温体仁早已打好腹稿,从容地说:“臣提议:给平南侯加大都督衔,可以入朝议政,另为其大将军加尊讳,以大将军之职总督天下兵马!” 百官闻言有些躁动。平南侯已经如此强势,如果还总督天下兵马,那还得了?再以大都督身份上朝参政,岂不是一手遮天,朝堂之上,谁还敢对他老人家的意见说个不字? 几个科道言官按耐不住,想要出列反对毕竟旁观平南侯整治冤家对头是一回事,放任他把持朝政又是另一回事可是才迈出第一步,就被旁边的人揪住了袖子。 “你想做出头鸟?看看杨嗣昌的下场吧。不怕被火铳来个血溅金銮殿,就尽管去!” 想到杨嗣昌堂堂一个兵部尚书,在午门上被用短铳指着脑门,毫无反抗之力的一幕,几个言官犹豫了。毕竟,皇帝的廷杖不可怕,平南侯的火铳才要人命。做忠臣可以,首先得有命在。想到这里,几人悄悄地收回了迈出去的一只脚。 陈新甲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心想,眼下平南侯势不可挡,无论是乳臭未干的少年天子,还是平日不可一世的科道言官,都压制不住这个手握重兵的寡头,此时不抱大腿,更待何时? 主意打定后,他再度出列,奏道:“陛下,平南侯驱逐闯逆、拨乱反正,恢复我大明正溯,这份功劳震古烁今,无人能及。臣提议,除了加大都督衔、以大将军总督天下兵马外,另封其为平国公,加太子太保,并赐予‘入朝不趋,赞拜不名,剑履上殿’之特权!” 话音一落,满朝皆惊,从皇帝到群臣不敢置信地张大了嘴巴,就连温体仁等人也颇为意外。 国公是何等殊荣,大明几百年来,也就开国元勋和靖难之役封过,永乐朝之后基本上没有出现过。这个暂且放在一边,“入朝不趋,赞拜不名,剑履上殿”简直是违背了君臣伦理,要多么疯狂的人,才能提出这样的建议? 所谓“入朝不趋,赞拜不名,剑履上殿”,是汉朝时提出来的。当时的礼仪,大臣为表示对皇帝的尊重,入朝觐见时要一路小跑,而“入朝不趋”就是可以慢吞吞地走;“赞拜不名”是指臣子朝拜帝王时,赞礼的人不直呼其姓名,只称官职;“剑履上殿”是指可以穿着靴子佩戴宝剑去上朝见皇帝,这些都是大臣极高的荣誉。而事实上,随着皇权的高度集中,这样的所谓荣誉已经消失在历史长河中,掌握生杀大权的帝王怎么可能容忍这样的人存在?历史上拥有这样特权的人极少,最耳熟能详的,就是“挟天子以令诸侯”权倾朝野的汉末丞相曹操了。 第七百三十九章 咄咄逼人 这个提议一抛出来,满朝皆惊,就连夏天南本人也有些出乎意料。他反应过来之后,赞赏地看着陈新甲,心想:此人是个人物,不愧是在历史上留下过痕迹的名人,关键时刻敢于下注,有眼光、有魄力。 之前温体仁提议由陈新甲接任兵部尚书时,夏天南还有些不满意,只是找不到更合适的人选,只能将就,毕竟是历史上主导了松锦大败、后因泄密被崇祯处死的人物,缺陷和污点很明显。不过现在看来,只要有足够的魄力,又听话,让他做这个兵部尚书也无妨,毕竟历史已经被改写,崇祯已死,朝廷中枢的控制力下降,对外作战的任务都将由琼海军承担,兵部只剩下了个空壳,其才干不足的缺陷可以被弥补。 陈新甲提出这个爆炸性的建议后,立刻转头望向夏天南,当看到对方赞赏的眼神时,谄媚地笑了笑,心里十分得意:这根粗大腿算是抱紧了。 这时,他无意间看到了人群中摇摇欲坠的杨嗣昌,心里犹疑了片刻,该怎么面对这位前任呢? 很多人不知道他和杨嗣昌的关系,其实他能够以区区举人的功名擢右佥都御史巡抚宣大,杨嗣昌的举荐功不可没。杨嗣昌总督宣大时,接触了时任兵备道的陈新甲,觉得他的才品心术与自己非常相似,极其欣赏,回到京城后大力举荐他,可以说,没有杨嗣昌,也就没有他的今天。说杨嗣昌是他的恩师,也不为过。 按理说,两人之间有这样的紧密联系,陈新甲应该努力维护杨嗣昌才对。可是面对平南侯的强势,加上仕途前程的诱惑,陈新甲选择了对杨嗣昌的遭遇视而不见,更不敢主动提及两人的关系。所以,不管是夏天南还是温体仁,都不知道两人的这层关系。 犹豫片刻之后,陈新甲打定了主意:为了维护杨嗣昌,选择与平南侯公然作对,是极其愚蠢的行为,何况还涉及自己的切身利益。那么,想办法保住他的性命,也算不枉相识一场了。 这时候,回过神来的温体仁奏道:“陈新甲所言不无道理,请陛下酌情考虑,以慰功臣之心。” 朱慈有些头痛,随口应答:“待朕想想。” 钱士升、王应熊、唐世济等人也纷纷出列,站队支持。 “功臣不可不赏,请陛下三思。” 几个大学士和左都御史站队,份量太重,其余的大臣掂量了一下自己的斤两,全都选择了沉默。这种事情,反对就是自寻死路,赞同就是昧着良心,还是选择弃权吧。 面对这样的局面,朱慈有些绝望,初次坐上龙椅的兴奋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如坐针毡原来这张椅子并不好坐,还烫人。自己该怎么做才好?平南侯是万万得罪不起的,可是全盘答应陈新甲的提议,自己又有何脸面面对列祖列宗? 夏天南见朱慈迟迟下不了决心,便添了一把火。 “陈新甲所说的待遇,臣受之有愧,也不敢让陛下为难。这样吧,陛下随便赏赐些粮饷打发臣便是,也算对将士们有个交代,明日交接防务后,臣就领兵回广东驻地,老老实实坐镇南疆,终身不踏入北直隶一步。” 温体仁会意,像相声捧哏的一般接上话头:“平南侯何出此言?如今正是用人之际,除了你,谁还能保障京师的安全,又靠谁抵御入寇的鞑子,另外西北未平,再出一个李自成又如何是好?” 夏天南“意兴阑珊”地摇了摇头,回答:“阁老太抬举鄙人了。京城防务,自有京营打理;辽东屏障,有关宁军在;西北流寇,不是还有洪承畴洪总督吗?” 方正化站在朱慈的身后,忍不住开口:“按说这朝堂之上没有咱家说话的余地,可是有几句话不吐不快。京营糜烂成啥样了,诸位心中都有数;关宁军若是能拦得住鞑子,也不会让鞑子三番五次在北直隶如入无人之境了;洪承畴虽然能干,但双手难敌四拳,恶虎还怕群狼,拦得住张三,拦不住李四,张献忠、罗汝才之流若是避开官兵主力窜到北直隶,洪总督也无可奈何……” 朱慈听得心里发憷,李自成攻破京城的一幕,他再也不想面对第二次了。虽然明知温体仁和方正化的话有些夸大,但是琼海军对流寇、鞑子的震慑力无人能及,这是不争的事实,目前除了让夏天南坐镇京师中枢,好像没有更好的选择了。 他看了看低头不语的文武百官,无奈地说:“陈爱卿的提议很有道理,温爱卿和方正化的话也很中肯。既然如此,就由礼部办理夏爱卿的一干封赏事宜,大将军加何种尊讳由内阁商议,至于大都督之职,就交给兵部办理……” 夏天南轻轻一笑,拱手道:“臣谢主隆恩!” 他看了看一旁的杨嗣昌,眼珠一转,又道:“臣有个不情之请,请陛下考虑。” 朱慈无力地说:“夏爱卿有什么请求,但说无妨。” “杨嗣昌虽然不适合兵部尚书一职,但终究是前朝重臣,能力还是有的,只要放到合适的位置即可。现任礼部尚书吴宗达大学士年事已高,操劳封赏事宜未免强人所难,臣提议将杨嗣昌降级使用,擢礼部侍郎,具体操办此事。” 众人哗然,堂堂兵部尚书,降级为侍郎不说,还要亲手操办对头封爵的礼仪流程,这简直是裸的羞辱啊。 就在所有人以为杨嗣昌会拍案而起,请辞乞骸骨的时候,杨嗣昌颤颤巍巍地站了出来,对朱慈说:“臣愿意为礼部侍郎,具体操办此事。” 众人又是一阵唏嘘,忍辱负重到这地步,杨嗣昌也真够坚强的。 见杨嗣昌本人都同意了,朱慈也没什么好说的,他摆摆手:“那就这么办。登基大典和平南侯封爵事宜,都交给礼部,由杨爱卿主办。今日便到此为止,后续事宜,留待下次朝会再议。” 第七百四十章 征虏大将军 朝会结束后,所有人怀着不同的心情散去。 夏天南一派显然是最大的赢家。他本人拟封爵国公,加大都督入朝参政,以大将军总督天下兵马,军政一把抓,成了真真切切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站在了大明权力金字塔的顶端;温体仁继续稳坐首辅之位,成为夏天南朝中最得力的助手;方正化升任司礼监掌印太监,并提督东厂,虽然没有在朝堂上提及,但是这种人事安排不需要经过廷议,直接由皇帝下旨即可,已经是板上钉钉了,等于为夏天南在宫内安插了帮手,还掌握了特务机关;陈新甲这个新鲜出炉的兵部尚书虽然不算嫡系,但是靠拢的势头非常明显,等于阵营中有增添一大助力。如此一来,军、政、特都抓在手中,夏天南的实际权力比皇帝还要大。 其余人的心情就不怎么好了。朱慈兴致勃勃而来,扫兴而归;杨嗣昌从云端被打落尘埃,一落千丈;没有被波及的文武百官心里也不好受,往常皇帝都不能彻底拿捏住他们这些臣子,可是枪杆子在手的平南侯大有一手遮天的势头,以后他们的日子都不好过了。 夏天南自然不会顾及这些人的感受,他笑眯眯地与温体仁等人并肩往外走,一路上顺便商议接下来的安排现在他羽翼丰满,大权在握,自然不需要忌讳什么了,就算公开和温体仁的同盟关系,也不怕任何人进谗言事实也如他所料,他们这一行人大喇喇并行,其余的大臣都避得远远的,不敢靠近,连指指点点都不敢。只有陈新甲以平南侯一系的人自居,不顾其他人的目光,腆着脸加入了这一行之中。 他对温体仁说:“阁老,咱们的目标基本都实现了,只剩下一些枝节问题,不如趁热打铁一并解决了。东厂已经落入了方正化手中,锦衣卫我也不想放过。我这次出征,把琼州几个部下也带来京城了,其中有一个叫周国新的,是前锦衣卫广州百户,忠心能干,这次我想让他一步到位,直接执掌锦衣卫。” 温体仁斟酌了一番,谨慎地劝道:“锦衣卫是天子亲军,虽然地位不如以前,但还是非常重要的所在。按常理来说,外臣是无法染指的。不过现在情况特殊,天子势弱,平南侯想要插手,也不是不可能,不过让一个外省的百户执掌京城锦衣卫,未免也太耸人听闻。不如听老夫一句劝,不要急于求成,至少表面上还是给天子一些脸面……” 夏天南想了想,说:“阁老说得也有道理,咱们吃相不能太难看。要不这样,让周百户调入京城锦衣卫任指挥佥事或者镇抚使,过渡一下,指挥使的位置就让前任千户卫忠来坐这个卫千户被我捉去琼州打磨一番,还算听话,比起骆养性等人好掌控些。” 温体仁松了一口气:“这样就好多了。卫忠既然是锦衣卫十四千户之一,资历摆在那,连升四级虽然太快,总好过一个外地百户一步登天。骆养性是先帝的人,确实也不适合继续呆在指挥使的位置上,找个由头打发去养老便是。” 两人三言两语就决定了锦衣卫指挥使的去留,以及新任指挥使的人选,看起来轻描淡写,可是被跟在后面的陈新甲听见了,心中顿时掀起了惊涛骇浪,下巴都合不上了厂卫历来是皇帝手中的禁脔,也是对付百官的利器,其人事任免,外臣绝对无法染指,可是在平南侯眼里,就跟吃饭喝水一样简单,由此可见,这位平南侯的强势到了何种地步。陈新甲不由庆幸万分,幸好自己把赌注都压在了平南侯身上,这一把算是押对了,将来的仕途定然前程似锦。 夏天南说完了锦衣卫的安排,想起了另一件事,转头搜寻:“兵部的新尚书呢?” 陈新甲三步并作两步,小跑着上前,低头哈腰说:“新甲在此,平南侯有何吩咐?” 夏天南看见他这副小受的模样,笑了笑,说:“虽然任命还没下来,但是兵部的事情你要先担起来。既然陛下信任我,让我总督天下兵马,那么各地的军队就要接受我的统一改编和安排,其中的细节问题,咱们去你衙门详谈。” 陈新甲眉开眼笑,平南侯下了朝就找他商议要事,说明已经接纳了他,自然要打起十二分精神办好这份差使。他恭恭敬敬伸手一迎:“请平南侯移步兵部衙门,下官把各职司的主官都集中起来听平南侯训话。” “呵呵,训话可不敢当,兵部是咱们武将的上司,陈部堂这话折煞我也。” 温体仁见夏天南要去兵部,便说:“那老夫就去内阁,召集同仁,把平南侯的大将军尊讳和职司都定下来。” 夏天南拱手道:“就仰仗阁老了。” 一行人在金銮殿外广场分道扬镳,夏天南带着陈新甲去了兵部,温体仁便顺道去往内阁。 到了内阁之后,温体仁命人去请其他的大学士。过了没多久,几位内阁成员先后赶到。这些人都是人精,知道肯定会召集他们,散朝之后便在殿外徘徊,没有直接出宫。 温体仁已经撕去伪装,亮明了与夏天南的关系,也不废话,直奔主题:“散朝之后再请诸位前来,是要辛苦诸位,把陛下交代的事情敲定。” 王应熊是温体仁的人,率先说:“为国事操劳,何苦之有?是为了平南侯以大将军总督天下兵马的事情吧?虽然此事从无先例,但也不难,不过先要把尊讳定下来。” 虽然尊讳、名号只是个形式,但平南侯如此强势,众人不敢轻视,个个绞尽脑汁想了起来。 钱士升试探着说:“不如叫镇远或者平远如何?” 温体仁直接否定:“这些都是四品将军常用的名号,如何配得上平南侯。” 吴宗达慢吞吞地说:“本朝开国时倒是有过大将军,不过并非常设,现在不过是把临时的差使固定下来,并扩大了领兵之权,不如就沿用如何?” 温体仁问:“真是惭愧,本官不记得开国时大将军有何尊讳了,吴阁老可还记得?” “本朝开国元勋徐达、常遇春等人曾担任过此职唤做征虏大将军!” 第七百四十一章 慈庆宫 “征虏大将军?” 这个听起来很久远的称号唤醒了众人尘封的记忆。 征虏大将军是明代将军重号,明初曾有徐达、常遇春、蓝玉等开国名将相继担任过。大将军下面又设副将军,征虏副将军又分左、右、前、后,适应战时分路统兵出击而设置,名将汤和也担任过征虏左副将军之职。 不过这个征虏大将军是临时的差使,作战时挂大将军印,战争结束后就撤销,并非常设。吴宗达的意思就是,将这个临时派遣的职务变成常设,就像巡抚和总兵一样这两个职务原本也只是临时差遣,后来慢慢变成了常设的固定官职。 温体仁点了点头:“既然有这样一个现成的名号,沿用也无妨。不过为了显示与临时差遣的区别,也为了表示对平南侯的尊重,本官建议官面行文时加上几个字,称为‘护国征虏文武大将军’,平时为了称呼方便,可以简称为征虏大将军或大将军。” 众人对加上的前缀没有异议,虽然略显浮夸了点,但是比起皇帝动辄一二十个字的谥号比如“达天阐道敦孝笃友章文襄武靖穆庄勤皇帝”(天启)、“范天合道哲肃敦简光文章武安仁止孝显皇帝”(万历)已经算得上简朴了,便纷纷表示赞同。 温体仁继续说:“原本还要加个天下兵马大元帅的称号,以显示平南侯总督天下兵马的权力,不过本朝从没有这样的先例,再加上设大将军本就是为了这个目的,就不弄这些花哨的虚名了。既然大伙意见一致,便请应熊执笔,把我们拟定的尊讳写进折子,奏请陛下圣裁。另外,折子里要写明平南侯如何统领天下兵马的细节,也辛苦应熊跑一趟,其中章程,请平南侯示下。” 王应熊丝毫不觉得一个内阁大学士跑去向一个武将请示有何不妥,眉开眼笑地领命:“下官定会办得妥帖,请首辅大人放心。” 吴宗达、钱士升等人当做没听见,眼观鼻鼻观心。 等到事情商议完毕,各自散去后,钱士升在途中追上了吴宗达,瞧了瞧左右无人,悄悄地问:“吴阁老,论资历,您是两朝元老;论职位,您是内阁次辅。往日不和温长卿一争长短也就罢了,现在他和王应熊等人沆瀣一气,向一个武官低头,败坏的可不止他几个人的官声口碑,连带整个内阁都被拖下水,旁人只会说内阁的大学士们阿谀奉承一个武夫。难道您老看得下去?” 吴宗达脸色平静,慢吞吞地回答:“抑之,等你到了老夫这个年纪,就会看开了。只要不瞎,谁都能看出来温长卿与那夏天南勾结在一起了,你可以选择弹劾温长卿,可是能奈夏天南何?如今琼海军如日中天,俨然凌驾于皇权之上,朝堂之上人人敢怒不敢言,生怕闯逆之祸第二次上演,你敢捋琼海军的虎须?” “难道就任由武夫弄权、佞臣当道?” 吴宗达摇摇头:“老夫半截入土的年纪了,不想折腾,安安静静熬完今年,就上奏乞骸骨,归乡养老,朝堂的风风雨雨,就让你们这些后生去闯荡吧!” 钱士升一时无话可说,眼睁睁看着吴宗达颤颤巍巍走远,半响之后跺了跺脚,扭头往宫内走去。 他轻车熟路来到慈庆宫这里是太子的居所,也就是俗称的东宫,没有举行登基大典之前,太子仍然暂住这里这个地方他不陌生,进入内阁之前,他曾以翰林的身份为年幼的太子讲学,就是所谓的经筵日讲,严格说起来,他可以称得上太子的老师。 只是往日戒备颇为森严的东宫有些冷清,负责护卫的禁卫和军士一个不见,只有两个小太监守在殿门口。 他拱手道:“内阁钱士升,求见陛下。” 一听是内阁大学士求见,小太监不敢怠慢,其中一个年纪稍大的说:“钱阁老稍候,容我等去禀报。” 等待传召的空隙,钱士升问:“请问这位公公,为何东宫的守卫都撤了?” 留下的另一个太监叹了口气,回答:“阁老有所不知,贼寇占据皇宫后,原来的禁卫和军士死的死,跑的跑,殿下回宫又仓促,一时间找不到人来护卫,这等要紧地方又不敢随便拉人来凑数,就只有咱们这些东宫的内侍守住门禁了。” 钱士升恨恨地说:“贼寇可恶,短短半个多月的时间,荼毒甚深。” 长吁短叹一番后,进去通报的太监匆匆出来,对钱士升说:“主子请阁老入殿。” 钱士升整理了一番仪表,酝酿了一会情绪,然后抬脚进了慈庆宫。 慈庆宫并不大,朱慈见他进来,笑道:“钱爱卿来了?记得爱卿当年为朕讲筵时,好像朕才六七岁,一晃六七年又过去了,爱卿才再度踏入慈庆宫,这阔别的时间可着实有点久……” 钱士升有些脸红,还好皮肤偏黑,倒是看不出来。言者无心,听者有意,他也不肯定这是不是朱慈要敲打他。当年为太子讲筵不过是履行翰林的义务,事毕之后从来没想过与太子多走动,从此再无来往。可是这也怪不得他,毕竟崇祯正当壮年,烧太子的冷灶显然不划算,换做谁都是一样的选择,除非未卜先知,否则谁知道会发生这么大的变故,年富力强的崇祯就这么挂了,一个十几岁的少年匆匆即位? 一句话打乱了钱士升的思路,他心里有些乱,原本一肚子的话不知道从何说起。 还好朱慈主动问起:“爱卿散朝之后就来求见,莫非与朝堂之上发生的事情有关?” 听到这话,钱士升立刻找到了由头,“扑通”一声跪下,用悲凉的语气说:“陛下明见:方才朝堂之上某人只手遮天、扰乱朝纲,朝中一些重臣也是趋炎附势,毫不顾忌先帝对他们的恩典,与史书中弄权专政的赵高指鹿为马又有何异?这样的苗头一旦开始,日后的祸乱不亚于闯逆,臣泣血叩请陛下乾纲独断、拨乱反正,涤荡朝中群丑!” 第七百四十二章 少年天子的密谋 为了体现自己的正义性,彰显对手的“丑恶”,钱士升一上来就扣了顶大帽子,搬出了“指鹿为马”的典故。 在钱士升看来,天子年轻,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容易被怂恿,用秦二世与赵高的典故刺激他,肯定能激发他的反抗。只要天子愿意出手剪除夏天南的羽翼,除去温体仁、王应熊等人,次辅吴宗达年事已高,那么内阁之中就属他的资格最老,接任首辅也不是不可能。只要掌握了权力,协助天子慢慢对付夏天南,一旦成功,自己就是“铲除奸佞”的功臣,仕途和名望都可以登上顶峰。 可是出乎意料的是,朱慈并没有接话,殿内一片寂静。 钱士升诧异地抬头望去,只见朱慈眼神中闪过一丝愤懑,然后换上了淡淡的笑容,似乎丝毫不为所动。他不解地说:“陛下……” 朱慈笑着说:“爱卿说的可是平南侯等人?你对平南侯可能有些误解,他领兵勤王,完全可以选择观望自保,等待李自成称帝后投效,换取荣华富贵,比起入京解救朕要稳妥得多,可是他没有这么做,否则朕也没法安全地回到宫内,继承皇位……” 钱士升登时傻了眼,今日这是怎么了,一个个都想见到猫的老鼠一般,逆来顺受,次辅如此,连皇帝也如此。 朱慈似乎没有看到钱士升的神情,继续说:“爱卿虽然看人看事有失偏颇,但也是出于一片忠心,朕就当没听到,更不会告诉平南侯,爱卿放心。” “陛下,您可不能被这些人的花言巧语蒙蔽了啊!”钱士升满腔希望化为乌有,很不甘心,试图扳回局面。 朱慈挥了挥袖子:“如果没有其他事,便退下吧!” 天子下了逐客令,钱士升再不甘也没有办法,只得告退。 走出慈庆宫门口,钱士升一肚子郁闷无处发泄,这时守门的小太监上前问:“阁老出来的这么快?” 钱士升重重地“哼”了一句,看也不看小太监一眼,跺了跺脚,气冲冲地走了。 小太监等他远去后,转身进了殿内。 “果真?他是气冲冲地走的?”朱慈问。 “奴婢看得真真的,一点不假,这模样是装不出来的。”小太监恭恭敬敬地回答。 朱慈笑了笑,转身对屏风后说:“爱卿以为如何,此人是否可用?” 屏风后转出一个人,居然是朝会上被折腾得死去活来的杨嗣昌。此时他逆来顺受的神情全然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脸愤懑,眼神中炙热的仇恨掩饰不住。 他拱手对朱慈说:“恭喜陛下,钱抑之绝非夏天南党羽,可堪大用。” 朱慈说:“朕早就说了,钱阁老是朕的老师,可以相信,你偏要测试,不过是多此一举罢了。” 杨嗣昌摇了摇头:“陛下,此乃非常时期,任何人不可轻易相信。只要一个人出了岔子,以夏天南的势力和狠毒,对陛下而言就是灭顶之灾。凡是还是小心的好。” 朱慈叹了口气:“当初夏天南出现在温体仁府邸时,我就觉得不对劲,从方正化接我出宫,到夏天南直奔温府,整件事太过巧合,好像是早有预谋一般。可是在朝堂之上,朕万万没想到,夏天南居然会肆无忌惮到这样的地步,他这是想把朕打造成一个任其摆布的傀儡啊!” 杨嗣昌说:“夏天南的野心和狂妄,臣早有预见,所以才有当年炮轰军营之举。可惜坤兴公主从中作祟,破坏了臣的计划,让他逃出生天,才有了今日的祸害。” “皇姐真是糊涂!”朱慈埋怨了一句,然后问,“爱卿的计划,有几分把握?” “如果一切顺利,有五分的把握。” 朱慈大为失望:“设计这么多环节,居然只有五分的把握?” 杨嗣昌无奈道:“陛下,夏天南并非常人。他手下的琼海军,是天底下一等一的强军,随便拉千儿八百人出来,就算拼凑全城京营的残兵也未必是其对手,除此之外,温体仁、方正化显然都是他的党羽,内阁和司礼监,加上东厂,文武两道,都在他的掌握之中,而陛下初登帝位,拿什么和他硬拼?” 朱慈有些焦躁,来回踱步半天,这时门口的小太监进来禀报:“主子,内阁刚刚送了份折子过来。” 朱慈此时无心阅读奏折,挥了挥袖子:“念给朕听。” 这份折子便是给夏天南拟定大将军名号的奏折,但听到其中写到建议给夏天南加“护国征虏文武大将军”衔,并总督天下兵马的话语时,朱慈觉得格外刺耳。 他踱了几步后猛地停下来说:“世上之事本无万全,对付夏天南的事,一切交给爱卿了。” 杨嗣昌拱手道:“臣誓死为陛下铲除奸佞!” 温府。 从兵部议事归来的夏天南一进大门,便问温府管家:“公主醒了没有?”他暂时没有住处,便借住在温体仁府上,其他地方不放心,当年杨嗣昌炮轰京营驻地的惨痛教训让他变得格外小心。 管家恭敬地回答:“回平南侯的话,公主早就醒了。太医早上给公主用了药,说公主只是操劳过度,并无大碍,服药之后休息几日便可。” “那感情好,她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也过意不去。这就去看看她。”夏天南说着就往公主的房间走。 管家在身后欲言又止,想了想,还是没有张嘴。都说男女授受不亲,一个姑娘家家的躺在床上,大男人就这么进去如何使得,何况人家是金枝玉叶的公主?可是平南侯是什么人,又岂是他一个小小管家能制止的,只得随他去了。 夏天南可没想到这么多封建礼仪,他三妻四妾,往女人闺房跑也不是头一回了,再说和公主一起出生入死,交情匪浅,大家都这么熟了,自然没那么多讲究。 到了房间门口,他让随行人员守护在门卫,自己一个人推门而入。 第七百四十三章 再入宫 房间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中药味,中间还夹杂着若有若无的少女香味。夏天南走到床前,看见躺在床上的少女睁大了眼睛看着他,说道:“你醒了?” 朱眨巴了几下眼睛,问道:“你回来了?李自成呢?太子呢?京城形势如何了?” 夏天南笑了:“你还是个病号,却这么忧国忧民,可惜生错了女儿身,否则是个做皇帝的料。放心吧,李自成已经死透了,流寇党羽一网打尽,你的好弟弟已经被送入宫,成了皇帝,只等着登基大典了!” 朱听到这话,像是放下了千斤重担,长吁一口气道:“谢天谢地,大明总算没有亡……” 夏天南打趣道:“谢什么天地,难道不应该谢我吗?” 朱斜了他一眼:“你也不是什么好人,巴巴地从广东千里迢迢跑到京城勤王,没拿到足够的好处你肯干?该得的一分也不少你的,还需要谢什么?” 夏天南有些尴尬:“这个……话好像不是这么说得吧?我入京之前可没有讨价还价,事后给我赏赐那是另一回事……” 朱撇撇嘴,没有继续这个话题,问:“我休息一日就行了,明日送我回宫吧。” 夏天南不解地问:“虽然这里简陋,比不得皇宫,可是你身体还虚弱,有必要这么急吗?” 朱摇摇头:“我自幼在宫外长大,吃住都不算讲究,倒不是嫌这儿不好。只是太子初登帝位,什么都不懂,我比他虚长两岁,又在宫外历练过几年,人情世故比他强点,进宫是为了帮帮他。” 听了朱的话,想到自己“挟天子以令诸侯”的计划,夏天南沉默了。他和朱现在的关系还不错,像是老朋友一般,可是回到了皇家公主的立场,进宫后看到弟弟被自己如此压制,还能维持这种愉快的友谊吗? 不过这个念头只是在脑子转了几个圈,就被夏天南抛诸脑后。每个人的身份和立场没法改变,自己该做的事情也不会因为某一个人而改变,朱虽然是个值得一交的朋友,但是和改变民族命运的使命比起来,一切都是微不足道的。 他默默点了点头:“好,你安心休息,明日送你回宫。”然后退出了房间,带上了门。 出来后,夏天南对门外守护的人说:“派人去叫周国新来书房,顺便带上卫忠。” 一盏茶的功夫后,周国新和卫忠两人来到了温府书房。 夏天南坐在案几后的太师椅上,点了点两旁的椅子:“自己找地方坐。” 周国新大大方方坐下,倒是卫忠有些惶恐,只敢坐了半边屁股。他和周国新不同,后者是跟随夏天南已久的嫡系,他只是一个俘虏,因为有利用价值还没有杀掉而已,小命捏在对方手里,让他时刻提心吊胆。 夏天南对两人说:“东厂现在已经落入自己人手里,锦衣卫我也不想放过。骆养性是先帝的人,不值得拉拢,费力不讨好,所以我想从自己夹袋里选一个人过去执掌锦衣卫……” 两人一听,顿时紧张起来。周国新信心满满,觉得这个位置非自己莫属;卫忠虽然猜想这个安排和自己没多大关系,但心中还是有一种隐隐约约的期待。 “本来国新跟随我这么久,又是世袭锦衣卫出身,论忠心论资历,指挥使的位置非你莫属……” 周国新心里一沉,这个转折的语气,让他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夏天南继续说:“不过温阁老的说法很有道理,国新毕竟是外省的一个小小百户,即使我强行把你按在了锦衣卫指挥使的位置上,也很难服众,到时候底下的人阳奉阴违,出工不出力,就失去了控制锦衣卫的意义了……” 周国新勉强打起精神说:“侯爷说得极是,属下懂的,侯爷您的大事才是最重要的,咱跟着您吃香的喝辣的,也不稀罕朝廷这份指挥使的俸禄……” 夏天南微微一笑:“不过你也不要失望,暂时先去北镇抚司做个指挥佥事吧,好好办差,锦衣卫指挥使的位置迟早是你的。” 周国新大喜过望,在指挥佥事的位置上过渡一段时间,积累了经验和威望,再接手指挥使就顺理成章了。他跪下谢恩:“谢侯爷栽培,属下一定尽心竭力为侯爷办差。” 夏天南轻轻点了点头,然后转向卫忠:“卫千户,虽然你来到我琼州时的经历有点糟糕,但是我也没有亏待过你。现在我正是用人之际,如果你肯为我效力,我就捧你坐上锦衣卫指挥使的宝座如何?” 卫忠不敢置信,一个俘虏居然有这样的好事?回过神后,离开跪下磕头:“小的愿意为侯爷赴汤蹈火,以报侯爷知遇之恩!” “很好,你们出身不同,但都是锦衣卫,现在又都是我的人,望你二人精诚合作,办好我交代的差使。” 两人齐声说:“属下遵命!” “明儿我会进宫去见皇帝,把这事定下来,你们收拾收拾,准备去北镇抚司衙门上任吧。” 卫忠小心地问:“侯爷,恕属下多嘴:锦衣卫和东厂的头头都是皇上的身边人出任,会不会拒绝侯爷的要求……” 夏天南瞥了他一眼:“这不是你该操心的事。” 卫忠赶紧低下头:“属下孟浪,侯爷恕罪。” “东厂都能拿下,又何况锦衣卫?”夏天南自信地说,“这事交给我,你们就只管办差吧。” 第二日,夏天南命人准备好软轿,等朱梳洗打扮一番后,在大群近卫营士兵的护卫下浩浩荡荡往宫城而去。 到了玄武门,禁卫军士见大群人朝这边过来,有些紧张,举起长枪喝道:“皇宫禁地,闲杂人等不得靠近!” 夏天南一行仿佛没听到警告,脚步不停,继续前行。 军士们正准备上前驱赶,这时一个军官窜出来,一脚踹了过去,喝道:“瞎了你们的狗眼,这是堂堂平南侯,连皇上都是他送入宫的,怎么会是闲杂人等?” 第七百四十四章 君不君,臣不臣 军士们听见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平南侯,吓得一哆嗦,赶紧退让到一旁,再也不敢多说一句话。 朱掀开帘子,对一旁的夏天南似笑非笑地说:“你好大的官威,进宫甚至不需要本宫露面,凭你的名头似乎就能畅通无阻了。估计现在的京城,平南侯这个名号都能止小儿啼哭了吧?” “让公主见笑了。”夏天南不动声色地回答,“我为了尽早平定动乱、稳定朝局,行事确实独断专行了一些,但也不是不讲规矩、胡作非为的人,都是下面的人以讹传讹而已,倒弄得我像一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一般……” 朱也没有继续追问下去,放下了帘子。一行人继续前行。 大群近卫营士兵簇拥着夏天南和朱乘坐的软轿穿过了午门,往宫内走去。 等人群走了一段距离后,一名禁卫才畏畏缩缩地问:“大人,小的没记错的话,任何人都不能骑马入宫吧?还有甲胄、兵刃也是不能带入宫中吧?” 军官没好气地啐了一口:“呸,就你能耐,有本事你去把这些南蛮子的兵刃缴了啊!顺便再把平南侯的坐骑扣下……” 禁卫缩了缩脖子:“小的可不敢,要是被平南侯一刀砍了,找谁说理去?” “那就甭废话,咱们装作什么都没看到。事后被上头追究起来,大不了脱了这身皮回家做小买卖去,总好过得罪平南侯……” 夏天南护送软轿到了寿宁宫附近,对朱说:“公主,您的寝宫已经到了,臣告辞。” 朱在轿中说:“本宫不急着回寝宫,想去见见太子,劳烦平南侯再多送几步。” 夏天南心想,这皇宫内院安全的很,都是你们朱家的地盘,去看自己弟弟又何须我这个外人随行?不过对朱,他颇有愧疚,当下也不反驳,只是点了点头:“好,那便送公主去慈庆宫。” 到了慈庆宫外,两个守门的小太监见大群士兵簇拥着夏天南到来,忙不迭跪下,高呼:“奴婢见过平南侯!” 夏天南说:“免礼,速去通报,告诉陛下,臣护送坤兴公主入宫,公主要求见陛下。” “不必了。”朱让轿夫落轿,径直走了出来,“本宫见自己的弟弟,还需要通报吗?” 看着朱直接往里走,小太监有些着急,跟在后面一路小跑,大声说:“殿下这边请,奴婢给您带路……” “该死的奴才,没点眼力见吗?”朱皱起了眉头,呵斥道,“本宫又不是第一次来慈庆宫,还需要你带路?滚开!” 小太监没有“滚开”,而是三步并作两步走到朱的前方,朝殿内高呼:“皇爷,坤兴公主驾到!” 朱抑制住一脚踹倒这个奴才的冲动,走进了大门。 这时朱慈满脸笑容地迎了上来,说:“皇姐来了?当日混乱中我们几人失散,朕甚是挂念,还好皇姐平安无事……” 朱盯着他:“你挂念我?平南侯送你入宫的那天,我也在温府疗伤休养,当时还昏迷不醒,可是你临走前却不曾来见我一面,不知这挂念从何说起?” 朱慈有些窘迫,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才好。 被立为太子后的这几年,因为崇祯脾气暴躁,朱慈一直战战兢兢,谨小慎微,活在崇祯的阴影之下,深怕做错什么事情眼见内阁大臣都走马灯一样换,他很担心哪天父皇情绪来了把自己这个太子也换了。相反毫无顾忌的朱就比他要自在得多,或者说无法无天得多,自己被这个皇姐欺负捉弄是家常便饭。这种心理上的劣势很难在短时间改变,加上回宫那天忽视了朱也是事实,面对这个质问无话可说。 朱说完后,就往里面走:“怎么,我来看看你,也不欢迎我进去?” 朱慈听了这话后一个激灵,赶紧回答:“没有的事,只是这慈庆宫简陋,怕慢待了皇姐……” 走进殿内,朱找了一张椅子坐下,对朱慈说:“你也不必对我这样,以往我捉弄你、戏谑你,那都是小时候的事了,现在你已经是大明的皇帝,你应该自信一点,不管面对我还是面对其他臣子,都要挺直腰杆,有个皇帝的样子……” 朱慈欲言又止,这时殿外传来一个声音:“臣夏天南求见陛下。” 朱笑了笑:“是他救了我,又送我入宫。估计本来就有事找你,既然送我来了慈庆宫,就顺便求见……” 朱慈咽下本来要说的话,回头看了看身后,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不敢拒绝夏天南的求见,命门外太监召他进殿。 夏天南大步走了进来,拱手道:“陛下,臣有事禀报。本来不急着这一时半会,既然跟随公主来了慈庆宫,就顺便求见。”几乎和朱说的话一模一样。 朱慈挤出笑容:“爱卿有何事,但说无妨。” “闯逆祸乱京城之后,留下了一个烂摊子,京师百废待兴,很多事情都要重起炉灶。臣认为,锦衣卫作为陛下的耳目和左膀右臂,在闯逆入京的前后,不能及时为陛下提供情报消息,也不能给陛下排忧解难,现任指挥使骆养性难辞其咎……” “爱卿的意思是……” “锦衣卫必须重建,骆养性必须退位让贤。”夏天南毫无商量余地地说,“原锦衣卫十四千户之一的卫忠做事勤勉,臣推荐他接任锦衣卫指挥使一职!” 朱慈再也维持不住挤出来的笑容,试探着问:“兹事体大,是不是让朕考虑考虑?” “眼下京城鱼龙混杂,锦衣卫要尽早发挥作用,不能等太久。”夏天南面无表情地说,“出宫后我就送卫忠去北镇抚司衙门,暂代指挥使,任命文书请陛下及早发出。臣的事禀报完了,不打扰陛下姐弟相聚,臣告退。” 等夏天南走后,朱慈气的手都在发抖,他颤声问:“皇姐,你让我有个做皇帝的样子,可是这做臣子的哪有做臣子的样子?君不君,臣不臣,到底谁才是皇帝?” 朱没有回答,却望着屏风。 屏风的右侧,露出了半截靴子,被阴影遮挡,不注意看很难发现如果经常骑马的人就能看出,这是骑马才穿的马靴。 第七百四十五章 忠臣与奸臣? 朱慈顺着她的眼光看过去,登时吓了一大跳,说了一句:“皇姐……”就不知道该如何往下说了。 朱回过头,似乎什么没有看见,整理了一下思绪说:“我一直担心的就是今日这个局面,没想到你的状况比我想象的更糟糕。弟弟容姐姐最后一次这么称呼你,登基大典之后,姐姐就不能这么没规矩了我知道,平南侯很霸道、咄咄逼人,甚至很有野心,这些都让你如鲠在喉,不过他历来如此,当年父皇那么强势,还不是被他兵临城下,围困皇城,却无可奈何?” 朱慈不甘地说:“江山是我朱家的,为什么要让一个臣子凌驾于皇帝之上?父皇未能完成的事情,不妨让我来做,我就不信,朱家几百年的基业,会让一个曹阿瞒式的人毁掉!” 朱盯着他,平静地问:“我理解你的心情。可是父皇殚精竭虑这么多年,大明被折腾成什么样子,到头来还不是被一个驿吏出身的流寇攻破了京城,大明数百年国祚差点毁于一旦。你扪心自问,以你现在的年龄、阅历、能力,能掌控眼下的局势吗?对付得了西北其余流寇和北边虎视眈眈的鞑子吗?” 朱慈冷笑一声:“皇姐未免多虑了。朕虽然年少,可是拥有大义名分,只要设法除掉奸佞,提拔忠臣,待众正盈朝,大明中兴指日可待,届时操练兵马,西征流寇、北伐鞑虏,自然水到渠成。” 朱摇了摇头:“曾经我也是这么想的,可是父皇的做法证明了这只是一厢情愿。当年父皇除掉阉党时,也曾有过中兴大明的美梦,到头来却是一场空,你现在的样子,和父皇何其相似?说句大逆不道的话,魏忠贤把持朝政时,国库还算充实,西北没有流寇之祸,辽东的鞑子也无法南下,等到阉党覆灭、‘众正盈朝’之后,大明就开始走下坡路,一日不如一日……” “皇姐慎言!”朱慈怒道,“你是朱家的人,胳膊肘不能往外拐。且不说阉党把持朝政时,局面是否如你所说,就算如此,难道皇帝就该做个缩头乌龟,让奸佞当道不成,这江山到底姓朱,还是姓魏,甚至姓夏?” 面对弟弟的指责,朱并没有生气,她望着殿门外,悠悠地说:“我自然是朱家的人,打心底里希望朱家的江山千秋万代稳如磐石。可是在宫外闯荡这几年,我悟出了一个道理:百姓不管谁坐龙椅,他们只希望局势稳定,能够安居乐业。从这点来说,不管谁暂时掌握实际的权力,只要能够让大明富强,名分上的一时得失,又有那么重要吗?如果事情闹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百姓才不管你是不是姓朱,他们拥戴的只是能让他们过上好日子的人。李自成为什么能够轻易北上,一路打进京城,还不是靠了那句‘均田免粮’!” “照你这么说,只要臣子能干,咱们就该把皇位拱手相让了?”朱慈冷笑不已。 “我不是这个意思。”朱收回了目光,看着朱慈,“魏忠贤虽然擅权,可是不能否认他的能力,至少比起那些只会倾轧争权的文臣要好上百倍。所谓的众正盈朝,无非就是一群大臣从阉党手里夺回朝政大权的粉饰之语罢了,他们恨不得皇帝躲在寝宫里,什么事都不闻不问,一切交给他们来做。可是这么些年下来,他们只会争权夺利,局势越来越糜烂,这些人又能改变什么?” 朱慈一时语塞。他觉得这个姐姐的三观很有问题,可是她说的似乎也是事实,无从反驳。 朱继续说:“说了这么多,我只是想劝你一句: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不要学父皇,急着控制一切,烂摊子要交给有能力的人去收拾。眼下你虽然憋屈了一点,但龙椅终究还是你坐,大明江山还是姓朱。等到平南侯稳定了朝局,剿灭了流寇、平定了辽东,再徐徐图之也为时未晚。” “只怕到时他势大难制,这江山就不姓朱了。”朱慈哼了一声。 朱盯着他的眼睛,一针见血地问:“如果他要谋权篡位,现在把你杀了,直接坐上龙椅,就像李自成之前想做的一样,你又有什么办法抵挡?” “这……”朱慈犹豫了一下,说,“事在人为,大义名分在我手中,总不能坐以待毙。” 朱叹息一声:“话只能说到这一步,多说无益,如何选择看你自己了。你好好想想吧,我先告退了。” 等到朱走后,朱慈望着她离去的方向,呆了半晌,然后头也不回地说:“人都走了,可以出来了。” 两个人从屏风后走出来,一文一武,赫然是杨嗣昌和吴三桂。 吴三桂担忧地问:“公主好像看到臣了,会不会泄密给夏天南,让咱们的计划前功尽弃?” 朱慈摇摇头说:“不会。” 杨嗣昌解释道:“请平西伯放心,公主虽然和夏天南走得近,但毕竟是皇家的人,绝不会帮着外人害自己弟弟的。如果要泄密,当着夏天南的面就会戳穿,而不是苦口婆心来劝陛下了。” 吴三桂放下心来,跪下拱手说:“请陛下放心,臣一定按照陛下的安排把事情办得妥妥帖帖。虽然对付那夏天南颇有风险,但是为了陛下,为了大明江山社稷,臣万死不辞!” 朱慈感动不已,亲自伸手去扶对方起来:“疾风知劲草,乱世见忠臣。这种非常时期,才能看出谁奸谁忠,一切就拜托吴爱卿了。” 杨嗣昌说:“陛下,平西伯的忠心毋庸置疑,事情就成功了一半。不过咱们不能频繁出入慈庆宫,免得让夏天南察觉到什么蛛丝马迹,趁着现在有功夫,再推敲一下计划的前后细节,确保万无一失。” “正是。咱们君臣三人就好好商议一番,一定不能出什么纰漏。”对付如此强势的权臣,朱慈贵为天子也不敢怠慢,一旦失手,事情败露,夏天南只怕什么事都能做得出来。 三人一拍即合,低声商议了起来。 第七百四十六章 边关告急? 崇祯十年正月,随着登基大典紧锣密鼓地筹办,夏天南迅速开始了接管大权的进程,大顺军曾经掌控京城的痕迹被秋风扫落叶一般扫得干干净净。 正月初八,因拥立太子即位有功,夏天南被提拔为五军都督府大都督,进太子太保,为表隆重,其大将军的升级版头衔和国公的封赏另择日举行仪式。 正月初十,内阁首辅温体仁被授爵忠仁伯、加吏部尚书、进太子太师、中极殿大学士,荫一子为锦衣卫千户,达到了文臣的鼎峰;同一天,方正化升司礼监掌印太监,提督东厂。内阁和司礼监这两大权力机构,加上东厂这个特殊的机构,都落入了夏天南手中。 正月十一,琼海军正式接管了内城所有城门的防务。原京营残部被遣散,担任军官的勋贵子弟都被解除职务,夏天南命兵部牵头,重新在平民中招募良家子弟,编入京营,按照琼海军的模式训练,只保留了原来的建制,各营的千户、副将、总兵则从琼海军营连级的军官选拔抽调。京营正逐渐沦为琼海军的二线部队。 正月十二,原千户卫忠被下旨任命为锦衣卫指挥使,取代了原指挥使骆养性;原广州锦衣卫百户周国新被破格提拔为锦衣卫指挥佥事。同一天,兵部右侍郎陈新甲被正式任命为兵部尚书,原尚书杨嗣昌则被降级为礼部左侍郎。 短短十来天的时间,夏天南用简单粗暴的方式把整个京城的防务和内阁、司礼监、吏部、兵部、东厂、锦衣卫等要害部门全部掌握在自己手中,军政一把抓,权力之大,超过了明朝历史上任何文臣或者武将,就算曾经权倾一时的“立皇帝”刘谨、“九千岁”魏忠贤,也远远不及他。 正月十五,民间的元宵节,年号永历的朱慈召开了真正意义的第一次大朝会。 坐在龙椅上的永历望着下面站立的文武百官,回想起半个月前刚入宫时的场景,宛如隔世。刚坐上龙椅时的激动与兴奋,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而这一切,都拜一个人所赐,这个人,正站在百官的最前方。 以大都督身份参与朝会的夏天南傲然站立,与永历只隔着一段台阶的距离,相距不到五米。他看了看这位少年天子,虽然保持着微笑,但从其眼神中依然可以看出一丝愤懑。他又回头看了看身后的百官,所有大臣无论文武,除了温体仁、陈新甲等人,接触到他的目光之后都畏惧地垂下了头,不敢对视。 夏天南心想,这就是大权在握的感觉,所有人都臣服在权力的面前,自己和那位少年天子,中间只隔着一层纸,除了名分,与皇帝也没多大区别了。只要永历安安分分做个傀儡,就像历史上的汉献帝一样,这龙椅让他多坐几个月、甚至几年也没有多大关系;如果他要搞事情,要拉下马也是分分钟的事情。 这种大朝会只是例行公事,象征意义远大于实际意义,更多的是宣示新皇帝的存在感,为接下来的接管实权做铺垫。只可惜,在可以预见的范围内,永历被架空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实了,这次朝会已经沦为了走过场。 按照流程,六部尚书和都察院左都御史、大理寺卿等重要官员依次禀报自己管辖范围内的事务,按照现代的观念,这是部门的负责人向新皇帝述职,虽然过程冗长,可是不能省略,要按部就班地进行。 当排在最后的大理寺卿述职到一半时,一个宦官匆匆忙忙从大殿的侧门进来,小声向永历禀报了几句,永历顿时脸色大变。 百官都是精明人,看到天子的脸色,就知道出大事了。大理寺卿也知趣地停下了例行公事的“述职”,等待皇帝作出重要指示。 果然,永历朗声说:“诸位爱卿,朝会暂时停止,因为北边发生了大事。刚才接到辽东八百里加急,鞑子伪汗皇太极亲率八旗大军叩关,趁宁远无大将镇守,即将从宁远入寇!” 群臣一片哗然,最近几年真是多灾多难,鞑子和流寇轮番肆虐,一个刚走,另一个又来了。先是阿济格和阿巴泰入寇,然后是李自成入京,这才过去了几天,皇太极又率军亲征,还让不让人活了? 永历点名道:“本兵何在?” 新任兵部尚书陈新甲看了一眼侧前方的夏天南,犹豫片刻,出列道:“臣在。” “鞑子入寇,本兵有何对策?” 陈新甲思索片刻,回答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鞑子来了,自然要派兵阻截,不能让其轻易南下。北直隶遭受鞑子和流寇的轮番荼毒,需要休养生息,实在不能再经历战事了。” 永历点点头:“御敌于国门之外?这思路不错,只是遣何人前往?” 这不是废话吗,除了平南侯和宁远总兵吴三桂,还有什么人能打?陈新甲心里嘀咕道。 虽然对皇帝的这番做作颇有腹诽,但陈新甲嘴上仍然恭敬地回答:“启禀陛下,臣认为当遣宁远总兵吴三桂火速返回驻地,然后请平南侯坐镇京师,保住腹心之地不失,以免重蹈闯逆奔袭京师的覆辙。” 其余大臣纷纷点头,认为这是老沉持重之言。前方让吴三桂去打,反正这是他的防区,后方则靠琼海军坐镇,毕竟京师的安危需要重量级人物来保证。 永历却不置可否,询问:“其他人还有什么建议?” 一人出列,奏道:“陛下明见:吴三桂南下的勤王兵马仅有两万余人,且劳师远征,需要休养,贸然派去与鞑子大军正面硬碰,恐怕力有未逮。平南侯乃国之栋梁,琼海军又是天下第一强军,除了他老人家,另外无人可以抵挡鞑子伪汗的八旗大军。臣建议,让平南侯率大军前往宁远迎敌,关宁军休养几日养精蓄锐,随后出发,作为援兵。” 陈新甲定睛一看,却是兵部左侍郎翟效奇,自己曾经的同仁,现在的副手。 第七百四十七章 阳谋? 文武百官的表情瞬间就精彩起来,一个看起来很简单的事情,兵部一把手和二把手的意见截然相反,里面的门道就很不简单了。 一般情况下,在大明的政治生态环境中,二把手与一把手就算有矛盾,也绝不会在正式场合表露出来,有劲只会在暗处使。在大朝会这样的场合当面互怼,不管怼人还是被怼,都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下场,除非发难的一方是打算同归于尽,否则很少出现这样的场面。 陈新甲的寒毛都竖了起来,这翟效奇表面上是探讨不同的出兵方略,其实质上是公开diss他这个上司,这是一个非常危险的信号。如果不能把对方的意见压下去,那就等于向所有人宣布:自己这个新鲜出炉的兵部尚书不能服众,连衙门这一亩三分地都守不住。接下来一系列的连锁反应就会出现,觊觎本兵之位或者看不惯自己火箭式晋升速度的人就会跳出来,弹劾这一次的兵部尚书任命决定是错误的,然后墙倒众人推,阿猫阿狗都会站出来落井下石。 虽然有平南侯撑腰,这尚书的位置应该能保住,可是一个威信扫地的尚书发号施令,兵部衙门的人还会听吗? 不,绝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陈新甲咬牙切齿地上前一步,拱手道:“陛下,闯逆之祸还只过去了不到一个月,理应警钟长鸣,不可重蹈覆辙。留下琼海军镇守京城,是对陛下负责,是对大明负责。而宁远是吴三桂的驻地,他比任何人都更熟悉当地的地形,当地百姓也都依靠关宁军保护,加上此次大败闯逆的胜绩,全军上下士气高涨,可谓天时地利人和,依托当地城防,难道还挡不住人生地不熟、长途奔袭的鞑子?” 温体仁使了个眼色,兵科给事中刘明出列,支持陈新甲的观点。 “陛下明见:京师经历过这样的浩劫,实在承受不了第二次了,本兵的方略,是老成持重之言,臣认为更为稳妥,而翟侍郎的计划未免太冒险了一些……” 作为盟友,左都御史唐世济也责无旁贷,及时站了出来。 “臣也认为,应该派关宁军回援宁远,让琼海军坐镇京师。琼海军是南兵,没有任何准备,贸然去辽东那种苦寒之地,战力都要打不少折扣,这样安排实为不智。” 兵科给事中和左都御史起了个头,说得又合情合理,不少大臣也纷纷站了出来,支持这种观点。毕竟鞑子的危险远在辽东,而京师防务的稳固则关系到自己的安危,当然要先顾着自己了。 朱慈的脸色有些不好看,他自然是赞同兵部左侍郎翟效奇的观点了,可是持反对意见的大臣数量不少,其中也不乏重量级的人物,加之理由很充分,自己想反驳也没多少底气。 眼看陈新甲压制副手的计划就要成功,这时一个让所有人都没有料到的人站了出来,把事情重新扭转到朱慈期待的轨道。 “臣愿为朝廷尽忠,是否前往宁远迎敌,全听陛下安排。” 居然是夏天南本人? 包括朱慈在内,正反两方的人都懵了,这廷议的风向不是对他有利吗,为什么反而站出来支持对方呢?温体仁、陈新甲等人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这平南侯唱的是哪一出,怎么不按套路出牌啊? 朱慈反应倒是快,他一时也想不明白对方为什么会这样,但是本能地感觉到这是个非常好的机会,兴奋地一拍龙椅扶手,大声说:“好!平南侯忧国忧民,愿为朕分忧,朕甚欣慰。辽东战事紧迫,时间不等人,既然平南侯主动请缨,那就请调兵遣将,三日内发兵,如何?” 温体仁有些急,他比朱慈更不明白夏天南的想法,但是他知道:如果被牵着鼻子走,把琼海军调走,那么京城的政治格局说不定会发生很大的变化。毕竟眼下己方的政治优势是靠琼海军的威慑力取得的,没有了这一支大军撑腰,到时候有得是人烧皇帝的冷灶毕竟朱慈是根正苗红的储君出身,大义名分在他那边实力此消彼长之后,想要把持朝政就非常困难了。这是皇帝的阳谋啊!只要夏天南入瓮,那就很难扳回局面了。 他决定挽救一下局面,至于夏天南的思想工作等下朝之后慢慢再做不迟。于是亲自站了出来,拱手道:“陛下,打仗的事情臣不是太懂,不过授爵国公和敕封大将军的仪式就在近日,要是平南侯走了,礼部准备了这么久的典礼怎么办?朝廷敕封可不是儿戏!” 朱慈做出一副沉吟状,然后说:“温爱卿说的也有道理,不过边疆战事吃紧,也是拖延不得……这样吧,让大军先行,留下夏爱卿参加完仪式再走,如何?” 温体仁脱口而出:“那怎么行,大军没有主帅,如同没有了魂魄的驱壳,怎么和鞑子交战?” 朱慈做出一副惊讶状:“朕对琼海军的治军思路早有耳闻,军中有几名大将各领一军,负责行兵打仗,下面有副将、千总、把总级别的军官掌控队伍,井然有序、如臂使指,就算平南侯亲至,也不会越俎代庖,具体指挥如何排兵布阵。难道在阁老眼中,离开了平南侯,琼海军就不会打仗了?” 夏天南今天不知道哪根筋不对,毫无之前掌控朝堂大势走向的霸气,而是爽快地答应了朱慈的所有提议。 “陛下的安排考虑非常周全,臣便按照陛下的指示,先派大军出发前往宁远,自己参加了仪式后再走也不迟。” 温体仁、陈新甲不约而同以手加额,心中长叹不已:平南侯怎么聪明一世,却糊涂一时?任谁都看出来这其中有猫腻,摆明了皇帝假借鞑子的手消耗琼海军的兵力,怎么平南侯就看不出来呢?眼下正是巩固大好局面的时候,关键时刻把手中的王牌派了出去,这不是自毁长城吗?兵都走了,留下一个光杆司令,谁又会怕你? 第七百四十八章 无间道 原本例行公事的大朝会却以所有人都想不到的结局而结束,如日中天的平南侯夏天南出人意料地答应了天子的要求,把大军派往宁远迎击鞑子,却让吴三桂的关宁军暂留京城。 散朝之后,大臣们三三两两结伴而行,小声地议论着这次出征带来的政治后果,顺便自己掂量掂量,能够从中捞取到什么好处。 温体仁气急败坏地去追夏天南讨要说法,他实在不明白,为何要答应这样一个明显带有针对性的要求,这么做几乎会葬送整个大好局面。 可是出了皇极殿之后,却没有发现夏天南的踪影。温体仁询问周围关系较好的大臣,有人一指远方:“喏,那不是吗?” 顺着手指的方向一看,果然是夏天南的背影,只是早在百步之外,脚步匆忙,想追也追不上了。 温体仁跺了跺脚,还是追了上去。宫里人多嘴杂,就算追上也不方便询问,等回府再慢慢详谈吧。 可是回到府邸一问,夏天南却根本没有回来。温体仁有些焦躁,这家伙寄居在自己府上,又没有其他地方可去,这关键时刻会去哪呢?可是再急也没用,只能在府里守株待兔,等夏天南回来问个究竟。 这一等,就是好几个时辰,从上午一直等到了晚上。温体仁无心用餐,茶水换了一遍又一遍,粒米未进,急得嘴上都起泡了,终于在华灯初上之时,等来了夏天南。 “你终于回来了?这几个时辰干吗去了?早上朝会的时候,你为什么要答应那样的要求?我和方正化、唐世济等人把身家性命都押在了你身手,可不能害了我们啊!” 温体仁连珠炮一样的询问让夏天南有些哭笑不得,他轻轻擦掉脸颊的唾沫星子,笑道:“阁老,你问了这么多,让我从何说起?” “好,咱们一个一个问题慢慢捋。”温体仁撸起袖子,“先说你散朝之后这几个时辰去干吗了?” 这时温府管家端了茶水送进来,要给两人斟茶。 温体仁没好气地说:“没看见老爷我和侯爷谈事吗?这会喝什么茶,出去出去。” 老管家口里忙不迭地应下,手上的动作却很慢,慢吞吞地收拾茶具,一点也没有平时办事雷厉风行的模样。 夏天南瞥了管家一眼,然后对温体仁说:“我下朝之后,就去军营了,找到几个领兵大将,交代此次出征的部署和安排。既然我没有随行,一切交给他们去做,自然事先要安排妥帖……” “你还真打算把大军派出去啊?”温体仁一改往日的沉稳,举起拳头咆哮道,“没了琼海军,皇帝还会惧怕你吗?文武百官还会屈服于你吗?” “阁老不要动气,有事慢慢说。”夏天南看了看一旁的管家,欲言又止。 温体仁顺着他的目光看到了还在慢吞吞收拾茶具的管家,皱眉道:“不用收拾了,先出去吧!记得带上门。” 管家只得放下东西,弓腰倒退了出去,顺手把门关上。 “管家跟随我十几年了,从我入京时就在我府中,老婆儿子都在府中当差,是信得过的人,你不必担心。”解释了几句后,温体仁继续追问,“快跟老夫说说,你今天到底是怎么想的?一点都不像你往日的作风。” 夏天南胸有成竹地说:“请阁老放心,我这么做,自然有我的理由。阁老说的不利后果,我也早就想到了。现在有很多话不方便说透,我只能这么说:一切都在我的掌握之中。” 温体仁盯着他的眼睛看了半天,除了自信和坚定,看不到一丝迷惘或者纠结。 良久,温体仁叹了口气。 “我们已经把身家性命托付给了你,上了贼船就没法下来了,只能由得你了。” 黑夜中,一个身影趁着夜色掩护,从温府的后门悄悄出了府,转过了几个街角,在靠近北镇抚司衙门的一家府邸停下,拉起门环长长短短叩击了几下,等门打开后,悄无声息地钻了进去。 一个时辰后,慈庆宫。 “他果真这么说?”朱慈掩饰不住喜悦之情,“这么说,琼海军派出去是板上钉钉了?” “陛下,这是他亲口对温阁老说的,应该不会有诈。”一个身影隐藏在烛光的阴影中,轻声回答。 “什么温阁老,不过是一个从贼的老匹夫而已!”朱慈咬牙切齿地说,“枉朕这么相信他,也是两朝的老臣了,居然自甘堕落,沦为一个武夫的走狗。等到除掉夏天南,朕第一个收拾的就是他!” 来回踱步一番后,朱慈对那人说:“关键时刻,杨嗣昌、吴三桂不方便频繁进宫,以免引起夏天南的警觉,功亏一篑,就辛苦你一趟,给朕传话:事情一切顺利,按原定计划行事。” “臣遵旨。” “出宫的时候要小心,不要招摇。宫门已经落锁,我派人随你一起走,凭朕的手令给你开宫门。” “臣懂,兹事体大,关系到陛下和臣的命运,更关系到大明江山社稷,定会小心从事。” 这人裹上披风,把自己遮挡得严严实实,出了慈庆宫。一个小太监走前前面,对他说:“大人,请随我来,皇爷的手令在我这里。” “辛苦公公了。”这人客气了一句,招了招手,等候在门口的两个黑衣人悄无声息地跟在了他身后。 一路无话,出了宫之后,这人仰天看了看漫天的星星,长吐了一口气,低声自语:“不是不报,时候未到,等这件事办妥,我要把失去的一切一样一样夺回来!” 旁边两个随从附和道:“大人说得是,您在京城根基深厚,岂是一个叛徒和一个外来户能比拟的?” “呵呵,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你们这些弟兄能够在这种时候跟随我,等东山再起之时,定不会亏待了你们。” 两人大喜,躬身道:“这都是属下的本分,大人言重了。” 这人摆摆手:“话先说到这儿。我不方便抛头露面,就辛苦你们跑一趟了。小丁去杨侍郎府上,三儿去吴三桂大军驻地跑一趟,务必把皇上的话传到。” 两人齐声应下,然后各往不同的方向走去。 被称作三儿的随从往关宁军驻地的方向走了两个街角,察看身后无人后,却突然改变方向,往相反的方向走去,在西城一个宅邸的石狮子墩下塞了一张一指宽的小字条,然后返回原来的路线,继续前行。 两人 第七百四十九章 釜底抽薪 两日后,琼海军即将出征拦截鞑子的消息传遍了京城。 由于击溃流寇,挽救了大明国祚,更是救黎民于水火之中,加上军纪严明,对百姓秋毫无犯,琼海军在民间的口碑远胜手脚不干净的关宁军,以及烂泥扶不上墙的京营。随着大队士兵路过街道,沿途街道的百姓自发送行,士绅耄耋献上猪羊酒水劳军。琼海军按照军纪,收下了猪羊,婉谢了酒水。 百姓排成人墙,目送大军出城,议论纷纷。 “多好的兵啊!打我爷爷辈起,除了戚爷爷的戚家军,怕是没有这样能打仗又不扰民的兵了。” “有这样的大军,无论鞑子还是流寇都不怕了,京城稳如磐石,大明中兴有望。” “我就不明白了,凭什么关宁军不去打鞑子,却让琼海军先行?宁远不是关宁军的地盘吗?” “嘿嘿,所谓辽东第一强军,怕只是银样枪头中看不中用,怕碰到鞑子现了原形吧,只敢躲在京城不敢回师。只有琼海军的这些兵才够爷们。” …… 夏天南在近卫营的护卫下,行进在大军的后方,为大军送行。听到路旁隐约传过来的议论,他轻轻一笑。都说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谁能打仗也愿意打仗,所有人心中自有一杆秤,没人能够蒙蔽。这一次出征,仗还没打,民心都已经向着琼海军这边了。 有眼尖的人看见了被众星捧月的夏天南,高声喊道:“是平南侯!就是他,带领大军解了京城之围,救了咱们!” 整条街的百姓不约而同地跪下:“见过平南侯,谢侯爷救命之恩!” 夏天南微笑着招手示意,朗声道:“解救百姓于水火,是吾辈职责所在。有琼海军在,大明不会亡,百姓不会苦,请诸位放心!” 百姓听见这掷地有声的话都激动起来,纷纷嚷嚷: “侯爷英明神武!” “侯爷立下如此功德,定会长命百岁!” …… 这边一片军民鱼水情,那边却有几双眼睛恨恨地盯着夏天南。人群中,一个人用蚊子般微弱的声音嘀咕道:“这厮分明是收买人心。出征是朝廷的决定,是陛下的旨意,又不是他一个人的功劳……”只是这声音被山呼海啸般的声音掩盖了,没人听见。 另一人拉了拉他:“大人交代过,谨言慎行,不要显露了踪迹。咱们盯住他就行了,这些话只能闷在心里。” 在沿途百姓的欢送下,行军的速度自然快不起来,几万大军足足走了一天,才全部出城。等到这个环节结束,紧接着另一出大戏又要开场了。 第二日,礼部主持的敕封仪式在重新翻建的京营驻地举行。 这个军营,之前被杨嗣昌率人用红夷大炮炸成了一片废墟,后来重新修建,只是因为经费的原因,加上战事频发,工程拖拖拉拉,一直没有完成,等到大顺军攻城,民夫都被征调去守城,更是完全停了下来。直到夏天南这个金主到来,为了给琼海军驻扎,拨了大笔银子,由林伟业监督,才让军营竣工。 在林伟业这个“基建狂魔”的打造下,原本打算草草了事的军营不仅顺利完工,而且用水泥进行了加固,护墙被加高到了三米,增加了炮台和射击孔,俨然一个弱化版的登州军营。虽然受限于基础薄弱,没有建成登州那样的棱堡,可是作为一个军事基地已经足够。被淘汰出京营的勋贵军官们,私下里不无嫉妒地评价过这个工程,华而不实,徒费银钱。 “身处京城腹心之地,修建这样的军营有何用?用来防谁?” “就是,能住人就行了,这姓夏的银子多得没地儿花,傻子一个。” 这些酸溜溜的话并没有动摇夏天南和林伟业的决心,他们“傻不拉几”地花费重金,征调民夫,用了极短的时间,在原本的工程基础上完成了对军营的改造。 此刻军营里除了时刻不离夏天南身边的近卫营士兵,已经没有了琼海军的大部队,剩下的只有新招募的京营士兵,作为观礼的人肉背景板。 已时一刻,夏天南一行和礼部的官员先后到达军营。原本用于操练的广场,临时搭建了一座硕大的观礼台。 夏天南和林伟业、司马德等人就座于台上,旁边是杨嗣昌等礼部官员。 夏天南看了看旁边的杨嗣昌,笑道:“当年杨侍郎就是在这里用炮要炸死我,现在却要亲手为我敕封,真是世事难料啊。” 杨嗣昌面无表情地回答:“本官所做一切都是为了大明,炮轰军营也好,敕封也好,全都是出自公心,问心无愧。” “呵呵,不知道与提议鞑子议和,算不算出自公心,有没有问心无愧?” 这话一出,礼部的官员都有些坐不住,杨嗣昌脸上的肌肉牵动了几下,生硬地说:“本官无愧于朝廷,无愧于陛下,敕封仪式即将开始,请平南侯慎言,免得误了吉时。” 夏天南微微一笑,没有再追问下去,转口道:“请问仪式何时开始?” 一个礼部的主事回答:“回平南侯,钦天监测算的吉时是已时三刻,请耐心等待。” 夏天南望了望台下密密麻麻的京营新兵,说道:“我有耐心,不急,不急。” 同一时间,三里之外的关宁军驻地,吴三桂全身披甲,坐在大堂正中,下面坐满了关宁军的重要将领,所有人都没有说话,鸦雀无声,气氛凝重。 一个士兵飞奔而入,跪在地上禀报:“镇台,探子已经查明:军营周围没有任何部队,军营之内只有夏天南的两千家丁,其余都是新招募的一万余京营新丁。” “好!”吴三桂拍案而起,大声说,“这次给夏天南来了个釜底抽薪,身边没有重兵保护,京营新丁只需一道圣旨就可临阵倒戈,看他还如何逃得出我的手掌心!” 所有将领都齐刷刷地站了起来,望向吴三桂,等待他下令。 吴三桂扫视众人:“诸位,本官接下了圣上的密旨,为大明除掉拥兵自重、祸乱朝纲的奸佞,此役过后,关宁军必名扬千古,诸位都可名垂青史。我命令:已时三刻,全军出发,为圣上铲除此獠!” 第七百五十章 谁是赢家? 已时三刻,关宁军全营出动,两万骑兵杀气腾腾冲向京营驻地。三里的距离,对于骑兵而言,若是平地,只是一盏茶的工夫,只是京城街道有宽有窄,人流不息,速度跑不起来。时不时有战马撞倒了行人,一片鸡飞狗跳。 吴三桂生怕误了战机,马刀一挥,喝道:“不准停步,踩死撞伤一概不管,谁要是掉了队,影响了今日的行动,本官第一个就砍了他的脑袋!”他有皇帝的圣旨护体,在京城无论如何放肆,事后也无人敢追究,在最短的时间内到达军营才是最重要的。 得到命令的关宁军放开了手脚,不管不顾地冲刺起来。如雷的蹄声中,铁骑洪流席卷过街道,把原本热闹的大街冲得七零八落,行人忙不迭地躲避,不少人直接丧生于马蹄之下,还有人被撞伤,躺在地上哀嚎。才从大顺军的魔爪中得救的京城百姓,再次陷入了恐慌之中。 军营内。 几里之外的蹄声暂时还没有传到这里,敕封仪式按部就班的进行。摆出香案后,杨嗣昌打开一卷圣旨,读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有大都督、太子太保、琼海总兵夏天南,剿流寇、驱鞑虏,功勋卓著,堪为国之栋梁。特赐爵位,号曰平国公。另敕封‘护国征虏文武大将军’,挂大将军印,总督天下兵马。望卿力尽心,为国尽忠,钦此!” 夏天南跪下接旨:“谢主隆恩!” 接过圣旨后,夏天南站到台前,拔出佩刀高高举起。 有礼部官员唱礼:“全军献礼!” 台下的近卫营士兵和京营新兵齐刷刷跪倒,高呼:“参见大将军!” “嘭嘭嘭……”十几门早就准备好的大炮齐声鸣放,只装填火药,没有炮弹,作为礼炮,响声传彻方圆数里。 杨嗣昌看了看西面这是关宁军杀过来的方向他似乎已经听到了隐约的蹄声。 这时司马德低声问:“杨大人,是否还有其他流程?” 杨嗣昌有些走神,随口答道:“差不多了,没有其他流程了。” 司马德有些错愕,准备这么大的排场,仪式居然如此简单? 他只好说:“既然如此,敕封仪式结束后,请杨大人和礼部各位大人留步,将军准备了酒宴款待诸位,事后还有薄礼奉上,大人务必要赏脸……” 礼部其他官员喜上眉梢,平国公是人尽皆知的大金主,他口中的“薄礼”,肯定颇有份量,这次办差可谓不虚此行。 可是杨嗣昌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多谢国公的好意,本官只是奉旨办差,无功不受禄。告辞!” 在司马德的错愕和礼部官员的惊讶中,杨嗣昌匆忙下了平台,往京营外走去。敕封仪式虎头蛇尾,草草收场。 礼部大小官员愣了片刻,只得跟上。带队的人不收礼,他们也不好收,只是心里把杨嗣昌骂了个狗血淋头。你杨嗣昌装清廉,可是别挡咱们的财路啊! 夏天南站在台上,静静地看着杨嗣昌的背影,并没有阻拦。 穿过京营士兵的阵列,来到军营大门口处时,杨嗣昌猛地转身,从怀中掏出了一卷明黄色的卷轴,迅速打开。 他狞笑着看着夏天南,大声说:“京营的军士听着,本官这里还有一道圣旨。” 居然还有圣旨?所有人都懵圈了,看了看夏天南,又看了看杨嗣昌,不知道他葫芦里卖得什么药。 杨嗣昌情绪有些激动,干脆不按圣旨写的念了,直接了当地说:“陛下有旨:夏天南虽有薄功,却拥兵自重,窥探大权,祸乱朝纲,特调走琼海军,命关宁军擒拿问罪。现在关宁军数万铁骑就要到达军营,京营的将士们,只要你们协助吴总兵擒住夏天南,人人升官一级,赏银百两,首功者赏金千两,官升三级!”、 情节变化得太快,不仅京营的新兵反应不过来,就连礼部的官员也楞在当场。 等到回过神来,礼部官员们个个脸色惨白,这才知道自己卷入了一场兵变当中。擒拿平国公,这是何等大事?一招不慎,自己的小命就要葬送在这军营之中。 近卫营反应很快,杨由基带领两千士兵立刻把平台围得水泄不通,护住夏天南。 有官员低声埋怨:“好你个杨嗣昌,把我们瞒得好苦!既然有密旨,难道不能等出了军营再宣吗?现在一不小心就出不了军营,有命来无命回。” “出了军营又如何宣旨?如果不让京营新兵倒戈,把夏贼困在军营,让他趁机逃脱,就算吴三桂赶到,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杨嗣昌冷笑道,“再说了,京营新兵都是京城子弟,家人都在这里,他们敢不遵圣旨?你们看。” 果然,京营的士兵犹豫片刻后,端起了手中的火铳这是和琼海军正规军一模一样的制式装备,琼海式步枪,连枪刺都没少。夏天南完全照搬琼海军的模式训练新军,配备武器也是不遗余力。 “夏天南,你万万没想到,发给京营的火铳,却成了对付你的利器,这叫作茧自缚!此刻你可曾后悔?”杨嗣昌大声问道。 夏天南沉默不语,似乎无话可说。 “哈哈哈,你嚣张一时,终究有俯首的这一天,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乱臣贼子的下场不过如此。”杨嗣昌得意地带领官员们往大门出军营,去迎接关宁军。只要一万京营新军和关宁铁骑联手,凭借两千家丁,夏天南无论如何都没有胜算。他忍辱负重到今天,就是为了这一刻的到来。 隆隆的蹄声已经近在咫尺,杨嗣昌顺着街道的方向望去,已经看到了街道远端乌压压的大片骑兵,“吴”字大旗清晰可见。 就在杨嗣昌满怀期望地上前迎接吴三桂时,军营大门却在他眼前慢慢合拢了。随着“吱呀吱呀”的门轴转动声,沉重的大门关闭了。吴三桂的骑兵眼看就要到达军营与他会合,千钧一发之际,大门却将两边无情地隔开了。 2/24 1:17:07|51082167 第七百五十一章 谜底揭晓 “这是作甚?”杨嗣昌又惊又怒,对着关门的十几个京营新兵呵斥,“违抗圣旨,你知道是什么罪过吗?” 新兵默默地把门上栓,对他的威胁充耳不闻。 礼部其他官员乱成一团,纷纷说:“这可如何是好?成了瓮中之鳖了。” 门外响起了叮叮当当的声音,似乎是关宁军射出的箭矢,意图射杀士兵,阻止大门关闭,可惜慢了一步,全都射在了门外。 混乱中一个洪亮的声音喊话:“全军下马,直接攻进去!这墙不高,挡不住咱们的。” 一声令下,关宁军纷纷下马,一哄而上,吆喝着往墙上爬。不时有声音传来:“你轻点,踩到我的头了。”似乎是搭建人梯,用最简单的方式翻越外墙。 一队接一队的京营新兵手持武器,从杨嗣昌等人身旁穿过,排队上了墙上的通道,各自散开,站住了防守位置。这墙虽然只有三米左右,与正规的城墙不能比,但是墙垛有射击孔、每间隔一段距离设置了炮台,防守的火力密度和真正的城墙防御也差不多,甚至在单位距离内的防御强度还要超过。当初嘲笑琼海军做无用功的前京营军官们,如果看到现在这一幕,肯定再也笑不出来了。 杨嗣昌看到这一幕,如堕冰窟。这军营的防御布置、新兵们的应对,倒像是预先针对这场兵变一样,细思极恐。这夏天南难道会未卜先知不成,否则如何解释眼前的这一切?还有,京营的新兵都是京城本地人氏,家人都在城内,抗旨不遵的下场连三岁儿童都懂,为何他们丝毫不害怕?难道夏天南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给他们洗脑了? 礼部官员们用力摇晃着杨嗣昌的胳膊,大声说着什么,脸上满是恐惧。可是杨嗣昌现在已经听不进任何言语了,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一切都完了!苦心孤诣布置了这个陷阱,却被轻易化解,只要让夏天南反击成功,从吴三桂、他自己到皇帝,都会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 墙上的枪声开始响起,一场简化版的攻城战开始了。关宁军骑兵临时充任步兵,没有云梯,没有攻城木,只能依靠搭人梯这样原始的方式;墙上的新兵没有檑木、狼牙拍等守城器械,只能用射速差强人意的前装燧发枪抵御而且只能平射,不能往下垂直射击,弹丸会掉。 双方都有明显的优劣势:关宁军习惯马背上的游动战,对于蚁附攻城的战斗方式并不熟悉,但是相对低矮的城墙是他们可以利用的一大优势,不到两人高的墙壁,似乎触手可及;京营新兵的武器更适合排队枪毙的战斗模式,用于这样近距离的防御战缺点被放大了,有时候几乎是把枪口顶在对手的脑门上开火,还要不停歇地装弹,在心理压力上是极大的考验,不过密集的队型在一定程度上抵消了这种劣势,更何况刺刀的存在让他们随时可以转换成白刃战模式,面对攀爬墙壁无法腾出手来肉搏的对手,几乎是一边倒的屠杀。 喊杀声、枪声混杂在一起,双方在墙头展开了激烈的对抗,不时有人中枪或者被刺中掉落下来,也有倒霉的士兵被兵刃砍中翻落墙下。这么近的距离,没有腾挪的余地,也无所谓战术变化,比的就是谁人更多、更扛得住。 震耳欲聋的喊杀声中,一个身影慢慢踱步走到乱成一段的礼部官员旁边,轻轻拍了拍杨嗣昌的肩膀。 杨嗣昌扭头一看,却是他最不想看见的一张脸,那种一切尽在掌握的笑容尤其可恶。 夏天南脸上带着笑:“杨大人布置这一切费了不少功夫吧?”墙头的声音太大,为了让对方能听见,他几乎是喊出来的。 杨嗣昌脸部肌肉有些扭曲,咬牙切齿地说:“可惜百密一疏,却没有料到京营新兵居然胆敢违抗圣旨,给了你腾挪的余地……” “哈哈哈……”夏天南仰天大笑,“杨大人不会这么天真,真以为这些兵是新招募的京营新兵吧?” 杨嗣昌心里“咯噔”了一下,回想起种种迹象,的确不对劲。刚才发生的一切像走马灯一样在他脑海中快速回放:沉默的士兵、抗旨不尊、井然有序的布阵防御……这样反常的举止和训练有素的投入作战,以及面对关宁军毫无畏惧的心理素质,根本不是才训练了半个月的新兵能做到的。 他忽然福至心灵,喊出了一句话:“你瞒天过海,来了个调包计,一万新兵随大军出了城,却留下了一万精锐假扮成新兵留在军营?” “哈哈,果然是干过兵部尚书的,一点就透。”夏天南指着墙上,“有一万大军,加上我的近卫亲军,还有城墙防御,区区两万关宁军骑兵,又如何攻的进来?” 谜底揭晓,大势已去,杨嗣昌失去了精神支撑,顿时感觉浑身无力,摇晃了几下后颓然倒地。周围的礼部官员随便一个人伸手就能扶住他,可是没人伸手,眼睁睁看着他倒下。几名官员谄媚地对夏天南说:“国公,这一切都是杨嗣昌鼓捣的阴谋,与礼部无关,我们都是清白的,请国公明察!” 夏天南无所谓地挥挥手:“冤有头债有主,我知道其中的来龙去脉,也不会为难你们,放心吧。”他要对付的是杨嗣昌、吴三桂和皇帝,这些小虾米根本无暇顾及。 几人大喜,跪下谢过。“谢国公明察秋毫。” 夏天南看了看瘫倒在地的杨嗣昌,吩咐左右:“把他捆起来,等候发落。”然后迈步上了墙。 杨由基赶紧带着人跟上,环绕左右,把夏天南护得严严实实。 夏天南在士兵的护卫下来到了墙边,浑然不顾近在咫尺的厮杀,踮脚眺望着外面,似乎在搜寻什么人。当看到大旗下面骑马观战的吴三桂时,他双手合拢成喇叭状,高声喊话:“吴总兵,可否暂时休战,咱们谈谈?” 2/24 23:21:43|51135213 第七百五十二章 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夏天南喊话的声音在嘈杂的喊杀声中显得很微弱,传到对面时已经若有若无,不过吴三桂还是敏锐地捕捉到了关键字眼。他看了看僵持不下的局面,犹豫了片刻,举起手掌下令:“让他们撤下来,暂时休战。” 关宁军士兵潮水般退了下来,留下了满地的尸体和伤兵,墙上的“新兵”则严阵以待,防备对手的下一次进攻。 吴三桂策马上前几步,确定在火铳的有效射程之外,然后大声说:“平南侯……哦,今日应该敕封完成了,该称呼平国公了,请问有何指教?” 夏天南指了指墙下呻吟的伤兵,大方地说:“咱们谈之前,我允许你抬走你的伤兵。” 吴三桂想了想,这一点似乎对自己有利,也看不出什么阴谋,便让部下去救治伤兵。这些伤兵能不能救过来另说,但是当着部下的面不救的话,会让其余人寒心,队伍就不好带了。 耐心等待对方抬走几百伤员后,夏天南好整以暇地问:“吴总兵率大军乘兴而来,本以为可以一举拿下我,好向皇帝邀功请赏,却不料是块硬骨头。吴总兵现在是不是满腹疑惑,百思不得其解?” 吴三桂咳嗽两声,想问却开不了口。他的确一肚子问号,原本应该毫无抵抗的行动怎么就变成了两军对垒?这些京营新兵怎么愿意冒着株连九族的风险为夏天南效力,还这么能打? 夏天南继续说:“其中细节说来话长,只怕你也懒得听,我就捡最重要的说吧。简单来说,你和杨嗣昌、皇帝设计的这个局,被我全盘掌握,而军营里的这一万新兵,其实是我的第一军掉了包,来了个狸猫换太子,真正的新兵换上琼海军的军服已经随大军出城了。” 吴三桂闻言懊恼不已,恨恨地把马鞭摔在了地上。自以为天衣无缝,没想到全部落在人家的算计中,看来今日是讨不了好了。 “吴总兵,如果你识时务,协助我破城击溃李自成后乖乖退回宁远,我也不会亏待你,毕竟抵御鞑子需要人手,关宁军是我琼海军不错的助力。可是你太过贪婪,妄图一步登天,葬送了自己的大好前程,这也怨不得别人。”夏天南说,“不过念在你我曾经并肩作战过的份上,我再给你一次机会:放弃抵抗,把这两万骑兵交给我改编,仕途就不要指望了,我允你回辽东做个富家翁,或者你觉得辽东苦寒,去江南也行,你的家财我一文不要。” “成王败寇,你占了上风怎么说都有理,吴某也无话可说。”吴三桂阴着脸回答,“可是让我乖乖地放弃兵权,做个让你可以随意宰割的平头百姓,只怕是痴人说梦吧?我固然很难攻进军营,可是两万铁骑撒开腿跑,你难道追得上?回到辽东,有十几万边军镇守,你又能奈我何?” “我不打无把握之战,既然这么说,就有十足的把握。”夏天南微笑道,“不信你听,身后是不是有什么动静?” 吴三桂一凛,回头看了看。身后是乌压压的骑兵,更远处是宽阔的大街,因为发生了战事,百姓都躲了起来,街上静悄悄地没有一个人影。 他正想嘲笑对方故弄玄虚时,却隐约听到远端传来了脚步声。他扣了扣耳朵,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转头问左右:“你们听见什么动静没有?” 几名心腹部将疑惑地侧耳倾听,其中一个还下马趴在地上听。片刻之后,几人先后说:“镇台,属下好像听见了脚步声。”趴地上那个一跃而起,惊疑不定,“是大队人马,全都是步军,没有马军,少说也是两三万……” 吴三桂心里一惊,手里的马刀差点脱手掉在地上,回头盯着夏天南:“你还埋伏了后手?” 夏天南轻蔑一笑:“你以为所谓皇太极犯边的消息能骗到我,真把大军派往宁远了?实话告诉你,鞑子的一举一动都在我的掌握之中,朝廷的消息远没有我准确。现在多尔衮的正白旗、豪格的正蓝旗几万大军都被我拖在旅顺口、金州一带,豪格还受了重伤,皇太极正焦头烂额,又哪来的精力大举南下?我的大军昨天不过是出城做了个样子,今天算准时间杀个回马枪。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吴三桂有些发晕,坐在马背上摇摇欲坠,心想:城门防务都被琼海军接管,自然是想出城就出,想进城就进,难怪大军返回的消息自己一点都得不到…… 夏天南遥指北面,大声说:“吴三桂,我四万大军,加一个独立炮兵团,从阜成门大街、德胜门大街两边往这边推进,你已经无路可走。如果你再执迷不悟,要把这两万关宁军拉下水给你陪葬,我也不会心慈手软。今日我就以一万两千人加上军营做砧板,以四万人为刀斧,将你在这军营前斩为齑粉!” 这话一出,关宁军所有人都慌了。从欺负两千人到落入四五万大军的夹击,这落差太大,弄不好都要葬身于此。他们纷纷把目光投向吴三桂,期待主帅服软。 可是吴三桂年少成名,曾经得到先帝“勇冠三军”评价,心高气傲,又如何甘愿这么轻易低头?更何况,没有了兵权之后,以双方结下的梁子,只怕想做个富家翁也是妄想。不到山穷水尽的那一步,他怎么可能俯首就戮。 犹豫中,远处已经出现了大军的身影。整齐的队列像一堵墙一样往这边压过来,前端是如林的刺刀,折射着耀眼的白光,看上去让人格外压抑。关宁军全是骑兵,经验丰富,知道在这样相对狭窄的空间,面对严密的步兵阵列,骑兵的优势全部被消弭,说是九死一生的局面也不为过。 似乎这样还不足以震慑关宁军,琼海军在两千步之外停下,阵列分开,一门门山地炮被士兵们从后方推了上来,在前方一字排开,黑黝黝的炮口全部对准了惶恐不已的关宁军。 第七百五十三章 入宫算账 大炮一架出来,关宁军的气势就彻底被压下去了。前面是难以啃下的军营,后方是两倍数量的大军,还有大炮加持,左右无路可走,怎么看都是个死局。 大军无心恋战,可是主帅却迟迟下不了决心。吴三桂几乎把刀柄攥出了水,额头青筋暴露,心里斗争十分激烈,就是开不了口服软求饶。敌强我弱,双方又颇有过节,这种状况下屈服,别说前程仕途化为泡影,性命能不能保住都很难说。 夏天南见吴三桂始终不愿低头,冷哼一声,合围之势已成,不妨再扶上马送一程。 他高声喊道:“关宁军的将士们听着,你们参与到这件事中来并非本愿,只不过吃饷当兵、服从军命罢了。我恩怨分明,只究首恶,其余人既往不咎。只要你们把吴三桂绑了交给我,我保证你们毫发无损。” 一听还有出路,关宁军从将到兵都打起了精神,全都眼神炯炯地死盯着吴三桂,如同看着猎物的野兽一般。 吴三桂先是吓了一跳,接着勃然大怒,举起马刀呵斥道:“怎么,姓夏的两句话就把你们忽悠了?别忘了你们吃谁的饷,给谁当兵。跟着我吃香的喝辣的,一有风吹草动就想吃里扒外,勾结外人害我?” 周围的人沉默了一会,一个将领低声说:“镇台,兄弟们给你卖命不错,论打仗大伙儿都不含糊,但没人愿意把性命当儿戏,明知是条死路还往前走。再说了,归根到底,这饷还是朝廷给的,咱们是给朝廷当兵……” 见左右都默不作声,显然是默认了这名将领的话,吴三桂心中绝望,手腕开始颤抖,缓缓举起了马刀,冷笑道:“我花了这么多银子,居然养了一群白眼狼。平时镇台将军叫得亲热,一有事就翻脸,连条看门狗都不如。” 这话很难听,可是没有人反驳,毕竟在他手下当兵这么久,积威犹在。就在众人低头不语之际,吴三桂忽然发难,挥刀砍翻了刚才说话的将领,大吼道:“先拉你这个白眼狼垫背!” 事发突然,所有人都没有料到吴三桂会暴起伤人,猝不及防之下,慌忙散开。 吴三桂心中的怨气全都发泄在这些部下身上,挥刀追砍,很快又有两人被他砍中落马。 这边关宁军将帅不合,起了内讧,那边琼海军可没有耐心慢慢等待,独立炮兵团拉出几十门山地炮小试牛刀,在极短的时间内架设完毕,完成了发射准备。见对手没有投降的表示,炮兵指挥官下达了开炮的命令。 “轰轰轰……” 隆隆的炮声中,数十枚炮弹呼啸着砸向关宁军阵中。在炮弹的强大动能前,平时不可一世的关宁铁骑和廉价的步兵没有任何区别,炮弹砸穿了一个又一个关宁军的躯体,连带着不少战马也被砸中,伴随着惨叫声和战马的嘶鸣声,骑士们纷纷坠马,战马庞大的躯体也轰然倒地,掀起漫天灰尘。 “琼海军开炮了!”有将领反应过来,拔出了马刀,“把镇台……吴三桂拿下,捆了交给平国公,咱们才有一线生机。” 炮击成了压垮关宁军的最后一根稻草,将领们推翻了心里最后一道节操的防线,一拥而上,用刀背砍、掉转刀柄砸,将困兽犹斗的吴三桂砸落马下。 士兵们轰然上前,七手八脚将吴三桂捆成了一个粽子。 “你们这些白眼狼,不得好死……”吴三桂的话还没说完,就有人将一块破布塞进了他的嘴里,只能发出‘呜呜呜’的声音。 将领们如获至宝,抬着吴三桂来到军营墙下,高举过头,大声说:“吴三桂已经束手就擒,请国公下令停止开炮,放咱们一条生路。” 为了安全,夏天南没有将头探出墙外,免得对方使诈,万一一支冷箭飞过来,后悔都来不及。杨由基趴在墙边看了一会,回头禀报:“将军,是吴三桂没错。” “好,下去几个人把吴三桂弄上来,另外发旗号,命令对面停火。” 杨由基派了几个人跳下墙,把吴三桂腰间系上一根粗绳,然后从墙上拉上去。吴三桂被吊到外墙中间时,炮兵阵地收到旗号,停止了开炮。 吴三桂被拖曳到了墙上通道丢在地面上,夏天南暂时无暇顾及他,对群龙无首的关宁军喊话:“首恶俯首,胁从不论,我说话算话。你们全部下马,丢掉兵刃等待我的人过来接收、改编。” 本来满心欢喜以为逃出生天的关宁军个个目瞪口呆。有人忍不住问:“平国公不是说放咱们一条生路吗?现在吴三桂已经交给你了,怎么还要为难我们?” “没错啊,不杀你们,但没说放你们回宁远啊。”夏天南说,“反正都是吃饷当兵,我琼海军骑兵缺口很大,留下来不比宁远差。” 关宁军众人面面相觑,犹豫片刻,最终还是选择了妥协。在大炮和刺刀的监视下,两万骑兵纷纷下马,抛掉兵刃,“叮当当啷”的声音不绝于耳,这支骑兵精锐终究还是落入了夏天南手中。 一场声势浩大的兵变就这样结束了。夏天南留下部分人手打扫战场、接收俘虏,然后带着五花大绑的杨嗣昌、吴三桂进宫。 他自己亲自进宫找幕后的始作俑者算账,舆论攻势也没有拉下。所有能骑马的传令兵临时充任宣传队,奔驰在四九城的大街小巷,重复呼喊着一番话。 “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太子尚未举行登基大典,就迫不及待屠戮功臣,欲擒杀平南侯。所幸平南侯福大命大,挫败了这场兵变。现在他入宫找太子讨个说法,且看如何答复,世间究竟有无公理正义,请京城百姓拭目以待。” 喊杀声和炮声早已惊动了百姓,只不过经历过流寇劫难侯,他们都学乖了,闭门不出,躲避战火。听到这番话之后,躲在门后的百姓们纷纷嘀咕起来。 “好不容易有个堪比戚爷爷的大将,小皇帝却要自毁长城,这是做什么孽啊?” “这么折腾,吃亏的终究是咱们平民百姓。” “要是太子不承认错了,和平南侯干起来,神仙打架,咱们凡人要遭殃啊,还是早点收拾细软,出城避祸吧!” 第七百五十四章 死后哪管洪水滔天 杨嗣昌、吴三桂被俘,关宁军投降,京营也都是换了皮的琼海军,京城已经无人能够抵挡夏天南的步伐。 玄武门。 面对蜂拥而来的琼海军士兵,禁卫军士知趣地避让,问都没有问一句。经过上一次的教训,他们都知道皇宫对这位新鲜出炉的平国公而言,就像自己后院一样,想进就进,想出就出,凭他们这些人挡是挡不住的,反而会自取其辱,不如大大方方让出路来。更何况,南城炮声震天,肯定是发生了大事,这些琼海军士兵不少人身上还沾染了鲜血,也不知是自己还是别人的,多半是干完仗之后过来的,如果这时候上去阻挡,受辱还是其次,一刀被砍了才叫冤。 夏天南也没有让大军全部跟进皇宫,他让人守住各处宫门,自己只带了近卫营和特战队的人进宫。皇宫里除了太监就是宫女,为数不多的大汉将军也都是中看不中用的摆设,根本没有反抗之力。 路上的太监和宫女大多认识这位大权在握的平国公,纷纷避让,夏天南一路毫无阻碍地到达了慈庆宫外。全副武装的士兵把慈庆宫围得水泄不通,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去。 门口的小太监是从小和朱慈长大的伴伴,还算忠心,麻着胆子挡在路中央,颤抖着问:“平国公有何事?待我通报皇爷……” “滚开!”夏天南一脚将他踹在地上滚了几个圈,大踏步走进了殿内,杨由基带着人护卫两侧跟了进去。 殿内,朱慈脸色惨白看着夏天南,嗫嚅了几句,可是没听清说什么。 “陛下,还没举行登基大典,就急着屠戮功臣,是不是太心急了一点?”夏天南找了张凳子坐下,翘着二郎腿问。 朱慈知道这个点应该会发生什么事如果一切顺利,杨嗣昌和吴三桂应该把夏天南五花大绑送到他面前邀功,而夏天南安然无恙地出现在这里,说明杨嗣昌、吴三桂已经失手只是没有看到这两个人之前,他还有一丝侥幸心理。 “咳咳,这个……爱卿,朕不明白你在说什么?这时候你不是应该在京营接受敕封吗?” 只要杨嗣昌和吴三桂死在混乱当中,死无对证,自己或许能从这件事中抽身,朱慈心想。 “呵呵,是否有担当,是一个上位者最基本的素质。如果到了这时候陛下还要撇清关系,只会让臣更加看轻了你。”夏天南悠悠地说,“臣做事一向考虑周全,来找陛下讨说法,自然不会空口白牙而来。” 他头也不回地下令:“来人,把两位大人带上来。” 绑得像粽子一般的杨嗣昌和吴三桂被扔麻袋一样丢在地上,夏天南示意将他们嘴上的破布取下。 杨嗣昌“哇”的一声嚎哭起来,一个年过半百的人,哭得眼泪鼻涕齐流,不知道是因为败在夏天南这位夙敌的手下,还是没有完成皇帝的计划。 “陛下,臣死罪,办砸了差使,事情功亏一篑。请赐臣一死!” 吴三桂却铁青着脸,一声不吭。 朱慈脸上的肌肉都颤抖起来,哆嗦着伸出手想去捂杨嗣昌的嘴,当着夏天南的面却不敢,手伸到一半又缩了回来。心里惶恐到了极点:这下完了,想否认都不行了。你个杨嗣昌,既然办砸了差使,把这事扛下来不行吗?非得把朕也拖下水。 夏天南看着朱慈,摇了摇头,痛心疾首地说:“陛下,臣花了这么多心思,把你从李自成手中救了出来,扶你上皇位,可不是打算洗干净脖子让你宰的。先帝糊涂,受了杨嗣昌的蛊惑,想要除掉我,想不到你也如此。泱泱大明,作为天下之主,就没有这点容人之量吗?” 朱慈缩了缩脖子,小声说:“可是你把权力都夺了去,叫朕只做个牵线木偶,如何甘心?” 夏天南站了起来,足足比还未成年的朱慈高了一个头还多。他居高临下俯视着这位少年天子,说:“非常时期,行非常之事。如果不是我出手,大明险些亡国灭种,不是毁在李自成手里,就是被皇太极窃取了江山。放眼天下,除了我,还有谁能力挽狂澜,西镇流寇、北征鞑虏?如果不把大权掌握在手中,甩开一切掣肘,又如何能铲除强敌?我既不想做毛文龙,也不想做袁崇焕。” 他来回踱步,继续说:“朱家的皇位是我保住的,就算做个牵线木偶又何妨?你若是聪明,就应该学学万历、天启,而不是学你的父皇,妄图把一切都抓在手中。万历二十八年不上朝,不郊、不庙、不朝、不见、不批、不讲,可谓做到了极致,可是朝政还是照常运转,国库也能维持,还完成了宁夏、朝鲜、播州三次巩固国本的战役;天启躲在宫里安心做木匠,听起来荒诞,可是他在位期间,努尔哈赤过不了山海关,西北也没有流寇之祸,天下还算稳定。到了你父皇手里之后呢?他大权独揽、刚愎自用,时局日益糜烂,鞑子数次入寇,流寇越剿越多,国库空得能跑老鼠!” 朱慈愣了愣,然后脸涨得通红,捏起拳头反驳:“完全是无稽之谈!天子勤政难道是坏事?荒谬,真是荒谬!” 夏天南停止踱步,盯着他说:“你还小,这其中的道理需要慢慢领会。不过你没有这个机会了。原本我想让你安心做个逍遥皇帝,天下的烂摊子我来收拾。我想做曹操,你偏要让我做赵匡胤,这可是你逼我的?” 朱慈吓了一大跳,期期艾艾地问:“你……难道你想弑君篡位?” 夏天南递了个眼色,杨由基取出一根白绫递过来。 “好歹君臣一场,我就不动刀兵了。陛下,请自行了断吧!你自缢谢罪后,臣再给你补一道罪己诏,至少留个全尸,还能进皇陵下葬。” “不,不要。”朱慈面如死灰,连连后退,头摇的像拨浪鼓一般。 杨嗣昌大喝:“奸佞,休得放肆,居然要在东宫逼死君主,你想遗臭万年吗?” 夏天南轻蔑地看了他一眼:“成王败寇,大权在手,谁又敢说我不是。至于死后,哪管他洪水滔天?” 2/27 23:25:04|51302018 第七百五十五章 预言与请求 朱慈不停地后退,杨由基举着白绫步步紧逼。杨嗣昌虽然破口大骂,但是被五花大绑,什么也做不了,吴三桂似乎事不关己,什么话都不说,后来干脆闭上了眼睛。眼看朱慈“自缢谢罪”的命运无法改变了。 这时门口传来一阵喧哗声,有士兵大喝:“站住,任何人不得入内!”接着枪械刺刀的碰撞声响起。 殿内的人都停下了动作,回头望着门口。这个时候,还有谁敢冲过琼海军的封锁闯入这死地呢? 一个窈窕的身影闪身进殿,身后数名士兵挺着刺刀追了上来。众人定睛一看,居然是坤兴公主朱! 朱慈宛如看到了救星,不管不顾地扑了上去,半跪在地上保住了朱的小腿,嚎啕大哭:“皇姐救我!平国公要弑君篡位!” 跟在后面的士兵不安地解释:“将军,公主非要闯进来,我们又不敢伤她……”琼海军上下都知道这位公主和夏天南的渊源极深,在京营炮击事件中,救了夏天南的命,这件事也是人尽皆知。在没有得到命令的情况下,士兵们都不敢伤害她。 夏天南摆了摆手:“你们没有做错,出去吧,这里我来处置。” 他看着横眉冷对的朱,略微有些头疼。这位公主是皇室子弟中他唯一一个不想伤害的人,这当口掺和进来,事情就没有刚才那么好办了。 朱接下来的举动却出人意料,她没有第一时间呵斥夏天南这个“奸佞之臣”,而是高高扬起右手,给了朱慈一记响亮的耳光。 “啪”的一声,这记耳光不仅打懵了朱慈,所有人都呆住了,这是唱得哪出? 朱慈捂住左脸,呆呆地问:“皇姐,奸佞逼宫,要对付的人在那边,你怎么却打我?” 朱恨铁不成钢地地说:“谁让你把我的话当做耳边风?我早就跟你说过,大明的烂摊子要交给能人处置,你小小年纪,收拾不了这样的局面。平国公有这样的魄力和能力,是可以让大明中兴的股肱之臣,你却要自毁长城,落到这样的境地,难道不该打吗?” 杨嗣昌忍不住说:“公主殿下明见:夏天南这厮包藏祸心,逼宫弑君是图谋已久,现在不过是找到了一个好借口而已,可莫要被他的言行欺骗了……” “你住口!”朱指着他说,“先帝在位时,是你煽动他对付平国公,让有功之臣差点死在炮口下,导致兵困皇城,差点酿成大祸;现在我弟弟即位,你又故技重施,终于把事情败坏到无可挽救的地步。有你这样的大臣,是朝廷的不幸,是朱家的不幸!” 杨嗣昌脸都白了。他不怕死在夏天南的刀下,反倒认为这是可以让自己名垂千古的机会。可是听到公主这样句句诛心的评价,他的心理防线开始动摇了。如果背负这样的口碑名声死去,他做的一切都没有了意义。 一旁的夏天南终于开口了。他咳嗽两声,斟词酌句地说:“公主,虽然我们有交情,但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不可能因为你和你的好弟弟演一出苦肉戏,就会终止的……” 朱冷静地说:“人为刀殂,我为鱼肉,我也没有天真到这样的地步,三言两语就能阻止你的大军。不过看在以往的情分上,能不能借一步说话?等谈完之后,你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便是把我一起杀了也毫无怨言。” 夏天南盯着她的眼睛,想从眼神中判断她的动机和目的。只见对方的眼神清澈,没有丝毫杂质,看不到害怕,也看不到祈求,脸上表情不卑不亢。 朱慈、杨由基等人都屏声静气,等待夏天南开口作出决定。前者希望保住性命,后者则希望将军不要有妇人之仁,半途而废。慈庆宫的空气仿佛凝滞了一般,静得能听到每人的心跳。 良久,夏天南叹了一口气,说道:“好吧,我答应你。” 朱伸手朝殿外一指,“请。” 慈庆宫外,两人走到一座假山旁站定。杨由基带着人在五十步之外监视,他偷偷地取下了背上的强弓,将一根箭矢握在左手,随时可以射出。虽然公主只是一个弱不禁风的少女,而且手无寸铁,可是小心驶得万年船,将军承载了琼海军数十万军民的期望,不能出任何意外。 夏天南对朱说:“有什么话,就都说出来吧。” 朱看着他,心平气和地问:“你从一开始,就打算当皇帝,推翻大明,取而代之吗?” 夏天南仔细想了想,摇了摇头:“倒不是非坐上那张龙椅不可。只要不是你父皇这样刚愎性烈的帝王在位,换做一个听话的皇帝,不干涉我的作为,我也可以让大明继续存续下去。” “那么,你究竟想有一番怎样的作为?” “这个嘛……”夏天南抬头看着北方,悠悠地说,“有些前因后果虽然不能对你明言,但我可以告诉你:如果没有我的出现,李自成必定会终结大明王朝,北方的满清必定会占据江山改朝换代,整个华夏大地会陷入几百年的黑暗。汉人会被迫剃头留一条猪尾巴辫子,口称奴才,跪服于满清贵族的脚下,文化思想都会受到桎梏,数百年后,国人会被当年的蛮夷洋人欺凌,成为低人一等的贱民。我不希望我的子孙留着猪尾巴给满人做奴才,也不希望这个泱泱大国被蛮夷踩在脚下,所以,我要改变汉人的命运,而在这个过程中,不希望受到任何人的掣肘。这么说,你能明白吗?” 朱眼睛忽闪忽闪,露出了一丝异样的情绪。她轻轻地说:“虽然我不太明白你的话,也不知道你凭什么能够断定几百年后的事情,但是直觉告诉我,你是对的。” 夏天南看着她,等待下文。 朱继续说:“我阻止不了你,只有一个请求,答不答应由你决定:在我有生之年,不要让大明灭亡,至于权力在谁手中,我并不关心。只要我死前没有看到大明数百年国祚葬送在我这一辈人手中,作为朱家的后人,就已经知足了。” 第七百五十六章 一问定君王 朱提出的要求让夏天南有些意外。他沉吟道:“虽然你的态度让我很意外,但是你的好弟弟想置我于死地,我不可能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且不说我有没有这种唾面自干的肚量,政治斗争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我和他是不可能共存了……” 这话的意思很明白,有他没我,有我没他。在权力的争夺面前,一对撕破了脸的君臣确实没法和平相处下去。 朱冷静地回答:“我来慈庆宫的路上已经想到了这个问题。为了皇位,父子兄弟都可以相残,又何况君臣?你的心情,我能理解……” “那么公主的意思是?” “父皇留下的血脉可不止太子一人……”朱眼神中露出了一丝决绝,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才说出这句话。 夏天南倒被吓了一跳,他直勾勾地盯着对方,不敢置信地问:“你想废了太子,自己做武则天?”脑子里急速转了起来,先不说女子做皇帝在大明能否实现,朱要是坐到了那个位置上,自己的很多手段就不忍心施展,反倒束缚了自己的手脚,这绝非良策。 “你想哪去了?”朱嗔怪道,“不是还有永王和定王吗?” 夏天南拍了拍脑勺:“真是灯下黑,忘记了这两个小王爷。” 他仔细想了想,觉得可行,朱的提议打开了他的思路。朱慈是不可能留在皇帝的位置上了,而有了这个反面教材,永王和定王无论谁当皇帝都不敢造次,控制起来轻松的多。对于自己而言,控制一个傀儡皇帝仍然是性价比较高的办法。毕竟逼死皇帝,自己黄袍加身,并不是这个阶段最好的选择,好不容易营造出来君弱臣强的政治环境就要功亏一篑,而且要面对朝堂明里暗里的反对,以及全国各地忠于朱明“仁义之士”可能的武装暴动,又哪来的精力对付外敌? 他想通其中关节以后,击掌叫好:“不错,就按公主说的办。” 朱并没有显得太高兴,静静地问:“太子呢,你打算如何处置?” 夏天南想了想,既然朱提出了可行的替代方案,那么朱慈也不是非死不可。这家伙在准皇帝的位置尚且奈何不了自己,又何况被剥夺了身份和权力之后? 他微微一笑:“都由公主殿下做主便是。不过臣建议太子主动放弃皇位,禅位于永定二王其中一个。只要他愿意配合,便可以以皇子的身份由宫中赡养终老,您觉得如何?” 朱叹了口气,这也是朱慈最好的结局了。她心中默念:弟弟,姐姐只能帮你到这了。 她对夏天南说:“既然如此,我就去说服太子禅位,还请平国公信守承诺,勿害其性命。” 夏天南闪开一条道让她通过,口中说:“那是自然,臣也并非穷凶极恶之徒,若非被逼到无路可走,也不会行此大逆不道之事。” 对于这句话后半部分,朱只当做听了个笑话,没有接茬。对方可不是什么善男信女,这话只能骗骗小孩,如果不是自己及时赶到,并提出了解决办法,只怕朱慈的尸体已经凉了。 她经过夏天南身边,径直往慈庆宫走去。 夏天南慢慢跟在后面,到了殿门口停下,招了招手,示意杨由基把己方的人都叫出来,在殿外等候。 过了一会儿,殿内隐约传来朱慈的咆哮声。 “不,朕不答应!朕是天子,为什么要听一个臣子的摆布?” 朱的声音很小,在外面听不到。夏天南等人只听到朱慈反复喊叫,显然对自己姐姐的提议非常抗拒。 夏天南决心搭把手,帮朱慈下这个决心。他走近两步,在殿门处喊话:“公主殿下,臣的耐心有限,再等一盏茶的功夫,如果还没有商量出结果,臣就要用自己的方式来解决问题了。要么我让人送一丈白绫进去,要么放把火,来个火烧慈庆宫!到时候请公主及时出殿,免得殃及无辜。” 里面杨嗣昌又惊又怒的声音传来:“夏天南,你敢在皇宫放火?” 夏天南嗤笑一声:“这有何不敢?宫里面房子这么多,管事的宫女太监粗心疏忽,不小心走了水,太正常不过了,到时候处死一个两个宫女或者太监顶罪就行。” 这话一出,里面陷入了沉默。 过了一会,朱走了出来,脸上满是疲惫。她轻轻地说:“太子已经答应了……” 夏天南点点头:“辛苦公主了。请回寿宁宫休息,余下的事交给臣来办。” 等朱走后,夏天南吩咐左右:“把杨嗣昌和吴三桂带出来,先关押起来。派人盯住太子,一日三餐、坐卧起居都要看住。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进出慈庆宫。其余人跟我去内阁,礼部的官员也都召集过来,然后把永王、定王一并带过来,我要商议禅位之事。” 半个时辰后,被近卫营士兵团团围住的内阁之中,所有大学士和礼部官员惶恐地站立,等待夏天南的决定。 夏天南看着比朱慈小一两岁的两个少年,慢条斯理地问:“永王和定王是吧?臣有个问题想问二位。三国后期,蜀汉的刘禅和魏国的曹丕,是风格迥异的两位君主,不知道二位如何评价,或者假设一下,易地而处,你们希望成为哪位君主?” 永王还不知道慈庆宫发生的一切,他只是本能的厌恶眼前的这种氛围战战兢兢的官员、高高在上的权臣以及皇子尊严荡然无存的感觉毫不犹豫地回答:“若本王选,肯定是曹丕了。他即位之后,削藩集权、妇人不得预、后族之家不得当辅政之任,又不得横受茅土之爵,大权在握,统一了三国,大丈夫当如是!” 定王年纪更小,但是性格谨慎地多,他小心回答:“本王选刘禅。皇帝是个辛苦差使,有诸葛亮这样的丞相主政,什么事都不用操心,最好不过了。” “好!”夏天南鼓掌叫好,然后指着定王说,“就是你了。三日后皇帝禅位,你就是下一任的一国之君!” 第七百五十七章 终结篇 崇祯十年二月,即位不到一个月的太子朱慈主动禅位给弟弟定王,年号依然是夏天南定下的永历,自己则变成了一个普通的皇子,而且终身没有踏出慈庆宫方圆一里的范围。杨嗣昌和吴三桂则以“矫诏”并且擅自残害同僚的罪名被处斩,帮助朱慈顶了罪,两万关宁铁骑被收编,与山东的骑兵合并,组成了一支三万人左右的精锐骑兵。 辽东军阀集团的话事人祖大寿则接到了京城的命令,让他进京面圣,并“高升”为五军都督府左都督,同时协理京营戎政。放在以往,这种“杯酒释兵权”的套路绝不会让祖大寿上钩,可是当吴三桂被处斩的消息传回来后,加上琼海军宣称即将北上宁远“演习”,面对重重压力,祖大寿终于在夏天南派出的秘使威逼利诱下放弃了军权,去京城养老。接替辽东总兵官和征辽前锋将军的人选则是在辽南立下赫赫战功的孛日帖赤那,也就是前琼海军陆战队指挥官慕容龙城。接替陆战队指挥权的则是副手博尔忽。 永历皇帝继承大统后,颁布圣旨,在京城修建“征虏大将军府”,规定全事和重大政治决定都要通过大将军的决定才能施行。永历元年之后,大将军府成了明王朝实际上的权力中心,与日本的幕府有异曲同工之妙。夏天南通过这种“和平演变”的方式掌握了大权,却没有引起全国太大的反弹。 琼海军成了将军府直属部队,将驻地移到了天津卫,并且继续扩充,达到了八万人,并保持了将近五万人的预备役部队。由于大将军府决定今后的对外战争都交给琼海军承担,所以几大边镇的军队,除了关宁军是按照琼海军的方式改编外,其余边镇都进行了兵员清理,裁撤冗员、削减空饷名额,缩减了军队规模,据实拨付粮饷,一定程度上减轻了中央财政负担。 因为荷兰东印度公司的屈服、西班牙势力的衰退,南面海疆没有了强大的对手,海军仅在琼州保持了一支常备舰队守住南海门户,其余战舰都调到了渤海湾,配合扩编后的陆战队,以旅顺口、皮岛为据点,以登莱为后方基地,掌握了辽南半岛的控制权,保持对满清的压力。面对辽南能够威胁后方腹心之地的“钉子”,以及重新改编后更具攻击性的关宁军,皇太极不敢轻举妄动,接下来的两三年都不敢发动大规模的军事攻击,几次对宁锦防线和辽南的试探性进攻都被轻而易举化解。以往那种绕过长城,在内陆如入无人之境的现象一去不复返。 遏制住满清的南下后,夏天南腾出手来收拾国内局面。扩编后的第二军和第三军共计五万多人挺进西北,第一军则留在北直隶作为守卫京城的卫戍部队。五省总督洪承畴成了剿寇总顾问,负责调度原有的官兵协助琼海军作战。 为了支撑全国的军事行动,在台湾开发立下大功的朱大典被调回,任命为两江总督,负责整个江南地区及江西、河南的军政事务,兼理粮饷和两淮盐政。跟随他返回内陆的,还有台湾垦荒历练出来的一万多屯丁。朱大典接到的指令,是对江南这个富庶之地进行清丈隐田,一劳永逸地解决明末财政问题,实现赋役均平。 轰轰烈烈的清丈隐田全面铺开,触犯了很多勋贵、豪绅、官宦的利益,明里暗里的抵制层出不穷。宗室勋贵公开抵抗清丈,官员、豪绅暗中贿赂办事人员,并将余粮隐藏,并串联沟通,喊出了“不纳粒米与朝廷”的口号,企图以整个江南拒绝缴纳粮赋的办法施加压力,让清丈流产。 大将军府的应对办法是从台湾、琼州调集数十万石粮食海运入京,弥补江南没有及时缴纳上解粮赋的亏空,并针对性发出了“宁远不征江南一粒米,也要清丈到底”的强音。有了这样的底气,朱大典在夏天南的授意下对江南的特权阶层进行了“史上最严酷的打击”。参与抵制的勋贵们被永历皇帝下旨或贬为庶人,或被削夺宗禄;涉及到的官员一律免职;豪绅则抄查家产,“锁拿治罪”。 铁腕政策让清丈隐田得以顺利进行,比张居正时代的改革更为成功,根据新编的鱼鳞图册,江南地区新增的田亩达到了三万万亩(3亿亩),大明捉襟见肘的赋税境一夜之间就解决了。 有了充足的粮饷作为支持,西北的军事行动异常顺利。面对先后击败过两任“闯王”的琼海军,无论是张献忠、罗汝才还是老回回,大小流寇势力都是望风而逃,不敢正面决战。大将军府制定的剿寇策略是“步步为营”,每打下一个地方,就建立屯堡,收拢流民恢复耕种,同时用军事化手段管理流民,形成了类似卫所的屯丁。这样既避免了流民因为食不果腹重新被裹挟作乱,又巩固了当地的防务。即使流寇杀个回马枪,重新流窜回来,在武装起来的屯丁面前也占不到便宜,而且很快会遭到闻讯而来的正规军打击。 在这样的策略面前,流寇的空间被一步步压缩,最终于永历三年初,知名的头目全部被剿杀干净,余下的零星势力则选择了招安,困扰大明王朝十几年的难题被化解。 成功“安内”之后,“攘外”也进入了实质性阶段。大将军府调集八万琼海军、五万预备役部队、整编后的剿寇官兵和九边精兵共计二十余万人,集全国之力,正式拉开了北伐的序幕。 战场选择的主动权掌握在夏天南手中,在过了山海关一路推进并击败了满清的几支偏师之后,皇太极率领八旗精锐,加上蒙古、朝鲜等仆从军共计三十余万人,与北伐大军进行决战。决战的地点很微妙,正是大凌河这个曾让明朝彻底走向衰亡的转折性战役的所在地。 双方投入的军队加上辎重等辅助部队已经超过了百万,投入大大小小的火炮总数超过了两千门,达到了古代战争火炮使用数量的顶峰当然绝大部分火炮都掌握在琼海军手中,由于“三顺王”的覆灭,满清并没有像另外一个时空一样获得相对完整的铸炮技术,装备的火炮比例低的可怜,多数为缴获或者仿制的粗劣货色。 北伐大军有占据压倒优势的火器化部队,作战方式之先进远胜传统的明军和骑射步战为主的满清军队,加上数量可观的骑兵部队辅助,火力强度和机动性兼具,经过几日的惨烈战斗后,付出了伤亡近两万人的代价,歼灭满清十余万精锐,逼得皇太极带领满清贵族仓皇逃回盛京,取得决定性的胜利。 作为最高主帅的夏天南并没有满足这样的战绩,而是继续北上,直接打到了盛京城下。数千门火炮开始了不分昼夜的轰击,威力巨大的臼炮更是让满清焦头烂额。 满清统治阶层的矛盾在强敌的步步紧逼下爆发了,原本对皇太极的强势本就不满的旗主们开始了内讧,战还是和的选择让贵族们分成了两派。内忧外患之下,皇太极身体垮了,重病不起,在大军围城的第十五天死在病榻上。多尔衮临危受命,成了暂时的领袖。 经过令人窒息的讨论后,最终满清统治者选择了求和,并且答应了夏天南提出的屈辱性的条件:1、向大明投降,满清的地盘回归大明版图,2、解除旗丁武装,包括打猎的工具在内,铁器要统一登记备案,隐瞒武器者重罪,并实行连坐;3、每年筛选身体健康的年轻女子迁入关内,关外各旗各牛录,每户不管几兄弟,只能有一人有资格娶妻。 这种另类版本的减丁政策让满清人口逐年减少,加上严格的铁器管制,三五年之后彻底失去了对大明的威胁,从此海清河晏,再无外患。 夏天南依靠大将军府掌握政权,让皇帝彻底成了傀儡,终其一生,没有当皇帝。六十岁时,把大将军之位传给了长子夏华,从此开创了大明版的幕府时代。 完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