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东宫甜宠日常(穿越) 作者:名曰缓缓 这是关于某个东宫太子没有底线地宠爱某个太子妃的甜宠日常。 苏皎月一觉醒来,成了东宫尊贵的太子妃。 据说太子殿下性格冷淡,与太子妃之间更是相敬如宾。苏皎月为此感到欣慰,毕竟她只想每天吃好喝好睡好,两人互不干涉,活的悠闲自在。 只是,谁能告诉她,那位传说中冷若冰霜的太子殿下,怎么会突然对她热情似火,温柔似水? 众宫人: 额,我们也不知道这是个什么套路~ 某太子微微挑眉,慢慢伸出手: 过来,我宠你。 〖食用指南:〗╰☆★☆★☆★☆★☆★☆★☆★☆★☆★☆★☆★☆★☆★☆★☆★☆ ① 本文1v1,结局he。有存稿有更新。 ② 甜甜甜,宠宠宠。宝宝们快来把它承包了吧。 内容标签: 穿越时空 情有独钟 甜文 宫斗 搜索关键字:主角:苏皎月 ┃ 配角:宋景年 ┃ 其它:宫斗甜宠文 ====================================================================== 第①章   苏桃第一次睁眼的时候,喉咙里呛出一口水,水清而甘。      眼眶般大的天,骄阳似火,而后又晕了过去。      第二次惺忪醒来,似有些许年轻女子在她床畔凑作一团,她迷糊着看不清众人的脸,倒像闻有梨花香气不时萦绕帷帐间。      竟不知是她身上的,还是众般女子身上的。      “娘娘醒了!娘娘醒了!”尖细的声音在苏桃耳边放大,由近至远,刺的她皱了皱眉。      然后人声开始嘈杂,门边立着的嬷嬷跪下双手合十道着:“阿弥陀佛,感谢佛祖保佑娘娘平安无事。”      “娘娘。”有宫女倒了水来,轻轻扶起她。      也不知究竟睡了多久,苏桃觉得好些疲乏,借着她的手抿了几口便又想躺下。      宫女慌忙扶住她:“娘娘可别再睡了,今儿个是您禁足除了的日子,得去向皇后娘娘请安才是。”      皇后娘娘?      苏桃突然愣着,她这是醒了,还是尚在梦中,怎的周围人说话都这般奇怪,让人摸不着头脑。      她用力闭上眼,半晌后缓缓睁开,方才发现这房间确有些不同。      浑然古色古香的装饰,屋里正中央放着个黄花梨三弯腿山水纹月牙桌,桌下是堆的整整齐齐的几个栗色五足内卷圆香几,靠墙置着花梨木雕花鸟纹立柜,一旁的青花素狮纽熏炉上盘绕着一圈圈的烟,许是为了透气,锦纹木窗开着,窗前的高几上放了两小盆绯红菖兰。      苏桃忽然说不出话来。      收回视线去看方才喂她喝水的女子,肤胜白雪,脸蛋尖尖,梳着双螺髻,头上插着个玲珑白玉簪,身着浅桃色流云妆花夹袄,下边是翡翠散花百褶裙。双蛾紧皱,对着她一脸的担忧紧张。      “娘娘,瑞香伺候您梳洗罢,您都昏睡几日了,宫里一直没敢报给皇后娘娘,奴婢们整日里担心受怕的,珊瑚偷偷叫了王太医来看,又说您并无大碍,就是昏睡……幸得今日您醒了,不然可叫奴婢们如何是好。”      苏桃听得云里雾里,一些荒唐的念头在心上突突地跳,又不敢确定。她定定神,扫了眼屋里站着的宫女嬷嬷,面色微冷,试探性地道:“我有些乏,你们先下去。”      又想起什么,补充道:“留瑞香在这伺候便是。”      宫女嬷嬷们应声退下,关好了格子门,苏桃干脆坐起身,捏紧了手里的鸳鸯衾,抬眸看向瑞香。      瑞香自幼伴她长大,经她这么一吩咐,心里也有了盘算,估摸着娘娘是有什么体己事嘱咐她,便踱步走近了些。      苏桃压低声说:“我这觉醒来觉着脑袋昏沉的很,有些记不清事。”      瑞香听了就笑,只当她是午后犯起了懒,便道:“娘娘可是想再休息会?”      “我真记不得事。”苏桃摆摆手,很认真地看她,顿了顿道,“就连你,我也记不清。”      瑞香一愣:“娘娘莫不是打趣瑞香……”      话未说完,见她脸上的表情是少有的郑重其事,笑便僵在了唇角,继而担忧道:“娘娘可是因为那梨花酿,奴婢就猜想定是邵选侍在其中下了什么药……”      瑞香越说心里越急,还未等苏桃反应,眼泪便簌簌直掉:“……娘娘这些日子已被皇后娘娘不喜,太子殿下征战在外,东宫上下全靠娘娘一人打理,那邵选侍委实可恨,亏得娘娘如此信赖她。说什么邀娘娘前去喝那梨花酿,害的娘娘突然昏迷不醒,却也不是醉酒的缘故。”      “就这般昏睡了两三天,奴婢们整日里求着盼着,您今日终于醒过来,却记不得事,现下就要去向皇后娘娘请安……”      苏桃听得个大概,瑞香说她是被邵选侍所害,是喝过她的梨花酿才致昏睡二三日不醒,可她记得。      她哪里是昏睡,分明已死之身。      她撞破宋燃与外面小三的奸情,向来淡然如她,决计做不出勾心斗角,撕破脸皮地大吵大闹,仅仅丢下句离婚便落荒而逃,同行的好友怒她不争,一路上把宋燃骂了个狗血淋头,苏桃始终沉默无言。      其实婚姻五年光阴,他们通过相亲初识,双方家长在一堆互相交谈满意,门当户对,俊男俏女,自己心里哪有那么喜欢,不过是合适罢了。      苏桃初见宋燃的时候,他身量很高,穿着短皮夹克,黑色休闲裤,很是休闲的打扮,配上难以挑剔的脸,走在街上吸睛无数,倒也不是父母眼中西装革履的正经青年。      他跟在父母身后,坐下后轻佻地看了她一眼,就那么一瞬,苏桃便觉出,他定也不是那么个容易伺候的人。      结果却让她很是意外,这次见面到最后也没等到他出言反对,没等到他闹出个什么乌龙,耍些痞子气息让双方家长都皱眉不耐。      婚事也便这般定了下来。      苏桃刚开始并不怎么喜欢他,只是她对于婚姻恋爱,态度总有些消极。苏桃长得挺漂亮,求娶她的男人却都是些以貌取人的,今儿个喜欢牡丹,明日又觉得玫瑰也不错。      挑来挑去,自然是花心。      再加上苏桃的父母早早就离异,现在这个继父为了生意上的通融,整日里想着把她早些嫁出去,她就无所谓顺杆爬,权当报答其多年养育之恩。      她与宋燃合适,合适便是,除了宋燃其他人亦可,只不过宋燃出现的凑巧,刚刚好,到后来她对他也有那么点喜欢。      至于她怎么死的,跟宋燃在民政局办好了离婚手续,去银行处理财务的时候遇上劫匪,她正巧从银行出来,被劫匪顺势扯过,以她为饵去威胁保安警察。      效果不佳,一刀封喉。      苏桃到现在都能清楚记得那把凉如冰锥的匕首抵在她脖颈间的触觉,不由得伸手去碰记忆中该有的那条伤疤。五官相通,就算刀在喉间轻轻的一划也能在她耳边轰然放大如雷鸣风啸,她当时甚至听到了鲜血滴在地上的声音。      滴答滴答,声声清晰入耳。      而手指所触之处,并非光滑细腻,反而点点凹凸,再一细碰嘶嘶地痛。      瑞香却以为她想起什么来,以衣袖拭泪:“娘娘,您可是记起了,这伤便是前些日子您自缢留下的,到现在还泛着红。”      自缢?苏桃抬眸:“我为何自缢?”      “是因为太子殿下。”瑞香道,“那日不知您从哪里听来外面官人说的混话,跟奴婢说太子在平乐领军无方,易守的地头带着陈将军一行去攻,时辰又晚,将士们颇有微词,都说太子是为了要早些回宫,故匆匆而战,本是必赢的,竟叫那敌军事先有了防备,再加上地形优势,这一仗竟败了下来,皇上在奉天门发了好大一通火。      太子也受了重伤,您说您在东宫没了颜面,便闹了自缢这一出……”      瑞香说这话时,有些踌躇,当日里都怪她和玉簪去送衣裳,碰巧月嬷嬷又去了皇后娘娘那里,幸得珊瑚发现的早,不然若出了事……      娘娘近来还是越发固执了些。      苏桃虽未做过这事,但此时也能听出其中古怪之处。太子战败受伤,她一人打理东宫,想来是太子妃的名份,不去安抚皇后,镇定人心,反倒先去自溢。      倘若不是这原身愚蠢至极,那便是受了他人的蛊惑。      难怪皇后会对她不喜。      瑞香自知说的含混不清,娘娘未必能明白,便又原原本本地讲了讲东宫里的事,大多是她跟在娘娘身边的见闻。      说了好一阵,苏桃总算摸清了些底细。      她原身的主人叫苏皎月,是当今太后娘娘的侄孙女,父亲是工部尚书苏季明,母亲陈淑尤家中经商,做丝绸生意,富饶一方。      已故的嫡姐苏皎皎嫁与藩王宋如澜,而她同太子宋景年乃指腹为婚,宋景年跟她没多少情分,却对新娶进的邵选侍邵惠然至死不渝。      这次急于回宫,也是因为听闻邵惠然有了喜。      在这一方面,苏皎月倒是跟苏桃一样悲凉。但苏桃上一世由于英年早逝,看开了许多。宋燃一年前出过车祸,那时她对他已有些喜欢,对他的照顾更是尽心尽力,哪曾想等他伤好以后,竟闹了出轨这一出。      她就是因为太逆来顺受,死的时候自己都觉得这一世挺没意思的。      上天许是同情她,因为苏皎月不知何种缘故的死,或是中了毒,或是遭人害,竟给了她再活一次的机会。      “瑞香,你替我更衣。”苏桃下了软榻,新生弥足珍贵,她得珍惜,自然该做的都得做。      瑞香机灵,动作快手巧,给她梳了鬅鬓,又戴了一对白玉耳坠,苏桃扫了眼双螭纹铜镜,竟生生呆住了。      方才见瑞香她已觉如花似月,现在看这镜中人,双眉细长,眼眸弯弯,鼻若琼瑶,唇色如桃,一颦一笑令人仿若身临春色满园,引得莺燕神往。竟是说不出的秀色玉颜,温婉动人。      如此绝色,和宋燃外面的女人竟有七分相似。      当日里她未及细看,今日平心而论,那女人的确是漂亮,至于这太子妃苏皎月,更是美的真真让人自惭形秽。      提步下了白玉阶,原是冬季午后,却日如玉盘,时隐时现浮在云间,难得的好天气,不远处金黄的琉璃瓦搭着朱红的宫墙,无一不暗示着她身处深宫。      她微叹了叹气。      此后再无苏桃,只有太子妃苏皎月。   作者有话要说: 新文,谢谢支持。 本文双穿,架空。 第②章   坤宁宫外      苏皎月差了门口守着的李公公进去通报,方才来的路上瑞香又同她讲了些宫里的规矩,这皇后娘娘午睡只消半个时辰,她们来的当头刚好。      不多时,李公公出来传话,说娘娘吩咐她们进去,苏皎月对着李公公笑了一笑,这才进了门。      屋里很暖和,正中央放着个棠梨色宣德炉,地上铺着浅黄色凤纹毯,踩上去软软的。      苏皎月不敢多看,先行了礼:“儿臣参见母后。”      半晌没有回应。      她仍低着头,跪姿端正,未有丝毫不耐。      皇后坐在玫瑰椅上,捏着茶盖轻扫过白玉杯里的莲心,莲心茶性凉味苦,却对失眠治愈奇佳,她这几日因为太子的事,整夜里极难入睡。      但凡身边她想扶持的人,没一个省心,东宫有难,宫中各方势力顿起,蠢蠢欲动,后宫嫔妃也私下勾结。诸事不顺,脸色也便憔悴好几分。      又晾了皎月许久,皇后终于淡淡道:“起来罢。”      “是,多谢母后。”      跪了很久,苏皎月起身时腿已有些麻,咬咬牙站稳了,就听到皇后说:“这几日可想清楚了?”      苏皎月明白她问的应是自缢那件事,便点点头道:“回母后,儿臣想清楚了,是儿臣糊涂,犯了不该犯的错,让母后失望了。”      皇后手上动作一顿,倒是没料到她终于觉悟了些,想来自缢也让她吃了点痛楚,倒也是件好事。      白玉杯上轻烟缭绕,皇后吩咐婢女遣了杂人下去,让皎月掇了个绣墩坐,抿了几口茶,这才缓缓道:“你可有怪罪母后罚你禁足?”      苏皎月忙道:“儿臣不敢,母后一番苦心,实乃皎月好歹不识。”      皇后叹了口气:“你是皇太后的亲侄女,本宫看着你长大,知你这孩子心性单纯。当初把你指给景年,也是觉得将来你担得起这一国之后。”      茶盖被她搁在桌上,轻烟少了些许,有淡淡苦味溢出杯来。      “那邵惠然,面上看着无害,心眼里的狡诈岂是你能相比的,何况她现在怀了子嗣,若是个男孩,景年对她的宠爱只怕会更甚,现在母后尚能保你,有朝一日等他坐上皇位,有的是法子贬你为妃。”      苏皎月眼眶泛红,低着头不说话,终归是自己看着长大的,皇后还是于心不忍:“你现在打理东宫,母后安排的月嬷嬷在你跟前伺候,她是宫里的老人,跟在本宫身边多年,能指导你一二,你得多听她的话……”      “……有些话本宫不便多说,该信谁不该信谁,心里有个底,宫里的腌臜事,你总该明白着点。”      苏皎月起身行了礼:“多谢母后指点,儿臣记住了。”      “记着便妥。”她近日确实疲顿,精神大有不济,肤色久未打理,在这坤宁宫沉沉压抑之下,更显黯然无光。      苏皎月定定看她,她戴着珍珠翡翠冠,冠上饰鸾凤珊瑚,插金簪一对,着明黄色大衫。神色纵然憔悴,该有的威严气质却不虚。忆起方才她柔声的劝慰,苦口婆心,不由轻声说:“儿臣帮母后揉揉肩吧。”      皇后未说话,微微点了点头,苏皎月便上前尽心伺候着。皇后心里也不甚宽慰,想她算是明白了些她的苦心,但愿今后行事莫要再莽撞了。      ***      苏皎月在坤宁宫待了几个时辰,瑞香在门口候着,见她出来了便将软烟色织锦披风给她披上,又道:“方才出来的急了些,忘给娘娘披着,外边可比不得屋里,娘娘注意身子。”      她点点头,看见瑞香身后还跟着两个宫女,一个穿着鹅黄色藤纹夹袄,梳着双髻低着头;一个穿着松花色圆领小袄,也梳着双髻,看上去年龄极小,似乎刚进宫不久,笑吟吟地看着她。      瑞香会意,颔首指向两人:“玉簪、珊瑚担心娘娘身体,非要闹着跟来。”      苏皎月点头笑了笑,转身看向李公公,又让瑞香拿出准备好的小雕漆盒子,打开是一对小金镯,柔声道:“听闻公公的亲妹妹生了位小公子,前段时间本宫身体不适,没能向公公道喜,今日特地备了点薄礼,还望公公不要嫌弃。”      李公公听了心下一惊,他妹妹生子这事知道的人不多,皇后娘娘近来失势,以前同他交好的朋友都避着他,更别说道贺了。      况且他素来与太子妃并无多大交集,哪曾想人家倒还把他这么号人物的事挂在心上。      想想心里百感交集,他行了行礼:“娘娘折煞奴才了,舍妹一介草民,哪担得起娘娘的赏赐。”      苏皎月示意瑞香把盒子递到他手上,说:“有公公在母后身边尽心尽力地伺候着,本宫感激不尽,如今公公家中有喜,一点心意,公公莫要推辞,且收下吧。”      李公公这才道了谢,缓缓接过。      瑞香跟在苏皎月身侧走着,珊瑚与玉簪并排跟在后面,瑞香轻声道:“娘娘答谢李公公,赏他即可,为何赏他妹妹?奴婢听说他妹妹自从办了满月礼后,公公一直不大高兴。”      苏皎月摇摇头,目色温柔:“适才你说,公公只有这一个妹妹,早年父母双亡,二人相依为命,入宫也是为了更好地照顾她,想来是极爱妹妹的。再者公公也算是宫里的老人了,身上穿戴却一切从简,许是不喜这身外之物……”      “……至于满月礼,近日东宫的事给母后添堵,甚至有人议论太子之位难保,此等境地,谁愿意同他沾上关系?”      瑞香恍然:“娘娘想的周到,是瑞香愚钝了。”      走至御花园,冬日里难免冷了些,园子里人烟寥寥,昨日似乎下过雪,古松挺拔,枝丫被柳絮压着,一树一树。      不远处的梅花开的甚好,其余灌木早早就谢了,但总有能耐得住寒的,在无人注意的墙隅恣意盛开。      瑞香还是怕她冷,帮她捂着手:“娘娘,咱们回宫吧,您大病初愈,别的又冻坏了身子。”      苏皎月站在雪地里瞧着梅花,听到自己轻声问:“邵选侍住哪里?”      瑞香一愣,急急道:“娘娘可莫要同她再交好了。”      苏皎月叹了口气:“你知道我如今记不得事,她待我如何,我总得亲自去看看。”然后拢了拢织锦披风,看向瑞香,“引我去罢。”      邵惠然住在似锦院,瑞香说,这似锦二字是太子亲手所提,寓意她如繁花般美好,让他留恋。      这似锦院建于太子心上,自然比不得一般宫院,点点装饰都是尽了心思的。      苏皎月进了院子,踏上鹅卵石菱形小径,院子里香郁醉人,左右有小小花囿,冬日稍显衰颓。花囿旁有个秋千,似乎有段时间没用了,上面落了些灰。      两个婢女从东稍间出来,见到她便行了礼:“参见娘娘。”      如若不是二人动作过于随意敷衍,苏皎月都几近看不出来,还真以为这些人对她都规规矩矩。      看样子这太子妃,不过徒有虚位。      瑞香先站出来厉声喝道:“你们两个不懂规矩吗!见到娘娘连怎么行礼都不会?是不是得让宫里的嬷嬷们带去好好教教?”      婢女们听到这话才抖上一抖,又端端正正地行了礼,苏皎月便问:“邵选侍在哪里?”      “选侍在暖阁里。”      ***      苏皎月进屋的时候,邵惠然安然倚在贵妃塌上,手里捂着汤婆子,边上两个婢女正给她揉着腿。榻上搭了条绒毯,看着很是暖和,见她来了,邵惠然撑起身粲然一笑:“姐姐来了。”      肤如凝脂,是个美人。      苏皎月回以微笑:“妹妹有了身子,不必多礼,躺着便是。”      “姐姐身体可好些了?”她担忧道,“上次姐姐在这儿晕倒,妹妹心里可吓了好一跳,现在看姐姐无事,总算能放下心来。”      苏皎月自个在圆杌上坐下,说:“劳烦妹妹记挂,已大好了。不过听说瑞香当日冲撞了你,姐姐今日特地带她来赔个不是。”      瑞香闻言规矩地下跪行了礼:“是瑞香莽撞了,请选侍恕罪。”      邵惠然毫不在意地笑道:“姐姐待下人未免太严苛了,一点小事,妹妹哪里会放在心上,自然更不会怪罪于她了。”      苏皎月似笑非笑,这话里夹枪带棒的,也不知是说出来给谁听的。      她侧了身:“还不谢过邵选侍?”      “是,奴婢多谢选侍。”瑞香道完谢,又端端站在苏皎月身后。      邵惠然面上一滞,瞥见苏皎月手边的紫砂壶,顿了顿道:“妹妹有些口渴,姐姐可否帮妹妹倒杯茶。”      苏皎月身形未动。      她身后的宫女自是低头不动。      邵惠然边上两个宫女动作停了一瞬,才又揉起来。      邵惠然脸上还挂着笑,心下微凉了一凉,让苏皎月帮她倒茶一事,此前甚是平常,她顾着自己有孕,几乎唯命是从。再者太子对她的宠爱东宫上下无人不晓,苏皎月待她自然都是讨好。      不然,她也不会在其喝酒酿之际出言激她,以示小小训诫,倒未曾想她竟会因此晕了过去,当日里她实实吓了一跳。      可现在……      “姐姐,可否帮妹妹倒杯茶?”邵惠然自觉她是未听清,便又说了一遍,“妹妹在这榻上躺了一下午,觉得乏力的很,肚里的孩子兴许也是渴了,一直不安分呢。”      苏皎月还是未动。      邵惠然瞧着她那毫无波澜的脸色,隐隐觉出不对,可苏皎月往日太过温顺,今日才醒就到她这来,她不信睡了一觉起来这人的性子就变了。      她顿了顿,正欲开口吩咐婢女,就听见苏皎月出口冷冽:“似锦院的宫女都是怎么做事的!选侍口渴竟不知道倒茶!若本宫今日没来,你们是不是得等着她晕过去才会发现?本宫素日里让你们好好照顾选侍,全当耳旁风吗!”      若说似锦院的宫女们和邵惠然没反应过来,实则连瑞香珊瑚等人都惊住了。      太子妃从未厉声说过话,更别提训斥下人,从未有过。      待恍然过后,揉腿的两个宫女顿时停下动作,朝着苏皎月跪下:“娘娘恕罪,奴婢们一直在伺候选侍,未曾注意……”      “未曾注意?”苏皎月冷笑,声如透骨的寒,“选侍有了身子,让你们多加注意,可是本宫说话管不得用?”      “奴婢们不敢!”两个宫女是真怕了,止不住地叩头。      “姐姐。”邵惠然楚楚唤她,竟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口渴是她所说,无人倒茶也是她之意,苏皎月就着这个名头教训下人,她确实有口难言。      只是没有想到,她如何就敢这样严厉了。      “妹妹莫怕,姐姐既是这东宫之主,定然会为妹妹讨回公道。”苏皎月安慰她,声音极柔,如三月江南轻绵的雨,旋即又冷了脸色,“是该教教这些下人,如何伺候主子。”      两个宫女听了这话,更是发起怵来:“娘娘,奴婢们知错了!娘娘……”      这两个宫女自打她进屋子以来,到现在才叫了几声娘娘。      “瑞香,玉簪。”苏皎月皱了眉,一字一顿,“把这两个宫女带下去,好好罚罚。”      “是。”瑞香,玉簪得了令,就要上来带人,邵惠然再怎么也不能让苏皎月在她面前就教训了身边人,一旦传出去,她在东宫岂不被人耻笑。      “姐姐,这两个宫女再怎么也是似锦院的人,还是交给妹妹处置吧,况且妹妹肚子里怀了太子殿下的孩子,惩戒下人这事,妹妹怕对孩子不利。”   作者有话要说: 欢迎捉虫~ 第③章   这邵惠然确实牙尖嘴利,苏皎月轻轻笑了笑:“妹妹心善,孩子自然得福,可姐姐向来是严苛下人的,话既已出口,今日若不罚了她们去,岂不让下人们觉得,本宫这性子最是软弱的?”      “娘娘饶命!娘娘饶命!”      两个宫女还在求饶,邵惠然倏地愣住,抬眸见她目如秋水,一如往常,但却不受她控制了。      咄咄逼人,气焰嚣张。      说话间,瑞香和玉簪已将那两个宫女带了下去,苏皎月也跟着起了身:“妹妹继续歇着,姐姐明日再来看你。”      说罢带着珊瑚出了似锦院。      珊瑚一路上睁大眼睛看着她,她本来眼睛就大,若在夜里胜似明珠:“娘娘今日真厉害,用文人们的话说,就是含沙射影,以儆效尤。”      “……”苏皎月停下脚步,伸出一指轻戳她的小额头,“词语别滥用。”      她今日来是无心,没想过逞威风。只是自打她醒来,皇后娘娘和瑞香都有意无意地提起邵惠然,字里行间皆是劝她仔细防备。      她晓得自己是如何死的,却不晓得苏皎月是如何死的。总不能这姑娘上吊不成,真真因为一口梨花酒酿竟给呛着了。      她依稀记起她死后不多时,恍若喉间有清流翻涌,再细思那若有似无的梨花香气……不管如何说,这事邵惠然肯定也是占了份的。      正巧天色尚早,便吩咐了瑞香引她去了似锦院。院里来往宫女嬷嬷,动作不情不愿,神色懒懒散散,苏皎月虽然也不大习惯别人对她鞠腰行礼,但宫里乃是非之处,一个不小心,怎么没的都不知道。      若人人都骑在太子妃头上,她离大限也不远了。      苏皎月回了自个儿宫里,就有公公迎上来问:“娘娘,需要传膳了吗?”      来了也半日了,她确实还未吃过东西,被人一问真有些饿了,于是点点头:“传吧。”      端上来的菜她见着就觉得稀奇,有金银肘子,如意卷,五香仔鸽,香酥鸡,红枣银耳羹,莲蓬豆腐,翠玉黄瓜。      低头见苏皎月身姿婀娜,她很是不解。      才动上筷,瑞香和玉簪就回来了,瑞香走到她身边,轻声说:“娘娘,按您的吩咐,奴婢跟那两个宫女说了,是娘娘心善饶了她们,让她们以后做事规矩着点,可别为了一时之利,连主子是谁都分不清。”      苏皎月盯着满桌菜色,眼皮未抬:“她们怎么说?”      “那两个宫女还算机灵,说今后只愿听从娘娘的吩咐,时刻注意着邵选侍的动作。”      “你也注意着。”她咬了口如意卷,味道鲜香,外酥里嫩,“指不定回了似锦院以后,她们又将这话原封不动地说给邵选侍听。”      她不是不知道宫里的生活如履薄冰。      瑞香点点头:“奴婢明白。”      用完膳之后,苏皎月在屋子里走了走消食,顺便熟悉环境,连带着告诫自己明日切忌多食,这原身的好身材可不能在她这里走了形。      似锦院的两个宫女回去之后,免不得邵惠然一顿逼问,瑞香的警告还是起了作用,两人事先对了词,都说是太子妃罚了她们几顿板子,又教训了几句也就作罢。      邵惠然心里知道她是做给自己看,便也没怀疑她们的话,心里正烦闷着,便摆摆手让她们下去了。      她静静坐在贵妃榻上,手里的白釉杯快要捏碎,她贴身的宫女丝兰在一旁劝道:“选侍可别为她气坏了身子,奴婢听说今日她去见了皇后娘娘,许是皇后娘娘训了她几句,把她逼急了,这才到似锦院来撒气。”      丝兰下午的时候去看望了曾经一起当差的宫女凌月,故先不知道这档子事,回来后听其他宫女说了才晓得太子妃来过了。      “她怎么敢!”邵惠然恨恨道,美目怒睁,“她这位置不过是仗着有家里有皇后的支持,等景年坐上皇位,她还能翻多大的浪?”      丝兰福了福身:“选侍息怒,您如今怀了长子,大可不必看她脸色,东宫里以后谁做主,可还不一定呢。”      说起孩子,她脸上的厉色放松了些,甚至带上了笑意:“她再怎么嚣张,等景年回来了,还不是有她好受的。”      到时候只要她跟景年哭诉一番,他肯定会更加疼惜她,冷落苏皎月,她既怀不上孩子,皇后娘娘还能有多喜欢她。      丝兰上前给她揉着肩:“选侍这样想就对了,只要您平安生下长子,有太子殿下做主,您的地位就无人可动。”      彼时苏皎月正站在紫檀嵌玉石花卉围屏前瞧着花样,一时莫名打了好几个喷嚏,瑞香忙给她倒了杯茶润喉。      “娘娘身子才好,今日早些歇息吧。”      苏皎月喝了口热茶,通透多了,便想起一事来:“我记得你说昏迷的时候,珊瑚偷偷叫了王太医来看……这王太医是何人?”      瑞香接过她手里的茶杯,说:“王太医是老爷安排的人,挺古怪的,出身不好,曾是个乞丐,老爷路过好心给了他几两银子,没想到他竟巴巴跟了上来,说他会些什么民间失传的医术,求老爷收他在府中。”      苏皎月听了这话有些好笑,民间失传的,倒也不见得就是好的。      瑞香继续道:“老爷许是见他怪可怜的,也就收下了。后来他在府里,也帮夫人们看过病,再后来娘娘进了宫,老爷也便把他送进了宫中,说能帮衬着娘娘。”      苏皎月这下摸不准了,既是能帮着她的,父亲何不挑个医术精湛的,如若她不幸被人害了,还能来个化险为夷起死回生之类的。      她想了想问:“王太医贵庚几何?”      瑞香说:“和老爷差不多呢。”      那想来也是五十多岁了。      “娘娘怎的突然问起他来?”      苏皎月未答话,看着天色暗下来,估摸着晚上起了风,说不定会下雪,便让瑞香去将锦纹木窗关上了。      然后才说:“找个时候你再去请那王太医来,就说我身体仍有些不适,让他再帮我看看。”      “是,奴婢知道了。”      第二天苏皎月难得起的早,瑞香给她梳了随云髻,挑了镶玛瑙梅花形金簪,笑着说:“娘娘说的不错,昨夜里果然下了雪,现在外边积的有些厚了。珊瑚那丫头一早就跑出去看雪,还说要给娘娘摘几枝梅花回来。”      苏皎月怔了怔,怪不得夜里她觉得有些冷,被子裹了又裹。      正说着话,门上就传来动静,珊瑚跌跌地跑进来,手里果然握着几枝梅花,上面落了雪,粉里透着点点的白,瞧着很是好看。      苏皎月忙吩咐瑞香找个瓶子把花装起来,又将烧好的汤婆子递给她:“捂着吧,别冻着了。”      珊瑚笑嘻嘻接过,眉间神采奕奕,似乎很是愉快:“娘娘,御花园铺天盖地都是雪,比银子还要白呢,园子里的姐姐不许摘梅花,可奴婢瞧见贵妃娘娘身边的沉雁姐姐就摘了。所以奴婢等姐姐们走了以后,偷偷给娘娘摘了几枝回来。”      苏皎月听了哭笑不得,珊瑚俨然是个古灵精怪的性子,外边冰天雪地的,这丫头想是在御花园站了好一会儿,小手冻的通红,两颊也是,和她偷摘的梅花呈一个色。      看着倒是怪讨喜的。      瑞香在柜子下层取了个白釉卷云纹橄榄瓶,将梅花插好,四下看了看,犹豫着放哪儿合适。      珊瑚说:“要不放娘娘床边小几上,娘娘每天醒来就能瞧见,闻着也香。”      苏皎月不置可否,直看着高几上的菖兰,昨夜突然冷了下来,虽然屋子里比外边暖和点,可若是开了窗它终究挨不得冻,便吩咐瑞香将两盆菖兰取了下来,换了梅花搁着。      熏炉瑞香早起就燃上了,屋子里香暖正宜,锦纹木窗开着小小的缝,便有冬风借着这空隙直往人脖颈袖口里钻。      并非刺骨的寒,倒像是七月灼日里拂过的轻风,不凉不燥。      不知御花园今日景色有多好,苏皎月干脆起了身,打开格子门走了出去,瑞香匆忙跟着,把披风给她搭上:“娘娘要去哪儿?”      “被珊瑚说的馋了,去御花园走走。”苏皎月说,“顺道摘点梅花去母后那儿看看。”      昨日在皇后那里,她粗略扫过一眼,屋子里虽馥郁,却全然都是熏香。      苏皎月记得她外祖母家也曾有这么个香炉,起先闻着令人神怡,闻惯了难免觉得腻烦。      总不及自然林园的花香淡淡扑鼻来的惬意。      御花园比昨日白地更浓些,巡视的宫女们一个个一本正经的,再冷走路的姿势都不偏不抖。      瑞香怕她受寒,说什么也不让她动手摘,自己挑了好看的几枝折,有宫女们从她们身侧走过,见太子妃在这也不敢多说什么,行了礼也便走了。      李公公守在坤宁宫外面,见苏皎月来了,忙迎上来:“皇后娘娘方才正提起呢,今日有些冷,不知娘娘是不是又得闷在屋子里看书。”      苏皎月唇角微扬,李公公继续说:“奴才记得娘娘小时候最是怕冷的,一到冬日就不愿出暖阁。”      瑞香跟着附和:“公公所言甚是呢,娘娘以往冬日里嘴馋了想吃玉杉街热腾腾的紫薯糯米糕,偏偏老爷不许她吃这些,娘娘就央着奴婢偷偷溜出府去买……”      ……在暖阁里烤着火炉吃着热腾腾的紫薯糯米糕,她现在光是听着就觉得舒坦。      本来苏皎月是不怎么怕冷的,今日走在御花园却感觉身子有些受不住寒,起先她以为是大病初愈的缘故,再加上瘦骨嶙峋的,难免弱不禁风。      现在看来,应该是这原身从小身子就不好,许是落了病根,所以怕冷怕的紧。        作者有话要说: 我是一个特别爱护小仙女的作者 所以,明天带男主出来。 第④章   皇后正伏在书案上练字,静不下心,“宁静致远”几个字一笔一划如何勾勒分明烂熟于心,收笔后却总觉得哪里都不够好。      屋外有些嘈杂,她干脆搁了笔,就听到李公公传话:“娘娘,太子妃过来了。”      她点点头:“让她进来。”      苏皎月手里握着几枝梅花进了屋子,皇后从书案前出来,让她坐在绣墩上,说:“大冷天的怎么还往母后这里跑,仔细着身子。”      她淡淡一笑:“儿臣今日去御花园赏雪,瞧那梅花开的挺好,想着给母后摘几枝放在屋里,外边冷,母后不必出门就能赏景。”      皇后笑了笑,吩咐丫头接过:“难为你这孩子有心了。”      宫女给她上了热茶,皇后自然还是莲心茶,苏皎月一进屋子就闻着了,莲心茶虽然能安眠,喝多了对身子也是不好的,她低声问着:“儿臣见母后气色不是很好,要不要找个太医来瞧瞧?”      皇后喝了口茶,摆了摆手:“太医就罢了,你和景年若能让我省心,那才是良药。”      苏皎月脸上一热,打小她就是懂事听话的,从未让人为她操过心,自然也是第一次听人说她不省心,诺诺直答:“母后放心,儿臣不会再让母后失望了。”      话中听,皇后欣慰地点点头,握起她的手,带她到书案前:“母后记得你父亲对你习字很是严苛,前些年本宫随皇太后去你家中,就见到过你写的诗词,确实不错。”      苏皎月愣了愣,福了福身说:“儿臣惭愧,不过是信笔胡来,难登大雅。”      “无妨。”皇后拿了笔给她,指指纸上已有的几个字,“就写这个便是。”      苏皎月接过了笔,手心微微浸出汗,她不是不会写,只不过她不熟悉以前的苏皎月习字笔画如何,她若莽撞上手,皇后觉察有异,再问出些其他的事,她只晓个大概,问及细节,自然不知所可。      这会子瑞香在一旁看着也急出了汗,她原以为娘娘就算没了记忆,这基本的也应是不差的。可现在见娘娘身子都僵住了,也便没了底,一颗心悬着不上不下。      “皇后娘娘。”瑞香咬咬牙,她一个宫女,主子说话不该插言,但她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家主子为难,她想说点什么,苏皎月目光散漫地扫了她一眼,又移向别处,瑞香顺着她看过去,急忙道:      “请恕奴婢冒犯,只是娘娘她身子还未好,手上使不上力……”      “多嘴。”苏皎月轻呵她,瑞香忙低头跪下。      “还未好?”皇后依言转头看她,似在审视什么,半晌后收回视线,淡淡道:“那便作罢,你回去好好休息着。”      苏皎月抿了抿唇,笔握的紧紧地:“儿臣身子好多了,虽然使不上太多力,不过母后既然想看,四字而已,儿臣还是能……”      “下次再看也无妨,身子最重要。”皇后淡淡打断她,又瞧见她病中未施粉黛,素净了些,倒是我见犹怜,便说:“景年应该快回来了,此番你多花些心思待他,他若看到你的真心,也是会感动的。”      男人都贪念美色,皎月美貌少有人胜,若肯为景初多上上心,似锦院那人定会被他抛之脑后。      皇后还想嘱咐她几句,李公公进了屋子里传话:“娘娘,皇上传太子妃去慈宁宫。”      慈宁宫可不止皇帝一人,还有位上了年级的妇人,坐在如意罗汉床上,头发微白,穿着深棕色圆领褙子,见她来了,笑得很是和善可亲。      苏皎月先朝着背手而立的中年男子行了礼:“儿臣参见父皇。”      又看向仍笑着的老妇人:“参见皇祖母。”      皇太后未等皇上说话,先行一步吩咐宫女扶她起来:“月儿,到皇祖母这儿来。”      苏皎月依言上去,皇太后抚她冰冷手心,屋外忽然起了风,吹得木窗声声作响。      “皇祖母许久不曾见你了,前段时间你生了病,现下可好多了?”      宫里不晓得她昏睡一事,只记得她自缢不成,受了些伤,宫中长辈们竟都心照不宣地称之为生了病。      实因古往今来,家丑都不可外扬。      苏皎月轻咳了一声,柔柔道:“劳烦皇祖母记挂,歇了几日,已无大碍了。”      皇太后看她的目光满是疼惜,苏皎月穿着浅色折枝团花纹缎地夹袄,遮住了淡红色有些突兀的伤痕,此刻皇太后与她坐的极近,还是能看见些,心里更是钝痛。      自己看着长大的侄孙女,从来都是当嫡亲孙女对待,她生来就视如掌上明珠,定好的未来皇后,对她难免朝督暮责。没想到虽未让她养成个娇纵的性子,却变得软弱起来,任人随意拿捏。      向来她在宫里受了委屈,都是不肯说的,也怪她这个皇祖母照顾的不够妥帖。      皇上转过身来,苏皎月看清了他的脸,已是中年,身躯凛凛,棱角分明,眉宇间藏不住的寒寒威严:“你父亲身体抱恙,已有几日未来上朝,皇太后同朕商议,派个人送你家去看看,你可愿意?”      苏皎月忙起身行礼:“承蒙父皇体恤,儿臣自是愿意的。”      “那明日一早,朕便让华荣送你回去。”      “是,多谢父皇。”苏皎月垂着头,几缕青丝拂在耳边,看上去有种惬意的柔和安宁。      皇上说完这话,看向皇太后:“母后,儿臣还有些折子未批,先告退了。”      皇太后点点头,看着皎月乖顺的模样,就想起自己那不争气的孙儿,区区一个从四品官员的女儿有什么好?一股子狐媚劲儿,哪里就比得上她看着长大的皎月了?      大家闺秀,秀而不媚。      她心里暗暗定了主意,等太子此次回来,她非要亲自督促他一番,整天跟个不入流的选侍混在一处,哪里有太子的风范!      不过皎月也难免怯懦了些,叫个妾室生生骑在自个儿头上,皇太后皱了皱眉,待会她便书信一封,派人送到尚书府上,有些事,还得她母亲去劝才好。      “月儿。”皇太后收拾好愁绪,笑着唤她,“你祖母定是高兴的。”      嫡亲的孙女,又没了长姐,她是将她宠在心尖上的。      想起苏皎皎,皇太后心里却又伤感起来,她倒是个稳重的孩子,嫁给宋如澜后,夫妻二人还算伉俪情深,只是那孩子福薄,也是她看着长大的,偏偏年纪轻轻就得病去了。      现在苏家嫡出的小姐就剩下月儿,虽比不得她姐姐的性子,可论起这容貌,皇宫里头都难有比得上的。      叫人如何不疼。      正巧到了晌午,皇太后留她吃了午膳,又说了好一会儿话,苏皎月在慈宁宫坐了一下午,皇太后才放她离开。      玉簪和珊瑚得了娘娘明日回府的消息,就一直在屋子里收拾着,索性她回去不过半月,也没有多少东西可带的。      瑞香替她理着衣裳,苏皎月坐一旁托腮看着,时不时提点几句,她即是探望病中父亲的,过于鲜丽的衣服还是少带为好。      格子门开着,月嬷嬷端了两碟子点心进来,是霜糖花生和蜜饯。这还是苏皎月第一次见她,她穿着月白色比甲,年纪有些大了,额间眼角层层涟漪,左耳内有颗痣。      苏皎月记得,耳内长痣,主寿。      这月嬷嬷,看着就挺稳重,皇后身边的人,自是不差的。      苏皎月想了想,吩咐她坐在香几上,那月嬷嬷是个恪守规矩的人,断是不肯的,只低着头:“娘娘直说便是。”      苏皎月心想她即是在宫里待惯了的,定是视规如命,如何也改不了的,便也不拐弯抹角了:“本宫要家去几日,东宫里就麻烦嬷嬷多照顾着了。”      “娘娘放心,奴婢明白。”      她垂着眼,未露一丝情绪,苏皎月却觉着她很是可靠。      听说月嬷嬷起先还是皇太后跟前的人,轮到她这也算是伺候过几代皇后了,在宫里是很有些地位的,无怪身上有股沉淀多年的气韵,倒是不矜不伐,确是个极好的人。      无需她多费口舌,一点即透。      临睡的时候,苏皎月满腹心事,以为今夜定是无眠了。      皇上派人送她回家,有半月不必待在宫里,不必虚与委蛇,本也是高兴的,可一想尚书府中皆是原身至亲之人,反倒比宫里更难应付。      今晚的熏香闻着格外浓烈,好在木窗留了小小的空,苏皎月透过缝隙里的月光看着只露了零星一角的夜空,更像是黑魆魆的无底洞,深不可测。      她叹了口气,竟也慢慢睡下了。      ***      夜色凉凉,平乐格外寂然。      地上横七竖八躺着萎靡的士兵,有的受了伤,手臂胸膛包着白布,有的打了一天的仗,身心俱疲。      陈将军从营帐里出来,满脸皆是疲惫,照常还要巡视一番。      跟在他身旁的将士听多了士兵的抱怨,一肚子的苦水:“将军,照太子殿下这么个打法,咱们迟早溃不成军。”      “胡说什么!”陈将军倏地停下脚步喝他。      那人一顿,还是不服气,声音却小了很多:“可士兵们都伤的很重——”      “够了!”陈将军打断他,“打仗受伤是常事,太子殿下伤势也重,旧伤未好便上了战场,这两天你好好安抚下面的士兵们,让殿下好好静养。”      作战在外,最怕军心不齐。      那人没再抱怨,他知道将军也累,再烦闷只好往肚子里咽。      陈将军何尝不累,前段时间太子受了重伤,九死一生,醒过来好不容易,谁料到竟郁郁寡欢起来,伤未好就上了战场。      不听他劝,一意孤行。      最后损伤惨重,他又得负伤在床。      他方才去看了他,人还未醒,身上的伤浸了白布,倒已无大碍了。      陈将军路过伤兵营帐,有些伤势较重的勉强撑起身想招呼他,却扯到伤口嘶嘶地痛。他忙劝其躺下休养,心里阵阵难受。      等太子殿下醒了,他便同他好好谈谈,都是拖家带口的将士,作战岂非儿戏,哪能再这般胡来。      平乐层层营帐之中,最大的那间营帐里,外边灯火通明,内里漆黑一团。      男人就着月色静静躺着,面如刀刻,棱角分明。 第5章   黑暗最易让人适应,他缓缓睁开眼,眸色很深,眼底毫无睡意。      自那敌军的弓箭在他眼前直直刺入胸膛以来,他在床上便躺了好几日了,人是虚弱的,心里却也晓得外面的士兵有多怨他。      宋景年又闭上眼,尽力不去想周遭琐事,他自私,一直以为人定胜天,真遇上了才明白不过枉然。      人于浮世,独来独往,独生独死。      苏桃惯爱把这话挂在嘴边,她总觉得人各有命数,有时候到了头,自是难留。      他此番命尽,她定作如是想。      可他素来不信,对她清冷的性子爱恨交加,她把一切都看淡,太凉太薄,像没有感情的画中人,任人勾勒,由人宰割。      唯独婚姻不能这样,哪由得你独来独往,她不在乎,可他不行。      只是有人过来,便有人过去。      他自来了这处,发了疯地想要回去,百爪挠心,他怕有人顶替他的位置,苏桃和谁都能一辈子,但他不能。      可宋景年偏偏是个太子,身难由己,醒来便是重伤,外面就是战场。      他不怕痛,能拖着残躯拼死一搏,可身上除了多些更深的伤痕,却再无其他。      ***      第二日苏皎月醒的迟了些,瑞香急急忙忙伺候她穿戴,这次她只带瑞香和玉簪回去,珊瑚留在宫里,小姑娘愁眉苦脸的,玉簪拿了她平日里最爱吃的点心哄她,都一脸的不情愿。      瑞香正给她戴着玲珑耳坠,笑道:“娘娘留她在宫里放心么?”      苏皎月瞧着铜镜里她的黑眼圈,说:“如何不放心了?”      珊瑚那丫头乖巧是乖巧,可也爱闹腾,若带回去,她就得时时顾着她,尚书府的家事她本就不了解,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干脆不放在身边,清净为好。      更何况有月嬷嬷在宫里看着,她也省心。      华荣身着金飞鱼服在宫门口等着,守城的侍卫整齐端正地分列左右,华荣在其中走了好几个来回,太子妃的轿辇终于遥遥在望。      他忙迎上去,轿子停下来,苏皎月轻撩轿帘,美眸微扬,笑意盈盈:“劳烦华大人这一趟了。”      华荣拱手,不经意和她视线对上,他曾是见过太子妃的,那场声势浩大万人朝贺的婚礼上,他跟在皇上身边,护他周全,也遥遥望过一眼。      她头上戴着大红盖头,凤冠霞帔,看不见脸,举手投足倒是恪守礼仪,规矩十足。      无怪城内提起太子妃,皆是赞其贤良淑德,秀外慧中,眼下这般好容貌,他见过皇上身旁多少娘娘,竟果真没有一个比得上的。      华荣行了礼:“下官职责所在,太子妃无需客气。”      说完便上了马,骑在前头带路,一行人浩浩荡荡跟在后面。      苏皎月静坐在轿子里,瑞香在一旁做着刺绣,才刚上手,她瞧了一会寻不出什么花样,便又盯着眼下的铜火盆看。      火烧的并不旺,轿子里倒还是暖和的,她伸出手在缭绕的烟上晃了晃,那烟雾被她乱了方向,四下逃窜着,时而绕于手腕,时而缠绵掌心。      却还是无聊的紧。      起先轿子外头没什么动静,走了一会,慢慢就有了嘈杂声,越来越近,就像贴着她的轿辇在说话。      苏皎月想撩起帘子瞧瞧,她听见小贩声如洪钟的吆喝,听见妇人分斤掰两的争吵,熙熙攘攘,定是在集市上。      好不热闹。      从前脍炙人口的诗文,总有议论街头巷尾,市井民生,褪去城市车水马龙的喧闹,听得闲来话家常。      她忽然想起昨夜梦见一人。      瑞香抬头见她愣了神,便说:“娘娘,这条街过了,约莫着就到尚书府了。”      苏皎月点点头,没想到竟这么快,也没了看热闹的兴致,有些不安:“瑞香,母亲不知我在宫里的境况,也不晓得我生病一事,待会在府里若有不妥之处,你千万记得提醒着。”      瑞香直点头:“娘娘放心,瑞香记着了。”      ***      轿辇一停,苏皎月怦怦的心随之落地。      瑞香扶着她下了轿,玉簪在外边候着,苏皎月先看见穿着深色对襟褙子的妇人,手里攥着丝巾,见她来了,眼底氲着泪,鼻尖微红。      即便上了年纪,模样也是极出挑的。      苏皎月忙上前准备行礼,陈氏红着眼睛揽她入怀:“我的月儿。”      苏皎月侧着脸枕在她衣上,上好的绸缎,她觉着比自己的脸蛋还要嫩滑,她哑着声说:“母亲,皎月好想你。”      她紧闭了眼,再睁开时,竟也坠下两行泪。      一旁站着的妇人笑道:“姐姐可念了太子妃许久了,外面冷,站着说话也不是,倒不如进了府里再说呢。”      苏皎月这才注意到她人,穿着枣色嵌金丝云缎裙,耳上戴着镶金红玉耳坠,笑得有些谄媚,她听瑞香提起过,这位想必就是赵姨娘。      身旁还站了个眉清目秀的姑娘,是小姐的打扮,也不知是怕她还是怎么,一直垂着头。      她也破涕笑了:“是呢,母亲,我们进去说话吧。”      陈氏擦了擦苏皎月脸颊上挂着的泪:“怪娘疏忽了,你受不住寒的。”      华荣候在旁边多时,陈氏吩咐下人收拾了东西迎他住下,华荣摇摇头,只说还有公务在身,太子妃回宫之日他会再过来,又拒了陈氏递的银两,便骑上马离开了。      陈氏一颗心系在女儿身上,也未多说,牵着她的手就进了府,苏皎月识不得路,刻意放缓了步子,同她亦步亦趋。      陈氏一路上对她嘘寒问暖,苏皎月脖颈间的伤淡了些,她对这事自然闭口不提,只说身子挺好,并无差错。      以免解释起来徒增伤感。      陈氏带着她进了正厅,苏母远远瞧见了急急从罗汉床上坐起了身,丫鬟们端了点心和茶水上来,苏皎月绕过了紫檀花鸟纹屏风,走近了才看清她。      上了年纪,和蔼的笑,头发微白。      同皇太后是一样的,定是她祖母。      “月儿,快过来让祖母好生看看。”苏母许久未见她,宫里惯是折腾人的,乖孙女瘦的跟什么似的,搂在怀里都是骨头,“祖母可是极想你的。”      苏皎月跟着附和:“皎月也是想祖母的。”      陈氏在一旁红了眼,赵姨娘脸上挂着笑,牵着女儿的手紧了又紧。      苏母既是才见了她,哪里放得开手,吩咐了陈氏赵姨娘等人下去,自己牵着皎月说了好久的话。      苏皎月一直神态自若,幸得是祖母说,她听;若是叙旧,瑞香去收拾东西了,一个说不准,她肯定会露出马脚来。      苏母正跟她说着府里的事,说父亲前些日子又纳了妾室。苏家没有传宗接代的男子,自是着急的。      陈氏年龄也大了,怀不上孩子,赵姨娘虽受宠,肚子也不争气,思来想去,只好抬了陈氏身边的丫鬟做妾。      苏皎月这才想起来:“祖母,我听说父亲身体抱恙,现下可好些了?”      苏母也说得累了,抿了口茶:“没什么大碍,受了些风寒,吃些药下去,也要好了。”      苏皎月正想说去看望父亲,又听到苏母继续道:“你今日别去扰他,他正休息着,明日自会叫你过去的。“      她只好点点头作罢。      ***      从屋子里出来,瑞香早侯在外面,见她来了就迎上来:“娘娘......”      门口有丫鬟守着,苏皎月点点头:“回去再说。”      进了垂花门,这沉香院是苏皎月打小住着的院子,她第一次来,受了原身的影响,竟莫名觉得有些亲切。      院子里有两树西府海棠,天冷了未开花,花圃里的花也凋了,看上去有些萧瑟。      瑞香见四下无人了,这才道:“娘娘方才在屋里还好吗?老夫人有没有怀疑娘娘?奴婢听说老夫人留您一个人在屋子里,就急急赶来了。可门上有姐姐们守着,只能等在外面干着急。”      “没事。”苏皎月停下来,看了看周围的环境,“祖母只和我说了些琐事。”      瑞香这才松了口气。      玉簪从屋子里出来,见太子妃回来了,便走上来说:“娘娘,屋子里有人收拾过的,奴婢把东西都理下了。”      苏皎月点点头,跟着她撩了帘子进了屋,右手处有个紫檀几型书桌,旁边是个书架,上面堆着些书和几个青花瓶,桌上点着小熏炉,此刻正烟气腾腾。      她坐在罗汉床上,扫了眼屋子里的装饰,简洁大方,她是挺喜欢的。      瑞香想起一事来,碍于玉簪在这,有些不方便,一时不知该不该开口,两手垂在袄裙边揪着,苏皎月看出来,便打发了玉簪去厨房拿点心。      瑞香等她走出去了,这才开口:“娘娘,奴婢方才来的路上,几个丫鬟从书房里出来,说老爷在书房里,王爷也在。”      苏皎月一愣,祖母可跟她说的是父亲在屋子里休息着,便问:“哪个王爷?你没听错?”      “自然是大姑爷。”瑞香是在园子里碰上的,“奴婢可没听错,那几个丫鬟送了茶水出来,说王爷真有心,这几日都到府里来看老爷。”      苏皎月沉默着,若是这几日都来的话,祖母肯定也是知道的,为什么又骗她说父亲已经休息了,还让她别去扰他?      她隐隐觉着不对劲,感觉父亲和王爷在商议什么,呆怔了片刻,又怕是自己多想了,她初来乍到的,无凭无据,不好妄断。      院子里一团昏黄的暖意,似乎出了太阳,几缕白光照在海棠花草上,很有了些朝气。这几天常刮风,今日倒是个好天气。      苏皎月闷在屋子里难受,干脆叫了瑞香同她去园子里走走。       插入书签  作者有话要说: 男主不渣男主不渣男主不渣...... 谢谢收藏,特别感谢。 第6章   尚书府的园子自是没有御花园那么锦团花簇,冬日开花的本来也少,入眼皆绿,郁郁葱葱。      进了拱形门,前方就有曲曲折折的游廊,青石阶上亭台水榭,苏皎月上了石阶,夏季在亭台里歇息是最好的,享着四面八方扑来的风,冬日里难免冷了些,索性今日天气挺好,水面上层层潋滟,光晕点点。      瑞香见她在香几上坐下了,便问:“娘娘要在这待会吗?”      苏皎月点点头,回了屋子也无事可做,倒不如在这赏景。      “那娘娘稍等,奴婢去把点心和茶水端过来。”瑞香站在游廊上看了看,本想吩咐丫鬟去,可半天也没瞧见个影儿,想着娘娘在自家院子里也不会有什么事,便自己动身去了。      苏皎月坐在亭子里,忆起祖母说的父亲又纳了妾,其实不怪祖母心急,这尚书府的确人烟稀少,寻常官员府里都会有好几个妾室,她来了这处也就见着一个,听了一个。      更何况府里还没有男丁,只怕这次若还生的是个小姐,祖母还会让父亲再纳几个。      她站起身来,走到围栏处看浮在水里的青荇,根茎柔软,在深处匍匐,枝枝相生。      昨夜她梦见宋燃了,就看见一张脸,以前她挺喜欢这张脸,后来出了那档子事,心里怎么不难受。      可这一世,好巧不巧她又是个太子妃,注定将来要眼睁睁看着众多年轻貌美女子进了后宫,还得贤惠地鼓励她们生下皇子,越多越好。      幸得太子不喜欢她,懒得理她。      正低叹着,后面有脚步声渐渐走近,估摸着是瑞香回来了,苏皎月头也不回:“放桌上吧,待会再喝。”      半晌未听到回应,她刚想侧身,猝不及防腰身一紧,旋即被人稳稳拢在怀里。      苏皎月脸色大变。      那人似乎很高,特意弯了腰,温热的气息洒在她耳垂,很是亲密地唤着:“月儿。”      似乎还嫌不够,那热气不断向下,最后停在她脖颈间,低哑着声说:“你瘦了些。”      苏皎月一颗心咚咚直跳,霎时间进退两难,既不敢轻举妄动,又不知该作何反应。      许是见她许久未说话,男人手上使了力,将她翻转过来,苏皎月这下才看清了他。      他一身玄青色缂丝鹤氅,此刻正定定看她,目色凌厉,薄唇紧抿,整个人有种说不出的冷冷气场。      她根本没见过这人。      见苏皎月愣住了,他忽然扯了嘴角,似笑非笑:“许久不见,可是认不出本王了?”      苏皎月垂下眼眸,斟酌该如何开口,饶是她平日里再冷静,现下也不得不慌了神。      瑞香既是她带进宫里的贴身丫鬟,不可能不知道这些事,却一点都没告诉她。      若是没有猜错,她面前这个男人,应该是尚书府的大姑爷,皇上的弟弟,苏皎月的......亲姐夫。      宋如澜。      她尽力沉住气,抬眸轻轻笑了:“王爷多虑了,皎月自是记得王爷的。”      宋如澜笑意微收,拢在她腰间的手又用了几分力,这次将她整个人抱在了怀里,左手从腰上移开,转而有意无意轻拍在她背上,声音柔了很多:“听说前些日子你生了病,怪不得瘦了许多,现在可大好了?”      苏皎月垂着的手紧了又紧,鼻尖全是陌生男人的气息,她从未和宋燃以外的男人如此亲近过,不习惯,却不知个中杂事,便不好推开他。      不知道瑞香什么时候才会回来,苏皎月心下一凉,怀疑兴许她是知道什么,所以迟迟未归,不然四下空无一人,他如何就知道她在这里了?      苏皎月只好轻声说:“承蒙王爷关心,已无碍了。”      宋如澜的声音从上面低低传来,带着笑意:“你可是生我气了,竟同我这般疏离客气。”      苏皎月心里胆颤着,越发觉得无理,她好歹也是宫里的太子妃,这原身是和他得有多亲近,他才敢如此无所顾忌。      他难道一点也不怕这尚书府的丫鬟小厮经过,无意瞧见了吗?      还是说尚书府里的人都知道他们的关系非同一般。      但这念头只是一瞬,便被她抛之脑后,她不信,宋如澜的权势有这么大,值得整个尚书府都装聋作哑。      宋如澜好在也并未一直逼问她,而是慢慢松开了手:“你最怕寒,身子都凉了,本王送你回去。”      苏皎月松了口气,不必呆在这自是好的,她福了福身:“王爷公务繁忙,皎月自己回去就好。”      宋如澜笑了笑,倒也没勉强:“本王送你出了园子,你再自己回去。”      她这次点头点的很快,跟在他身后不急不缓地走着,感觉走了很长的路,下了青石阶,就瞧见瑞香手里端着点心,神色急急的,旁边的小厮拦住了她的路。      见苏皎月安然无恙地出来了,瑞香才放下心来,旁边的小厮是宋如澜身边的人,现在自然也不会再拦她,而是收回手恭敬地站在一旁。      苏皎月从宋如澜身后走出来,瑞香忙上前道:“娘娘,奴婢......”      苏皎月心里明白了些,便说:“我知道。”      又转头看向宋如澜:“王爷,妾身这便回去了。”      宋如澜温和地点点头,没再说什么,目送着苏皎月出了园子,才转身走了。      ***      沉香院气氛冷到极点。      瑞香端正跪在地上,苏皎月漫不经心地坐在罗汉床上喝茶。      玉簪守在院子外面,心里疑惑万分,她出去时娘娘还是好的,端了点心回来人便不见了,过了会儿瑞香回来又端走了点心,脸上也是挂着笑的。      可这会娘娘的表情却冷若冰霜,还叫她在外面守着,不许任何人进去。      她心里纵然万般好奇,倒也不敢多问,现在的娘娘很有些冷漠,脾性也变了许多,东宫里的宫女   们都惧怕起她来。      瑞香身子止不住地发抖,苏皎月见她落了泪,便叹了口气:“你可知道我为什么罚你?”      瑞香心里是清楚的,就实话实说:“因为奴婢瞒了您和王爷的事。”      她还算是个聪明人,苏皎月重重搁下茶杯,有些语重心长:“我素来最是相信你的,失忆这事也只告诉了你一人,对你坦诚相待,可眼下这般重要的事你竟不露半点口风。”      瑞香叩了头,泪流满面:“娘娘,奴婢不说,也是为着娘娘好的!”      苏皎月冷冷一笑,声音也冷了好几分:“本宫半点不知情,你怎么就敢担保是为了本宫好?”      瑞香见她动了怒,再不敢隐瞒,便抽泣着说:“娘娘,王爷同你是再无可能的,奴婢是想着娘娘能借此机会忘了王爷,毕竟娘娘已经是太子妃了啊!”      她这一番话说的苏皎月皱紧了眉,方才回来的路上她心里便有了盘算,宋如澜敢这样待她,自然已不是一回两回,她就猜着原身同他定是有些私情的。      可心里终归存着侥幸,现在一锤定音,她是如何都轻松不起来。      怎么都难以置信:“王爷不是和长姐伉俪情深吗?”      瑞香摇摇头:“王爷本来是皇上最小的弟弟,是丽妃娘娘的孩子,丽妃娘娘生下他就去了,一直是皇太后娘娘在抚养着。娘娘小时候进宫和他见过几次的,奴婢也不知娘娘如何就喜欢上王爷了。”      “只是娘娘及笄那年,偷偷告诉奴婢,说您喜欢王爷,奴婢吓了好一跳,娘娘和太子殿下是指腹为婚,跟王爷是怎么都不可能的。”      “但您不死心,为这事和老夫人、夫人吵过,老夫人也生了气。再后来,大小姐就被指给王爷了。”      苏皎月心凉透了,没想到还牵扯出这么多事,一时间难以接受:“那长姐......是什么时候没的?”      如果长姐的死再跟她沾上点关系,她就实在对这原身反感至极了。      瑞香擦了擦泪:“娘娘真是全忘了么,大小姐嫁过去没几年就得了不治之症,不过半月就去了。”      “长姐身子一直都不好吗?”      瑞香说:“大小姐身子算是好的,娘娘小时候身子还差些。怕是心伤,王爷虽然面上对大小姐照顾有加,实际上却是时常冷落她的.....”      瑞香话未说完,欲言又止,不必听她说完苏皎月也知道。      可不就是因为她。      兴许太子也知道这事,难怪不喜她,她想了想还是问:“有多少人知道这事?”      瑞香抿了抿唇:“尚书府以前知道这事的,都被老夫人送走了,现在知道的没几个了。奴婢是因为娘娘求着,才有幸留下来的。”      “......所以娘娘,您听奴婢一句劝,就跟王爷断了吧。”       插入书签  作者有话要说: 总感觉男二出来大家会讨厌我(含泪捂面) 第7章   当断不断,必受其难。      苏皎月这两日极不安宁。      若是原身同他仅仅是个青梅竹马的情分,她大可借由宫里诸事缠身,来往不便,然后天高地远,再不相见。      可照前几日的情形,他那么堂而皇之地在亭台抱她,可见关系非同一般。      草率拒绝,未免让人怀疑。      心里始终难宁,苏皎月正要去给祖母请安,一路上认真思索着,走在园子里遇上了那日赵姨娘身边的姑娘,尚书府三小姐苏幼青,她似乎特喜素净的装扮,昨日请安的时候穿着的就是浅色的裙袄,今日同样如此。      她也看见她了,走上前来福了福身:“二姐也是去祖母哪儿吗?”      苏皎月淡淡笑了,这两日她们在祖母那儿见过几次,似乎亲近了些,便道:“三妹妹同我一起走吧。”      苏皎月太子妃身份摆在那儿,苏幼青还是有些畏惧,不敢与她并肩,稍稍慢了些。      晨起空气最好,到了苏母那处,陈氏和苏季明也在,苏皎月回来后第一次见他,却说生了病,精神气倒不错,见她们来了,也笑的温和:“听说是皇太后让你回来的?”      她抿嘴笑了笑:“是呢,父皇也担心父亲身体,我听说父亲病了,心里更是着急的。”      苏季明喝了口茶,摆摆手道:“小小风寒,你祖母看得严重了些,倒是让皇上费心了。”      苏母听了这话就皱了皱眉,他现在不把身子骨养好,这府里如何开枝散叶。      苏季明看了眼旁边安静着的苏幼青,他方才正和陈氏说起她的婚事,她们就来了,便放下茶杯,顺口提到:“青姐儿也及笄了,是该说亲了。”      苏幼青脸色微红,苏季明又继续道:“前几日王爷来,替礼部左侍郎家的小儿子说起青姐儿,他们家同王爷很有些交情。我想那孩子算是个稳重的人,青姐儿嫁过去也做个正室,你觉得如何?”      苏皎月听到王爷二字心里就一紧,陈氏又在一旁说道:“我瞧着也是不错的,昨日跟赵姨娘说起这事,她也是满意的。”      苏幼青垂了垂眼,母亲却未跟她说过这事,她轻声道:“女儿自是听从母亲和父亲的安排。”      苏皎月转头看了她一眼,她表情淡淡的,不悲不喜,一副从容的模样。      苏季明点点头,他也从未考虑过她会不愿意:“待会我便让人去回了话,这事也就定下了。”      又坐了一会,众人便都告退了,苏母又留了皎月说话,苏皎月便问道:“祖母前几日说父亲抬了姨娘,我倒没怎么见过。”      苏母明白她的意思,笑着看她:“她有了身子,我专门吩咐过不必来请安的。”      苏皎月瞿然,未想过这么快便有了,想来说不定是先怀上了,然后才被抬作的姨娘。      苏母倒不爱和她说这些,叫她留下来是想说些其它的:“听说太子快回来了,你有没有什么打算?”      苏皎月听了这话就愣了,打算?她倒是没想过还应该打算什么。      苏母有些恨铁不成钢:“你怎么说也是我苏家嫡出的小姐,宫里的太子妃,身份尊贵,可莫要让别人骑在了头上。”      她思虑着,觉得祖母这话说的应该是邵惠然,便猜着定是母后或者皇祖母说了些什么,便叫祖母来劝劝她。      可她分明不想和太子有什么瓜葛,他宠爱邵惠然是他的事,只要让她在宫里平安待着,再有几个李惠然周惠然她都能接受。      她这样性子的人,若真的喜欢上谁,眼里是揉不得沙子的。      苏皎月却也没争辩,开口就应下:“祖母放心,皎月明白的。”      苏母却放不下心来,拉着她又说了些话,甚至说起了陈氏和父亲过往的事,陈氏起先也是个温软的性子,后来苏季明纳了赵姨娘,还不是照样主动了些,才又怀上了皎月。      苏皎月耐着性子听祖母提点了许久,苏母最后也说的累了,留她用了午膳就放她回去了。      苏皎月这边回了沉香院,还没来得及坐下歇息,外面就有小厮急急跑进来传话:“娘娘,宫里来了人,说皇后娘娘病了,让娘娘早些回去。”      苏皎月赶忙坐起身,吩咐了瑞香和玉簪收拾东西,自己则去了祖母那处。      苏母自是知道这事了,没等她开口,便直说:“虽是让你早些回去,宫里也是派了人来接的,你且今日就回去吧,祖母交代你的事可得记好了。”      苏皎月连声应下,又去了陈氏和父亲那处说了声,照例是华荣在外边候着,瑞香她们也收拾好了出来,陈氏站在轿辇前握着她的手,有些舍不得。      久久见不到一面,待了没些日子就要回去了,陈氏不免有些伤心落泪,苏母在一旁轻咳着提醒她,她这才缓缓松了手:“月儿,可要好好保重身子。”      苏季明看着心里也难受起来,只不过他堂堂朝廷二品官员,总不好在众人面前黯然神伤的。      苏幼青听说她要回去了,也跟着母亲出来送行,没怎么说话,却不再低着头,能对着她淡淡笑了。      苏皎月也点点头,又和众人行了礼,才一咬牙上了轿。      华荣和苏母等人拱手打了招呼,这才骑上马走了。      瑞香骨鲠在喉,还是凑过身轻声说:“娘娘,东宫里有人传了话,说珊瑚泼了热茶烫着邵选侍了,被罚了顿板子。”      苏皎月一惊:“什么时候的事?”      瑞香迟疑着说:“......是前日里的事。”      “前日的事为何现在才说?”苏皎月忿然作色,“若是今日没有回宫,你是不是还要瞒着我!”      瑞香忙跪下:“娘娘这几日烦闷的很,奴婢不敢惊扰娘娘,却也打听过了,再者宫里有月嬷嬷在,珊瑚已没有什么大碍了。”      她还是气着,瑞香近日越发没了规矩,什么事都开始瞒着她,便怒道:“瑞香,你若再有事藏着掖着,就不必在我身边伺候了。”      瑞香听了这话就急了:“娘娘息怒!奴婢再也不敢了!”      苏皎月偏过头不看她,半晌才叫她起来。珊瑚素来虽爱闹腾,却也不是没有分寸的,更何况她是自己身边的人,远远不用去照顾那邵惠然,只怕是邵惠然趁她不在,就想在珊瑚身上讨了上次的亏!才故意找了个机会罚了她去。      苏皎月心里阵阵冷笑,她倒是好宽的心,被热茶烫了这招也想得出来,当真是费了好一番心思!      到了宫里,苏皎月来不及回东宫就先去了坤宁宫。      皇后还歇在琉璃榻上,见她来了,便叫宫女扶起她:“不过是头痛,竟把你也叫回来了,你父亲身体可大好了?”      苏皎月把被子给她往上提了提,才说:“父亲身体好多了,母后不必担心。您生了病,儿臣自是应该守在身边的。”      有宫女端了药来,苏皎月接过一勺一勺喂了,又喂她吃了蜜饯,才服侍她躺下。      皇后见她风尘仆仆地,便说:“你回去歇着吧,母后也睡会,这里自有宫女守着的。”      苏皎月没答话,守着她睡着了才轻声离开。      东宫里头瑞香一回来便去珊瑚屋子里看了,实实吓了一跳,珊瑚整个人虚弱地很,静静趴在榻上,像没了呼吸的人偶,被子下血肉模糊。      珊瑚隐隐感觉到有人进来了,脸上冒着虚汗,使了半天的劲也张不了口说话,抖抖索索好久,才说了句:“瑞...香...姐...”      瑞香眼泪都掉了下来,怪不得娘娘责骂她,是她活该!珊瑚这么小的孩子,如何受得住打,只怕半条命都去了!      月嬷嬷也进来了,瑞香站起身急忙问:“月嬷嬷,东宫里就没找个医官来瞧瞧吗?”      月嬷嬷同样难受,叹了口气:“哪有医官来看,都说忙着,王太医被选侍叫去看手腕上的烫伤,根本不许他过来。医官们大都想着不过一个宫女,哪会冒险得罪太子殿下身边的红人。”      “那便也不把本宫放在眼里吗?”      冷冷一道声音传了来,似乎寒到几点,刺的人浑身哆嗦。      瑞香和月嬷嬷闻声跪下。      苏皎月进了屋子才瞧见珊瑚伤的有多重,珊瑚那会还有些意识,现在已不省人事了。她皱着眉看了瑞香一眼,瑞香自是低着头不敢说话,她又问月嬷嬷:“她就这样趴了三日?”      月嬷嬷哑着声说:“几个宫女给她上了药,却就是不见好。”      苏皎月真的动了怒,唇抿地紧紧的,指甲都陷进了手心里,吩咐了月嬷嬷:“你随我去太医院那处走一趟,本宫倒要看看,这东宫里头到底是谁做得了主!”       插入书签  作者有话要说: 解释一下: 男主这几日就回来了,前面得铺垫好,仙女们别急。 谢谢仙女投的地雷,不用破费,多多评论就好啦,么么~ 第8章   未走至门口,苏皎月又生生停下了:“罢了,派人去叫医士到东宫来,不用叫太医,就说本宫身体有些不适。”      末了,又补充上:“小心点,别惊动了不该惊动的人。”      瑞香应诺就下去了,苏皎月又回头看了眼榻上气若游丝的珊瑚,月嬷嬷很有些惭愧,低着头说:“奴婢未做好分内之事,让太子妃失望了。”      “嬷嬷哪里的话。”苏皎月怎么不清楚,别人真要寻了个名头来惩治宫女,月嬷嬷又如何拦得住。      她便叫了外头的两个宫女进来好生照顾着珊瑚,自己带着月嬷嬷回了东宫,等了不到半个时辰,就有医士提着药箱过来,走的很急,脸上都出了汗。      月嬷嬷招呼他候着,肖凭心里诚惶诚恐的,原本太子妃若是生了病轮不到他们这种身份低微出诊,可那宫女只说叫医士来就行,老师便让他过了来,走时还特地跟他说:“娘娘性子和善,去了不必慌张,仔细些就是。”      肖凭来得急,按理是要先问问东宫里的太监或是宫女,娘娘近来的饮食习惯,不然悬丝问诊,会很有些偏差。      月嬷嬷从内室里出来就说:“娘娘近来有些呕吐的症状,也头晕地紧,你且看看是怎么回事。”      肖凭点点头,他自是没有资格见太子妃的,便从药箱里取出丝线递给月嬷嬷,自己站在帘外,等月嬷嬷叫人出来把另一头递给他,这才开始诊脉。      他是老师的得意门生,医术虽不敢同老师相提并论,在太医院也是较为出挑的。      如今凭着手中这丝线会诊,脉跳流利,如盘走珠,却似乎是喜脉的症状。      肖凭有些慌,怕是自己误诊了,便又仔细注意着,直到月嬷嬷在一旁催问:“您可知道是何种病症吗?”      肖凭头上冒了虚汗,无论怎样诊都是喜脉,可太子殿下不在宫里已久,这话叫他如何说的出来。      月嬷嬷还等着他回话,肖凭撩了官服跪下了:“微臣不敢妄言,可娘娘这脉确是喜脉。”      屋子里的宫女听了这话都变了脸色,月嬷嬷皱着眉:“您可仔细了,若是误诊,娘娘定饶不了你的。”      这话让人听了多少有些欲盖弥彰的意思,反倒让肖凭更确信了,便拱手说:“下官跟在老师身边多年,深得老师真传,下官愿用项上人头担保,绝不会误诊的。”      这话是确定了太子妃有出墙红杏之嫌,肖凭心里不免有些得意,幸得今日是他来了,屋子里这么多宫女都看着,太子妃说不准会为了藏掖这事,赏他一笔银两,再助他升官……      肖凭垂着的脸上都露了淡淡笑意,然后便听到一句轻轻柔柔的女声,只闻其声,也让人觉得这女子定是明艳动人的。      可说出的话却让他浑身一紧。      苏皎月从内室不急不缓地走出来:“肖大人这话,当真是不想要自己这项上人头了。”      肖凭惊着抬头,也顾不得礼数了,眼前的一幕直叫他凉气直冲发顶,整个人再动弹不得。      太子妃手里端着个青釉杯,里面似乎掺了茶水,随着她的步伐晃了几滴出来,而方才他给月嬷嬷的那根丝线,此刻正端端系在那杯身上!      苏皎月走到圆香几上坐下,把杯子放在桌上,食指微扣,不紧不慢地敲着杯子:“肖大人再诊诊吧,你若是说这杯子有了喜脉,本宫可是不信的。”      肖凭顿时就六神无主,手里还捏着的丝线不断发烫,提醒着他犯了多大的错!方才太子妃想必就是这样扣着杯子,才让他判断失了误,还丢了老师的脸!      他正值而立之年,家中尚有一家老小,怎能没了性命。      苏皎月却突然笑了:“听闻太医院的医士们常常自命不凡,本宫今日恰好得了空,也想看看你们的医术是有多高明……现在一试,倒也不过如此。”      肖凭颗颗汗粒直掉,他叩着头不敢起身:“下官医术确实不佳,娘娘教训的是。”      苏皎月有些讶异:“肖大人方才说深得老师的真传,自古名师出高徒,莫不是张太医的医术竟也是如此?”      肖凭一颗心哆嗦地快要跳出胸腔,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屋子里这么多宫女在,他的名声怕是就此便要一落千丈了。      只是老师那边……      他忽然出声道:“微臣犯了错,不敢狡辩,但老师的医术确实精湛,是微臣没用,还请娘娘只罚了微臣便是。”      苏皎月缓缓解开杯身上的丝线,交给月嬷嬷递给他,才说:“本宫可从未说过要罚你这话。”      肖凭顿时不解起来:“那娘娘的意思是……”      “本宫问你,前几日这里有宫女受伤,叫了你们却为何不来?”苏皎月吩咐他抬起头,一双眉眼定定瞧着他。      肖凭听了这话就一愣,前几日东宫里有宫女受伤,他似乎也是知道的,可邵选侍那儿派了人传话说不过是个不知礼的宫女,不必去管,邵选侍乃太子心尖上的人,他们这些自是不敢得罪,便没有人来。      眼下这般情形,怕是那受了伤的宫女是太子妃这儿的人,太子妃今日是为她鸣不平来了。      肖凭把柄落在她手,只好一五一十地交待了,苏皎月面上未露半分情绪,只叫瑞香领他去了珊瑚那处,又遣了屋子里的宫女,月嬷嬷就说:“娘娘接下来如何打算?”      她现在对太子妃渐渐钦佩起来,娘娘越发沉稳了些,早就不是宫人们嘴里所说的软弱性子。      苏皎月喝了口茶,缓缓道:“先不要轻举妄动。”      她刚才在珊瑚那里就急躁了些,幸好都是身边的人,不然便露了破绽。      “邵惠然现在怀着孩子,不能明着和她闹。”      月嬷嬷点头,是这个理,以免又被那女人钻了空子。      这头肖凭替珊瑚诊了脉出来,苏皎月就站在屋外等着,他便拱了拱手道:“娘娘放心,微臣已开了药,但她的伤耽搁了许久,可能会好的慢些。”      说完这话肖凭还心有余悸,刚才那一吓,他给这宫女诊脉的时候比给官员还要认真。      苏皎月笑了笑,让月嬷嬷赏银子给他,肖凭哪里还敢要,心里对太子妃更是畏惧的很。      苏皎月便说:“方才一事,东宫里的宫女半个字都不会说出去,肖大人明白本宫的意思吗?”      肖凭站在原地怔了许久,才从月嬷嬷手里接过赏银,说道:“娘娘放心。”      等肖凭走了,瑞香就急急道:“娘娘,这就放他走了,他若是乱说闲话害了娘娘怎么办?”      苏皎月没理她,转身就往回走,瑞香最近很有些让她失望,她得晾她几天,才让她知道反省反省自己错在哪里。      月嬷嬷看着瑞香快急哭的泪眼,便叹了口气说:“他既收了银子,定不会乱嚼舌根了。”      瑞香这才放下心来。      ***      白日惊风,光景西流。      匆匆三月过去。      平乐今日一派祥和,众将士皆扬眉吐气,平乐之战告捷,几月来的萎靡不振一扫而光,如何不兴致勃勃。      将士们聚在火堆前烤着野味,个个脸上难掩喜色,受了伤的也要让同袍扶着出来,众人一起谈着陈谷子烂芝麻。      陈将军拿着一串烤好的野味进了营帐,宋景年正坐在榻边给自己上着药。      陈将军便问:“殿下何不叫军医过来?”      “不必麻烦。”宋景年说,声音低沉,他受的不过擦伤,远没有外边士兵们伤的重。      陈将军把野味递给他:“殿下一整日下来也未吃过东西,吃点吧。”      宋景年上好了药,戎装敞着,露出精壮结实的腰身。      他淡淡说:“陈将军吃吧,我不太饿。”      “殿下打了一天的仗,怎么不饿。”陈将军说,“已派人去宫里传信了,皇上定是十分高兴的,我们也要启程回京了。”      宋景年微微一顿,闭了闭眼:“将军也辛苦了,好生吃着,我便先歇下了。”      陈将军知道太子这是下了逐客令,便也没多说,拿着野味道了句末将告退,就出去了。      有将士迎上来问:“殿下不出来同我们一起庆贺吗?”      陈将军摇摇头:“殿下也累了,别去打扰他。”      那日自他醒来以后,陈将军就想起去和殿下谈谈,正犹豫着如何开口,殿下就让他拿了图纸来,两人仔细讨论了如何进攻,水路作战,加上平乐独有的地形特征。      这一谈就到了天翻白肚皮。      陈将军那日出营帐之时还有些缓不过神,将将一夜过去,太子殿下自己就振作了。      难怪皇室子孙,身上自带一股势气。      陈将军笑了笑,他所想皆是多余,胜了自是最好,便也去将士堆里庆贺着了。       插入书签  作者有话要说: 男主不是明天出来就是后天。 谢谢不知名小仙女送的灌溉液,小仙女们不用破费送地雷,不要钱留着又浪费的灌溉液倒是可以多多灌我,么么哒~ 第9章   珊瑚身子也好了大半了。      苏皎月见她走路还有些缓慢,磕磕碰碰地,就嘱咐她好生休息,没要她做事。      近来天气越发暖和起来,枝丫绿了,屋外的白玉兰溢着清香,苏皎月伏在临窗书案上,瑞香在一旁磨着墨,她正临摹着原身以前写的诗词。      瑞香上次在皇后娘娘那处受了惊吓,从尚书府回来那日便将这些本子也拾带上了。      苏皎月足足练了两月有余,她曾经底子不错,练出成效也快,现与原身所写已无明显差异了。      月嬷嬷从外面进来,走到苏皎月跟前说:“娘娘,皇后娘娘派人传口信说,太子殿下约莫三月十七便回来了。”      苏皎月笔尖一顿。      三月十七,不过七日。      月嬷嬷又继续说,声音压的很低:“皇后娘娘叫娘娘提前准备着,别被她人抢了先。”      苏皎月把笔搁在砚台上,让瑞香收好,才顿了顿说:“她迟早也是要准备的。”      太子打了胜仗一事早早便在宫里传开了,皇上赏了好些东西送到东宫来,近日还有几个娘娘不时给她送些糕点饰物过来。      自然也给邵惠然送了好些名贵的补品。      苏皎月心里是有些紧张的,早早就听说了太子同她关系不好,人前都冷漠,可想私下定是理都不愿搭理她的。      她也不稀罕太子能对她好,糟心的就是今后邵惠然突然有了个臂膀,不知道还能做出怎样荒唐的事。      上次珊瑚的事,她还未与她结了这账。      苏皎月忽然想起这事来,便转过头说:“月嬷嬷,这会子无事,我带瑞香去趟似锦院。”      月嬷嬷疑惑着问:“娘娘此时去那似锦院做什么?太子殿下既然快回来了,娘娘还是先别去那处。”      免得招惹是非。      苏皎月却摇头笑道:“嬷嬷多心了,我去去就回。”      月嬷嬷听了更是不解,但见娘娘一副非去不可的模样,想来娘娘近日很做了些让她佩服的事,便道:“那奴婢同娘娘一起去吧。”      苏皎月点了点头,有月嬷嬷这么个谨慎的人在也是好的。      到了似锦院,邵惠然正在院子里赏花,一干宫女都侯在后面,苏皎月瞧着自己带的两三个宫女,她倒是架子十足的。      邵惠然瞧见她来了,就福了福身:“姐姐来了。”      眼角眉梢都藏不住笑意。      也难怪,郎君将归,怀有珍宝,母凭子贵,她自是觉得迟早有天会坐在她头上的。      苏皎月也笑了,瞧着她似乎有些显怀的肚子,便问:“妹妹近来身子可还好?”      邵惠然闻言笑得更甚:“多谢姐姐关心,宫里的陈妃娘娘与贵妃娘娘送了好些补品来,妹妹觉着身子都胖了些了。”      月嬷嬷站在苏皎月身后听了这话都有些气愤,她在皇后身边那么多年,倒从未有人敢在皇后娘娘面前造次。      太子妃以前是对她过于忍让了,这才助长了别人的威风。      苏皎月倒还像个没事人样:“妹妹有了身子,姐姐自然该关心的。”      说完自顾自就进了屋子,邵惠然站在树下一愣,转头看苏皎月已在杌子上坐下了,便也叫宫女扶了她进去。      宫女端上了茶,邵惠然看她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便问:“不知姐姐今日过来所为何事?”      她倒不怕苏皎月为了上次处罚宫女一事前来兴师问罪,景年快回来了,她现在定是不敢把她怎么样的。      却未料到苏皎月出口就说:“姐姐是来给妹妹赔不是的。”      邵惠然瞧着她身边宫女嬷嬷皆两手空空,连上次那个犯错的宫女都不在,心里就冷笑,哪有赔不是这番姿态就来的?      苏皎月又继续说:“可姐姐知道妹妹这不缺什么补品,想着和妹妹素来关系亲近,也不必讲那些虚礼,妹妹不会怪我吧?”      邵惠然挤出一丝笑:“姐姐这话就见外了,那宫女不过是失手烫了我,犯不着姐姐亲自上门来赔罪。”      既是失手烫伤,她竟还能把人打个半死,苏皎月想起上次她说要罚似锦院的两个宫人,她倒还拿个怀孕做幌子,难道罚她宫里的人就不怕对孩子不利了吗?      “今日本想带着珊瑚一同来,哪曾想那孩子伤势这么重,躺了三月也不见好,姐姐只好自己来了。”苏皎月刻意咬重了些字眼,缓缓道。      邵惠然柳眉弯弯,竟露出个惊讶又疼惜的神情来:“那宫女伤的竟如此重?妹妹那日不过叫人拉了她下去按规矩办就好,却也不知会是这样的情形,心里真真有愧。”      苏皎月端起茶杯随意把玩着,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或许跟虚情假意的人实在没什么好说的。      前面那些虚与委蛇已经足够了,她倒还这么装腔作势,苏皎月放下杯子,再抬头时面色骤冷着说:“邵惠然,本宫惯以为你是个聪明人。”      邵惠然脸上的笑顿时僵住,待回过神来方才寒意刺骨那人已出了院子。      她这是什么意思?      丝兰也愣住了,半晌才在一旁道:“选侍莫气,太子妃定是见殿下快回来了,有些急了,不过是有雷无鸣。”      邵惠然手指捏着桌角泛白:“本来想着放过她,你瞧她刚才盛气凌人的样!果真不把我放在眼里,我倒也不必再给她什么脸面!”      今后自有手段慢慢折磨她。      苏皎月回了宫里,用完午膳,瑞香就从屋外进来说:“娘娘,王太医在屋外候着了。”      王太医?      苏皎月眯了眯眼,想了一会,方忆起这么号人物来,便说:“是你让他今日过来的?”      瑞香直摇头,上次娘娘的吩咐后来叫她给忘了,适才在屋外见着了他才想起这事来。      瑞香不免有些心虚,娘娘近日对她好不容易亲近了些,她也能时常跟在娘娘左右了,若告诉娘娘实情,她又怕娘娘再怨她不够伶俐。      索性苏皎月没多想,便让瑞香唤了他进来。      王太医放下药箱便行了礼:“微臣参见太子妃。”      苏皎月点点头:“不必多礼。”      王茂继而拱手道:“娘娘近日未派人到微臣这处拿药,微臣想着娘娘许是忘了这事,便亲自给娘娘送了过来。”      苏皎月闻言抬眸看了眼他,五十多岁年纪,皮包骨般,两鬓微白,眼眶凹陷,倒是没有个太医的相。      至于他所说拿药一事,她更是从未知道过。      王太医从药箱里取出两包药置于桌上,苏皎月这才看见他药箱里什么都未带,真是专门为送药而来。      她便笑道:“劳烦王太医了,近日忙于杂事,本宫确实忘了。”      王太医倒并不介意:“娘娘不必客气,微臣亲自来是想说,这两包药是最后一剂,娘娘用完便好。”      说完便行礼退下了。      苏皎月目光扫过桌上两包药,便转头看向瑞香,瑞香忙道:“娘娘,此事奴婢不敢隐瞒,但奴婢确实不清楚这事。”      “王太医方才说我未派人去拿药。”苏皎月复道,“那以往拿药之人是谁?”      瑞香仔细想了想才说:“是玉簪,娘娘每次都是吩咐玉簪去拿的。”      苏皎月便叫她将玉簪唤了来。      玉簪进屋见了药包就明白了,便说:“娘娘体寒,这药是治娘娘体内虚寒之气的。”      苏皎月瞧着她表情沉静,不慌不忙,不像是在说谎。      且这身子确实不好,每月腹痛难忍,有了药自是好的。      她便不再多想,让玉簪将药拿了下去,玉簪应诺,解开了两包药外面一层黄色的纸递给她,内里还有一层,这才下去了。      苏皎月看着手里两张黄色的纸,上面除了折痕什么也没有。      瑞香便说:“娘娘每次拿了药,都是收着这纸的,您说要记着喝过多少的药。”      苏皎月顿时想看看她已收了多少的纸,这病却半点不见好,瑞香却说:“娘娘放在哪里奴婢也是不知的。”      苏皎月只好作罢。      又过了几日,她午睡起来,木窗大大敞着,屋子里沁满了玉兰香。      这几日东宫上下打扫的好不整洁,门上甚至挂起了红灯笼,张灯结彩,若是再贴上喜字,那更是热闹非凡,妥妥的婚房布置。      瑞香从外面慌慌张张地进来,走的太急,甚至有些语无伦次,苏皎月正细细数着红灯笼的个数,不多不少,正好十个。      十全十美。      瑞香喘够了气,便急急地说:“娘娘,太子殿下回宫了,方才领了皇上的赏赐,现在正赶往坤宁宫,不多时就到东宫了!”   白露书斋 :585294232白露书斋 :585294232   话音未落,就有宫人列着长队手里捧了东西过来,有些是箱子,有些是红纱盖着的,看不真切,领头的居然是华荣。      宫人们捧着赏物直接进了屋子,华荣则上前跟她拱手道:“恭喜太子妃。”      苏皎月不知喜从何而来,还是颔首示了意,让瑞香赏了宫人银两。      正是午后休憩时辰,两树白玉兰被轻风扫过,枝丫微微扭动着,身后一排大红灯笼随之乱舞。      苏皎月在树下站着,被一红二白晃花了眼。       插入书签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仙女的灌溉液,我们年终于回来了╮(╯▽╰)╭ 第10章   坤宁宫得了消息也是欢喜的,皇后早早就立在屋外白玉阶上等着了。      宋景年还穿着戎装,来的匆匆,皇后一瞧见他,眼眶就微红了。宋景年几步上前行了礼:“儿臣参见母后。”      皇后见他似乎瘦了许多,肤色也有些暗,整个人憔悴疲惫,就赶忙走近了扶他起来:“不必拘礼,回来就好。”      宋景年应诺起了身,皇后握着他手腕带他进了屋子,宋景年微皱了眉,半晌后移开了目光,并未挣脱。      皇后亲自给他掺了茶,宋景年垂眸接过,五指修长有力,骨骼分明。      皇后先问道:“你去见过你父皇了吗?”      宋景年点头,陈将军同他一道,皇上赏其良田,加工进爵,还赐宝剑一把,赏金千两;也赏了他宝剑一把,河曲马一匹,并有金银珠宝,华冠美服。      皇后许久不曾见他了,觉得他话少了些,复又道:“你是储君,此次出征本该你父皇去,你倒是主动请缨,也怪其他几位皇子不争气。不过你父皇心里却也是高兴的。但母后听说你受了些伤,现下可好些了?”      宋景年听了这话就顿悟了,他是想自古非是御驾亲征便是派皇子带兵讨伐,少有太子出马,大都是留下监国。      未想原是这个理。      他便道:“已无碍了。”顿了顿,又说:“父皇在殿内设了庆功宴,母后稍等,儿臣回了东宫换身衣袍再过来。”      皇后还想同他多说几句,听到他说先回东宫便作了罢,就道:“无妨,你明日再来看母后亦可,皎月一早便在宫里等着了,你快些回去也是好的。”      宋景年于是起身,拱手告了退。      东宫里头      苏皎月被月嬷嬷劝到屋外候着,她一身经了精心打扮,瑞香特地给她梳了灵蛇髻,换上了玫瑰色绣牡丹花软烟罗裙,还戴上了红宝石耳坠,搭着梅花金簪。      两颊呈桃色,唇角微勾,眸底似起了雾,水光潋滟。      月嬷嬷看着都要入了神,可比那邵选侍美不知多少倍。      苏皎月转过身看着空无一人的长廊,被一身华丽束缚着难受,也不知还要等多久,她倒压根没想过太子会过来,而不是先去似锦院。      她正想回身问嬷嬷这话,就有小厮迎面跑来:“娘娘,太子殿下过来了。”      苏皎月倏地顿住,抬头去看,便有几个侍卫簇拥一人而来。      那人剑眉入鬓,双眸生的深沉,一身戎装,面无笑意,看上去就很有些威风凛凛。      月嬷嬷在身后坠了坠她的衣袖,苏皎月才行了礼:“臣妾参见殿下。”      其后宫女嬷嬷亦跟着跪下。      宋景年嗯了一声,不露情绪,未多言便绕道走开了,侍卫们仍站在原地,没回过神,瞧着还跪着的太子妃,一时也不知该不该行礼。      苏皎月垂眸抿了抿唇,而后自顾自地起了身。       插入书签  作者有话要说: 前一晚睡太迟了,精神实在不济,努力码了一千让大家看看太子(泪流满面),明天我会补上的! ps:祝各位仙女们女神节快乐~ 第11章   宋景年回了东宫就进了里屋,有两个太监在里面候着,苏皎月跟着进了屋子,却不好意思再往里走。      月嬷嬷见了方才的情形,倒还算是习以为常,毕竟从前太子倒是话也不怎么说的。      她便上前在苏皎月耳边低声说道:“娘娘进去服侍着,太子殿下愿意回宫就来这,心里定是有娘娘的。”      苏皎月手指在袖里轻轻坠着,一时竟哭笑不得,就冲他刚才的态度,她现在进去不被轰出来都是好的。      可若是不进去,月嬷嬷私下里必然又会去母后那儿报备,她自免不了母后一番推心置腹的长篇大论。苏皎月想了想,便说:“嬷嬷,殿下既未叫我进去,定也是怕身上的伤吓着我。此时堂皇而入,岂不费了他一番苦心的。”      月嬷嬷听了,稍稍觉着有理,就点点头候在一旁不说话了。      内室不断传来换衣的簌簌声,霎时屋子里静谧异常,屋外起风落了叶,吹得沙沙作响,两声相接,倒令人有些面红耳热。      等了一阵,宋景年缓步出来,苏皎月低着头只见他玄色衣袍下摆的纹饰,就听得他低声说道:“父皇办了庆功宴,我此刻就过去了,不必等着。”      苏皎月闻言很快就点头:“臣妾明白了。”      宋景年便踱步出了屋子。      等他身影完全消失了,苏皎月心里才松一口气。      月嬷嬷倒有些怏怏不乐,遣了一众宫女下去,这才跟她说:“娘娘方才那话是不对的。”      苏皎月听得一愣,古时最崇夫为妻纲,她自认已经做的不错,他说话她便应下,毫不迟疑,行礼也是,恭恭敬敬,未露一分不满。      月嬷嬷语重心长起来:“殿下的意思是晚上还会回这儿来,叫娘娘不必等,也是为娘娘身子着想的……殿下此番一别已久,胜仗而归,奴婢瞧着是很有些喜欢娘娘的。”      苏皎月被她这话堵住了,也不知嬷嬷是不是为了宽慰她,竟把这般睁眼道瞎的话说了出来。太子的态度明显至此,她倒是没指望有情爱二字,相敬如宾就好。      面上还是点头附和:“多谢嬷嬷指点,是我愚钝了。”      言罢月嬷嬷就笑了:“娘娘若是想同殿下再亲近些,就听奴婢一句,待会娘娘别歇息,等着殿下回来。”      苏皎月没说话,月嬷嬷就又补充道:“娘娘放心,有奴婢陪着说话,您不会困倦的。”      苏皎月依旧未搭话,拿起桌上青釉刻花壶,又拾了个白玉杯,掺茶时手抖的厉害,月嬷嬷便接过帮她倒,才听得她轻声说:“多谢嬷嬷了。”      ***      大殿里气氛渐佳,皇上着明黄色龙袍,手里握着沉香木斗杯,已喝上几杯了,便笑的更甚。      不时有大臣瞅准机会就起身敬贺,苏季明喝了几杯下肚,有些摇摇欲坠,还是撑着案几起了身,举着酒杯说:“臣恭喜皇上,贺喜皇上!国有良将,乃朝之幸也!”      皇上喜上眉梢,一饮而尽。      众大臣纷纷饮下,陈将军便举杯说:“末将能为皇上效力,荣幸至极!末将敬皇上、太子殿下!”      宋景年轻晃酒杯,他见着众人觥筹交错,醉倒一方,自己倒未多喝。可陈将军的酒,却不得不喝。      他不善饮酒,朋友知其习惯,每每应酬皆三杯便止。      苏桃惯以此为取笑之乐,她沉静如水,偏偏酒量甚好,少有女子饮酒胜于她者。      只不过后来他怕多饮伤身,也便不许她再喝了。      却也不知如今她是否还记着这话。      宋景年低叹一声,便也一饮而尽了。      门外有舞女进来,翩然而起,皆是上等容貌,尽态极妍,皇上自也拍手叫好,可群花之姿齐放,难免眼花缭乱。      宋景年于是低头饮酒,再无事做。      苏皎月闷在屋子里,月嬷嬷同她讲了多则趣事,起先听着颇有意思,后来只为解她烦闷,就添蛇画了足,倒无趣了。      苏皎月便借口等太子,去了院里呆站着。      月嬷嬷这下倒未跟上来,瑞香和玉簪在她身后不远处候着。      天已黑透了,零星点点,却似奇术师拢在台面上的黑布,布上平淡无波,内里千变万化。      苏皎月想转身回屋,就看见有侍卫扶着个高大的身影往此处来,暮色暗沉,走至跟前了她才认出那是宋景年。      他明显喝了酒,有些气息不稳。      那侍卫行不了礼,只好低头道:“参见娘娘。”      月嬷嬷听着声音迎出来,才叫了几个侍卫扶着太子进了内室,又赶紧吩咐宫女伺候苏皎月梳洗了,这才带着众人退了下去。      苏皎月瞧着榻上不省人事的太子,不知喝了多少,满屋子都有了酒味。她许久不曾喝,一时闻不惯这味,便扯过鸳鸯衾给他盖上,自己去了外面睡罗汉床。      就有宫女在外传话:“娘娘,邵选侍过来了,说要求见娘娘。”      月嬷嬷正去倒了水回来,听到这话就气着了,这选侍是个什么身份,殿下一回这就迫不及待地赶过来,想是生怕殿下会忘了她。      那宫女也愚笨,竟也不知说娘娘已睡下了。      苏皎月开了格子门走出来,邵惠然带着丝兰过来,瞧她的眼神里隐隐有些怒气。      邵惠然说:“姐姐,妹妹听说殿下回来了,特地过来看看,能否劳烦姐姐帮着通传?”      她穿着浅粉色云缎裙,梳着百花髻,面施粉黛,也是费心装饰过的,可想定是等了有一日了。      苏皎月倒并未同情她,只说:“殿下已歇下了,你且回去,明日再来吧。”      邵惠然听了这话如何不气,太子殿下今日回宫,她在似锦院已等了足足一日,从未想过殿下竟在这处歇下了。      实在心有不甘,她便道:“姐姐可莫要欺瞒妹妹,殿下从不会这么早便歇息了。”      一旁月嬷嬷看不下去:“选侍,殿下确已歇着了,您且明日再来吧。”      邵惠然极为不耐地看她一眼,又见苏皎月挡在门上,便觉着有怪,自己先唤出声:“殿下!惠然求见殿下!”      苏皎月冷笑,喝醉了哪会被人叫的醒,只不过她这声音倒大,平日里柔声细语的,遇上事倒不藏着掖着了。      邵惠然唤了一句,里面未有人答应,她便咬咬牙又唤,毫不罢休。      苏皎月倒听的烦了,一两句还罢,她这架势像是会叫一晚上,正欲出口讽她,身后格子门就打开了。 第12章   苏皎月转过身来,就看见宋景年立在门上,眸里瞧着似乎很是清醒,身形端正,不偏不倚。      就像刚才榻上的那人不是他。      邵惠然见他出来了,心中一喜:“殿下,惠然今日在似锦院等了一日,却不见殿下过来。”      说着说着,语气就变得微妙了,再者她生得又娇美,便让人觉得楚楚可人。      苏皎月本是想着太子既已睡下了,她拦着也无妨,虽然不喜欢太子,可人若在她面前被叫了去,众多宫女嬷嬷都在,她丢人是其次,绝不能叫珊瑚那事再发生一次。      可现在他听见心上人的轻唤,竟能从榻上坐起走出来了,丢脸至此,她事先也应该想到的,别人齐眉举案,她拦得一日也拦不得多日的。      月嬷嬷在一旁脸色也有些难看,苏皎月看着她双眉都快皱在一起,心里倒生出几分不好意思来,觉着嬷嬷一片苦心,却被她辜负的一干二净。      正欲寻个法子下台阶,忽然手心一热,她低下头来,垂下的左手竟被人轻轻握住了。      屋子里掌了灯,微光缓缓从中晕染开来,借由月色,穿过大红灯笼,将白玉阶烘地暖暖的。      苏皎月顺着那手看上去,宋景年眼底蕴满了笑意,一时间温柔地不像话,与初见时判若两人,她忽然心口被重重一撞。      他这副醉酒的模样,苏皎月觉着熟悉莫名。      邵惠然也看见了,抓着丝兰的手不断捏紧着:“殿下,您不看看妾身吗?”      夜里格外安静,没人应她,宋景年轻轻一笑,牵过苏皎月就进了屋子。      月嬷嬷回过神来,立马关上了格子门,才转过身不苟言笑道:“还是请选侍回去吧,殿下与娘娘也要歇息了。”      邵惠然胸口堵得厉害,方才一幕竟像是幻觉般,景年何时对她这样冷淡过?      丝兰被她捏着手腕发痛,也低声劝道:“选侍,天色已晚,奴婢扶您回去吧。”      邵惠然盯着那扇门不肯走,丝兰瞧着四下皆是太子妃身边的人,便又说:“明日殿下定会过来的,选侍今夜若苦守在这处,岂不是给了太子妃由头让您难堪吗?选侍切莫意气行事。”      被她这么一提醒,邵惠然收回了眼色,她是有些不理智了,却也是等得心慌,焦灼了些。      便吩咐了丝兰扶她回去,丝兰见她想通了,也松了口气。      屋子里光景倒不同了。      宋景年自牵她进来,就带她直直走至榻边,而后又扯她坐下,就那么定定看她。      明明醉的一塌糊涂,现在却像个清醒人,目色沉杂,眼睛里什么都有,又似乎什么都没有。      苏皎月伸出空下来的那只手,在他眼前晃了一晃。      挡住了视线,宋景年一手握下,将她两手紧紧攥在掌心里。苏皎月和他对视的耳垂发热,宋景年盯着她,目光却又是飘渺的。      苏皎月看着他的头慢慢垂下,直到身体失去重心,他安然躺在榻上,已然睡熟了。      屋子里更安静了,能听到他微微沉闷的呼吸声,苏皎月又扯过被子给他盖上,一切如常,似乎适才那些事都没有发生过。      苏皎月起身去了外边罗汉床上坐下,静静看着屋里各处摆设,前些日子珊瑚摘的梅花还插在橄榄瓶里,倒是不怎么好看了。      邵惠然似乎走了,动静小了不少,透过格子门能隐约看见守在外面的一干宫女。      苏皎月静下心来,倚在罗汉床上,却毫无睡意。也不知是问不惯屋子里的酒味,还是见不惯屋子里多了一个男人跟她分天地。      苏皎月自认自身酒量极好,她母亲嗜酒,她姑且把这算作骨子里的遗传基因。      但宋燃倒是出了名的三杯倒。      总自以为是亲朋好友劝酒有度,三杯过后就不再劝。她记得第一次同他去参加聚会时,他喝下三杯脸就红了,牵起她就往家走。招呼也不打,留下一干朋友玩乐。      起先她也觉得抱歉,私下里给人赔不是,他朋友倒是知道这习惯,向来是这样,婚前喝多了他就自己走回去,现在还带上一人。      久而久之,就习惯了。      他走回家也不是有意识的,原先苏皎月还佩服他,自知酒量不行就懂得适可而止,比一般人毅力足。后来才发现不对劲,他身体清醒,思想早不知去向。      俗称,酒后梦游症,醒后失忆症。      方才太子的症状倒和他挺像,只不过宋燃她一度怀疑他是装模作样,不然正经一路,哪有一回家就往人怀里扑,缠着亲吻搂抱,不得逞不罢休的。只是每每坳他不过,竟也由他去了。      ***      天色乍亮      月嬷嬷轻轻打开门进来,苏皎月彻夜难眠,醒的也早,于是早早进了内室,坐在小几上歇着。      她刚坐下,宋景年也醒了,月嬷嬷进来的时候,他正好从榻上坐起,去了里间换洗。      月嬷嬷就给苏皎月使了个眼色,让她跟着进去。      苏皎月便道:“这有我伺候殿下,嬷嬷不必担心,倒是我前日里掉了手镯在院子里,能不能劳烦嬷嬷帮我去看看?”      月嬷嬷就问:“是何种手镯?”      “镶金嵌珠宝镯。”苏皎月尽力说的昂贵了些,她确实也丢了类似的,又说:“嬷嬷先找着,若是实在没有,也便罢了。”      月嬷嬷就应了一声:“娘娘放心,奴婢晓得的。”      月嬷嬷轻手轻脚地关上了门,苏皎月就起身站在帘外问:“殿下需要妾身进来服侍您吗?”      半晌才有冷冷一道声音传出来:“不必。”      意料之中,苏皎月又回到香几上坐下,觉得宋景年实在阴晴不定了点。      瑞香听到屋里有了动静,也推门进来,伺候了苏皎月梳洗毕,才又传了早膳,用过以后,太子就去了坤宁宫。      月嬷嬷回来的时候,脸色都沉了,苏皎月正在罗汉床上看书,月嬷嬷照样遣了宫女下去,这才说:“娘娘,奴婢未找着手镯,却看见了其他的。”      言罢从袖里取出一块方方正正的手帕,上面什么都没有,又道:“娘娘,这帕子做工不错,来历却不明,埋在树下的土里,奴婢找了出来,一般宫女的手帕,何故会埋了它?”      半晌,宋景年收回视线,淡淡吐出两个字:“不去。”      苏皎月闻言一愣,不去?      又看他低下头不再理会了,便猜想这两人难不成是起了争执,所以闹起脾气来,可分明回宫后他们还没见过面,若真是因为争执,那也是征战前的事,哪里还会气到这个时候。      更何况他不是还因为听闻邵惠然有了喜,火急火燎就往回赶,连战事也不顾。可现在这副气定神闲的模样,与传言判若两人。      苏皎月忽然不知所措起来,既想着他能去邵惠然那里,又希望自己不会因此寡不敌众。      她便为此早想好了法子,不过是平日里少些走动,不跟太子做言语冲突,谨言慎行,他自然找不到她的错处。      可此情此景,全然不在她意料之中。      宋景年回了她那话,也不是很吃得下了,便起身去了书房。      月嬷嬷守在门外见他出来了,就行了礼,等太子走了忙进屋来:“娘娘同殿下怎么样了?”      什么怎么样了……苏皎月还未缓过神,见嬷嬷进来了,就说:“月嬷嬷,太子他从前时常是冷落我的,是吗?”      月嬷嬷被她问的发了愣,便说:“奴婢跟在娘娘身边的时间不长,知道的不多,瑞香那丫头倒是一直陪着娘娘的,娘娘若是想知道些什么事,倒可着了她来问问。”      苏皎月便又唤了瑞香进来,重复了刚才的问题,瑞香自是一清二楚的,就说:“娘娘自进了宫里,殿下就未对娘娘好过,一开始还能相敬如宾,后来有了那邵选侍,娘娘这便是来也不曾来的了。”      月嬷嬷似乎看出了她的疑虑,就说:“娘娘不必多想,殿下在外边那么长的时间,许是想开了些,晓得娘娘待他的一番苦心,回宫后心里自然是向着娘娘的。”      苏皎月没再说话,也吃不下了,便吩咐她们叫人收拾了月牙桌,自己去了内室歇着。      她越想越是觉着猜的不错,一时拿不住主意来,又觉得人不该留在她这,若等以后邵惠然小施苦肉之计,或是生了孩子下来,两人和好了,他倒来指责是她的不是,说她不够宽容大度。      既是迟早的事,还不如她提前先去劝的好,兴许以后宋景年想着她这点,还能留几分情面。      打定主意,于是从榻上起身,带上瑞香同她去太子那处。      这边宋景年回了书房,就叫了个小太监进来,他随意从书案上拿起一本翻阅,漫不经心地问:“似锦院情形如何?”      那小太监听了就答:“选侍派人来问过几次,都被太子妃身边的嬷嬷找人拦下了。”      宋景年皱了皱眉:“她现在怎么样了?”      小太监毕竟是一直跟着太子的,自然同似锦院的人亲近些,言语间就偏向了那处:“选侍有了身子,情绪不怎么稳定,成日里盼着殿下过去,听说饭也吃不下。”      宋景年没见过他口里说的选侍,倒不自觉想起苏皎月来,他今日天色未明就醒了,屋子里只他一人,不记得如何回到这里的,倒是口渴地紧,他便起身去了外面倒茶,就看见她睡在罗汉床上。      身上盖着薄被,缩成一团,不似古时女子卧榻那般规矩,她似乎做了噩梦,眉心紧皱,睡颜格外安静。      他喝了茶,替她往上拢了拢被子,又回内室去了。      再次醒来,就看见她毫无温度的眼。      那小太监见他不理,就继续说:“奴才斗胆劝劝殿下去似锦院看看,实不相瞒,就太子妃时常都欺着选侍,您再不去,娘娘以后定会更神气了些,选侍却又如何招架的住。”      苏皎月站在门上将这话听了个干净,霎时气不打一处来,原来宫人眼里头她竟才是个恶人。      只不过她身形未动,等这股子气过去了,才踱步进了屋子。      小太监背对着门,没看见她,还在喋喋不休,宋景年依旧低着头看书,只耳上静静听着。      可他对这些话也是半信半疑,苏皎月他见过,偶尔也说上过一两句话,她不像是趾高气扬的人。      可还没等他出言说些什么,苏皎月就进来了,边走边说:“公公这话本宫听着有些不明白,你倒是说说,我如何欺负她了?”      那小太监听到她的声音就哆嗦了一下,转过头看见是娘娘来了,有些战战兢兢:“奴才口不择言,奴才该死,求娘娘恕罪!”      “你是太子殿下身边的人,我怎么会罚了你去。”苏皎月看也不看他,朝太子福了福身,“殿下,妾身有一事相告。” 第14章   “你说。”宋景年放下了手里的书,淡淡看她。      “似锦院那人有了身子已三月了,殿下此番回宫,理应去那处看看。”苏皎月一直垂眸,看不清眼底情绪,只声色渐软,“臣妾听说邵选侍为此,几日里食不下咽。毕竟肚子里是殿下的骨肉,有什么争执,见一面说清便是了。”      跪在地上的太监额间冒了汗,听完太子妃说的话,心里有些虚,也不敢抬头看太子。      宋景年倒是看了眼苏皎月,一时摸不清她想些什么,便说:“你既不愿我过去,何必来劝。”      苏皎月闻言缓缓抬起了头,他这才看清了她的神情,格外平静,目如秋水:“殿下此话臣妾不解,不过臣妾身为太子妃,该守的本分还是明白的。”      皇家的媳妇,理应大度宽容。      虽她心里不这样想。      但宋景年竟然说出了这话,苏皎月心里就微微一沉,他这几日,果然是在试探她。      心中逐渐冷了几分。      一旁的太监心里更冷,太子妃这话倒像是指责旁人不懂分寸,随意开口。他闭了闭眼,汗珠顺势滑到了脸颊上。      瑞香在后面低着头,心里不明白娘娘在想些什么,有些着急,就算是为着给殿下留个好印象,可殿下一旦回心转意,娘娘就没有好日子过了。      宋景年背手而立,顿了几秒,才说:“我自有思量,你下去吧。”      苏皎月才福了福身,道:“妾身告退。”      ***      回去路上,瑞香觉着气氛不对,也不敢跟她说话,走在园子里了,苏皎月捂着肚子突然停下了。      瑞香急忙走上前来扶着:“娘娘这是怎么了?”      苏皎月皱着眉,觉得小腹撕扯般阵痛着,方才在书房里就有些发作了,现在实在撑不住,连咬牙都使不上力。算起来这几日身上是干净的,又怎会疼痛至此。      瑞香和两个宫女扶着她回了暖阁里,月嬷嬷便去吩咐熬药,苏皎月倚在榻上,旁边伺候的人多,她更觉着闷,便叫瑞香遣了人下去,月嬷嬷就端着汤药进来了。      还未端至眼前,苦味已入腹腔,苏皎月叹了口气,照以前她是不愿喝的,但她以前也没难受到这种程度,别人的身子终归不好糟蹋,还是伸手接过了。      有些烫,凑到鼻尖闻了闻,上面缭绕的轻烟顺势进了喉咙里,有些一言难尽。      月嬷嬷就说:“娘娘趁热喝了罢。”      月嬷嬷本想一勺一勺喂她,可苏皎月哪里经得起这长时间的折腾,不如一口喝了,来的痛快。      苏皎月闭了闭眼,将碗口贴着唇,而后呼了呼气,两手将碗向内倾斜,汤药就缓缓流进了嘴里。      又苦又热,在鼻间胃里充斥着,苏皎月被憋得难受,上气不接下气,一口气呛出来,汤药顺势倒在了新换的妆花缎上。      月嬷嬷等人都惊住了,回过神立马从她手里接过了药碗,瑞香急忙道:“娘娘可有烫着了吗?”      没有烫着,苏皎月倒是吓了一跳,手在枕边胡乱一摸索,竟摸出了上次月嬷嬷拾的那张手帕,也不知是什么时候放在枕边的,便顺手用来擦拭被面上的汤药。      手帕湿了一大片,苏皎月还想继续擦,低头看了看又忽然捏紧了,月嬷嬷放了药碗过来就说:“娘娘不用擦了,奴婢们换了就是。”      言罢就吩咐外头守着的宫女进来收拾,苏皎月手里的帕子浸湿了掌心,她垂在身侧,静静等宫女们整理好了,这才开口说:“嬷嬷,我想歇会,你们先下去吧。”      月嬷嬷见她面色苍白,知道她身子不舒服,就说:“奴婢把药放在床边这小几上,娘娘还是记得把药喝了。”      苏皎月点了点头,月嬷嬷就带着人退下了。      格子门轻轻关上,她这才松开紧握的手,将手帕摊平,那四四方方的手帕上面,浸了大面积汤药的一角,清晰显了两个字:伯言。      苏皎月对这名字不熟悉,倒是对这字熟悉的不得了,她曾临摹了好几个月,总算才学得像模像样。      她方才瞧见这两字,脑子里就想了一遭瑞香跟她提起过的人,却没有一个叫伯言的。而且这手帕也来的奇怪,分明是用笔写上去的字,可那天她拿在手里上边什么也没有。      今日用来擦拭了汤药,倒显了两字出来。      苏皎月倚在榻上,一时肚子也不痛了,盯着那手帕暗暗想着。竟真的想起一事来,掀开被子就下了榻。      包汤药的纸,玉簪说她以前每次都留着,过去的找不着放哪儿,可前段时间那张倒是留着的。      苏皎月打开了靠墙的花鸟纹立柜,取出放好的药纸,走至床边就着那剩下的汤药,微微倒出几滴来,又用手沾了往四个角涂开。      越涂心里越紧张,若上面真的有了字,原身的身份倒不是太子妃那么简单了……      整张纸浸满汤药,苏皎月拿起来走到光下去看,正好是午后,暖光经由格子门透进来,借着几道微黄的光柱,上面几个字清晰可见:      不足一月,便可取之。      她手里的纸忽然沉重起来。      一种一无所知的恐惧在她周围散开。      这是王太医亲自送过来的,按理说就是给她看的,距他送药过来的时间没有几天,不足一月,便可取之,是指物件,还是……人命?      王太医是父亲身边的人,父亲应是不会让她做出取人性命之事来,她在宫里也并无什么死对头,且说邵惠然,虽然可恨了些,她倒还能对付,也不至于此。      加之方才的“伯言”二字,是伯言吩咐她,还是有人吩咐她除掉伯言?再者将其埋在树下,是她故意之举还是无意为之?      线索一旦串接起来,问题就接踵而至,逼的人毫无退路。      她一直以为自己快摸透了这原身的性子和背景,现在才发现不过凤毛麟角。      苏皎月比她想象的,要复杂的多。      她收好了纸,未放在原先的位置,找了个更隐蔽的地方,扫了屋子一圈,干脆和手帕一起压在了立柜下,又找了找她觉得很安全的位置,既方便以后随时转移,还可以看看能不能找到过去原身藏着的药纸。      最后寻了一下午,却毫无头绪。      瑞香立在门上,好几个时辰过去了,她才轻声问:“娘娘醒了吗?”      苏皎月正埋头察看着榻下,闻言朝着门上应了一声,旋即站起身掀开被子钻了进去。      瑞香就打开了门,走至她面前说:“娘娘,似锦院那两个宫女来了一个说,殿下今日去选侍那里了。”      苏皎月并不意外,她都亲自上门劝了,该拉下来的面子她也去拉了,两个人若是再不见上一面,她的辛苦不白废了。      瑞香继续说,脸上带着笑意:“听说选侍为此特意打扮了一番,可殿下去了还待不到半个时辰就回来了,在屋子里话也没多说,只让她注意着身子。”      苏皎月听了也笑了,只关心她的孩子,邵惠然定是气的脸都绿了。 第15章   瑞香又说:“娘娘身子好些了吗?”说完就去看搁在小几上的药碗,分明还剩了一大半。      苏皎月忙说:“本是想喝的,适才睡着了,醒来瞧着汤药也冷了,这才未喝的。”      瑞香便问:“那娘娘现在可好些了?”      她点点头,看瑞香收拾碗勺,出口的话堵在喉间,还是没问出来。那手帕瑞香也是见过的,她既没什么反应,说不清是故意瞒她还是真不知情。倒不如先听其自然,此时若冒然而动,也易露出马脚。      苏皎月定了主意,心里就稍稍放松了些。      临近傍晚,暮色暗淡。太子出了似锦院就去了坤宁宫,苏皎月一人用了晚膳,坐在桌边翻看着她临摹过的字。      这原身也是作过几首诗的,她便想看看里面是否提过伯言这人,哪怕只言片语也是线索。      自古才女慕人,极有可能寄情于诗。      她手肘抵在桌上,撑着头翻了一本,里面只有一首是原身自己作的,记了园里春景,不过寥寥几句。      她便又翻了几本,停下喝了口茶,见屋外已是沉沉的黑了。      夜晚温度冷的逼人,苏皎月又倒了热茶,就听到寒风嘶嘶地吹,锦纹木窗也在响。瑞香领了命去给她拿书,玉簪就从外面进来关窗。      珊瑚折的梅花匍匐往窗外,已不大好看了,玉簪踱步往窗前走,苏皎月定定看着,在她手触到木窗时忽然一唤——      “玉簪。”      玉簪听她声音冷冷的,顿时就回了头,手上动作没停,外面本就漆黑一片,冷风不断往里灌,玉簪手上使了些力,只觉得木窗被什么阻了一下,才好不容易关上了。      苏皎月看着她没说话,侧了头才问:“那梅花是不是压断了?”      玉簪一惊,忙回过头去看,眼睛就瞪大了,稍长的枝丫只剩了半截插在瓶里,另一截方才被她硬生生压断了。      她转过身就跪下了:“求娘娘恕罪,奴婢不是故意的。”      “我记得这是珊瑚后来又折回来的。”苏皎月淡淡道,“一直保护的挺好,每日都来看,每个礼拜就换次水……”      玉簪自是知道这些的,越听头埋的越低,一张俏脸愧的通红,她一句话也不敢辩解,向来宫女做错事惹了主子不高兴,都该无怨无悔地受着。      苏皎月便放缓了语气:“我问你句话,你若是答上了,此事就不再追究。你觉得如何?”      玉簪哪里有敢拒绝的勇气,点点头就道:“奴婢定不会隐瞒,娘娘问便是。”      她把本子合上,让玉簪抬起头来,这才说:“以前你去给我拿的那些药,都是定好日子去拿的?”      玉簪直点头:“每隔三月去拿一次,每次都是那边传了话来,您才吩咐奴婢过去。”      每三月一次,领的是两包,她便又问:“那药我每次都是喝完了的?”      “是喝完的,娘娘嫌那药苦,喝的时候不要人伺候,自己在屋子里喝了才吩咐奴婢们进来收拾,娘娘每次都被那药折磨地眼泪直掉……”      苏皎月大概明白了些。      她猜的倒没怎么错,原身确实不仅仅是个太子妃的身份,背后兴许还有势力,还有目的,也不一定是全心全意帮着太子的。      朝堂上的事很容易就牵扯进了后宫,瞬息万变,暗箭难防,恐怕自己就是别人手里握着的一支箭,身不由己,现在连施令的人是谁都不知道。      玉簪还跪着,屋子里一时间寂然无声。      瑞香急急地跑进来,大喊大叫,没了分寸:“娘娘!不好了!似锦院里传了消息来,说邵选侍方才吆喝肚子疼,躺在床上一口气就上不来了,现在太医已经过去了。也不知道是谁走漏的消息,皇后娘娘都惊动了!”      苏皎月一下子就站起身:“怎么会突然出这样的事?”      瑞香也乱了手脚,一时不知从何说起,苏皎月便立刻带上人去了似锦院。      皇后娘娘还没到,太子已经立在门外了,宫女嬷嬷忙成一团,里面不时传来女子的哭喊声,苏皎月心里就一紧。      月嬷嬷晚上见苏皎月未听话喝药,专门守着再去熬了一碗,回来的时候屋子里不见人,她问了守在门上的宫女,现下也急急赶了过来。      苏皎月看了一眼月嬷嬷,倒是忽然放松了些。      里面的哭喊还在继续,嗓子都有些哑了,格外地撕心裂肺,听的人抓耳挠腮。她做了最坏的打算,孩子才四月不到,就算想早产如何生的下来,只怕是保不住了。      皇后娘娘也被嬷嬷扶了进来,苏皎月福身唤了母后,就听到她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月嬷嬷问过了似锦院端水出来的宫女,此时就答:“听说是选侍晚膳后肚子就疼起了,起先宫女们没在意,以为是选侍闹脾气,后来越痛越厉害,直在榻上打滚,这才忙传了太医过来。”      “晚膳检查过了吗?”      苏皎月便低着头说:“儿臣已叫人去查了。”      太子站在一旁,他刚从皇后那处回来,半道上赶来,一直没说话,脸上也没什么表情。      皇后就说:“一定好生查着,不能让东宫传出什么腌臜的事来。”      “是,母后。”苏皎月垂着头,心里捏了一把汗,脑子里不停地思索着,邵惠然绝不会傻到利用孩子来害她,这是她现在唯一的筹码。      但她不信真的是因为晚膳的问题。      此时太医从屋子里走了出来,是她未见过的人,出来就拱手道:“微臣参见皇后娘娘,太子殿下,太子妃……”      “……微臣斗胆,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皇后摆了摆手:“但说无妨。”      “回皇后娘娘,微臣瞧着,选侍不像是喜脉……此刻腹痛,也是膳食吃的不对,是自身饮食的问题。”      苏皎月听了这话就愣了,不止她,周围人皆愣。      “不是喜脉?”皇后冷冷道,“是你以前检查出她有了身子,现在已三个多月了,你此时跟本宫说不是喜脉?”      那太医立马就跪下了:“娘娘息怒,微臣不敢妄言!适才诊脉,选侍脉相平缓,有些气虚,绝不是喜脉!”      皇后就有些怒了:“原先检查出有身子的也是你,现在说不是喜脉的也是你!李太医,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耍的本宫团团转吗?”      李太医打了颤,哆哆嗦嗦道:“微臣前段时日给选侍诊脉时,确实是喜脉无疑,可是现在……”说着说着,他自己也觉得荒唐,他在皇宫里头待了数十年了,这样的情形还是第一遭碰见。      皇后懒得听他辩解,又让宫女去请了太医,苏皎月闭了闭眼睛,手垂在身侧握成拳,一时说不出什么话来。      宋景年听了太医的话倒没怎么惊讶,古时只靠诊脉知病,确实很不稳妥。他也是医生,方才听得那女子的哭喊,虽痛苦不堪,声音却也是很有力的,底气很足,说明并无大碍。他倒不怎么担心。      其实他今日过来的时候就觉出不对了,一般怀孕的女子,第三个多月身材会开始走形,皇宫里不会苛责膳食,她这里补品也丰富,吸收的营养也足,不可能如此纤瘦。      想到这儿,他突然扫了眼苏皎月。       插入书签  作者有话要说: 解释一下部分仙女们问的问题: 1. 本文双穿,这个第一章作话里头就说了,为的就是怕有些仙女们不接受,所以第一章先说出来,反感这个的仙女们就可以避雷。 2. 很多仙女问男主出轨这事,其实第一章里也交代了一部分,可能是我表达的不够明显,现在认真回答一下:我们男主是绝对绝对没有出轨的(骄傲脸)。因为是双穿,两人时间的设定不一样,男主穿过来的时间没有交代清楚,是我的锅,我背。 3. 这篇文虽然说了是架空,但许多资料也是查阅过才动的笔,不过还是经不起严格考究的。 4. 后面情节的串接需要伏笔,所以前面的章节看着可能觉得迷茫,我已在慢慢的解释中,这一章断在这里,大家别急,下一章就说清楚了。 5. 每天更的字数不够多我很抱歉,这段时间有些事确实忙了点,不过既然答应了日更如果没有特别严重的事,我就一定会做到。每天坚持,就会有经常熬夜写文的情况,错字了欢迎捉虫(么么)。 以上。 谢谢仙女们的支持(鞠躬鞠躬再鞠躬) 第16章   不足一月,便可取之。      苏皎月心跳的极快,不知怎么就想起那药纸上的话,总觉得这两件事有点关系,邵惠然怀没怀孕她不知道,但以她平日里嚣张的气焰,她一定不是装作有了身子的。      院里凉风泠泠,苏皎月隐隐察觉到有股灼热的视线投在她身上,便转过头去看,宋景年倚在廊上看着她,唇角微勾,笑意若有似无。      似锦院也是挂着红灯笼的,很亮,照着人脸色饱满,红的透明。      苏皎月有意避开了他的眼睛,面上故作镇定,静静盯着门上,里面没了动静,她似乎喝下药睡着了。      不多时,又有太医急急赶了过来,苏皎月见了就心如擂鼓,似乎有些猜想就要这么确定了。      王太医先行了礼:“微臣参见皇后娘娘、太子殿下……”      然后才看见被侍卫押着跪在一旁的李太医。      皇后就说:“你进去看看,诊好脉就出来,一个字也不许多说。”      “微臣明白了。”王太医便提着药箱进去了。      苏皎月打量着瑞香和玉簪,她们倒没什么表情,都低低垂着头。      皇后走到她面前来,压低了声音说:“母后瞧这事古怪的很,若真没有身子,你好好看着办就是,别让她再闹出什么幺蛾子。”      苏皎月点了点头,大概明白了她的意思,邵惠然纠缠太子,怀了孩子就更加肆意,仗着太子的宠爱,丝毫不收敛。      现在肚里的宝贝没了,太子待她也阴晴不定的,只怕是没什么好下场的。      王太医半晌才从屋子里出来,行了礼就说:“回皇后娘娘,依微臣看,选侍饮食不当而至腹痛,但确实不像是喜脉。”      皇后冷眼看了看跪着的李太医,他抖抖索索地,倒记起原先诊脉的事来:“皇后娘娘,微臣当初给选侍诊脉时,她脉相圆滑,微臣才误诊为喜脉。可今日微臣发现选侍有些血气不足,可能正是因为这个,这才有了喜脉的症状……”      他这一席解释宋景年和王太医是懂了的,苏皎月似懂非懂,其他人就不知所云了,皇后只当他是医术不佳。      幸得今日是给个不入流的选侍诊脉出了错,若是宫里其他妃嫔,利用这个纠缠着皇上,不知还会惹出多少事来!      皇后越想越觉着担忧的不无道理,李太医也给几个妃嫔诊过脉的,其中查出有了身子的也有几个,私下里她得再让其他太医再来诊诊,万不能在这事上出了差错。      打定主意,皇后看也不看他,就吩咐侍卫押了他下去。      李太医还在为自己求饶着,磕的额头出了血。向来为王公贵族的人看病,本来就战战兢兢,可古时仅凭诊脉判断,误诊也是难以避免的。      苏皎月不免有些同情起他来。      宋景年一直没说话,这时才忽然走上前来说了句:“等等。”      皇后转过身来看他,宋景年就说:“母后,儿臣行军在外,就有士兵因误诊而亡,李太医虽然医术精湛,可贫血易致心率过快,出现误诊也不是不可能的。”      苏皎月微微一愣。      她这还是第一次听宋景年说这么长的话。      皇后也愣了,久久才说:“那便罢了,罚了李太医三个月的俸禄,都退下吧。”      “是。”几个侍卫顿时松开了手。      李太医如获新生,又磕起了头:“多谢皇后娘娘!多谢太子殿下!”      王太医此时也拱了手说:“微臣开了药方,选侍每日按时服下,不足半月便无碍了。”      皇后现在哪里会有闲工夫管她,挥了挥手表示知道了,王太医这才带着还在磕头的李太医告退下去了。      似锦院一时间安静下来,皇后走过去跟宋景年轻声说着什么,她听不清,听人墙角也不好,便进了屋子去看邵惠然。      她阖眼躺在榻上,身旁贴身的宫女忙行了礼,苏皎月见她的眼眶都红了。      可不是么,主子落难,她们还会有什么好的去处?      邵惠然额间还留着细汗,睡的倒挺好,许是肚子不痛了,唇边还挂着笑。      苏皎月心里忽然冷笑了一声,待她醒来了,有些美梦就做到头了。她还记得她说惩治下人会对孩子不利这话,珊瑚现在走路都不利索,多行不义,这一报应还是落在了她头上。      皇后跟太子说完了话,苏皎月也出来了,皇后就说:“时辰不早了,你们也回去歇着吧。”说完便让嬷嬷扶她回宫。      宋景年告了退,两人一前一后往回走着,月嬷嬷带着宫女们还同他们保持了些距离,跟在后面不远处。      寒风扑面而来,刮的脸生生发疼,她穿着夹袄,并不怎么冷,意识反而更清醒了几分。      今儿个见着王太医过来,他倒是从容镇定,她却总觉得邵惠然一事跟她脱不了干系,可从前误诊之人却是李太医,他看上去就呆板,不苟言笑,也不像是听之任之的人。      她甚至想着,或许王太医也不知其中具体事宜,只是得了一人的令,于是尽心尽力为他效劳。但对他有过大恩的,也是她尚书府,莫非是父亲想让她帮忙除掉劲敌?      这却也实在荒谬,古时忌讳女子干涉朝事,父亲官居二品,地位极高,轮不到吩咐她来做事。      是因着手帕的缘故,她格外敏感了些。苏皎月缓缓跟在宋景年身后,他身躯高大挺拔,为她挡去了大面积的风。      身后跟着的宫女们穿的不多,时不时能听到一两句咳嗽声,宋景年忽然开口道:“这件事是你安排的?”      苏皎月霎时顿住了脚步,她不明白他的意思:“殿下问的哪件事?”      宋景年也停下了,回过身看她,眉峰清冷:“你一向不喜我去似锦院,方才李太医说误诊的时候,我见你并未松气,倒是很有几分紧张……”      宋景年眼睛毒,被他看出端倪来,她不奇怪:“殿下多虑了,妹妹突然没了孩子,不能为殿下开枝散叶,妾身自然是紧张的。”她顿了顿,又道,“再者殿下视妹妹如心头好,妾身为妹妹的身体担心着,哪里敢松气。”      她说完这话就低着头,摆出一副恭恭敬敬的姿态,宋景年早觉着她不简单,说话自然也是滴水不漏。      他无心过问,只是试试她的底气,苏皎月不似一般后宫女子,谈不上是好是坏,人倒是个精明人。      他没再说话,转过身继续走了,苏皎月见足履移出视线了,这才抬起头不紧不慢地跟着。她倒还希望邵惠然因了此事能安分守己,挽回宋景年的心,别给她惹祸端。放过她一马也不是不可。      苏皎月轻轻呼了口气,白雾升腾,在黑夜里冲散了宋景年狭长的身影。      他这人,她实在有些捉摸不透。 第17章   夜里睡觉是很大的问题。      现在这境况对皇后,对她身边的宫女嬷嬷来说,简直是娘娘把握住太子的大好机会,天时地利人和。      一回宫嬷嬷就伺候了她沐浴,热气氤氲,熏红了她胜若桃花的脸,此刻粉黛未施,格外的清丽。月嬷嬷垂眼看了看她,还是说:“娘娘方才对殿下冷淡了些。”      瑞香在一旁听着心里也附和,她们走在后面,只瞧见太子停下脚步同娘娘说话,娘娘神情淡淡的,似乎很沉静,娘娘是尚书府嫡出的二小姐,礼仪规矩刻在骨子里,这自然是没得挑的。      只是她见过邵选侍跟殿下的相处,以前替娘娘给皇后娘娘送糕点回来时,在御花园遇上过,那日茫茫大雪,粉妆玉琢,娘娘赖在暖阁里看书,邵选侍固执地要在园里赏景,两个宫女在一旁都冻的哆嗦。      殿下也看见了,更担心选侍身子受不住,想脱下身上的鹤氅给她披上,选侍忙拉住他的手,旋即整个身子都往殿下怀里靠。      当时她离得远都看红了脸,白雪衬的人肤色白皙,邵选侍穿了嫣红的大氅,说不出的俏丽妩媚。      瑞香又看了眼听了嬷嬷的话就一直沉默的娘娘,当日里她也觉着选侍轻浮,不及娘娘一半的矜持端庄,可殿下却特别受用,反倒更心疼起她来。      那时邵选侍刚进宫不久,从此更是盛宠。      娘娘逆来顺受,性子也软,最近倒是强硬了些,却少了点灵气。只是她也是个宫女,这话不便开口,月嬷嬷倒继续说:“娘娘记得,待会好生劝慰殿下,那邵选侍没了身子,殿下心里定也是难受的。”      苏皎月不置可否,她倒是没看出他心里难受,许是他藏的太深,但帝王家最是无情,照他从前对邵惠然的疼爱,遇上当下的事肯定是疼惜她,然后一直守在她身边的。      但现在那人正坐在外面小几上看书,没受半分影响。不仅如此,他方才竟还给那害他空欢喜的太医求了情,这是苏皎月见他以后,第一次听他说那么长的话。      她不禁有些疑惑,难道宋景年从前就这般情绪不定吗?      月嬷嬷服侍她穿了衣服,撩起帘子走了出来,宋景年看着书头也不抬,月嬷嬷便给苏皎月使了个眼色,就带着宫人们下去了。      时辰已晚,宫里寂静无声,苏皎月还保持着从隔间里出来的姿势,目光扫过软榻、小几,一时不知道坐哪里好。      她沐浴出来,空气中若有似无散着淡淡的清香,宋景年合上书,说:“我还有书要看,你睡吧。”      说完就站起身,苏皎月上了前一步,实实拦在他面前。      宋景年一顿,以往总是垂首低顺的人,忽然抬起头来,瞳孔里不带半分颜色,他也看清楚了她。容貌生的极美,五官清丽地恰到好处,面色红润,唇色却是很淡的,眉间微蹙,有种病态之色。      她身子定是不怎么好的。      苏皎月看清他目光里的审视,一如他看她的每刻,她不喜欢这种眼光,似乎被人层层剖析着。她轻声道:“殿下请坐,妾身有些话想说。”      说完她就有些紧张了,感觉像是带着命令的语气,面前这人是太子,她素日和瑞香她们说话惯了,这时没什么分寸,加之她挡在人面前,气氛就很微妙了。苏皎月正想收回话重说,却看见宋景年竟真的坐下了。      她愣了一两秒,也跟着坐下,宋景年把书放在一旁,定定地问:“什么话?”      话临出口,他问的直接,她一时不知从何说起。      “今夜一事,还请殿下息怒。”苏皎月缓缓开了口,声音很轻,轻不见底,“妾身知道殿下疼惜妹妹,可太医误诊,实乃不是妹妹的错,请殿下不要责怪妹妹。”      月嬷嬷若是听见她说这话,定会气的皱眉跳脚,她想起临出隔间时,月嬷嬷悄悄拉住她,格外地语重心长:“娘娘,眼下的好机会,您切莫错过!殿下刚晓得自己没了孩子,这时只需娘娘温言软语地劝,说不定借此娘娘就能怀上子嗣……”      一席话听的她哭笑不得,嬷嬷没有点透,她自然明白嬷嬷的意思,可是她同宋景年并无感情,他喜欢邵惠然,还不如劝了他和邵惠然。      宋景年半晌没说话,而后皱了眉头:“太医误诊我理解,也替他说了话,你是觉得我生了气,所以没去看她?”      苏皎月抬了眼,一双眸子里透着温柔:“殿下心思慎密,妾身不敢妄加揣测。”      好一个不敢!      宋景年心里有数,他回来时问她那话,她觉得他是生了气,所以才会怀疑到她身上来。现在为了试探他的口风,倒借由他未看望似锦院那人来做幌子。      他忽然笑了:“你多心了,我并未生气。”      说完这句,他便不再多说,苏皎月用来防备的盔甲时时穿在身上,但马脚从来都是自露,她留了心眼,若是聪明人,自然不会多问。      苏皎月没让他失望,她只是轻轻一笑:“殿下未生气就好。”      想起什么又补充说:“方才殿下说要看书,您在这里看便是,妾身去外面休息即可。”      说完自顾自地起了身,宋景年想起她上次睡在外面,又怕冷又难受,还是拉住她:“你留在这,内室里光暗,看久了也伤眼,我去外面就是。”      手上的桎梏松了,人也离了眼前,屋子里灯火通明,苏皎月吹了桌上点的烛光,独留榻边两盏,这才掀了帷帐上了榻。      绒被暖和,帷帐多少遮掩了密密的光,已是深夜,她也沉沉睡下了。      第二日苏皎月醒的很早,瑞香进来伺候她穿戴了,月嬷嬷就笑:“殿下今早出来的时候,还吩咐奴婢们不要吵着娘娘,等娘娘多睡会……”      苏皎月从铜镜里瞧见瑞香也笑的开心,就知道她们肯定是误会了,她倒也懒得解释。      只是这事还未结束,月嬷嬷跟着她去了坤宁宫请安,皇后留她用了早膳,刚坐上桌,苏皎月抿了口茶,就看见有宫女端了汤药进来。      皇后接过就推至她眼前,苏皎月一愣,月嬷嬷就笑着说:“这是给娘娘补身子的。”      皇后给她夹了一个玫瑰酥:“喝了就把这个吃了,不苦的。”      怎么不苦,闻着比东宫里治身子的药差不了多少。      但这是坤宁宫,皇后眼皮子底下,她怎么还能推脱,便端起一口喝了,苦味在喉间泛滥,她也不急吃那玫瑰酥,先道:“谢母后。”幸好这药也是对身子有益的。      皇后欣慰地笑了笑,许是怕她拿药方回了东宫自己不会认真喝,便吩咐苏皎月每日过来喝一碗,由她亲自监督着,补上不过半月,便也该有身子了。      用完膳后,皇后又留下她说话,把屋子里的宫人遣了下去,只留了月嬷嬷在,她才说:“似锦院的人你打算如何处置?”      苏皎月才想起来,似锦院一早也派人传了话,说是查清楚了,昨夜膳食并无问题,是选侍月事来了,所以腹痛,一早醒来她知道这事人就病了,药也不肯喝。      苏皎月顺便就说了这事,皇后听了没说什么,她便又道:“儿臣觉得,她也是没想到会有这一桩,便想着就这么算了,不必罚她了。”      皇后倒不这么想:“她原先那么张狂,你怎么知道这事她没插一脚?”      苏皎月不知道如何回答,月嬷嬷就福了福身说:“太子妃心善,来的时候正跟奴婢说呢,她觉得自己怀不上身子,便想着有人为太子殿下开枝散叶也是好的,以免惹得娘娘失望。”      皇后轻拍了拍她的手:“你能这么想自是大度,但邵惠然不行,你若实在怀不上孩子,母后会再做打算。可垂死之人挣扎起来非同小可,你不可放过她……”      “……就算此事与她无关,大好的机会,你也得弄出关系来。”      ***      下午苏皎月就去了似锦院,没带月嬷嬷,只有瑞香。      不同往日的热闹,院子里的宫人有些散漫,看见她来了倒纷纷规矩地行了礼,脸上都带着谄媚。      倘若似锦院就此衰颓了,太子妃一句话的吩咐,她们就有了好去处,自然行起礼来都尽心尽力。      苏皎月没理她们,直直进了邵惠然的屋子,她似乎刚醒,看见她先是有些忿恨,后来觉得无力,又靠在床头不说话了。      有宫人拿了方杌伺候她坐下,苏皎月吩咐她们下去了,瑞香守在屋外,她才道:“上次说的那话我再说一次,原以为你是个聪明人,没想到竟这么糊涂。”      邵惠然心里堆了怨气,冷哼着:“不过是为个宫女不满,你又如何聪明了?”      她倒还记得珊瑚这事,苏皎月为这事本想找个机会好好罚她,哪曾想这人孩子没了,所有口不饶人反倒越显得她可悲。苏皎月便说:“你也应该清楚,自己做过些什么事,我要是放过你,难保你有朝一日不会再反咬一口。”      邵惠然听了这话有些急:“这次的事与我无关!是太医犯了错!何故不罚了他去?”      “殿下为太医求了情,所以皇后娘娘留他一命。”苏皎月一字一句地说,“可娘娘下了令,留你不得。”      “苏皎月!分明是你在皇后娘娘身边胡说八道!娘娘才会对我反感。”邵惠然气极,“你能如何罚我,死了倒痛快!殿下一辈子都能记着我,自然也会怨恨你一辈子!”      苏皎月这次是真的觉得她愚昧至极,她自己不愿想透,只晓得把错处往她身上推,就算放了她,她还不是不会反省。      苏皎月便起了身:“你便这样想也罢,我是不想放过你,你原先欺辱于我,痛打我身边的宫人,以下犯上,种种罪证,哪一条该你活着?”      邵惠然哑了声音,苏皎月转过身不再看她:“你就好生待在似锦院里罢。”       插入书签  作者有话要说: 我记得我设了五点存稿时间,刚才登上来才发现没有设好,一直在存稿箱里(泪流满面),抱歉仙女们。 第18章   回了东宫,没过几日,皇后就下了令,选侍邵惠然,居心叵测,欺瞒太子,终生不得出似锦院一步。      苏皎月彼时正在屋子里看《女诫》,刚看到“行己有耻,动静有法,是谓妇德”,闻言就轻叹了一声,又低下头了。      ***      四月春深,牡丹红白斗色。      宫眷皆至观花殿赏景,瑞香伺候她换了一身杏红色水纹纱裙 ,戴了梅形耳坠,丹唇美眸,气质分明温婉如玉,偏偏生的娇美。      不愧为宫里第一美人。      苏皎月自己倒没这些意识,许是镜子前看久了,新鲜感也够了,就没觉得有多好看了。      殊不知在众人眼里却是倾国倾城之姿。      待她到了观花殿,已有些妃嫔由宫人扶着在梨花椅上坐下了,一个个在打扮上狠下了些功夫,大都是听闻皇上近来都宿在坤宁宫,她们自然是不服气的。      苏皎月缓缓走上石阶,有几个妃嫔扫了她一眼,眼里竟带了些敌意,苏皎月自然也看见了,心内一阵无语,她不怎么爱在宫里闲逛,一些妃嫔自是未见过她的。      眼下许是把她当作宫里新进的贵人才人看待,只当她是来争宠的,定然没什么好脸色的。      苏皎月倒不在乎这个,没人注意她,她也少了诸多繁文缛节。      可总有一两个存心挑事的,见不惯她人在容貌上胜了一筹。      陈贵人今日特地穿了浅色缕金蝶纹裙,她较为得皇上的宠爱,心思也多,想着众人都会为了打扮地俏丽点费尽心思,可再多的争红斗艳,哪比得过牡丹满园之美,不如淡抹,脱了俗套更能令人觉得赏心悦目。      但她未料到的是,诸多美人昭仪,甚至是丽嫔,似乎都如是想,今日梳妆地秀丽清新,相较之下,倒是贵妃娘娘和前面从未见过不知名分的女子娇美了些。      她咬了咬唇,苏皎月正从她跟前走过,清香怡人,陈贵人候在丽嫔身边,见她并未行礼,便说:“你是哪个宫里的贵人,见着丽嫔娘娘如何不跪?”      苏皎月脚步一顿。      丽嫔正在喝茶,闻言也放下了杯子,轻轻抬眸看她,见她生的极美,眼神就深了些,纤手在桌上扣着,身旁的宫人会意,就说:“丽嫔娘娘在这里,你竟装作没看见,区区贵人怎的这般不懂规矩?还不快向娘娘行礼?”      这宫人声音有些大,引得周围纷纷侧目,贵妃自然也看见了,就派了贴身宫女过来看看。      苏皎月记得,她的身份是不需同妃嫔行跪礼的,甚至应该互相行礼问候。但大好日子,难得坏了气氛,她便福了福身子,说:“方才眼拙,对不住丽嫔娘娘了。”      “大胆!”陈贵人逮准个机会,怎么会放过,“分明是让你行跪礼,你为何不跪?”      周围的人开始聚拢,贵妃身旁的宫女看了这场景,忙走回自家娘娘耳边说了,贵妃是见过太子妃的,当下笑了一笑,并未说什么,起了身朝人群中心走去。      苏皎月面上微燥,没想到这人竟不依不挠,便看了她一眼,模样温婉,清秀的打扮,面前丽嫔也是如此,只是比她年长了些,不及她多了份稚嫩。      苏皎月这也才看见,周遭女子装束都格外的简单淡雅,她倒一袭杏色红衣,格格不入,怪不得都对她有些排挤。      瑞香站在她身后,便想开口,丽嫔身旁宫女看见了,先呵斥道:“主子说话,哪有你个下人插嘴的份?”      瑞香一堵,苏皎月倒想挑明说了,旋即一道浓浓笑意的声音就拦住了她,抬眼看去,来人同她一般穿的红衣,不过她看上去就很高贵,穿着的是枣红色百褶凤尾裙,手上耳边戴着的金银珠饰瞧着就价值不菲。贵妃笑道:“妹妹这好大的动静,今儿个牡丹正好,香气绕鼻,怎的动起气来了?”      丽嫔见是贵妃来了,便起身行了礼:“姐姐说笑了,刚进宫的贵人不懂规矩,妹妹正教她呢。”      话音未落,贵妃笑容更甚:“贵人?你怎知她是个贵人?”      丽嫔看了陈贵人一眼,陈贵人这时就说:“是我同丽嫔娘娘说的。”      贵妃勾了唇,心道这人愚笨,却也不想拦她,自己作的死,自然不该她有好下场。      她正想继续站一旁看好戏,就有淡淡的声音传来,淡如轻烟:“月儿,你怎么站在这里?”      众女子都顿住了,回头看去,来人玄色长衫,冷眸薄唇,棱角分明,刀刻般容貌,眉目如画。      太子近日常去坤宁宫,有几位贵人请安时见上过几面,此刻储君站在面前,便忙行了礼。陈贵人听见了,还来不及细想方才“月儿”,也行了礼。      宋景年点点头,苏皎月就走过来说:“回禀殿下,方才丽嫔娘娘同妾身说话,所以耽搁了。”      苏皎月此刻倒想起了,宋景年是有说过让她在殿外等他,她进了这处却忘记了。      陈贵人听了心里就一惊,这口吻称呼,亲近态度,莫不成这女子是太子妃?      丽嫔自然也意识到了,当即就冷冷扫她一眼,陈贵人忙面红耳燥低下了头。      苏皎月没多说什么,宋景年自然不会多问,皇上和皇后这时也来了,众人见了忙起身行了礼,皇后就吩咐了苏皎月和太子站她身旁。      皇上笑道:“今日牡丹花开,时景甚好,芳香甚浓,难得一见。”      话音未落,便有四面八方而来的附和声。      皇上看了看,众女眷淡雅温婉,穿得都是浅色罗衣,除开贵妃,少有戴金银饰物的,倒显得贵妃明艳动人了些。      皇后一如既往的明黄色常服,见着皎月今日的打扮也欢喜,浓淡适中,既不艳丽,也不失秀气,贵妃虽比她还要精致了些,却过于浓烈,今日牡丹是魁,其余皆是绿叶,但皎月却有牡丹之色,牡丹之性。      宋景年方才在殿外,一眼就瞧见苏皎月娇俏的打扮,里面一干女子,许是她容貌极美,倒格外突出了些。      她站在那里不说话,也不合群,不比她人费心思扮出的娴静,她倒自有这股气质,无笑无怒。      这么些日子难免有两人相处的时候,她一日下来能做到一句话不说,看书入了迷,旁外的事对她来说没有半分兴趣。      宋景年忽然感到荒唐,他竟觉着她这性子像极了苏桃。      摇摇头准备走开,就瞧见她被人叫住了,离得远看不真切,似乎站着两人正在训斥她,她却也没反驳,还乖乖行了礼。      宋景年想起她在他面前密不透风的试探,如何在她人面前反倒变得软弱起来,满脸的顺从,一时担心她给东宫惹了麻烦,这才走了进去解围。      现在苏皎月乖顺站在皇后身边,也没为方才一事道谢,宋景年便淡淡看向她,她脸上挂着笑,这笑不深,并非由心而发。      他又收回了视线,两世算起来,他比她年长不知多少岁,竟同个小姑娘计较起来了。    第19章   牡丹花圃上架着采棚,宫里的珍奇花卉在冬日存于窖内,二月开窖放风,三月搬到室外,装点园圃、亭榭之中。      园里景色是极美的,宫中众多女眷都在,苏皎月四下看了看,觉着选秀也是门技术活,要选得各有各的姿色,各有各的独特,看着不腻,也是得费一番功夫的。      想到这儿,她转头去看了眼威风凛凛的帝王,他也上年纪了,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身上明黄色八团龙袍格外醒目,虽不及他儿子模样俊俏,却是真有股凛冽的气质摆在那儿。      这观花殿大多妃嫔,精心地描蛾点唇,就为了帝王余光里的丁点注意。      可皇室中人,在血雨腥风的朝堂混了这么些年,情爱之事最是淡薄的。苏皎月轻扯了扯唇角,回头就与宋景年视线撞上。      两目相交,她心内有一刹那的停顿,然后开始不受控制地跳如鼓擂。      倒不是因为喜欢宋景年,她只是不习惯和他对视,她总觉得他眼神里别有深意,看久了自己就像是个透明人,什么想法都能被他看穿。      宋景年倒没什么其他想法,笑了笑很快就移开了视线。      皇后站在两人中间,自然觉出气氛不对,自那日处置了似锦院的一个选侍后,她特地注意了景年的态度,他照常每日过来请安,比起从前反倒更勤了些,并无半分不满。      皇后想起宋景年那日回她的话:“母后处置儿臣的妾侍,是儿臣失礼,疏于管制,还劳烦母后亲自下了令。”      她当时听了就一怔,以为他拐着弯怪她,可抬头一看,他神情坦然,似乎一派肺腑。她不是不知道以前景年有多宠那个女人,甚至为了她很是让太子妃受了些委屈。      可此番他胜仗回来,性子却变了很多,她怀胎十月生下的儿子,自以为最是了解的,也知他偶有执拗,她时常都管不住他。      但现在……他倒让她觉得有些不可捉摸。      储君位高权重,是将来的一国之主,皇后就算疑惑重重,心里还是较为满意的。毕竟他现在这性子是很好,明白孰轻孰重,拿得起放得下,这才是帝王该有的气质。      至于皎月那边,她再努力努力,也不是什么大问题了。      赏景有了半日,皇上一走,众人纷纷就想告退了。      苏皎月站在皇后身旁,见她有些倦意,便轻声说:“母后可是乏了,儿臣扶您回去吧。”      皇后点点头,宋景年自然也跟在一旁,还未走至殿外,就有浅色衣襟两抹入了眼前。      丽嫔福了福身:“臣妾参见皇后娘娘。”      她身后的陈贵人方才受了惊吓,这会才回过神来,也忙行了礼。      皇后点点头,刚才的事早有宫人跟她说了,她便明知故问起来:“妹妹前来所为何事?”      丽嫔脸上有些不自在,还是说:“方才听了人胡言乱语,误会了太子妃,特来赔个不是。”      上门道歉,苏皎月当然会给她台阶下,便说:“是我未说清楚,才惹了娘娘误会,还望丽嫔娘娘不要见怪才是。”      陈贵人忙低头跪下了,声音带些哭腔:“都怪臣妾有眼无珠,说错了话,这才坏了丽嫔娘娘与太子妃的和气,求皇后娘娘责罚。”      身旁熙熙攘攘走过了些妃嫔,停下与她们打了招呼,知道情势不对,也没多停留便告退了。      皇后倒笑了:“你们既都觉着有错,本宫竟不知该如何罚了。”      苏皎月听出她语气里的轻缓,也便跟着笑了笑,陈贵人心里倒并不轻松,皇后管理后宫,手段也是狠辣的,她今日冲撞了太子妃,不可能就无事了。      果然,皇后侧了身子道:“月儿同景年回去,陈贵人扶本宫回宫便是,本宫顺便同她说会子话。”      陈贵人身子一抖,自然不敢怠慢,心中有数,肯罚她倒还是好的。就立马站起身,上前扶着皇后走了      苏皎月看着面前的丽嫔,正想告退,就听到她说:“我想请太子妃和殿下去宫中小坐,以示诚心,也不知太子妃愿意可否?”      宋景年站一旁没说话,苏皎月哪里做的了他的主,就笑着推说:“丽嫔娘娘客气了,我心里自是愿意的,只不过东宫里头还有事……”      这是她一贯拒绝人的风格,不说自己不乐意,只说还有事要做,识趣的人自然听得懂其中深意。      “你愿意便妥。”可丽嫔却上前握住了她的手,根本不听下文,似乎不邀了他们去心里就不舒坦,“我早已吩咐宫人备下膳食,自要好生招待殿下与太子妃的。”      苏皎月还有些犹豫,回头看了眼宋景年,他没什么表情,许是知道她拗不过,便微微点了点头。      丽嫔住在永和宫,早些年得宠,生了个小皇子,现年四岁,平日闹腾的紧。今日未带他去观花殿,也是怕他胡闹惹了事。      苏皎月进了屋子,就瞧见嬷嬷守着他在书案前习字,宫人伺候他们坐下,上了茶,丽嫔才说:“今日委实抱歉了。”      本身也是小事一桩,苏皎月未往心里去,可这丽嫔倒守规矩的很,道个歉定要郑重其事地说三四遍,她倒不好意思了,想到宋景年在这,方才还过来替她解围,便说:“娘娘不必再提此事,也是怪我一直不说清楚,这才误导了娘娘。”      丽嫔笑了笑,没再提了。两人说话间,宋景年起身去了小皇子那处,看着他习字。他年纪小,握笔还有些僵硬生疏,宋景年从他身后拢着,大手覆住他的,教他习字。      丽嫔自然看见了,便说:“太子殿下最重情义,待皇子们都是极好的。”      苏皎月顺着她目光看过去,案旁木窗开着,树影婆娑,清清凉凉。宋景年鞠着腰,耐心给小皇子指导着,她从侧颜看去,只能看到他高挺的鼻梁和微眯的眼。      不过一会,丽嫔传了膳来,留得太子夫妇二人用膳。      小皇子牵着宋景年的手走过来,一步一晃,宋景年嘱咐他小心点,又将他抱上了小几。苏皎月坐一旁看他目色温柔,待小孩子倒是挺细致的。      也不知怎的竟同情起他来,邵惠然没怀上孩子,他心里定也是觉着可惜的。      宫人们很快端了膳食上来,苏皎月面前放了一盘子清蒸鱼,闻着就鲜香里嫩,桌上还有燕窝,香酥鸡肉。为着是招待太子二人,菜式格外丰富了些。      苏皎月夹了一筷子鱼肉,入口滑嫩,宫中膳食处理的极好,小刺几乎没有,鱼也不腥。      小皇子许是看她吃的香了,也嚷着嬷嬷给他夹,丽嫔对着苏皎月道:“这孩子被我惯的不守规矩,让太子妃见笑了。”      苏皎月摇摇头表示无妨,小皇子天性使然而已。正欲夹个白菜卷,就被旁边一阵突如其来急促的咳嗽声打断了。      转头看去,小皇子整张脸涨的通红,两只小手不断挠着脖颈,也说不出话来,一味的咳嗽犯呕。丽嫔吓得脸色大变,以为他是鲠着了,便立马吩咐嬷嬷端了水来喂他。      一口下去,小皇子没来得及咽下,又一股脑全咳了出来。苏皎月看他还是眯着眼,小脸被憋的喘不住气,又看到桌上吃的剩了大半的鱼肉,便猜到他许是被鱼刺给卡在喉咙上了,心里顿时也焦急起来。      宋景年见状不对,早已起身派人去唤了太医来,回过身时,就听到苏皎月格外急切的声音,一字一顿,清晰无比:“娘娘给他喂一大口饭试试,还有桌上的青菜!再有让宫女拿一小碟醋来!快去!醋能软化鱼刺,喝下去就会好转的!”      ……      宋景年脚步一顿。       插入书签  作者有话要说: 早安~~ 我记得醋喝了是没用的,我没被鱼刺卡过,倒是被瓜子壳卡了(哭笑不得),记得去看的医生也没给我整出来,还是后来它自己掉了~~~ 第20章   苏皎月一脸焦急,被刺卡喉最是难受,偏生他才四岁,小孩子家身子娇嫩,丁点不慎就易酿下大祸。      丽嫔被她大声喊的懵了,一时反应不过来,旁边宫女自是也没听清,苏皎月干脆自己拿起筷子去给他夹。      不过筷尖还未触到菜面,就被一只温热的大掌拉住了手腕。      苏皎月回头看去,宋景年神色晦暗不明,他低声说:“这法子无用,我已传了太医了。”      苏皎月放下筷子,以为他是觉着小皇子太小,咽了菜更容易噎着,这点她也考虑的不周全,便忙说:“食醋也是可以的,太医来的慢,可以先传了宫女拿了醋来——”      “醋也无用。”宋景年淡淡打断了她,“这些法子稍有不当刺会卡的更深,别着急,太医马上就来了。”      这是苏皎月一直了解的民间方法,听说是有用的,从前朋友被鱼刺卡着,也是吞了好大一口青菜下去就无事了。      但这些一时不知如何跟他解释,宋景年松开了手,快步走到小皇子跟前,他还在哭闹,苏皎月看见他蹲下身跟他说了什么,小皇子依然在抽泣,却也没掉金豆子了。      宋景年一手轻轻托住孩子的下巴,让他把嘴巴张大,另一只手在桌上拿了个汤匙,慢慢压住他舌尖,低下头认认真真地看了看。      已是傍晚,屋子里光线有些暗,苏皎月吩咐宫人拿了明烛来,走近了些,让他看的更清楚点。      宋景年抬眸对她点了点头,才又仔细盯着小皇子去了。      刺卡的不深,就在舌根处,由于他一直哭闹,舌上被划破了,有血丝渗出来。      太医很快到了,一路上走的急,来不及停歇就立马上前查看情况。苏皎月听到宋景年跟他说:“……划破了,注意着点……以免感染。”      他声音压的很低,许是音色本就低沉,她听得断断续续的。      太医得了吩咐,没多说什么,仔细看了会就开了药,据说是能软化鱼刺的,过了一会,小皇子不再闹了,就又派人拿了些草药来给他服下。      丽嫔先前急的眼泪都掉了下来,此刻尘埃落定,心中难免留有余悸,苏皎月宽慰了她一阵,天色也不早了,就和宋景年告退了。      丽嫔是很有些抱歉的,为赔罪特地请了人来,还有也是为了拉拢下太子,可没吃好就罢了,倒还让人看了笑话。      回宫路上,莫名的气氛低沉,宋景年背手走着不说话。      苏皎月跟在他身侧,感觉他也不像是生了气,更何况她也没做什么,可宋景年一向让人捉摸不透,她便轻声解释说:“殿下,方才在那永和宫,妾身也是听了土法子,再者有故人试过,就以为用在小皇子身上也是好的。”      凉风清透,夜间的皇宫甚是宁静。      宋景年停下了步子,转身看她:“这些法子都不对,食醋也是,弊大于利,容易引起他肠胃不适。还有,”他继续道,“你从前闺阁小姐一个,哪里听来的这些土法子?”      他果然还是问了,苏皎月在路上也自省了,一时情急说了这么些法子,叫人不怀疑都难。      她定定神:“妾身常吩咐瑞香出府买些杂物,自然听她说了很多趣事,其中就有吞饭食醋,能咽鱼刺一说。”      苏皎月神色从容淡定,说谎她倒是擅长的,过去也能哄的宋燃团团转,一般人自然不在话下。      宋景年看着她,眉尾微挑,也不知信是没信,回过身倒没再问了。      苏皎月就松了口气,她其实很有些佩服宋景年,他是深宫太子,懂得的医理倒不差,看起病来还有板有眼的。      她算是医盲,大学里学的是新闻传媒,职业是记者,风里来雨里去,见过无数生离死别的场面,看惯世态炎凉,受伤也是常有的事。      缘于家中有位医生,倒是省了很大一笔包扎费用。宋燃反对她这职业,她不爱说话,做记者时话说太多,回家就一个字也懒得说。      宋燃不同,他不爱冷场,就自找话说,她听着,偶尔是医院的趣事,偶尔就是些医学常识……她觉得没意思,晦涩难懂,他偏偏讲的津津有味。      苏皎月这才想起来,宋燃似乎也跟她说起过鱼刺卡喉的解决办法,但时间过得太久,她倒是有些记不清了。      临入睡时,宋景年照常睡在外边,苏皎月想过几次要不要自己主动睡外面,古时男尊女卑,她没什么地位。不过宋景年这方面倒是绅士,次次都以看书为由回绝了她。      起先屋子里多了陌生男人的气息她很不习惯,夜里常睡不着觉,后来转念想宋景年兴许也反感她在屋子里,两人都互相忍耐着,久而久之,心里一平衡,也能睡熟了。      一两月过得极快,宫里头日子磨人,苏皎月整日闷在屋里,不是看书就是练字,透气的时间就是每日去皇后那里喝汤药。      两月来她同太子在旁人眼里都是歇在一处的,格外亲近了些,可皇后见她肚子却毫无动静,吩咐了补品剂量也加重了些。      身子补的倒好,直接导致苏皎月这日看书时,一滴鲜红的血珠就落在了书页上。她伸手一摸,鼻尖的血就开始不受控制地缓缓坠落。      瑞香吓了一跳,就要派人去传太医,苏皎月拦住了她,流鼻血是极正常的事,若是她唤太医,来的多半是王太医。      能自己解决的情况,还是别烦他过来的好。      她现在也不是很愿意见着他。      苏皎月仰起头,血液不流通,一股脑往喉咙里灌,所经之处,皆留下一片血腥,铁锈味甚浓。      她仰着头不便做事,就吩咐了瑞香倒茶,苏皎月凭着感觉摸索着白玉杯,往手心倒下一滩,就立马拍在脖颈后。      来回数几下,血液似乎凝固了,她不放心又多拍了几下,瑞香看着心疼,便说:“娘娘不让传太医……你这样拍着又疼,奴婢瞧着也没见得好……”      苏皎月笑了笑,停下动作微低了头给她看,血液并未像刚才一般泛滥如洪,果然止住了些,瑞香这才松一口气,说话也轻松了:“娘娘哪里学来的法子,倒是极有效的。”      “在书上看到的。”苏皎月随意就搪塞了过去,又倒了些茶水在掌心里,然后稍使了力拍在脖后。这法子虽好,不足之处就是容易弄湿了衣领。      她现在衣领就湿了一大片。      宋景年从屋外进来,就看见她不断拍打着颈部,又垂眸见她鼻间泛红,有干涸的血迹。      瑞香行了礼,苏皎月方起来福了福身,血已然止住了,她才拿了手帕擦拭了一番。       插入书签  作者有话要说: 熬夜确实很困,眯着眼在码字,欢迎捉虫~~明天时间较多,一定多写! 第21章   “不必多礼。”宋景年摆了摆手,走到她面前问,“你怎么了?”      苏皎月放下了手帕:“无事,只是有些上火。”      说完她就想,宋景年要是问她鼻血是怎么止住的,她倒真的不好解释了。      索性他也没问,点点头就走开了。颈后衣领濡湿,实在很不舒服,苏皎月就吩咐了瑞香帮她换了,这才安安心心坐下看书。      其实每日都这样,她请过安就回屋子里闷上一整天,偶尔皇后娘娘约她去御花园,或是太后叫她过去唠家常,这才出门一回。      宋景年倒不同了,每日都得去皇上那儿或是去文华殿辅理政事,就晚上回来了也会去书房里看书。他们每日见不了几面。皇后熬的那些补品也幸得是给了她,要是给了太子,她都替他糟心。      格子门被打开,有宫人拿了一个食盒进来,说:“娘娘,陈贵人又送糕点来了。”      苏皎月合上书页,叫他放在桌上,那食盒边上雕了几朵海棠,瞧着很是精美。      陈贵人这一两月每隔一周就会派人给她送些点心,第一次的时候还是自己亲自来送,跟她说了会子话,主要为那日的事道歉。      她没往心里去,自然不会多说什么,在她期盼的目光下吃了几口糕点,夸了句好吃,哪曾想她倒记在心上,一送就送上瘾了。      苏皎月打开食盒看了看,是枣花酥和芝麻糕,闻着香气扑鼻,论细心这陈贵人倒是出挑的,送的糕点次次不重样,每周都有新的,比大多数商店翻新还要有效率。      苏皎月便吩咐瑞香:“你亲自去一趟陈贵人那处,也送个食盒过去,装些好吃的点心。”她应该也就明白了。      瑞香很快应诺。      宋景年从内室出来,也看到桌上的点心了,就淡淡说:“你若是上火,枣花酥就不必吃了。”      苏皎月手此刻里正拿着芝麻糕,闻言愣了一下,手中也一顿,待抬头看时宋景年已出了屋子了。      她还愣着,太子这是……什么意思?      苏皎月有自知之明,倒不敢多想,看了会书就吩咐宫人拿了碟子来,把芝麻糕挨个挑拣出来,独留枣花酥在里面,这才说:“殿下应该去书房了,你把这个给他送过去。      不让她吃,不可能是关心她,应该是自己想吃了。苏皎月如是想。      宫人就应诺退下了。      晚上宋景年回来的时候,苏皎月特地注意了他的脸色,倒不见得多高兴,冷冰冰模样,话也不多说。      趁他去了内室,苏皎月就出了屋子问下午那宫人:“食盒给殿下送去了吗?他什么反应?”      那宫人被她突然的发问一怔,半晌才点头直答:“送去了,殿下看了一眼没说什么,就让奴婢退下了。”      食盒既然收了,她也算是示好,毕竟两人以后浮沉不止须臾年,还需互相有个照应。所以她的态度放软了,而他的倒没有半点好转。      苏皎月进屋子喝了口茶,也慢慢想通了,别人堂堂皇太子一个,见过多少稀奇玩意,哪里是一点点心就能收买的?      她倒是想的太简单了。      夜深以后,月嬷嬷伺候着她沐浴,宋景年已经沐浴过了,披了件大氅坐在外面看书。      他身旁的宫人急急进来传话:“殿下,陈大人来了,说是有要事同您商议。”      宋景年忙起了身,拢了身上的外衣就出了屋子。陈明候在外面,见他出来了忙迎上前:“殿下……”      宋景年点点头:“去书房说。”      陈明这才注意到人多眼杂,遂低了头,默不作声跟着太子去了书房。      “宁王那边有了动静。”一进屋子陈明就按捺不住了,“他近来和一些深居道士结交的深,据探子来信,宁王整日里与些道士谈天说地,不同以往,殿下可要小心。”      陈明是太子少傅,他身边的人,宋景年了解过,他很为太子做了些事,是位极忠心之人。      他便道:“让探子继续注意着,他既装作逍遥一般,我们便按兵不动,切莫打草惊蛇。”      陈明拱手:“下官明白。”      此事毕,他便继续说了些朝堂之事,宋景年垂眸听着,不经意就看见了桌上的雕花食盒。      那是下午一个宫人送来的,他心里隐隐猜到了些,打开来看,果然是几个枣花酥。      陈明这时道:“对了殿下,宁王前些日子回过京,住了一月,其间去过尚书府……太子妃府上。”      宋景年抬眸看他,陈明就解释道:“……说的是因为苏大人染了疾,但下官觉得,宁王同尚书大人一家关系匪浅。”      “他娶的虽是尚书府嫡小姐苏皎皎不错,可她已去世有些年了,死的也蹊跷,得了什么不治之症,下官倒以为,宁王是借着这嫡小姐同尚书府拉了些联系……”      “殿下同宁王是打小的交情,下官不敢妄言,但宁王势力非同小可,殿下万万不可掉以轻心!”      宋景年知道了,点了点头。陈明也说完了事,他便叫人送了他回去,这才回了寝殿。      苏皎月已经趴在桌上睡的有些熟了,她沐浴后从内室出来就听说宋景年去书房议事了,这没什么,他们不同床,谁先睡都无碍。      可月嬷嬷不知道这事,说什么也拉住她务必等太子回来,应该给殿下留个贤良的形象。      苏皎月进了皇宫,过着的就是养尊处优不问杂事的生活,没有需要熬夜去想的,自然困的也早。      宋景年进了屋子,月嬷嬷就想叫醒她,宋景年摆了摆手吩咐她们下去,月嬷嬷脸上一喜,想是殿下心疼娘娘,就忙带着宫人行礼告退了。      苏皎月睡姿不对,睡的不安稳,哼哼唧唧地转过头,脸正好朝着宋景年,虽闭着眼,眉头却皱的死紧。      宋景年坐在她身旁,给自己倒了杯茶,夜间风寒,苏皎月就着件单衣趴着,最易受凉。      宋景年便脱下大氅给她搭上了,又吹熄了桌上的烛灯,就想起她今日送来的枣花酥,她定是误会了他的意思,以为是他想吃,这才忙送了来。      苏皎月虽然困,睡眠却浅,意识有些虚晃。方才宫人们出去时也熄了几盏灯,此刻屋子里很有些暗,她微微眯了眯眼,一条缝里瞧见个黑色的高大身影。      她脱口就问:“宋景年?”      宋景年一顿:“你叫我什么?”      苏皎月困着,没听清他说话,身上又暖和,就又睡过去了。      宋景年看了她半晌,也不见她回应,知道她这下真是睡熟了。       插入书签  作者有话要说: 解释几个问题: 1. 评论里也有仙女猜到了,是的,出轨的是太子,最开始几章里说过,“有人过来,就有人过去”,所以男主是出车祸的时候就穿了。 2. 太子以前宠邵惠然不错,后来之所以出轨是因为,终于适应了特别陌生的环境,就遇见一个长的很像故人的人,难免亲近起来了,这才有了出轨(当然他也意识不到这叫出轨)。 感谢仙女们看的特别仔细,么么哒! 第22章   苏皎月睫毛微翘,肤色白腻,身上罩着他方才披上去的玄色大氅,整个人如同坠在阴影里。      夜里格外安静。      宋景年看着她,心里说不出什么感觉。      既觉着荒唐,又仿佛理所当然。      他既然能到早被尘封的紫禁城来,别人定然也能。      他突然抬眸看了眼她放在桌上的书,是本《内训》,她看了有一半了,面上整洁,书口蓬松。      宋景年其实一早就有怀疑过,但他不了解苏皎月,只估摸个大概,知道她的家世背景,较能摸透她的性子。      可前者是太子妃的,不是她的。她什么来历,什么背景,什么目的,他一概不知。      只有一点很清楚,她同他是一个时代的人。      宋景年忽然想扯出笑来,咽鱼刺、止血、恶补所有内训……饶是她刻意隐藏,动作往往骗不了人。      几百年后才有的常识技巧,叫个古代闺阁女子脱口而出,说的是市井民生,他是全然不信的。      更何况,她方才还唤他宋景年。      屋外月光清透,丝丝扑洒在槅扇上,又一点点地浸进来。      宋景年突然动了念头。      目光直直落在苏皎月身上,心跳骤然加快,她这性子像极了苏桃,待人接物的态度也是,他脑子里有期盼不断往上涌,但又不敢贸然确定,世上相似性格的人太多,未必就是她。      宋景年忽然有种冲动,有种想叫醒她的冲动,想问清楚。      拳握紧了又松,还是抑制住了,是他想的荒谬,哪里会有这么巧的事,他连她什么时候过来的都不知道,她身上隐瞒的事情也多。现在他周围还不够安宁,危机暗伏,不便他轻易暴露身份。      浑噩之中,苏皎月睡的不舒服,迷迷糊糊睁了眼,入眼是承尘,身下是柔暖的软榻。      天色还未亮,榻上只她一人,苏皎月闭了闭眼,她记得她是睡在桌上的,许是睡熟了,自己才摸索着上了床。      喉咙有些发干,这些夜里屋子里没有宫人伺候,苏皎月就自己掀了帷帐下了榻,屋子里漆黑一片,唯有月光浸透了满堂。      出了内室,她缓步走至桌前,由于看不清,动作格外的慢,手才搭上紫砂壶,屋里就突然亮堂起来。      宋景年点了灯,苏皎月转身便行礼:“殿下。”      他点了点头:“怎么起来了?”      苏皎月低着头道:“臣妾有些口渴。”      宋景年没说话了,她便回身倒了水,一时间屋子里就剩下苏皎月喝水的声音。      宋景年也在小几上坐下了,一手撑着下巴,一手五指微屈,在桌上轻扣着。苏皎月垂眸盯着杯底,这一口水喝的很有些紧张。      他缓缓开口了:“你坐吧,我问你一事。”      茶水见了底,苏皎月搁下了杯子,刚坐下就听到他问:“你前些日子家去时,可有见过宁王?”      宁王?      苏皎月还是想了一下,有些茫茫然,宋景年看她眼底一片怔怔,又继续说:“那时我还在平乐,听闻苏大人身体不适,却又不能赶回来,不过宁王倒是去看望了。”      苏皎月隐隐有些明白了,他口中的宁王,莫不是……宋如澜?      瑞香一直王爷王爷的叫,她竟不知道宋如澜原来是宁王。      他既问起了,就是有事,她自然不会说遇上了,便道:“臣妾在家中只小住了几日就回宫了,没有见着宁王。”      宋景年一时无话,苏皎月就起了身:“臣妾起夜惊扰殿下了,殿下早些歇息罢。”      他点点头,苏皎月就回了内室,上榻后无眠,等到外边灯熄了,她才缓缓阖上眼。      第二日被嬷嬷叫醒,月嬷嬷还没待她醒过神,就问:“昨夜奴婢见着屋子里掌了灯,可是发生什么事了?”      苏皎月愣了愣,才说:“嬷嬷不必担心,我口渴起来喝了点水。”      月嬷嬷自然松了口气:“奴婢在外面候着,还以为是殿下生了气……”      以往太子殿下留宿这处,和娘娘几句话说不对就甩手出门,几个宫人自是拦都拦不住。昨夜她见屋子里亮了灯,就担心起娘娘来,又不便进去。      幸得无事。      瑞香给她梳了凌虚髻,又伺候她换上了松花色马面裙,上面搭着牙色比甲。外头天气挺好,瑞香就说:“过几日是皇后娘娘生辰,娘娘可还记得?”      月嬷嬷还站在一旁,苏皎月自然答:“记得的,这几日一直在想,送母后些什么好。”      月嬷嬷这时就插话了:“依奴婢看,娘娘若是有了身子,皇后娘娘最是高兴的。”      “殿下每日都歇在娘娘这处,娘娘兴许已经怀上小皇孙了。”瑞香也跟着附和。      苏皎月当然不这么想,她甚至觉得,说不准母后再等个一两月,见她肚子里依然没动静,就会考虑给宋景年纳几个妾室。      她倒不担心地位不稳,一来她家世够好,有皇太后撑腰。二来母后亲自挑选的人,怎么着也是贤良淑德,端庄沉静的,定不是像邵惠然那般无理。      大家闺秀,对她一定是客气尊敬,太子妃自然做的长久。      苏皎月想着未知种种,一时也觉着这样甚好。在宫里逍遥终老,也不失为幸。      去了坤宁宫,皇后似乎一早就等着她,见她来了忙唤她到跟前,苏皎月这才看见皇太后也在。      她忙行了礼:“皎月参见皇祖母,母后。”      皇太后笑着唤她起身,就说:“祖母传了王太医来,待会让他瞧瞧,看你是不是有身子了。”      苏皎月听着这话有些站不住脚,汤药已经备好了,此时宫人呈了上来,她喝了好些日子,自然而然接过就一饮而尽。      皇太后越看越欢喜,皇后近日气色也好了很多,苏皎月倒不敢抬头看,一会太医来了,说了她没怀上一事,两人的神情定会十分的难看。      有宫人进来通传:“太子殿下来了。”      苏皎月愣住,皇后就笑:“是本宫叫他来的,让他进来。”      宋景年看见她在倒不意外,先行了礼,苏皎月自然也给他福了福身。      他刚坐下,王太医也到了,隔着手帕给她诊了脉,苏皎月就看见他有些遗憾地跪下道:“娘娘身子虚,还需大补才可。”      一句话说的她哑口,宋景年面无表情,皇后还好,太后就有些急了:“已经开了汤药,每日都按时按量喝着,怎么身子还虚?”      王太医拱了拱手:“娘娘自小身子就不大好,也不是一朝一夕能补起来的。”他在尚书府当差,对苏皎月的身体状况自然了解的。       插入书签  作者有话要说: 早安早安~~ 今天休息,开心,更的字数一直不怎么多,感谢大家包容我,支持我乀(ˉεˉ乀) 亲亲mua~ 起床给大家发红包,么么哒!! 第23章   皇太后就捏了捏手里的帕子,皎月身子不好她当然知道,在尚书府时就汤药不离身,她也吩咐了皇后每日给她备着汤药,只是这么些年过来了,不应该没有半点起色。      想着想着,她就把目光转到了宋景年身上。      苏皎月看见了,手里握着白玉杯一紧。      皇太后先吩咐了王太医下去,这才说:“近来诸事繁多,哀家看景年的气色似乎也不大好。”      宋景年脸上挂着笑,轻声道:“孙儿还好,祖母不用挂心。”      皇太后闻言就笑了笑:“你倒是从不让祖母费心的。”      苏皎月心头直跳,果然,皇太后接着说:“不怪你记恨,祖母确实不够关心你,倒是过于心疼月儿了。”她缓缓道,“从今儿起,就让皇后再多备一份汤药,太子每日请安后喝,也补补身子。”      皇后就声应下,宋景年没什么表情,半晌只淡淡地说:“多谢祖母,孙儿知道了。”      茶杯上冒着雾气,温热的,熏着苏皎月鼻尖微润。      她抬眸看向宋景年,他穿着绯色圆领长袍,袍身两侧开衩,有双摆,腰间悬着玉带,显得他说不出的清俊。皇后在同他说话,他脸上挂着笑,格外温和。      其实宋景年跟她想的不大一样,她以为自他回宫后,她的好日子就该到此为止,不过是今后过得战战兢兢,在东宫里斗智斗勇,再不济就容忍邵惠然一直猖狂着。      可几个月去了,她第一次领会到什么叫相敬如宾。      他不仅没处置她,竟然还默许了将邵惠然就此弃在似锦院里。      有一点她没想错,他确实让人捉摸不透。      皇太后一直看着她,此时微微一笑:“月儿在想什么?”      对面两人闻声皆转过头来,苏皎月眼神一时收不住,恍恍移到皇后身上,抿了抿唇道:“……在想母后的生辰。”      皇后就笑了笑:“每年都是一样的,你这孩子孝顺,倒时时把母后记在心上。”      她身旁候着的宫人也笑起来:“正是呢,太子妃年年给娘娘送的都是亲手备着的礼,奴婢记着去年是刺绣,前年是糕点,用的是直隶的鸭梨,很是费了番心思……”      苏皎月但笑不语,皇太后很有些骄傲:“月儿的女红一向很好,至于膳食点心,她母亲会做,无事就教了她,她也学的精。”      旋即话锋一转,道:“祖母倒是许久未吃过你做的点心了……”      聪明人说话不必点透,苏皎月听的明白,站起就福了福身:“月儿便是想着,明日给母后做点心时,也给皇祖母做一份的。”      皇太后自然高兴,又夸了她几句,宋景年还有事先告了退,皇太后才问起:“今年的生辰,哀家听说是贵妃和丽嫔来办?”      皇后点点头:“她去跟皇上请求,非要自己来办,皇上怕她辛苦,才又叫了丽嫔。”      皇太后闻言侧眸看了她一眼:“她倒是惯会讨皇帝和你的欢心。”      皇后笑了笑,没再说话。      下午的时候,苏皎月回了东宫,一进屋子珊瑚就来给她行礼,几个月了,她已大好了,活蹦乱跳不成问题。      苏皎月自然欢喜,同她谈笑了一阵,才想起正事来,忙打发了珊瑚去拿东西,才问瑞香:“今日那话你也听到了,你可会做点心?”      瑞香若是一直跟着她,那她每次做的时候她应该也在,自然是会做的。      瑞香却忙摇摇头跪下:“娘娘,您从前教过奴婢的,但奴婢愚笨,点心做不成形,刺绣还可,厨艺是绝对比不上娘娘的。”      “……况且娘娘的手艺皇后娘娘和太后娘娘都是了解的,奴婢万万不敢代娘娘做的!”瑞香明白她的用意,却心有余力不足。      苏皎月想了一阵,摆摆手让她起来:“那你跟我说说,过去我都做过些什么点心?”      瑞香道:“平日里的小食奴婢记不得了,但娘娘拿手的就是各种馅心的花糕,还有芝麻薄脆……不仅味道好,外形也是极佳的。”      苏皎月越听心里越紧张起来,她不会做什么糕点,平日里家常便饭倒是拿手,但这送礼偏生兴什么点心,她顶多会做个不加奶油的蛋糕。      这还是因为宋燃每次生日,嫌她在外面买的不够真心,干脆堵了门非让她在家做,他就靠在门上认真看着,从第一次的难以下咽到后来的外焦里嫩,她进步很大,他竟每次都吃的津津有味。      瑞香见她愣着了,以为自己哪句话没说对,就道:“娘娘若是做点心,奴婢也会在一旁帮着的。”      苏皎月叹叹气喝了口茶,带上瑞香就去了东宫里的膳房,众厨子见了她倒不意外,娘娘从前是常来的,便纷纷停下手里的活计行了礼。      苏皎月就点点头,叫了大师傅来问话:“要几个鸡蛋,多拿些来,再有面粉和马奶……”      大师傅听了就一愣,马奶?娘娘做什么需得马奶?      他倒不敢多问,再想不通得了令就下去了,膳房里众厨子给她腾了地方出来。食材不够多,做不出什么复杂的。      在屋子里她特地换了轻便的衣服,等他拿了鸡蛋面粉过来,苏皎月就找了两个看着手臂结实有力的,自己先把鸡蛋打散,分了蛋清蛋黄,蛋黄里放了马奶,又倒了些面粉,做了示范动作后,就交给两个厨子搅拌。      奶油是不可能做成了,她鸡蛋放的不多,先做出一个试试,能成则成,不行再换。      约莫不到半个时辰,蛋糕糊搅好了,她忙让大师傅将其倒在六个特制的圆形小碗里,再放进蒸笼蒸出来,等了十多二十分钟,才吩咐厨子端了出来。      卖相还好,看着松软,苏皎月用勺舀了一点,软是软了,甜度还是不够。      点滴差错明日纠正尚可,她又把各个小碗里的蛋糕倒出来,摆了形状,心里大概有数了,这才回了屋子。      翌日一早,宫里喜庆之色溢于言表。      皇后生辰,自是普天同庆。皇上近日对皇后宠爱有加,宴席规模也大,百官皆着梁冠朝服依次进殿。      苏皎月早早就去了膳房准备着,给皇太后那一份也是蛋糕,皇后铺以樱桃牡丹,太后铺以蜜花果脯。      摆设整齐,六个小蛋糕围绕一周,中间设以点缀,看上去模样倒是很能入眼。      万事皆备,苏皎月才回屋换了绯色大衫,深青霞帔,织金云霞凤纹,饰以珠。       插入书签  作者有话要说: 答应我,这一章,我们不要考据好吗(委屈脸) 今天卡文卡的厉害,为了让女主掉马甲想了好多方法,后来觉得,烹饪是一门神奇的艺术,不同的人做不出同样的味道,这样更有意境点,毕竟爱是在细节里体现的。 最后,我保证,明天一定肥章(认真脸)。 第24章   叫上瑞香、月嬷嬷,带着准备好的蛋糕就去了坤宁宫。      皇后戴着龙凤珠翠冠,着了织四合如意云纹的黄色对襟大衫,红线罗大带,整个人格外的贵气华丽。      苏皎月到的时候,宋景年已经候在坤宁宫里了,他穿着玄色冕服,看见她带着宫人们笑意盈盈地进来。      后面宫人手上端着个豆青釉捧寿盘,苏皎月从她手里接过,上面用个餐盖罩着,看不清里面是什么。皇后倒是笑了:“……你们都孝顺,景年也是一早就过来请安了。”      苏皎月把盘子放在檀木桌上,手扣着盘底微有些抖,她笑了笑福身说:“今日母后生辰,儿臣绵薄心意,愿母后身体康健,千秋永驻。”      跟着她的宫人也忙跪下行礼:“奴婢祝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皇后笑着扶了苏皎月起身,也命了宫人们起来,道:“有心便是好的。”      然后才亲手掀了餐盖,里面是苏皎月早起蒸好的糕点,同她往日吃的看上去不大一样,几个橙色点心贴着盘边缘摆着,模样甚是好看,中间堆着樱桃和牡丹。      苏皎月在一旁解释道:“近来日丽风清,儿臣想着寻常糕点吃着发腻,就弄了些花样出来。”      月嬷嬷就笑:“太子妃做这点心奴婢瞧着也新奇,在宫里头待了这么些年,却是从未见过。”      “本宫也是头一回见着。”皇后道。月嬷嬷忙呈了勺子上来,皇后接过舀了一勺,苏皎月心上就有了些忐忑。      连上她身后的宫人,几个人把檀木桌围着,宋景年坐在后面玫瑰椅上,喝了口茶,就听得苏皎月做了新奇的点心。想着二人是同时代的,也好奇她做了什么,便也起了身过来。      坤宁宫今日装扮的喜庆,外面挂着大红灯笼,屋子里各个高几上还放着妩媚芳菲的桃花,因着它颜色艳丽,给屋里平添了几抹亮色。      这布置同宋景年刚回宫那日,东宫里的景象倒是颇为相似。      皇后尝了一勺,很甜,甜的恰到好处,不似散花糕梅花饼般的甜,倒像白面馒头,软而蓬松,味道却胜比花蜜。      见她脸上的神情很是放松,苏皎月才松了气,皇后放下勺子就夸:“味道是极好的,月儿的手艺果真不虚。”      宋景年走上前来,先是瞧见盘上糕点模样形状,他自后世而来,虽然这点心分散着摆弄,同现在的看着不大像,但他还是能认得出这是何物。      毕竟是吃过许多次了。      苏桃也会做蛋糕,却是被他逼着做的,他一向不喜欢强迫她做什么,只这一件。因为她这人嫌麻烦,时常犯懒,小事情上不愿费功夫,平日琐事有他在倒无妨。      可每年生辰,哪里能在外头买个蛋糕就作数?      第一次时她带蛋糕回来,他虽然心头沉闷,还是因着她初犯,只暗示了几句也将就吃下了。      但她没意识,就有了第二次三次。      每年苏桃生辰,他提前了几个月就精心准备着,鲜花礼物亲手煲汤一样不少,可到了他这儿就被人随意着对待。      宋景年怎么可能会乐意。      这才堵了她在家,非得看着她亲自做出来,他不时提点两句。哪怕是刚开始实在食难下咽,他都咬牙鼓励着,为的是以后她次次的真心。      想至此,宋景年心下忽然泛出苦意来,苏桃现在的手艺定也是不错了,奈何他倒是再也等不到了。      皇后见他愣愣站着,便笑着吩咐宫人又递了勺子给他,说:“月儿做的,你也尝尝。”      宋景年半晌未说话也未接过,此刻他是极不想吃甜食的。      苏皎月站着却难免有些尴尬,想接过皇后手里的勺子,她怕皇后同她一样尴尬。不料皇后倒没给她机会,见太子没反应,就自己舀了一勺递到他唇边。      宋景年微微后退了些,那香味一晃却溢到鼻间,绕于唇上,然后挥之不去淡淡散开,直直蔓延进了心上眉间。      宋景年脚步一顿,有些愣怔,仿佛不可置信般抬眸。      苏皎月也愣了,看着他接过皇后手里的勺子,竟直接喂进了嘴里,脸上虽没什么表情,她的唇却不受控制地轻启着。      似乎过了一刻,他才终于放下勺子,动作有些缓慢,神情也迟钝了。      苏皎月不明所以,心道莫不是味道怪了,入不了他的眼,所以这般无神。      皇后也没见过他这般出神的模样,便笑着说:“……许是月儿手艺太好,景年吃惯美味佳肴,却都惊住了。”      宋景年这时才缓缓扯出笑,转过头看她:“是,月儿手艺的确很好。”      他眸色很深,眼底神情同样深不见底,似黑洞,像要将人层层拢在其中。      苏皎月忽然被他看的透不过气。      她有直觉,宋景年虽然面上挂着笑,一如往常,但感觉分明不对,说不出的怪异,不是初见时的冷漠,多了分意味不明。      外头有宫人进来传话:“皇后娘娘,皇上过来了,正在外边等着,许是时辰到了。”      皇后这才理了理大衫,说:“你们同母后一同去,还是母后先走?”      苏皎月正想说要不一同去,以免误了时辰,一只温热的手掌就握住了她手腕,抬头看宋景年淡淡道:“父皇在外头等着,母后且去,儿臣带着皎月随后就到。”      苏皎月愣着想挣脱桎梏,他却握的越来越紧。皇后就点点头,带着宫人下去了。      屋子里一时间就剩了宋景年和苏皎月,还有东宫里的宫人们。      月嬷嬷识趣,带着宫人们就告了退在外面候着。屋子里瞬间更安静了几分。      宋景年还未松开手,苏皎月自然是惊呆了,茫然看他,他的手就微微松了些力,等她挣脱了,他复又牵起她掌心,紧紧握着,这一次使了全力,由不得她用劲。      他低下头来看她,苏皎月此刻受了些惊吓,眼里有着戒备,皓齿蛾眉,肤如凝脂,两颊淡粉色,似羞意,似红晕。      宋景年第一次这么直视她的脸,一直知道她漂亮,没想到竟真的这般漂亮。      另一个人倒不好受了,苏皎月心里不自在到了极点,以为他是有话要说,可他偏偏又什么话都不说。      宋景年轻笑,笑出了声,声色温柔,低低沉沉地:“我们先去宴上,待会晚了倒不好了。”      苏皎月瞪大了眼睛,被他牵着往外走,月嬷嬷等人见他们出来了,自是低头跟在后面。      他们走的急,去了殿内还是赶上了,找了位子坐下,文武百官皆在,同他们打了招呼,脸上都堆了笑意,备着厚礼,待会定是要表一番真挚心意。      内侍便进来通传:“皇上,皇后娘娘到!”      殿内众人皆起身行礼:“参见皇上,参见皇后娘娘,祝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皇上一身玄色冕服,笑着令众人平身,宴席这才开始。      苏皎月静静坐在席位上,还未缓过神来,宋景年方才才松开手,她的手心已是一片濡湿。      面前的方几上放着溜鸽蛋、八宝野鸡丁、挂炉鸭子、苹果馒首、汆鲜虾弯子、燕窝鸡丝汤……香味缭绕,她的食欲倒不是很好。      反观宋景年,也不知是不是他母后生辰的缘故,他今日倒是心情愉悦,眉间都带了笑意,对她那是说不出的温柔。      当下宋景年见她未动筷,就移了身子过来:“怎么了,胃口不好?”      从前宋景年不爱同她说话,苏皎月便也未注意过他的声音,可现在他在耳旁低语,声音低哑磁性,很是动听,她忙朝反方向动了动才道:“……殿下多虑了。”      宋景年看着她的反应但笑不语,半晌才说:“吃吧,待会冷了。”说完就坐正了身子。      苏皎月更食不下了,以防他又过来,还是勉强动了筷,席间大臣敬酒贺寿,祝词献礼,她就未放在心上了。      宴席过后,宫里还安排了戏班子给皇后贺寿,文武百官自是退下了,皇后就带着一干妃嫔和诰命夫人去了戏台。      慈宁宫今日早起就传了消息来,说皇太后身子不适,不便赴宴。苏皎月便跟皇后告了退,想着去慈宁宫看看皇祖母。      皇后自然是同意的,宋景年也没拦她,由他陪着皇后即可,不过竟说了句让她早些回来。      苏皎月一怔,见他走远了,这才得了空子带着瑞香就去了慈宁宫。      皇太后坐在罗汉床上喝茶,小几上放着苏皎月今日命人送来的蛋糕,吃了有大半了。      待宫人传了话后,苏皎月才进了屋子行礼:“祖母身子可好些了?”      皇太后招手唤她坐到身边来,苏皎月瞧着她气色不错,面色红润,就知道她定是因为不大想去才未去的。      皇太后笑道:“好些了,吃过月儿做的点心,自然大好了。”       插入书签  作者有话要说: 是的,女主自以为的清闲日子到头了。 然后我解释一下, 章节的肥,需要我不断地努力,我知道这一章大家可能还是觉得瘦,但是纵观我前面的章节字数,我真的进步了~( ̄▽ ̄~)~ 第25章   苏皎月看着桌上蛋糕,就想起宋景年的反常,便问:“皇祖母,这点心是皎月第一次做,倒是担心不合祖母口味……”      皇太后笑着打断她:“怎么会不合口味,月儿手艺向来是好的。”      苏皎月笑了笑没说话了,做成了这蛋糕,只昨日尝过一勺,觉着味道淡了,所以今日多加了些糖。      怎么宋景年吃了以后整个人倒不对劲了呢?      皇太后见她不说话,就又说:“今日你母后生辰,宫里头定是热闹非凡,许久不曾这么热闹了,哀家在屋子里都能听到外头声音。”      苏皎月点点头,便跟她聊起琐事来,大多是她在说,皇太后听着,没怎么说话。直到说起戏班子,她才附和几句:“……年年都是那些戏,什么‘灵山称庆’、‘万福云集’的,哀家也看腻了。”      苏皎月闻言抬眸看了皇祖母一眼,她两鬓斑白,眼角额间也有了岁月的波澜。苏皎月知道,她碧玉年华定是花容月貌。皇祖母坐到这个位置上,也是经了一番沧桑的。      她一时倒想起她的祖母来,苏皎月父母离异,祖母带过她一阵,不似别人家那般溺爱,祖母对她很是严厉,但正因如此,才磨了她打小骄纵的性子。      只不过在她还未过来的时候,祖母就已经仙逝了,现在想想,心里竟有了些伤感。一时说不出话来。      下午天气晴朗,窗外树影斑驳,轻风不凉。皇太后端起茶杯呷了一口,问起她旁的事来,这才又说起了话。      这一聊就到了黄昏时刻,暮色四合。苏皎月便留下用了晚膳,竟有些不想回去了。      皇太后见她一直赖在这,就笑:“今日怎么粘起祖母了……”      “皎月一直想多陪陪皇祖母的。”她笑着道。      话音未落,天公作美,外头下起滂沱大雨,雨势有些急,声声砸在琉璃瓦上,听着叫人心惊。      皇太后起了身问宫人:“那会子天气不还好,怎的突然下起雨来了?”      外头宫人就进来说:“奴婢也觉着纳闷,幸得皇后娘娘那里早就散了,不然怕是要淋些雨。”      皇太后点点头,收回视线去看苏皎月,带着无奈笑意:“这一时半会你也不能回去了,罢了,就再和祖母说说话,雨势小了再走罢。”      苏皎月自然乐意,起身扶了她坐下,有一搭无一搭地聊着。似乎她入宫以来说过的话,都没有今日这一下午的多。      一个时辰过去,雨势没有半分转小,皇太后眼皮子倒是有些撑不住了。      苏皎月自然看见了,哭笑不得,她正说起她看完女训的心得,许是讲的枯燥乏味了些,倒让皇祖母起了睡意。      她便道:“祖母若是困了,月儿就伺候您歇着吧。”      皇太后撩起眼帘就问:“雨势小些了吗?”      一旁宫人福了身答:“没有呢,这雨怕是要下上一夜了。”      苏皎月隐隐有些庆幸,面上不表露出来,皇太后担心她身子受不得寒,就叹了口气吩咐宫人:“叫人去东宫传个话,就说哀家今晚留月儿在慈宁宫了。”      宫人应诺退下,还未走至围屏处,外头候着的宫人就急急进来传话:“娘娘,太子殿下过来了……”      苏皎月应声坐起,有些难以置信,皇太后倒笑了起来,看她的目光意味深长:“……难为景年有心了。”      说话间,宋景年就走了进来,后面宫人收了伞。似乎没来得及换,他还是上午那身衣袍,衣袖处淋了些雨,有些湿润。      苏皎月忙起身行礼,站直后抬眸看他目色温柔,唇边挂着笑,走的急额上还落了汗。      心跳便如擂鼓,没想到这么晚了他竟然真的过来了。      他向皇太后行了礼:“皇祖母,孙儿见时辰晚了,外头又下着雨,想着月儿在此处怕是扰着祖母了,所以特地前来接她回去。”      苏皎月放在袖口的手不自觉捏紧,皇太后笑着叹气:“也罢,祖母还想着今夜干脆留皎月在这,既然你过来了,倒是留不住她了。”      宋景年笑的和煦,皇太后起了身看向苏皎月:“哀家也乏了,你们就退下吧。”      苏皎月再有不愿,祖母下了逐客令,也是不好再留,便行了礼,跟着他退下了。      二人走后,皇太后坐在内室软榻上就笑:“哀家看景年对皎月倒是越发疼爱了些……”      一旁嬷嬷想起方才情景来,也附和着说:“奴婢瞧着也是,以往太子殿下可不会这般细致,今日倒还亲自过来了。”      “皎月温柔沉静,是个好孩子。”皇太后手搭在榻边架子上,觉得预料之中,“一早我就觉着,景年喜欢她是迟早的事。”      嬷嬷笑着应是:“太后娘娘果然英明。”      ***      这边光景就不是很好了,宋景年接过宫人手里的油纸伞,亲自打上,苏皎月这才看见,他过来时只带了一个宫人,两把伞……      宋景年见她呆怔着,就道:“此刻雨大,你到我这里来,待会淋湿了对身子不好。”      苏皎月心里一赌,就想问他既然担心她淋湿,为什么不多带几把伞来?四个人两把,她倒也不好把这瑞香和那宫人丢在这。      话未出口,她还是忍住了,宋景年干脆拉过她进怀里,一手撑伞,一手搂着她肩侧,然后才下了台阶。      雨确实有些大,伞似乎也大,苏皎月面上泛红,肩上的大手发烫,烧灼着她肩旁的肌肤。宋景年很护着她,雨斜斜而泄,他便将她拢的更紧了。      苏皎月的脸实实贴在他胸膛,听到他心跳缓慢沉稳,宋景年身上很热,她记起他牵过她手心,包括收在肩旁的手都是温热的,他身上不太陌生的气息层层笼罩着她。      她竟然有些透不过气。      回了东宫,月嬷嬷就迎上来,想问娘娘淋着没有,就看见宋景年身侧衣袍湿了一半,苏皎月从他怀中出来,身上倒是干净的。      月嬷嬷一愣,话就未问出口了。      宋景年把伞递给宫人,转过身说:“我去换身衣服,嬷嬷端些热茶进来,她身上冷得很。”      苏皎月面上一滞,想着定是方才她身上寒气冷着他了。      宋景年进去后,月嬷嬷也扶她进了屋子,伺候她坐下就说:“殿下傍晚回来的时候,一进屋子就问娘娘回来没有,奴婢说娘娘去了慈宁宫,约莫是被太后娘娘留下用膳了,殿下这才没说什么。”      月嬷嬷顿了顿,给她倒了茶,才又压低了声音道:“晚上下起雨后,殿下在屋子里看书,奴婢瞧着殿下很是心不在焉,时不时就看着屋外……现在想来,定是在等娘娘回来呢。”      苏皎月喝了口茶,茶水很热,似乎是才烧的,烫的她面上泛起了热意。      宋景年很快换洗了出来,见她坐在风口上,便吩咐月嬷嬷伺候她进去沐浴了,才又让宫人把锦纹木窗给关上。      屋里顿时暖和许多。      月嬷嬷在内室里低声说:“奴婢瞧着殿下对娘娘比以往好了很多,果然是得让娘娘和殿下独处,两人多谈谈,自然感情深厚了些。”      苏皎月笑了笑,没搭话,缓缓升腾的雾气模糊了她的神情,月嬷嬷哪里知道,他们是从未同过床的,感情怎么就深厚了。      只是宋景年确实是反常了些,但她可不敢给自己戴高帽,他这人情绪不定,说不准待会又变回冷淡模样。      她现在倒觉着他冷淡起来是很好的。      沐浴完后,月嬷嬷伺候她换了衣服,宋景年就坐在内室小几上看书,见她出来了,手上书页一合,就将书移到一旁。      月嬷嬷照常行了礼欲退下,还未挪动步子,宋景年忽然出了声:“嬷嬷不必出去,就在外头候着吧,若是夜里起来唤人也方便。”      想想是这个理,娘娘有一回半夜起来喝水,受了凉第二日身子就不好了。月嬷嬷便点点头,应诺候在门上了。      苏皎月站在桌前,听了他的话这个人从头惊到脚,月嬷嬷倘若守在这儿,他们还如何分床睡?      宋景年起了身看向她,眼里转着波澜不惊的光,暖灯照着他的脸格外的温和,说出的话也是低低的:“时候不早了,早些歇息吧。”      话音一落,她就看着他竟直直走向了软榻。      苏皎月在原地彻底愣住,被这一日来他的反常逼迫地有些站不住了,幸得内室外头有帘子垂下来,挡住了屋里一切,月嬷嬷看不到。她这才转过身来,那人已经在榻上坐下了。      苏皎月咬了咬唇,走近了些,声音压低的恰到好处:“殿下,怎的今日不必去外头看书了吗?”      以往他看书会看到很晚,似乎总有看不完的书。      宋景年却说:“有些乏,不想看了。”      说完见她神色似乎不大高兴,有些好笑:“你我二人是夫妻,难道不该同榻而眠吗?”       插入书签  作者有话要说: 我今天也码了三千(^O^)/ 看评论发现大家对女主掉马甲一事喜闻乐见。 我想说,你们真(huai)萌(huai)~( ̄▽ ̄~)~ 第26章   他的声音不大,却一字一顿,苏皎月缓不过神,倒还担心被外头月嬷嬷听见了。最关键是,他这话她竟不知该作何回答。      宋景年笑了笑,身子往内侧挪了挪,给她腾出地方来,然后才拍拍软榻:“夜里凉,上来再说吧。”      他神色慵懒,一副请君入瓮之态。      苏皎月站了片刻,扯出笑来,缓缓上了榻。她到今儿终于切切实实体会到,她从未了解过宋景年。      被子里确实暖和,宋景年慢慢躺下来,苏皎月保持在自己的范围里不动,软枕里有天然香草做枕芯,香气绕鼻,身侧的热源倒一点一点透过来。      月嬷嬷听到里头没什么动静,估计两人睡下了,便进来掐了灯,屋子里转瞬一片漆黑。      月光清冷,缕缕倾泻在绒毯、帷帐上。      宋景年轻声问:“睡了么?”      怎么可能睡了,苏皎月意识清醒,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有精神。      但她没说话,尽量控制着呼吸浅浅,一动也不敢动。      宋景年转过头看她,灯刚灭,眼睛还不易适应黑暗,只模糊出个大概轮廓,在脑海里能想象出她沉静的睡颜。      但他知道她根本没睡。      宋景年闭了闭眼,其实有很多话想问。      想问她何时过来的,她怎么会过来,想问她那边的境况,还想问她有没有认出他来……不过最想问的,是他不在那些时日她是怎么度过的。      肯定很害怕,想起这几月点滴,他早应该发现的,该在第一眼就发现,然后一直对她好,也不至于她现在这般疏远他。      苏皎月躺着也不安稳,她听到耳边他转过头的簌簌声,感觉到灼热的视线投掷在她身上,她被他看的很有些不知所措。      还是忍不住出了声:“殿下不歇息吗?”      宋景年没回话,静了一会,慢慢往她身边动了动,随后一手撑着鸳鸯衾,坐起了身,接着苏皎月感觉面前一沉,一个高大身影笼在她上方。      她被他严严实实压在怀里,男人气息逼人,呼吸沉重,她能清晰闻到他身上沐浴后淡淡香气,她还听到自己心跳声,很重很急,在寂静夜里格外突兀,宋景年肯定也听到了,因为他轻声笑了。      然后却是什么也没说,正人君子一般,翻过身就睡到了外侧。      苏皎月一顿,她方才差点以为,有些该来的还是要来了。      宋景年睡下后,手臂紧紧贴着她的,两个人挨得极近,有些热,苏皎月往里面靠了靠,睡在他的软枕上,这才拉开了距离。      气氛一时安静下来,宋景年解释道:“我起的早,你可以多睡会。”      苏皎月听了,轻声应了句是。她第一次同不怎么熟悉的人睡在一张榻上,他虽然什么都没做,她心里却难免不防备。      她心里也有了猜想,会不会是嬷嬷觉出不对,同母后说了什么,所以早晨母后在她去之前,就已经教育过宋景年了,他才对她态度突然转变?      虽然说来有些牵强,但这是目前最有可能的解释。      要是说宋景年喜欢她,她是万般不信的。      想着想着,心倒也放下来了,只是身旁男人气息萦绕,如何都睡不着。      苏皎月于是侧了身面向墙,他们两人离得远,又盖着一床被子,转过身背口处就没盖上,凉风透过小口往身上灌,有些冷,她便又靠了回来,轻轻把被子压好了,才又转过身。      几番折腾,宋景年倒是睡不着了,他皱了眉睁眼,原本心心念念的人就睡在身边,为了不吓着她,他用了好大的意志力才克制不去触碰她,但苏皎月没意识。      她每一声呼吸,每一阵动作,何尝不挠得他心痒。      宋景年干脆抓着被子转过身问:“睡不着?”      苏皎月没来由心里一紧,身后透过热气,她不好背对他说话,也不想转过身看他,于是闭上眼不搭理,装作已睡熟了。      身后突然静了下来,她未放松,又等了半晌,听到他呼吸均匀了,这才缓缓松下一口气。      气未松完,旋即腰间一紧,叫人生生拉进了怀里。冰凉的背贴上他滚烫的胸膛,烧蚀地她想挣脱出来。      宋景年不给机会,手越收越紧,所触之处骨骼突出,心里就隐隐有些钝痛,她身子倒同那时一样,格外清瘦,眼下这副皮囊也不大好,寒性体质,还是得慢慢调养。      苏皎月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宋景年没做什么其他,只是呼吸重重喷洒在她耳边:“快睡了。”      内室又恢复了寂静,苏皎月最后阖眼的时候还想着,今夜定是无眠了。      翌日一早,她在榻上悠悠转醒,承顶入目,月嬷嬷听到动静,隔着帷帐问:“娘娘可是醒了?”      苏皎月眯着眼,轻轻应了一声。月嬷嬷才上前撩起帷帐,用帐勾勾住,就笑:“殿下早起就吩咐了,说娘娘昨日受了寒,身子不舒服,让奴婢不要扰着娘娘。”      苏皎月撑起身,鸳鸯衾缓缓滑落,露出她光滑白皙的脖颈,她问:“什么时辰了?”      “娘娘不必担心。”月嬷嬷晓得她的意思,“皇后娘娘派人过来传了话,说娘娘今日不用去请安了。”      院子里日头高挂,苏皎月这一觉睡得确实迟了些,月嬷嬷伺候她梳洗了,还在说:“奴婢瞧着殿下是真真有心,皇后娘娘那里定是殿下亲自去说了话……”      话音未落,瑞香绕过屏风端着汤药进来,苏皎月以为是皇后叫人送来的,便叫她放在桌上,等冷冷再喝。      瑞香摇摇头:“殿下早就让奴婢备着了,时辰刚好,叫娘娘晨起就喝的。”      宋景年?      苏皎月看着她手里浓浓的汤药,像深褐色的茶水,闻着却不苦,瑞香以往端汤药时还会带上蜜饯,今日却没有。      瑞香见她盯着手里的托盘看,便解释道:“这药是太子殿下亲自煎的,说这药不苦,给娘娘补身子,娘娘放心喝下便是。”      苏皎月半信半疑接过,凑到鼻尖嗅了嗅,确实没什么苦味,她叹了气也还是喝下了。      宋景年彼时在文华殿处理政事,宫人得了令进来说娘娘把药喝了,他就笑笑吩咐他下去了。陈明在一旁欲言又止,还是忍不住问道:“宁王爷一事,殿下可问过太子妃?”      宋景年眼皮子都未动:“她不知道这些事。”      她同他一样是后世之人,怎么会知道原身的事。      陈明明显不信,他记忆还留在殿下不喜太子妃的日子里,便压低声说:“微臣私下派人打听了些事,也不知当讲不当讲。”      话里有话,宋景年抬了眼皮看他,陈明才说:“太子妃似乎同宁王爷很有些过往,前年上元灯会,就有人看见娘娘是同宁王爷一起的……”       插入书签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会更一万字~( ̄▽ ̄~)~ 谢谢大家支持,么么哒! 第27章 ...   “好了。”宋景年突然打断他, “过往的事了,不必再提。”      “可是……”陈明还想说, 抬头却看太子神色不善,动动唇还是忍住了。他是觉得,如果太子妃知道些其中的事,对付宁王倒是更容易了些。      宋景年就道:“无论如何, 朝堂之事不必牵扯到旁人。”      陈明面上一滞,应诺不再提了。      ***      每年皇后生辰过后,就是围场狩猎的日子。      皇上一向要求皇子们文武要务并行, 故而皇子等既课以诗书,兼令娴习骑射。再者将行围与习武和考察武员结合起来, 年年狩猎队伍庞大。      宋景年一身对襟盔甲, 意气风发, 不似以往翩翩公子模样,今日多了些气场,无怪他是上过战场的人, 盔甲穿上浑然是个将军, 通身的气派。      苏皎月站在他身旁,一身便服,缘于皇太后想着她身子弱, 出来走走也好,便也叫宋景年带上她去围场看看。      围场很大,草长莺飞时节,狩猎开始, 宋景年上了马,特意嘱咐她就待在营帐里,若是闷了只许在四处走走,还必须得有宫人跟着。      苏皎月点了头,很听话,果真就在营帐里待了一上午。      直到宋景年回来的时候,她还在看书,似乎津津有味,没听到他走到身后的声音,宋景年失笑,忽然觉得自己顾虑多了些。      他在她身旁坐下,苏皎月见他回来了,才合上手里的书问:“殿下今日狩猎如何?”      宋景年一笑:“猎了几只兔子和麋鹿。”      苏皎月点点头:“殿下好身手,恭喜殿下了。”她顿了顿,又问:“下午还要接着狩猎吗?”      “照例是明日才回宫,你若是乏了,下午我便陪你四处走走。”宋景年说话间,抬手捋了捋她鬓边垂下的发。      苏皎月脸色微不自在,不着痕迹侧了侧头:“殿下不必顾着臣妾,臣妾随口一问,并无他意的。”      宋景年收回手,笑了笑没再说话。外头宫人进来传了话,他才起身带她去了皇上营帐里用午膳,吃的是上午猎到的兔子肉。      营帐里坐着的大多是她未见过的人,只几个皇子在母后生辰时遥遥见过一次,有点影响,其余皆是武官,有些五大三粗。      自然,他们见着一个陌生男子坐在太子身边也不甚疑惑,模样竟比女子还秀气几分,太子殿下偏生还很有些照顾他,众武官看其的眼色也变了变。      毕竟宫闱秘事,皇上都没什么反应,他们自然得心照不宣。      苏皎月轻轻抬眸扫过,见着几个穿着盔甲的皇子,长得是眉清目秀,不由暗叹皇室基因,想来他们生母定也是美人。      就像皇后娘娘,温婉柔美,生的宋景年虽然性子怪异,但容貌俊美有余。      席间有武官举杯敬了皇上,不忘费心费力夸赞一番,又说起宋景年:“……太子殿下好身手!英姿飒爽,果真是我朝未来的君王!”      皇上虽没什么表情,语气里倒是笑意满满:“太子自小对骑射便是精通,几个皇子里头他是最像朕的。”      苏皎月明显感觉到,对面几个人气氛有些凝固。      旁的人不把这放在心上,哄得帝王高兴了,自己才能得到赏赐,便更是用心吹捧,喜不自胜。      她转头看了宋景年一眼,他倒没显得多骄傲,吃着面前的膳食,时不时给她夹些,眉都不抬。      也是,初见他就是这副模样,只是近来转了性罢了。      午膳过后,各人回了自己的营帐,宋景年坐在杌子上休息,上午骑射,马上折腾,他也是有些疲惫的。      况且是不大擅长的运动,前些日子整日里练习,加之原身底子好,这才不那么吃力。      下午天气很好,日光烘的营帐里一片暖色。      待宋景年出了营帐去狩猎,苏皎月这才起身走了出来,好不容易出一次宫,总不能一直闷在营帐里。外头候着的宫人知道她身份,压低声音就问:“娘娘去哪儿?”      “四处走走,不会走远。”顿了顿,她又补充道,“你们不必跟着,我去去就回。”      宫人两目相交,低头应诺站着了。      苏皎月穿的是身便服,俊俏男儿模样,去了平日里高髻坠饰,走起路来确实轻盈许多。      围场很大,许是挨着树林,而林子里深不见底,就有危机四伏之感,四处便都是宫人巡视。      苏皎月绕过几个营帐,想走到围栏处看能否瞧见外头狩猎情景,这围场极大,巡视宫人见她四处行走,虽未穿盔甲,只着简易便服,布料却也是华丽的,想着定是皇亲国戚,便不好拦着,只叫她小心着些。      苏皎月一路畅通,她不敢走远,想看到围栏就回头。      有宫人从身后跟上来说:“大人小心着些,外头已经开始狩猎了。”      苏皎月回头看他,他低着头,她便说:“我不出去,只在这里看看。”她指了指前边不远处围栏。      那宫人便问:“大人可是想看狩猎?”      苏皎月点点头,宫人就指了一处:“那里看的清楚些,大人何不去那处看。”      她顺着他手指看去,那里被个营帐挡着,看不清,苏皎月点头道了声谢,没多想,踱着步子就往那走。      走近了些,未听到马蹄飞扬声,随风而起的尘沙也未有,肩上倒被人重重一拍。      她吃痛回头,就看见一个清俊的高瘦青年似笑非笑看她:“你是哪个宫里的人,怎么走到这处来?”      说完目光在她身上扫了片刻,觉着她不像侍卫,打扮也不是太监模样,一时好了奇:“或者你是哪位武官的孩子吗?”      苏皎月看着眼前年纪不大的四皇子,方才在席上她见过他,他一直垂着头用膳,对周遭漠不关心,想来是没看见她。      倒也罢,认出来才不好,苏皎月便道:“我随父亲来的,适才迷了路,便找不着父亲了……”      四皇子听完这话就笑:“你看上去模样秀气,没想到竟是个糊涂人,你父亲定是早就去狩猎了。”   白露书斋 :585294232   他笑起来多了几分年少的捉狭,苏皎月自然放下防备,拱手道:“原来如此,多谢四殿下。”      宋景瑜摆手:“我借你匹马,你此刻去追,也是能追的上的。”      苏皎月一愣,有些失笑,她没想过去跟上大部队,再者她也不会骑马,不过四处看看解闷罢了。      宋景瑜看她打扮又摇摇头:“你怎的没有盔甲,弓箭无眼,若是受了伤,你父亲定是会担心的。”      说完他便想吩咐宫人去拿他的盔甲来,苏皎月连忙拉住他:“殿下折煞小人了,既追不上父亲倒罢了,我在营帐里等他回来就是。”      宋景瑜以为他故作客套,就又重重拍上他肩:“我成日里待在宫里,也没几个朋友,今日你我既然碰上了,也算是个缘分,以后还能在一起饮酒吟诗……对了,你叫什么?”      苏皎月哭笑不得,他看着就小,定是刚刚成年,却想着同她饮酒了,她想了想便说:“小人出生卑微,殿下实在抬举小人了。”      宋景瑜皱眉,不禁有些嫌弃他:“你父亲是武官,你倒一副文人做派,这般扭捏!”      这四皇子似乎很不喜文人,可她不是扭捏,她当真不会骑马,林子里飞禽走兽,暗箭齐发,保不准丢了命都没人瞧见!      苏皎月便说:“四殿下也要去狩猎,可莫因小人坏了兴致,碧空如洗,愿殿下满载而归,小人就先告退,不耽搁殿下了。”      “无妨。”宋景瑜扯着她衣袖,走过来拦住她去路,又叫人牵了马来,“这样,你同我一起,我带你过去。”      苏皎月是真不想去,这四皇子怎生的这般固执,她又拱了拱手,这次摇头摇的很是坚决:“殿下好意,容小人在此等候便是。”      宋景瑜看他频频拒绝,年少心火旺,心里不痛快起来,以为他是害怕,干脆走上前扶着他腰想送他上去,苏皎月当然不肯,站在原地稳如苍松。可宋景瑜自小娇生惯养,打定主意决不回头,于是直接抱起他放上马。      重量一落在手里他就一愣,没想到眼前瘦弱的男孩竟真的这般轻。      苏皎月被逼上了马却不敢乱动,慌忙抓紧了缰绳,这是她第一次骑马,一点经验也没有。      随后宋景瑜也上了马,双手围住她细腰拽住缰绳,叫了句“驾!”,马头微微往后扬了扬,这才迈出了步子。      这马速度很快,没走几步就跑起来,以至于她未来得及听清后头宫人在急急唤些什么。      宋景瑜一直喊着“驾!”,苏皎月第一次骑马,被风晃得睁不开眼,身子随之颠簸,也看不清到了哪里了,周围除了树木还是树木。      似乎跑了很久,她终于感觉到马的步子顿住了,睁开眼还没来得及适应环境,腰部忽然受力,被人重重一推,整个人竟直直向地上摔去!      落地之时,苏皎月还在想,幸得地上落叶堆积,没摔多痛,青紫肯定是有了,这倒不是大碍,不过脚踝处缓缓传来刺痛感,定是扭着了。      宋景瑜骑在马上居高临下看着她,看她一身狼狈,发丝微乱,就一改最初明朗的笑脸,目色森冷,有种不符他年纪的凌厉,他沉声道:“这处猎物是最多,愿太子妃能满载而归。”      他拽住缰绳在她面前走了几步,又停下冷笑:“忘记说了,父皇午膳时兴起,多饮了几杯酒,此时正昏昏欲睡,下午的狩猎怕是取消了。”      说完不再理她,双腿用劲夹了夹马腹,扬长而去。      ……      苏皎月坐在地上,提起脚踝揉了揉,真是扭着了,一碰就痛,好不容易撑着棵树站起身,就看到周围一片死寂,荒无人烟,终于忍不住叹气:      这四皇子真不是盏省油的灯。      她撑着大树缓缓走了几步,脚痛难忍,方才他一直邀她上马她是觉着不对了,可想着他年纪尚轻,神情又无害,没想到果然是人不可貌相。      苏皎月闭了闭眼,尽量告诉自己放轻松,慢慢走着,她失踪了,就算皇上注意不到,宫人们至少能发现,宋景年带她出来,若不将她完完整整带回去,皇祖母定会生气,就冲这一点,他也应该不会不管她。      还有,既然宋景年不是去狩猎了,那他何故出去了许久都未回营帐里来?      地上落叶平铺,碎石杂乱无章,苏皎月一步一顿,细小石块尖部向上,她没注意,后脚踩上去,身子瞬间虚晃,没扶稳大树,又重重倒下了。      扑起落叶一层灰,苏皎月被呛得咳了几声,林子里太过安静,连咳嗽都有了回声,格外响亮却又绵长。      苏皎月坐在地上,听到远处飞禽叫了几声给她回应,有些刺耳。再过不到两个时辰,天色就会暗下来了,林子里树木生的茂盛,挡着大片蔚蓝天空。      光线昏暗,到处是树影摇曳。其实她心里没什么底。      此刻静下心来想,四皇子应该早就认出她了,却句句诱哄,引得她上了马……不对,或许最开始给她指路那宫人,就是他安排的人?      可他又如何知道她会出了营帐四处走走?      苏皎月背脊有些发凉,她以为这是皇家围场,一般人进不来,不至于有什么危险,这才放心大胆地逛。      哪里会想到,自己人真的要害自己人。      她又想起方才四皇子看她的眼神,冷冽带着恨意,她一深宫妇人,八竿子打不着一处,犯不着他起了杀心。      林子深处传来嚎叫,似狼似豹,声声不息,苏皎月心里一惊。      他莫不是想借由她将宋景年引了出来,然后对他下手?      嚎叫声开始逼近,到处是树木,林子把这叫声笼在其中,一遍又一遍回响。      苏皎月心底泛起冷意,手撑着地慢慢往后挪动着,背靠在一棵大树上,这样多少能给她挡去些背后的威胁。      若他的目的真是宋景年,她倒有些不希望他过来了。她本身就是已死之人,鬼门关坦坦荡荡闯过一回,阴差阳错来了这里,宋景年虽对她忽冷忽热,可确实未害过她,时不时还关心她几句,最近这些天还亲自给她准备汤药补身子……      若是宋景年真因为过来救她而被害,这人情她倒是怎么还都还不清了。      背上树皮生硬,表面沟壑纵横,她穿的薄,磨地背疼。苏皎月皱了眉,这身子养尊处优惯了,当真是吃不了一点苦。      光晕斑驳,此刻距离她失踪还不到半个时辰,她不知道营帐里头怎么样了,一个人静下来最是难捱,又冷又怕,她怕的倒不是死,而是不知会怎么死,若是被走兽撕咬,倒是难为原身这么漂亮的身子了。      苏皎月叹了口气,上一世死的时候她心灰意冷,感觉不到痛,这一世活得较为轻松,想到就要死了,真真心不甘情不愿。      ……      营帐里      宋景年刚从皇上那处回来,他酒劲上头,拉着他说了好一会子丰功伟绩,战功赫赫,现在乏了歇下了,这才放了他回来。      进了营帐他就习惯性去看桌旁,苏皎月一般坐在那里看书,此刻书本整齐放好,却是空无一人。      宋景年愣了愣,叫了外头的宫人进来,还没等他问话,那宫人就哆嗦着跪下了:“殿下,娘娘适才出去了,不叫奴才们跟着……”      宋景年心头没来由一慌:“她出去有多久了?”      那宫人咽了口唾沫,却是不敢说,娘娘已经出去半个多时辰了,他方才和另个宫人也出去找了一圈都未找着。      宋景年见他久久不说话就动了怒,他身旁宫人忙道:“还不快说!若是娘娘出了事,你有几个脑袋够掉的!”      那宫人忙扣头求饶:“娘娘、娘娘出去有半个时辰了,奴才们想着殿下也在外头……这才、才没拦着,求殿下饶命啊!”      宋景年根本懒得理他,大步出了营帐就吩咐外头候着的侍卫跟上,自己也立刻上了马就出了围栏。      几个武官从那头走来,就看见太子急急上马去了林子,又有几个侍卫行色匆匆,拦下一个问了才知是太子妃失踪了。      武官们也惊住了,原来适才太子殿下身边那位是太子妃,几个人来不及多想,也赶忙吩咐人牵了马来……一时间围场消息传了开来,众人纷纷去了林子里找人。      ……      苏皎月悠悠转醒。      林子里格外冷清,临近傍晚,有风乍起,吹得枝丫晃动,飒飒作响。      她竟然睡着了。      入目全是树,将她裹的严严实实,苏皎月伸手碰了碰脚踝,还是痛……方才睡熟,她差点以为,她已经回到营帐了。      屁股坐的有些麻了,她撑着落叶起身,脚也麻,晃晃悠悠站稳了,一抬眼差点被吓得跌回到地上——      靠背的大树后面,一团黄白相间,气势威猛,牙齿锋利张着血盆大口的……      不是猛虎是什么!      苏皎月撑着大树的手微微发抖,白虎离她不过两米,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就过来了,现在正对着她怒目圆睁。      苏皎月背上瞬间浸满了汗,第一次跟猛虎如此面对着面,以前不是没看见过老虎伤人画面,皆是鲜血淋漓,入目惊心。      更何况,有一只就有一窝。      一想到暗处可能有数十只这般模样的老虎在蠢蠢欲动,想到待会自己就是它们嘴里的美味佳肴……苏皎月心底忽然漫出绝望来。      那老虎身子足够高大健壮,她在它面前仿若小小人偶一般,它一双发亮的眼睛紧紧盯着她,额间的“王”字熠熠生辉。      苏皎月再经历两世也只是个柔弱女子,精神上再强大实际力量却也薄弱,再者她现在早已是方寸大乱,大敌当前,她没有丝毫办法。      那老虎许是觉察出她的惧意,晃了晃头,缓缓俯下.身趴下了,然后就那么定定看她。      苏皎月手心里全是汗,她微微收紧了,开始慢慢后退。      脚还痛着,此刻却也不算什么了,她根本注意不到脚痛,只管一步步后退着。      就算活着走不出林子,也至少不要是这种死法。      还未退出五步,树叶在她脚下碾碎,老虎看到她动作,也悠悠站起了身。      苏皎月倏地停下。      老虎也霎时停下。      她一愣,一人一虎在林中对视着。      苏皎月忽然觉得,它似乎是在磨她的耐性,老虎爱在黄昏捕食,先是隐藏在暗处,然后步步逼近,到了跟前,一般前爪会先往下一按,身子后倾,然后直直扑上猎物。      方才她睡觉的时候,这老虎就在慢慢靠近她,现在看她醒了,知她跑不掉,就想看着她垂死挣扎,折腾够了,再将其吞之入腹。      食物链顶端上的生物都似这般,不直接杀了你,而是将你逼的崩溃了,再来动手,就毫不费力气。      老虎是这样,四皇子也是这样。      苏皎月捏紧了手心,看向一旁她靠过的那棵大树,心里鼓了鼓气,倒不如一头撞上去,先死透了,老虎喜欢捕食生物,死的倒没什么兴趣了。      兴许还能给她留个全尸。      打定主意,苏皎月闭了闭眼,压下怅惘,右脚往后动了动,蓄了力气,脚后跟微抬,正要起跑——      忽然!一阵劲风自背后席卷而来,只听的“嗖”一声,片刻之间,眼前全黑,先前庞然大物在她面前岿然倒下。      苏皎月一顿,老虎倒下掀起一层灰,直往人鼻间眼底灌,她顿时被呛着睁不开眼,身上积的灰也快有一层了。      此刻头发凌乱,衣衫褴褛,污手垢面……命是保住了,自己倒开始嫌弃起自己来。      尘埃落地,苏皎月也看清了,那老虎头插着一支箭,似乎用劲很足,那箭深深嵌在里面,老虎眼睛还睁着,温热的血止不住地往下淌。      苏皎月这才松下一口气,又往后退了几步,以防它再突然站起。      周身安全了,她就听到背后有人渐渐走近的声音,步子很急很重,稳稳踩在落叶上,气息很熟悉,咄咄逼人。      她转过身子去看,那人已到了她面前,她还没看清是谁,就被一双手紧紧搂抱在怀里,腰间的手用了很大的力气,她的脸贴上冰冷的盔甲,她听到男人急促的心跳声。      宋景年一颗心还悬着,方才那幕吓得他呼吸一窒,他看出苏皎月抱着必死之心,若是再晚来一步,此时便是阴阳两隔。      他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苏皎月被他禁锢地喘不过气,想伸手拍拍他手臂让他松些力气,就想起自己手上堆积的灰,他身上盔甲看着也挺干净,便还是放下了。      救命恩人,抱就抱吧。      怀里温热的气息透过盔甲传到他身上,宋景年切切实实感受到她体温了,一颗心终于慢慢放下来。这才意识到似乎拢的她有些不舒服,他连忙松开手。      苏皎月身子得了空,情不自禁退后一步,宋景年弯下腰认真看了看,她除了身上脏兮兮以外,其他倒还好,没有受伤。      苏皎月便说:“多谢殿下救命之恩。”      她以前跟他说过很多次谢谢,唯这一次满满的真情实意。      宋景年心跳缓慢下来,就问:“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苏皎月摇摇头,往前走了一步,左脚扭了扭,身子虚晃着差点又要摔在地上,但这次被宋景年一手拉住了,便低声问:“可是脚扭了?”      她这才想起来,刚刚被老虎吓坏了没注意,此刻脚上的伤阵阵刺痛着,本来从马上下来那会已经是扭的不轻了,这前后数次折腾,倒像是要作废一般。      宋景年看她额上溢出细汗,知道她痛的不轻,便扶着她坐下了,自己单膝跪着,握住她左脚抬高放在自己膝上,然后突然抬起头看她。      苏皎月面上微红,明白他的意思,轻轻点了点头。      宋景年这才替她脱下履袜,她的脚很小,掌心冰凉,而他的手掌很热,他轻轻覆上她脚踝,看到那处红肿着,伤的不轻,心里一痛,慢慢给她揉起来。      以红肿部分为中心,向周围各个方向按揉着。难过之余不免庆幸,他是医生,能很快知道她伤势如何,给予第一时间的救治,不会耽误病情。      苏皎月脚被他握在手心,看着他不甚熟悉的手法,就像是专业人士。宋景年耐心给她揉着,满脸疼惜,还一边吩咐:“待会回了营帐,我再看能不能给你冰敷,这两日你就不要乱跑了……”      “宋景年。”      苏皎月忽然打断他。      宋景年动作停下,抬起头疑惑看她:“怎么了?是不是力道重了些?”      苏皎月未回答,认真看着他,暮色四合,树影在他俊脸上轻轻晃动。      她脱口而出:“你不是这时代的人吧?”      宋景年一愣:“这是什么意思?”      “我早便在想,你怎的这般精通医理,上次在皇祖母那儿我试探过一次,祖母并不知道你会。这倒也没什么。”她顿了顿,复道,“可你的不对劲不是一天两天了,你对邵惠然的态度,对我的态度,还有方才你替我揉脚……更何况我叫你宋景年,你没有半点生气。”      苏皎月缓缓道:“你是太子,身居高位,不可能这么会照顾人。”      宋景年认真听完她的话,倒是笑了:“正因身居高位,才不得不防备,自然在医术上刻苦钻研了些……至于你说这话,我倒是有些不明白,什么叫……这个时代?”      苏皎月说的自信,没想过他会不承认,就说:“你不必瞒着,我即便知道了,也不会去告发你,况且我说出来根本不会有人信……”      宋景年看她一副急切模样,从前她也是这般,自己认定的事就非要讨个结果,来佐证她是对的。他笑了笑,明知故问:“那你为什么还要问我?”      苏皎月一堵,是,她是猜到不错,但难免会有一丝的不确定,他不承认,她不安心。      宋景年没等她回答,继续问:“那你呢?你是不是……这个时代……的人?”      苏皎月抬眸和他对视,让别人真诚,自己得先真诚,她坦然点了头:“我确实不是这里的人。”      说完赶忙看他的反应,想从他口中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宋景年偏偏不让她如愿,替她穿好了布履,站起了身:“我们也要回去了,天色越暗,林子里越危险。”      不远处马蹄声渐起,侍卫和武官们此时也跟上来了,看见宋景年的马在前面,就知道他们在这里,便加快步子赶了过来。      苏皎月没问出个结果,心里如何不堵,但现在众人都跟上来,她倒也不便多问。      几个侍卫动作快,看见他们忙几步跑上前来拱手道:“殿下,娘娘。”      宋景年点点头,指了指身后:“无事,那边的白虎叫人带了回去。”      侍卫顺着那方向看过去,这才发现还有只老虎躺在地上,已没有气息了,鲜血流了一地。      武官们这时也走上前来,宋景年就道:“……麻烦几位大人了。”      武官们忙摆手:“太子殿下折煞臣等了,娘娘可无碍吧?”      苏皎月撑着站起身,宋景年一手扶着她,却被她轻轻侧开了。她便说:“多谢各位大人,我只是扭伤了脚,身子是无碍的。”      几位武官这才放下心来。      天色已暗,林子深处传来不怀好意的嚎叫声,她脚伤不便走路,宋景年干脆抱起她。众人便纷纷往回走。      围场里灯火通明,皇上下午从宫人那知道了消息,也是大发雷霆,派了人出去找。现下外头宫人就急急进来传话:“皇上,太子妃找着了……”      皇上一手重重拍上案几,声音冷冽:“叫太子带她马上过来见朕!”      宫人吓得一哆嗦,应诺退下了。      宋景年抱她下了马,直直进了营帐,吩咐宫人传了随行的太医,宫人便进来说:“殿下,皇上吩咐您带着娘娘过去,说是有事。”      能有什么事,无非是训斥她,宋景年挥挥手让他下去,就看见苏皎月从椅子上挣扎着起身,他忙道:“我过去便是,太医马上来了,你在这等着,不要乱动。”      话音一落,不等她反应,他就大步出了营帐。      苏皎月只得乖乖坐下了。      ***      帝王营帐内      皇上见他一人过来,怒气更甚:“太子妃呢?”      宋景年行了礼才说:“她扭伤了脚,儿臣叫她歇着了。”      皇上冷笑,又是一手重重派上案几,他身旁的宫人忙劝道:“皇上息怒。”      “皇太后叫把太子妃带上,那时朕便嘱咐过你,让她找个法子推了,或者到时乖乖待在营帐里……可她怎么会跑到林子里去了?!”帝王怒道。      宋景年面不改色,拱了拱手:“今日儿臣在林子里找到她时,她面前还有一猛虎,不过已被儿臣射下,吩咐侍卫们带回来了。”      皇上听了这话神色收敛了些:“那猛虎在哪里?”      “就在营帐外,父皇若是想看,儿臣便吩咐他们抬了进来。”      皇帝未说话,他身旁宫人适时道:“……太子殿下果然是身手不凡。”      宋景年便继续道:“儿臣以为,皎月弱女子一个,又不会骑马,怎么可能一个人走到那林子深处,怕是有人想加害于她。”      他顿了顿,又道,“可皎月素来性子沉静,少与人为敌,再者围场里都是堂堂男子,不可能同一妇人计较,所以儿臣也甚是不解……”      宋景年话没说完,意思却表达的足够明显了,皇上果然站起身,怒气冲冲:“还能是因为什么!定是有人想加害于你!才会对她下手!”      宋景年忙拱了拱手:“会不会是父皇多虑了,围场里都是其他皇子和武官,同儿臣都甚是交好……”      帝王没说话,胸膛不断起伏着,厉着声命令:“传朕口谕,好好查查今日与太子妃来往的人!不论是谁,一律带到朕面前来!”      宫人应诺退下,他又看向宋景年:“你回去也问问她,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宋景年点头:“儿臣知道了。”      ***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字数我真的尽力了╮(╯▽╰)╭ 谢谢仙女支持,今天给大家发红包!↖(^ω^)↗ 第28章 ...   回了营帐, 太医正好从里面出来,见着太子站在外头, 忙行了礼:“太子殿下。”      宋景年点点头:“怎么样了?”      “微臣拿了药给娘娘,每日擦着,不足半月,便可大好了。”太医说。      宋景年知道了, 挥挥手吩咐他下去,这才进了营帐。      苏皎月曲起腿坐在榻上,宫人替她上了药, 她眼睛盯着那处红肿看,思绪不知飘到哪里。营帐里灯光昏暗, 把她整个人围绕地朦朦胧胧。      她听到宋景年进来的脚步声, 看到他黑色布履, 履边绣了花样,头倒照常搭在膝盖上,抬也不抬。      一旁宫人自然不敢像她一样怠慢, 端端正正行了礼, 宋景年点点头,吩咐她:“传些晚膳进来,要清淡点的。”      宫人应诺退下, 营帐里霎时剩下两人。      气氛很安静,没人先开口说话,宋景年踱步到桌前缓缓坐下,唇边挂着笑, 也是静默。      苏皎月听到他说传膳,心里虽堵着,这点倒没想过对着干,在林子里待了一下午,惊心动魄,差点还被老虎吃掉,确实是又累又饿。      不想跟他说话是因为,宋景年,实在太不坦诚。      她将自己来历都表明,也猜着他应该也不是这时代的人,那一点点的不确定却是因为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穿来的。      他刚回宫那阵,确实同宫人们所说的一样,对她极其的冷淡,可若是那时候还是原身,不至于对着邵惠然都是冷冷冰冰的。      但要不是那时候,后面他一直待在皇宫,也未见得出去过。她是因为被人封喉才会过来,原来的苏皎月也死了,宋景年不死,他一个后世之人如何能过来?      苏皎月抬眸看他,他给自己倒了杯茶,杯上白雾缕缕升起,宋景年端起在唇上轻触,试了试温,而后才慢慢喝下。      许是察觉到她的视线,他放下杯子后就转过头来,语气温和:“要不要喝茶?”      苏皎月看着他那张波澜不惊的脸,唇边还挂着浅浅的笑,想起他在林子里岔开话题,又想起他今日冒着危险赶来救她,心里一时就有些五味陈杂。      她视线又扫到脚踝那处的红肿,方才太医说,幸得处理的及时,没伤着筋骨,要不了些时日便可随意走动了。      苏皎月想,宋景年在现世的职业,定是个医生,救死扶伤的那种,先是把她当作陌生人,后来慢慢熟悉了,见她身子不好,便时不时关心几句,给她准备汤药补身体,今日还帮她疗伤。      受人恩惠,该以德报之。      苏皎月闭了闭眼,倒也罢,英雄都不问出身,他堂堂太子,身居高位,定是想着不可有把柄落人手中,心里便有些提防着她,所以才不敢实话实说。      这么一想,她倒轻松了些,井水犯不着河水,索性各自来历,两人都心知肚明,以后在他面前她不用为了刻意掩饰,时时吊着颗心。宋景年心眼好,也不会处处为难她。      日后在紫禁城,东宫这一关算是没什么问题了。      苏皎月便笑了笑:“是有些渴,麻烦殿下了。”      翻脸比翻书快,宋景年站起身来,缓缓走到她跟前,并未倒茶,手里也没拿着杯子。      苏皎月抬起头看他,脸上绽开笑,宋景年看着也笑了,低下腰就抱起她,她没心理准备,突然失去重心,脸色随之大变。      “宋景年?”      宋景年手臂收紧,制住她不安分乱晃的双腿,沉声道:“想喝水自己不过来,要我亲自送到跟前吗?”      苏皎月被这话问的一堵,所以他是觉得给她送水,面子上过不去,才亲自屈身抱她过来?      这逻辑她理解不了。      到了桌前,宋景年轻轻将她放在小杌上,地上冰凉,她未穿鞋,他便又扯过一旁小杌让她放脚,然后才落了座。      听了刚才他责备那话,苏皎月没好意思再叫人替她倒茶,自力更生。      外头宫人正好端了晚膳进来,一骨碌往桌上放。      宫人极有眼色,搁在她面前的是清粥小菜,半点油腥不沾,反之宋景年面前就是大鱼大肉,五光十色,酒也呈了上来。      不过宋景年救死扶伤惯了,未等她说话,就轻声吩咐道:“把这些换下去,拿给今日帮了忙的武官们,也给我端来清粥便可。”      宫人怎么不疑惑,倒没敢多问,应诺撤了酒荤退下,很快就有人端了清粥来。      苏皎月这边已经吃上了,小菜配的是黄瓜青菜,她不挑食,什么都能吃,倒是宋景年确实令她刮目,这举动摆明是因为她不能吃,自己也舍命陪君子。      趁宫人都退出去了,她侧过身子便问:“你以前是医生吧?”怕被人听见,她声音压的很低很低。      不是医生,怎么会这么细致。      宋景年面上神色未变,手中象牙筷微顿,苏皎月只顾看他表情,自然注意不到。她继续问:“是不是?”      说话间,宋景年若无其事喝了口粥,谈起其他:“你今日怎么会到林子里去?”      苏皎月套不出他话,坐回了身子,想起四皇子差点害死她,顿了顿,实话实说:“不是我要去,是四皇子宋景瑜,他带着我去的。”      宋景年闻言放下勺子:“他怎么会带你过去?”      “想弄死我。”苏皎月抬眸看了看他眼色,“其实我觉得,他是想弄死你。”      现在知道宋景年同她是一个时代的人,她倒不必恪守礼仪斟字酌句,说起话来轻松的多:“我同他无冤无仇,柔弱女子一个,又素未蒙面,除非是因为你,不然真找不到他非要害我的理由。”      宋景年半晌未说话,其实今日在林子里找着她时,自己心里就有数了,只是他以为凡事不争,安分做个太子不至于涉及朝斗,况且他身边心腹也多,各个皇子王爷那里都安插了细作,他们一举一动皆握在手里。      在很多政事上,他已放过他们许多次了。陈明也说,好几条罪证报到皇上那儿,够关一辈子的宗人府。      他不想争,只不过储君身份摆在那儿,永远是他们眼底的刺。      宋景年转头看向苏皎月,回答了他话后,她又继续吃东西了,遥想今日,差一点,他就要再次失去她。      多少午夜梦回换来的此刻,她安安静静坐在他身旁,落日余晖,白天喧嚣褪去,两人共进晚餐,谈着琐碎趣事,一如既往。      他都快以为他等不到了。      宋景年倏地捏紧了手心。      ***      晚膳过后,外头宫人进来收拾了东西。      苏皎月坐在杌子上,看着她们一样样端出去,又倒了几杯茶喝下,身形未动。      宋景年便说:“你早些歇息,我去父皇那一趟。”      有些事还是得让皇上心里有数,他知道,他做起事来也方便的多。      他转身朝营帐外走,未走出几步,苏皎月在后面轻声唤他:“宋景年……”      宋景年回过头。      苏皎月脸上有些不自在,两手交叠又摊开,手心向着双腿,食指在膝盖上轻轻摩挲。      宋景年会了意,却并未挑明,他慢慢走近了些,低下头似笑非笑问她:“怎么了?”      “榻上有条手帕,你能不能帮我拿一下?”      她抬眸,目如秋水。      宋景年失笑,不似方才,直起腰就往床榻走,果然,她又在后头叫住:“等等……”      顿了片刻,苏皎月咬咬牙:“能不能麻烦你抱我到榻上……”      夜色昏暗,玉盘高挂,繁星点点。      宋景年缓缓放下她,榻上有被褥,是要比杌子坐着舒服些。      他左手还收在她腰间,另一手轻轻放下她双腿,放平以后,这才抽离了左手,扯过一旁锦衾给她盖上。      苏皎月往上拢了拢被子,宋景年还低着头,侧脸冷峻,她便抬眸说了句谢谢。      声音很轻很柔,方才她喝过荷叶茶,唇齿留香,此刻呼吸淡淡扫过他耳旁,如轻风垂柳。      宋景年手里的锦衾紧了又紧。      蚕丝柔软光滑,细腻如肌肤,隔着另一个人的体温,徐徐传到他手心里。      他突然转过头,两目相交,距离不过半尺。      苏皎月气息更近,轻轻喷洒在他脸上,若有似无荷叶香气,似乎要往他心上萦绕着。宋景年神色暗了暗,她瞬时觉着不妥,立马屏了呼吸。      他看到她黑眸里隐约的紧张,瞳孔微微放大,蛾眉皓齿,这张脸甚美,却妖艳了些,不及她原来温婉淡然的好。      宋景年忽然想起陈明口中的宁王,前年上元灯会,她同他在一起。      他不知道那时的苏皎月是不是眼前的她,但无论如何,他们关系非同一般。      苏皎月看着他近在咫尺的面孔,光线昏暗,他背着光,脸似乎越来越近,近的她渐渐看不清。       作者有话要说:   断在这里,我的良心很痛。 但是情节问题,我得好好琢磨一下,各位仙女抱歉,么么哒! 第29章 ...   苏皎月闭上眼睛。      一室沉静。      桌上烛灯轻晃, 火光在来回间变得微弱,映射在营帐里, 如狂魔乱舞。      宋景年低着头,看她睫毛轻颤。      不用想也知道,今日他赶来救她,她心里对他有些好感了。      宋景年扯开笑, 苏桃太纯粹,冷淡虽冷淡,感情上白纸一张, 第一次见面他就看出来了,她乖乖女模样, 一双眼睛看人都带着谨慎, 她父母说什么就是什么。      但他不同。      他职业是正经职业, 人不怎么正经,也爱玩爱闹,白天是温和医生, 救死扶伤, 人累心累,一闲下来夜店歌厅照样是常客。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他周遭朋友大都如此,年纪轻轻风华正茂,正是该肆意的时候。有几个结了婚,整天抱怨被查岗被监视, 逼的烦了手机一关继续昏天黑地。      ……      他倒想的不多,到了年纪玩够了,就收心。      碰见苏桃的时候,他年纪还不大,第一眼对她也没什么感觉,只是后来越聊他越觉得她怪,怎么不怪,她才多大,二十出头,看着也小,青春期,同龄人多野,她怎么能听话听到这般程度。      父母说什么都点头,明明不喜欢他,还愿意和他谈笑风生。      他知道的乖乖女,都是表面上在父母眼皮子底下乖。但她不,他觉着好奇主动约过她几次,她还如初见一样,低头垂眸。晚上□□点就要回家,不去城以外的地方,不喝酒不K歌。      更别说夜店,摇头摇的比拨浪鼓都利落。      他简直要给她颁个三好学生奖状。      刚在一起那会,他以前的活动都停了,整日里去什么公园咖啡厅,前一个月牵个手她都脸红,可他将近三十岁大男人了,就像牵着幼儿园女儿在散步。朋友都知道他和个乖乖女在一起,在背后一个劲地笑他。      宋景年觉得没什么,多有趣啊,他要是有个女儿像她这么乖,做梦都笑醒。      可苏桃乖到极点也冷淡,他姑且把其当作是她什么都不懂,朦胧的反应,然后慢慢一步步教她。      再后来,感情升温,订亲、结婚、同居,听他的话,就是理所当然了。      他也是婚后才慢慢知道,她冷淡,也不是没有原因的。      暮色沉沉。      宋景年看着眼前完全陌生的一张脸,身体模样再怎么变化,她的性子丁点不变。      ……对皇太后和皇后言听计从,温顺的跟什么一样。      他轻叹了叹,热气融融,苏皎月睫毛颤地更急。      宋景年缓缓直起身子。      以前他是怎么让她听他话的,现在照样能,况且,还能更甚。      ***      一室沉寂。      苏皎月坐在榻上,两颊微红,额间留有温热,仍有些回不过神。      营帐里只她一人。      宋景年出去有一阵了,临走时替她盖好了被子,仔细掖了被角,似乎还嫌不够,搬了杌子过来,又将紫砂壶和茶杯放在上面,这才出了营帐。      风平浪静,若无其事。      要不是额头上热气还残存着,苏皎月差点怀疑,方才宋景年真的只是单纯给她盖了被子。      她倏地想起在林子里他赶来救她的时候,老虎在她面前的咄咄逼人,又在她面前轰然倒塌,心里一瞬的落空。      心里头不是不感动的。      上一世被歹徒冷冷威胁时,匕首冰透,围观群众脸上的担心与犹豫她看在眼里,也能理解,换做是她,照样没有勇气从别人刀口下救人。      但宋景年今日过来了。      在此之前,她想过两种可能。      一种是他心里不想救她,可碍于她身份在那,装模作样也得做出样子来,然后骑马在林中晃悠一圈,随意看看,再找个安全的地方歇一晚,等二日来捡她尸首。      另一种她先前以为算是自恋了,宋景年把她当朋友,有些担心她,然后赶到林子里来,却瞧见她被老虎注目着,一时心有余力不足,只能知难而退讪讪离开。      却从未想过,他是真的很担心她。      危难时刻,有人愿意豁出性命救你,还是平日里不大熟悉的人,谁心里不震撼?      苏皎月低着头,视线下垂,锦衾上绣的梅花枝丫分外好看。      ***      翌日      营帐外,武官们瞧着皇上脸色不大好,相视不言,便皆装作忘了昨日那事,等他坐上轿辇,一个个才上了马,宋景年也抱起她上了轿。      轿帘刚落,外头几个皇子走过,宋景年刚下马车,他们便停下打了招呼。      苏皎月听到声音,就着帘边空隙往外看,一眼就看到四皇子漫不经心满脸无害的模样。      昨日也是这样,送她上了马,差点没死在林子里头。      不过确实也怪她没有防备。      宋景年点点头回应,宋景瑜就问:“听说太子妃昨日不见了,晚上才在林子里找着。我听说林子里有毒蛇猛兽,她可无碍吧?”      果真还是年纪小,耐不住心里的紧张。      宋景年笑了笑:“身子无碍,人倒是受了些惊吓,回来后有些愣怔,今日问起昨日的事,她都不记得了。”      苏皎月抬眸,看见他脸上平静温和。      宋景瑜便笑了:“身子没事就好,太子妃总归是个女子,害怕也是理所当然的。”      几人便又寒暄了几句,这才散了,各自上了马,一行人浩浩荡荡回了皇宫。      皇后不晓得是哪里听到的消息,等他们回宫就传了苏皎月过来。      宋景年去皇上那儿了,她走路走的慢,瑞香一直扶着,好不容易到了坤宁宫,刚行了礼坐下,皇后就急急遣了人下去,问她:“本宫听说昨日你被人带去林子里,还受了伤,可有这事?”      坏事传千里,苏皎月点点头:“是有这回事。”      皇后便道:“怎的这般不小心,是谁带你去的?”      苏皎月有一两秒的犹豫。      坤宁宫消息灵通,肯定是围场的宫人提前漏了消息出来,也不知是皇上身边还是太子身边的。可宋景年有没有跟皇上说内情她不清楚,但他们回来的匆忙,他一直在皇上那儿,根本没时间过来。      况且皇后要是知道是谁,也犯不着问她。      她想了想,便说:“母后赎罪,昨日的事,儿臣记不大清了。”      “连是谁带你去的林子也记不起吗?”皇后喝了口茶,显然不信。      外头和风习习。      苏皎月模样愣怔,似乎是忆起昨日被老虎围困的情景,鲜血满地。闭了闭眼捂上额头,再抬起头时,眼圈都深深红了。      皇后自然一愣,想起方才她连走路都不利索,估计真是给吓着了,便缓了声音:“……也罢,你先回去休息,明日再说吧。”      或者待会叫景年过来问问。      苏皎月点点头,皇后叫了瑞香进来扶她,昨日歇了一晚,睡得迷糊中似乎有人又帮她按摩了脚踝,其实今日走着已不大痛了。      皇太后晓得她受了伤,心里也是急,顾虑着她走路不方便,竟亲自在东宫等着了。      苏皎月进了屋子,绕过紫檀花朵龙纹屏风,看见皇太后就是一惊,先行了礼:“皎月参加皇祖母……”      皇太后赶忙放下白玉杯,亲自扶了她起来:“不必多礼……伤可好些了?”      苏皎月站起了身,转而扶着她坐在罗汉床上:“皇祖母怎的亲自过来了,是该皎月去给您请安的。”      苏皎月掇了个杌子坐,皇太后就说:“你身子本就不好,也怪祖母,叫你出去一回,反倒又受了伤……”      苏皎月摇摇头,让宫人拿了前些日子刚进的茶叶来招待,才说:“皇祖母为着我好,皎月心里明白的。”      皇太后有些欣慰地点头,便问:“方才是皇后传了你过去?”      “是,母后也像您一样,是担心我的伤势。”苏皎月笑了笑,“承蒙祖母和母后的关心,这伤定会好的更快。”      宫人进了屋子斟茶,轻烟似雾,清香缭绕。      皇太后倒是叹了叹:“祖母心疼你,也最是喜欢你。可你身子若是一直不好,祖母也怕等不到重孙了……”      苏皎月听了这话面上微红,知道皇祖母是开玩笑,但希望她怀上孩子却是真的。      照以往被皇后催惯了,她是没什么反应的,顶多是觉得有些无奈。也不知今日怎的,倒是面红耳赤了。      周围宫人见她害羞也笑,月嬷嬷从屋外端了点心进来,听到这话,放下食盒就笑道:“太后娘娘莫要担心,奴婢瞧着殿下比您还急呢,每日晨起都亲自熬了汤药给太子妃,未有一日耽搁的。”      皇太后眉毛微抬:“景年?”      她倒是不知道景年也懂医术的。      月嬷嬷忙答:“正是太子殿下,不仅如此,殿下平日里对太子妃也是极关心,娘娘受了寒他比谁都急……”      “嬷嬷……”苏皎月突然出声打断了她,“我记得上次做了蜜酥,怎么食盒里没有?正巧今日祖母在,你快端上来让祖母尝尝,看皎月手艺是不是变差了?”       作者有话要说:  马上清明,今天回家,坐车坐了一天,晕乎乎地码字,回家后又推翻了(泪流满面),写的不多,放假了时间多就能多写了。 以防万一解释一下:男主虽然爱玩其实也是很正经在玩,没有乱来啊~ 第30章 ...   月嬷嬷一顿, 自然应诺退下了。      屋里气氛忽然有些尴尬,其他宫人笑意还未散下来, 却是不敢说话了,皇太后就笑了笑。      苏皎月给她捶了捶腿,岔开了话题:“我听嬷嬷说,皇祖母爱吃这些点心, 可甜食吃多了腻人,对祖母身子也不好……这次的蜜酥特地用的花蜜来做,皇祖母若是喜欢, 我定天天给您做了送来。”      皇太后这下真是眉开眼笑起来,抚了抚她的手:“你怎的这般有心……”      说话间, 玄色衣袍绕过窗前, 宫人掀了帘子, 宋景年缓缓进了屋子。      皇太后侧过身子就问:“是不是景年回来了……”      苏皎月也站起了身,看见宋景年从外头进来行礼:“孙儿参见皇祖母。”      外头太阳有些大,他额间散着细汗。苏皎月打了招呼后垂头站在一旁。      皇太后指了指身旁说:“快起来, 坐祖母这儿来。”      宋景年应声站起, 看了苏皎月一眼,便坐在了杌子上,说:“适才去了父皇那处, 不知道祖母来了,回来的有些晚。”      皇太后就笑:“祖母是来看看月儿的伤……听说昨日你去林子里救的她,你可有受伤?”      宋景年摇摇头,转头看她还呆站着, 便说:“你脚上有伤,过来坐着。”      突然被点到名,苏皎月抬眸看他,他瞳孔里皆是暖意,她不由想起方才皇太后谈笑的话,踌躇着还是坐过去了。      月嬷嬷这个时候才进来:“……奴婢找了许久,才记起娘娘是放在柜子里的。”她手里端着食盒,放在小桌上。      苏皎月亲自打开,取出一块递给皇太后,方方正正的糕点,皇太后笑着接过,神情很是满意。      这蜜酥的做法她也是问了小厨房里的师傅,琢磨很久做成的,见她喜欢,自是高兴。      毕竟太后,她得保的住她欢心才是。      皇太后一向对点心感兴趣,吃着这蜜酥觉着不错,便同她问起做法来。宋景年于是起身:“皇祖母,孙儿还有些事处理,便先退下了。”      皇太后点点头,苏皎月继续同她说着,余光里瞥见宋景年似乎回过头看了她一眼,这才出了屋子。      她收回视线,没放在心上。      ***      书房      两三个侍卫站在屋子里,陈明站一旁,看到排头的人神色焦急:“殿下,江西那边派去的人似乎是被发现了,我们的人联系不上,想是凶多吉少……”      宋景年未说话,桌上摊开一封信,是宋如澜留在沉香阁的,那是东宫的人同探子交头的地方。      信上只言片语:      勿急,不日再会。      是宋如澜的手笔,几个字如笔走龙蛇,苍劲有力。      宋景年便问:“你们拿这信时,四周可有他的人?”      排头的侍卫低头道:“属下按照约好的暗示,探子进屋开窗,我们才进去……”说着说着,有些犹豫,“可那日属下到的晚了些,去时窗子已开着了,属下便未多想就上去,屋子里空无一人,独独桌上留了信,这才知道不对劲……”      “糊涂!”陈明忍不住沉声呵斥。      摆明了的陷阱,还专门往里跳。      那侍卫头埋地更低,拱手道:“属下粗心大意,求殿下责罚!”      风吹进来,桌上的信纸微微颤动。      “无妨。”宋景年淡淡道,他刚知道原先太子一直在监视宋如澜时,心里便有数了,他如何去掉威胁坐到这个位置上,手里握着几个藩王的命,又叫朝廷畏惧,自然不是寻常之辈。      可偏偏皇上同他交情颇深,竟未曾怀疑过此人。      “陈明。”他突然道,“江西那边,叫人都撤回来。”      陈明还在怒兵不争,闻言一顿,转头愣着:“殿下,宁王爷不得不防啊……”      宋景年嘴角勾着笑,信上意思多明显,他不日便会回京,到时交锋,江西那边的人自然派不上用场。      他没说话了,拿起桌上的信递给他。      陈明接过看了看,才反应过来,却又不解:“宁王爷封地在江西,怎么会……”      话音未落,外头就有宫人急急忙忙进来,跪倒后说话都哆哆嗦嗦地:“殿下……殿下,皇上晕过去了……”      陈明脸色突地大变。      ***      乾清宫      几个太医在屋子里忙成一团。      皇太后等人守在外面,皇上午膳后回了屋子就晕过去了,一干宫人吓得魂飞魄散。      皇太后彼时刚回宫,就看到宫人过来传话,她吩咐的是不许传出去,只皇后和几个皇子叫过来便是。      可现在屋外还候着妃嫔,几个皇子跪着,还有留在宫里的几位大臣……      消息一旦传出去,人心惶惶。      她转过头看了看,宋景年端正跪着,面色沉静,其余的……脸上表情显得很有些着急。      可里面是什么情况还不清楚,就慌慌张张的,没有分寸。      景年,果然该是储君。      皇太后站起身,叫宫人扶着出了屋子:“皇后留在这儿,其余妃嫔都回去,皇上许是天热中暍,并无大碍,不必都候在这。”      话落又看向几位大臣:“你们也回去吧,记得今日之事就留在宫里,不必带出宫去。”      几位大臣面面相觑,明白这话,应诺纷纷告退了。      屋里屋外顿时清净下来。      太医们从内室出来,一个个神情严肃,看见皇太后才拱手道:“启禀太后娘娘,臣等………”他顿了顿,皱了皱眉,忽然齐齐跪下,“皇上脉象平缓,气息也足,臣等起先以为是皇上劳累所致,可喝下药后皇上脉象反倒更加紊乱,至此刻还未醒……”      皇太后顿时气血上涌:“……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皇上到底何故会晕了过去?”      张太医这时直起身子道:“微臣以为,皇上午膳许是有些不妥,与汤药相冲,导致效果不佳。况且皇上今日才从围场狩猎回来,也太过劳累了。”      皇上贴身宫人便说:“午膳是按规矩给皇上呈的,是老奴亲自检查过,还请太后娘娘明察。”      “公公莫急,微臣的意思是膳食与汤药不合,并非是膳食的问题。”张太医忙解释,“不知皇上今日午膳传的膳食是些什么,劳烦公公样样告知臣等,臣等好做打算。”      王公公略一沉思,说出一长串名单来,太医们分着记下,才又一起商量。      皇后手里的帕子都被指甲划上重重一道。      太医们回了内室,仔细给皇上诊了脉,眉头还皱着,似乎是碰到疑难杂症,几人对视一眼,都不敢开口说话。      皇太后跟着进来,看见了眼底就闪过一丝冷意:“是不是要哀家一个个砍了你们的脑袋!”      太医方回过头来跪下:“太后娘娘,这……这……”      皇太后目光扫到龙榻上闭目的帝王,脸色很青,像没了力气,唇色泛白,心里一痛,转过头来就怒道:“哀家还在!有什么是不敢说!”      暮色暗沉,屋子里很静。      “皇上他……他像是中了蛊毒……”王太医闭眼说了这话,再不敢抬头。      不仅是蛊,还是剧毒的蛇蛊。      皇太后听了这话没回过神,忽然趔趄了一下,身旁宫人忙扶住她。      她挥开手,声音很冷:“蛊?宫里头怎么会有这种邪物?”      从前先王在时,也明令禁止了宫中有巫蛊术法流传,此刻到了君王这儿,却说是中了蛊毒?      皇太后当即便吩咐派人传了王公公进来。      王公公得令进来以后,听了太医复述,忙道:“太后娘娘,皇上的膳食起居都是老奴在负责,既是在乾清宫里大小事,老奴都是不敢掉以轻心的!”      “哀家自然明白你的忠心。”皇太后道,“叫你进来是想问,皇帝身子不适,你竟从未发现过吗?”      王太医此时缓缓道:“太后娘娘,这蛊毒,埋在皇上体内已有一月之久了……”      公公愣神:“皇上身子一直强健,围猎时候在马上也是雄姿英发,今日回了宫才突然晕了过去……若说已有一月之久,老奴却没能发现皇上身子如此,老奴罪该万死!”      “公公现在去,将皇上这一月来的膳食单子通通拿到哀家这来!御膳房所有人都要彻查!一个不许漏!”      皇太后说完,沉了口气又道:“此事不可张扬,你明白哀家的意思。另外,叫太子和皇后进来。”      公公应诺退下。      她这才吩咐太医起身:“……皇上这毒,解的法子是什么?”      皇太后心里也没底,宫里头沉浮几十年,早有听闻巫蛊的厉害。此巫术都被禁了,自然解药也不可能会存在。      果然,太医们个个垂下脸来。       作者有话要说:   今晚继续更~ 第31章 ...   宋景年和皇后进了屋子, 就看到屋子里气氛格外安静,皇太后叹了口气, 吩咐宫人说了原委。      宋景年顿了顿,抬眸就去看榻上那人,帝王脸色已然铁青。      适才从围场回来的时候,在书房议事, 他面色倒还红润,说起朝政头头是道,怎会突然至此。      宋景年看着太医束手无策模样, 蛊毒他也听过,蛇蛊甚毒。下蛊之人都未必能解, 不过中蛊的若是帝王, 定是有人想攥他在手心里。      还不至于明面上就敢篡位。      皇后心底一凉:“王公公呢?他一直跟在皇上身边, 膳食也是他负责,难道未发现有毒?”      皇上身旁宫人都不仔细,难怪别人有下手的机会!      “哀家吩咐他去御膳房了。”皇太后道, “皇上的蛊一个月前就下了, 现今去找因何会中毒已无用,重要的是如何才能解毒?”      话一说完,她转头去看太医:“……就没有什么药能抑制住这毒性?”      王太医拱了拱手:“回禀太后, 素来蛇蛊不可随意用药,可……若是要解,除了找到这下蛊之人,还有一法, 微臣……不知当不当讲……”      旁边的太医知道他的意思,忙道:“这万万不可,若是未能解毒,却让皇上病情更加严重,那就无药可医了!”      王太医却不赞同:“皇上现在中毒已深,本就无药可解,若不用这法子,毒性一直蔓延,反倒更是危险!”      内室统共六个太医,分裂两派,各执一词。      宋景年突然道:“王太医是想……以毒攻毒?”      “殿下英明,微臣正是此意。”王太医转过身低头道。      “不可!”皇后捏紧手里的帕子,“皇上现在已经晕过去了,以毒攻毒,实在危险……”      王太医忙拱了拱手:“皇后娘娘不必心急,微臣也只是打个比方,若是找到这下蛊之人,皇上的蛊自然可解。”      皇太后重重拍上檀木桌:“太医院药材众多,却连个治毒的没有?哀家要众多太医有何用!”      太医们闻言纷纷跪下:“太后娘娘息怒,蛇蛊实在是剧毒,乃是被禁的邪术,与用药无关。微臣医术不精,求太后娘娘责罚!”      皇太后身旁宫人顿了顿,凑在她耳边轻声道:“娘娘,这种邪门巫术,若要治,也须得找民间道士,奴婢听说,许多道士是专治巫蛊的……”      “此话当真?”      “奴婢不敢欺瞒娘娘。”宫人垂眸道。      夜已深,王公公此时从外头进来说:“太后娘娘,御膳房的人奴才带到外头了。”      皇太后点点头:“皇后去问,挨个审,御膳房里里外外都要搜查一番。”      “是。”皇后应声退下。      刚出内室,龙榻上帝王就醒了,一阵咳嗽逼上来,绒毯上竟然还落了血。      太医们忙上前去看,皇太后也被扶着起了身,宋景年站的近,清晰看见绒毯上的鲜血呈深褐色,触目惊心。      一看便知定是剧毒,怕是好不了了。      太医们似乎也觉察到厉害,先让人熬了补血补气的汤药来,当下之急只有先把命拖着,才能想接下来的办法。      皇太后眼眶都红了,帝王意识尚未清醒,眯着眼,脸上已无一丝血色,蛇蛊便是这样,发作初期就叫人昏昏沉沉,后来便是浑身的痛,深入骨血。      落到下蛊之人手里,必然言听计从。      皇太后一直匍匐在龙榻旁,叫着皇帝的乳名,拭泪的手帕已被浸湿了。太医端着汤药上来,她亲自服侍皇上喝下,可他体内毒气阴寒,与汤药相冲,竟又生生吐了出来。      内室顿时忙成一团,宫人忙着擦拭,太医又出去熬药………      几番波折,这汤药总算完完整整喂了下去。      今夜毒性初发还好,帝王已睡下,宋景年看着太医宫人来来回回,倒也帮不上忙,皇太后撑着龙榻站起身:“景年,你跟哀家出来。”      宋景年知道她要吩咐何事,点点头跟在后面。      皇太后便说:“皇上重病,已非同小可,明日宫里的人便都知道了。哀家会找人去打听民间治蛊的道士,这段时间你就先代理朝堂之事。”      宋景年点头应诺。      夜色暗沉,天像个黑窟窿,无星无月,仿佛把紫禁城笼在巨大的黑暗之中。      皇太后顾虑着他明日早朝,便吩咐他回去歇息了。      回了东宫,寝宫里灯还点着,宫人们守在屋外,宋景年摆摆手示意她们不必出声,动作也放轻了。      他轻推了门进去,绕过屏风,苏皎月趴在檀木桌上睡着,手下压着几本书,似乎是看得累了。      月嬷嬷看到他进来,回身就要行礼,被宋景年拦住了,这才福了福身退出去,关好了格子门。      这一幕很熟悉。      上次他从书房议事回来,也是深夜,她也是这般,等不住他就歇在桌上了。身上仅披着外衣,也不怕受了寒。      宋景年借着烛火看她睡颜,那日内室里一片黑,昨日营帐里头也是,看不大清,今夜她就在烛光下,温暖沉静。      宋景年以手撑着下巴,静静看着。夜深人静,周围一切都静下来,呼吸声清晰可闻,她的气息平缓,似乎真是睡着了。      从昨日开始,很多事就渐渐围绕着他,她差点遇害也是,皆是冲他而来。今日皇上又忽然重病晕厥,朝堂之事也堆在他身上。      宋景年叹了口气。      其实外面所有,都跟他毫无关系。      这个时代同他有关系的,只有眼前这人。      ……      烛火轻晃,在她脸上留下暗影。      宋景年起身轻轻抱起她,进了内室,缓缓放她在榻上,又给她盖上鸳鸯衾,这才出去沐浴。      一室沉静,外头有水滴声,苏皎月迷糊中,轻轻嘤咛一声,翻过身又睡下了。      半晌。      宋景年沐浴后只穿了单衣,掀起帷帐上了榻,这才瞧见她背对着,整个身子缩在墙边,跟他隔着大片距离。      宋景年轻笑了笑,盖上被子后轻轻伸手自她腰下拢过,缓缓收在自己怀中,她整个身子被翻转过来,但宋景年动作很轻,既有耐心,一点一点收紧,直到手掌抚上她背。      苏皎月身子冰冷,呼吸倒缓,背上骨骼突出,格外纤瘦。      他手不自觉往下移了半寸,很细的腰,同过去一样。她似乎吃什么都胖不起来,许多人羡慕这身材,可她因此平日里极却易生病,他倒心疼。      换了现在,她这身子还得需要慢慢调养。      两世为人,如何不能给她个健康的身子,单容貌极美,总有人对她觊觎。      宋景年闭了闭眼,另一手替她掖了掖背上的锦衾。温热的唇柔柔抵在她额间,什么都不想。外面的事都是虚妄,只有怀里的她才最真实不过。      让他视若珍宝。      *****      夏夜柔暖。      万物归于宁静,宫外街上仅更夫敲锣巡夜说着:“子时三更,平安无事!”      家家户户落灯灭烛,正是夜里熟睡。      紫禁城并非平安无事。      御膳房里皆是侍卫和宫人,平日整洁干净的御膳房此刻被翻箱倒柜,所有入口之食皆要细细盘查。      御膳房的宫人并不是全在皇后面前被责问,她问的主要是总管几人,其余的则交给她宫里的宫人一个个盘问。      后宫之主身旁的人,审起人来法子足够叫人痛不欲生。      皇后早歇下了,这讯堂便放在了御膳房外,负责皇上膳食准备、端送和烹饪的,便是盘问的重点。      一开始众人都跪着求饶,撇清关系,后来用了些手段,几个熬不住的接着互相指责。人多口杂,反倒使证词模糊混乱。      宫人便上前问华荣:“……大人,这……还要审吗?”      华荣早被皇太后责骂一番,下了死令,若查不出,他的下场只怕跟这些人没什么两样。      他凝神片刻,冷冷道:“继续问,是御膳房出的差错,总会有人参与这事。你们若是能问出来,不必明日刑部接手,奖赏便是你们的。”      那宫人其他话听不怎么明白,奖赏二字倒是听的清楚,点头如捣蒜,忙回身继续用刑去了。      翌日一早,天还未亮。      皇后坤宁宫外头已跪着些人。      宫人推开格子门,皇后缓缓走出来,昨夜审问的宫人便迎上来:“娘娘,这些人便是昨夜都招了的。”      皇后点点头,她虽起的早,却是本就毫无睡意。      面前跪着的人们具是神色憔悴,面色苍白,可身上衣袍包裹的严实,看不到一丝伤痕。      她面容一敛,沉着声问:“是哪一个招了?”      宫人忙上前拽住一人,那人跪着都身形摇摇欲坠,看见皇后问话,勉强磕了头:“皇后娘娘……是小人……给,给皇上下了蛊……”      说话似乎费力,声音低又断断续续,皇后却还是听清了。      但那人说完这话,身子虚晃的厉害,头一低竟晕过去了。      审问宫人没在意,脸上堆着笑松开手走过来:“皇后娘娘,这便查清了,不妨就将这人——”      话音未落,脸上结实挨了一巴掌,没站稳摔倒在地,她捂上脸,疼痛之处迅速红肿。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的我已经补上了,然后谢谢仙女的地雷和灌溉液!么么么么么么么么么么哒!! 加更的话,容我缓几天,等后天晚上我一个人到学校,看能不能码它到三四五六点。 第32章 ...   宫人心头一惊。      “混账!”皇后声音很冷, 喉咙撕扯的有些尖细,“本宫素日便是这般教你们的!皇上的事有多重要?岂是你这样审就能问出来的!”      皇后动怒, 宫人再不敢捂脸,松开手跪着叩头:“娘娘息怒,奴婢愚笨,奴婢该死……”边说边一个劲地自己掌嘴。      只是她心里不明白。以前皇后娘娘惩治妃嫔下人, 哪一个用的不是这样的手段,为什么现在却又不能了?      皇后不再理她,转过身子吩咐:“受重伤的带下去疗伤, 其余未审的交给刑部,查出来结果再报给本宫。”      受刑的纷纷叩头谢恩, 华荣未说话, 带了人下去。皇后又跟身旁宫人说了句什么, 不一会王公公就赶了过来。      “奴才参见皇后娘娘。”王善走的急急忙忙,皇上那里刚喂了药,人还昏迷着, 身旁正离不得人。      也不知皇后传他过来所为何事。      皇后喝了口茶, 今日是贵妃在乾清宫,太后把这事交给她,让她不必守在御前。她便缓缓道:“昨日本宫的人去御膳房, 听说公公已经将器皿等用具都检查过了……”她顿了顿,“怎么公公却未曾跟本宫交代,不论查没查出来,本宫也该知道才是。”      外头阳光照进屋子里, 淅淅飒飒落在王善背上,可他却仍觉得后背一凉:“昨夜时间紧急,老奴只大致检查了,未有仔细,想着娘娘的人还会再检查,所以没敢贸然就报给娘娘。”      皇后一手捻起茶盖,轻轻敲在杯身上:“公公莫急,本宫也是怕坤宁宫里头的人检查的不够细致,漏了些什么,这才特地问问公公。”      屋里叮咚作响,王善听了这话勉强扯出笑:“娘娘宫里的人,谨慎细致自然是没得挑的,老奴才真真比不上。”      皇后也笑了,却忽而又皱起眉头:“太后娘娘将皇上这事交给本宫来查,本宫不敢松懈。可宫里头人多眼杂,御膳房的事又离不得本宫……所以有一事,本宫觉着交给公公来做比较好。”      王善头上有汗滴流淌在鼻尖,但他不敢擦,垂着头问:“不知娘娘的意思是……”      “御膳房虽是负责皇上膳食的,可皇上不仅仅只用了御膳房的膳食。”她放下茶盖,“其他妃嫔也爱给皇上做东西吃,那各个宫里的内膳房,是不是也得好好检查一番。”      王善一阵头痛,心里瞬间明白她的意思。皇上重病,眼看着好不了了。贵妃娘娘的父亲夏大人是兵部尚书,堂堂二品官员,很得皇上重用,太子殿下身边虽有苏大人支持,可皇后娘娘兄长曾护驾有功,却也未坐上这兵部尚书的位置。      况且夏大人与宁王爷有同袍之情,太子殿下若想稳居高位,势必身旁得力之人越多越好。      眼下正是栽赃诬陷的好机会,娘娘一方面想找出贵妃娘娘的错处,一方面又怕失手,这才叫他来做。      “本宫与后宫姐妹们素来交好,不便下令带人挨个搜查。”果然,皇后笑了笑道,“公公只需说是皇太后娘娘的命令即可。”      王善半晌未说话,皇后慢慢站起身,走到他面前,低声道:“公公放心,太子继位,本宫也需得公公这样妥帖的人在他身边。”      皇后说完便吩咐宫人拿了个四四方方的盒子过来,看着就沉甸甸的,她轻声说:“此事若成了,定不会少了公公的好处,这东西就先放在坤宁宫,时候到了,自然会出现在公公的屋子里。”      王善声音有些抖:“娘娘未免高看奴才了,奴才是皇上跟前的人,搜查娘娘们的内膳房,有些不合规矩……”      “公公哪里的话。”皇后淡淡打断他,“正因为公公是皇上身边的人,才有搜查的权利。”      明显是非他不可。      王善膝盖有些发麻,人年纪大了,身体也不利索了,却还得认清自己的主子是谁。他慢慢点了点头,皇后这才笑起来,他才终于得令起了身。      王善走后,先头被打的宫人慢慢走到皇后身边:“娘娘,那御膳房的人………”      “昨夜受不住刑的,都是些贪生怕死之辈,定跟皇上的事没多大关系,你只用注意余下的人。”皇后眼眸眯了眯,“肯定都是些硬骨头,挨打无用,你待会带着些药去看看方才外头那些,态度软着点,再通过她们去接近其余的人……本宫说的,你可明白?”      宫人忙点头:“娘娘放心。”      ********      慈宁宫      皇太后刚从皇上那处回来,正坐下,就有宫人进来传话:“太后娘娘,四皇子过来了。”      景瑜?他来做什么……      皇太后摆了摆手:“让他进来。”      宫人应诺退下。      宋景瑜一身鸦青色直裰,神色匆匆,一撩衣袍跪下:“皇祖母,孙儿有要事禀奏!”      皇太后抬了抬眸,景瑜年纪还小,平日里活泼爱闹,她也是惯疼爱他的,倒是头一回见他如此,便坐正了些身子:“你有什么事要说?”      宋景瑜未开口,看了眼屋子里候着的宫人,皇太后身边嬷嬷识趣,行了行礼带着宫人们退下了。      宋景瑜这才道:“皇祖母,父皇中毒,您怎么都瞒着孙儿!”      皇太后没回答,指腹划过手里佛珠,反问道:“那你是如何知道的?”      “孙儿宫里的宫人昨夜途经御膳房,母后好大的阵仗,御膳房的人都在外头跪着,华大人也在。宫人回来告诉了孙儿,孙儿差了人去问,这才知道父皇病了。”宋景瑜早准备了说辞,说出来如行云流水。      皇太后缓缓叹道:“不是祖母不说,只是怕你们担心,景年今日早朝对大臣们,也只说的是你父皇染了风寒罢了。”      宋景瑜拱了拱手:“皇祖母,蛊毒非同小可,但父皇身强体健,若有了法子不日便可无碍。您可有对策了?”      皇太后摇了摇头:“哀家已派人出宫去找那些个专治蛊毒的道士了……”      只是现如今还没有人前来回话,怕是还未找着。      宋景瑜一顿,突然道:“皇祖母,有一人您倒是忘了,他认识好些道士,其中定有会治蛊毒的!”      “哦?”皇太后顿时往前倾了倾身子,“是谁?”      “三皇叔。”宋景瑜状似茅塞顿开,“他人在江西,惯爱和些民间道士交好,定能治了父皇的毒!”      皇太后沉吟很久:“……如澜?”       作者有话要说:  好了,今天我一个人在学校。 今晚就算通宵,明天我也得给大家写出六千字来,请相信我! 第33章 ...   “正是三皇叔!”宋景瑜似乎很有些激动, “皇祖母从前也是看着皇叔长大,他的品性您再清楚不过, 父皇待他更是如同嫡亲兄弟一般,眼下皇叔若是知道父皇这事,定会快马加鞭地赶回来!”      皇太后眼眸微眯,如澜确实算是她带大, 他生母不过小小美人一个,出生也低,为了吸引先皇用的手段倒不少。      曾经竟还妄想害死安嫔肚子里的孩子, 又被宫人揭露她做过的那些个下作之事,这才被先皇下令赐了毒酒, 然后又将他送到坤宁宫来。      那时他还在髫龀, 先皇牵着他, 他规规矩矩地行礼,叫了她一声母后,眉开眼笑, 没有丝毫不满。      可……他生母做的事是她亲自告诉先皇的。      虽说的确是他生母的不是, 但他小小年纪,怎么可能会对她没有一点的怨念,他却将情绪撇的干干净净, 全数压在心底。      对她的话更是言听计从,如珉那时已是弱冠之年,但年少也有忤逆她的时候,不像他竟如此乖巧懂事, 读书也认真,如珉每日来请安,他也恭恭敬敬唤他一声兄长。      如珉瞧着他年纪小,却又伶俐,待他也比待当时其他几个皇子更好,毕竟他总以为小孩子最是没有心眼,也不会跟他争皇位。      后来先皇身体很不好,没几年就仙逝了,如珉即位后封藩,也破格留他在宫里待了些年再送走,到现在已是很多年光景了。      皇太后想了一会,她记得那时景年也才刚出生,皇后身子不好,她便也把景年养在自己身旁……算起来,如澜也大不了景年多少岁。      在宫里那么些年,他一直沉稳,她起先总觉着他生母坏成那样,他骨子里就有卑贱,就算再有皇家血统,也被他生母的血液浸黑了,定是心机深沉。      但后来,养了那么些年,也有了感情,他确实不坏,她便对其放了戒心,还将皎皎指婚给他。      他现在人在江西,同皇上时常还有些书信来往,平日里逍遥自在,皎皎去了这么几年,他也是孑然一身,不曾再娶。      皇太后终于叹了口气,上一辈的恩怨是不该牵扯到这些孩子身上。      只是可怜那安嫔,孩子最终都没能生下来,这便也是她自己身子不妥了。      宋景瑜见皇太后没了反应,忍不住出言唤她一声,皇太后这才收了思绪,缓缓道:“待会你便传了我的话,叫华荣派人书信一封送到江西宁王手上,让他速速回京吧。”      “是,皇祖母,孙儿明白了。”宋景瑜眉飞色舞,说完这话就告退了。      皇太后摇了摇头,景瑜平日胡闹,遇上他父皇的事倒是难得认真了些。若不是他提起,她都快忘了,如澜爱同些道士往来。      午后日头正好,宫人等宋景瑜走了又进来伺候着,皇太后喝了几口茶觉着乏,便歇下了。      苏皎月这会子在屋子里看书,瑞香端了盆子出去。珊瑚看着屋子里无人,悄悄在她耳旁说:“娘娘,奴婢听说……皇上重病了,今日是太子代理朝政。”      苏皎月起先未听清,又等她说了一遍,才问:“何时病了的?”      “听说是昨个晚上……”珊瑚也不大确定,她是听外头宫人说的。      苏皎月静下来,皇上前几日狩猎看着也不像是身子不好,怎么会突然重病?她便问:“是染了风寒吗?”可也不对,最近天气炎热起来,不至于会受寒。      珊瑚又看了眼屋外,转过身压低声音说:“娘娘且装作不知道,宫里瞒得紧,都说是染了风寒,但大家心知肚明的,这天气怎么会……奴婢也是今日从御膳房宫人那处听说的,估摸着极有可能……是中了毒。”      苏皎月一怔,皇上的身子皇宫上下谁不重视,每一餐膳食也是要检查好几遍,又只经他贴身公公的手,就算是中毒,在膳食里下毒,也不大有可能吃进皇上嘴里。      “御膳房的人可是被审了?”      珊瑚忙点头:“皇后娘娘昨夜里就叫人审了,说是抓着了。可今日又听说是宫人不仔细,抓错了人……皇后娘娘处罚下人的手段厉害,御膳房的人有几个受不住,带下去就没了气。”      珊瑚古灵精怪,认识的宫人多,倒是打听了不少的消息。      两人正说着话,外头的人隔着格子门通传:“娘娘,王公公过来了。”      苏皎月便理了理衣襟出了屋子,王善带着些宫人过来,行了礼才说:“扰着太子妃了,老奴奉皇太后娘娘的令,检查各个宫内膳房用具食料,为的是娘娘们的安全,不晓得太子妃介意可否?”      “公公哪里的话。”苏皎月侧了身子站一旁,“公公察看便是,倒是辛苦公公了。”      王公公又才拱了手,带着宫人去了内膳房,苏皎月自然也跟在后边。      东宫内膳房负责太子膳食,平日也是谨慎细致,王善检查地格外认真仔细,顾虑着太子妃在这,嘱咐了宫人动作轻些,又照例叫宫人样样取了些带走,这才跟太子妃告了退。      苏皎月正巧有些饿了,吩咐厨子做些点心,珊瑚便扶着她回去了。ww w.t xt80.co m      宋景年下了朝先去了皇上那处,贵妃也在,皇上今日醒了过来,便是一阵接着一阵干呕,太医忙着熬夜端药,一次便要熬好几碗,但帝王真正完完整整喝下去的却刚刚一碗。      宋景年看着也有些揪心,以前在医院里,得了绝症的病人也是这般,留有一口气在,家属也想尽办法要治好他。      化疗过程也痛苦,许多病人脱发,恶心干呕,就得吃些药来抑制,往往有时候身体治好了,精神上却萎靡不振,染上抑郁症的不计其数。      病痛最折磨人,身心皆是。      龙榻上的帝王,不过一日,却像是苍老了十多岁,鬓边生出白发,半点精神气儿都没了。      王太医从屋外端了汤药来,现在出了这档子事,许多事务都是太医们亲自上手,也折腾的够累。见着太子候在榻前,忙行了礼:“微臣参见太子殿下。”      宋景年点点头,从他手里接过了汤药,亲自去喂帝王,贵妃这时上前来说:“交给本宫来喂吧,太子才刚下朝,定也是累了。”      “无妨,我此刻无事,照顾父皇也是应该的。”宋景年淡淡道。      贵妃这才一笑,不再说什么了。      宋景年坐在榻边,他懂得如何照顾病人,喂皇上药时便也知道怎样最易让他喝下,掌握了要领,这一碗药喂地极不费力。      太医都说:“果真是父子齐心,殿下喂药皇上才肯喝的。”      汤药见了底,宋景年才把碗递给他:“劳烦各位太医了,待父皇身子好了,定是重重有赏。”      太医们忙跪地谢恩:“多谢太子殿下,臣等照顾皇上乃荣幸之至,不敢求得赏赐……”      宋景年摆了摆手,又嘱咐了几句,这才出了屋子。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一更,明日早起可看。 第34章 ...   回了东宫, 就进内室换上常服,苏皎月坐在外头月牙桌旁吃着糕点, 一边看书。余光瞥见他从身边走过,她还在认认真真琢磨字里行间,拿糕点的手却微微一顿。      等他换好衣袍出来,她才放下东西站起福了福身。      宋景年脚步正往外踱, 听到她声音忽然停住,转过身她头还低垂着,可以看到长长睫毛微翘, 似乎在轻轻颤动,同营帐那晚他低头时一样。      他不急不缓往桌边走, 身子一低坐在了香几上, 桌上食盒里糕点香气扑鼻。宋景年微皱了眉头, 她以前倒不见得这般喜爱甜食。      现在不仅喜欢,还会做了。      苏皎月站直了身,见他坐着, 垂了眸便也跟着坐下, 听到他问:“这点心是你亲手做的?”      她摇摇头,这是方才王公公检查膳房时,她顺道要的, 新做出的玫瑰糕,用的是刚摘下的新鲜玫瑰和晨露。      若叫她做,得有个厨子在旁边指导着,以她的天分, 学还是很快就能学会的。      像昨日端给皇祖母的蜜酥,她便是经了嬷嬷的提点,在膳房里自己做的。看皇太后食过后面上的神情,味道似乎也差强人意。      宋景年看了眼她倒扣在桌上的书,是本诗集,定是从那边书架上拿的。许是皇宫里过于悠闲,她真是觉着无趣,才又爱看书又爱下厨。他目光扫向食盒,想起一事,便问:“昨日那点心,也不是你做的吧?”      苏皎月闻言抬眸,目光澄澈:“那蜜酥是臣妾做的。”话一说完,转念想起宋景年知道她不是这时代人的事实,他定是觉着只有古时女子手艺才如此,她便道:“……虽说做着复杂,可只要细心,也不大难做了。”      宋景年勾起笑:“可昨日我吃着,觉得不像是你的手艺。”      他是想说她撒谎邀功?      苏皎月闭了闭眼,刚要反驳,倏地想起他昨日根本没吃,她是做给太后的,他自然未拿!摆明着挖陷阱叫她承认,但屋子里还有宫人们,况且本就是她亲手所做,她遮遮掩掩才有鬼。      她淡淡道:“那不如待会妾身再给殿下做几个,让殿下尝尝……”      “行了。”宋景年起身一叹,“做好叫人送到书房来。”      苏皎月应是,恭送他出了屋子。      下午果然就送来点心,还是她亲自过来,只不过怕扰着他,放下食盒就走了。      宋景年打开盒盖,里面装着就是昨日那蜜酥,闻着也是昨日的香气,除了蛋糕,他未吃过她做的其他点心。      昨日瞧着心里自然惊讶,看其模样形状就知味道不差,他预备了说辞准备夸她,她倒好,递给皇太后以后就不动了,两人还唠起家常,都忽视了他堂堂大活人端正坐着。      宋景年取出一块细嚼慢咽。      “甜食吃多了腻人……这次的蜜酥特地用了花蜜来做……”      味道委实不错。      但宋景年仍是觉得,是他守着她做了那么多不够完美的蛋糕,一块块吃下,一手手指导,她手艺才进步的如此之快。      论理,他功不可没      **********      加急信件送的速度最快,宋如澜正坐在北市楼听戏,台上唱的是《吴越春秋》。店小二给他刚倒上茶,他随意笑了笑。      小二倒是时常见他,他每回来都听这个,总是似笑非笑专注着,眉眼温柔,却叫人不寒而栗。      来人迅速找到他,宋如澜拆了信大致扫过一眼,当即就起身,带上人连夜往京城赶。      他走的急,到时也是第二日傍晚了,还来不及歇息,就急忙来到乾清宫。      皇太后刚给皇上喂下药,宋如澜从屋外进来,身上还罩着披风,先行了礼:“儿臣参见母后。”      她把药碗搁在太医手里,缓缓地站起身,似乎未缓过神,眼眶有些红,她慢慢扶他起来……无怪她年纪大了,过去稚气的孩子都这般成熟了,她又怎么会不老。      宋如澜说:“都怪儿臣粗心大意,皇兄身子不好,每月同皇兄来往书信时我竟没发现,要是早细心些,也便早带着人赶回来了……”      “这如何能怪的了你。”皇太后执起手帕拭了拭眼眶,“前几日才晕倒的,这之前还出去狩了猎,就算是哀家每日看他来请安,也没瞧见半分不对。”      宋如澜这时拱了拱手:“母后,儿臣已经把人带到,就在屋外候着。”      “可是能解蛊毒的道长?”皇太后仍有些紧张,一问再问。      宋如澜笑着点头:“他在江西名气很大,儿臣同他相识也费了一番心力,母后尽管放心便是。”      皇太后这才点了头,吩咐宫人将人请进来,才看到是个鹤发童颜的道士,身姿颇为健壮,面色红润,保养调理地极好。      他按规矩行了礼,就忙上前替皇上诊脉,观气色,又仔细瞧了瞧他唇边的血丝……半晌,终于起身拱手道:“回太后娘娘,确实是蛇蛊无疑。”      皇太后手里帕子越握越紧,她直点头,一颗心也跳的极快,只勉强维持往日妆容:“可有医治的法子?”      “法子自然有。”道长捋了捋胡须,“不过是做起来有些麻烦。”      “皇上眼下一直昏迷,不便我施针,再者皇上中毒已深,按常理是不易治好的……”      皇太后听得出其中有戏,忙问:“道长的意思是……”      “先把蛊引到另一人身上。”他皱着眉头道,“需是血脉相连之人,由贫道通过家传秘术来引,蛇蛊到了另一人身体里,不会立即作乱,此时贫道再施针,即是便利地多……不过,稍有不慎,引蛊之人也会十分的危险。”      一番话说的绕来绕去,皇太后听的认真,倒听明白了,当即便道:“既然如此,不妨让哀家来引。”      还没等道长说话,宋如澜就先拦住了:“母后救皇兄心切,儿臣明白,可母后乃我朝堂堂皇太后,事态危险,不可以身来试。”      再怎么说,她已是年过了花甲,由她来引,岂不两命呜呼。道长便说:“太后娘娘莫急,贫道话未说完,这引蛊之人,必是正值壮年,男子,身强体壮者为先。”      皇太后顿时泄了气,自己不行,自然而然先想起太子,但太子也不能够,他是储君,不可以身试险。      那叫谁好,于谁都是她心头的肉。      宋如澜上前了一步:“道长,不妨让本王来试。”      “王爷不可!”他后头宫人一时心急叫出声来。      宋如澜回头扫他一眼,警告意味甚浓,逼其住了嘴,他才继续说:“本王与皇兄手足之情不比寻常,皇兄有难,我却置身事外,不说对不起皇兄素日待我的情意。既是在普通人家,兄长受苦,其弟岂有坐视不管之理?”      皇太后却是有些犹豫的,道长描述引蛊之人的条件,如澜的确样样吻合,但他年幼时她待他也不是那么好,此刻心下愧疚到极点,不知说什么为好。      宋如澜看透她心思,复又道:“母后,皇兄身子要紧,此事万万不可再耽搁了……”      皇太后抬眸看他,也是第一次正眼看他,他生的比如珉还要俊朗,比如珉还要沉稳,也是重情重义。      她心里已打定主意,皇上若真救过来,不妨破例留他在京中待些时日,江西相隔甚远,他一人也过于寂寥了。      皇太后考虑周全了,这才道:“道长家传的秘术哀家放心,由如澜来引,烦请道长务必再小心着些。”      道长点点头:“太后娘娘放心便是,贫道必然竭尽所能。”      **********      夜已深,乾清宫外候着些人,月色上涌,宫灯慢慢燃着,照的黑夜发光发亮。      宋景年得了消息,忙赶了过来,皇太后派人送书信到江西一事,他将将才得知,可为时已晚,宋如澜已回京了。      此刻就在他面前的屋子里,格子门严严实实地关着,密不透风。      倒真是不日再会。      皇太后被宫人扶着,心里头不上不下,宋景年走上前轻声安慰:“既是皇叔身边的人,皇祖母更该放心才是。”      皇后这时也赶了过来,宋景年大致跟她说了情况,屋里忽然有东西破碎声音响起,皇太后差人隔着窗问了一声,里面没回应。      皇后这边听完他的话,眉头攥地更紧了。白露书斋 :585294232      这个节骨眼上,皇上救过来也罢,没救过来景年即位便又多了个隐患。      那头贵妃的事还没解决,再来人横插一脚,她心里当真有些咬牙切齿。      皇太后又吩咐人就着窗户纸看上一眼,道长施针作法,不能留人在屋子里,里面动静好坏一概不知,她心里如何不急。       作者有话要说:   撑不住睡了,今晚接着继续更。 第35章 ...   乾清宫东暖阁匾为“抑斋”, 与其南墙相连的东、南、西三面庑房都是为帝王日常生活服务的机构。      东庑房从北往南排列,最北边的三间名“御茶房”, 是为皇帝管理进献茗饮,果品以及节令宴席等等的。      这次皇上的事情一出,里头也是翻江倒海。照理说最该罚的是王善,帝王膳食他每日都在检查, 却没找出错处。可他毕竟是宫里头老人了,伺候皇上几十余年,皇上一切喜好他都知道, 地位不同于寻常太监。      因此,膳房大换血, 又惩治了乾清宫部分宫人, 都是些八杆子打不着边的, 因为皇上贴身的人,总不便对其轻易下手。      往往借此敲山震虎,给其余人警个醒, 至于幕后下手之人, 便由刑部全权负责,皇后再来过问进度。      但刑部那边还是毫无头绪。      皇后其实一早有了计划,她得知皇上病重, 固然心痛,起先也盼着皇上身子无碍,他因着景年胜仗回来,待她疼惜很多, 来坤宁宫的次数也越来越多。      可她前日静下心一想,皇上明面上虽与她恩爱,朝堂上却重用贵妃家中的人,她父亲分明年事已高,据她所知也糊涂过事,但却越来越得圣宠。她曾有意无意跟皇上提起过兄长的事,他却置若罔闻。      即便臣子救君王算不得什么,但兄长那日替他挡下的一箭,却让他也留下病症,时常隐隐作痛。皇上却没有半分的偏袒。照这样下去,迟早贵妃要坐到她头上。      倒不如利用这机会,蛊毒既然难解,皇上便过不了这坎,她再推脱到贵妃身上,定令朝堂沸腾。更何况围猎那次,她早找人查出来了,分明是她儿子宋景瑜抓了皎月去。      明着害她,实际上还不是为了害景年!      一直藏掖着不说,便是为着一次性全数打尽,顺顺利利扶了景年即位。      可偏偏……      宋如澜被叫了回来,此刻正在屋里为救皇上而赌上性命。      是皇太后亲自派人去传的信。      皇后在暮色里一阵冷笑,她可不信皇太后会想到远在江西的宁王,除了宋景瑜去“好意提醒”的,还能有谁?      可不是有个诡计多端的生母,才养出个表里不一的儿子。      王善满头大汗从太医院赶过来,才将去了贵妃娘娘的慧仁宫,在内膳房里找着空子还未下手,就有内监前来寻他,这人是他带上来的人,对他很是忠心。待他去了四下无人处才低声说:“公公,奴才从太医院过来……这……”      “少吞吞吐吐!有话直说!”他这边正事被打断,气不打一处来,憋着一肚子火。      “奴才听医士们说,东…东宫的东西出了问题……”小内监叫他一吼,说话也结巴起来。”      王善一愣:“东宫?”      不该是他正要察看的慧仁宫出问题吗?      小内监直点头:“是东宫的,奴才绝对没听错。”      王善这下有些乱,一时也顾不上慧仁宫的事了,吩咐宫人留下,自己立马赶去太医院。      医士们便拿了个绿釉刻花坛子过来,王善认得这个,他检查东宫时,瞧着模样好看,被放置在立柜里,便顺手拿上的。      医士便说:“回禀公公,这坛子里头有已经干涸了的血液,小人们仔细察看过了,是蛇血……”      听了这话,王善如同被人迎面扇了巴掌,脑袋里嗡嗡地响,一时意识涣散,东宫的内膳房怎会有蛇?      皇上中的是蛇蛊,事态严重,没有让太医院的人知道,只说是检查器皿,为了各个宫里的安全。      知道中的是蛇蛊的人,并没有多少。      他回过神来,思绪乱成一团,先吩咐医士们不得声张,自己忙赶到乾清宫来。      皇后身旁的宫人看见了,低声在她身旁耳语,皇后看了眼太后等人,见其都注意着屋内动静,这才慢慢走了过来。      王善流着汗把今日那事给她说了,皇后起先以为他是想说贵妃的事,后来越听脸色越沉,最后甚至是捏紧了拳头。      还未等她说话,格扇门此时碰巧打开,众人一拥而上。道长从里面缓缓走出来,拱了拱手,笑道:“皇上已无事,却需得好生静养些时日。”      皇太后听到那句“皇上无事”,一颗心终于放了下来,既是心里一直盼求着,终于得到喜讯,顿时笑容挤了满面:“好!道长果真是名不虚传!那皇上此刻意识清醒了吗?”      “皇上还昏睡着,约莫明日便能醒了,太后娘娘请放心。”他捋了捋胡须道。      皇太后自然满心欢喜,真道是遇上高人了,又才吩咐宫人:“道长一路奔波而来,忙了半日,定也是累了,你们可得给哀家好生伺候着,万万不可怠慢了道长!”      宫人纷纷应诺。      道长就笑了笑:“太后娘娘折煞贫道了,能尽贫道之力救了皇上,乃是三生有幸。”      “道长无需客气,且先去宫殿里歇下,哀家明日定是重重有赏!”      道长一笑,摇摇头欲跟着宫人退下,想起一事又退回来:“昨日贫道本是去荆州会旧友,被王爷在船上拦了下来,贫道也是第一次见着王爷如此心急,这才晓得是皇上中了蛊毒……”      他的话一带,皇太后顿时才想起屋里还有个人,忙问:“那如澜身子怎么样了?”      “王爷身子虽无碍,却比皇上病得重些,蛊毒在王爷体内翻腾,叫贫道施针去了,可王爷倒忍了好一番痛楚,为了怕太后娘娘担心,桌上瓷杯被他无意挥落在地,他却是咬牙一声不吭。”      皇太后心里如何不歉疚,道长又说:“……王爷可得好生静养几月,这身子才能恢复如初。”      她点了头,道长才跟着宫人退下了。 第36章 ...   宋景年回东宫时有些疲惫。      道长歇在了以往留宿大臣的宫殿西次间里, 皇太后派了众多宫人过去,以便道长有什么需要, 吩咐一声便是。      皇宫向来对正三品官员,都未有皇太后如此亲自下令的优待。      宋景年冷笑一声,打开书房格扇门。      宋如澜送来的信还被他夹在架上最末侧书里,书架上书整齐堆放着, 一旁放着个珐华螭纹蒜头瓶,接着是《贞观政要》和《资治通鉴》。      他将书信取出来,就着桌上的烛火烧了, 信纸在火光上慢慢蜷曲,越蜷越小, 直至消失殆尽, 只留黑灰色的残末。      外头宫人进来拱手道:“殿下, 坤宁宫派人来传话,皇后娘娘吩咐您过去,说是情况紧急。”      宋景年斜乜他一眼, 微微点了点头:“知道了, 下去吧。”      方才皇太后从屋子里出来就下令,声音冷冽:“蛊毒既然解了,下毒之人也该好生彻查, 不论是谁,有了消息先报给慈宁宫。”      末了,还补充:“此事今起由哀家亲自来管,坤宁宫不必插手了。”      话音一落, 他注意到,皇后有一瞬的愣怔,似乎是手脚发凉,握住帕子的手微微发抖。      坤宁宫上次的严刑逼供怕是早传到皇太后耳边,当时她视若无睹,无非是因着帝王身子不好,一颗心扑在他身上,再者有刑部在查,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现在大事落定,自然揪着这事不放。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堂堂皇帝被自个儿宫里的人下了毒,传出去岂不没了皇室的颜面!      王善今日回了皇后话,回屋子知道皇上无碍了,一颗心终于稳稳当当放下,替皇上放了帷帐,看他眉间波澜不再,不禁有些庆幸。      庆幸小平子报信报的及时,让他没能给贵妃娘娘下了绊子。      他勾起笑,摆摆手吩咐屋子里的宫人都退下,皇上龙体才好,倒不能被生人气息给打搅了。      皇太后娘娘也才离开,走前特地嘱咐,凡是入口的食物,皆要细细检查,尽用银质器皿盛装。若是再有类似的事发生,她第一个饶不了他。      王善还没忘,太医院里头的所见所闻。      不必细想,皇后娘娘此刻定是心烦意乱,幸得他留了一手,没说是哪几个医士发现的,但现在即便是说了,皇后也不敢轻举妄动,此事全放在皇太后眼皮子底下,她一有动作,皇太后反倒越是警惕。      莫说害人,皇后现在自保都是难上加难。约莫要不了几日,这事宫里头便都知晓了。      王善熄灭了龙榻旁的烛灯,以便帝王睡的更舒坦些。      他鞠着身子,清晰就看见帝王鬓边的白丝,一缕一缕,忍不住叹了口气,又惊觉触了龙威,慌忙直起身子。      瞧见帝王面色始终如水,这才沉下心。皇上终归是老了,这一倒下,四面八方都蠢蠢欲动。先不说皇后娘娘,就是宁王爷,没个人在皇太后娘娘耳边提起,谁又能想得起呢?      乾清宫一室沉静。      皇后这边倒有些急了,宋景年刚迈进屋子,皇后便吩咐宫人纷纷退下,只留了一个贴身嬷嬷,确认门外毫无动静了,然后才说:“太医院有人查出来,说是从东宫收上来的坛子里有蛇血,你可知道这事?”      “蛇血?”宋景年一顿,“何时从东宫收上去的坛子,里面装着的是血液?”      皇后按的是王善的说辞:“今日收的,说是坛子里有干涸的血迹……”      干涸的血迹……      宋景年倒忽然明白了,血液还新鲜的时候,若是有经验的人仔细去嗅,便能分辨地出来,可血液既已干涸了,没有试剂稀释,从中提取DNA来分析,如何能辨得出来?      古时候医术也没那么发达,用什么手段能看的出干涸的血迹是蛇的,而不是人的?      皇后见他不说话了,心里有些急:“你父皇中毒这件事,跟东宫到底有无关系?”      她急地站起身子,嬷嬷忙上前低声劝道:“娘娘别急,太子殿下最是孝顺,皇上和您身子有一点的不适,殿下比谁都紧张,下毒是绝不可能做的。”      皇后听了她的话,心里稍稍平缓了些,她了解景年,自然也觉得他不会这般,不过太医院传来这样的消息,或多或少对他都是不利的。      “母后放心。”宋景年抬眸道,“儿臣敢保证,此事与东宫无关。”      “那东宫内膳房的坛子又是如何回事?”坛子是东宫的,不管有没有人下毒,血迹在里头,光这点就难解释的清。      “依儿臣看,摆明是有人利用父皇这事要加害于东宫。”宋景年拱了拱手,“母后请先歇息,容儿臣回宫查看一番,明日再来向母后禀报。”      皇后便点点头:“也好,那你且先回去,切记万事小心,今日宁王也回了宫,怕是早有准备,你多提防着,可莫要让小人来钻空子。”      宋景年应诺,转身打开格扇门出了屋子。      *** ***      苏皎月还未歇息。      宁王爷回宫一事瑞香已跟她说了,他回来的声势浩大,紫禁城上下几乎无人不知。都以为他与皇上兄弟情深,特地赶回宫探望。      瑞香同她说此话时,仍有些唯唯诺诺,像是怕她还不死心。      月色沉沉,本是深夜,她坐在罗汉床上,没有丝毫睡意。      总觉得心里不踏实,仿佛哪里不对劲,很有山雨欲来风满楼之感,片刻眉心微动,她更觉不详。      实则从瑞香说起宋如澜回宫那刻,她便有些不受控制地心乱如麻,也不知是原身给的反应,还是她自己。      但苏皎月很肯定,她对宋如澜没有半分感情。她只觉得这人阴沉,就算脸上挂着笑,也让你如坠深渊,身上大寒。      格扇门上传来动静,她侧目,宋景年踱步走了进来。      “皇上可无事了?”知道他去了乾清宫,苏皎月便道。      宋景年在她面前停下,屋子里只有她一人,嬷嬷得她的令出去了,他便直说:“皇上身子不好,是因为中了毒,这事你可知道?”      苏皎月顿了顿,而后慢慢摇头:“我一直待在东宫,不清楚具体的事。”      “皇上中了毒才会晕倒。”他告诉她,“是蛊毒,蛇蛊。”      珊瑚说时,她还抱着怀疑,这下确了定,真有些觉着可怕。      不是没听说过蛊毒,就算是现代社会,也有这东西的存在,害人不浅。      “那宁王爷今日回宫,也与皇上中毒有关?”      宋景年“嗯”了一声,又抬眸看她:“这事你倒是清楚。”      她抿抿唇:“王爷回宫这事,宫里已传开了,我也是听宫人们说起。”苏皎月顿了顿,“那皇上现在如何了?”      “宁王带回来个道士,据说懂些邪门异术……”他解释了一遭,后来渐渐挂上冷意,“……在乾清宫里闷了两个时辰,就把蛇蛊解了。”      苏皎月静静听着,末了竟问:“您信吗?”      宋景年一顿,有几分被她逗笑的意味,反问道:“你不信?”      她摇了摇头:“不是不信,我是觉着有些怪异……”      宋景年没转身,脚步慢慢往后挪,然后身子一矮将香几扯上前,缓缓坐下,正坐在她面前,然后道:“你说,我听着。”      许是被烛光熏染的,他又坐在烛光下,苏皎月脸色泛红,轻声道:“这只是我个人想法,毕竟不大了解其中的事——”      “无妨。”他打断她,“此时就我们两人,放心说。”      苏皎月便道:“自古帝王家冷漠无情,宁王爷我曾在家中见过一回,不像是有血有肉的人,他得了消息,千里迢迢从江西赶回宫,那道士路上定也跟他说了解蛊的办法,他在不知后果的情况下,大可借口道士出游未曾寻到作罢,但他竟连夜赶了回来送死,很不对劲……这是其一。”      “道士解蛊的时候,屋子里只他、王爷和昏迷的皇上,皇祖母得是多着急,竟放心听了道士的话,就任其三人在里面。若是那蛊本就是王爷跟宫里的人串通好下的,现在再来解,岂不是毫不费吹灰之力,又落得个舍己为兄的美名……这是其二。”      “其三,也是最不对劲的……”      “皇太后一心都在皇上身上,怎么会突然想起江西还有个王爷,身边有道士会解蛊毒?”宋景年学着她的语气,笑着打断她,“其三,是这个么?”      苏皎月点点头,也笑:“正是如此。”      宋景年看着她,又收了笑,脸色忽然有些严肃,被光照射的眉目如画,苏皎月以为他是觉得自己说的不对,正想解释,就听到他问:“你曾见过宁王?”      她一惊,霎时想起他似乎问过这话,当日里她道的是没有,可方才说的急,没注意到不对,竟坦诚说出来了。      她没回答,宋景年微微凑近了些,又问:“可是你在尚书府的时候?”      苏皎月闭了闭眼,知道已瞒不过,实话实说:“那时您还在平乐,尚书大人受寒,一直未见好,皇太后和皇上便允了我家去看看……”      他知道自己的身份,苏皎月在他面前不用掩饰,便道:“您知道的,尚书府的家事,我除了从瑞香那儿听了些来,其余的皆是茫然……自然碰见宁王的时候,我不知他就是宁王……”      “……当时是在园子里头,瑞香也在,还有位庶妹……毕竟多有避讳,只远远见着一眼,并无其他了。”      宋景年静静听她说完,听完她话音落下叹的那口气,便知道她在说谎。      这是苏桃改不了的习惯,他记不起第一次问她这事时她是否叹气了,但这次他听的格外清晰刺耳。      她每次说完谎话,总觉如释重负,像是内心受了谴责,末尾总轻轻叹一口气。      夜里很静,呼吸便重。      宋景年微微蹙起眉,她来这里才多少时日,竟为了个只见过一面的人撒谎?      他缓了缓面色,语气里若有似无带着引导,他轻声说,:“宁王这人,沉迷酒色,我是有些担心……”      苏皎月便脱口道:“我明白的,您放心。”      他顷刻反问:“你明白什么?你也知他好女色?”       作者有话要说:  虽然剧透不好,但是看了评论,我还是忍不住为男主委屈一下…… 仙女们最聪明不过,他为什么不掉马甲,大家想想女主以往的态度吧…… 爱你们,么么哒~ 对了,专栏求收,新文求收(不好意思脸), 第37章 ...   这话出口的突兀, 苏皎月倒是也反应过来了,她忙道:“我不是这意思, 王爷是否好女色我并不清楚,但殿下大可放心,我自会小心注意着。”      宋景年盯着她半晌,才极缓地点了头:“你明白便好。”      屋里忽然安静下来, 月嬷嬷这时也进了来,就看见太子殿下和太子妃面对面坐着,似乎才刚说了话, 像是被自己打搅般。便忙福了福身:“奴婢在外头候着,娘娘有事吩咐一声便是。”      说完就退下了, 颇为心细地关上了格扇门。      宋景年这才提起正事:“母后方才唤我过去, 说了一事……今日王公公来了东宫?”      确实来了, 苏皎月点点头:“来检查了内膳房,下午过来的。现在看来,应该是为着皇上中毒这事……”      “你当时在不在?”他突然问。      苏皎月一愣, 莫不是在东宫查出什么东西?她就道:“在, 我跟在王公公后面,待他们取走了器皿,我才回了屋子。”      宋景年便又问:“拿走了一个坛子, 你见过没有?”      坛子?      她沉思片刻,今日在内膳房的时候,王公公带着人在里面挨个儿察看,顾虑她在, 动作虽是轻手轻脚,也免不了一阵翻箱倒箧。      拿走的东西也不少,若是说起坛子,她似乎有些印象。      便问:“……可是个绿釉坛子?”      宋景年只晓得是个坛子,具体的却不知,便说:“里头有血迹,已是干涸了,太医院的医士说是蛇血。母后因此特问了我,与皇上这事有无瓜葛。”      她忽然有些心惊:“可若是那绿釉坛子,坛口不大,内里也不见得深,不至于能放条蛇进去……”说着说着,她越发觉得不对,“内膳房怎么会有蛇,宫里头应是不会有这些毒物才对。”      更何况她见着蛇都觉瘆人,更别说食用,那更是绝不可能。      宋景年淡淡看她,轻声道:“太医院说是蛇血,未必就真是蛇血。”      他这么一说,苏皎月也猛然反应过来,血迹干涸,怎么就知道是蛇血!      细思凉气袭人,不是太医院有人故意,那便是东宫的人出了岔子。      她想了一会,说:“殿下身份特殊,估计是东宫里头有人同太医院里应外合,想借此机会谋害殿下。”      她说的他自然知道,但宋景年问的不是这个,“你一直待在东宫,可有觉得谁形迹可疑?”      背后的人是谁一目了然,无非王爷一党,连带着贵妃四皇子等人,可既然在东宫安插了人,这人应当很是了解东宫的饮食起居,知道从何下手,又不会引起怀疑。      还不一定就是内膳房的人。      怕是她贴身宫人也说不准。      苏皎月常待在屋子里头,外面的事不大了解,贴身的宫人不过是瑞香、珊瑚和玉簪,还有就是皇后安排的月嬷嬷。      月嬷嬷不大有可能,她毕竟也是伺候过皇太后的。瑞香则是她从尚书府带过来的丫头,倒也不像。      然后就剩下珊瑚和玉簪,一个聪明机灵,一个蕙质兰心。      看谁都不像。      宋景年见她皱着眉,自然也知道她不擅识人,便宽慰道:“也有可能是外头的宫人,至于你贴身的几个,这两日可以多加注意着些,其余的交给我便是。”      苏皎月便点点头。      其实早该想到的,皇上莫名其妙中了毒,接着就四处检查膳房,先是御膳房,然后又是各个宫里头的内膳房。      宁王爷再回京,带上道士,皇上毒便解了。      看似一步接着一步,步步推进,慢慢把东宫笼在里头。      如果最后的目的是将太子拉下马,她身为一条绳上的蚂蚱,下场自然好不到哪去。      她捏了捏手心,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不给宋景年找麻烦是主要,其次她也得好生防范下身边人。      有别人的奸细在,做什么都不会成功。      ***********      翌日一早,瑞香照常进来伺候她梳洗。      这件事明面上暂且还风平浪静,宋景年昨夜同她说完话就出去了,然后一直没了消息。月嬷嬷约莫从皇后那儿知道了些什么,昨夜服侍她睡下时,一边放帷帐,还一边低声说:      “娘娘注意着些,奴婢觉着这屋里的几个丫头还需得提防提防。”      她点头,一夜无眠。      瑞香替她梳了单螺髻,就瞧见她神色有些疲倦,便给她擦了脂粉遮掩,又特地给她配了浅玫瑰色的耳饰。苏皎月便说:“你去内膳房一趟,我有些想吃上次厨子做的桂花糕。”      瑞香正放下象牙梳,听到这话便准备出去唤宫人,就听到她又道:“你亲自去,别人我不放心,记得,要做的松软些的。”      瑞香便笑了笑,应诺下去了。      珊瑚一大早不知去了哪里,玉簪守在屋外,苏皎月便唤了她进来。      她低垂着头,福了福身:“娘娘有何吩咐?”      苏皎月定定看着她,她穿着靛青色襦裙,神色淡淡的,记起第一次见着她的时候,她同珊瑚站在一起,因着珊瑚太闹腾,就显得她格外安静。      后来在邵惠然那里,她听了她吩咐,教训两个下人,也是态度分明。此后在东宫一直中规中矩,恪守本分。      只除了一事。      她慢慢走到桌前坐下,喝了口茶,轻声说:“我近来身子有些不好,上次王太医那药,似乎不怎么有效了。”      玉簪抬起头来,道:“娘娘可是还要奴婢再去拿?可王太医上次说那已是最后一包了。”      “玉簪。”苏皎月放下茶杯,轻叹,“本宫这身子怕是好不了,你可记得帮我拿过几次药了?”      玉簪福了福身:“拿了有五六次了……可娘娘放宽心,现在有殿下给您每日熬着药,这身子定会越来越好的。”      话说起来,宋景年昨夜后虽未再见着人影,但药还是一早煎好了,晨起瑞香就伺候她尽数喝下。      苏皎月轻咳了一声,端起茶水喝了一口,似乎被呛住,连连咳了好几声,玉簪忙走上前来,她也趁势取出袖口里的手帕轻轻遮掩。      是上次被汤药浸湿了的手帕,“伯言”二字还皎如星日,就露在她右手小指下,露的既明明白白,又状似无意。玉簪一走上前低头便看见了。      苏皎月转过头,果然看见她神色变了变。      但她很快又收敛了,伸手在她背上轻抚:“娘娘没事吧?”      她咳了几声,将手放在桌上,手帕被她压着,等她理过气了,玉簪就又给她倒茶。      她突然抬起右手摆了摆:“不必了。”      玉簪便顿住不动了,外头格扇门被打开,她收了手帕于袖中,是瑞香回来了,手里拿着食盒。      “娘娘趁热吃吧,冷了便不那么松软了。”她将食盒轻轻放在桌上,想了想,又说,“但也别吃多了,还没用早膳呢!”      瑞香替她将食盒打开,摆放的整整齐齐,色泽洁白,刚做好的糕点有股热腾腾的香气,一个劲往人鼻尖钻。清晨吃热气腾腾的东西,总让人食欲大开。      她从内膳房提着过来,为了让太子妃吃着口感更好,一路上没敢犹豫,急急忙忙小跑了回来。      苏皎月夹起一块,轻咬了一口,确实还挺有温度,松软可口,桂香浓郁,唇齿留香。      但她却放下糕点,沉着脸说:“今日这点心,味道怎的这般怪,不甜,有些涩,泛着苦味。”      瑞香听了一惊,她可是特地吩咐了内膳房的宫人,娘娘爱吃清甜又细软的,厨子把食盒给她时,也说的是按娘娘的吩咐做好了。      “娘娘请等一会,奴婢这就拿了盒子去膳房,叫厨子们重做一份。”瑞香忙低着头道。      食盒敞着,里头的香气扑鼻,瑞香自然闻到了,但她不敢狐疑,娘娘既然说是苦的,那必然是苦的。      再者她一个宫人,非是主子赏赐,也不能尝主子的点心。      苏皎月摇了摇头,脸色很有些难看,似乎心情都被这糕点给败坏。她慢慢站起身:“我与你一道,看看他们是不是粗枝大叶在敷衍了事。”      红日缓缓向高处爬,金色的光斑洒落在琉璃瓦和青石阶上。膳房外头的墙角下,有垂柳几株,微风轻袭,它自婆娑其枝。      天上神仙府,世上帝王家。      膳房为一处独立院落,每日都有新鲜的鸡鸭鱼肉送进来,果蔬也都是新奇的,由其它地方进贡,民间极为罕见。      此刻便有两位宫人怀抱着一篮果子边走边谈,是膳房里打下手的宫人,得了吩咐去领食材,这才回来。      天有些热,两人走了很远的路,其中一个脸上落满了汗,停了下来:“歇会再走,眼看着前面就进院子了,不急这一时。”      另一个则是想着先进去再说:“快些走吧,将果子给了掌厨,再等会他又该骂人了!”      那人却不依,扯扯嘴角干脆坐下:“你此刻进去他也会骂,何时见着掌厨不骂你我了?倒不如歇够了再进去,里头还有的忙!”      他这一说,另一人隐隐有些动摇,也怔住不走了,他便又伸腿踢了他一脚:“怕些什么!瞧你这熊样!”      另一人瞪他两眼,也放了果篮在地上,自己倒并未坐下。      那人又说:“昨日收去检查的那些个器皿,怎的今日还未还回来?”      “怕是未检查完,你急这作甚,既是为了皇子妃嫔们的安危,自然该要慢慢检查才是。”另一人冷哼。      “我昨夜就瞧见,其他宫里的宫人都拿着器皿回去了,就东宫的没了动静……”他似乎很是不满。      另一人便蹲下身凑到他跟前,仔细盯着他的眼睛看:“你莫不是在器皿里头藏了什么东西,所以才这般着急?”      “胡说什么!”他瞪着他,又看了眼四下无人,还是偷偷跟他说,“只是那绿釉刻花坛子我瞧着喜欢的紧,若是用来盛酒喝,定是美甚!”       作者有话要说:  如果有用wap看文的仙女,可以换成app哦,这样价格很便宜~~ 爱你们,么么哒!!! 第38章 ...   绿釉坛子?      另一人想了一会:“是一直放柜子里头哪个?”      他点点头。      那人便说:“好小子, 那是掌厨放起来的,平日里都不用, 前日被送去检查我都纳闷,要个根本没用过的坛子能检查出什么来?上面定已积了一层厚厚的灰……没想到你小子竟还惦记着!”      “哪里积了灰?”他反驳着,又压低了声音,“前些日子我偷偷取出来看过, 哪有你说的这些脏东西,坛身可干净了,摸着又光滑, 像女子肌肤一般……”      另一人听他说着话越来越粗俗,轻轻皱了眉, 不想理他了, 抱起地上篮子欲走, 又被他拉住:“急什么,我话还未说完呢!”      “你且住嘴吧,我不想与你一道, 到时候掌厨知道了, 定会让你我吃不了兜着走!”      他瘪瘪嘴:“说你熊你还不信,宫里头坛子有多少?我俩将这个带出宫,卖给那些个刚进城的富户, 他们把宫里头芝麻都当个宝!能卖不少银子!”      另一人闻言微微顿住脚步,抬了抬眸,隐隐有些动心:“能卖多少?”      在他看来,那不过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坛子, 他自个家里也有多少坛子,只是不及这个模样好看罢了。      可模样好看有什么,还不是没派上用场。      那人却未说话,只比了个手势。      他却迅速瞪大了眼睛,有些不可置信:“一个破坛子能卖这么多银子?”      “别人不行,我却可以。”他脸上堆起笑,“不妨这样,等太医院派人将东西送回来了,我俩找个夜里就去将它偷出来,再放个模样相似的进去……掌厨极少开那柜子,这事是神不知鬼不觉。”      另一人还犹豫着,又恐时辰晚了,便摆摆手:“到时再说,先回膳房里去!”      掌厨果然有些生气,看见两人进来就骂:“混账东西!娘娘早膳还未送去,就等你二人送果子回来,你们倒好,慢悠悠回来,像外头那些个七老八十的婆子!学的这番没用的相!”      膳房里人多,掌厨站在门上唬,一些杂役眼睛偷偷往这边瞟,都想看二人笑话,他们自然也臊了脸。      气氛格外安静,大都还沉浸在掌厨的怒吼中,忽然就有一道清冷的声音飘进来:      “掌厨好大的火气!本宫倒不敢进来了。”      话音一落,站门里的掌厨心中突突一跳,赶忙从屋子里走出来,院里被太阳烘的阵阵暖意,正中央宫人们簇拥着个女子,一身浅色月华裙,倾城的相貌,不是太子妃是谁?      他几步上前跪下行礼:“不知娘娘前来,奴才们有失远迎。”      膳房里一干人等自然都得出来行礼,苏皎月没让他起来,继续道:“我说今日这点心怎的做的这般敷衍,原来是你光顾着教训宫人了。”      掌厨听了这话就一惊,点心敷衍?今早这点心由他亲手做,按着娘娘的口味,尽了心思的,怎么会是敷衍?      可他却不敢不认错,低了低头:“都是奴才不是,还让娘娘亲自来一趟,求娘娘责罚!”      后头回来那两个宫人,是不曾见过太子妃的,只是素来有传言她花颜月貌,今日听得她冷言冷语,又看见片刻前还怒目横张的掌厨此时服帖跪着,心里不免既觉着好笑,又起了畏惧。      人家可是未来的皇后,捏死个下人简直轻而易举。      他们便一直垂着头,眼眸都不敢抬。      瑞香在她耳旁轻声道:“娘娘要不先进屋子,这日头毒,别的伤着了娘娘。”      苏皎月本也不急着走,于是点点头挪了步子向膳房里走去。掌厨自然得起身跟上,院子里是有些热,才这么一会,他脸上都堆满了汗。      膳房里也是热火朝天的,瑞香想伺候她坐在外头玫瑰椅上,她却径直走到里面去,掌厨跟在后头看着更紧张了。      莫不是今日那点心他果真味道做的差了,娘娘便要来亲自动手?      可这要传出去……他这掌厨的位置如何保得住?      苏皎月步子未停,这里她不是没来过,自然轻车熟路地很。      她心里一直盘算着,那血迹干涸,太医院能说是蛇血,里头的血液定是早就有了。至于是什么血,暂时还说不清。      她现在过来,也只能是试探一番。      内膳房的宫人没有命令,还跪在外头,只有掌厨进来了,他忐忑着说:“娘娘有什么事,吩咐一声便是,今日那点心,奴才这就去重做——”      “不必了。”苏皎月打断他,“本宫已经不想吃了。”      掌厨面上一热,又瞧着她正四处看着,心头也疑惑,难不成是膳房里头藏了什么,娘娘这才借着个由头专门过来?      苏皎月收了视线,问:“上次月嬷嬷拿的食盒,放在哪里的?”      掌厨记起来,忙给她开了柜子,里头赫然就是两三个食盒。有个是红木百子图食盒,上次月嬷嬷拿的就是这个。他正准备取出来,突然听到她疑惑着问:“我记得这里有个绿釉坛子很是好看,怎的不见了?”      掌厨拱了拱手:“娘娘可是不记得了,昨日王公公带走送去太医院了。”      苏皎月“哦”了一声,又道:“那坛子可是不好用?”      掌厨被这话问的有些不解,抬头刹那反应过来了,便说:“坛子自然是好用,只是奴才瞧着那模样好看,便一直放着不用的。”      她点了点头。半晌,声音突然冷冽,眼神不带一丝色彩看他:“你这掌厨当的倒挺好,竟把膳房里的当自己的东西了?”      掌厨咽了咽唾沫,跌跌跪下:“奴才万万不敢有这想法!是奴才嘴拙,奴才自己掌嘴!”      说完就打起来。      声音有些大,跪在门上的宫人能隐约听到些动静,不免心里一惊。      屋子里头片刻只有巴掌声,苏皎月淡淡看了他一眼,看他嘴角溢出血,轻叹了声,还是说:“罢了,起来吧。”      他这才停下动作,苏皎月便缓了缓语气:“掌厨闹这么大动静做什么,本宫不过是好奇问了问,你这般,倒显得我严苛了。”      “娘娘教训的是。”掌厨不敢多言,身子有些僵,娘娘方才那话,分明是在责备他。      她从瑞香手里接过食盒:“这食盒,我亲自给掌厨送过来,里头的点心已经扔掉了……”      “自然该扔,都怪奴才手艺不精,惹的娘娘没了食欲。”掌厨忙应是。      苏皎月笑了笑,右手指腹摩挲着食盒上的花纹,转过身子将它放到柜子里。      这些事该宫人做,瑞香自然上了前,还未走近,忽然听到一声尖叫——      她霎时顿住脚步。      这么一愣神,才反应过来这尖叫声出自她家娘娘之口,动作便加快了些,几步走到跟前。      食盒已经被放进去了,娘娘似乎是受了什么惊吓,捂住嘴连连后退,停下后身子都有些站不稳。      瑞香立马扶住她:“娘娘这是怎么了?”      掌厨也被吓住了,也上前来问。苏皎月闭了闭眼,声音有些沙哑:“……柜子里怎么会有血迹?”      血迹?      掌厨立刻走到柜子跟前看,几个食盒挨在一起整齐摆放着,她刚放进的食盒旁,黄花梨木柜底上,有一片黑色的痕迹。      细看的确像是干涸的血迹。      他转过身来,先安抚道:“娘娘不必惊慌,定是宫人们没处理好生禽,让娘娘见笑了。”      “不必惊慌?”苏皎月冷冷道,“那里我记得是放绿釉坛子的,下面既然有血迹,是不是那坛子出了问题?”      “这……奴才得问问膳房里的杂役们,看是不是他们不小心……”掌厨又拱了拱手,其实他倒觉得不是什么重要的事,膳房里见着血迹多正常。      可太子妃终归是个女子,怕也是应该的。      她却又道:“想必你也知道了,其他宫里的东西太医院都给送回去了,东宫的很早便收上去,到现在还没送回来……要是东宫的内膳房出了差错,你有几个脑袋可以掉?”      听见掉脑袋,他心里头紧了一紧,还没想过太医院这事。毕竟内膳房他一直管理的很好,膳食点心也是花心思做的,不可能会出问题。      但这血迹在,现在还不能担保那坛子上有没有,若是有,被太医院扣下了就是真糟糕了。      他心里微微有些乱,苏皎月皱着眉厉声呵他:“还不快去问!谁这些日子开过这柜子,动过里面的坛子?把人全都带进来!本宫要亲自来问!”      掌厨应诺立马出去通传,瑞香扶着她走出来,玉簪一直跟在后头,苏皎月就突然顿了脚步,回头说:“玉簪,珊瑚机灵,你去把她也叫过来。”      玉簪点点头下去了。      瑞香将她扶到玫瑰椅上坐下,又给她倒了茶,然后才站在一旁。      内膳房的宫人们跪在屋外,但格子门大开着,她在里头说什么,外头都能听的一清二楚。      反之亦然。      她坐在椅子上喝了口茶,听到外头掌厨恢复了方才教训下人时的凶狠,正咬牙切齿地问着话。      其实柜子放在御膳房里,里头的食盒也算是常用的,经手的人自然也多。她想着,就算查不到人,也不枉是警醒一番。      一杯茶渐渐见了底,宫人又满上,掌厨才拎着两个人进来跪下,一个叫王福,一个叫龙保。两人膝盖刚贴地,叫王福的便忙道:“娘娘,就是他!他今日还叫我将那坛子偷出宫去卖了换银子!”      苏皎月抬了抬眸,不仅这人说话声音颤抖,他指着的那人面色虽镇静,一双手按在地板上却也有些发抖。她皱了皱眉,心想这也不是个出息的,她还没开口,不过掌厨在外面威胁了几句,竟这样了。      龙保磕了个头,道:“奴才冤枉!奴才今日只同他说了几句玩笑话!却是从未动过偷窃的念头!求娘娘明察!”      王福不服气了:“你今日分明说,你动过那坛子,还说摸起来和女子肌肤一般……”      “混账!”掌厨一脚踹在他身上,“在娘娘面前,不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吗!”      王福这才意识到,自己光顾着指责他,竟把浑话都照实说出来了。被踹中的背脊还痛着,他也顾不上了,忙跪端正磕头:“娘娘恕罪!奴才口无遮拦!……但龙保他确实是碰过那坛子!”      龙保听着他说话,心头火一个劲往上窜,早知道他是畏首畏脚,今日就不该呈一时之快,跟他说这些话,被掌厨一句“有一点关系都掉脑袋”一逼,竟给他全数说出来!      但龙保还想接着否认,刚抬起头就撞进一双冰冷的眸子里,当真是美玉般的脸,惊住他刹那。本该立刻低下头,但这双冷眸似乎有魔力,叫他挣脱不得。      苏皎月也看见他了,被他眼底的惊艳注视地很有些反感,瑞香自然站出来挡住他视线,还没等她教训,掌厨又一脚踹他身上:“仔细着你的狗眼!”      面前的可是太子妃,是一般怡院女子能比较的?且不说她家世才学,单这容貌都是城里最出挑的。他竟还敢眼都不眨地看着!      这龙保忒大的胆,就算这事跟他没有关系,怕是这双眼珠子也保不住了。      这倒好!省得他每日操心这些王八羔子!      龙保被踹中,趴在地上,刚才那清丽的脸还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掌厨又踹了他好几脚,想让他清醒。      紧接着一杯茶水就被扔过来,毫无征兆,连带着茶杯,狠狠撞在他膝盖上,滑落后四分五裂,啪啦一响,茶水在地上渲染开。      屋里屋外瞬间寂然无声。      龙保被烫的终于回过神来,明白是太子妃动气了,头皮发麻,只怕是小命难保,他才开始不停叩头:“娘娘息怒!娘娘息怒!”      此时也顾不得招不招了:“奴才确实碰过那坛子,但那已经是十几日前的事了……”      “……近来奴才确实没再碰过了!”他一顿,又急忙补充道。      苏皎月手边杯子摔了,很快就有宫人又给她拿了新的来,斟上茶水,置于桌上待它慢慢冷却下来。      她淡淡看一会儿,才说:“十几日前取出来过,所以那血迹……是你弄的?”      云淡风轻的语气,仿佛刚才摔茶杯那人不是她。      龙保听了这话愣了一两秒:“什么……血迹?”      “还装糊涂!”掌厨作势又要上来踹他,这次龙保侧了身子大叫:“可否让奴才去看一眼!”      不看一眼他不知道,这血迹是不是他想的那样。      苏皎月点了点头,掌厨于是拎起他就往里拖拽,此时珊瑚也过来了,见此情形便和玉簪站在她身旁候着,她就叫门上宫人把格子门关上了。      屋里光线一下子暗下来,龙保跟着掌厨从里面出来,被他拉扯地跪在地上,方才在里头掌厨跟他说了其中利害,让他万般不可隐瞒,但他瞧见那滩血迹就愣神了。      那晚来看这坛子时,夜幕沉沉,他碰掉了东西,捡起来时是划伤了手指,可他专门没用那只手去碰,就算是不小心碰上了,也不可能有那么多血迹留在上面。      何况平日里他也开过那柜子,恰巧血迹的位置一直被坛子遮挡住,便从未放在眼里过。      而血迹干涸,不过是一个晚上的事,他那晚来时,可以肯定柜子上没有东西,那么血迹就是那晚过后才有的。      可无论怎么说,都跟以他为时间轴,他脱不开干系。      “还不快说!!”掌厨厉着声音呵他。      龙保低着头,哆嗦着一五一十交代了那晚的事,特别强调了手指上划伤的小口,还伸出手给掌厨看了看,早就结疤好了,确实看得出只有极细小一处。      掌厨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屋里很安静,暖光透过窗棂散进来。苏皎月轻轻笑了笑:“罢了,太医院那边还没消息,兴许无事,不过是动作慢了些,你们不必紧张。”      末了,她和缓了声音,又说:“都起来吧。”      龙保和掌厨听了这话,心里多多少少松了口气,只是仍不敢放松,娘娘方才生气模样也不像是在说笑,到时太医院真因着血迹扣下了坛子,他们还得搭上脑袋。      苏皎月起了身,吩咐玉簪去打开格子门,可她却愣了愣,被宫人一扯衣袖,才回过神向屋外走去。      她见此倒没什么表情,捋了捋袖口,方才茶水漏出来些,浸湿了点。又吩咐了屋子里的人不可声张此事,这才出了屋子。      东宫里月嬷嬷坐在杌子上做着细活,年纪大了眼睛不大好使,动作虽是熟练,成效倒不如原来那般精致了。      苏皎月回了宫,月嬷嬷才放下东西起身:“娘娘去哪里了,外头大热的天,可千万仔细着身子。”      确实是热,她从内膳房回来,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只觉得背上都出了些汗。      月嬷嬷早就叫人备下了香兰凉茶,此时吩咐宫人端上来,伺候她喝下了,她这才觉得暑气下去了。      瑞香把锦纹木窗开大了些,虽有阳光敞进来,但透了气温度也凉了。      月嬷嬷又问起她用过早膳没有,一起来就忙着去了内膳房,哪里来得及用膳,此番从膳房回来,倒也吃不下了。      但嬷嬷向来固执,她便点点头道:“已用过了。”      瑞香开了窗回来,就笑道:“娘娘忙着处理膳房,哪有时间用膳……奴婢方才已派人去传了。”      “处理膳房?”月嬷嬷顿了顿,顾着瑞香在,努努唇没说出话来。      苏皎月看见了,便吩咐瑞香去打些水,她觉着出了汗黏在背上总不舒服。      瑞香便应诺下去了。      月嬷嬷看了门上一眼,果然压低声音问:“娘娘今日怎的去膳房了?”      太医院的事暂且还被压着,娘娘若是提前漏了消息,岂不让东宫处境越发危险。      苏皎月喝了口凉茶,才道:“嬷嬷放心,我今日没做什么。”      玉簪和珊瑚,两个人她都在试探,今日不仅是为了给内膳房敲个警钟,也是想给她身边的人敲个警钟。      至于那个龙保,三两句就吓得哆嗦,若是他真的认下这事,她反倒才不信。      月嬷嬷叹了叹气:“娘娘做事一向有分寸,奴婢自然是相信娘娘。”      膳食传了进来打断二人,她看见宫人手里还端着早起她想吃的糕点,定是掌厨方才又重新做好的。      模样摆放地端端正正,瞧着比先前那个还要松软。一看就知道费了些心思。      说起这个,她倒是有些对不住他了。      毕竟除了以这个为借口,她寻不出突然去内膳房的理由。      只是今日这一去,还算是不虚此行。      龙保的话她并非不信,她想过很多种可能,他手上有伤,稍有不慎抹在了坛子上也是极有可能,至于坛子下面的血迹,不一定就是他弄出来的。      还可以问些话,可当时人多,她目的也不只是这个,便压在心底没说出来。      宫人将膳食在桌上放好,月嬷嬷挥挥手吩咐他们下去了,又才亲自试尝起菜来。      苏皎月便说:“嬷嬷不必如此,叫外头宫人来做这些便好。”      月嬷嬷动作没停,轻声说:“这些宫人奴婢哪里放心,做事粗心浮气的……”      她便没说话了。瑞香这时候端水进来,见着膳食传上来了,便问:“娘娘是先沐浴还是先用膳。”      “先沐浴吧。”苏皎月说,神清气爽坐着吃东西心情也好些。      瑞香点点头进内室了,玉簪和珊瑚便进屋子伺候她换衣物。      玉簪动作快手又轻巧,苏皎月一直知道,她惯会伺候人的,再加上容貌出挑,月嬷嬷有一回甚至还跟她耳语,叫她注意着些,可别让她在太子殿下跟前晃悠。      可宋景年要纳妾,她如何管得住?      以前反正是不行,但现在她是不方便管,毕竟宋景年人还是不错,算是聊的来的伙伴,他们没什么关系,她总不好干涉他的感情。      她低下头,看着玉簪清秀的脸蛋,她当然是希望,她和珊瑚都是忠心耿耿之人。      皇宫里头本就阴暗,古往历史里被杀头被流放的,大多是遭受身边人的暗算。      找你亲近之人来下手,又是感情牌,防不胜防。      *************************      宋景年下了朝,先去了乾清宫,皇上已经醒过来了,又恢复了不苟言笑的模样,问了他好些朝堂上的事,他没有隐瞒,尽数说清楚了,他才让他退下了。      王善站在一旁,服侍皇上喝了口茶,便说:“皇上放心,老奴瞧着太子殿下这几日做的很好,没自乱阵脚,每日虽忙着,也定会先来看望您。”      “朕不担心他。”皇上眯了眯眼眸,“只不过怕朝堂上的事,他刚接手,处理不过来罢了。”      王善便笑了笑:“皇上尽管放宽心,今日尚书大人过来,不也称赞了殿下像皇上当年一样,处理事情果断利落……太子殿下这几日代理朝政,大人们都是一致好评的。”      听了这话,皇上脸色和缓了许多,外头宫人撩起帘子进来通传:“皇上,宁王爷过来了,说是求见皇上……”      “快请进来。”帝王将茶杯递给王善,掀开被褥就要下龙榻,王善忙拦住了:“皇上身子骨还未好,太医们和道长都说了需静养,三五日才可行走……”      “如澜比我伤的重,他都急忙过来了,朕连下榻都不行吗?”帝王冷眼打断了他,王善垂了垂头,不敢再说,只得候在一旁。      宋如澜这时进来了,看着他双脚快贴在地上,忙道:“皇兄快歇着,您刚无碍,得注意着龙体安康。”      皇上抬头看他,笑了笑:“你倒是保重身子,竟不好生歇息,先赶忙来看望朕了。”      王善搁下茶杯,拿了杌子放在床榻旁,宋如澜走过来坐下,这才道:“皇兄乃一国之君,心系天下苍生,臣弟哪能同皇兄相提并论。”      “你这话朕倒是不爱听。”皇上却还是收起双腿,坐回榻上,重新倚在床头。      宋如澜替他往上拢了拢被褥,又说:“皇兄今日可觉得好些了?”      “自然好多了。”说起这事,皇上心里不免歉疚,“母后心急,竟叫你从江西连夜赶了回来……”      “皇兄哪里的话。”宋如澜笑了笑,“皇兄重病,臣弟怎可不候在您身旁,这便是不仁不义了。”      帝王就笑:“你小时候也惯爱跟在朕的身边,那时朕还是太子,经常带着你读书习字………你可还记得这些事?”      “承蒙皇兄多年来照顾,臣弟当然记在心里,感激不尽。”宋如澜说,“臣弟记得,臣弟的字,便还是皇兄当年取的。”      “伯言?”皇上笑起来,喘地咳嗽了几声,王善忙上前轻拍了拍他背顺气,皇上摆了摆手,“无碍。”      又说:“取这字,你可明白朕的寓意?”      宋如澜抬眸,温然道:“您希望臣弟对您直言不讳。”      皇上点了点头,让王善退下,才说:“朕觉着你最好学又心善,朕周围巧言令色的人多,只知道事事顺从地讨好朕,哄朕开心,你却是难得的一个。”      宋如澜拱了拱手:“皇上固然亲和,可帝王之威,身份尊贵,众人自然都被震慑住,哪还敢说什么忤逆之言。”      他摆了摆手:“不过是愚人罢了……算了,不提这些。”      宋如澜点点头,很快同他说起其他来:“这道长,在江西很有些名气,臣弟素来同他交好,知道他懂些奇门异术,这才带了他回京……”      “……那日他正好同友人有了约,刚上船,就叫臣弟拦了下来。”      皇上笑了笑:“等朕身子好了,便要亲自去拜访道长。”      “那倒也不必。”他道,“道长乃随性之人,能救了皇兄,又有母后亲自吩咐宫人好生伺候着,还赏了许多的金银,心里已是荣幸之至了。”      “不可如此草率作罢。”皇上收了笑意,突然严肃起来,“道长风尘仆仆而来,又是救了朕的性命,无论如何都该好生招待……”      “……你也是。母后今日跟朕说了,此番你便多在京城待些时日,不必急着回去。正好,朕好些年未曾见你,也同你叙叙旧。”      宋如澜忙道:“皇兄好意臣弟心领,留在京城却是万万不可,朝中大臣定会议论纷纷,给皇兄添了麻烦,倒要叫臣弟过意不去了。”      “你这是哪里的话!”他板起脸,帝王之态显露,“你我二人是兄弟,朕叫你留下便留下,再不济也不能急着回去,多待些时日也是好的……此事朕意已决,不必再提,你也无需管他人之口舌!”      宋如澜笑了笑,便不再说什么了。      *******************************      宋景年回了东宫,只见月嬷嬷一人站在屋子里,桌上堆了一桌子的菜,五颜六色。他便问:“太子妃呢?”      “娘娘在里头沐浴。”嬷嬷答道。      沐浴?      看到他不解,月嬷嬷便说:“今日天气炎热,娘娘从外头回来,出了些汗,便想着沐浴了再用膳。”      宋景年点了点头,她爱干净,这点他知道。      月嬷嬷便又说:“殿下暂且等等,娘娘进去有些时候了,估摸着该出来了。”      宋景年“嗯”了一声,在香几上坐下来,抬眸问:“娘娘今日去哪里了?”      “娘娘去了内膳房。”月嬷嬷福了福身。      内膳房?      宋景年倏地想起昨夜他同她说过的话,不禁有些好笑,她约莫是心里也有些紧张了。      苏皎月已沐浴完了,正换上碧纹长裙,听到外面传来动静,就问:“是不是殿下回来了?”      珊瑚闻言隔着帘子看了一眼,答道:“正是殿下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日写着写着,突然反省了下自己。 明明是甜宠文,我为什么弄这么些费脑子的,感觉在写十万个为什么…… 抱歉仙女们,有些东西交代清楚了,今后一定宠宠宠~ 第39章 ...   苏皎月点点头, 换好了衣服,沐浴过后, 身上果然清凉了,觉得脑袋似乎都清醒了些。      珊瑚替她掀开了帘子,宋景年坐在桌前,状似在等她一同用膳。夏季食物不易冷, 她从内室出来就闻到香气了。      某人亦是如此。      他坐在桌前,佳肴点心没什么味道,倒是一股子淡淡清香飘忽, 幽幽绕鼻。      烈日下的气味其实很让人挑剔,他刚从乾清宫回来, 途径园子里馥郁的花香, 蝉鸣聒噪, 冬季闻着还好,现在这日头便叫人心生愁绪。      方才他实在觉着烦躁。      此刻外头蝉鸣虽还断续着,宋景年却已然气定神闲了。      苏皎月缓缓走过来坐下, 月嬷嬷又端了香兰凉茶上来, 这次是给宋景年的。      他一手扣着杯子,凑到鼻尖嗅了嗅,闻得香味淡淡, 这才啜了几口。      苏皎月看他穿着常服,他身量高大,衣袍罩在身上更显的他高,此时两人都坐着, 宋景年都比她高一个头。      她顺着他骨节分明的手指看上去,鼻梁挺直,格外坚毅。苏皎月抿了抿唇,吩咐宫人先退下,而后就主动坦白:“我早上去了躺内膳房。”      宋景年放下了杯子看她,其实就算她不说,他也不会故意问。不过说了也好,她对他坦诚,是相信他。      宋景年便接着道:“嗯,做点心?”语气很是云淡风轻。      她却摇了摇头:“……问了下绿釉坛子的事。”      苏皎月说完就停住了,看了眼他脸色,并未有她想象中的垂眸皱眉,微微松了口气。      宋景年给她夹了块鱼肉,说:“问出什么来了?”      “坛子的事是有些怪,内膳房的人似乎都不知道这血迹从何而来。”见他没有生气,她压低了声音,往他跟前凑了凑,“我屋子里几个贴身的宫人,行为举止也有了变化。”      他抬起头,见她碗里已被他夹了许多的菜,下面是香米,整个碗里已高高堆起,她却还握着银筷,瞪着大眼睛看他,像是要与他谈天说地一般。      可她凑得越近,身上沐浴过后的清香就越是一个劲的往他鼻子里钻。      这天气确实很热了,宋景年终于放下筷子,说:“先吃饭。”      苏皎月稍稍坐正了些,没吃了几口,还是忍不住:“今日我去内膳房的时候,借口看食盒,叫人打开了以前放绿釉坛子的那个柜子,里头原先放坛子的地方,仔细来看,有一小块干涸的血迹。”      “颜色与柜子颜色很贴近,我估摸着是原先坛子还在时就有了,只一直被它挡住了,颜色又淡,才没人注意。”      宋景年顿了顿,倒不是没有想过,只不过若是下手之人够谨慎,照理不会留下丁点痕迹。      苏皎月便又说:“那个掌厨,还有几个膳房里的宫人,似乎都对绿釉坛子格外上心,甚至有个宫人还想将其偷出宫去……那绿釉坛子,果真如此值钱?”      “若说值钱倒也未必。”宋景年眯了眯眼,“不过是模样好看了些。”      ……      也对,好看的东西能当饭吃。      就像同一品种的植物花卉,包装费能比实物贵,偏生众人都抢着要装饰一番。      买花时费劲口舌杀的价,到了包装的时候就尽数还回去了。      果然什么都得看脸。      苏皎月说完话后,低着头乖乖吃起饭来,碗里堆着的东西很多,像战场上抵御敌人的堡垒,被攻下了又继续填起来。      她也注意到了,桌上膳食应有尽有,但宋景年给她夹的,集中于鱼肉和青菜。      鱼肉给她放小碟子里,青菜则堆在米饭上。      ……其实她挺想吃那头放着的豆沙卷。      宋景年淡淡看了她一眼,将银耳汤和豆沙卷调了个位置,离她更远了些,才说:“鱼肉蛋白质高,青菜维生素好,用过青菜后再吃鱼肉,对身子有益。”      她在这里甜食点心已经吃了许多了,平日私下当小食打发无事,正餐的时候就不能随心所欲,若是这些点心代替了正经的膳食,百害而无一利。      想着想着,宋景年就吩咐了外头月嬷嬷进来,沉声命令着:“今后糕点不许在用膳时端上来,娘娘每日也只许吃一小碟,多出来的赏给下面的宫人。”      月嬷嬷应诺,看了桌上一眼,心领神会,走上前端起豆沙卷才退下去了。      苏皎月一口青菜刚刚喂进嘴里,还没回过神来,抬眼就愣住了。宋景年却已将视线从门上收回来,放下筷子,转头撞进她深黑色的眼眸中,她眼睛很大,瞳孔里能映出他半个身影。      他微微有些失神。      她以前眼睛也很大,特别是每次被他惹急了,就会吹胡子瞪眼,早没了刚认识时那股子淑女劲,也有可能是在几年婚姻光阴中被磨练掉了。不过她生气时不会哭闹,就只是单纯跟他置气。      而且特别好哄。      宋景年笑了笑,空下来的一只手忽然抚了抚她脸,预料之中的柔软,他指尖微有些发烫,苏皎月不由自主将头往后缩了缩,就听到他说。      “有人送了直隶的果品来,我叫人挑了些做点心,晚上的时候带回来给你。”      目色温柔,他说完才收回手,柔软的触感还黏在指尖。      苏皎月顿了顿,她最近甜食吃的是多了些,但她一直觉得是受了原身的影响,可方才见他吩咐嬷嬷把豆沙卷撤走了,失落几乎是油然而生。      至于宋景年说什么蛋白质维生素……      她现在基本笃定,他过去分明是医生无疑。      因为宋燃也是医生,每到了吃饭的时候就会唠叨几句,她觉着这是医生的通病。      宋景年用完膳了,没急着走,还坐在桌前,以手撑颚,一瞬不瞬地看着她吃,时不时帮她夹些菜,荤素营养的搭配格外细致。      仿佛又回到很久之前,只是那时候他忙,吃饭还不到一会就被医院叫去,留她一个人在家,不知守了多久的残羹冷炙。      现在他可以静下心陪她吃完每一顿饭了。      用过膳后,宋景年还有事要处理,吩咐她好生休息,自己就出去了。      院里葱兰开了,万绿丛中一片夺目的白,格外显眼,又十分地好看。苏皎月倚靠在门上瞧着,看它在烈日下轻轻摇晃。      半晌,吩咐瑞香端了些水来,她走进院子里,将手放在水里浸湿了,才一点一点洒在叶面上。      瑞香便说:“娘娘,这里有些热,您才将沐浴过,不妨让奴婢来做吧。”      “无事。”苏皎月轻轻摇了摇头,葱兰旁种着棵大树,她们站在绿荫下,又不是做着什么体力活,不易出汗。      瑞香见她不肯,知道她脾性,便让宫人拿了团扇来,她在一旁轻轻给她扇着。      院里葱兰种的有些多,她挨个洒了水,觉得乏了,才踱步回了屋子里,月嬷嬷就又给她呈了凉茶来,说:“娘娘要不午睡会,有什么事奴婢会转达给您。”      苏皎月点点头,刚站起身,玉簪就提着个用纸包裹着的四四方方东西进来。      她福了福身:“娘娘,这是灯芯糕。”      月嬷嬷扶着她的手微顿了顿,这点心她似乎是听说过,一时却想不起来。      苏皎月看着她手里的糕点,想起宋景年用膳时说,他晚上会给她带点心回来,莫不是晚上突然有了事,才吩咐玉簪拿回来了?      她笑了笑,点点头示意玉簪放在桌上,自己则被嬷嬷扶着进去歇息了。      ********************      宋如澜因为皇上的事需得静养,那次去看了皇上一眼后,便一直待在自个儿宫里休息。      宋景瑜前几次来跟他下棋,就说:“我听人说了,父皇有意留皇叔在此,此番皇叔便在宫里多住些时日吧。”      他眉也不抬,淡淡道:“本王若一直在宫里,朝廷会如何议论,那些大臣们又会如何向皇上参奏?”      宋景瑜皱了眉,仓皇落子,直说:“可父皇也吩咐了,皇叔乃是救命之恩,管那些个臣子做什么。再者朝堂有父皇压制着,他们也不敢妄动。”      宋如澜终于抬了抬眸,看了他一眼,贵妃生性还算沉稳,他怎么如此急性莽撞,就算是他来扶持,也不见得他就能成为明君了。      话既此,他想起一事,遣了屋子里宫人下去,这些都是皇宫里的人,不是他身边的,隔墙有耳。      付深是他贴身的侍卫,看着宫人都退下了,未关门,自己守在门上。      宋如澜才说:“上次围猎,听说你将太子妃带到林子里去了?”      宋景瑜一堵,这件事母妃后来也教训了他,可母妃乃深宫妇人,见识不深,难不成皇叔也觉着自己错了?      他有些不服气:“围场狩猎,我与其他兄长们表现皆出众,父皇却只将那宋景年挂在嘴边,说什么他才是最像他的,他不过是皇后生的,难道我们就不是他的孩子了?”      宋景瑜心思已不在棋局上,自古君子论事,一局棋末,事也谈妥,是谓二者心平气和。见他如此,宋如澜干脆落了子,棋局已定,胜负分明。      他才说:“你母妃说你鲁莽,果真无错。你同太子有隙,大不了就同他一人明争暗斗,何故对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动手?”      宋景瑜努了努唇:“她也没什么事,宋景年亲自去救的,怪道外头宫人说什么太子夫妇情谊不深,没想到竟是胡编乱造的。”      宋如澜听了这话微皱了眉,但很快又抚平了,宋景瑜自是未注意到,他一直低着头,现在才注意到自己输了,就说:“皇叔棋技,我果然是比不得的。”      “不是你比不得我,是你心不在焉。”宋如澜站起身,走到窗前看马齿苋,说,“狩猎一事,我知道你什么意思。”      他转过身来:“他去救了,若是林子里猛兽过多,就身处绝境;若是没有救出来……太子妃在林子里没了命,他自然也不好交代。”      宋景瑜急忙点头,皇叔果然明白他心思。但他却又说:“……你有没有想过,太子妃都被救出来了,皇上下了令去查,为什么还没人算在你头上?”      宋景瑜一愣,怔怔道:“父皇、父皇回宫就晕过去了,这事暂被搁下了……她……从林子里出来,受了些惊吓,说是记不得了……”      宋如澜冷笑,毫不留情地戳破:“太子告诉你的?”      他思绪倒流,猛然间记起来,那日太子妃在马车里都不愿出来打招呼,宋景年也是极快就下了马车,像是不想让她和他们碰面。      所以……她是什么都记得的?      宋如澜走回来坐下:“你太过莽撞,凡事要切记三思而后行,打压东宫就只针对太子即可,牵扯其他人这事,莫要再如此了。”      宋景瑜闭了闭眼,皇叔是让他不要再捉弄太子妃吧。他怎么都忘了,苏皎月已故的嫡亲姐姐,正是皇叔的妻子。      没顾虑到皇叔的感受,是他冒失了。      他忙点头,宋如澜继续说:“今后你也少过来,这宫里的人心细着,若真想与我议事,叫人传信,约在外头最妥。”      他谨记了,果然没怎么过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啊对不起大家! 上个礼拜在外头见习,忙到昏天黑地,每次想着晚上更,一躺下去就睡着了……上午基友来谴责我,我才想起竟然忘记请假〒_〒〒_〒〒_〒 我对不起大家,先发一章,晚上继续更!!! 然后我手里的事终于忙完了,以后日更!!! 第40章 ...   道长还是惯爱到他这里来的。      他们是旧相识, 道长孑然一身,就爱与几个朋友不时来往。      宋如澜请他坐下, 亲自替他斟了茶,道长便笑着说:“王爷不必如此,折煞贫道了。”      “道长哪里的话。”宋如澜笑了笑,“宫里头闷的慌, 道长若是觉着坐不住,可多来与本王对弈品茗……前几日皇上派人送了些龙井茶来,味道果真是不错的。”      道长看了看杯底漂浮着的龙井茶叶, 色绿,香郁。他抬起头:“王爷爱喝茶也爱博弈, 二者都是修身养性的, 怪不得王爷通身的气派, 看上去便是成大事者。”      宋如澜啜了口茶,不置可否,面上带着笑:“多谢道长此番相助, 他日道长若有需得本王的地方, 尽管说便是。”      道长捋了捋胡须:“王爷客气,你我二人既是朋友,便无需在意这些繁文缛节。”      外头树影在窗棂上摇曳着, 道长想起王爷在江西那处的府邸,有假山竹林,他的书房在竹林深处,一阵风过, 林子里飒飒作响。      他也啜了口茶,问:“王爷身子怎么样了?”      “按道长的嘱咐静养着,没什么大碍。”宋如澜吩咐宫人拿了楸木棋盘来,说:“与我下几盘棋如何?”      道长自是笑笑:“贫道棋艺不精,在王爷面前班门弄斧,还得望王爷莫要见怪。”      “你还让本王不要拘礼,自己倒是先拘上课。”宋如澜摩挲着白子,说:“道长先请。”      道长捋着胡须点头,先行一步,宋如澜跟着落下。      道长看他穿着单薄,就说:“天虽热起来,王爷毕竟身子还不妥,还得注意着,可别受了寒。”      宋如澜眼睛盯着棋局未变,嘴上应答:“道长放心,我会多注意的。”      他笑了笑,王爷果然不易分神,下个棋局都这般认真,他设的那些个局,自然更是十分精细了。      道长又想起来:“在江西那边我给您炼了丹药,调养生息的,一直说亲自拿给您,后来诸事缠身,竟给忘了……等您回了江西,我再登门给您吧。”      宋如澜没说话,暖光从门口青石板上往屋里蔓延,透过屏风,光线一明一暗,照到他脸上,显得他神色晦暗不明。      然后他轻声说:“暂且不会回江西那边了。”      道长落子的手微微一顿,早便知道他此番定是做好了打算,只是没想到,这才几日,皇上竟同意了?      “那江西那边的人……”      “我自有打算,毕竟那头也需要人在。”宋如澜没把话说完,其实暗地里得力的人他已经在往京城调了,只留了下面忠心点的人在,不时观察江西的境况。      “道长若是在宫里待不惯,且再等着时日,本王就不住皇宫里了。”      道长不明白他这话了,转着眼珠子问缘由,就听到他说:“我已吩咐付深在京城里找好了府邸,待我身子好的差不多了,就住那里去。”      紫禁城外,你来我往再怎么也方便些。      道长还想问些什么,宋如澜先笑了声:“……这一局道长是扳不回来了。”      他顿时低头来看,白子被围制地死死的,果然,败局已定。      他笑了笑:“贫道心服口服。”      宋如澜喝了口茶,不急不缓:“最近与我对弈的人,大都心不在焉,自然输的心服口服……你我二人再来几局,道长也得让我心服口服一番才是。”      *********************      苏皎月睡了一觉起来,精神好了许多,月嬷嬷伺候她梳洗了,想起要去皇后那一趟,便亲自端着盆子出去了。      她从架子上取了本书,慢慢走到桌前坐下,低着头轻轻翻动书页,瑞香不在屋里,她自己伸出手倒茶,不小心碰到今中午玉簪拿来的点心。      包装挺好,两股绳由下而上,在顶端打了个结,纸是驼色的,上面什么都没有。      苏皎月抚了抚它边缘,心想怎么不用食盒装,包裹在纸里若是变得黏了,口感倒不好了。      她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唇角微微勾着,如清风拂面,柔和之美。一双手飞快解着上面的结,包装纸很快就被拆开,露出灯芯糕洁白晶润的一角。      她特地凑上前闻了闻,没什么特别的味道,倒是模样竟真的像灯芯。      苏皎月记得曾听过灯芯糕这名字,忘记哪里听到的了,据说是也能像灯芯一般点燃,燃着还会有花开的香气。      瑞香和珊瑚从屋外回来了,珊瑚在门上给玉簪看采来的花样,瑞香则径直走进屋里,放好了东西,走出来自然看见了桌上的点心。      苏皎月便说:“叫珊瑚和玉簪也进来吧。”她方才吃了一两根,味道甜而不腻,很是清凉,适合夏季的时候吃。      瑞香还未走近,听了她的话笑了笑,就出去唤了她们进来。      珊瑚最先凑过来:“这点心我从未见过的,一条一条,像面食,却又太短了些。”      苏皎月将点心朝她面前推了推:“这是灯芯糕,吃着不错。”又说:“你们也过来,待会怕是没有了。”      瑞香听见她说灯芯糕就愣住了,抬起头看了看,见娘娘神态未有变化,反倒是眼底都蕴着笑意,再看玉簪和珊瑚,珊瑚闷着头只顾吃,玉簪在原地犹豫片刻,才挪着步子上前。      她却不敢再上前了,只候在一旁,心里头思绪万千。      苏皎月看她不动,便问:“你可是不爱吃这些?”      她确实很少见瑞香吃点心,她赏的多,珊瑚倒是随时爱吃。      瑞香顿了顿,还是点点头:“奴婢不大饿,娘娘吃着就好。”      她看她神色挺认真,便收回视线不再劝了。      灯芯糕有些多,三个人最终还是未吃完,玉簪抿了抿唇问:“娘娘,剩下的可要赏给下面的宫人?”      以往剩的多的点心,大都是分给下面的人的。      苏皎月正喝着茶,闻言半晌没说话,片刻后轻轻摇了摇头:“……算了吧。”      赏的东西多了,也不大好。      况且宋景年第一次吩咐人送糕点来,赏给下人,她总觉得哪里不妥。      玉簪得了令,便给她包好,放在一旁。      瑞香是一直未说话。      ***********************      晚上的时候,宋景年回来,苏皎月下午吃了点心不饿,就等他回来才传了膳。      他手里提着个食盒,眉目间有笑意散开,更显得他温文尔雅。      屋子里静静的,大抵皇宫的夜晚都这般静,因着深宫总给人肃静威严的感觉,连安静都觉着像是蕴含了暴风雨。      宋景年走到檀木桌前坐下,将食盒放在了桌上,下午未吃完的灯芯糕还被搁在一旁,是完整包好了的,就在眼皮子底下。      苏皎月从内室里走出来,起先没看见桌上的食盒,跟着坐下了就说:“我还以为今日您会回来的晚些。”      “为何?”他抬了抬眸,一手将桌上那纸拿了过来,轻轻打开,里头的灯芯糕瞬间映入眼帘。      苏皎月正想道谢,却看见他脸色沉下来,然后慢慢说:“这东西是谁送来的?”      这话把她问的一顿:“……不是你派人送的吗?”      宋景年没说话,将方才拿回来的食盒打开,递给了她:“下午才叫人做好,如何叫人送来?”      那这灯芯糕是谁送的?      苏皎月立马叫了玉簪进来,也怪她下午连问都没问,就笃定了是他送的。      玉簪进来就跪下了,宋景年亲自问话:“这点心,是谁叫你拿回来的?”      玉簪咬咬唇,不知该不该说,牵一发而动全身,虽说娘娘现在同太子殿下关系亲近了,可以前做的那些事,都是瞒着殿下的。      她抬起头,目光直直注视着太子妃,她是她的贴身宫人,自己的主子得认清,她不发话,她绝不会多一句嘴。      宋景年目光也跟着她转过来,眼神算不上友好,现在偏逢多事之秋,切忌内部纷争。苏皎月便表明好态度:“你且实话实说,不可有半分隐瞒。”      玉簪这才又低下头,道:“娘娘今儿个晨起说身子不好,还问奴婢要上次那药,奴婢记下了,从内膳房出来就去了太医院一趟……”      “……王太医应下,吩咐奴婢下午的时候再过去拿……就正午时娘娘刚用了膳,奴婢想着娘娘午睡后起来便可喝下,便跑去太医院问了……”      “……可王太医只说药还未准备好,就给了奴婢这灯芯糕,奴婢问过是谁送的,但王太医只言片语,却说娘娘见着就明白了……”      “……所以具体是谁奴婢也不清楚,看娘娘今日收下时没也什么别的反应,奴婢就以为娘娘果真是知道的。”      玉簪眼眶有些红,主要是说的急,有些上气不接下气。       作者有话要说:  也许仙女看作者有话说都看烦了,但我还是得说几句: 有些仙女的评论看得我也懵了,总觉得我写的和她们看的像不是同一本乁( ˙ ω˙乁),后来绕来绕去我也晕了…… 出轨是太子,邵选侍是太子喜欢的没错,至于后来为什么出轨的人和太子妃像,是因为,那个时代他没有遇见和邵选侍长的像的。 所以碰见神似太子妃的人,就觉得很熟悉,莫名亲近了。理解理解,我们在陌生的地方遇见老乡都觉得亲切呢!一个意思╮(╯▽╰)╭ 第41章 ...   她说这话, 苏皎月是记得的。      早晨她是为了试探她,才问起太医院的事, 考虑到等她去了那太医院,王太医见着,记起上次分明说过那药已是最后一包,若药真的有鬼, 他心中定是十分疑惑。      玉簪便也会好奇着回来问她。      可……      灯芯糕是怎么一回事?      宋景年摆摆手吩咐玉簪下去,转过头认真地看她:“我知道这灯芯糕是哪里来的。”      苏皎月目光澄澈,等着他说明。      但他却问:“你得先告诉我, 汤药是怎么一回事?”      ……      汤药……      苏皎月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先在心里斟酌了一下。      她是一直瞒着他有关宋如澜的事, 即便他知道她真实身份, 但不知为何, 她总觉得说出来不妥。      但要真谈及汤药,三言两语就能牵扯到宋如澜。      她想了想,说:“汤药的事, 具体的我也不清楚, 只知道从前太医院似乎有太医专门熬汤药给我,而且仅吩咐玉簪送来,说是补气血的。”      “你近来身子不好么?”宋景年皱皱眉, 她的身子是他亲自在调养,他竟不知怎会还多出一份汤药来。      苏皎月摇了摇头:“我身子是无事的,正是因为不知这汤药下落,才会借此来问她。”      宋景年沉吟了会, 突然抬眸:“灯芯糕,是江西那边的特产。”      屋子里忽然安静,膳食此时被端进来,瑞香也进来布好了菜。      苏皎月看了眼她,几乎是顷刻明白过来,瑞香今日为何不碰那灯芯糕。      “我一直以为,这点心是您吩咐玉簪送来的。”待宫人出去了,她才开口。      她不傻,事到如今,怎么会还不明白,分明是宋如澜送来的东西!      宫里有多少皇上的眼线,他竟敢大大方方就交给王太医了。      想起下午她也食用了许多,就一肚子的不舒服。      “这事确实是我疏忽了。”苏皎月闭了闭眼,她是听说灯芯糕就觉得耳熟,从前在书上也是看到过的,一时却没想起来。      桌上膳食的香气开始缭绕,宋景年从书房回来,忙了一下午的政事,又同几位大臣议了事,其实早便饿了,此刻眼下皆是佳肴,他却觉着闻之都无味。      顿了顿,他说:“宋如澜送你点心,你竟是一点不意外。”      不是对她不信任,而是她有事瞒他,一眼便能察觉出。      苏皎月面上一滞,他刻意将事态说的严重了些:“现在宫里头有些乱,宋如澜从江西回来,应是蓄谋已久,皇上中蛊的事,跟他也脱不了干系。”      其实这话不假,他不可能一人就匆匆回来,怕是回来的也有他这么些年的势力。      “东宫里到处都有内细,每日将你一人留在宫里,我已是极不放心……”所以她身边,他也安排了人,“旁枝末节的事,我来处理便是。”      “……所以实话跟我说,宋如澜和你,到底是什么关系?”      ……      呼吸声清晰可闻。      烛火荡漾间,苏皎月看着他眼底的认真,将上次回尚书府的见闻,和她知道的事,一字不落说了个透彻。      宋景年脸上平静无波,置于膝上的手却越收越紧。      饶是心里早就有了准备,听她亲口说出来,胸中积蓄已久的怒火还是抑制不住。      这事其实只有她和宋如澜知道,瑞香当时在亭子外头,看不清里面的情况,但她也是知道他们两人间的事的。      所以第一次说出来,还是面对着宋景年,她名义上的夫君,多少是有些红了脸。      宋景年将手放在桌上,片刻后缓缓舒展开,宋如澜跟原先太子妃间的诸多,皎月并不知情,他自然不会迁怒于她。      他唤了玉簪进来,说:“这点心,你现在就送回王爷宫里去。”      玉簪愣了愣,看了眼自家娘娘的脸色,她没有其它反应,倒是跟着附和:“把它包好,快些去吧。”      她应诺,拿起东西欲退下,宋景年又补充了句:“就说是太子殿下吩咐你送去的。”      玉簪点头,忙告退了。      宋景年才又回头看向她,一只手莫名其妙就抚上她脸:“不仅是宋如澜,除我之外的人,你都要多防着点,可记着了?”      被他碰上的脸颊微烫,这话其实说的有些怪,但苏皎月天性不爱多想,以为这事可能给他带了麻烦,便只是点点头。      毕竟宋景年和她,有来自一个地方的情谊。      她萌生出一种,在和战友说话的感觉。      她乖乖点头,他自然满意,松开手拿起筷子准备给她夹菜,就有宫人急急忙忙跑进来,神色慌张:“殿下!太子殿下!皇上传您此刻就过去,听说是动了怒,都咳出血来了!”      宋景年放下银筷,不急不缓地起身,嘱咐她好生用膳,这才带着宫人出了屋子。      瑞香听到动静进来,苏皎月便急忙说:“你悄悄跟着,看是什么事,知道了马上回来告诉我,可明白了?”      瑞香忙点头,急着就追出去了。      ******************************      乾清宫里瓶瓶罐罐摔了一地,入眼狼藉。      帝王坐在书房檀木椅上,重重地咳嗽,额头青筋根根凸起。      太医院的张太医,带着两三个医士,正战战兢兢跪在下面。      “你再给朕说一遍!”帝王一手拍在桌上,“此事是太子谋划的?!”      “微臣不敢妄言。”张太医吩咐医士将托盘往上举了举,“就在这绿釉刻花坛子里头,确实是有已经干涸了的蛇血。”      王善候在一旁,给帝王递上帕子擦了擦唇角,被他一手挥开:“太子怎么还未到!”      “皇上息怒,已经在路上了。”王善心里叹了口气,明镜似的,知道这事差不多也该搬出来了。      宋景年迈进乾清宫就晓得气氛不对,但他明白所为何事,倒没有慌张,行了礼说:“儿臣参见父皇。”      皇上将桌上仅存的青白釉葫芦瓶扔到他脚边,指着他道:“张太医说从你宫里搜出的坛子里有蛇血,你且说说是怎么回事!!”      宋景年眉头都不皱一下,侧过身子问:“什么坛子?”      张太医拱了拱手:“回殿下,正是他们手里这个。”      宋景年挑了挑眉:“我看这坛子他们托的挺稳,不像是里头有蛇血。”      “回禀殿下,里头的蛇血收上来时便是干涸的……”      “那张太医医术果真是精湛!”宋景年笑了笑,“血迹都干涸了,如何知道这便是蛇血?”      他似乎是觉着好奇极了,朝皇上拱了拱手,“父皇,儿臣在外作战多年,见过不少的奇闻怪事,奇招高招,张太医验出蛇血这个,儿臣却是从没听说过。儿臣想请教请教张太医,不知是用的什么法子?”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特大肥章!等我!! 如果明天不是一次性发的,那就说明有二更。 讲个小插曲: 今天去校图书馆借书,历史类的在走廊尽头,一路上灯忽明忽暗的,房间里一个人都没有,像是尘封的书香气息,安静地我都耳鸣了……在里面待了不到三分钟就跑出来了…… 所以,以后写鬼故事,我一定要把图书馆写进来! 第42章 ...   **********************************************      “这……”      张太医有些犹豫。      重点怎么突然放在如何验血上了……      皇上经太子这么一问, 也觉着不对,眼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但他很快定定神, 拱手道:“用的是微臣祖传的法子。”      “张太医此言……”宋景年笑了笑,“是不便说了?”      ……      不知怎么,自太子来了,还没说上两三句话, 张太医戴着梁冠,却总觉得额头像是在流汗。      “回禀太子,向来医者看病问诊, 都是不可说的。”      他有什么法子,他根本没有法子。      宋景年却不听他这理:“张太医说坛子里头干涸的血是蛇血, 却又拿不出证据来……这般堂堂正正就敢污蔑起东宫来了?”      “可微臣所言句句属实!”张太医磕了个头, 面朝着皇上, 声音微微有些颤抖,“微臣在皇宫里待了几十年,皇上是知道微臣的!”      帝王神色有些淡, 张太医是太医院的老人不假, 可事关有人敢谋害他的性命,罔顾王室尊威,他绝不能草率作罢。      毕竟太子心性, 他算是最了解的。      宋景年拱了拱手说:“父皇,儿臣想起一器物,也想让张太医看看。”      皇上撩了撩眼皮:“什么东西?”      宋景年走到屋外,吩咐了几句, 不一会儿就有宫人呈上来,托盘上是一破碎瓷器的一块,约莫一寸大小,像砖瓦一般,凹进去的边缘上有血迹斑斑。      张太医似乎预感到他要做什么,心里咯噔一跳。      宋景年拱了拱手道:“东宫对父皇一片忠心,儿臣更甚。张太医出言查无实据,儿臣压根没见过这坛子,更别说里头是什么蛇血……碰巧,前些时日儿臣在膳房拾得一物,若是张太医也能验出这上面是什么血迹,儿臣便甘愿受罚。”      张太医眉峰挑了挑,垂着头说:“回禀皇上,微臣验出这血迹,用了整整两日的时间,太子殿下要微臣此刻就验出来,这……实属有些为难微臣。”      宋景年斜乜他一眼,太医院不过半日就查出来了,现在才来跟皇上禀报而已,却说是验了足足两日了。      他冷笑:“那张太医是非要东宫承认,父皇中蛊一事是我亲手谋划的了?”      “微臣不敢!”      “够了!”帝王怒火未消,此刻站起了身,“张太医就按太子的话去查!朕今日就要结果,若是你手下的人不够,就叫整个太医院的人都来查验!”      皇上疼爱太子,宫中皆知。      张太医不敢再多说,带着医士就告退了。      皇上才转过身看宋景年:“朕听说了,你最近一直忙着朝堂上的事,辛苦你了。明日朕亲自去上朝,你休息几日,不必过来。”      说罢,他拍了拍他的肩:“至于这件事,朕自然是信任你的。”      宋景年嘴角微动,抬眸笑了笑:“父皇身子有恙,儿臣为您分忧,不敢担辛不辛苦,实乃儿臣的责任罢了。”      帝王疑心最重,嘴上说着信任,心里早已怀疑了七八分。      不过他不在乎。      皇后听了消息也急忙赶了过来,步履匆匆,进来之前听说张太医又回去太医院查验什么,进屋子后看着二人神色还算平静,自己才慢慢稳住了心神。      太子先跟她行了礼,目光交错,她点了点头,就说:“皇上,臣妾亲手熬了银耳羹,天气炎热,可别染了暑气。”      皇上扫过她一眼,看见后面宫人手里端着的东西,眉心微皱,她过来难道不是为了太子的事?      皇后吩咐宫人将银耳羹置于桌上,轻声说:“皇上趁热喝,冷了倒对龙体不好了。”      帝王又看了眼太子,伸出手指了指:“方才太医院的人过来,说景年试图谋害朕。”      皇后几乎是立刻抬头,模样很是不可置信:“景年?”      皇上眼睛在她脸上审视片刻,似在寻找自己想要的,可皇后将眼中情绪撇的干干净净,甚至是有些空洞,像大脑一瞬的放空,后来才有了波澜:“景年谋逆?皇上,景年从小便是听话孝顺的,您生病那段时日,他更是每日守在龙榻前,若要说他有异心……臣妾求皇上明察!”      皇上没说话,端起桌上银耳羹喝了一口,皇后这么多年手艺他清楚,确实是她做的。      宋景年拱了拱手:“母后莫急,父皇自然相信儿臣。”      皇上就接着说:“……朕已经吩咐再去查了。”      皇后心里松一口气,弦还绷着,她福了福身:“是臣妾急躁了,请皇上勿怪。”      “无妨。”帝王摆了摆手,“你虽贵为皇后,也是个母亲,爱子心切,朕明白。”      皇后脸色微红,看着他喝完了银耳羹,就亲手上前接过,放在一旁宫人手里,说:“皇上乃一代明君,是臣妾多心了。天色已晚,皇上早些歇息,臣妾便先退下了。”      皇上点了点头,宋景年行了礼,她才退了出去。      就好像,皇后前来的确只是为了送银耳羹。      可怎么睡得着,皇上根本毫无睡意,有人欲行刺,还是他身边的人。若不是太子,这人竟还妄想也谋害上太子。      罪行当诛!      ……可若不是太子。      屋子里很平静,王善吩咐宫人进来将狼藉收拾了,就守在门上,等父子俩交谈。      也许是结果还未查出来,皇上也没多说些什么,只问了问朝事,和太子读书的事情,恍恍惚惚就过了几个时辰。      夜已深了,他传令王善亲自去太医院问,王善点着头应诺,急忙就下去了。      宋景年站一旁不说话,皇上不查清楚这件事,根本不会罢休。      他静静等了一会,门开着,夜幕低垂,明月皎洁,是灯火通明都比不上的透亮。      黑夜深处,一人穿着褐色长袍,后头跟着一两个宫人,正不急不缓朝乾清宫走来。      离得近了,门上的宫人才看清,纷纷行礼:“参见王爷!”      宋如澜和煦地笑了笑,宋景年已经看见他了,皇上自然也听见了动静,隔着围屏就问:“是不是如澜过来了?”      用不得通传,宋如澜笑了笑迈步进去,听到皇上也笑着说:“怎么这么晚竟过来了?”      宋景年叫了声皇叔,他点点头道:“王太医方才在臣弟那里,后来被太医院的人急急唤走了,臣弟以为是皇兄这里出了什么事,所以赶忙来看看。”      “你有心了。”皇上叹了叹气,“说来倒让你见笑……”      他粗略说了个大概,省略其中个别字眼,宋如澜的观点倒是明确:“皇兄息怒,依臣弟看,太子孝顺,不会是做这种事情的人。”      宋景年笑了笑,盯着书桌,头也不抬。      外头宫人进来传话,说是张太医们过来了。      皇上吩咐了他们进来,张太医说:“回禀皇上,经微臣查验,这血迹……应该只是普通家禽身上的。”      “微臣查验的仓促,没能立刻就辨清具体是哪种,但大致方向应该没错。”      皇上看了眼宋景年,他起先表情还很平静,后来眼角舒展,笑了出来:“张太医可得想清楚再说,这可是掉脑袋的罪名。”      他越这么说,张太医反倒越有了士气,重重点了点头:“按照微臣家中祖传的法子,验出来确实无错。”      皇上隐隐有了怒气,但他还压抑着:“太子,你怎么说?”      “父皇。”宋景年拱了拱手,“这残缺的瓷器,王公公是见过的。”      突然被点到名,王善眉头一跳,赶忙上前看了眼医士举着的托盘上的东西。      不大不小一块,边上的花纹有些眼熟,他凑近仔仔细细研究,上面绘着龙纹,这不是……御膳房里的瓷碗吗?怎么碎了?      他转过身子,鞠着腰答:“皇上,这是御膳房里的东西。”      “上次父皇尚在病中,儿臣亲手喂下父皇一碗汤药,用的就是这瓷碗,那日这几位太医不在,只有郑太医一人,凑巧今日他家去了……”      张太医隐约觉着不对,宋如澜含笑,一直站在皇上身旁。      他继续说:“王公公应该记得,那日父皇刚喝下药,碗还未撤走,又见父皇生生咳出血来。”      听到这里,张太医心跳如擂鼓,似乎预感不妙,跪在地上的双腿都开始发颤。      王善记性好,经他一提醒,几乎是很快就想起来:“太子殿下说的正是,老奴记得当时还唤来了道长,道长说咳出的是毒血,是大好的征兆。”      话音一落,王善还记起了,几个宫人被当时情形吓住,接过咳了血的瓷碗,出了屋子一个不小心竟将碗摔了——      他抬头。      太子的意思竟是在这处!      他顿时侧头看了看地上跪着,有些发抖的张太医,目光同情,心里不免一阵唏嘘。      说了这等胡话,杀头的大罪怕是跑不了了。      宋景年接着他的话说:“血流在碗里和我手上,公公递了帕子给我,我替父皇擦拭好了,才出了屋子。”      说到这儿,他微顿:“说来也算凑巧,我刚出来就看见宫人将那碗摔了,许是不够仔细,公公正在训话,我见那瓷碗碎的锋利,唯恐伤着人,便叫他们将其收拾好,又命了身旁宫人收着……以便察看,父皇咳血是否是因为这瓷碗的缘故……”      没想到,倒是歪打正着了。      皇上已经气急,狠狠拍上桌子,屋子里轰然的巨响:“好个祖传法子!张之行!朕还欲升你为太医院院判!朕看你真是好大的胆子!”      “皇兄息怒。”   “皇上息怒!”      宋如澜和王善一同劝道。      莫要说张太医,他身后的几个医士早已是抖的不成人样,没等张太医出口,他们先糊糊涂涂道:“求皇上饶命!求皇上饶命啊!”      张太医动了动唇,还没从这巨大的转变中回过神,听到身后的求饶声才意识到——      他方才竟说皇上咳出的血是家禽身上的!      这可是变相在欺辱皇上!      他抬起头,扫过屋子里众人,宋景年脸上却没挂着笑,似乎他的下场早在他意料之中,所以格外平静。      但不可能,王爷还在这里,他是王爷身边的人,王爷怎么会见死而不救!      张太医一连磕了好几个响头:“皇上息怒!皇上息怒!皇上咳出的是蛇蛊后的毒血,那毒血里定有蛇血,所以微臣才会诊错!”      话太牵强,皇上根本不信。      外头有宫人跑进来跟王善说:“……来了个医士,说是张太医的徒弟,知道这事起末,要求见皇上……”      王善皱眉,区区一个医士,难不成现在还能给张太医说情?      但他还是将这话同皇上说了,帝王脸色很冷,似乎也想看他能闹出个什么来,就吩咐让他进来了。      肖平先行了礼,跪在师父身边,张太医见是他来了,也有些好奇。      他虽然是他的得意门生,这件事却是未参与过,他来做什么?      肖平磕头,跪着道:“回禀皇上,微臣是太医院的医士肖平,也是张太医的门生。”      皇上扫他一眼,听他继续讲:“绿釉坛子的事,师父未让微臣着手,可微臣也是知道的。”      “是故医者,当细心谨慎,无欲无求,以性命为重,功利为轻,不可有一分妒心,不得出口不实……这是师父教授于微臣,微臣一直铭记在心,并孜孜不倦坚守着,可微臣万万没想到,师父竟也有包藏祸心的一天!”      此话一出,屋子里的人面色各异。      宋景年一直是淡淡的,皇上却不同,他以为这小小医士不过是为了救自己的师父,在他面前不知好歹,没曾想……是为了揭露他?      他顿时前驱了身子:“你说什么?包藏祸心?”      肖平拱了拱手,忽略掉旁边师父凛冽的眼神,继续道:“据微臣所知,师父根本没有什么祖传的法子来验证血迹,而且以微臣读过的医术来看,已经干涸的血迹,是绝对辨认不出属于人或是禽……”      “……若是皇上不信,大可问问后面这几位医士,他们肯定是也未听说过。”      后面几个看到肖平指责张太医,似有替他们保命的意味,哪里还记得张太医跟他们说过什么,连忙应下道:“回禀皇上,臣等只是听了张太医的话办事,真说起查验血迹,臣等都未见识过这法子,想来应是不存在的!”      皇上的脸色已经非常难看,张太医算得上是几个御医里头,他最为信任的,现在却对他包藏祸心,还试图谋害太子!      张太医看着肖平,冷冷道:“既是我祖传的法子,又怎会通通传授给你们,你说我包藏祸心,我看你才是所言句句为虚!”      他复又对着皇上,一口咬定:“皇上!请相信微臣!那坛子里确实是蛇血无疑!”      他脸色有些仓皇,肖平却不一样,许是他较为年轻,看着就很有正气,他语调未变:“皇上,这几日我与几个医士时时同师父待在一起,检查了许多的器物,绿釉坛子也经了后面几人之手,师父只拿过去看了一眼,便交给他们,徒儿不知师父所说的验血,是如何验的?”      “……况且这些器物的检查,都是医士们在做,太医们都是最后察看的。如此想来,师父似乎只注意了那绿釉坛子……所以微臣不明白,师父究竟是对这绿釉坛子上心,还是对东宫的东西上心。”      张太医简直要气的吐出一口血来!      后面的医士都跟着肖平附和,纷纷点头说张太医并未接触那绿釉坛子,却称里头的血是蛇血,叫他们就这样报上去。      张太医还想解释,皇上却已经不想再听了,他将后面书架上的梅瓶狠狠扔在他头上,他额头很快溢出血。      “来人!传朕旨意!太医院太医张之行,为医无德!品性不端!即日关押至大牢!听候发落!”      外头侍卫得令进来带人,张之行瓮中之鳖还在挣扎,他看见了宁王爷,他却始终挂着笑,没替他求一点情,他挣开侍卫压在他肩上的手,奋力大叫:“皇上!微臣还有话说,宁——”      话没能出口,宋如澜身边的侍卫,早一手笔直如刀,击在他后颈,张之行摇摇晕了过去。      皇上看都没看他,听到空气安静了,摆手挥了挥叫人带他下去,宋景年却已经看清,他未出口的字眼说的是什么字。      他看了眼宋如澜,他仿佛置身事外,什么都不知情。      将张之行带出去后,屋子里真正安静下来。      皇上看了看还跪着的医士们,说:“除了肖平,其余的带下去罚一顿板子,以示惩戒。”      能保住命,医士们纷纷磕头谢恩。皇上才说:“朕乏了,除了景年,都退下罢。”      宋如澜拱了拱手:“皇兄早些歇息,臣弟明日再来看望。”      皇上点了点头:“你身子不好,难为这么晚还待在朕这儿,且快回去吧。”      他这才带着人退下。      屋子里又剩下宋景年与皇上两个人。      他说:“今日之事朕会叫人守口如瓶,你也小心些,别人把手已经伸到东宫了。至于蛊毒,刑部在查,朕就交给你处理,起先这是皇太后在管,这次太医院没去慈宁宫,先来给朕传了。”      “你也不必告诉她,她知道后又是一阵大动静。”      “……你自己小心着便是。”      皇上又嘱咐了他几句,才放他回去休息了。      ********************************************************************************************      这一晚上的事下来,乾清宫定是无眠。      但皇上已经跟他说了明日不必去早朝,君无戏言,宋景年自然落得轻松。      回到东宫,还站在门外,他莫名觉得情景熟悉。      似乎有好几次,他都是深夜才归。      从前职业如此,现在竟还不受控制。      虽说是深夜,屋子里灯却还亮着,瑞香站在门上探头探脑,直到看见太子的身影了,才忙说:“太子殿下回来了!”      声音很大,在寂静的夜晚里格外的大。      蝉鸣不聒噪,繁星不乱眼。      屋子里面的人听见了,忙站起身。苏皎月等了一个晚上,看见他平安无事进来,才终于松了口气。      现在时辰比以往每一次晚归都还要晚,她却也比以往每一次都要精神。      她看着他进了屋子,宫人纷纷退了下去,苏皎月两只手交在一起,刚才等的心慌,手里的帕子被她揪地皱成一团。      宋景年瞧着她眼眶下微微的青黑,叹了叹气,走过来问:“怎么还不睡?”      “没事吧?”苏皎月答非所问,“今日皇上找您问绿釉坛子的事,怎么样了?可有怪罪于你?”      宋景年摇了摇头,牵过她手带她到桌边坐下:“肖平,是你叫来的,是吗?”      苏皎月抿了抿唇,没说话。      他便说:“我想了很久是谁,皇后知道我准备的充分,心里有数,很相信我,便没插手,不大可能是她。”      “其余的心腹,更是不会插手。”      “想来想去,应该只有你。”      苏皎月忽然有些紧张:“是不是因为我叫了肖平,给你添麻烦了?”      所以才会回来的这么晚……      宋景年看着她,反倒轻轻笑了,很少见她小心翼翼模样,皮囊是别人的,情绪却是自己的。      他忽然,伸手将她抱在了怀中。      夏季夜晚不冷,还能算得上是燥热。但他没回来前,苏皎月一直觉得心里冰凉,此刻被他拢在怀里,却像是给冬日里的积雪铺上厚厚的被褥。      她觉得格外温暖。      而且一颗心跳的很快。      其实不管肖平来不来,今天他都会安安全全完完整整地回来。      但宋景年却埋首在她耳边,轻声说:“多亏你了,肖平来的很及时。”      多亏你了……      苏皎月脸颊上溢出娇艳欲滴的红,她从瑞香那里听了消息,知道是为了太医院的事,而且还是张太医亲自去的乾清宫。      她这才书信一封,叫她赶紧送去肖平那里。      每个遇见过的人,总会有派的上用场的地方,不管是给你使绊,还是助你度难。      特别是像肖平这种,曾受过她恩惠的人。      宋景年说完了话,还抱着她没撒手,呼出的热气在她脖颈间流转。      怀里温香软玉,他觉得恍若隔世。      有多久了?      上次出车祸前,他难得的假期,跟她商量好晚上去超市购物,买她喜欢的青菜牛肉,买她爱吃的枇杷芒果。      就在下班路上,他开着车,再过一个街道到家,他甚至已经远远看见小区门口微弱的路灯灯光。      这灯光其实早就坏了,忽明忽暗的,在地上一闪一闪,却晃不着人,还能给深夜归来的人带来安慰。      他每次爱在路灯下等她出门。      因为白天都忙,晚上他来不及上楼,等她换了衣服出来,路灯下能看的格外清楚。      她脸上的妆容,一颦一笑。      宋景年闭了闭眼。      将怀里的人抱的更紧了些。      苏皎月缓过了紧张情绪,就觉得有些热了,一双手不知道该往哪里放,哪里都是他的身躯,碰上就滚烫,她自己的手心里也是汗意涔涔。      她又觉得,他们关系好像格外亲近了些。      可不应该啊,他们是正经的合作关系,拥抱也该是朋友般的环抱,她却总觉得似乎多了些其他的意味。      但这不算完。      宋景年手在她背上,慢慢下滑,滑到腰间,纤细的腰身,一只手就能拢紧,背上的骨节硌人。      他突然说:“皎月,我喜欢你。”      他呼吸太烫,苏皎月有一瞬间的耳鸣。      她听到自己心跳声很快,胸口像是有一道光牵扯而过,拉得心跳随之上下。      宋景年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勾了勾嘴角,跟她表达心意,他不紧张,但是两个人挨的很近,他却能清晰感受到她心跳的速度。      这原本不在他计划之内。      上一世她那么冷淡,甚至是惹得他怒其不争,他才会花了那么长的时间等她主动。      但现在他后悔了。      时间太短,他和她还没几年光阴呢,寥寥就一世了。      所以这次他让着点,他先说,等她慢慢适应。      苏皎月心里的感觉就有些复杂了,她思路还停留在那绿釉坛子上,不知道他怎么突然就谈及了其他。      他这么突然,倒让她觉得,他很有知恩图报以身相许的意味。      她顿了顿,记起自己烂熟于心的话,缓缓道了出来:“一滴水只有放进大海里才永远不会干涸,一个人只有当他把自己和集体事业融合在一起的时候才能最有力量……”      ……      宋景年忍了很久,还是笑了出来。      来这里这么久,苏皎月是第一次听见他这么开怀的大笑。      笑够了,他松开手,正经严肃地看她,说出话来又带着些捉弄的意味:“苏皎月,你以为我是一时兴起?”      他连名带姓地喊,也是第一次。      宋景年眼神太炙热,她不敢看,两个黑溜溜的眼珠到处乱转,就是不看他。      宋景年真的严肃起来,伸出手将她的脸捧好,固定住,然后慢慢说:“本来想说让你和我在一起,又顾虑到节奏太快你可能不适应,所以我只说……我喜欢你。”      他说第二遍,看着她眼睛,里面似乎情谊满满。      苏皎月动了动唇,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她不了解宋景年,确切点说,她只知道宋景年,却不知道宋景年身子里的“他”是谁。      当然,他也不知道她。      所以她说:“你喜欢是苏皎月,还是我?”      这话问的其实有些含糊不清,但她知道宋景年能明白她的意思。      他确实明白了,便说:“如果我喜欢的是苏皎月,初见你那回,就该表白了。”      他手还放在她脸上,发烫的温度传到她骨子里,说不触动是假的。      苏皎月看着他眼睛。      宋景年给她的印象不差,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可能是他第一次给她熬汤药,或者说平日里若有似无的几句关心,最重要的是那次狩猎,以及狩猎回来后发生的事。      她和宋景年认识也有好几个月了。      她想了想,试图着把他的手放下,看了眼门口,问:“你是什么时候过来的?”      宋景年顿了一两秒,苏皎月以为他又是不说,隐隐有些生气:“你说了那样的话,又不坦诚其他,前面的话我便都是不信的。”      他笑起来,翘起的唇角弧度刚好:“在战场上。”      战场上?      难怪,他后来对邵惠然那么冷淡。      她是在原太子去了战场后来的,那宋景年算的上是前辈。      看她不说话,宋景年很坦诚地问:“还有什么问题?”      苏皎月抬了抬眸:“你是医生吧?”      宋景年心里微跳,没说话了,只点了点头。      苏皎月含笑道:“其实这个我早知道了,你也从未在我面前隐瞒过。”      熬汤药说维生素蛋白质什么的,太明显了。      宋景年看到她笑,又想伸手去抚她脸,想了想还是忍住了,就又问:“没了?”      苏皎月点点头:“你和我一样,现在相当于重活一世,过去的都不大重要了。我问你的前两个问题,也不过是想确定一下而已。”      “那你呢?”宋景年忽然问,“你什么时候过来的?你的职业是什么?”      其实时辰已经很晚了,照往常,宋景年早便催她去歇息,只是今晚两人刚从一件事中脱身出来,深夜纵然深,却都没有睡意,机会又很好,适合敞开心扉。      苏皎月笑了笑:“我比你后一些,你去战场后,我才来的。”      “原太子有个妾室,你见过的,但像我们这时代的人,都追求一双人。”像是突然有了知己,苏皎月多了几分宣泄的意味。      “怎么说呢,我不好在背后说她坏。但她确实害我不少,因为有原太子的宠爱,那段时间,似乎宫里上上下下都有些看不起我。”      她说着说着,有些口渴,宋景年给她倒了杯茶,她啜了一口,才继续说:“你刚回来的时候,我不知道你真实身份,其实觉得很是反感,本来一个人就不好对付,现在却又多了一个。”      宋景年失笑,想起刚回来的时候,她的态度,确实是格外冷淡。      “那时候你也冷淡,当时我还想,这样下去一辈子其实也算不错。”她拇指微曲,在白玉杯上绕着圈。      “至于职业……我是记者。”      她坦诚的让宋景年微微意外,他说:“记者是好职业,只是挺辛苦。”      “医生也辛苦啊。”苏皎月淡淡道,思绪慢慢在飘,“医生早出晚归,偶尔动个手术就是一天的时间,忙起来饭点也顾不上……”      宋景年心里一动,突然问:“你怎么知道这些?”      “忘记说。”苏皎月拇指收起来,扣在杯上,“我离过婚。”      气氛有一两秒的安静。白露书斋 :585294232      宋景年听到自己的声音似乎在抖,但他尽力控制住了,他轻声问:“离婚?”      他怎么可能会跟她离婚?      “我前夫也是医生,他很忙。”说到这儿,她突然扯出笑,“但我后来才知道,他忙的应该不是公事。”      是私事。      宋景年听的云里雾里,他那时刚升职,确实忙了些,写报告,忙着考试,那段时间冷落了她,最是懊悔不过。      但忙的是公事无疑。      苏皎月很快给了他答案:“……若不是因为他出了车祸,我竟不知道,他也是会有外遇的人。”      宋景年整个人都愣住了。      她语气里,浓浓的失望,他不是没有听出来。      “车祸后?”他喃喃道,“车祸后有了外遇?”      苏皎月点了点头,又摇了摇:“也许不是车祸后,车祸前就有了,只是后来我才碰上。”      宋景年脑袋里有光闪过,他闭了闭眼又睁开,苏皎月没有看他,一直垂着头,注视着手里喝了一半水的白玉杯。      会不会,在他死后,真的又有其他人替代了他?      “他车祸后,和从前是一个人吗?”      话问出口,苏皎月疑惑地抬头,貌似不明白他这话意思。      宋景年解释道:“我是医生,知道部分车祸后,患者会出现记忆混乱的症状。”他顿了顿,“也就是俗称的失忆……他车祸后,记得以前的事吗?”      她想了一会,点了点头:“他记得的,他自己是谁,我是谁,他都记得。”      ……      宋景年这下说不出话来了。      苏皎月遇上这事,态度格外的明确,他不禁有些苦笑,他总不能说,那个人不是他,他就站在她面前。      他没有外遇。      她不仅不信,一定会掉头就走人。      本来今晚气氛挺好,他打算闲聊渐入佳境,就慢慢跟她坦白身份。      现在他倒是不知从何说起了。      苏皎月看他不说话,以为自己把天聊死了,就站起身说:“你明日要早朝,要不还是歇息了吧。”      她说完欲走,手腕却被人轻松拉住,宋景年抬起头,闻到她身上淡淡的香气。他说:“你还没回答我。”      “回答什么?”她低着头问,看到他睫毛很有些长。      其实宋景年长相格外俊美。      但他没说话,只是一直盯着她。      苏皎月突然明白过来,脸就红了,她道:“不然明日再说,现在有些晚了。”      语气里夹杂着商量。      但手腕上的力道没有半分松懈,反而越来越紧,宋景年的答案跃然手上。      苏皎月深吸了口气,他说喜欢她,又不是问句。她便说:“那我知道了。”      一时无话。      宋景年皱皱眉:“这便没了?”      “你说喜欢我,我答知道了。”苏皎月扭动了下手腕,发现还是挣脱不开,“还有什么吗?”      宋景年挑起眉看她,她没什么表情,和刚才还在回望过去的判若两人。他却又不想逼迫她做什么,想起她方才的失落,便松了松手:“你知道便妥了。”      苏皎月这下挣脱掉,她已沐浴过,径直就走向内室上了榻。      过了一会儿,听到他吩咐什么,然后隔间里传来水流声,朦胧的热雾飘了出来。      她眯着眼,有些困了。      再过不到几个时辰,约莫天就该亮了。      也许是今日的事她出了份力,她觉得心里较为舒坦,前几日总绷着根弦,看谁都得带着怀疑的眼光。      玉簪和珊瑚……      玉簪参与的有关宋如澜的事情多,但珊瑚……却有种说不出的怪异。      她正细细想着二人近来的表现,倏尔帷帐被掀开,宋景年缓缓躺了下来。      猝不及防,苏皎月瞬间坐起。      宋景年被她这反应怔住:“怎么了?”      “……”      苏皎月五指捏紧了被褥,不是没睡在一张榻上过,只是他刚刚才表明了心意,现在就躺上来。      意味不明。      宋景年看她不回答,又问了句。      苏皎月终于慢慢开口:“要不……你去外面罗汉床上歇着吧……”      “为什么?”他挑眉,暮色里她的神情他看不清。      “我们都懂这个意思,还是忌讳点的好。”她自觉说的很隐晦,宋景年应该能明白。      宋景年确实明白了,然后彻底躺平身子,根本不想理她。      苏皎月看他真的没了反应,有些急,伸出一只手推了推他。      他身强体壮的,她手指如挠痒,根本没推动。      但她不死心,又推了几下。      最后一次的时候,手没收住。      叫他顺着手腕轻轻一扯,她连人带被一同滚进他怀里。      宋景年呼出的热气在她发顶,几根头发随之晃动,扫过她额头。      有些痒。      她伸出空下来的一只手,想挠一挠。      动静有些大,宋景年察觉到了,另一手也给她收在怀中。      然后说:“好好睡觉,不要得寸进尺。”      热气又是让额间碎发扫过,她的手在他手中不安分起来,额间越来越痒,根本忍不了。      她有些生气了,男女力量悬殊,手也挣脱不开,她叫道:“宋景年,你松开我!”      宋景年也忍不了了,低下头就吻住她。      两人俱是一怔。      宋景年怔住是因为,她的唇很软,很冰凉,像上好的醇香蜜酿,带着香甜。      他本来是想惩罚她,现在突然却不想离开了。      苏皎月怔住则是因为。      她没想到宋景年居然会吻她。      回过神来也顾不上额头还痒着了,整个人在他怀里都不安分起来。      宋景年却越吻越深。      正意乱情迷间,她手得以挣脱开,在他腰间微微使力。      宋景年吃痛,唇微微离开了些。      暮色很重,适应黑暗以后,他看清了她深色的眼眸。      没有杂质,正如她自己一般纯粹。      苏皎月得了空,有些咬牙切齿。      **********************************************   **********************************************       作者有话要说:  用wps码字,分段符号没想到这么多…… 今天好肥啊好肥啊好肥啊 又甜是吧~\(≧▽≦)/~ 夸我吧夸我吧夸我吧 第43章 ...   长长又宁静的街道上, 更夫在敲锣报时。      苏皎月一直没睡着。      她在等宋景年起身,等他上早朝的时辰到了, 自然就离开了。      方才入睡前最后一刻,宋景年握紧了她手,一字一顿地说:“……真睡不着,就再做些其他的。”      她顷刻噤声, 面向墙壁背对着他。      宋景年见她安分了,也没做什么了,不一会儿呼吸平缓, 似乎是沉沉睡着了。      其实苏皎月心里头有些憋屈,她觉得宋景年对她早有预谋, 只是今夜才终于说出来了。      而且她想了很久, 似乎他第一次叫月嬷嬷守在门口那次就不对劲了。      但是想不明白, 她怎么吸引上他了?      ……再者讲道理,依书本和实际经验,真像是鼓足勇气的表明心迹, 不该是她失眠。      但身后的人睡的却格外的沉。      苏皎月闭着眼, 心里隐隐又忍不住理解,他晨起早朝,用过午膳就出去忙, 到了晚上才刚回来,却又因为绿釉坛子的事去了乾清宫。      对了……晚膳……      宋景年一直待在皇上那里,定是没能顾得上用膳。      却也没见得他说饿或是吃些东西,他带回来的点心还搁在桌上, 苏皎月只吃了几个,剩余的都给留着了。      背后呼吸声轻而缓,只是两个人挨的很近,夜里又格外的静,所以她听的特别清晰。      她竟还担心起他是否饿了。      苏皎月将眼睛闭地更紧了些,不再想了,思绪清晰,夜晚时间就会变得非常漫长。      她沉沉呼出一口气,背后突然有了动静,鸳鸯衾在她肩上动了动,她心里一紧,但宋景年只是侧了身,不再面对着她了。      苏皎月才终于慢慢睡了过去。      *************************      早晨的时候忽然下起雨。      淅淅沥沥,豆大般敲击在琉璃瓦上,阴云蔽日,起初天只是灰蒙,后来雨势渐渐大起来,地上都积着一滩一滩。      珊瑚提起裙边迈进了屋子里,饶是她再细心,裙角还是被溅起水花,濡湿了星星点点。      瑞香才从内室里走出来,就听见珊瑚咧着嗓子跟她抱怨:“我方才还在园子里,想再给娘娘摘几枝花回来,突然便下起雨了——”      “小声着点!”瑞香几步上前,抬手轻轻给她捂住嘴,自己更是压低了声音,“娘娘还没醒。”      珊瑚瞪着眼睛点了点头,瑞香才将手松开,又低头看她手上空无一物,便说:“不是摘花去了,怎么空着手回来了?”      珊瑚指了指屋外:“我刚刚才到御花园,雨就下起了,这才匆忙赶了回来。”      她说完,四处看了几眼,将瑞香拉至一旁,悄声道:“其实我是跟着玉簪姐姐出去的。”      瑞香抬眸。      “我看她一个人,神色匆匆的,以为是有什么急事,便跟上了。一跟就跟到御花园,她绕了好几个弯,正巧下起雨,我这才跟丢了……”      瑞香听了神色未变,想了一会儿,只说:“你跟着人家做什么,东宫里头事情也多,你也别经常跑个没影。”      珊瑚瘪了瘪嘴。      内室里传来动静,瑞香耳尖,忙走进来,才见是娘娘起来了。      苏皎月其实是被雨声惊醒的。      临榻的窗留了细缝,渗了凉意进来,虽然不冷,但昨夜还燥热着,今天忽然就降了温度。      珊瑚走上前将窗关上了,雨声小了些,但琉璃瓦上的声音清脆,却是挡不住的。      瑞香一边伺候她梳洗,一边说:“娘娘再等会儿,殿下去内膳房了。”      苏皎月正瞧着铜镜里的妆容,闻言一愣:“内膳房?”      瑞香便答:“殿下说这两日不必去早朝,您当时还歇着,殿下便叫奴婢们别打搅您……不过娘娘今日起的确实迟了些。”      她昨夜睡的就晚,早间难免醒不过来。      两人正说着话,宋景年从屋外回来了,手里亲自端着汤药,见他进屋子了,身后宫人才收了伞。      珊瑚跟他行了礼,苏皎月从内室出来,他便将汤药放在桌上,说:“趁热喝了吧。”      走到外面来,更能清晰听到雨势有多大,倾斜如注,宋景年衣肩也被沾湿了。      苏皎月却低着头没看他,一夜过去,一想起昨夜的事,就在这个桌前,她毫无隐瞒的吐露,就觉得尴尬万分。      但她还是乖乖走上前将药喝尽了,宋景年勾起唇角,满意地接过,递到身后宫人手中。      他估着时辰,过了好一会儿,才吩咐宫人们传膳。      ************************      这雨下的晚,东宫其实已经是爽朗晴天。      宋如澜这里才不一样。      他早起了,正坐在桌前跟自个儿下棋,付深进来拱手禀报:“王爷,属下查清了,昨日是太子妃派人送信给了那肖平,他才会急忙赶了过来。”      宋如澜指尖执棋微顿,其实也并不意外,他已经猜到了。      他点点头。      付深却有些犹豫:“……王爷,娘娘按理应该是帮着您的,再不济也是袖手旁观,怎么突然……”      宋如澜没说话,视线转到窗前高几上,上面搁着被敞开放置的灯芯糕,是昨天一个宫人送来,他吩咐王太医给她的。      因为窗一直开着,经过一夜洗礼,早就变得软成一片一片,又带着雨水,是该丢了。      每回他从江西回来,便会给皎月带灯芯糕。      记着有一次回来的匆忙给忘记了,她却是心里有几分失望,当着他面又不表露出来。      那时她已经快嫁进东宫,尚书府对她管教的严苛,她竟还有法子偷偷溜出府与他会面。      正是晚上,虽人来人往,她戴着面纱,夜色朦胧,倒也安全。      宋如澜忍不住扯开嘴角,想到当年他竟像个毛头小子一般,带她骑马去了很远的地方,怕离得近了叫人发现,对她倒不好。      整条流芳街上的点心被灯笼点缀的熠熠生辉,他都想替她买下,她在府里被嬷嬷们的规矩束缚着,饮食方面也忌着许多,等以后进了宫里,出来的机会便更少了。      不过她似乎始终只记着那灯芯糕,其余的皆是看也不看一眼,也不许他花银子。      结果那一晚,他便只带着她逛完了一整条街,又看了灯会,听了戏班子唱戏。      见她最后脸上总算是挂着笑意了,他才许诺,日后每有灯会了,就定带着她过来。      只是去年,东宫里有人不安分,她忙着听皇后皇太后的话,才没时间出宫。      付深见王爷久久不说话,他性子直,同王爷征战多年,知道王爷的性情,向来是礼善身边人。他在他面前便根本藏不住事,他便说:“属下觉得,自从嚷王太医帮娘娘处理了选侍的事,娘娘就开始处处避着王府了,上次在尚书府里……”      “你知道什么!”      意料之外,宋如澜扔了棋子,似乎动了怒。      但王爷很少动怒。      付深心里一咯噔,忙跪下了。      只是他觉得自己并未说错,娘娘的态度确实冷淡了许多。      上次在尚书府里他也碰见娘娘了,成为了太子妃,阵仗比以往大了不少。他正欲行礼,娘娘却像是没看见他般,扫也不扫他一眼便走了。      他跟在王爷身边多少年了,太子妃和王爷的事哪件他不清楚,他们一直像忠心王爷一般忠心太子妃。      只是现在娘娘的反应却让他们替王爷不值!      又过了半晌,宋如澜渐渐平缓了气息,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摆了摆手,说:“退下吧。”      付深垂着头,心里有些堵,还是应诺退下了。      宋如澜才喝了口茶,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复继续下起棋来。      ***************************      苏皎月用完膳了,吃的是碧粳粥,一些小菜糕点,宋景年今天似是格外的闲,待在东宫快一个上午了。      她很有些不习惯。      苏皎月看了会子书,宋景年则一直伏在书案前习字,很是认真。      他穿着常服,一手背在身后,神情冷冷淡淡,因为低着头,她从书中抬眼,只能看见他英挺的眉目,和光洁的额头。      有宫人在一旁帮他磨墨,磨了已经有一会了,宋景年却突然搁了笔,冷不丁说了句:“皎月,你到这里来。”      苏皎月才刚低下头,闻言顿了顿,月嬷嬷正给她倒着茶,也听到了,然后看了她一眼。      她合上书,缓缓走到书案前。      宋景年吩咐了旁的宫人下去,给她腾了地方出来,说:“我见过你习字,这笔是前段时间皇祖母叫人送来的,用着不费力,要不要试试?”      他语气很温和,苏皎月视线一低,看着案上平铺的纸张,上面几个字是他方才写的,笔锋强劲自然,很有力道。      宋景年写的是行体,字果然也是如行云流水一般。      她虽写的不大好,也是能认得的,看了一会,终于看清宣纸上十个字是什么。      他写的是:      明月何皎皎,照我罗床帏。       作者有话要说:  宋景年:感叹月光,没毛病。 苏皎月:…… 第44章 ...   苏皎月面上微滞, 抬起头就迎上他离得较近的侧颜,宋景年神情很正经, 看不出丝毫端倪。      可她就是觉得他写这话分明别有寓意。      但宋景年没看她面容神色,只将笔轻轻递到她手里,然后说:“写几个字即可,你惯爱闷在屋子里看书, 看久了对眼睛不好,习字也算是极静心的。”      瑞香站在一旁,听见这话忍不住笑:“娘娘在府里的时候也曾是爱习字的, 皇太后娘娘对娘娘的字都是赞不绝口呢!”      苏皎月心道这原身出自书香世家,规矩又甚严, 字当然写的好。她是后来之人, 对着帖子临摹了许久, 才有了原身半分的神似,自然不敢拿出来秀。      宋景年却是一笑,她一直未写, 是怕露出破绽吧。可现在已无妨了, 他便又往边上站了站,亲自替她磨起墨来。      其实磨墨也是费心思的活计,要注意轻重力度, 快慢适中,姿势也得端正,不偏不倚,在砚上有余力的绕圈。      还得耐心。      面对苏皎月, 他向来是最有耐心的。      但她却迟迟没动笔。      抬眸,月嬷嬷就站在檀木桌前,脸上挂着笑意,像是看见子女和和美美的长辈,觉得心满意足,眼底都带上了慈祥。      窗外雨声小了些,清凉的气息从外头透进来,苏皎月看着他上面写的字,终于提笔,空了一行,写上自己的。      她写的很慢,似乎格外认真,宋景年侧着头看了一眼,她察觉到了,手腕动了动,想挡住他视线。      但她纤细的手臂怎么挡得住,几乎是毫不费吹灰之力,宋景年就看清了。      特别秀丽工整的簪花小楷,不是她的风格,却带着些她的笔锋,应是临摹的原身的字。      过了很久她才停笔,其实苏皎月只写了一句话,算是根据他“明月何皎皎,照我罗床帏”有感而发,情真意切。      她搁下笔,将宣纸往他的方向移了移,存心让他看个清楚。      宋景年便也不再磨墨了,大白天的,屋子里很亮堂,她的簪花小楷与他的行书形成鲜明的区别,一静一动,像两个人的性格,天生差别就挺大的。      但不仅仅是字,她写的句子,也足够耐人寻味。      只见她顶格写:奈何明月照沟渠。      宋景年几不可闻地勾了勾唇角,故意会错意,凑近了些问她:“前半句为何不写?可是忘记了,只记得下半句了?”      苏皎月偏头,看着他眼眸里的玩味,不想理他。      宣纸上是浑然两种风格,两种情绪,动的纷纷扬扬,静的则中规中矩,就算这字不是她的风格,可她原来习字,也类似于此,只不过更规矩了些。常言道字如其人,简直是真理。      宋景年走过来,离她更近了,顺手将她搁下的笔又执起来,放在她软软的手心里,然后说:“我记得,我教你写。”      苏皎月还没反应过来,整个人就被他圈在怀里,扣在桌前,他温热的手掌附在她手上,左手则是拢过她腰撑于桌角。      一瞬间熟悉的气息环绕,屋子里宫人都在,特别是月嬷嬷,正对着这个方向,苏皎月根本不好意思抬头看瑞香等人的神情,只觉得一张脸像被置于火上烧透了般,发红发烫。      书案下是透的,如果她想踩他的脚,想动他膝,月嬷嬷观察力多厉害的人,明日皇后娘娘定会传她过去,做好一番思想教育。      宋景年就抓住她这一点,大庭广众往死里耍流氓。      但宋景年表情很认真,像这些举动都是无意识般,他真是想教她习字似的,带动着她的手,微微使力,头低着,呼吸就在她耳畔。      苏皎月自己根本没用半分力,只跟着他走,写出来的字就是他的风格,挥洒自如,他写的很流畅,一气呵成,到末尾时,稳稳一收,才终顿笔。      她看着宣纸上的“我本将心向明月”,豪迈狂放,都说以静制动,他这几个字却是牢牢把她后面写的给压下去了。      他收了笔,人还没直起身子,就伏在她耳边问:“现在可记住了?”      呼吸声很近,她还没回答,被外头突然进来的宫人打断了,那宫人进来的匆匆,见这一幕也有些尴尬想退缩,但事情紧急,他便低着头道:“殿下,皇太后娘娘派人来传话,说是请您立刻过去……”      宋景年这才缓缓站直了身,淡淡道:“知道了,下去吧。”      看来皇太后还是知晓了昨夜的事,原本动静闹得大了,张太医又被押进了大牢里,慈宁宫怎么瞒得住。      苏皎月见他微皱了眉,就说:“皇祖母是不是知道了?”      宋景年点了点头,想起她昨夜一直等他回来,便又道:“别担心,我去去就回来。”      宫人得令在门上撑起了伞,苏皎月站在书案前,看着他走至门口,又回头看了一眼,才出去了。      她还盯着门上。      珊瑚上前就打趣:“娘娘放心,殿下说去去就回,也不过片刻的时辰……从前殿下在外头领军作战,那么长的时间,娘娘都等住了,这会子倒等不住了么?”      瑞香听出这意思也笑了,月嬷嬷虽然觉着娘娘同殿下亲近了挺好,但在几个小丫头面前还得端着严厉姿态,再者看太子妃脸一直红着,便替她找了台阶下,说:“娘娘穿的薄,外面还下着雨呢,可要加件衣裳?”      苏皎月忙点头:“有劳嬷嬷了。”      “娘娘哪里的话。”月嬷嬷便转身进了内室。      珊瑚见她进去了,又对着她捉狭地笑了笑,苏皎月微微皱眉。果然是平日里待她们太亲近了,她们才敢当着面就打趣她。      她便敛了神色,说:“珊瑚若再胡说,就送出宫去,或是卖给人牙子,看能不能拐到山沟里去!”      珊瑚小,受不住吓,这才立刻噤声了。      瑞香却是知道娘娘性子的,晓得她是觉着臊了才吓唬珊瑚,便也没再打趣了。      苏皎月走到桌前坐下,扫了眼屋子里的人,便问:“玉簪去哪里了?”      珊瑚正欲说话,瑞香瞪了她一眼,她便收住了,瑞香才说:“想是家里人给她送了东西,她去拿去了。”      玉簪家里有个弟弟好赌钱,家徒四壁了,还经常叫她送些银子去,瑞香正是顾虑着这事,才不叫珊瑚说出来。      月嬷嬷拿了衣裳从内室出来,给苏皎月搭上,就说:“奴婢今早碰见她了,不像是去宫门的,那方向,倒像是太医院那处。”      她话音一落,玉簪就从屋外进来了,见众人都看着她,顿了顿才行礼:“娘娘,奴婢去太医院拿药去了。”      还有药?      苏皎月看着她手里提着的药包,问:“王太医叫你过去拿的?”      玉簪点头:“晨起他叫了个宫人传话说的,奴婢便匆忙过去领了。”      苏皎月心生疑惑,知道这里头定是有些什么,便说:“那去把药熬了吧,我现在就喝。”      月嬷嬷听见是太医院送的,虽不疑有他,但娘娘早晨才喝过汤药,现在却又喝,怕是多喝对身子不大好,她便劝道:“要不娘娘再等会,中午用过膳后再喝吧。”      苏皎月抬了抬眸,若是她非要现在就喝,月嬷嬷定会多想,她便说:“也好,你先带下去收着,午膳后再熬便是。”      玉簪点头,应诺退下了。      ***      宋景年到了慈宁宫,皇太后正喝着茶,见他来了,也吩咐宫人给他斟上,才说:“你父皇中蛊的事,可查出来了?”      昨夜才刚抓了张太医入牢,还没提审,怎么会查出来。      他便说:“孙儿下午的时候会亲自去刑部,约莫晚上便会给皇祖母答复了。”      “哀家听说,那张太医原先说的是东宫内膳房出了岔子?”皇太后啜了口茶,不紧不慢道。      宋景年笑了笑:“张太医受了他人的拾掇,诬陷东宫,倒是让皇祖母担心了。”      皇太后抬了抬眼皮:“可景瑜今日过来,却说是皎月找了一个叫肖平的来指认,皇上才将那张之行关进了大牢里去……可有这回事?”      自从宋景瑜提了法子,让宋如澜找道士回宫救了皇上的性命,皇太后对他就颇为宠爱起来。      本身他年纪在几个皇子里就最小,平日也讨喜,每日请安说的全是哄皇太后欢心的话。再者他母后贵妃也是惯识礼数的,她竟还连带着对贵妃也改观了些。      当然,她最疼爱的,当属皎月。      宋景年抬头,皇太后也盯着他,像是要审视他脸上的任何波澜。      景年虽是太子不错,但历朝也有太子谋害父皇的,数不胜数。      但他的神色极淡,竟给人一种淡泊名利之感,他轻声道:“景瑜的话是真,可父皇关押张太医,并不仅是因为肖平一人之词。”      他顿了顿,说:“皇祖母想必也知道其中大概了,太医院检查膳房器具,都是医士来做,孙儿也不知张太医与我东宫何时有隙,竟只盯着东宫的东西,非得在里头寻出血迹来……昨夜父皇突然便唤了孙儿前去,实在突然,孙儿也没能问内膳房话,今早才去问的,这才晓得,那坛子早便没用了,只一直搁着,哪里会有血迹?”      但皇太后抓了自己要的重点,又道:“你既是昨夜才知道的,皎月如何能立刻书信给了太医院?”      问及此,宋景年忽然闭了闭眼,似乎不愿提及这事,皇太后自然更好奇了,坐直了身子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月儿书信给太医院,原不是为这事。”他叹了口气,“皇祖母可还记得那回狩猎,月儿受了些惊吓,一直说记不得当时的事了?”      皇太后点点头。      他就又道:“她昨日跟我说头痛,似乎想起了些,我便要让人传太医来看,可月儿顾虑着父皇病还未好,这事又早被压下了,她若是再闹出动静,只怕惹的父皇生气……”      皇太后忙打断他:“她这是哪里的话,皇上中蛊的事的确最是重要,可她在围场里差点出事,哀家也是绝对要查的。”      “皇祖母息怒。”宋景年说,“月儿自然知道祖母疼她,她便想着书信给个普通医士,叫他偷偷过来,这样不至于惊动他人,恰巧曾经肖医士替月儿诊过脉,算是认识,她便唤了他来。”      “孙儿当时已经去乾清宫了,不晓得后来的事,今日早起才听月儿说起。”      “肖医士为人正直,忍受不住自己的老师被利欲熏心,忘记医德,所以才跟月儿说了坛子的事,月儿想着父皇乃礼贤下士之人,便劝肖平亲自来跟父皇说。这才有了后来的事。”      皇太后半晌未说话,景瑜只说是皎月书信给了肖平,却不知道信上内容,若真是为围场的事,却也说得过去。      那现在便只剩下一事了,她道:“皎月,是否真想起围场是怎么一回事了?”      闻言,宋景年放下茶杯起身跪下,动作突然,皇太后一顿,听他有些忿恨着道:“皇祖母一直教导孙儿,待弟弟们要有兄长的模样,不可因为身份更尊贵,就孤高自傲。孙儿一直谨记在心,自以为同景瑜也是埙篪相和,却未曾想到,他竟会对皎月动了杀戮之心!”       作者有话要说:  用电脑看文的仙女,应该能发现文案有大大的变化了...... 欢迎来微博找我玩:) 第45章 ...   话音落下, 候在皇太后身边的嬷嬷心中都一咯噔,她不安地看了眼皇太后, 她手腕上的沉香念珠顺势滑落在她手上,颗颗连在一起,她轻轻拨动着,如平时念佛般。      嬷嬷知道, 太后娘娘大抵心里头有些慌乱了。      皇太后定了定神,垂眸道:“你是说,皎月在围场险些丧命, 是景瑜所为?”      宋景年低着头,情绪不明, 声音压得很低, 但字字清晰:“孙儿也未曾想到, 景瑜竟会存了这样的心思。”      他这话无疑是确定了。      外面雨势渐停,云层缓缓散开,晴日的光晕洒进窗棂, 在地上铺开一层金色的光毯。      皇太后仍不敢相信, 她问:“可有其他人知道此事?”      若只是皎月一人之言,当时她又受了惊吓,未免不会记错。      她实在难信, 在她面前那么纯粹的景瑜,会做出这样的事。      “回禀祖母。”宋景年拱了拱手,“围场的事事发突然,若真有他人瞧见了, 自会禀报于我,孙儿又怎会带人在林子里寻了一下午。”      他顿了顿,“事到如今,皎月既已记起了此事,孙儿便不敢相瞒了。”他突然抬头道:“在林子里找到月儿时,她正被猛虎围困着,若不是孙儿赶到地及时,只怕……皇祖母看着月儿长大,她一直有长辈们疼爱,也算是个娇惯的人,遇到这样的事该有多害怕——”      皇太后几乎是立刻就站起了身:“猛虎?为什么没人禀报哀家此事!”      她是听说了太子狩猎狩了猛虎,皇上格外高兴,早该想到的,月儿在林子里毫发无伤,就因为迷了路,怎会受惊吓至此!      没想到却是因为遇见了猛虎!      皇太后倏地看向他,幸得景年爱习武,身手矫健,才救了两人性命。      宋景年道:“皇祖母,皎月都不愿想起此事,孙儿又怎会故意提起,让她再难受一回?”      皇太后往后退了一两步,跌跌坐下,胸中一口气腾腾上涌,嬷嬷忙扶住她,听她怒道:“马上去把景瑜给我叫过来!”      门上的宫人应诺急急就去通传了,她沉下气看向太子,也难为他了,为了皎月的身子一直瞒着这事,她便叹了口气说:“起来吧。”      宋景年垂眸跪的笔直,未动分毫。      皇太后看了他一眼,明白他意思,又知他性子也倔强,便说:“待景瑜来了,哀家问清楚后,自会给你和皎月一个交代。”      他这才顿了顿,缓缓起身。      见他终于坐下了,皇太后才又问了句:“皎月现在怎么样了,可好些了?”      宋景年微微摇了摇头:“不大好,还一直闷在屋子里看书。”      皇太后心里叹了叹,可见真是吓着了,她还想着若是皎月没事了,也可唤了她来,既然如此,倒罢了吧。      ******************      宋景瑜很快赶了过来,在路上就疑惑,他请安时跟祖母说了太子妃偷偷报信的事,这才多长时间,莫非就已查出来了?      他进了慈宁宫,皇太后坐在玫瑰椅上,见他来了,胸口不断起伏着,厉声道:“跪下!”      宋景瑜顿住,没反应过来,因为他看见宋景年正气定神闲喝着茶,可——      不该是他跪着吗?      见他半天没反应,皇太后更是气极:“还不跪下!连哀家的话也敢不听了吗!”      宋景瑜见她动怒,心里虽不明为何,还是立马先跪下了。      皇太后就说:“哀家问你,围场狩猎那日,你都做了些什么事?”      宋景瑜心中一紧,怎么突然问起狩猎的事,他抬眸看了眼宋景年,那人却是看也不看这边,仿佛置身事外,又像是一切尽在掌心之中。      难道真如皇叔所言,苏皎月什么都记得,今日他便在皇祖母面前告他一状?      但宋景瑜拱了拱手,上次自皇叔跟他提了醒,他便早做好打算了,此刻回答起来也不算是慌里慌张,他道:“回皇祖母,孙儿那日狩猎以后,同父皇用了膳,觉得乏,就回自个儿营帐里歇息了。”      皇太后闻言冷哼:“一直待在营帐里?”      “是的。”宋景瑜面露疑惑之色,就问,“不知皇祖母为何忽然问起此事?但孙儿身边的宫人都可作证,孙儿是一直待在营帐里的。”      宋景年这时放下茶杯,突然问了句:“晚上用膳时也没见着你,你竟一直未出来过?”      他冷不丁地插话,宋景瑜没明白他意思,听这话却像是在顺着他说,便道:“正是如此。”      宋景年旋即冷笑了声:“太子妃下落不明,整个围场的人都在找,你倒是在营帐里待的自在,四弟是不知道这事吗?”      宋景瑜眉心微跳,皇太后也疑惑着看他,他垂下头答:“午膳时父皇高兴,孙儿陪着多饮了几杯,回去后就一直醉着,宫人愚钝,太子妃出了这样的事,竟也忘了叫醒孙儿,孙儿醒来已经是第二日了。幸得她无事,孙儿也已教训了那些宫人,心中自然也是懊悔不已!”      他说着渐渐有些激动,像是情绪积压在心底已久,他继续道:“怪道自那日回宫后,太子殿下一直未对我有好脸色,想来正是因此,确实是景瑜让殿下失望了。”      宋景年却微微一笑,“我并未有此意,倒是四弟多想了。”他笑挂在脸上,未达眼底,一瞬间转成愠怒:“在皇祖母面前,你还不说实话,竟当祖母也是好欺瞒的吗!”      皇太后顷刻便想起景瑜平日里,不时说起兄长对他有隙,今日还提起皎月送信的事,她在皇宫待了多少年,他做什么打算她如何不清楚,不过是想借着她寻出景年的错处罢了!      她顾着他乖巧孝顺,碰巧又是皇上的事,便由着他利用,也算是顺水推舟。      可他竟瞒着她好些事情!      宋景瑜见皇太后脸色都变了,忙磕了个头,说:“景瑜绝未欺瞒过祖母,不知太子殿下所为何事,却说出这样的话来!”      宋景年站起身走到他面前,声音愈发地冷,也不拐弯抹角了,直言道:“你将月儿带到林子里去,险些害她丧命!却又矢口否认,不是欺瞒是什么!”      他身上气息也冷,站在宋景瑜面前,就给他一种凛冽的压迫感。      但宋景瑜怎么可能承认,他还固执着道:“孙儿绝未做过此等大逆不道之事!皇祖母大可盘问孙儿宫里的人,孙儿所言句句是实,此等大事,太子殿下莫要信了小人的谗言,反倒坏了你我兄弟二人间的情义!”      冥顽不灵,宋景年根本懒得看他,有宫人从外头进来,在他跟前耳语几句,声音很小,宋景瑜一直捏紧着拳,当时的人已经被他处理掉了,现在只要他打死不认,他不信宋景年还能拿出什么证据来。      宫人传完话了,宋景年勾起唇角,转过身朝皇太后行了礼:“皇祖母,孙儿来时正吩咐下人处理此事,现在有了回话,说是已找到替月儿指路的人了。”      皇太后便说:“快带他进来!”      身后有人被押进来,浑身在瑟瑟发抖,跪在地上头也不敢抬,但他并未受刑,想来只是被这阵仗吓着了。      皇太后便问:“是景瑜指使你,将皎月带到他营帐前的?”      那人低着头,说话有些颤抖:“回、回禀太后娘娘,正、正是四皇子吩咐奴才——”      “一派胡言!”宋景瑜直起身子,斜乜他一眼,说,“皇祖母,孙儿根本未见过此人,何来吩咐他一说!”      宋景年想随便找个人逼他认罪,简直异想天开!      皇太后就又道:“你可要实话实说,哀家若发现你在扯谎,定叫你掉了脑袋!”      她也觉得此人面生,穿着的衣裳也不像是宫里头的人。      宋景年拱了拱手,解释道:“皇祖母,这人是围场里的人,月儿这件事后,孙儿就派人一直留在围场里注意着,此人见着孙儿的人,行为举止就变得十分怪异,倒像做贼心虚,这才将他抓了来。”      “他不过是围场普通下人一个,没做过什么坏事,今日不打便自招了。想来景瑜做事一向细致,自然不会吩咐他贴身的人做这些事。”      他说完,又转头看着地上那人,说:“你就将今日说的话,老老实实再跟皇太后说一遍。”      那人就哆哆嗦嗦接着道:“回太后娘娘,那日是四殿下身边的宫人来跟奴才传的话。”他说着,抬起头指了指宋景瑜身后跪着的宫人,说:“就是他!”      宋景瑜身后宫人一顿,抬起头见着皇太后正冷着张脸看他,便忙道:“娘娘,奴才没做过这事,奴才没见过这人!”      那人见他不认,有些急了:“分明是你,你说让我只需跟太子妃指条路便可,就给我四两银子!”      “你胡说!”宋景瑜身后宫人咬牙,“我何时说要给过你四两银子?我根本不认识你!”      “好了!”皇太后拍上桌子,将茶杯震出刺耳声响,“你说是景瑜指使的,有没有证据?”      说到证据,那人被吓住,一哆嗦,忽然不说话了。      宋景瑜见他终于心虚,心里一松,他做事根本留下过破绽,便笑起来:“皇祖母,他本就是随便找来的人,哪里会有证据!”      皇太后也有些发怒了,呵道:“你若再不说实话,哀家现在就让人砍了你脑袋!”      那人顷刻匍匐在地上,咧开声道:“太后娘娘!奴才实话实说,奴才确实没受过四皇子的吩咐……因为四皇子找的那人,已被四皇子用弓箭射死了!”      “奴才方才所言,正是他临终前告于奴才的!此人是奴才嫡亲的兄长,却死于非命,奴才怕娘娘不信,才会冒充,但句句属实,求太后娘娘饶命!”      “胡说!”宋景瑜身后宫人抬头,这人名唤进喜,是他身边负责饮食起居的,未做过什么大事,只此一件,想着此后能得四皇子重用,更是尽心而为,找的人都是摸清底细的,他便道:“那人是个独子,家里只有个重病的老母亲!哪里会有你这么个兄弟!”      正因老母亲重病,急需用钱,他抓住这一点,这才找上了他。      宋景瑜听了这话,气的青筋凸起,转过身狠狠给了他一巴掌。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想章章都甜,可总有些地方要交代,毕竟有人欺负了皎月,太子怎么能不欺负回来!!我知道许多仙女可能不喜欢这些斗来斗去的情节,但我们本意是甜的,也会越来越甜的! 祝某仙女考试顺利,你们特别可爱,定会福星高照,做什么都顺顺利利的! 对了,谢谢仙女的地雷,总觉得写的不好却还让你们这么破费,良心很痛。不用给我投雷的,去买些好吃的好喝的,你们快快乐乐看文就好,喜欢我多多评论就可以了!爱你们,么么哒! 第46章 ...   那人被打的一懵。      皇太后已经站起身了, 茶色的圆领褙子晃到他跟前,宋景瑜回过头还没看清, 脸颊转眼被映上响亮的巴掌。      慈宁宫素来清净,此刻更静了。这一巴掌,比他方才打宫人发出的声音,还要清脆的多。      “事到如今, 你究竟要瞒着哀家多少!”皇太后语气里无不蕴含着浓浓的失望,她没想到景瑜竟然真会对手无缚鸡之力的皎月下手。      后头宫人听了这话,顿时明白过来了, 是他着了别人的道,坏了四殿下的大事!依殿下平日处置宫人的手段, 他恐怕是小命难保。      宋景瑜眼眸微眯着, 侧脸被打出了深深的红印。没错, 他是想害死苏皎月,但他更想害死的人是宋景年,在围场里他没想过真能让他二人有去无回, 不过是吓唬吓唬罢了。      宋景年现在不也好端端站在这里, 还摆着一副看笑话的姿态。      但他不能忤逆皇祖母,他闭着眼垂头,慢慢说:“祖母息怒。”然后在心底迅速想起对策来。      “息怒?”皇太后皱着眉, 她上了年纪,眉目间波澜很深,耳间垂饰微动,说话极有威慑, “你做出这等胡闹的事,倒是让哀家如何息怒!既然哀家管不住你,那便叫人将此事禀报于你父皇,让他来治你!”      屋子里其实人不多,方才嬷嬷见势头不对,已经遣了无干宫人下去了,现在就只剩下几个人。      宋景瑜往皇太后面前跪了跪,似乎是十分懊悔的模样:“皇祖母息怒,孙儿最是听祖母的话,自知此事做错了,心里头早就愧疚不已,只是怕祖母不再喜爱孙儿,这才会一直瞒着!”      若是将此事禀报给父皇,父皇一向心思缜密,见微知著,又在当下这节骨眼上,他定会对他心存疑虑。      “四弟这话说的轻巧。”宋景年却冷冷看他一眼,“若是今日我不问,你竟是要瞒着祖母一辈子不成?”      宋景瑜抬起头看他,他一向对这个兄长不喜,因为父皇对他的疼爱总甚于自己,不管他读书有多用功,先生在父皇面前如何称誉他,父皇心里却只觉着偏他宋景年是最好的,才最像他!      可他有什么厉害的,还不只是因为他母妃是皇后。      但他强忍着心里的怒气,皇祖母是怎样性子的人他清楚,在她面前,愈是荏弱她才愈会偏心。      宋景瑜便说:“愚弟并无此意,那日的事,纯粹是因为多喝了些酒,太子妃又是一副男子扮相,怪愚弟眼拙当时未能辨认出来,只当她是普通宫人,又一时兴起想去林子里狩猎,才带上了她,至于为何将她留在那林子里……皇祖母,孙儿也不记得了,但孙儿当真是无心害她的!”      他咬了咬牙,竟逼出眼泪来:“孙儿若真有害太子妃之心,便叫孙儿不得好死,乱箭穿身而亡——”      “胡说什么!”皇太后信佛,几乎是闻言就怒了,“你是皇子,这种话岂能轻易挂在嘴边!”      宋景瑜听她发怒心里便一松,皇祖母果真还是心疼他的,他便趁机说:“皇祖母,您看着孙儿长大,还不了解孙儿吗,孙儿一直谨记父皇之言,保持赤子之心,与太子妃无冤无仇,又怎会去陷害她?”      皇太后看着他满脸的泪水,和颇为痛苦的神色,心里隐隐有些动容,她顿了顿说:“既然你无害人之心,为何会处置了给皎月指路之人?”      宋景瑜以衣袖拭了拭泪:“正是因为那人胡乱指路,险些让孙儿害了太子妃的性命,她虽然受了惊吓什么都不记得了,但孙儿心里却明白着,这人不知是何人指使的,一箭双雕的计谋,孙儿自然得为太子妃做主。”      地上跪着那人忙道:“是四皇子指使兄长的,兄长只跟奴才说了四皇子一人!”      宋景瑜看他一眼,勾起唇角:“你兄长临终之言,可说清楚了,他亲眼看见我指使他的?”      那人被他冷冷地注视着,微低了低头,就说:“兄长告诉我,说是四皇子安排的人。”      宋景瑜便道:“那如果你兄长说,是太子殿下或是二皇子安排的,你便也信了?只听他一人之言,若是你兄长也叫人欺骗了呢?来皇宫指认人,你可有半点证据?你可知在宫里头乱说话,传到父皇那里去,能牵扯出多少人,你担当得起吗!”      他这话唬的那人一抖,不说话了,皇太后就道:“可你身后宫人,倒像是知道此事。”      宋景瑜拱了拱手:“进喜不过是负责孙儿内务的宫人,皇祖母试想,若是孙儿真起了害人的心思,怎么可能会派一个普通宫人去做这事。孙儿请皇祖母彻查,定是有人在背后欲加害孙儿与太子妃,但今日进喜的话,也让孙儿明白自己身边有了内细,待孙儿回宫后,便会将他们通通处置了。”      进喜趴在地上,浑身颤抖,根本不敢说话。      宋景瑜字字清晰,一面悔恨,一面放心大胆求皇太后彻查,仿佛自己真的负屈含冤,所以光明磊落。      皇太后一时之间不知该说些什么了,她事先答应过景年,查清后定会给他个交代,此时景瑜是承认了,可他似乎也是不知情的,这又该如何算起。      她便转过身道:“景年,哀家答应给你个交代,但此事还未水落石出,你看要怎么处理的好,哀家便依你。”      宋景瑜也转过头看他,年少轻狂,母妃又得宠,向来被惯着长大,除开太子,皇上最疼爱的便是他。骨子里的倔强,若要让他向宋景年讨饶,他绝不会妥协。      宋景年目光微动,他知道宋景瑜在愤愤不平什么,不过是对他这位子不服气。      他突然笑了。      既然他觊觎着,他便叫他永远觊觎着。      “皇祖母。”宋景年缓缓开口,“四弟说的合情合理,可孙儿仍有些地方不明白……”      “四弟醉酒,这背后之人一早便知道了?还立刻吩咐了四弟的贴身宫人,找人给月儿指了路不说,怎么会那么凑巧,四弟突然便来了兴致狩猎,那么多宫人不带,偏偏带了认错了的月儿去了林子里……即便是有人陷害,此人将四弟的心思竟是摸得如此清楚吗?”      皇太后顿住,她是觉得有些不对劲,竟没仔细想过其中细枝末节之处,听景年这么一说,确实不对。      但宋景年没等他回答,接着就道:“月儿在围场的事,父皇顾虑到月儿的名声,是下令不许任何人传出去的,就算是追究,也是私下偷偷进行,四弟现在却要祖母彻查,是想让紫禁城上下皆知月儿被掳走不成?”      他声音很冷,根本不掩其中愤恨情绪,虽全是在问话,却不只是说给宋景瑜听的。      皇太后此时再难偏袒宋景瑜了,原本一直护着他,不过是因为他年纪更小些。      可年纪小便有这般恶毒的心计,哪里用得着她偏袒。      宋景瑜还想辩解,皇太后却挥了挥手:“不必再多说了……”      答案已经很明显了,背后的人不是景瑜是谁?      她刚才竟差点就相信了他。      “既然已经查清楚了,景年想如何处置,哀家都依你。只不过,”皇太后顿了顿,走到他面前压低了声音说,“还是莫要闹出大动静,不仅是为了皎月,皇上大病初愈,真要让他知道景瑜的心思,对他身子也是不好的。”      宋景年早便想好了,他点了点头:“景瑜若诚心认错,孙儿也不是斤斤计较之人,只是此事非同小可,父皇虽不叫人说出去,可武官们也是知道的,若是草草了结,或是随意将这事掩了过去,只怕他们不仅会看轻了月儿,更会看轻了东宫。”      “……孙儿倒是有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宋景瑜瞪着他,他有预感,宋景年说出来的定是于他无益的。      果然,他听他淡淡道:“不妨就以月儿昨夜送信一事,算作是月儿立了功,理应论功行赏。”说到这儿他停了一下,“此时本该与父皇商量,但皇祖母也是月儿的祖母,由您去说,于情于理父皇都会同意的。”      “至于景瑜。”宋景年说,“父皇私下也在调查围场的事,干脆就让景瑜按方才所言,一字不漏对父皇讲了,若父皇真查出端倪来,定会还你清白,又何需祖母费心。若是没有,那该怎么罚,也由父皇来定。”      宋景瑜立刻摇头,父皇多深沉的人,不可能看不出他心思。      他想再求求皇祖母,但皇太后已不再看他了,她只是对着宋景年说:“哀家去说便是,月儿出了这么大的事,说起来都是哀家的疏忽!”      她只要想起月儿受惊的模样,就觉得心肝肺都疼。      宋景年自然免不了宽慰她几句。      *****************************      皇太后办事向来雷厉风行。      上午问出了话,晌午她便去了乾清宫,带上宋景瑜,在里头待了几个时辰,出来的时候宫人就宣,四皇子宋景瑜玩物丧志,荒于学业,特罚禁足三月,不得出宫一步。      说的很是含蓄,算是给他个警告。      他身边的进喜,则是当场押了下去乱棍打死。      至于围场那人,是宋景年专门找来,教导了几日,目的不过是为了逼他露出破绽。      现在正事办妥,自然赏了他些银子送走了。      晌午宋景年回东宫时,刻意没跟苏皎月提起此事。直到下午从刑部回来,东宫气氛格外地好,他才听说赏赐已送了过来。      苏皎月起初以为是给他的,直到公公念完旨才反应过来,也说不清是高兴还是如何,直觉应该与宋景年有关,见他回来了,便急忙问他是怎么一回事。      其实心里挺激动,得了皇上亲自的赏赐怎么可能不激动。      但宋景年淡淡看她一眼,只说:“想来是你昨夜送信的及时,让父皇龙心大悦,自然该赏。”      该她的功劳,他不跟她抢。      不仅如此,皇宫上下都知道太子妃得了皇上的赏赐,一时私底下对太子妃不免敬畏起来,碰见的时候个个脸上都堆着笑,连平时不大熟的妃嫔也送了礼来。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发的有些晚,抱歉抱歉。 第47章 ...   翌日, 苏皎月起了个大早,吩咐瑞香伺候她梳洗了, 就去了皇后娘娘那处。      几个妃嫔正过来请安,她福了福身,叫了声:“母后。”才又跟其他几位打了招呼。      太子妃昨日领赏的事宫里头基本都知晓了,只是不清楚里头的内幕, 就当是她做了挺不得了的事,哄得了皇上的欢心。再有邵选侍被太子厌弃一事在前,不禁就对她有几分刮目相看。      苏皎月则端正坐着, 受赏欣喜是欣喜,不过也就是昨日一会的时间, 该低调还得低调。她今日穿了件浅色的暗折枝花卉纹长裙, 底部绣彩色花鸟纹裙襕, 走起路来微微晃动,纹饰也像在裙边栩栩如生。      陈贵人就着喝茶的空隙,垂下眼细细打量着她, 第一次见时就觉着她极美, 属于特别出挑的美,她打扮的虽清丽,发髻上又没有别的装饰, 只一根蝴蝶金簪,却还是显得她娇媚。当时没能认出她来,闹了笑话,最后还被皇后罚抄女训。      后来她私下找宫人打听了一番, 当时屋子里分明无人,宫人却还压低了声音跟她说,太子妃不受宠,只因为是皇太后的亲侄女,被皇太后施压,太子殿下才娶她为妻。      名义上是太子妃不错,但太子殿下宠妾室的事谁不知道,她也只是个独守空闺的可怜人。      想到这儿,她不禁又看了她一眼,她正同皇后说着话,脸上带笑,花颜月貌,叫她看了都觉自惭形秽,太子也是一般男子,怎么会不喜欢呢?      皇后正提起皇上赏赐的事,便顺道夸了她几句,又说:“你这里倒是领赏了,景瑜顽皮却叫皇上狠狠罚了他……”      四皇子被罚,贵妃便推说今日身上不大好,没能来请安。      皇后心中自然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也晓得皎月的赏赐是景年找皇太后去要的,她心里头高兴,今日同妃嫔们说起话来也是和颜悦色。      不过也没说多久的话,皇后就看起来有些乏了,妃嫔们眼尖,便纷纷告退,她倒又留了皎月下来。      等宫人都退出去了,她才说:“你身子如何了?头可还痛着?”      嬷嬷给她倒了茶,有些烫,苏皎月小口啜着,仍是被烫到了舌尖,她缩了缩舌,没注意到皇后说了什么。      她抬起头问,皇后就极耐心地又重复了一遍。      可……头痛?她头不痛啊。      苏皎月便答道:“多谢母后关心,儿臣最近身子还好。”      皇后就叹着气道:“母后都听说了,这也算是凑巧,只是难为你记起了那日围场的事,心里定是不好受的。”      她说着,一手将她手放在掌心,轻拍了拍,以示宽慰。      苏皎月看着她眼底的疼惜,有些怔愣,莫非宋景年跟她说了原委,皇后知道是宋景瑜在背后搞的鬼了?      ……那皇上罚宋景瑜,难不成也跟这件事有关?      她清了清嗓,试探道:“四皇子年纪尚轻,愚顽乖张,才做出这等糊涂事,却也要怪儿臣不够谨慎……父皇也该罚儿臣的,罚四皇子似乎有些重了。”      “哪里重了?”皇后陡然松开了手,沉下脸,“景瑜起了害人之心,险些害得你丧命,如果不是你前夜头痛记起了,他还要永远瞒着皇上此事,更何况他明面上虽是害你,实际却不知在打着谁的主意……依本宫看,倒还觉得罚得轻了!”      她看她一眼,“……至于你,你受了委屈又立了功,皇上怎么会罚你。”      苏皎月没说话了,皇后这态度,很明显是知道了围场的事,皇上竟然也知道了。      还有她立功,是因为传信给肖平,可她明明是吩咐瑞香偷偷送去的,怎么众人倒皆知了。      她没想明白,但也不能再问皇后了,便又跟她闲聊了几句,才退出坤宁宫来。      苏皎月这厢还未走到东宫,路上就碰见宋景年身边侍从,跟她拱着手行礼,她点了点头就问:“太子殿下回东宫了吗?”      搞不清楚的事,她问他就是了。      “殿下不在东宫,去马场了。”      ****************************      宋景瑜被禁足在宫里不是没想过办法。      他书信一封,写明了在慈宁宫发生的所有的事,吩咐宫人送去了宁王爷那处。遇到紧急的事,他习惯于求助宋如澜。      宋如澜收到信打开看了,却什么都没说,半晌才慢慢说了句:罚他禁足一段时间也好。      这话宫人如何敢回去说,四皇子是求着王爷帮忙的,王爷倒好,竟说皇上罚的妥当。      宋如澜见他还赖着不走,笑了笑提笔写了几句拿给他:“将这个交给景瑜就是了。”      宫人这才放心地退下。      待他走后,宋如澜脸色就变了变。      他手里还攥着那封信,景瑜写的每个字他都看了。      自那晚从皇兄书房回来,他觉得身子不大好,道长便让他待在屋子里静养个几日,外头消息一概不知。      他想着不过几日光阴,翻不了天。      却没想到两日未到,竟发生了这么多事。      他信上说,      苏皎月果然是骗他。   说宋景年跟皇太后坦白了。   说宋景年随意找了人逼他认罪。   还说宋景年找皇太后帮皎月要赏。      ……      可他记得他不爱皎月。      他也算是看他长大,那孩子性情倔强,是皇太后一直带在身边抚养,后来回到皇后那儿去,叫皇后处处管束着,又见惯她对付妃嫔的手段,表面上是听话,心里头却越发的烦闷。      有一回中秋佳节,他同他在一处饮酒,就听到他抱怨,不喜欢母后那温柔娴静的性子。      他觉得愈是看着安静的人,待人的手段愈狠。      因为他们把什么都藏在心底。      月儿就很安静。      正因如此,在尚书府商量将她嫁进皇宫时,他没有半分的阻拦。      叫她看看皇宫里的胆战心惊,她才知道待在谁身边最是周全。      但现在宋景年做的事,却似乎样样都为了月儿,而月儿也……      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      宋如澜一手将信纸攥紧,他现在还要去别的地方,没时间思考这些,便折到书房将信放好,才换了身衣袍出去了。      马场      苏皎月跟在侍从后面,第一次见着一望无垠无边辽阔的马场。      她站在入口处,左边不远处是围栏,里头有好些匹马,由宫人看着,模样挺俊,但她没怎么骑过马,也不会辨认其优良。      马场里头没什么人,多是宫人和宋景年身边侍卫,分散站着,见着她就行了礼,然后又双眼平视,一丝不苟看着正前方。      她等了好一会,才看见宋景年。      今天日头不大,时不时拂面几股凉风,马场映的天色澄碧,没有杂质,一路就蓝到尽头。      宋景年骑在马上,远远看见她身影,就往回骑。宫人以为他要歇息,急忙跑过来牵马,就看见他微皱了眉:“太子妃来了为什么不通传。”      宫人面上一滞,正要解释,宋景年摆了摆手,没让他牵马,自己缓缓骑到苏皎月跟前。      “怎么不在屋子里歇息,倒过来了。”他骑在马上,人很高大,挡住了宽阔蓝天。      苏皎月抬起头看他,周围还站着宫人,有些话不便说,她就道:“闲来无事,便四处走走。”      宋景年勾起笑,朝她伸了手,整个人笼在光晕里,她看不大清。      但鬼使神差地,她将手递了过去。宋景年轻笑着,微微使力,俯身扶住她腰迅速将她抱起收在怀里。      然后调转了方向。      背后温度有些烫,带上她,宋景年就骑的慢了。      两手自她腰上环过,轻轻拉动着缰绳,他贴她贴的很紧,仿佛将头低在她肩上。      苏皎月不舒服地动了动肩,侧着头问:“能不能好好骑。”      她也是鬼迷心窍了,怎么就骑到马上来了。      宋景年头还低着,轻声在她耳边嘟囔:“骑快了多危险……”      热气烫红她半边脸。      苏皎月轻轻往前挪了挪,但马背上地方小,她不管往哪挪都在他怀中,被他周身气息层层包围着。      宋景年当然察觉到她的小动作,不再逗她,腿上使力加快了速度。      但他也不敢骑太快,四处而来的风撞在脸上,他担心她不适应。      上次宋景瑜带着她骑马,那真是只顾着速度,她耳边都是阵阵风声,根本看不清路。      只是骑着骑着,宋景年便有些不适应了。      怀里温香,他虽然两手圈在她腰上,但他也知道,她纤瘦的不盈一握的腰身,一手足以收紧。      宋景年眼神忽然就暗了暗。      思绪流转,他想起他们在一起多少个晚上,她在他身.下的千娇百媚,百转千回。      偏生又是一张清丽的脸,懵懂的神态,眼神里的点滴的泪光,逼地他发狂。只第一次顾忌她身子之后,他便再未对她克制过。       作者有话要说:   每天想着发糖。 但我知道甜了大家也不会夸我QAQ 就断在这里吧哼唧唧>o< 第48章 ...   宋景年心思飘渺, 苏皎月倒想起她过来的主要目的。      她微微侧头,才发现他真的离她很近, 她唤他:“宋景年?”      半晌      “怎么了?”他出口才发现声音格外沙哑。      苏皎月也听到了,微顿了顿,才道:“皇后娘娘今日说,我记起了围场的事, 问我身子如何了……是你说的?”      身后没有动静。      她不急,大概也猜到了。      等了一会,宋景年才回答:“四皇子被罚的事你知道了?”      “知道。”她点点头, “我领了赏,他被罚禁足。”      截然不同的两种待遇, 但是她分明记得, 宋景瑜在宫里头是异常的听话异常的乖。      身下骏马步子放缓, 嗒嗒蹄声清晰。      宋景年定神看她侧颜,淡如秋水,他突然笑了:“既然知道了, 怎么还问?”      苏皎月心里一松, 她还在想,皇上怎么就突然赏赐她了。      原来真是因为他去说了。      “其实那日在围场,我没什么大碍。”她收回视线, 缓缓道,“只不过是受了些惊吓罢了。”      宋景年眼眸眯了眯,知道她什么意思,但是他说:“要点赏赐也无妨, 权当是心灵慰藉。”      还能立个威,以后没人敢随便欺负你了。      苏皎月没说话了,静静想了一会,又觉出不对:“可皇上赏赐的由头是送信,那夜我偷偷派人去的太医院,皇上如何晓得那信是我送去的?”      “宋景瑜这人心眼多,当晚你叫宫人去时,他便找人暗地里跟着了。”      宋景年顿了顿又补充:“放心,都处理好了。”      他虽然这么说,但苏皎月没参与其中的事,就总觉得这里头水深,还有砾石堆着,怎么理都理不清。      宋景年抱着她骑了一会,苏皎月起先坐姿端正,到后来渐渐弯了下腰,额间有些细汗溢出。      宋景年看她佝偻了背,自然感觉到了,忙勒紧缰绳,低头轻声问:“怎么了?可是不舒服?”      苏皎月觉着像是肚子痛,翻江倒海般搅动,半晌点不下头,只从喉咙里溢出声嗯,声音又低又沉。      他立刻便下了马,站在马腹前,轻轻将她抱了下来。      他们骑得慢,没骑多远,侍从眼尖看见这边情况不对,急忙几步跑过来。      宋景年冷着声命令:“立刻去叫太医到东宫!”      侍从一顿,低头就瞧见太子妃靠在殿下怀里,一只手泛白,用力按在肚子上,殿下则是一脸心疼地握着她手。      他得令,急忙退下了。      苏皎月越来越觉着难受,眼眸眯着又阖上,宋景年抱起她就往东宫走,步子急,衣襟乱了,一路上宫人低着头行礼,他没理,只是不时看几眼怀里的人。      她抚着的地方是腹部,额头都是汗,这样的痛感,应是寒凝的缘故。      “快到了,别怕。”他耐心地压着声音哄她。      宫人们等太子一行疾步走了,起身纷纷相视,意味不言而喻。      太子妃现在果然才是殿下心尖上的人。      东宫      提前有宫人回来传了消息,月嬷嬷等人便已经候着了,宋景年迅速走进屋子,将她轻轻放在软榻上。      宫人端来热水替她擦脸。      宋景年坐在榻边,一只手接过宫人手里的热帕,俯下.身亲自给她擦拭着,动作轻柔。      苏皎月躺下后一直侧着身,这样多少减轻了些痛楚,热帕在她脸上拂过,她心里也疑惑着,从不曾这样痛过,这原身身子是有多不好,竟痛成这般了。      她脸色发白,唇咬地死死地,眉蹙很紧,宋景年看的就心中一痛,厉着声问宫人:“太医怎么还未到?”      “已经去传了,殿下息怒,想是就快到了。”月嬷嬷在一旁说。      宋景年转回头,她的手还在腹部揉着,手上红一阵白一阵,他顿了顿,食指微屈,而后苏皎月就感觉到肚子上多了双温热的手掌。      不轻不重,力道适中。      她意识朦胧,动作快于大脑,很快双手将其紧紧握住,像是黑暗里抓住曙光一般,那热源滚滚,顷刻舒缓了全身。      宋景年手一触上,才惊觉她手心冰凉,如同冬日台阶上积起的冰霜。      月嬷嬷话音刚落的时候,王太医提着药箱忙不迭跑进来,还在门上就听见太子殿下动怒的声音,当下正欲行礼,宋景年就道:“不必多礼,先看看娘娘身子怎么样了。”      王太医应诺,月嬷嬷便放下帷帐,照规矩在苏皎月手腕上搭了块帕子,王太医这才上前诊脉。      他凝神片刻,收回手说:“娘娘身上寒气过重,每日都须靠汤药调养,一日不可断。”      月嬷嬷立马说:“快去将太医前几日送来的汤药,立刻煎了送来。”      王太医听了,抬起头时的刹那微滞,旁人没注意到,宋景年却看见了。      然后听到他拦着宫人说:“前几日送来那药,不大适合娘娘现在服用,此刻不必熬了。”      说完又朝着宋景年拱手:“请殿下稍等,微臣这就去重新给娘娘煎药。”      “等等。”宋景年突然叫住他,起身走到他跟前,“以前也是你负责娘娘的汤药,她这身子一直便这样,前几日开的汤药,今日就不适合服用了,难不成不是对症下的药?”      王太医顿了顿,垂下头不去看他眼神,只说:“回禀殿下,那药自然是对症下药,只不过娘娘这病症又严重了些,前几日的药此刻用,是不合时宜了。”      宋景年看着他没说话,摆摆手让他去准备新的,然后将瑞香叫到一旁,问:“娘娘今早服药没有?”      瑞香正要向他禀报此事,闻言就跪下了,见着娘娘方才模样她也难受,留着泪道:“今早娘娘忙着去皇后娘娘那里,走得急,说是回来再喝,哪曾想娘娘直到现在才回来……”      “……都是奴婢的错,奴婢该坚持着劝娘娘喝过药再走的。”      那便是了,宋景年皱着眉,他每日替她熬的药,是专门治疗宫寒的,她身子受寒格外严重,每晚等她睡着了,他会根据她身体冰凉程度,控制第二日的剂量。      只是他没想到,一日不用,她便会腹痛至此。      瑞香自知做了错事,低着头求罚,宋景年只低声吩咐她起来,说:“这次便罢了,从今日起要每日督促着娘娘服药,可记住了?”      瑞香磕头,当然是立马应诺。      “现在去将汤药给娘娘熬一份端来。”宋景年说。      瑞香疑惑着:“可王太医还没——”      “不是王太医的那份,是我每日给娘娘熬的。”      王太医的药他倒不放心。      瑞香点点头,没再多问退下了。      宋景年垂着眸,月儿身边的人,瑞香和月嬷嬷,倒算是挺忠心的。      王太医赶回了太医院,宋景年又坐回榻上,她正趴着,这样缓解痛楚更多,宋景年手伸过去,在她腹间轻轻揉动。      动作不停,脑海里也在思索着。      月嬷嬷一直站在床榻旁,听到太子突然出声问:“王太医前几日拿来的汤药,你们给娘娘熬过没有?”      月嬷嬷福了福身:“回殿下,汤药是前日送来的,那日娘娘晨起已喝下您亲自熬的药,奴婢担心药喝多了对娘娘身子不好,便拦住了……”      “……到现在是一次也未喝的。”      苏皎月虽痛着,但有他一直揉,舒坦了不少,听得清他们在说什么,她呻.吟了几句,宋景年听见了,以为她不舒服,动作一停,低下头问。      “怎么了?”      “…那…药……不对……”她说的断断续续,挤出几个字,一字一顿。      但宋景年听明白了。      当即,他转头吩咐月嬷嬷:“去将王太医前日送的药熬一份,再取一份药包过来,放在外头桌上,注意着别跟瑞香的弄混了。”      他没吩咐其他人,单单叮嘱她。      月嬷嬷应下,急急就下去了。      其余宫人候在外头,内室没什么人。      “你可曾喝过那药?”宋景年一直俯着身,声音格外地温柔,“不必说话,眨眨眼告诉我便是。”      苏皎月先眨了眨眼,过会,又突然摇头。      其实她腹痛较在马场时已经好很多,方才又有宫人端来热水喂她,能说话,只是说不清。      但她还是认真地道:“不算喝过,但……那药……能用……”      能用?      宋景年沉吟片刻,没再问了,反正等待会汤药端上来,便知道了。      瑞香很快回了屋子,直奔内室,宋景年接过她手里的药,没立刻就喂她,以防万一,先放在鼻间嗅了嗅。      确认是他准备的那份无疑了,这才拿起汤匙一勺一勺喂她。      瑞香轻轻将苏皎月扶起来,又拿软枕抵在床头,伺候她靠着,方便喝药。      药有些苦亦有些烫,宋景年每一勺都仔细吹着,再递到自己唇间感知了温度,才敢喂给她。      只是苦,就得她自己先忍着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两天卡文,有些负面情绪,更的时间慢了,抱歉。 不过大家放心,不会弃坑,会努力写到结局的。 第49章 ...   不一会儿, 月嬷嬷端着药过来了。      苏皎月这边刚喝下药,宋景年拿帕子替她擦拭了唇角, 药虽苦,她已然觉得疼痛好些了。      王太医还没过来,宋景年吩咐嬷嬷把药端来,放在小杌子上, 又遣了她们去门上候着。      苏皎月靠坐在床头,看着他眉目淡泊,他似乎做什么都能格外平静, 也不需要人帮忙,一个人就能抗下所有的事。      “你说这药有用?”宋景年目光扫过汤药, 问。      苏皎月点点头, 照以往, 她也许会顾忌些事而搪塞他,但现在,她不想这么做了。      她实话实说:“原先我也以为, 这当真只是普普通通的汤药。”      苏皎月顿了下, 取出塞在床缝里的手帕,递给他:“第一次喝这药的时候,太苦, 我吐了些出来,正好用这手帕遮掩……”      她话没说完,宋景年摊开手帕一看,上面有两个字, 比较浅显,但仔细看还是能看清。      “伯言?”      苏皎月点点头,说:“我不认识这人。”      宋景年抬眸,一瞬不瞬盯着她。他知道这人是谁。      但她继续说道:“这药怪就怪在这里,似乎这药水一上去,在特定的纸和手帕上,描摹而过,就留下痕迹。”      “就像火烤水浸,从前传机密的信件,就差不多这种方式。”她说的有些含糊,便举了例容易他理解。      宋景年笑了笑,她认真说话时,眼眸里很亮,似有星光晃动,让人移不开视线。      “接着呢?”他问。      苏皎月没说话,用手指了指月嬷嬷一并带来的药包。      “外面这一层,拆开,用药水浸上,你看看上面有没有字。”      宋景年依言动手,按她说的方式。以银勺底沾药,再往纸上一片片涂开。      苏皎月就静静看他的动作,想起她沾药时,还是用食指一点一点涂,手上留下特别大的苦味,洗也洗不掉,等了好几日才散去了。      她瘪了瘪嘴。      宋景年这边涂完了,纸分上下两部分,上面一片空白,下头才留了寥寥几个小字:      月夕戌时。      “上面可有字?”苏皎月见他顿住,凑近了些问。      宋景年将纸条递给她。      她看清了。      月夕,就是八月十五,中秋佳节。戌时,这人莫不是约她戌时会面?      “你可知道伯言是谁?”宋景年突然问。      “我有怀疑,但一直未敢确认——”她挪挪唇。      “宋如澜。”他坦明道。      苏皎月蓦地愣住。      是了,果然是他。      “我知道你没有,但月儿,你要明白,原先的太子妃,同宋如澜,很有些牵扯。”他声音压低,提醒道。      苏皎月抿了抿唇,这个她自是了然,若没有牵扯,他也不会在尚书府对她做出那样的事。      “你从什么时候起发现了这个?”宋景年低头盯着她眼眸,轻声问。      “从……第一次腹痛开始。”      她试着回忆,记不大清当时是从哪里出来,模糊着像是在回屋子的路上,突如其来的痛,顷刻席卷全身。      那是第一次,月嬷嬷端来药给她。      “……从前的药纸我试着找过,兴许被烧了也不一定。因为房间各个角落我尽量摸索了,终是没有。”      但他们两个人心知肚明,宋如澜和原身,一直都利用汤药来传信。      婉转到这种程度,真让人防不胜防。      ***      月嬷嬷站在门上通传,说是王太医过来了。      苏皎月招手想让瑞香将汤药藏起来,宋景年轻轻拉住她:“不必,你歇着。”      说完起身出了内室。      王太医亲自煎了药,等太子殿下出来了,就说:“殿下,这药得吩咐娘娘趁热喝,喝下就妥了。”      宋景年淡淡一笑,吩咐月嬷嬷将它端进内室,月嬷嬷应诺走过来,心里头明镜似的,自然不会真给娘娘喝。      王太医还拿了药包来,站在一旁跟瑞香说清楚了每日的剂量,宋景年则坐在桌边喝茶,但笑不语。      等到他说完了,他才突然出声道:“前几日送来的药,依王太医看,怎么处置最妥?”      王太医跟瑞香说完都准备告退了,听殿下冷不丁一句发问,心里一跳,拱了拱手:“这……微臣现在给娘娘开的药,自然是最适宜娘娘目前身子的,至于之前的药……随娘娘怎么处置都行。”      宋景年笑容更甚,眼眸暗地深不见底:“若是随意处置了,药没能尽到作用,该如何为好?”      王太医发际上开始冒汗,直觉太子殿下这是话里有话,他偏偏又笑着,更让人有几分毛骨悚然,他迅速回想自己是不是说了哪句话露了马脚,可思量一番却无果,他过来后基本上没说什么别的,商议的都是太子妃的病情,不该会有差错。      他强迫自己镇定,面不改色道:“自娘娘身子严重些后,前日开那药作用便不大了,怎样处置都是无妨的。”      宋景年盯着他,半晌,叹了一声:“既是如此,王太医医术精湛,有劳王太医了。”      王太医受不住,连连拱手:“殿下谬赞,微臣惶恐。”      ……      一阵含蓄,王太医终于退了下去。      月嬷嬷从内室出来,问:“殿下,这药可是要倒了去?”      “嗯。”宋景年淡淡道,其实这次的药倒不倒都无所谓,王太医此刻也不敢在他眼皮子下动手。      他起身进了内室,苏皎月还倚在床头,头低垂着,似是睡着了,慵懒的光照进来,她白皙的脸上一片柔和。      宋景年步子放轻,缓缓走到她跟前。      她自己貌似也没意识到竟睡着了,靠着的姿势有些僵硬,微微地虚晃,头垂着垂着也开始往下坠。      宋景年忙一手抵上去,苏皎月正好倒在他臂弯里,摇头晃脑找着个合适的位置,继续睡。      宋景年哭笑不得,看来是真累了,腹痛也把她折磨的够呛。      他看了眼她密而长的睫毛,腾出一手将鸳鸯衾扯开,想将她抱进被窝里,动了动手,又忽然停住了。      她温热浅浅的呼吸一点点喷洒在他心口,没来由平添一分暖意。      宋景年顷刻想起旁人对她的觊觎。      他担心。      她在原身的身体里,心底的喜欢,思维想法,会不会受其影响。      他们关系匪浅,利用药纸传信并非一朝一夕,或许已说过很多句话。      他轻轻抬手,怕将她吵醒,极缓慢抚上她背心。      宋景年觉得自己等不了了。      他们也有过往,怎能被无稽之谈钻了空子。      最近几日,想坦白的念头不停在他脑海里盘绕,宋如澜逼的越紧,这念头缠的便越紧。      他一直没说,怪他贪心,顾虑许多,又想等到她自己发现。      五年的朝夕相处,他们彼此那么亲近,她当真没有一点熟悉吗?      他低头,不知是不是受他体温的影响,她的脸色红润许多。      宋景年忍不住摸了摸她发顶。      怀里的人嘤咛一声,睡的更熟了。      他心里一松,笑着叹了叹气。      ***      下午的时候苏皎月才醒。      醒来就她一个人,睁眼还朦胧着,瑞香走过来收起帷帐:“娘娘身子好些了吗?”      她点了点头,撑起身子坐起来,珊瑚忙过来扶她。      “娘娘,月夕将至,照规矩,每个庭院里当夜都得摆设月饼、瓜果呢。”      瑞香笑:“数你记吃的最用心。”她说完出去端水。      珊瑚蹲在榻边,鼓着大眼睛,偷偷地说:“娘娘,年年都在宫里度月夕,其实,宫外头的更热闹。”      “大街上特别多的人,在高楼上放天灯,黑漆漆天上全是明晃晃的灯……”      “街市上还会猜灯谜,要是娘娘在,娘娘这么聪明,定能赢个满贯的。”      听了半晌,苏皎月轻笑着问:“你想出宫?”      珊瑚脸一红,像被戳中心事,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苏皎月从没在宫里度过中秋,但一想便知,中秋金风荐爽,玉露生凉,且五谷已熟,瓜繁果盛,算是一年到头最妙的时节。      皇宫自然筵宴笙歌样样不少,还有词臣雅士对月吟诗。      这不挺好。      但珊瑚一心好玩,自然不想被规矩束着,转着眼珠子给她出主意:“娘娘以前也在宫外过过月夕的,今年亦可称病,扮作男子模样,那时大臣携家眷进宫,正是出去的好机会。”      珊瑚说完话心里其实也没底,以前太子殿下不重视娘娘,娘娘称病,没人过来察看过,自然出宫就容易。      但现在,太子殿下态度跟以往截然不同了,对娘娘也是格外上心。      苏皎月听了咋舌,出宫多危险的事,珊瑚看着小,胆子竟如此大。      瑞香这时进来,伺候太子妃梳洗,打断了珊瑚正欲出口的话。      她便抿紧唇,不再说了。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包容,笔芯。 第50章 ...   中秋果真是良辰佳节。      早起瑞香伺候她服下药后, 就端来了果饼,饼呈圆状以像圆月, 所以才会有月饼之称。      瑞香说:“娘娘,吃了这饼,今年便是团团圆圆了。”      前年娘娘称病,去了宫外, 吩咐她守在屋子里,只带了珊瑚出去。她一晚上战战兢兢,生怕太子殿下或是皇后娘娘来了, 没见着人,百口莫辩。      她倒无妨, 就担心娘娘因此受皇后娘娘厌弃, 本来在东宫就不怎么受宠了, 偏生娘娘还不在乎这些。      瑞香看着她拿起一块果饼,便给她倒茶。心中暗忖,娘娘自上回因为邵选侍晕过去, 记不得事, 醒来后倒是沉稳了不少。      想来也全怪王爷,若不是他一直教唆娘娘,娘娘先前也不至于同殿下那般生分。      想想现在, 她松了口气,幸好幸好。      苏皎月吃了饼,是桂花馅的,不腻, 有股淡淡的清香,她留着咬下一口的空隙问瑞香:“殿下呢?”      瑞香笑:“殿下去乾清宫了,今儿个月夕,是要去皇上那儿的。”      苏皎月点点头,照理她也该给皇祖母和母后送些点心,她吃完盘子里最后一块,起了身:“随我去趟内膳房吧。”      ********************************      乾清宫      宋景年行了礼之后,就站在一旁回皇上的话。      今日佳节,皇上气色不错,穿着明黄色常服,伏在书案前写字,边写边问他话。      王善端着月饼进来的时候,皇上正说道:“……你三皇叔昨日搬出宫去了,朕亲自去拦他,他却说已经托人找了个宅子,商议好昨日就住进去的。”      “他一贯是这么个固执的人,朕派人去打听了,那宅子离皇宫远,在流芳街上。朕还说常传他来下棋,他答应的倒是爽快,可身子都未好利索,这下再传他进宫,真是不大方便了。”      宋景年笑了笑,拱手道:“皇叔心细,知道住在宫里头会惹人非议,这才搬出宫了。”      王善行了礼,将月饼放在案上,听到太子殿下又道:“儿臣素来听闻皇叔做事雷厉风行,现在想来确是如此,才回宫没多久,竟这么快就在宫外找着宅子了。”      “可不是。”皇上笑着停笔,没多想,直起身接过宫人手里的茶,啜了几口,说:“前几日他跟朕说要搬出宫,朕只顾着不允,没想到他竟敢先斩后奏。”      皇上说这话时,面上始终挂着笑意,甚至像是有些无可奈何一样。      宋景年但笑不语,皇上的态度分明,对宁王爷简直是放心至极,丝毫不怀疑。      帝王饮罢,宫人接过茶杯,王善将盘子往帝王跟前放了放,说:“皇上,这是贵妃娘娘吩咐人送来的……”      皇上低头看了眼,脸色未变:“她倒是有心,有闲工夫做点心,还不如好好教导景瑜。”      说完,他摆了摆手:“端下去吧,朕不饿。”      王善应诺退下,心想皇上这次真是对四皇子伤透了心,连带着贵妃娘娘那处也许久不曾去了。      说到景瑜,帝王抬头看了眼一旁站着的太子,顿了顿问:“皎月怎么样了?朕虽赏赐了她,但受了那么大惊吓,那孩子心里头到底还是不好受的。”      宋景年点了点头:“没什么大碍,父皇放心,既然已罚了景瑜,景瑜也知错了。她倒还担心起父皇罚的有些重了。”      皇上叹了口气:“那孩子心善,景瑜这次纯属胡闹,朕是该给她个交代。”      宋景年勾起唇应是。      过了会儿,帝王又说起:“朕罚他,主要还是为着你和太子妃,但……你是兄长,同其他皇子间的相处,多少也该像你三皇叔和朕一般,这样亲近才是。”      “……等你以后继位,景瑜他们封藩出去,才更会始终听命于你。”      宋景年自然拱手说好。      **********************************      苏皎月这边做好了月饼,以松仁,核桃仁和瓜子仁为馅,相较于桂花馅的油腻了些,但味道算是极好。      瑞香拿来两个食盒分开装了些,苏皎月偏头看着食盒,说:“再拿一个来。”      不是只皇太后和皇后娘娘的份,怎么还再拿一个?瑞香疑惑着,还是照做了。      苏皎月说完话,自然而然抬眼又看向那柜子,柜子半敞着,里头已放上些杂七杂八的东西。蛇血的事诚然过去了,但她却总觉得还有波澜。      瑞香装好后,递给玉簪一个,自己则拿了两个食盒,跟在太子妃身后出了膳房。      走在路上的时候,苏皎月突然想起一事,边走边问:“上次内膳房那个,想偷绿釉坛子的人,我近来去内膳房,倒未看见了……”      “起了那贼心,又有贼胆,内膳房怎么还会留着,早撵出宫去了。”瑞香回答,说起这个还有些气,“为早这宫人就不该选进宫,奴婢看他对娘娘也不尊重,撵出去都是轻的了。”      苏皎月笑了笑没说话,其实她问起这个,也是打算叫人将他撵出宫。      这样的人留在东宫,迟早坏事。      只是她不知道,瑞香等人也不知道,那人早被剜掉眼睛丢到乱葬岗了。      ****************      苏皎月先回东宫换了身衣服,这才去了慈宁宫。      皇太后见她来了就笑,拍了拍她手问身子怎么样了,寒暄几句,苏皎月才将食盒拿过来。      “这是早起给皇祖母做的。”她缓缓道,声音软糯。      皇太后身边嬷嬷上前打开,隔着帕子取出一块来,皇太后看了眼,皱了眉,有些责备意味:“这几日你身子不好,听说昨日还传了太医去,怎么还费心思做这些。”      责备虽责备,到底还是因为疼惜。      昨日皇后过来请安,同她说起后宫的事,皇上近来不常去后宫,也不经常走动,就爱待在乾清宫里,有几个刚进宫的贵人选侍,给她请安时格外委屈。      皇后是过来人,自然明白她们在想些什么,跟皇太后聊天时顺便就提起了。      只不过说着说着,就提到抱皇太孙一事,细细想来,皎月同景年成亲也有好几年了,奈何肚子却一直没动静。      照说过去还有个不入流的选侍碍眼,可现在那人已经被关在那似锦院了,听说早就疯疯癫癫,景年倒也不见得在乎,看都没去看过一眼。      那月儿为什么还迟迟怀不上?      她原先跟皇后商议过给景年纳几个妾室,但碍于过去那个选侍品性,又顾虑着月儿向来温婉,怕是不擅长应付这些。      怎么着也得等月儿先怀上了,再来提此事。      皇太后咬了口月饼,看着她微微发亮的眼睛,本该是最有灵气的,眉间眼角却带着几丝憔悴,更像是身子不好的人常有的面容。      皇太后霎时气机郁结,一口饼似乎哽在喉间,咽不下去。      怎么尚书府嫡出的乖乖孙女儿,一个个都这样福薄。      苏皎月自然注意到皇祖母目光有些不对,柔柔的光聚在她眼眸里,她掇了个小杌子坐着,正坐在她跟前,轻易就将她眼底情绪看的一清二楚。      也不知道祖母是否想起什么了,竟如此心疼地看她。      久久不说话。      她柔和了语气,轻声问:“皇祖母觉着怎么样,月儿手艺可是退步了?”      皇太后哪里还吃的下,不过面上倒是微笑着回应她:“月儿手艺越发精湛了。”      苏皎月点点头笑,陪着她坐了一会,皇太后借口乏了,这才告退。   白露书斋 :585294232   出来后又得赶去坤宁宫。      宋景年这边事情处理完,当然立刻回了东宫。      苏皎月不在屋子里,月嬷嬷福了身说:“娘娘去给皇后娘娘送点心去了。”      他点点头,身后有宫人上前,凑近轻声说了几句,宋景年又踱步出了屋子。      书房      几个侍卫跪着,其中一个拱手道:“太子殿下,宁王爷今日派人去许多大臣府中送了月饼,据属下打探到的消息,几乎每位大臣都收到了。”      另一个拱了拱手说:“不仅如此,皇上和您,还有几位皇子,皇太后娘娘等,王爷都叫人备下了,怕是下午就该送来了。”      宋景年坐在书案前,食指微屈,轻叩着桌面,一字不漏听完了,才淡淡道:“月饼里头是些什么?可看清楚了?”      侍卫低了低头:“属下潜进了几位大臣府里,但他们拿了后就放着了,并未食用。属下也不敢贸然,便想着等到了晚上再去看。”      宋景年垂着眼,看不清任何情绪。      “回禀殿下,属下以为,这月饼兴许就只是普普通通的东西,如今这天下都是皇上的,王爷又敢光明正大地送,皇上应该也知道了,要是里头真有鬼,又何至于这么大胆呢。”      宋景年闻言,微微抬眸,他不这么认为。正因为此举光明正大,反而更容易有蹊跷。      他摆了摆手:“好生注意着,不单是王府,尚书府的动静也要仔细。”      侍卫纷纷应诺。      ***********************      外头风和日暄,阳光微醺,一阵阵往丛间泥土地上洒去。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还有一章,这几天多写点,应该也要完结了。 关于开c,晋江很严格,我估计会被锁,到时候先发,锁了再想办法,看是发微博还是怎样……早安,么么哒 第51章51、相认 ...   苏皎月回到东宫的时候, 已是下午了,屋外宫人们在摆设月饼、瓜果。宋景年一直待在屋子里, 手边放着食盒,是她上午专门给他留下的。      见她回来了,宋景年转过头,窗外清浅的光照进来, 两人视线对上,眸色很浓,苏皎月觉得他今日似乎有些不大一样。      但说不清是哪里不一样。      “味道很好。”宋景年看了眼食盒, 说道。      她嗯了声,在他身边坐下。      费心思做的点心, 味道怎么会不好。      见他还在吃, 她倒了杯茶, 说:“过会要去参加宴席,少吃些,待会倒吃不下了。”      宋景年其实刚刚才吃起来, 他一进屋子就看见食盒了, 只不过以为是其他宫里送来的,直到月嬷嬷方才说清楚,他才打开。      中秋宴席上的膳食, 不过也都是些形态各异的月饼罢了,哪里比得上她做的。      不吃也罢。      外头宫人摆置好了,进来通报了声,月嬷嬷便走出去看。      宋景年放下月饼, 突然凑到她跟前,苏皎月猝不及防被吓的脑袋往后一退,听到他说:“上次那张纸条上写的今日戌时,你记着别去。”      本来也没打算去,再者上头只有时间并无地点,也去不了。她点点头:“放心吧,我有分寸。”      宋景年笑着捏了捏她脸。      ……      傍晚时分,大臣们陆陆续续进宫。      王善跌跌跑来,在帝王身边停下,拱手说:“皇上,王爷说不入宫了……”      帝王眉头一皱:“他如何说的?”      “王爷说。”王善有些犹豫,踌躇着道,“在江西一个人过惯了,宫里头太热闹……反倒不习惯。”      王善说完这话,见皇上脸色不是太好,急忙补充说:“依老奴看,王爷是因为身子还未大好,怕来迟了,又不便饮酒,扫了皇上兴致……再者王爷的心意,您是了解的。”      帝王揉了揉额角:“他就是顾忌着旁人会有非议,怕朕为难,什么一个人在江西惯了,不过是怕朕非逼着他入宫不可罢了。”      “也罢,就由着他去吧。”帝王复又抬起头问,“道长可过来了?”      王善点头:“道长已经在外头候着了。”      “快请道长进来,就说朕有事与他商议。”      王善应声退下了。      ***      苏皎月跟在宋景年身后,他穿着黑色的衮冕,腰间挂着玉佩,佩上有金钩,佩下副以四彩小绶,她很少见他穿着这般正式,整个人看上去说不出的英俊高大。      就算他不是原来的太子,只用了别人的身子,却仿佛浑然一股居高临下之感。      苏皎月不禁想,倘若他真的继位,所有人皆俯首称臣,他一人居于高顶,倒也像那么回事。      宋景年见她没跟上来,特地顿足等她,苏皎月着绯色大衫,凤冠霞帔,她模样生得娇艳,红色最是相衬,走哪儿都引得宫人侧目。      可衣服好看是好看,就是累赘太多,走不快。      宋景年估计也猜到了,几步走到她跟前,伸出一只手,并未摊开,而是直接牵过她。      她手很小,今日还好,并不是冰凉的,他转过身淡然一笑,步子放缓许多。      走到长廊时,难免碰到进宫赴宴的大臣,见了太子夫妇纷纷行礼,宋景年一一点头笑着回应。中秋宴席不是每位大臣都会到,大都是官居三品以内的,许多面孔苏皎月也并不陌生,皇后娘娘寿宴上都是见过的。      “微臣参见太子殿下,太子妃。”身后忽然传来声音,苏皎月停住回头,有些愣怔,来人正是原身的父亲母亲。      她第一反应想行礼,陈夫人察觉到了,忙给她使了个眼色。      宫里规矩严苛,今日来往的人又多,叫那有心之人看去了,岂不说月儿不识规矩。      苏皎月看明白了她的意思,一时竟也觉得自己莽撞了,面上有些臊。      宋景年一直牵着她手,此时低头将她毫无保留的情绪尽收眼底,动了动唇:“进去再说吧。”      苏季明自然拱手应诺。      进了殿内,已经来了许多官员了,宋景年带她到前面坐下,又有人过来打招呼,他起身离开时一手轻放在她肩上,压低声音说了句:“……别乱跑,待会有话和你说。”      苏皎月愣了一两秒,回神他已经走远了。      这人有什么话跟她说,应该就是担心她乱跑罢了。      宫殿很大,宫人扯着嗓子喊了声“皇上驾到!皇太后娘娘驾到!皇后娘娘驾到!”      殿内所有人霎时纷纷起身,苏皎月看了眼身旁座位空空,暗衬他怎么还未回来,就看到皇上等人已经落座了。      各个几案上摆满了月饼瓜果,由皇上看了时辰,亲自吩咐了开宴,众人才动筷。顷刻一群娥娜翩跹的女子便走进大殿里来。      有的手里抱着琵琶,进来后坐在几个小几上,其余的则是立于正中央。      琵琶声起,舞姿翩翩。      皇上带头笑的很是高兴,许是今晚气氛正佳的缘故,自他生病后,面容一直有些憔悴,今夜倒是好了许多了。      觥筹交错,一轮饮酒罢,歌舞罢,宋景年还没回来。      苏皎月估计皇上是知道的,不然这么重要身份的人不在,怎么可能不闻不问。      正想着呢,珊瑚弯着身子走过来,这时候玉簪也过来了,两人似乎都有事要说,但珊瑚看见玉簪突然过来,竟往后退了一步。      玉簪低着头,没注意这些,便道:“娘娘,殿下请您去御花园一趟。”      珊瑚也听见了,动了动唇,想说什么终是没说出来。      苏皎月便让瑞香去跟皇后娘娘通报一声,自己便连忙起身从侧门退出去了。      今晚月亮很圆,真是如白玉盘一般,又大又亮,照的去御花园的路都染上淡淡的月色,朦胧又柔和。      说不清为什么,苏皎月隐隐有些心跳加速。      玉簪还跟在身后,她忍不住问:“殿下他,说了因为什么事了吗?”      玉簪摇摇头:“殿下只吩咐奴婢将娘娘叫出来。”      已是戌时了,莫不是他怕她真跑去见面,才叫她过来吧?      御花园离方才宫殿很近,没走几步便到了,她站在入口处看了一眼,临秋的夜晚有几分凉意,园子里很安静,一排排满是刚换上的金菊,与琉璃瓦一般颜色,黄的富丽堂皇。      但没见着宋景年在哪。      玉簪走上前给她指路,原来御花园前面有个亭子,格外地高,像望月台一样,是个中秋赏月的好景点。只不过因着地方窄小,楼层又高,帝王不爱在那处罢了。      越是靠近亭子,苏皎月心跳地越快,一颗心像是要从胸腔里蹦出来。但等到真正看见亭子下等着的人时,突然却平静了。      宋景年倚在门上,淡银色的月光在他身上铺开,有种奇异的温柔。      他似乎等了很久了,但脸上没有半分不耐,只是柔和地笑着看她。      再久的都等过了,怎么会在意这一时片刻。      苏皎月先说话:“怎么不去殿里?”      他直起身子走过来,越近神色愈发柔和,他长的本就清俊,鼻梁高挺,此刻更好看了。      “说了有话跟你说,殿里嘈杂,不适合谈事情。”他淡淡道。      “有什么话——”      苏皎月这话还没出口,措手不及面前那人竟突然弯腰将她抱起,待她意识过来,人已经在他怀里了。      “宋景年?你做什么呢?快放我下来呀!”      谈话不该坐下来好好谈吗?      宋景年没理她,抱着她就往楼上走,边走边耐着性子说:“不会把你怎样的,你穿着不方便,楼层高,我抱你上去轻松些。”      她本来还在乱动,听这话突然安分了,她穿的衣裳确实有些复杂,衣赏都有些重,何况再加个人。      算了,他愿意抱着就抱着吧。      这望月楼空无一人,苏皎月靠着的胸膛温热有力,她已经听不到自己的心跳声,耳边全是他的,不断在脑海里萦绕。      望月楼应该只有他们两个人,这路程格外的远,一分一秒磨地像是一日。苏皎月觉得他额头上兴许已经有汗滴了,因为他的呼吸声有些重,但他没说,她也不好意思拿手帕替他擦拭。      便只乖乖静默着。      半晌,终于到了楼顶,真的很高,一览无遗。      金黄色的金菊与琉璃瓦,朱红色的宫墙无限延伸直天尽头处,天上的灯,紫禁城外的熙熙攘攘的人,大概都能看见了。      宋景年轻轻放下她,踱步走到围栏旁,冷不丁问:“今晚月色如何?”      没来由的一句话,苏皎月向他的方向走去,能看见白月离他们很近,以前动画里头,牛郎与织女七夕在鹊桥上执手相看,月亮表面凸显出二人的身影。苏皎月觉得他们此刻离它近到,上面似乎也能照出影子了。      宋景年靠过来,从她身后慢慢将她环住,热气逼人,苏皎月心又跳起来,他的头低着,浅浅的呼吸往她侧脸上喷洒,隐隐有些痒。      他似乎承了些勇气,缓而慢的开口,开口就叹出一口气:“你果真是认不出我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   我想解释,昨晚写完存稿箱时间设的九点,早上起来看评论姑娘说没等到,吓得我立马去看,结果发现设成早上九点了,跪下来哭泣求原谅,以后再不用存稿箱,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_〒 第52章 ...   夜风清凉, 他一句落下,呼吸与凉风不融, 烫地她当场怔住。      宋景年依旧保持着抱紧她的姿势,继续说:“一点熟悉感都没有?我说的话,对你做的事,竟真没有半分熟悉么?”      苏皎月背对着他, 不知是否因着风扑面而来的缘故,她觉得眼睛里似乎慢慢聚起雾气,视线也开始模糊, 连近在咫尺的圆月都看不分明。      是哪本书上曾说过,眼睛不好的人, 以耳视物, 与常人无异?因为五官相通, 视线受阻,耳力便会特别的灵敏。      可她觉得这是假的,不然为什么他说的每句话她都听不清楚。      他人在耳边, 呼吸声在耳边, 说出的话却离她很远。      仿若黄粱梦,空中阁,根本抓不住。      怀里的人久久不回答, 宋景年抑制不住,想扳过她的身子与她对视,在手触上肩的那一瞬间顿住了——      她的双肩隐隐在颤抖。      宋景年将手收回,停在半空中。      她需要时间适应, 他愿意等。      半晌。      面前的人终于传来声音,极淡极淡,仿佛一阵风过,就会融化在空气里一般。      “我该熟悉你什么?”苏皎月想扯出笑,努力了很久还是没做到,她干脆闭上眼,“该认出你是谁?”      闭上眼她就后悔了,不该闭眼,闭眼就想起过去的一切,他是如何冷冰冰看她,如何牵着别人的手,如何不耐烦同她离婚。      包括她是如何死的。      原以为有幸重活一世,她习惯了另一个人的身体,学会了另一个人的记忆,从前那些早就忘了。      但直到现在才发现,根本没忘,还历历在目,如电影一样在回放。      像一根弦长久地卡在脑海中,平时看不见,关键时刻轻轻拨动,就痛的她喘不过气。      匕首多冰凉,人情多冷漠。      她清楚记得,终于还是没忍住落下泪来。      但苏皎月没抬手擦拭,没抽泣,拳头攥地死紧,用了全身的力气来压抑自己。      可爱人之间心意相通,就算她背对着不愿叫他看见,宋景年还是感觉到了。      “对不起。”他说。      苏皎月苦笑,想问他这句道歉是为什么,可喉咙里哽了一滩泪,她说不出话来。      很快却叫人又揽进怀里。      怀里身子冰凉,宋景年心中一痛:“早该与你坦白,对不起。”是我疏忽了。      原来是为着这个道歉。      “不必道歉,就算你一直瞒着。”苏皎月轻声道,语气平淡,声音沙哑,叫人听了就心疼,是摊开胸膛,撕心裂肺的疼。      她自知没控制住情绪,宋景年应该知道她哭了,但她忍不住了,决然转过身来,让他看的更明白:“你瞒的挺好的,宋医生。”      “和过去一模一样,把我耍的团团转,看我整日像个傻子般,你是不是就觉得开心了?”      最后一句她的声音几近破碎。      心上像裂了一道口,源源不断往里灌着冷风。      宋景年一怔,突然就抱紧了她,将她深深收在怀里,一遍遍地道歉:“对不起,我并非有意想瞒你,对不起,不会再瞒你了,对不起……”      苏皎月听着他缓慢有力的心跳,闭着眼没有回答。      “但有一件事,我得解释。”      他顿了顿:“上回你提起的出轨的事,不是我,那时我已经在平乐了。”      这话让她抬起头来,面露怀疑:“……不是你?”      “不是。”他低头看她,“怎么会是我,我爱你爱到三番五次在战场上甘愿中箭而亡。又怎么会做出那样的事?”      “可是——”      她难以置信,不是他是谁?是像他们一样穿过来的灵魂吗?这怎么可能……      “你仔细想,那人的神态动作,言行举止,和我是一模一样的吗?”宋景年提醒道,他虽然不清楚,但截然不同的两个人,不可能完全相似。      不解释清楚,她看他的目光都是冷的。      苏皎月低下头,思绪万千。那时他刚做了手术,车祸后短暂失忆什么的特别正常,她确实耐着性子教会他许多东西,从最简单用餐开始。      他的态度算不上好,还有些刻意疏离。但她没放在心上,只顾着照顾他。      现在想来,似乎真有几分不对劲。      宋景年见她一直低着头,久久不说话,也不知道她想到了哪一步,那是他没有的记忆,简直百爪挠心。      “我没有别人,从始至终只有你。”他叹气在上方,受不了此时此刻的安静,只想将真心拿给她看,“但是对不起,现在才说出来。”      他顾虑太多,满脑子想着她的不在乎,却没想过还会有出轨的事端。      “为什么一直不说?”苏皎月平缓了呼吸,又抬头问。      宋景年顷刻哑了声,只神色复杂地看着她。      “你说我没认出来。”她笑了笑,“认出来又怎样,我觉得熟悉又怎样,在围场我问过你,绿釉坛子那回我也问过,你说了吗?”      他闭了闭眼未回话,感觉整个人像被拖到烈日下烘烤,浑身都疼。      “需要我替你找理由吗?”她看见他脸上难掩的几分悲色,但这神色让她看了就不舒服,“因为你自以为是,你自私,你根本不会在乎我的想法——”      她话没说完,突地身形一晃,转瞬被他死死按在怀中。      宋景年听不下去了,她的声音如同冬日里最刺骨的凛冽寒风,往他身上直直袭来。      他心里明白,她难过,所以说话像刀子,毫不留情地想给他捅出千疮百孔来。      但是他不知道怎么说,言辞匮乏。      从认识起,就发现她对什么都很淡,后来结婚,也是什么都不放在心上。      记得那回他从医院回来,是清晨六七点,在楼下看到她,她也看见他了,几步跑过来,低着头,鞋子在地上一下一下的磨蹭,开场就说,“我们能结婚吗?”      他愣在原地,没想到她竟会主动提起这个,也不知道家中是否有人对她施压,但他不在意,几乎是欣喜若狂,当即就买了东西去她家里,第二日就去了民政局。      可不知为何,婚后的她比以前冷淡许多。      很少同他出去玩,逛超市的机会都不给,自己下班买好了菜就回家,有时候他做饭,她就站在一旁看着,也不说话。      似乎结了婚后,她的话也变少了。      以前两人商量好婚后的蓝图,她全都忘了。      也许是她上班累,他该理解,但心里总是忍不住失落。      就好像结婚是她必须完成的任务,任务完成了,就功成身退,收回本心。      他甚至一度以为她根本不爱他。      所以现在有新的机会,换了身体换了面容,他便想重新开始,这个环境里没人逼她,她喜欢便是喜欢,随心所欲,不用做给任何人看,不用强迫自己。      能认出他他就承认,认不出也罢。      他想看她喜欢他是什么样子的。      “是,我自以为是,我自私。”宋景年顺着她的话应下,“对不起。”      他一连说了好几句对不起,句句砸在她心上,苏皎月头抵在他胸口,有些凄凉的说:“宫里生活多艰辛,一个失足便会酿成大祸,我知道你会处处维护着我,帮我出头,但宋燃——”      “我心里头总是不安稳的。”      “你说出轨的不是你,我相信,但当时的感觉是真的,在大街上被人指指点点,其中不乏有嘲笑声,说是我自己没本事,有些话不堪入目,但我都听见了。”      宋景年听着她一字一句的发泄,抚摸在她发上的手在颤抖,有些追悔莫及。      “我知道你总觉得我冷淡。”这些她了然于心,“但是我的家境,父母亲太传统,教育我要全心全意顾着家庭,不要给你增添负担,几十年的教育,我已经刻在骨子里了。”      “直到后来出轨那样的事发生,对我来说是晴天霹雳,但我也没有全怪在你身上,我知道我这人没什么情.趣,也没什么优点,只会做几样拿手的饭菜,跟我待在一起久了,很容易让人腻味……这些我都反省了。”      “但是……”      “不用再说了。”宋景年拦住她,听她在怀里抽泣,“是我不好,你很乖。”      苏皎月摇头,这些话她闷在心里很久了,不知道和谁说,与朋友之间总觉得没有足够的亲近,说出来怕被人嘲笑,他们都不会懂。      所以曾经亲密无间的人就在眼前,她怎么忍得住,她断断续续地道:“我有时候反应可能迟钝了些,但是我在改,也想像其他伶俐的女生一样讨人喜欢,我不是不觉得你熟悉,只是我也不敢,我怕重来一回你还是会选择别人,却因为被我绊住,才会脱不开身。”      月光很亮,照在两个人的身上,今晚格外宁静柔和。      她还在说,宋景年却没再阻止了,只是不断轻拍着她的背,舒缓她的情绪,她全在承认自己的不是,安静的人就这点不好,总觉得是自己有错在先。      听了一会,她终于说完了,说完有些怅惘,似乎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在他怀里叹着气。      宋景年突然哭笑不得起来,低头与她贴在一起,轻声说:“你没有哪里不好,是我不够细心,只顾着注意你,才会胡思乱想,没时间想其他的人或事,别人好不好我也不了解,只不过最好的女人一直在我身边,不想再看旁人罢了。”       作者有话要说:   早安!么么哒! 第53章 ...   殿内轻歌曼舞, 城外亦是热闹非凡。      四处可见张灯结彩,早在中秋前几天, 挨家挨户便做好了用竹条扎的灯笼,置于屋舍高处,富贵人家的灯笼高数丈,一家老小聚在灯下饮酒作乐。      但街上并不是空无一人。      相反, 长街上格外的热闹,年轻一辈的爱闹腾,在家里头待不住, 就会跑到街上来,与街坊邻居家的好友一道, 去猜灯谜逛夜市。      念及今夜乃中秋佳节, 为的是喜庆二字, 家里长辈们大多也都是睁只眼闭着眼,由着他们去。      侯府高官府上的小姐们,今夜也能偷偷摸摸地去集市上走走。      其中流芳街最是繁茂。      各色小吃都堆上街, 叫卖声争锋相对, 越吼越急,若在平时听着难免聒噪,但今夜大不相同, 这声音与节气融为一体,格外的悦耳。      宁王爷宋如澜住在流芳街的消息,老早就传开了,甚至有些品阶低的朝中大臣的夫人, 暗地里示意着自己嫡出的女儿去街上走走,碰见富贵人家的公子哥当然好,但若是能遇上王爷,得到王爷的青睐,那才真真算飞上枝头做凤凰。      流芳街临河边上,人潮涌动,公子姑娘们蹲在边上放花灯或是灯笼船,有些是街上买的,有些是自个儿府上心灵手巧丫鬟做的。传言中秋夜在河上放灯许愿,一许一个准,明年有秋闱,所以今日来的人格外的多。      河水上明晃晃一片,绽着形态各异的光,很是耀眼,连在远处高楼上都能看见。      这高楼的确很高,在流芳街上是最高的,街上的高楼很多,往年每座高楼上都会聚着人放天灯,这座聚的最多,不过今夜人都被侍卫赶到其他地方去了。      因为宁王爷在。      珊瑚大气不敢喘,一个劲跑上楼,在门口被付深习惯性地拦住,看清是谁后松开手,又见只有她一人,皱着眉替她开了门。      屋内临窗挂着灯笼,一旁准备着天灯,窗前背对站着一人。      听到声音,宋如澜几乎是立刻转过身来,片刻后眼眸眯起,愠怒之态渐渐涌上脸。      珊瑚忙跪下,心跳个不停:“王爷,奴婢、奴婢本想偷偷带着娘娘出来,但、但是……”      话没说完,她不敢说。      宋如澜勾起笑,明明脸上有弧度,笑着却给人一股阴森之气,如坠极寒之地。      他走到太师椅上坐下,拿起桌上的茶杯啜着,居高临下地看她:“但是什么?”      珊瑚头低了又低,咽了几口唾沫,盯着地面说:“……玉簪带着娘娘去了御花园,说是太子殿下叫娘娘去的,不许奴婢跟着——”      话音刚落,珊瑚正欲抬头替自己辩解几句,只听得“啪”一声,方才王爷手里的茶杯瞬间摔在她跟前,溅起滚烫水花点点,杯子在地上碎开,茶水洒了出来,流到她膝盖上,很烫,但她不敢动。      门没关,付深听到动静立刻进来:“王爷——”      “出去!”宋如澜眼皮都没抬,目光中泛着杀意,付深忙退出去,顺带关好了门。      楼上很安静,全是王爷身边的人,戒备森严,无人靠近。      他这一声吓得珊瑚颤了颤,听到宋如澜冷冷道:“往年不是都称病,难道今夜她去大殿了?”      珊瑚哆哆嗦嗦着说:“娘娘、娘娘她今夜确实去了大殿……”      “本王不是叫你一早便告诉她?!”宋如澜站起身,踱步走到她面前。      “奴婢、奴婢说了。”气势迫人,珊瑚有些欲哭无泪,“但娘娘说她不想出宫……”      珊瑚说完就低下头,再不敢抬起。      一阵安静,徒有窗外的热闹,这里像是与世隔绝。      宋如澜很久没说话,珊瑚唇咬地死紧,不敢让自己发出一丁点声音。      等了一会,终于,面前的长袍转了方向,走到窗边。      她松了口气。      只是这气还未妥妥松完,极寒冷一道声音就响起:“你这条命,本王留的也够久了。”      仿佛当头一棒,珊瑚愣住,回不过神来。      宋如澜背对着她,根本不在意方才说过什么话,只低头看着外面摩肩接踵的人影,三三两两有耐不住偷偷牵手又立马松开的人,他觉得有几分好笑。      这些小动作他都有过,哪怕是现在这屋内的布置,桌上的点心,哪样不是费了心思的。      他笑够了,又立刻收了脸色,恢复一如既往的淡漠。      转过身,珊瑚开始磕头:“王爷饶命!王爷饶命!请再给奴婢一次机会,奴婢定能将娘娘带出宫的!”      “机会?”宋如澜冷笑,“本王给过你多少机会?”      珊瑚眼眶里涌起泪水,是害怕的,照理说她不该怕,本就是早该死掉的人,因为王爷路过好心的帮忙,才活到现在。      不过多活了几年而已,她竟妄想活一辈子了。      “血迹让你用真正的蛇血,为什么用了自己的?嗯?本王让你随时注意东宫的事,太子亲自处置了邵惠然为什么不报?”他边说边蹲下.身,视线与她平齐,不放过她脸上惊慌失措的每一个表情。      “月儿马场腹痛,宋景年抱着她回宫……”宋如澜脸色已经很不好,但是他继续道,“再加上今天的事,本王看你真是活够了。”      珊瑚听的后背发凉。      宫中不乏王爷的人,就算她不说,王爷还不是通通都知道了。      面前的人压迫感实在太强,他手垂在膝上,这双手杀过多少人,沾了多少鲜血……      自古成王败寇,她知道王爷真正的目的是什么。      旋即他直起身,珊瑚这才低头解释:“蛇血的事,娘娘和殿下都不在宫里,但月嬷嬷在。原本奴婢以受伤不易被人怀疑,提前叫了内膳房的龙保准备蛇,但那晚他竟出去喝酒将此事忘了,时间紧迫,奴婢不得已才——”      “你可知道,张太医家中的确有祖传的法子验血,但只针对蛇血,你用了自己的,他连一点证据都拿不出来,才会到现在都被关在牢里。”宋如澜的声音没有一点温度,“内膳房那人在哪里?”      “王爷放心,奴婢已吩咐人将他处置了。”珊瑚说,“没敢跟王爷报太子殿下与娘娘的事,是因为奴婢觉得,娘娘同以前有很大的不一样了……”      她想了想,还是决定实话实说,王爷手段多残忍,他虽救了她,但当她有意识了,饥饿使她无力睁眼,听见的第一句话,是王爷说的。      能救你,也能杀了你,明白吗。      珊瑚闭眼,就算活不了,也不能死在王爷手上。      她说的宋如澜不是没注意到,上回在尚书府他便有所怀疑了。      只是……      他道:“哪里不一样?”      珊瑚抬头。      ******      御花园      玉簪守在园子外面,眼尖瞧着一人快步走来,她微眯了眼,才看清是瑞香。      “娘娘呢?”瑞香走近了问。      玉簪给她指了指,瑞香抬眼望去,离得远看不清,但借着月光依稀能分辨出是两个人的身影。      ……似乎抱在一起。      她脸有些红。      玉簪笑:“娘娘和殿下在上面好一会儿了。”      瑞香收回视线,笑着说:“皇后娘娘有些担心,特地着我来看看,既然无事,我便先回去禀报了。”      玉簪点点头。      ******      苏皎月其实有些喘不过气了,但宋景年不撒手。      她心里头确实郁闷着,也气,气他为什么不早些告诉她,就算她曾经如是猜测过,可总归是不敢相信不敢确认。      这时候尘埃落定,反倒有几分平静了。      说不清心里什么感觉,像是如释重负,大雁南归,都有种归属感,想不理他,心上又忍不住冒泡。      宋景年就像稳稳拿捏着她的七寸。      她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宋景年说完话,平息下来,第一次这么明目张胆地抱着她,实在舍不得松手。      她久久不说话,他害怕一松手她就跑了。      但怀里传来动静,是苏皎月有些忍无可忍的声音:“你……能不能先放手啊?”      带着商量的语气,逗的他笑,估计是抱的太紧了,他松了些力道,但就是不放手,还问:“这样好点了吗?”      “……”      有点无可奈何,但不甚熟悉,因为他以前也是这样。      苏皎月忍不住扯开笑,觉得闷在怀里他看不见,但宋景年却低头,在她耳边摩挲:“我听到了。”      她一惊:“听到什么?”      宋景年不说话了,也勾起唇,第一次觉得怀里的身子其实是温暖的。谁说两个人在一起就一定得说话,假的,他觉得单单抱着也挺好。      她的呼吸声、心跳声近在咫尺,她是完整的,就足够了。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今天真的很忙,但是我偷偷抽空写了,意不意外! 夸我吧夸我吧夸我吧~~~~ 这章过渡章哈,说好甜不骗人。 第54章 ...   下楼的时候自然还是宋景年抱她下去的。      方才上楼她不好意思到处看, 此刻才发现,原来这楼上每一层都挂着灯笼, 模样精致,光亮虽不及外头圆月那般强烈,但用来照路也足够了。      余光瞥见她盯着灯笼发了呆,宋景年一边低头看着脚下的台阶, 一边问:“在想什么?”      思绪被打断,她抬起头看他,灯光在璧上扑闪, 她眉心一动,说:“这灯是什么时候挂上的?”      “你来之前。”宋景年笑着回答, 早便吩咐宫人偷偷准备了, 怕被人发现了会告诉她, 所以一直等到刚刚才挂上。      苏皎月突然没说话了。      过了一会,楼梯走到一半的时候,那一层灯光有些微弱, 她垂着头轻声问了句:“重不重?”      声音若有似无, 宋景年失笑,莫不是他说重,她便要下来自己走了?      但他不相信两个人坦白后她会这么贴心。      于是他道:“重啊。”      果然, 她下一句便接上:“谁让你抱上来了?”      本来也是,爬了好高的楼,只为说几句话,她还以为他要给她看什么东西, 结果什么都没有,真只是单纯上来谈谈的。      “心疼我啊?”宋景年说。      声音有点痞,他故意曲解她的意思,苏皎月不想回答。      不过宋景年也并未逼问,下楼比上楼轻松,他个子高腿长,不一会就到了底。      走到小道上,他抱着的手松了松,苏皎月主动从他身上跳下来,捋了捋衣摆,转身欲走,宋景年却突然拉住她手。      “等等。”他说。      苏皎月不明所以,他倒牵着她继续往园林深处走。      两边花草树木整齐排开,香气浓郁,晚上有些凉,所以并未有什么杂虫,就只是一路淡淡的香。      “去哪里啊?”她忍不住问。      出来也有些时候了,他现在身份是一国的太子,回去晚了怕是不大好。      但宋景年没说,只道:“就快到了。”      她顿了顿,便不再问了。      走了一会,苏皎月隐约看见个小小亭子,檐上挂着两个灯笼,亭内光线昏黄。      四周都是金菊,这昏黄的光不像是被灯笼照的,倒像是因为金菊满地而衬的。      “到了。”宋景年停住转身,脸上挂着不甚柔和的笑。      苏皎月绕到他身前,看清了亭内的布置,一张圆圆的石桌和两个小小的石凳,其中一个石凳上似乎放着软软的绒垫,四四方方的。桌上摆着一壶茶,几牒点心,像是月饼和果酥。      凑近了,闻着还挺香。      宋景年从后面轻轻握着她手,走上青石阶,带她在放着绒垫的石凳上坐下,自己则走到另一边,同她面对面。      绒垫坐着很暖和,宋景年给她倒了茶,边倒边说:“本来准备了桂花酿,是陈大人从苏州带回来的,顾虑到你身子还未好,今日便不给你喝了。”      ……      其实苏皎月一直都好奇,宋景年到底知不知道他自己酒量不好。      他话说完,又给自己倒了一杯,才将紫砂壶放下。      “怎么不回大殿里去?”苏皎月问,看着这布置,他像是早就预谋好了。      宋景年笑着看她,神色温柔:“本来便是两个人的节日,回去做什么。”      她抬眸,看他目光中都含笑,顷刻明白过来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中秋寓意团圆,这里人地生疏,若真要论起团圆之意,确实两个人便足够了。      “你怎么就敢保证,我一定原谅你了?”她瞪着眼睛,目光炯炯,在夜里莹莹发亮。      要是在高楼上她没妥协,没跟他说话,或是根本就没离开大殿,这些东西他便也准备了?      “这些是我们下楼的时候,宫人端过来的。”宋景年老老实实地说,“提前预估了时间,才吩咐下去了,现在看来似乎刚好。”      夜凉,东西送早了就冷了。      他不等她说话,给她夹了一块月饼:“快吃吧。”      模样并不是很好看。      所以苏皎月问:“你做的?”      宋景年脸上表情有些不自然,不过一直维持着严肃的语气:“正巧在内膳房给你熬药,看见几个厨子在做,顺便就试了一下。”      末了,他主动承认:“自然不及你做的好。”      苏皎月先咬了一口,馅是果馅,味道还好,她咀嚼完抬起头,才发现宋景年一直在看着。      眉心微蹙,薄唇微动,似乎想问些什么。      但是不好意思。      她没笑,但故意避开这个不谈,说起其他:“大殿里的月饼挺好吃的,芝麻核桃什么的都有,早知道不回去,我便给你带些出来了。”      宋景年却摇头:“我吃过才来的,并不饿。”      说完又看着她碗里的月饼,状似不经意说:“我第一次做,若实在不合口味——”      “好吃啊。”苏皎月点点头,低下头又咬了一口,咽下后才说,“甜而不腻,挺好的。”      宋景年笑了笑,端起茶杯啜着,她又问:“你怎么不吃?”      “不怎么饿。”他在东宫吃完了她放在食盒里的月饼,现在是真吃不下了。      苏皎月哦了一声,没多说,一个人默默吃着。      宋景年就一直看着她吃,等她唇边沾上颗粒了,就伸手用拇指轻轻替她擦拭,擦完后收回手又继续看着。      苏皎月被他看得心上一阵别扭。      就算知道是原来的人,但毕竟身体不一样了,还是有些习惯不过来。      其实宋景年有一肚子的话想跟她说。      但是他知道苏皎月亦是如此,不过她却一个字都没开口,像是有意要将它咽在心底,分毫都不吐露。      也罢,过去的就该过去,想起在高楼上她刚知道他的身份时,那样冷漠的目光,他以前从没在她身上见到过。      那是她的伤疤,不揭就不会痛。      所以他不会再提。      过了一会,宋景年以手托腮,漫不经心地问:“你觉得紫禁城怎么样?”      苏皎月喝了口茶,也吃饱了,便说:“你指哪方面?”      她像是很有感触,宋景年于是凑近了些:“哪方面都行。”      “生活的话。”她放下茶杯,很认真地回答,“很好,生活质量优越。”      宋景年笑,这是自然,没有哪个地方比皇宫里头还要富裕。      “但是也挺不容易。”她抬眼,“上次皇上中毒的事,绿釉坛子的事,一件件,马虎不得,生怕走错一步就万丈深渊。”      那几天晚上她都没怎么睡好。      宋景年当然知道,她也不是贪念富贵荣华的人,宫里生活不适合她,规矩太多,做什么都被束缚着。      他也一直在想,看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带她出宫。太子之位也非他本意,只不过被逼到这一步,许多事不得不做罢了。      玉簪提着灯笼远远走过来,行了礼:“殿下,娘娘。皇后娘娘派人来问过几次了,说无事的话,让您们先回大殿里去。”      苏皎月站起身,出来待了很久,早该回去了。      宋景年便说:“吩咐宫人将这里收拾了。”      玉簪点头,遂跟在二人身后出了园子。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字数有点少对不起,主要是下一章纠结死我了,大家想看甜还是走剧情,甜的话可能会甜的过度被锁~~~~ 第55章 ...   回了大殿, 宋景年牵着她走到桌案前,苏皎月默默坐下。      有大臣看见了, 仗着节日氛围,就拱手打趣道:“皇上,太子殿下来晚了,可该罚酒!”      皇上闻言笑了笑, 转头应他:“朕不罚他。”      又看向宋景年,说:“你自个儿罚。”      大臣们有些本来私下在碰杯,此刻纷纷都停下了来, 哄笑着看他。      苏皎月也抿唇看了他一眼,有几分不安, 但宋景年倒觉得没什么, 吩咐宫人上来倒酒, 满上后端着酒杯起身,面向皇上:“儿臣来晚了,扫了父皇与各位的兴致, 先自罚几杯赔罪。”      一干臣子笑着叫好, 大殿里人声喧扰,沸沸扬扬的。      宋景年三杯喝尽了,才缓缓坐下。      苏皎月余光清晰地瞥见, 他的脸以肉眼可注意到的速度变红了。      她转过头,宋景年微眯了眼,像是察觉到什么,也转过来。      他的脸真的很红了。      面前还有舞女伴着琴声起舞, 显然人已经换了好几批了,但有共同点,个个身材高挑,细腰像是有生命力,自己在扭动,不断地欢呼雀跃,吸引着众人的目光。      苏皎月注意到,有几位大臣身边,坐着静心打扮过的女子,衣着裙纱,红唇美目,平添几分妖娆,应该是方才跳过舞的,正娇笑着帮他们倒酒。      许是皇上龙心大悦,将她们赏给了下属吧,她想。      苏皎月低下头喝茶,刚才吃饱了,现在没什么胃口,桌上堆着的月饼有些多余,偏偏还放着许多盘。她看了眼其他人桌上的,基本上都动的不多。      皇宫排场大,主要还是因为太奢华了。      百无聊赖之际,她又看了眼宋景年,缓和了一阵,他脸色好多了,正托着腮,漫不经心看着桌上,思绪飘忽,明显的心不在焉。      她估摸着他大概是有些不舒服,便拿起茶壶给他倒了杯茶,侧过身轻轻放在他面前,正欲坐直身子,手收回桌下的一瞬间却突然被另一只手拉住。      她顺着骨节分明的手指看上去,宋景年撑着头看她,淡淡笑着,目光里是说不出的柔和。      屋里灯光很亮,照在每个人的身上,仿佛笼上一层浅浅的鹅黄色的光晕。      这一幕似曾相识,苏皎月蓦地一顿。      他刚回宫那次,从皇上那儿喝了酒回来,也是这般模样。      再往前算,过去那几年,他哪次喝了酒不是这样?      苏皎月薄唇抿紧,破绽这么明显,她早该发现的。      ***      夜色越来越重,月光皎洁,高高挂在深黑色的天空中,繁星也零零散散地聚集着,把夜空照的透亮,又有城外不断升起的天灯,仿若晴空万里。      宫里的规矩一贯是,等时辰到了,众大臣退下,各回各家,只留皇室的人去殿外赏月。      宫人轻声提醒着时辰差不多了,皇上点点头,便遣了舞女们下去,大臣们自然知道规矩,纷纷起了身拱手告退,待皇上摆了摆手,才依次退下。      大殿里忽然安静下来。      贵妃看上去就有些疲惫,团圆之夜,四皇子还被关在屋子里,她一想到便觉得忿忿不平,哪里有心情庆贺,只不过怕皇上生气,才一直忍着。      皇上起身出了屋子,皇后也被宫人扶着起身,其余妃嫔皇子便都跟在后面。      宋景年还牵着她,苏皎月站起来,扯了扯两人牵着的手:“起来了。”      他抬头,乖乖站起身。      殿外寒风乍起,刚才在高楼上见过了近在咫尺的月亮,苏皎月此刻并不觉得月亮有多大了。倒是其他的妃嫔,面露欣喜之色,因为月亮越圆代表的兆头越好。      深宫的人总是迷信的。      照以往来说,中秋夜赏月会到很晚,外面搭着桌椅,皇上还会考皇子们学问,吩咐其借由月亮作诗,谁做的好便会有奖赏。哪怕是屋子里的月饼,都会依次分下去,吃完才准离开。      但今夜皇上似乎很乏,和众人赏了会儿月便摆驾回乾清宫了。他一走,众人自然也没了兴致,皇太后近来身子愈发不好,今晚更是来都未曾来,这里于是只留了皇后一人。      她了解妃嫔的心思,吩咐下去说:“既然无事,夜里凉,便都回宫去吧。”      苏皎月福身告了退,牵着某人回宫,一路上他微微靠着她,说着些无关紧要的话,呼吸间有淡淡的酒香,交握的手心隐隐发烫。      他一贯不擅长喝酒,没想到换了个身子,这点竟还是没变。      宫人倒的酒度数并不高,其实宋景年意识是清醒的,只是脸色发红,但这个不受他控制,一直牵着她,也只是因为想牵着。      宫人跟在他们身后不远处,回了东宫,苏皎月有点热,便先进去沐浴。      待她出来后宋景年才又进去。      沐浴后身上凉爽多了,嬷嬷点了灯,她坐进软塌里,扯过被子盖着,身子放松下来。      月嬷嬷等人在屋外守着。      她闭着眼。      烛光不知什么时候被掐灭了,屋子里一片漆黑,莫不是被风吹灭了?想起宋景年去沐浴了,苏皎月蓦地坐起身,打算吩咐瑞香再将烛火点上。      但掀开帷帐的一瞬间,被一个高大的黑色身影遮挡了视线。      “宋景年?”她轻声试探着问。      宋景年嗯了一声。      “是你灭了灯吗?”      “嗯。”      他既然沐浴完了,便也没什么大事了,苏皎月放下手里的帷帐,往里面挪了挪,榻上柔软,她竟突然有些不好意思。      身侧被子被掀开,是他躺上了床。      苏皎月倏地闭上眼。      像往常的每个夜晚一样。      安静、恬淡,寂然无声。      除了腰间突然横过来的一只手。      苏皎月顷刻睁开眼睛。      宋景年以往也会抱着她睡,但就只是单纯抱着,动静很小,大多时候在她睡着后,半夜忽然醒来才发现自己在他怀里。      但今晚似乎有些不一样,那只手像是有意要引起她注意,不断地收紧,突然一用力,她整个人滑到他面前。      两目相交,她微眯眼,看进宋景年深不见底的眼眸里。      他忽然低了头,呼吸在一瞬间逼近,微湿的发贴近她的额头,空气里流动着同以往不一样的气息,她下意识就想后退。      但她忘了背上还有只手,正是方才搂紧她的那只,此刻那手心在发热,融进她身体里,烫蚀着她的背脊。      她想说点什么,突然却被人夺走呼吸,宋景年不由分说地吻着她,先是浅浅吸吮,慢慢就有几分耐不住,置于她背上的手开始微微使力,将她抱地更紧了些,亲吻也越来越重。      像是干涸已久的人,终于寻到水源一般,唇齿相依,他什么都不想听,满脑子里都是面前的人。      长久的思念被压抑着,此刻像找到突破口,借着亲吻,似乎能吻到她心底去。      苏皎月头皮发麻,一种熟悉又陌生的情绪浮上心头,然后心跳不受控制地加速。      面前的人影似乎也换了位置。      宋景年突然起身,转过来将她禁锢在身下,怕压着她,手臂撑在她肩膀两侧,留出一点空隙来,她心里没来由一阵害怕。      但还来不及思考,唇又被人吻上。      她听到他呼吸声中有几分急促,这声音在朦胧的夜里被无限放大,断断续续的,就在耳边,她心里慌乱起来,皮肤上是一阵又一阵的战栗。      她的唇被吮地酥麻,呼吸不过来,宋景年轻笑,放开她,但她没时间喘气,他的吻却顷刻移了地方,慢慢向下,在她脖颈间留恋辗转。      苏皎月手指微屈,想抓住被子,却发现被子早被他掀走了,她的手找不到着力点。      宋景年爱吻她脖颈内侧,这里能感受到她每一次的呼吸、战栗,连微微凸起的小小颗粒,他都不想放过。      苏皎月终于能发出声音,却不知道说什么,半晌只发出个微弱的“别”字来。      这话对他来说置若罔闻。      他低下头,吻了吻她唇角,笑着安慰了声。      “别怕。”      接下来的事便是自然而然了。      ***      珊瑚跟宋如澜说了全部,皆是实话,宋如澜听了久久不语。      珊瑚道:“自打上回娘娘醒过来,奴婢就觉着判若两人了。”      不管是说话神态,还是行事的态度,都大有不同。      从前娘娘不喜欢太子殿下,所以不管似锦院的选侍做什么,娘娘都没放在心上,哪怕是太子殿下一次也未来过娘娘这里,娘娘都不在意。      但上回娘娘晕过去后,醒来第一件事便是去找那选侍的麻烦。      当时她只觉得怪异,却并未多想,只是心里面记下了,直到后来王爷给娘娘送点心,娘娘却退了回去。      还有后来处理内膳房之类的事,娘娘以前是管也不愿管的。      她这才真正肯定了。      “若不是娘娘还认得奴婢们,奴婢竟觉得,娘娘是不是换了个人了。”      宋如澜转过身。      唤了付深进来将她带出去。      屋子里忽然静下来,窗户开着,风往里灌,桌上烛火晃动了几下。      宋如澜就站在窗前,他穿的有些薄,却感觉不到一点冷。      方才珊瑚说的,他不是没有印象。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大概是尚书府那一回,他从身后抱她,很明显感觉到她身子一僵,转过来也并未有以往那般惊喜,似乎很紧张一样,一个字也不敢和他多说。      那时他以为,她是因为邵选侍的事被气的不轻,所以闹起了脾气。      当日里他急着回江西,并未多说,后来得了空,立马就派人给王太医传了信。      其实他一早便知道太子疼爱妾室,但只要那妾室没闹出大的动静来,他都能置之不理。      他有私心,他觉得月儿这样更安全。      只不过却没想到,她竟会害得月儿晕厥过去,月儿身子本就不好,哪里经得住这些。      于是他安排王太医,给她下了一味药。      这药无色无味,放在平时安胎的补品里即可,小产也是无声无息的。      她大概自己也不知道,孩子早便掉了。      宋如澜勾起唇,他在宫里长大,后宫里这些手段,他不是不知道。      但现在他有些后悔了。      月儿同他越来越冷淡,越来越疏离,他向来不信因果报应一说,他在战场上杀过多少人,背地里又害过多少人。      若是有报,早就报了。      他只是后悔,除掉她,竟给了太子接近月儿的机会。      天上升起了灯,都是从旁的高楼上放出的,似乎每座高楼上都在放天灯。      升到远处去,比星星还亮。      于千百座楼中,仅这一座最为沉寂,暗在深黑色的夜空里。      付深站在门上,犹豫着要不要问王爷何时回去,毕竟宫人都走了,等的人也没带来。      王爷还在这等什么呢。       作者有话要说:   原版已改 第56章 ...   但她根本说不出话, 一出口就变成软软的嘤咛,她立刻收了声音。      帷帐内温度不断地上升, 原先她一人在屋子里的时候,闭着眼能听到外面呼呼的风声,现在却什么都听不到了。      男人的呼吸声很重,重的压过一切, 滚烫的热气迎面而来,她以前觉着这软榻很大,两个人间就算隔着远远的距离, 也能各自睡的安稳。      但现在她不这么觉得了。      床榻突然之间变得狭窄,全被他的呼吸占据, 无处容身, 她感觉到有吻落在额上, 想转过头避开,他却像是早有预料一般,一手禁锢住她微尖的下巴, 那吻顺势落在唇上。      辗转反侧, 宋景年低着头细细地吻,似乎怎么都吻不够。      苏皎月蹙紧了眉,熟悉的感觉从小腹不断向上传递着, 他动作没停,越向前挺胯,这感觉便越深。      不知过了多久,她浑身都是汗, 某处像在烧灼,一路燎原,由上而下,他动作越来越快,似乎快要到达一个顶端,苏皎月双手无意识攥紧了绒毯,这情绪并不陌生,她的呼吸愈发急促,胸口像是随着他的动作在起伏。      最后那刹那,感觉格外分明,脑袋里一阵空白,眼前是灰蒙蒙一片,什么都看不见,宋景年放开她,让她呼吸,转头狠狠吻在她耳边,苏皎月终于克制不住发出声音。      声音里有几分破碎,但很轻,听在某人耳里,如同丝丝细发在绕他的心。      他停下动作等她回神,灼热的视线在她脸上盘旋着,片刻之后,又忍不住吻了下去。      ***      室外点着的灯一闪一闪,发出微弱的光。      月嬷嬷垂眸立在门上,里头的动静不是没有听到,早在灯熄灭时,她就把小丫头们打发到屋外去守着了。      宫闱秘事,她在宫里头伺候主子多少年了,自然能做到面不改色心无旁骛。      从她被皇后娘娘安排到东宫来,这是第一次,能清楚地知道殿下真正留宿在了太子妃这处。      她心里头是高兴的,为娘娘高兴,只不过高兴之余又隐隐有几分担心,太子妃身子不怎么好,每日都得喝汤药调理,里头动静持续大半夜了,现在还未停。殿下正是年轻气盛,但娘娘却未必能经受得住。      月嬷嬷摇摇头,忍不住叹了口气。      翌日,天翻白肚皮,朝霞映在紫禁城数以千计的琉璃瓦上,反射出浅浅的金色光晕。      帷帐被掀起,瑞香凑到苏皎月耳边,轻声说:“娘娘,该起来了。”      其实太子殿下一早吩咐过,不必叫醒娘娘,可这等大事,她们做下人的又拿不定主意,总觉得娘娘应该知道,以免万一有个突发状况,娘娘来不及过去,那可如何是好。      瑞香鼓了鼓气,复又继续唤了几声。      苏皎月慢慢转醒,身上每个骨头都在隐隐作痛,她愣了几秒,昨夜发生的事渐渐浮上心头,她撑着身子想坐起来,却有些使不上劲,瑞香赶忙扶起她,吩咐宫人将药端来,边喂她边压低声音说:“娘娘,乾清宫一早就传来消息,说是皇上晨起时,咳了一地的血......”      这话不能乱说,苏皎月瞬间清醒了,下意识看了眼身旁,宋景年不在,她还以为他去上早朝了。      “殿下此刻在乾清宫?”      “正是呢,不止殿下,皇后娘娘得了消息也去了,一直守着。”瑞香喂她喝下一勺药,“皇太后娘娘尚在病中,皇后娘娘吩咐了不许漏消息出去,这事暂时只有坤宁宫和东宫知道。”      药不烫,苏皎月接过她手里的药,一口气喝尽了,说:“伺候我梳洗吧。”      瑞香一愣,忙点头,唤来玉簪将碗拿下去,平日里这事该珊瑚做,可珊瑚也不知跑哪去了,一晚上没见着人就罢了,到现在竟还没回来。      她站起身扶着苏皎月,苏皎月两条腿有些酸软无力,还是强撑着往桌前踱步,怕瑞香她们看笑话,她尽力装作没事人一样,一张脸却暗地里发红。      瑞香还是知道些什么的,她动作放柔,吩咐宫人端了热水进来,带她去清洗身子,说起太子殿下交代的事:“殿下说娘娘不必过去,那边有他在,有什么他会吩咐宫人过来……”      瑞香话没说完突然顿住了,因为她替娘娘换下衣裳,看见娘娘脖颈间甚至胸口上红斑点点,往下更是密密麻麻的,她收回视线不敢再看,脸红成一片。      她打小跟在娘娘身边,但是这些事也是知道一点的,只是一时间有些不适应。      她摇摇头不再乱想,很快伺候娘娘梳洗完,再给她穿戴好,才出去传膳。      乾清宫      皇后坐在杌子上,手里的帕子紧了又紧。      屋子里跪了一干宫人,王善跪在最前面,皇后转过身,一手重重拍在桌上:“你们都是怎么伺候皇上的!上次的事还未追究出来,皇上的身子竟又不好了?!”      王善低着头,他也没想到,昨夜皇上说身子乏,他便问起要不要传太医,可皇上说并无大碍,早早就歇下了,哪曾想早上起来却咳血了,现在还昏迷着……      已经派人去传太医了,他拱了拱手:“娘娘,要不要去将道长请过来,上回皇上的病——”      “不必了。”皇后皱眉,她一向不觉得区区一个游手好闲的道长能做些什么。      但宋景年却突然淡淡道:“去吧,父皇这次咳血,说不定是因为蛊毒的缘故。”      皇后转头看他,宋景年回她一个安定的眼神,哪怕是道长等人真要做些什么,也得等他来了才能做准备。      王善点点头,又看了一眼皇后,见她没什么反应,这才松了口气起身出去。      道长很快赶了过来。      皇后确实不喜欢这道长,他惯爱一副语重心长的做派,高高在上的架势,更何况他还和那宁王爷搅和在一起,说不准私底下在谋划着什么。      总归不是什么好事。      道长走到龙榻前看了看,半晌后转过身,习惯性捋了捋长长的胡须,王善忙上前问:“道长可知道皇上这是怎么了?”      “此乃蛊毒未清除干净,在皇上体内发作,咳出来便妥了。”      “可……”王善有些迟疑,“这已不是一回两回了,难道每次都是因为蛊毒……”      话说到这,道长幽幽看了他一眼,王善明白自己有些失礼了,忙低下头解释:“老奴并不是怀疑道长,只是皇上乃一国之君——”      “贫道自然知道。”道长打断他,“但蛊毒在皇上龙体里待了很长一段时间,要想彻底清除,亦不是件简单的事。”      皇后站起身也走到龙榻前:“本宫记得道长给皇上开了好几味药服下,竟一点作用也没有么?”      道长拱了拱手:“回皇后娘娘,对症下药,那药是治疗蛊毒不错,只不过药力虽强,但要想将其全数拔起,还需一段时日。”      话音一落,龙榻上的君王忽然剧烈咳嗽起来,众人大惊,忙迎过去,只见帝王脸色发青,嘴唇发黑,甚至慢慢开始颤抖。      仿佛中毒一般。      宋景年看他这模样,心下顷刻微凉,皇上怕是活不过多久了。      ***      苏皎月坐在屋子里,等来等去没有消息,心里不免担心起来。      瑞香自然宽慰她:“娘娘放宽心,既然殿下没派人传话,定是无事的。”      她却不这么想,这几天右眼皮跳的厉害,总觉得兆头不好。      苏皎月站起身:“你同我去皇祖母那里一趟。”      早该去看看,皇祖母如今生着病,不代表宫人就不会乱说,万一有不明事理的去祖母那儿走漏了风声,那倒不好了。      她打定主意,叫瑞香扶着就出了屋子。      苏皎月一路上走的很慢,一来是因为皇上的事没多少人知道,她自然得装作若无其事,不可自乱阵脚。二来则是因为——      她身子确实不大舒服。      走到慈宁宫外头青石阶上,瑞香轻轻松开手:“娘娘等等,奴婢先去通报一声。”      苏皎月点点头。      今天天气不错,太阳照在身上暖烘烘的,她眯着眼抬起头看了看,不巧正与强光对上,视线突然模糊起来。      她顿时往后踉跄几步。      但后面是台阶,她没注意到,一时间站不稳,整个身子渐渐往后坠。      她惊呼,瑞香忙回头,见此情景着实吓了一跳,立马就往回跑。      但她动作晚了一步。      一只手很快搂过她腰,将她稳住,苏皎月步子一阵紧忙似的调整,总算是站稳了。      那人也收回手。      她立刻回头欲福身道谢。      但抬眸看清楚是谁后,笑容顿时僵在唇角。       作者有话要说:   很感谢大家的评论,只不过我有些害羞,不好意思回复,在这里统一么么哒!!!! 然后关于被锁,我今天还在跟基友嘚瑟,说自己开了辆豪华跑车,竟然没被锁,遥想其他朋友写个吻戏就被审一天,啧啧啧…… 然后。 果然人在做天在看啊啊啊啊 第57章 ...   宋如澜将她的神色尽收眼底, 沉下脸未说话,瑞香此刻也走上前了, 行着礼道:“奴婢参见王爷。”      苏皎月经她这一声也收了神,福了福身,身子却刻意往后退了一步,像是有意要拉开距离。      皇太后重病需要清静, 慈宁宫外来往的人并不多,其实方才那一幕,仅仅只有瑞香和他身边的侍从看见了。而且宋如澜知道分寸, 纯粹只是好意救她,并无旁的心思。      但她冷漠的举动这般明显, 他一捧热心, 像是明面上被人扇来一巴掌, 宋如澜蓦地想起昨日城外将近一夜的等待。      他年少虽并不得宠,却也是养尊处优的皇子,现在做了王爷, 走哪儿都是叫人敬畏的。此刻站在太阳底下, 心上人跟前,他竟觉得一颗心凉到了顶点。      寒意刺骨。      “多谢王爷,既然无事。”苏皎月倒没什么表情, “妾身先告退了。”      大庭广众之下,她一深宫女子和独居的王爷待在一处,人多眼杂,叫人看见了总归是不好。      宋如澜背手而立, 方才搂住她的那只手心里有烧灼感,他没拦她,看着她转过身头也不回地走开。      付深握剑的手紧了又紧,说:“王爷还要进去看皇太后娘娘吗……”      方才进宫时王爷便吩咐了,说今日是去乾清宫,可走到一半王爷却突然停住,转眼就走到这慈宁宫来了,还碰巧救了太子妃……      照他说,就不该救,云端上坐久了,也该让她摔下来试试。      但这话他不敢说出口。      ——谁让王爷偏生钟意人家呢。      宋如澜则是摇了摇头,没说话,调转了方向也离开了。      王善偷偷将道长带至一处,轻声说:“昨儿个在书房里,道长您跟皇上说,觉得身子乏是正常的……老奴记得您还说,其实蛊毒在龙体内并未真正清除了……      “敢问道长,皇上如今体内是否还留有蛊毒?”      王善心里有点急,说出来的话自己都听不大懂,但他觉得道长应该能明白。      道长捋了捋胡须,看了眼四下无人,便道:“皇上体内确实还有蛊毒,实不相瞒,王爷那晚虽替皇上做了引子,但皇上中的蛊非同一般……”      王善垂手听着,越来越觉得不安。      “蛊是活的,皇上中蛊时只有一个,不代表现在还是一个。贫道能取出最主要的,但旁生的蛊,却不那么容易除去了。”      什么叫……蛊是活的?      王善抬眸,道长神情变得格外严肃:“贫道担心,这下蛊之人,手里有母蛊,此物甚毒,持有母蛊的人,若用其来对付受蛊之人,叫其唯命是从,也未为不可。”      王善心里一惊,虽没听的太明白,但大致意思差不多知道了。      这岂不是……皇上被人拿捏在手中了?      但他来不及细想,外头有宫人进来传话,说宁王爷过来了。      皇上晕厥的事没传出去,王爷是过来请安的!王善急忙走出来,宋如澜已走到屏风前了。      皇上早便下过令,若是宁王爷进宫,只叫他进来便可,一路上不许拦着。      王善自然也不敢阻拦,走上前行礼道:“王爷来的不巧,皇上刚歇下了。”      “公公同本王说笑呢。”宋如澜笑道,“皇兄素来起的早,前几日便与我说好今日下棋,公公却说皇兄歇下了。莫不是皇兄早知会输给我,才会故意命公公来阻拦?那皇兄可是让臣弟失望了!”      他声音很大,内室里听的一清二楚,宋景年看着看着龙榻上的人,一语未发。      王善头上冷汗直冒,道长此刻也从隔间里走出来,宋如澜见着自然一愣,片刻后忽然明白过来,问王善:“皇兄身子可是又不好了?”      王善还没回答,内室里却有人走出来,明黄色的常服,身后跟着几个宫人,宋如澜行礼:“皇嫂。”      皇后朝她点头,“皇上晨起身体不适,刚刚才歇下。”      宋如澜顿了顿:“皇兄现在可好些了?”      意料之外,皇后侧过身子:“进来看看吧。”      内室里气氛很是压抑,宋景年看他进来,起身行了礼,宋如澜径直走到龙榻旁。      太医刚喂他服下药,但缓不了多久,待会皇上醒了,只怕是更加难受。      “怎么会这样?前些日子不是已无碍了?”他转过身问道长。      道长叹了口气,摇摇头:“毒性未能根除。”      皇后在心里冷笑,她可不信宋如澜不知道。      ***      皇上身子不好,瞒一两天还可,时间长了,宫人间难免会有猜忌,私下颇有传言。后宫里是非多,这话传着传着,贵妃那边就先知道了。      宋景瑜虽被禁足,但早便收到了皇叔送来的信,等贵妃再来告诉他时,脸上已是掩不住的喜悦:“父皇怕是好不了了,皇叔让我们稍安勿躁,他自有分寸。”      颇为大逆不道的话,贵妃心里多少还是有这么多年的情分,神情有几分迟疑。      宋景瑜便道:“母妃,您为了父皇,舅舅为了父皇做了多少,可父皇呢?听别人三言两语的话,也不怎么查证,就罚儿臣禁足,不仅如此,待您也是极为冷淡……”      “但太子妃的事确实是你——”      “母妃!”宋景瑜冷声打断她,“您不想看儿臣登上皇位吗?”      贵妃顿住。      “皇叔已经同儿臣商议好了,这几日皇后守在乾清宫,太子代理朝政,兼管户部。但等父皇醒来,他们便会听到父皇立下遗诏。”他说到这,眉目都舒展开,“废太子!传位于四皇子宋景瑜!”      贵妃仍觉得太顺利了:“可是——”      “母妃!”宋景瑜有些不耐烦了,他马上便会成为帝王,曾经打压他的,看不起他的,只要他登上皇位,他就能通通处置了他们,“水到渠成并非一蹴而就,早在您给父皇的墨里下药时,您就该知道会有如今的事!”      他声音虽大,但门是关着的,外面是她贴身的人,不怕叫人听见。      这话是为了给她警醒。      贵妃心里咯噔一声,她怎么都忘了,皇上的毒,确实是她派人下在墨里的。      皇上每日批阅奏折,她买通了皇上身边的宫人,在磨墨的清水里下药,闻之无味,但久而久之吸入腹中,一旦达到适度的量,毒性便会发作了。      只是她没想到,竟会发作的这样快。      此毒名为清毒,无解,适合下于清水之中,至中毒于无形,毒性发作,人便会每日咳血,寻常止血的药根本无用。      而道长那晚在乾清宫,还给皇上服下过一味药,这药能缓解痛楚,但长期服用,便会对其产生依赖,疼痛时,本能就不受自己控制,更有如坠幻境情形。      皇上性子高傲,就算每日觉得身子疼痛也会强忍,只不过暗地里传道长过去罢了。      事先给皇上下毒时,他们便在旁人身上试验过。疼痛发作起来痛苦难忍,那人平日里最为孝顺,为了这药,竟能做出杀害生母的事来。      所以哪里有什么蛊,不过是他们合伙来做的一场戏罢了。      昨夜皇上回乾清宫,听说又传了道长去,道长这次下的药剂量定是大了,才会让皇上好几日一直昏迷不醒。      “母妃——”宋景瑜刚想说什么,外头宫人进来说,“娘娘,听说皇上醒过来了。”      “皇上怎么样了?”贵妃忙问。      “奴婢不知道,听小太监说是不太好了,嘴里一直说着胡话……”      宋景瑜几乎是立刻站起身,走到门上:“母妃,您现在就带儿臣过去,时候差不多了。”      ***      乾清宫乱作一团。      端水的,送药的来来往往。      皇后坐在龙榻旁,接过太医手中的药,王善跪在榻边,皇上一直在抽搐,嘴里含糊不清说着什么,王善凑近了去听,依稀只能听见道长二字。      他便忙叫人去唤了道长来,太医站在边上看着皇后喂药,却一丁点也喂不进去,沉痛着跪下拱手道:“皇后娘娘,请恕微臣斗胆,皇上只怕是……”      皇后的药顷刻重重放在桌上:“胡说什么!”      太医闭了闭眼,皇上这症状,根本是半条命都去了。      宋景年得了消息也立刻赶了来,苏皎月自皇上病发后,每日都去慈宁宫看望皇太后,事无巨细,喂药都是亲自来做,外头的事也吩咐不准传进来,让皇太后好生静养。      皇太后最近身子也好了许多,只不过年纪大了,到底喝再多的药,命数尽了也治不好了。      但她还是终日里陪着。      宋景年进了屋子,没还去内室,就先看见皇后站在外头,通红的一双眼,但忍住没掉泪。他又低头,才看见屋外竟跪着一干妃嫔,一个个都哭的瘫软在地。      皇后已经呵止过了,说皇上只是小病,喝下药便会好了。      但妃嫔们哪里会相信,被呵的当头噤声几秒,旋即又哭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我估计,这周日,差不多,就可以完结了。 得把前面埋下的东西处理好,所以思绪有些乱,昨天整理大纲,晚上写着写着睡着了〒_〒 避免误会解释一下,皇上中毒的事宫里一直在查的,只不过剧情有些紧,这边还没查出来,那里就出事端了。 感慨,舍不得你们,哭~~ 第58章 ...   宋景年步子未停, 宫人为他掀了帘子,他就看见皇上正侧身躺在床上, 双目发青,唇色泛白,王公公扶着他以便太医喂药。      但喂下去的都没用,地上搁着的盆子里, 满满都是他吐出来的药。      宫人朝他行了礼,他摆摆手,走到太医跟前, 本来想问几句,看到这境况倒也不必问了。      皇后也进了屋子, 想同他说点什么, 正要开口, 外头争执声顿起。      “母后!儿臣求见父皇!母后!”   “母后!母后!”   “……”      间或有宫人的阻拦声,是她叫人拦着的,不许任何人进来, 皇上正需静养, 吵吵嚷嚷像什么样子。      但这声音很耳熟,她转身出去一看,来人一身深青色的长袍, 头发有些许的凌乱,看的出走地很急,脸上也有焦急的神色,可眸子里的阴险算计却怎么都藏不住。      宋景瑜见她出来了, 撩了衣袍跪下:“母后!父皇重病至此,儿臣求母后让儿臣进去看一眼父皇!”      皇后敛了神色,看了眼他身后跟着的贵妃,对他说:“你尚在禁足期间,竟敢违抗皇命偷跑出来,是谁放你出来的?是不是觉得皇上身子不好了,这宫里头便轮到的她做主了?”      贵妃面上一滞,脸色迅速涨红,宋景瑜往前又跪了几步,跪到她面前:“母后,已经到了这个时候了,该让儿臣们进去守在父皇榻前才是!”      猝不及防,皇后突然打了他一巴掌,周遭哭泣声顿时噤住,她冷冷道:“谁说皇上重病了?”      她表情淡漠疏离,浑然一股威严,高高在上,叫人临寒生惧。      宋景瑜顿住,右脸上疼痛渐起,她这一巴掌打的不轻,贵妃下意识就站起身。可还没等她有所动作,内室里头的宫人急忙就跑出来:“皇后娘娘!皇上、皇上……”      “皇上怎么?”她走上前。      “皇上传四皇子进……进去。”宫人说的断断续续。      宋景瑜听了,也顾不上脸上的疼痛了,压在心底的喜悦开始一点一点往上冒,这次他看也没看皇后一眼,起身就进了屋子。      宋景年站在龙榻边上,见他进来了,竟咧开唇淡淡道:“父皇有话跟你说。”      他当然知道父皇有话跟他说,他几步上前,在皇上面前跪下。      帝王受了这毒数日的折磨,整个人虚弱的不像话,眉目间早就没了光彩,气息奄奄,宋景瑜暗忖,他来的这时辰果然正好。      王善遣了其余的宫人下去,看见皇后又进了来,他没说话,垂眸站在榻前。      皇上声音很虚,又轻又弱,宋景瑜身子伏的很低,但能预感到他要说什么,也想叫其他人听见,特别是他身旁的人。      皇上轻声道:“景、景瑜,传位、传位……”      宋景瑜抬起头,看向一旁的王善,皱着眉说:“公公,父皇说了什么我听不清楚,你过来听听。”      王善忽然被四皇子点了名,顿了顿,听他的话走过来,宋景瑜站起身给他腾了位置,王公公于是也伏下身子,轻声道:“皇上您说,老奴听着呢。”      “传位……给、给景瑜……”      皇上终于说了出来,说完微微阖上眼,似乎眼皮子有千斤重。      王善被惊的当场愣在原地。      他想愣,有人可等不及,宋景瑜忙问:“公公,父皇说了什么?”      皇后心里没来由一阵不安,视线紧紧盯着这边,宋景年靠在高几旁,倒是漫不经心。      王善看了四皇子一眼,他跟在皇上身边几十年了,心里头自然也晓得皇上到底偏心于哪位皇子,可……方才那话,是他亲耳听见,皇上亲口所说。      他实话实说道:“皇上说……传位于四殿下。”      皇后立在原地,半晌没回过神。      宋景瑜状似惊讶地退后了好几步,有些不可置信:“母后方才还说,父皇并未重病,怎、怎会突然要传位于我?”      宋景年站起身,踱步到他跟前,问王善:“公公可听清了,父皇真是这样说的?”      他心里有几分猜测,但没猜到这上面来。      宋景瑜心里不免得意,却还是控制着情绪,也叫了声:“公公?”      王善竟不知道该说什么,他自己也是不信的。皇后走过来,盛怒道:“传位的事有多重要!景年是皇上一早定好的太子,四皇子前段时间还被罚禁足,皇上怎么可能传位于他?公公倒是听清楚了再说话。”      宋景瑜握紧拳,嘴上只说:“母后说的不错,太子早便定下了,怎么会传位给我呢。”      皇后看也不想看他,绕过他径直走到龙榻旁,皇上轻声喘着气,道长此刻也端着药进来了,皇后便道:“道长的药到底有没有作用,本宫看皇上的病情竟是越发严重了!”      道长垂了垂眸,没说什么走到桌前,将药放在桌上,王善急忙过来端药,道长这才开口道:“贫道确实尽力而为了,只不过皇上的病……”      道长忽然摇了摇头。      皇后从王善手里接过药,尽量让自己平静下来,换个角度想,皇上若是此番真好不了了,让景年早些继位也是好事。      她用瓷勺轻舀了一口,就着碗移到皇上嘴边,但皇上嘴唇在发抖,没有张口,皇后便柔着声说:“皇上,把药喝了罢。”      听到声音,帝王蓦地睁眼。      皇后抬眸正对上他眼睛,一片灰暗,尽是血丝。她有些吓住,往后退了退。      王善凑上前,皇上又说:“景瑜、传位于景瑜……”      这次几个字格外地清晰,皇后也听见了,愣了一两秒,一勺药便给皇上喂进了嘴里,王善皱着眉,宋景瑜突然大声道:“道长,您可听见了?父皇说要传位于我,可是真的?我没听错?”      皇后手里的碗重重搁在王善手上,她转过头看着道长,道长心里明白皇上为何说出此言,因为这是他昨日喂皇上喝药时,一句一句不断重复着的。但他却不急不缓道:“皇上重病,自己最清楚自己的身子,这些话,想必都是皇上肺腑之言。”      “住口!”皇后站起身,“若是皇上肺腑,怎么会立景年为太子!这不过是皇上病中胡言罢了!”      宋景瑜脸上已有阴狠之色:“就算母后不喜儿臣,可父皇——”      话音未落,龙榻上传来一阵咳嗽。      众人视线又移过来,皇上口里咳出方才皇后硬喂下的药,撑着身子似乎想坐起来,王善走过去扶起他,皇上一手捂着胸口,嘴里还在重复:“……传位、传位于景瑜……”      王善叹道:“皇上可是说错了,您要说的可是太子?”      宋景瑜当即就想上前,被道长在身后拉住了。      皇上眯着眼,额头上青筋暴起,像是用了全身力气在说话,一字一顿:“是景瑜,传位……于景瑜。”      话刚说完,脑袋一偏,当下不再动了。      太医急忙走上前细看,看完就跪下了,边磕头边流着泪道:“皇上崩了!”      ******      国殇,举国致哀。      皇上的灵柩摆在乾清宫,文武百官皆要进宫吊唁,身穿素缟,三跪九叩,礼部大臣等在外泼酒烧钱。      照例此时,该宣读遗诏。      王善犹豫着不开口,便有大臣试探性地道:“吉时已到,公公为何……”      王善明白,但他心里苦。      皇后站的位置离他很近,时不时看着这边,脸上挂着泪痕,是方才同妃嫔们一起痛哭留下的。      再看眼太子殿下和四皇子,两人穿的相似,生的也有几分像,但四皇子还小,的确是比不过殿下的沉稳气质。      但再有帝王之相,皇上临终之言,他自然应该如实说。      于是他道:“皇上并未留有遗诏,只不过嘱咐了老奴几句话,老奴便以皇上驾崩前的心思为主。”      妃嫔和大臣们纷纷抬眼,似乎听出了其中有几分不对,扶太子登基是肯定的,怎么感觉王公公倒像是另有话说。      宋景瑜已经按捺不住了,唇边勾起笑,王公公伺候父皇最是忠心,他让王公公听见了父皇的话,公公绝对不会隐瞒不报。      皇后目光凛冽,她已亲自与王善谈了许久,威逼利诱都用上了,但王善却是一直垂头不语。      不过她知道,绝非只有她找过他,想必贵妃那边早就找上门了。      只不过她很是不甘,为什么皇上临终前会说将王位传给景瑜?若非亲耳听见,她现在都不知道,那人竟是真的这般宠爱贵妃,在最后一刻了,还要偏袒她的儿子。      怔忡间,她听见王善道:“……废太子,传位于四皇子宋景瑜……”      此话一出,大殿里除了事先知道这事的人,其余的通通呆住。      宋如澜和道长不着痕迹对视一眼,他走上前:“公公可有听错?这真是皇兄所说?”      王善拱手点头道:“王爷,道长当时也在屋里,这确实是皇上的旨意。”      大臣里太子一党的,此刻自然不满,心下都觉得定是四皇子使了什么把戏,才会让皇上突然废了太子。      但宋景瑜这边并非无人,贵妃的兄长,兵部侍郎萧大人,顷刻就行礼道:“国不可一日无君,既然先皇已有旨意,臣等定当拥护新皇登基!”      皇太后此刻最有发言权,但苏皎月瞒的再紧,她还是知道了皇上驾崩的事,当即就晕了过去,皇后为此特地吩咐苏皎月在跟前守着,不必到大殿里来。      苏皎月也听说了宋景瑜的事,心下自然担心着,若他上位,第一个除去的便是东宫。      她不知道宋景年会怎样做。      大殿里此刻也有些乱,陈明看向太子殿下,殿下站在柱前,身子被光线照的昏暗不明。      倒是皇后给了他个会意的眼神,他立马拱手道:“先皇早就定好了太子,此刻先皇驾崩,理应太子殿下即位,按公公所言,皇上并未立下过遗诏,却突然传位四殿下,实在让臣等匪夷。”      宋景瑜冷笑道:“陈大人这话什么意思?父皇临终前说的话,不只是王公公听见了,想必母后——也是听见了的,你这话竟是说公公捏造事实不成?”      王善也行了礼道:“陈大人,老奴句句属实,太医与道长……就连太子殿下,也是能作证的。”      众人纷纷看向太子,皇后却冷笑道:“本宫并未听见皇上——”      “父皇确实如是说过。”宋景年突然说。      皇后不敢置信地看了他一眼,陈明也是,他虽然早便看出殿下并未对皇位有太大兴趣,但……四皇子登基悠关殿下的性命,怎能如此草率!      宋景瑜也愣住了,他预想过皇后与宋景年定会竭力掩盖事实,他早在宫外备下了兵马,是皇叔为他准备的,就等宋景年不认,他便会给他个谋逆的罪名,然后一举拿下。      但就算他现在这样说,他照样拿他有办法。      皇叔和他都商量好了,不管宋景年说什么,萧大人立即拔剑指向他即可,届时乱成一片,等他即位,不会再有人追究此事。      宋景瑜旋即朝萧成使了个眼色,萧成立刻站起,太子那边的人早有防备,也迅速起身挡在前面。      萧成直接从侍卫手里拔过剑,宋如澜站在一旁静静看着。      皇后怒道:“你这是做什么?皇上尸骨未寒,你竟要起兵造反不成?”      工部尚书苏大人也道:“王公公才宣了旨意,要传位于四殿下,萧大人便立即要谋害太子殿下,可是想欲盖弥彰?你好大的胆子!”      宋景瑜毫不在意道:“苏大人还没看清局势吗?”      他话音一落,摆了摆手,众人转过头一看,门开着,外面黑压压全是士兵,整装待发。      贵妃忽然有些不安,皇上既然已经说了立瑜儿为王,瑜儿弄这些兵马来,岂不会有篡位之嫌?      她往宋景瑜那头走了几步,听到他放肆的笑道:“皇兄,你还以为自己是东宫太子吗?你现在已经是阶下之囚了。”      “放肆!”皇后怒道,“你好大的胆子,在皇上的灵柩前就敢造反,诸位大臣都在这里,就算你即位了,你可知史书会如何写!”      宋景瑜根本不在乎这些,他要的只是皇位,坐上皇位,什么都在他掌心里,他还会怕区区史书?      他目光紧紧盯着宋景年,想从他脸上瞧着害怕的神情来,可他脸上什么情绪都没有,满是淡然,宋景年不怒反笑,言语中甚至带着些许同情的意味,他轻声道:“你真以为……你动的了我?”      莫名地,宋景瑜忽然心里咯噔,他沉了沉脸色,片刻后舒缓开,局势已定,不管他宋景年再怎么冷静,心里面定是害怕的,因为新皇只能是他。      其余几个皇子生性软弱,见此情形早就躲在了后面,宋景瑜笑着说:“诸位大臣,你们跟随先皇有功,若是你们识时务,待我登基后,定不会为难你们。”      他又摆了摆手,大殿里的侍卫纷纷拔剑,尽数指向宋景年。      陈明从身后快速击倒一个侍卫,从他手里抢过剑,倒指着萧成。宋景瑜冷冷道:“陈大人莫要再垂死挣扎了,只要皇兄自己过来,跪下叫我一声皇上,我可以饶他一命。”      宋景年闻言勾起笑,没有一点畏惧。      宋景瑜捏紧拳,萧成握住剑就要上前,几乎是电石火光之间,一把剑就压在了他脖颈边。      萧成回头,脖颈上被划出一条血印。      宋景瑜看见了,极艰难地吞咽着,缓慢开口道:“……皇叔?”      宋如澜神情格外的严肃:“皇兄生前有旨,‘朝有奸逆,必举兵诛讨,以清君侧’萧大人诱导四皇子弑兄,实乃奸臣,当除之!”      萧成还没来得及说话,方才拔剑指向太子的几个侍卫,纷纷掉头过来押下他,就要将他押出去。      他挣扎着,手里的剑顺势滑落:“四殿下!四殿下!”      宋景瑜处在震惊中,回神后立刻就拿起地上的剑,几步上前想亲自刺向宋景年,萧贵妃注意到,他像是变了个人,似乎杀掉宋景年才是他最终的目的,而不是皇位了!      萧贵妃上前想拦住他,就算他是皇子,大臣不敢动他,可像陈明这种在太子身边忠心耿耿的人,也是不怕死的,瑜儿养尊处优,哪里打的过他!      她这边步子放快,那边动作更快,众人都没反应过来,方才举着剑面目狰狞的四皇子,胸前忽然被另一把剑刺过。      是极普通的一个侍卫,握着剑刺向他。      宋景瑜这边的人乱了,执剑乱成一团,屋外他事先准备的士兵,涌了一部分进来,顷刻就将他们拿下。      宋景瑜睁大了眼睛,怒目圆睁,嘴巴大张着说不出一句话,似乎明白了什么,但已经晚了,胸中的剑被人拔出,他一口血终于喷了出来,如胸前源源不断流下的血。      最后一刻,他抬眸看向宋景年,看到他唇边扯开笑。他终于还是支撑不住缓缓倒了下去,身后传来萧贵妃歇斯底里的哭喊声。      局势瞬间变了,大臣们隐约明白了什么,宫里宫外到处都是宁王爷的人,皇上突然就传位于四皇子,王爷趁势捉拿奸臣,再迅速包围了乾清宫。      这一切……似乎太凑巧了。      不知是谁在混乱中大叫了一声:“着火了!着火了!”      未见火光之时,浓密的烟雾已腾腾升起,这变故来的太突然,王善吸进一口烟,被呛得咳出来,他哑着嗓子大吼道:“保护皇上的灵柩!保护皇上的灵柩!”      火势渐渐大起来,宋如澜站在原地未动,付深走上前说:“王爷,快走吧。”      宋如澜看着屋里大臣纷纷逃窜,宫人们说着:“保护皇后娘娘!保护太子殿下!……”      这些声音,很快都被尖叫声求救声盖过了。      所有人都没看见,太子殿下早就不在屋子里了。      宋如澜笑了笑,由付深护着他出了屋子。      ******      金秋十月。      宫中一场大乱早已平息,乾清宫红的刺目的火,差点烧掉了先皇的灵柩,太子殿下也在这场大火中失去下落。      不足半月,天下已然大变。      宁王爷登基,除余孽,查清纵火的是四皇子一党,所幸四皇子在起火前就已经身亡,宫人将其和贵妃拖了出来,不然也得在宫里烧个一干二净。      但百姓们所知道的是,四皇子受奸人挑唆,欲谋害太子,被宁王爷拦下了,才没酿成大祸。      可太子殿下在大火里却没能救出来,皇后娘娘当场就晕死过去。      国不可一日无君,宁王爷保护先皇灵柩,为人谦和,精诗书,亦是英勇善战的大将,大臣们皆拥护其上位,就连太子殿下身边的陈大人,也未有半点异议。      国事已定,百姓们忍不住叹息,据说太子妃知道了太子殿下的事,终日郁郁,也在宫中自缢而亡了。      美人最受人怜惜,更何况娘娘还是倾国倾城的好相貌,又有贤良淑德的好名声,百姓们纷纷为其惋惜,尚书府一家也是一片沉寂,尚书大人都甚少出府,当今皇上体恤他,特地免他几日不必上朝。      几月过去,元旦将至,城外渐渐热闹如初,此事才终于慢慢被人淡忘了。      ******      江西南昌。      宋如澜派人将太子夫妇送至此,住在他以前的府邸里,宋景年和他商量好,在此只是暂居,等月儿身子调养好了,他会带她去别处。      宋如澜不在意笑了笑,没说什么。      彼时他正在院子里折腊梅,一夜雪过,万物无声,格外的宁静,腊梅上堆满了白雪,压着枝桠,院子里都是腊梅,抬眼铺天盖地都是娇嫩的颜色。      苏皎月在榻上幽幽转醒,不怪她这时才起来,实在是某人昨夜有些闹腾。      空气中有丝丝凉意,她撑起身子看窗外,白茫茫一片,应该是下过雪了,她顷刻换了衣裳下床,双腿微微有些发软,不过慢慢走还是无妨的。      宋景年折了腊梅正要进屋,看她穿着单薄就趴在门前,沉下脸色,走近了一把将她抱起,稳稳往榻上走。      苏皎月挣扎了一下:“我想出去看看。”      “外面冷。”宋景年将她放在榻上,扯过被子给她盖住,又把折好的腊梅递给她,“你想看的在这,等待会天气回暖了,我再带你去院子里。”      苏皎月接过腊梅,上面还有几粒雪花,估计快化了,枝叶上有些冰凉,她放到鼻间嗅了嗅,是淡淡清香。      宋景年忍不住伏下.身吻了吻她脸颊。      晨起她脸颊温热,苏皎月抬起头看他,他的唇也温热,呼吸微烫,她回神,晃眼过去他们竟在宫外待了好几个月了。      这里人生地不熟,无人认识他们,过的很是自在。      后来她问过宋景年,她一直以为宁王爷是帮着宋景瑜即位的,怎么他突然自己倒登基了。      那时他们在马车上,车身颠簸,宋景年将她抱在怀里,耐着性子柔声给她解释,她才明白,原来他们之前私下早就见过面了。      宋景年很直接就道:“我对皇位没有兴趣,也知道你的目的是什么,我这边的人,可以交给你,他们都是忠心耿耿的人,待你登基后,也不必除掉他们,皆是有才有谋之辈,可以为你所用。至于你,你做皇帝,我没有异议。不仅如此,我有计策,可以助你光明正大地登基。”      宋如澜起先不信,他算计多年,连东宫也是算计在内的,他此刻来跟他说帮他拿到皇位,他怎么可能信。      直到他将兵符给他。      他说:“不用问我怎么拿到的,皇叔是战场上的大将,礼贤下士,治国有方,皇帝这位置,该是你的。”      宋如澜没接,盯着他道:“你当真对皇位没有兴趣?”      没有兴趣的话,他为什么会派人在江西注意他的一举一动。      宋景年点了点头,找上宋如澜是他一早计划好的,虽然他心思缜密,但也算得上是有情有义之人,原身派去调查他的人他一一问过了,从前跟他在战场上打过仗的,名气低的皇上没怎么赏,他倒是挨个赏了东西,受伤的士兵也亲自去看望过。      相比宋景瑜,他更值得信任。      宋如澜问他对策是什么,他照实说了,由他去激怒宋景瑜,王爷再教唆他一番,即时兵刃相见,他身边有兵部侍郎教唆,便可咬定他为奸臣,当即除去。      末了他说:“到时需要您的人在外面放一把火,我会离开。”      宋如澜听了愣了许久,很久后突然问了句:“那月儿呢?”      宋景年派人打听过他们的事,此刻沉下心淡淡道:“她不是原来那个人。”      只此一句,他不再多说,他知道宋如澜应该能明白,因为此间种种,早就不是当初了。      他将兵符放在桌上就走了,他没有退路,算是无条件的信任。待他走后,宋如澜在屋子里坐了很久,久到一室烛灭,身形仍未动分毫。      再次见面便是乾清宫上,他放了火,也放了他和月儿离开。      苏皎月听了也很久未说话,宋如澜给她的印象不好,但也没做过什么伤害她的事,最后一次见面她也反省了,别人好意,她确实过于疏离了。      再者,后来珊瑚跟她说了一些事,她听了直咋舌。      原来中秋那晚他在城外等了她一夜,送她糕点,过去帮她除掉邵惠然,似乎都是因为爱极了这原身。      只不过年少时他身份不够优越,尚书大人把她送进了东宫,有皇太后和皇上看着,他根本留不住她。      现在倒是万人之上了,但原先的人却不在了。      苏皎月有几分感慨,也不知是否受了原身的影响,她问宋景年为何不将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他,宋景年只道:“时间紧急,说太多无益。”      所以后来,她提笔写了封信。      信上解释了许多,她并非有意的疏离,一些过于荒谬的事,她都写清楚了,写信的时候宋景年一直在身旁看着,纠结于她落笔的字眼,刻意提醒道:“不要太认真了。”      毕竟现在那人是皇上,万一看了信一时情绪上涌,将她抢了回去,也不是不可能。      苏皎月笑了笑,将信给了宋如澜在江西的亲信,嘱托他送回宫去。      宋如澜看到信时正在批阅奏折,将信放在一旁,一直没打开,后来走到殿外,公公将信拿了出来,他站在石栏前,才把信拆开看了。      很久没有声音。      公公抬起头,只见帝王突然笑了笑,自皇上登基以来,整日忙于朝事,太皇太后和皇太后身子不好,没怎么管后宫的事,皇上身边也没个服侍的人,一直是独来独往,歇就歇在乾清宫。      他甚少见皇上笑,只是这笑,似乎有几分悲凉。他不敢乱想,垂下头。      宋如澜将信收好,他想过很多,却没想到,竟还有这么荒谬的东西。      年少时他想做皇帝,想成为立于高峰的人,后来碰见月儿,她是难得的,不那么沉静的人。      在他面前总是笑着,说不完的话,他母妃早逝,甚少有人陪在他身边真心诚意地关心他,旁人总带着那么些利益,他自己也觉得自己无能,所以一直努力着,申请去战场上打仗立功,苦读诗书,等他做了皇帝,他便立月儿为后。      前年中秋,在满天的明灯下,他终于将心思说给她。      可那时已经晚了,皇太后娘娘和皇兄商量好,将月儿许配给太子,郎才女貌,极配的一对佳人,宫中无人不拍手赞叹。      但月儿并非心甘情愿,她却没有办法,他也没有办法,若要奋起反抗,他便再也没了出头之日。      所以他什么都没做,眼睁睁看着她嫁进皇宫。      宋如澜忽然轻叹了声,这声音若有似无,公公还是听见了,他试探道:“皇上,礼部侍郎王大人求见,一早便在御书房候着了。”      宋如澜点了点头,他现在坐到了从前梦寐以求的位置,他也确实能做个好皇帝。      他往台阶下走,公公掬腰跟在身后,新皇比先皇年岁小了许多,看着也是年轻力壮的,后宫里却没什么人,他叹了叹气,估计没等太皇太后病好,大臣们便纷纷想送府上的小姐们进宫了。      公公抬起头,天色暗沉,乌云从天边漫开,估计待会又要下雪了。      (完)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