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由奇书网(www.qisuwang.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   《穿越之替嫁妻》作者:夜雨寄灯   文案:   文羽穆从末世携金手指穿越而来,一睁眼就成了刚嫁入薛家的替嫁小妻子   他叹息   没办法,只能好好过日子了   来都来了,还能回去是咋的?   婚都结了,还能离是咋的?   离……好像还真可以   不过小夫君长得美颜盛世,性格又那么傲娇可爱,还是算了吧。   ————————   日常文,开开金手指,赚赚钱,谈谈恋爱,顺便再当个一品诰命什么的   甜宠无虐啦~   内容标签: 生子 穿越时空 种田文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文羽穆 ┃ 配角:薛亦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替嫁后收获了美颜盛世的夫君一枚   立意:认真生活,珍惜生活中每一个细节,每一瞬美好。   =========== 第一章   文羽穆眼前一片血红,那是他额上的血,漫进了眼睛里。   他的身体已经麻木,意识逐渐消散,却又离奇的慢慢聚拢……   “血,吐血了——!”谁在尖叫?   “闹出人命了,这可怎么办?”好像是个女人的声音。   嘈杂的声音由远及近,占据了耳边的空隙,不停地钻入脑海。   胸口好闷……   “咳咳咳——”   他猛地惊醒,胸口的淤塞与深吸的气息相冲,一股脑的涌了出来。   “大夫,这怎么回事?怎么又吐血了?”   这次,他清晰无比的听到了说话声,他不禁循声望去,却见是一个古装打扮的妇人,看起来四十岁左右,肌肤细腻,一看就是没受过苦的。   都末世了,还有拍电影的?   文羽穆为自己的想法悚然而惊,随后他意识到事情的真相可能大有玄机。   只见又一个山羊胡的老头儿,抚着胡须微笑道:“不妨事,淤血吐出来了反而是好事,我开些养气补身的药,吃上三天就好了。”   妇人放下心来,感激不尽的道:“那可真是太好了,谢谢大夫,有劳了。”   “令媳的病,主要还是郁结于心而致,这胸中的郁气随着淤血一起吐出来了大半,只是这以后,还是要注意,莫要多思多想,少生气 ,自然无碍。”   妇人神色有些尴尬,大夫这话,好像说他家欺负了儿媳妇了似的。她也是有苦难言啊。   “是,您说的,我都记下了……”她嘴里发苦,也难跟大夫分辨什么,只能客客气气的应了,付了诊金将人送走。   文羽穆初时还能听他们说话,后来却感觉头越来越疼,不得已闭上眼睛沉沉睡去。   在梦中,他却接收了另一个人的记忆。   一幅幅画面仿佛书页一般翻过,描绘出一个少年的一生。   与他同名,长相也八分相像的少年,今年刚满十五岁,出身于碧潭县县丞文济的家中,乃妾室所出的庶长子。   他家中嫡长姐比他大一岁,同本县举人薛文远家定了亲。文济和薛举人是同窗,又同是举人功名,两家称得上是门当户对。   只可惜,三年前薛举人突发疾病而亡,他的长子和次子扶灵回乡时不慎遭遇土匪,竟是一死一伤。和文家大小姐定亲的便是那受了伤的次子薛亦。   薛亦本是县上出名的才子,十二岁便得了头名廪生,受伤后虽然保住了性命,却瘸了腿,再也无法参加科举了。   薛家遭了大难,文夫人便对这婚事不满起来,想要撺掇着文老爷取消婚约。文老爷念着同窗之谊,不肯毁约,她便又生一计,逼迫着家里的花印庶子替嫁。等到尘埃落定,薛家发现,已是来不及了。   这事情,原主自是不肯,只是终究没有拼死反抗的勇气,最终还是窝囊委屈的嫁了。   说到花印,却是这世界的一件奇事。   花印者,出生时身上有一个赤红色的花印胎记,其余与男子一般无二,只是略瘦弱些。体质却极为特殊,可以像男子一样使女子受孕,亦可以像女子一样怀孕生子。   只是不管是使人受孕,还是怀孕生子,概率都比寻常男子女子低很多,大约只有普通人的十分之一。   虽说概率坑爹,子嗣艰难,但毕竟不是没有。一般人家得了花印,也都当个男孩养着,衙门登记,也是记为男子,只是名字末尾有一花印标记。   这时节,重男轻女很是严重,除非是家里男孩多,或者有利益交换,才会把自家的花印当做女子嫁出去。   文家有四个孩子,嫡长女,庶长子,庶女,还有今年刚满三岁的嫡幼子。   薛家落难,文夫人和文大小姐想退婚,也该由庶女替嫁,却把庶长子推出去,可见其心思。   对文夫人来说,这真是一件一箭双雕的大好事,又推了看不起的亲家,还解决了看不顺眼的庶长子,叫她好生得意。   就是老爷后面发现了,又能如何呢?还能休了她不成?顶天了骂几句,又不掉块肉。到了她这个年纪,早就不靠丈夫的恩宠过日子了。   文夫人那个高兴啊,坐在家里都忍不住几次笑出声来。   而薛家呢,不用说,自是一片愁云惨雾。   替嫁的事一掀盖头就当场暴露,薛亦不堪受辱,当场便发作了几句。谁知原主比他还不堪受辱,加上长期憋闷,竟是把自己给气吐血了,一口气没上来,就这样去了,最后被文羽穆捡了漏。   薛家差点喜事变丧事,莫名其妙就背上一口大锅。大起大落之下,也是满心的抑郁愤懑无处言说。   文羽穆再度醒来之时已是深夜,外面黑漆漆,静悄悄的,没有一丝声音。   屋里没有点灯,只有月光透过窗户带来些许亮光。   他裹了裹被子,叹了口气。重活一世当然好,万万没想到却嫁了人。   这也太过于刺激了。   他又叹了口气,翻了个身,闭上眼睛,默默感受身体的状态。   异能,确定是没有了。也正常,毕竟是异世界,身体也换了。   随后,他凝神静气,细细冥想:“莲花莲花,请现身。”   一朵红莲出现在半空中,九瓣重莲,耀眼的赤色摄人心魄。花瓣中央静静漂浮着一个白玉小盏,盏中有三滴圆滚滚的水珠,滴滴分明,明明是水状却互不相融。   他心中不由一喜,松了口气。还好还好,莲花还在。看来,莲花是灵魂绑定,并不因穿越而消失。   这朵莲花是他的奇遇,每日都能凝聚三滴灵露,服了可补充精力,解毒治病,固本培元,去除杂质等等。就是靠着这件异宝,他才能在末世坚持九年。   虽然异能没有了有点遗憾,不过莲花还在,他也就有了安身立命的本钱。   他闭上眼睛,放心的睡去。   在醒来时,天还没亮,只是蒙蒙的透出一点光。   他稍微清醒一些,就感觉有种被盯着的紧迫感,让他脊背绷紧了起来。   抬眼一看,一双眼睛阴沉沉的盯着他,在黑暗中泛着幽幽的光。   这是一双很黑很亮的眼睛,只是此情此景有些格外吓人。男子衣袍和窗幔诡异的融为一体,暗淡的月色照的他的脸明明暗暗,嶙峋瘦削,如同鬼魅。   饶是见多了末日惊悚场景的他,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恐怖吓了一跳。   他警惕的看着对方,随后反应上来,试探的问道:“薛亦?”   他暗恼自己换了身体之后战斗本能消失的一干二净,有人坐到了他床头他竟然都没醒。他撑着胳膊,将身子与来人齐平,注视着他。   来人冷笑了一声:“你怕什么?你也会怕?”   确定了,是薛亦。   他当然知道对方对他意见很大,而且这件事对他来说,也确实是无妄之灾。他对他还是有几分歉疚,所以也很愿意迁就一下对方。   他笑了笑,温声道:“今日多有得罪了。”   许是没想到他态度这么好,薛亦愣了一会儿才不耐烦的道:“你知道便好!”   文羽穆轻轻笑了笑,眼睛逐渐适应黑暗以后,看人清晰了起来,他才注意到,薛家少爷真是天生的好相貌。   肤白唇红,鼻梁挺直,一双眼睛漆黑闪亮,如同寒夜星芒。眉毛也是极好看的,不粗不细,不浓不淡,尾端斜飞着,妆点出少年意气。   这样的美少年,别扭的样子也是很可爱的。   末世九年,文羽穆已经记不得自己多久没见过这样精致鲜活的生命。   “我嫁到薛家来,也并非存心隐瞒。实在是为人所迫,这才心思郁结,倒是让薛公子背了黑锅,真是过意不去。”文羽穆认为他还是有必要为原主辩解一下,顺便道个歉,免得彼此生出误会,以后的日子不好过。   这里的户籍制度颇为严格,虽说不是没有钻空子的办法,但是他初来乍到,还做不到。短期内,他是离不开薛家的,自然想着处好关系。   薛亦面色稍霁。   此时外面晨光已经熹微,屋内渐渐明亮起来,他的身形外貌也清晰了许多。   他骨相很好,虽然人很瘦,身上几乎没有肉,但也不会显得佝偻,反而有种病态文弱的精致美感。   他抿了抿嘴,不情不愿的道:“知道了。”   说罢,又冷哼一声,神色中闪过厌恶,“无非就是你那嫡母看不上我,也看不上你,干脆就把我们凑一堆,你当我是傻的吗?”   文羽穆见他很讲道理,便也放松笑道:“薛公子自是极聪慧的,碧潭县谁不知道你的才名。”   这一下,却又戳到了薛亦的痛处,他恼怒道:“用不着你管!你安安分分的,我薛家自然有你一口饭吃。如若不然,我也只好把你送回去。”   文羽穆什么脾气的人没见过?他这点小脾气,在他看来完全不痛不痒,甚至还有点单纯的可爱。   不过他也不想继续惹这小少爷生气,于是他便有些可怜的叹了口气,说道:“其实不瞒薛公子,在下已好几日没有怎么吃过东西,现下腹中实在饥饿……”   说完,眼巴巴的看着薛亦。   说好的给一口饭吃呢?   薛亦一口气憋在胸口,上不来下不去的。   他面带韫色的拂袖而去,“等着!” 第二章   门开了却未关上,想必是薛亦走的太快了,忘记了这回事。   文羽穆靠在床沿边上,几缕晨风从门外吹进来,拂到他的面颊上,清清凉凉的。   他深吸一口气,有些陶醉的闭上了眼。好久没有感受到过这样温柔的风。   外面的天色很快就大亮了,绚烂的朝霞大片大片的晕染着天空,阳光照亮了整个房间。   没过多久,薛亦端着一个托盘进来了,随着他的走动,一股浓郁的鸡汤味儿顺着风飘了进来。   人未到,香先至。   文羽穆很不争气的被馋哭了。   他急切的坐直了身子,眼睛直勾勾的盯着薛亦……手里的托盘。   棕色的木托盘上,简简单单的摆放着一个洁白的瓷碗,不断散发出诱人的香气。   薛亦睨他一眼,嗤笑道:“瞧把你馋的,文家好歹是个官宦之家,就缺你这一口吃食吗?”   他嘴上不饶人,神情却有些得意,动作轻快的将托盘放到了床边。   文羽穆一看,竟是一碗鸡汤面。   黄亮的鸡汤,细细的面条,嫩绿的小青菜,搭配起来好看极了。   他忙不迭的端起碗,挑了一筷子面。   好好吃!   原谅他吧,多久没吃过一顿好饭了!   这样味道浓郁香醇的鸡汤在末世前的现代都不常能喝到,何况是末世呢?   他挑了几筷子面,才发现面条下面竟还藏着两个窝的有点丑的荷包蛋。   他夹起一个,咬了一口,幸福的眯起眼睛。虽然模样有点丑,可味道是实打实的好啊!   他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宝贝的把鸡汤面吃的一干二净,汤都没有剩一滴。   薛亦在一旁看着,这嘴毒的少爷竟没有开口嘲讽他。反之,见他吃的一脸幸福,他的嘴角竟有些不自觉的扬起。   文羽穆吃饱喝足,浑身暖洋洋的,意犹未尽的发出一声喟叹。   他舌尖不舍的舔过嘴角,那里还残留着肉香。   薛亦撇过头去,冷哼一声,“真是不知礼数。”   文羽穆后知后觉的想到,薛家应是有厨娘的,不过这么早恐怕厨娘都还未上工。   所以说,这面条,应是薛亦给他做的。怪道那荷包蛋有点丑,小少爷能有这个水准,已经是很好了。   哎,怪他,脑子被鸡汤面给糊住了。只顾着吃,完全没想到这一茬。   他赶忙补救的拍马屁,“薛公子的厨艺真是极好,我还从未吃过如此好吃的鸡汤面呢。想不到我初来乍到,就有幸能吃到公子亲手做的美食,在下真是受宠若惊,不胜感激。”   薛亦果然满意,他矜持的点点头,淡淡然的道:“厨娘还未起,若不是看你饿的可怜,本公子才不会亲自下厨。”   他停顿了一下,又补充道:“你不要以为我做了这一次,以后便还会给你做。就连我娘也没吃过几次我做的饭食。”   好的。这次文羽穆一下子就接收到了重点。重点就是薛少爷纡尊降贵的做饭,很难得的!   他立即面露遗憾的道:“可惜了,以后再也吃不到这么好吃的鸡汤面了。”   薛亦轻哼一声。   到底是年轻,好好的睡了一觉又吃了点东西,文羽穆感觉精力已恢复了大半。   他安逸的靠在床上,心情极好的和薛亦闲聊,“说来,薛公子是什么时候进的房间?悄无声息的,骤然看见,吓了我一跳。”   薛亦挑高了眉毛,脸上浮现出薄怒,不满的道:“这是我的房间!”   文羽穆看他眼睛都瞪圆了,只觉得很可爱。   “是是是,我自然知道。只是想问你为何起的这么早。”他含笑安抚,像哄孩子一般。   薛亦更气了,皮肤太白的人就容易脸红,他气的脸颊微红,控诉的眼神直瞅着他,“我为何起得早?我被你害的一宿都没睡着!”   他先是新婚之夜发现新娘不是原装的,气得不行。结果罪魁祸首竟然莫名其妙就吐血昏迷,害得他前半夜就在慌乱和挨骂中度过。   这么一刺激,后半夜怎么能睡得着?   他本是没在新房睡的,由于实在睡不着,气不过便又跑回来了。   文羽穆醒的时候,其实他也就刚到,看见这家伙睡的香甜,他那叫个气啊!正想闹醒他,他便自己醒了。   也不知怎么回事,就被这人三言两语哄的消了气,还颠颠的给他煮了碗面。   薛亦越想越气,脑子一热便道:“你这家伙真是巧舌如簧,口蜜腹剑!”   文羽穆微微笑着看他,“哦?我如何就腹剑了?”   他淡然的语气像三伏天冰凉的溪水,一下子就让薛亦的脑袋降了温,他讪讪的道:“那你承认你口蜜咯……”   文羽穆暗笑,口蜜还不是因为你这小少爷爱听。不过他深知不能实话实说,便转移了话题,只道:“叫你说的好似我要害你一般。”   薛亦轻哼一声,小声道:“你害我还不够惨?”   文羽穆眼含温和的笑意,望向他,“害你未能入睡真是抱歉,你现在可还要再睡会?”   薛亦就受不得这个,一下子便软和了,期期艾艾的挪动了一下屁股,“那,那你往里挪挪。”   文羽穆实打实的愣了一下,看着他有些害羞的模样,心中顿时升起一股不妙的感觉。   他这才恍然的对自己已婚身份有了点真实感。   万一把小少爷哄得太好,让他觉得自己这个‘老婆’还不错,要圆房怎么办?   他心累了……   其实他也不知自己喜欢男人还是女人,两者他好像都不讨厌,但是他也没有特别喜欢过谁,所以也说不清是两种性别都可以接受还是只是没遇到心动的。   他垂着眼考虑了一瞬,薛亦这么傲娇,圆房的事他不提,他肯定不会主动提,那就拖呗,睡一张床倒是没什么。   如果日后他真的心动了,那圆房也就没什么了。他细想想,觉得自己好像也没那么排斥。   顺其自然吧。   他没怎么为这事苦恼,经历了末世,这些都不是事。甚至能为这种事而真心的苦恼,也未尝不是一种幸福。   这样想着,他便往里挪了挪,拍了拍身侧,“快睡吧。”   薛亦脱了鞋袜,和衣躺在空出来的地方。他到底还是害羞,不敢丝毫逾越,直直的躺着,两手交叠放在胸前。   他转过头去看着文羽穆,脸色更红了,像窗外的朝霞,“你,你还睡吗?”   文羽穆笑了一下,觉得说不睡的话就又要他起来让地方给他下去,便也躺了下来,闭上眼睛道:“我也再歇会。”   薛亦看着他近在眼前的脸,慢慢地,慢慢地睁大了眼。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因为紧张,他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他是见过文家大小姐的,只是最近这些年为了避嫌没再见了。记忆中,文家大小姐长得挺好看。他幻想婚后生活的时候,脑海中也会浮现出一张模糊的美人面孔。   不过现在……他静静地望着文羽穆,只觉得他也长得很好看,秀雅清隽,眉毛眼睛嘴巴无一处长得不妥帖,叫人越看心里越喜爱。   他脑海中那张模糊的脸孔,竟是更记起不起来了。再去回忆,竟是眼前人的脸了。   他眨了下眼,慢慢的转过头去,望着床顶。不记得就不记得吧,文羽柔不愿意嫁他,他也不稀罕。   有人愿意嫁他,他也觉得这人更好。   他想了一会儿,觉得心里甚是欢喜。原先觉得受辱的心情,一下便一扫而空,好似去年今日一般又近又远,最终还是飘远了,只余下现在的安稳美好。   恍惚间,一阵困意袭来,他睡着了。   听到他的呼吸变化,文羽穆才放下心来,慢慢睁开了眼睛。   老实说,刚才被他盯着看,他心里竟然也有点紧张。   人说饱暖思淫.欲,果然没错。末世时男男女女挤一块睡的时候多了,他从来都是心如止水的。结果换了个安逸美好的环境,美男安睡在身边,竟让他也心猿意马了起来。   他赶忙收了心,取出莲花灵露服了一滴。感受着灵气往四肢百骸漫去,他闭上了眼睛,安心恢复体力。   唔……好像有什么事情忘记了。   是什么呢?   他想不起来,脑海中意识也逐渐混沌。   终于脱离了末世,让他的心神得到了极大地舒缓,一放松下来便收也收不住。   这一觉,他睡的很沉。   直到他睡醒,已是正午时分。薛亦还在旁边安睡,他的睡颜很好看,睡姿也很规矩,竟是一直保持着一个姿势。   文羽穆看向门口,只见门框上一边扒着一个小豆丁,探头探脑的往屋里望。   他想起来入睡前心里惦记的事了,原来是薛亦进来时忘了关门……   他心里尴尬了一秒,定睛望向两个孩子。若没记错,薛亦有一个长兄,娶了告老还乡的四品官家里的孙女,生有一子一女,女孩大些,今年应是有七岁了,男孩小些,约莫四岁左右。   他的长兄也是极出色的,年纪轻轻便中了举,想当初薛家一门两举人是何等的受人敬重。   可惜了……英年早逝。   他看着两个孩子好奇单纯的眼神,心中柔软,微笑着招了招手。   两个孩子眼睛一亮,小跑着趴到了床边。 第三章   这两个孩子都生的很灵秀,非常的招人喜欢。   文羽穆心中翻着关于薛家的记忆,说实话不是很多,薛家和文家虽是世交娃娃亲,但是那是嫡母和嫡姐的事,和他一个庶子有什么关系?   是以,原主所有关于薛家的印象,都是听嫡母和家里下人说起的。还有就是稍长大一点后,出门时偶尔听到别人议论的。   毕竟原主的嫡母生怕他读书有出息,一直找理由拘着他,直到这些年原主年纪渐长,才不得不给他找了个老师,偶尔放他出门转转,全了自己的贤名。   原主知道薛家长兄和妻子育有两个孩子,却不知具体姓名。所以文羽穆便也是不得而知。   他看着携手跑到窗边,仰着头,眼睛亮晶晶的看着自己的两个娃娃,不由得温软一笑,柔声道:“可是大哥家里的,你们叫什么名字?”   大的孩子声音清脆,“小婶婶,我叫薛瑶。爹爹说,是瑶台的瑶。”   小的孩子奶声奶气,“小婶婶,我,我叫薛青。是……青儿的青。”   薛瑶捏了一下他的脸,“笨蛋,娘说了,是青云朗月的青。”   文羽穆被小婶婶雷了一下,大脑空白了几秒,待他反应上来,两个娃娃已经介绍完了,眼巴巴的望着他。   他赶忙在脑海里回忆了一下刚才大概听到的,笑着摸了摸薛瑶的发顶,“瑶瑶真是聪慧。”   眼见薛青有些失望,便又摸了摸他的小毛脑袋,鼓励道:“青儿也很棒,以后会像姐姐一样的。”   说话间,薛亦被吵醒了。   一醒来,就看到两个娃娃趴在自己床边。他皱了皱眉,才想起自己早上忘了关门。   他不由得讪讪,冲着两个孩子正色训斥道:“未经允许便跑进长辈房间,礼数何在?”   两个孩子有点怕他,听他这样说,不由得委屈,只是不敢辩驳,求救的眼神飘向了文羽穆。   文羽穆笑着道:“经过我同意了,是不是?”   薛瑶和薛青一起点头。薛瑶壮着胆子对向薛亦的眼神,鼓起勇气道:“小叔叔,是小婶婶同意我们进来的。”   薛亦轻哼一声,绷着架子淡淡的道:“既如此,那便算我冤枉了你们这一次。”   薛瑶抿着嘴笑了一下。薛青则是直接喜的眉开眼笑,露出了几粒小米牙。   薛亦皱着眉头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问:“什么时辰了?”   “巳时啦。”薛瑶答道:“刚过巳时。”   文羽穆心中换算了一下,那就是早上九点多一点,还好,不算很晚。   薛亦也显然松了一口气,“今日天气倒是不错。”   日头大好,他险些以为已经过了午时。   薛瑶道:“奶奶叫小满看过一次,说你们还在睡,就叫人不许打扰你们。不过她一直在等你们嘞。”   事实上,薛母是知道薛亦晚上睡觉是没有歇在新房的,而是自己睡在了西厢房。听到下人回报,说儿子和儿媳妇一起睡,心中转了许多念头,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薛家的屋舍相当大,三进的院子,正院有一个大花园,是薛父薛母的住处。左右各是一个小院子,分别是薛怀和薛亦两兄弟居住。又并有下人住的排屋,柴房,厨房,仓库等地方。   薛母虽然纳罕,却也不能打探儿子屋里的事,只能猜测着昨晚她离开后小儿子和儿媳妇是不是又发生了什么事。   她想借着新人敬茶旁敲侧击一番,所以一直在等着,已经和大儿媳妇在自家院子里消了两圈食。   两个孩子耐不住,这才跑来薛亦这里看来了。   当然,薛母也是默许的。   薛亦神色有些懊恼,嘟囔道:“娘定是在等我们敬茶。”   他看向文羽穆,“我去叫人打热水来,你梳洗了,换身衣服,我们去给娘敬茶。”   文羽穆点点头,他知道这个习俗。   哎……万没想到他还有作为别人媳妇给人敬茶的一天。   这世界太魔幻了。   好在末世和穿越这魔幻二连击已经将他的神经捶打的很是坚韧,所以他也只是裂开了一瞬,就淡定的接受了。   来都来了,还能咋滴。   他自己都要佩服自己的好心态了。   薛亦对薛瑶道:“你们两个去告诉奶奶一声,就说我们已经起了,很快便去正院给她敬茶。”   薛瑶点点头,脆生生的应了,拉着薛青的手跑了出去。   薛亦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头发,转头对文羽穆道:“我出去了,你自己先把衣服换了。”   他这次出门特意记得把门带上了。   文羽穆循着记忆,找到了原主放好的箱笼,里面有几件新衣服,下面垫着几件略旧一点,但看起来材质还不错的。   今天自然是要穿新衣服,而且要颜色喜庆点的。   选择很少,他最终挑了一件蓝色锦袍,广袖衫外,又披了一层纱织罩衫。   这是花印的独属打扮,不嫁人便可做寻常男子打扮,嫁人后却必须在衣饰上和男子区分开来。   除了罩纱袍,束发也有讲究,不可用冠,而必须用环。   文羽穆找到他仅有的一个玉环,椭圆形,看着玉质也还算细腻。   好在用环束发还是比较简单的,只需要将三分之一的头发捋顺绑好,穿过圆环固定一下,然后再用簪子穿过圆环,二次固定即可。   他打扮好,看了一眼镜中的自己。光可鉴人的铜镜里,少年长身而立,乌发如瀑,鬓边两缕长发柔顺的贴在如玉的面孔上,温雅的眼睛犹如一汪深潭,透亮又深邃。   这是……他?   末世灰头土脸的日子过久了,他都忘记了自己有一张好看的脸了。   猛然捡起的颜值令他有些欣慰。果然这世上不论男女,都避不开对美的追逐。   薛亦推开门进来了,见到他安安静静的站在屋子中间,不由得一窒,眼中闪过惊艳的光芒。   论美貌,薛家人比谁都没在怕的,但文羽穆胜在了气质。   他这样君子如玉,从容尔雅的悠然韵致,薛小少爷还未曾在别人身上见到过。   他一时间难以形容这种感觉,就好像生病了一般,头脑发热,口干舌燥,四肢无力。   文羽穆看他呆愣,眼中有很明显的惊艳,不由得心情大好。   他毫无被冒犯的感觉,薛亦在他眼里就是个大号的孩子,单纯得很。而且他的眼神也只是纯粹的欣赏,并无一丝淫.邪之意。   被一个很好看的人看呆是什么感觉?   答:极度满足。   文羽穆笑容灿烂,“怎么样,是不是发现我长得还挺好看?”   他自己也是第一次发现呢。   薛亦脸有些红了,讷讷的道:“你看起来倒比我像个书生。”   文羽穆笑道:“可惜我就是个花花架子,读书差得很,考了两次都未得中秀才。”   薛亦皱起眉头,“我看你谈吐不俗,头脑清明,怎会连秀才都考不中?”   文羽穆但笑不语。   薛亦自己脑补了一堆,非常遗憾的看了看他,也不再提起这个话题了,仿佛是怕触动他的伤心事。   他道:“你既收拾好了,我便叫人进来了。”   说罢,他走到门口,唤道:“小满,过来。”   小满是他的贴身小厮,脸蛋白白圆圆的,很是可爱,听闻召唤,几步走上前来,“给少爷,少夫人请安,热水和刷牙子都在这,您们用好了只管叫我来收拾。”   文羽穆点头应了,他便放下东西出去了。   刷牙子……文羽穆好奇的拿起来,这东西用牛角制成,头部有毛刷,看起来和现代的牙刷很像。   原来古代就有牙刷了。   亏他以前还好奇过,古代人都是怎么刷牙的。看来是他孤陋寡闻,没文化了。   他又拿起牙刷旁边的一小盒粉状物,这应该就是刷牙用的牙粉。他闻了一下,清香扑鼻。   “这是什么做的?”他不由得问。   薛亦看了眼,思忖了一下,道:“具体也不清楚,应是有银丹草,茯苓,松脂,乳香之类的。”   文羽穆垂泪,这是什么纯天然无污染的神仙牙膏。   是他孤陋寡闻孤陋寡闻孤陋寡闻了……   他幽幽的问:“贵吗?”   薛亦纳罕的看他一眼,“贵倒不贵,不过是最普通的罢了。有些大富人家,还有京城那些贵胄,还要往里加沉香,麝香等昂贵香料,那些才贵。”   他说完,笑道:“难道你以前在家里不用?不用替我忧愁银钱问题,我薛家还不缺这点钱。”   害。   这小破孩,还挺自恋。   文羽穆不再多话,积极地试用了一下古代的牙刷牙膏,感觉甚是不错。   他刷完牙,用热水洗了脸,整个人神清气爽。   洗漱得当,他笑着看向薛亦,“你不洗?”   薛亦忙道:“自是要洗的,还不是因着你占了地方。”   文羽穆给他让开位置,还换了一盆热水。   薛亦期期艾艾的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递给他。   是个原形的小瓷罐,冰玉一般,圆润精致。   他打开,里面是半透明的粉红色膏脂,闻起来有淡淡的花香。   薛亦有些心虚的道:“这是桃花膏,用来擦面的。你先试试,若不喜,我改日再买新的给你。”   文羽穆眉毛一挑,了然。   这是买给他那嫡姐的。   见他似笑非笑的,薛亦不禁辩驳道:“我又不知你们文家还有这一出,能怪得了我去?”   虽然如此,他心里愈发的虚了。   文羽穆逗了他一下,洒然而笑,“这东西看起来不错,也不用再买了,省得浪费。”   说完,用指腹取了一块,抹了一下脸和手。   别说,效果还不错,挺滋润的。   他错过身去,薛亦盯着他的背影,目光落在他束发的玉环上,慢慢的皱起了眉头。   文家,就用这种东西敷衍他的妻子? 第四章   文羽穆和薛亦相携往正院走去,薛亦在前面一些,负责带路。   他注意到,他的左脚有些不吃力,慢慢的走看不出来,稍微快一点便有些跛。   薛亦感觉到他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拢在袖中的手满满握紧。他脊背挺得很直,整个身子绷的像一把剑,锐利,倔强。   他不愿示弱,却无法掩饰自己的残缺。   也不屑去掩饰什么。   文羽穆只扫了一眼,倒没什么吃惊的。缺胳膊断腿儿的他都看多了,跛足在他眼里就算不上是残疾。   不过他想起原主的嫡母和嫡姐就是因此而嫌弃薛亦。   又想起薛亦因为跛足,而无法继续参加科举。   他想到了灵露。灵露应该能解决薛亦的跛足问题。   只不过,他得想个周全的法子来掩饰一下。他绝不能暴露自己安身立命的东西。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何况是如此重宝。   如此沉吟着,他目光停留的时间便长了些。   薛亦忍无可忍的转过身,怒气勃发,一双凤眼因生气而染红了眼角。   “你看够了没有!”他咬着牙道。   文羽穆愣了一下,忙道:“我就是看你好像有点累,想问你要不要我扶一下。”   薛亦大怒,“我又不是不能走!”   文羽穆心念电转,敏锐的意识到自己踩到了雷区。   他装傻,无辜的道:“我当然知道你能走。”   薛亦气的转过身去,“不用你扶!”   文羽穆走到他身边,隔着衣袖拉住他的手,笑着道:“那我拉着你走吧。”   薛亦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软化了下来。他脸部肌肉放松,背也不再紧绷着,一缕红色慢慢从脸颊蔓延到耳尖。   他轻轻地回握住了他的手。   文羽穆不禁莞尔。   走着走着,他能感觉到身旁的薛亦越来越放松的脚步,他身体几不可察的倾向了他这边一点,仿佛是在半靠着他。   他的跛足也仿佛更严重了一点,但走路的姿态却放松了许多。   他们携手走进正堂的时候,堂上坐着的薛母不禁露出了惊讶的神色,和坐在下首左侧的大儿媳妇陆氏对了一下眼神。   双方皆能从彼此的目光中感受到对方的震惊。   薛亦走上前,袍摆一撩,跪在了早已准备好的蒲团之上。文羽穆也跟着跪了下来。   下人端上茶盏,薛亦恭恭敬敬的磕了三个头,端过茶碗举至头顶,“娘,请喝茶。”   薛母含笑接过茶,喝了一口,道:“以后便是成家立业的男人了,娘盼望你能稳重些,撑起家业,不负你爹和你兄长的在天之灵。”   “孩儿明白。”   接下来轮到文羽穆,他也磕三个头,恭敬的敬茶,“娘,请喝茶。”   入乡随俗的极快,不带一丝含糊。   薛母也没有难为他,笑着接过了茶碗,喝了一口,道:“既然嫁过来了,以前的事便不提了。娘希望你也能抛却前事,好好的照顾亦儿。”   “我这个儿子被我惯坏了,若是日后他有什么不和你意的,还望你多想想他今日回护你的这份心意。你们夫妻一体,以后要相互扶持。”   薛母本来对这个儿媳妇也有怨气,不过见儿子晚上还是回房睡了,早上又特意携手而来,便没有多说什么,只轻轻地提了一句,就算是把这件事揭过了。   文羽穆道:“娘放心,我省得的。”   这应该算是敲打了,不过很温和,完全不痛不痒。   对比起原主他们家做的事来说的话,薛家人算是心胸很宽广了。   薛母又给他介绍道:“这是你大嫂陆氏,你们妯娌认识一下,以后好好相处。”   文羽穆拱手行礼,“见过大嫂。”   陆氏是个知性优雅的美人,她还了一礼,笑着道:“弟妹生的好看,和二弟站在一起真是一对璧人。”   文羽穆忙道嫂嫂也好看,商业互吹了一番。   薛母道:“说了这会子话,你们也该饿了吧?厨房给你们留了饭,亦儿,你带你媳妇去餐厅用些吧。”   “用完了饭,你们小两口自己去街上转转,看有什么想添置的便买下来,晚上再和我们一起吃便是。”   薛亦应了,带着文羽穆去了餐厅。   他们走后,薛母转头看向陆氏,问道:“你看亦儿这媳妇如何?”   陆氏道:“我看他眼神清明,举止有度,倒是还不错的。不过只这一时片刻的,也看不出太多,只是比我想的要好些。”   薛母点着头道:“是这个说法,也比我想的要好些。”   婆媳两个对视一眼,俱都唏嘘。她们也是怕了文夫人这手骚操作了,心理预期不禁放的极低,此时倒是有些意外之喜的感觉。   薛母叹息着道:“那文常氏心肠恶毒,薛家刚显出一点颓势,她便迫不及待的将我们一脚踢开了,以后那边算是指望不上了……”   陆氏劝慰道:“文常氏只敢在背地里做逼迫庶子替嫁的腌臜事,想必是没得到文老爷同意的。经此一事,文老爷心中或许反而有愧,更会善待二弟几分。”   “这倒也是。”薛母静默着点点头。   原本是他们欠了文家的情,这样一来,就成了文家对不起薛家了。   陆氏又道:“常言道,福兮祸所依,祸兮福所藏。娘,我倒觉得那文大小姐没嫁过来也是好事。”   “怎么说?”   “您想,咱们薛家虽然没了举人,但二弟已有了秀才功名,薛家家财丰厚,就算二弟以后不能更进一步,可只要安心守成,也足以匹配文家嫡女。”   “要知道,文家也只有一个举人而已。”   “可他们毕竟是官家……”   “九品的县丞罢了,芝麻大小的官儿。上面还有县令大人压着呢,又不是当真能在这碧潭县一手遮天。”陆氏到底曾是官家小姐,她祖父是四品官,眼界开阔,并不那么把文老爷这个官放在眼里。   “婚事,本是结两姓之好。”她声音不快不慢,却很有说服力,“文常氏贪婪恶毒,她女儿愿意配合她,想必也是心中不知足的。就是嫁过来了,恐怕也要家宅不宁。到时结好不成,反要交恶。”   “弟妹若是和二弟和和美美,文老爷又因为他夫人替嫁之事,对二弟多照拂几分,岂不比娶一个面上光鲜的文家嫡女要强?”   事实上她也不愿意有一个心比天高的妯娌嫁进来,介时后宅争斗起来,她完全是弱势方,即便不怕,也会很头疼。   薛母被她说服了,“倒也是这么个理。”   ……   餐厅里。   粥饼小菜琳琅满目的摆了半张桌子,每样都精致秀气,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文羽穆食指大动,眼睛几乎要黏在食物上挪不开了。   如果说他对这里什么最满意,那就是这无比安逸的环境了。没有危险没有挣扎,好吃好喝不用愁,风景秀丽空气好。   他端起一碗皮蛋瘦肉粥,两口喝了干净,末了还有些遗憾的擦了擦嘴,这碗实在太小。   薛亦坐在一旁,心里想,以前就听说他岳父不善理财,看来是真的。还有那文常氏,果然好生恶毒,苛待庶子如斯。   他不禁有些怜惜自己的妻子。   文羽穆在一旁吃的很香,薛亦发呆的功夫,他又吃了一个小煎饼,喝了一碗豆浆。   有他在旁边,薛亦也跟着吃撑了。   文羽穆吃的额头冒汗,直到感觉有些撑了,才遗憾的停下筷子。   薛亦揉了揉自己撑满的胃,道:“我带你出去转转,消消食。”   文羽穆这才惊讶的发现他撑得都快走不动路了。扫了一眼他那边的空碗,也没吃很多呀,饭量这么小?   薛亦看到他风卷残云的吃了一堆,竟然神色如常的站了起来,轻盈如昔,也变了脸色。   这,这么能吃?   他不禁心有戚戚,想到以后他们有矛盾的话,媳妇打他怎么办?   不不不——,媳妇儿看起来这么文雅温柔,不会打他的。   一定不会的!   文羽穆见他不动,笑着问他,“要不歇会儿再出门?”   薛亦叛逆的道:“不,我能走。”   他叫了一声,“小满——”   小满一溜小跑的跑进来。   “我和夫人要去街上逛逛,你跟着拿东西。”他吩咐道。   小满脆声应了。   薛亦觑着文羽穆,慢慢的伸出了手。   洁白修长的手掌放在半空中,手指舒展,微微弯曲,等着人来握。   文羽穆无语,果然孩子是不能惯的,只要惯了一次毛病就养成了。   他认命的握住他的手,将他拉了起来。   两个人掌心的肉贴在一起,文羽穆的手心微微发热,薛亦的手却很凉。   薛亦挺喜欢他温暖的手,嘴角第一次扬起单纯而满足的笑容,拉着他的手往外走。   文羽穆感受着手心冰凉如玉的触感,却有些叹惜。这该是一块玉,不该是人的手。   人的手,应该是温暖的。   薛亦的身体,应该是在三年前的那次劫案中伤了根本。   他蹙眉,要快些想个办法才是啊。 第五章   出了门,薛亦带着文羽穆直奔东街。   碧潭县有且仅有一条商业街,便是从最大的城门东门进来的那一条东市街。   文羽穆怕他自尊心受不得别人指点,便提议说找个代步的工具。   薛亦笑了一下说不用,坚持拉着他的手走。   出了门,他才发现确实不用。   薛亦自带生人勿近光环,他微微蹙眉,就给人感觉有九分的不悦和鄙夷,他神色淡淡,亦好似有三分薄怒五分高傲。   只有当他十分喜悦时眼里才会透出柔和的光芒,软化了他过于锋利的气质。   这倒也不怪他,他天生长得就是一种极富有攻击性,令人觉得高不可攀的美貌。   那些最爱说人闲话的婆子也不敢当他面嘴碎,远远看见就讪讪跑开了。   行到半途,遇到一个来找茬的,看起来约莫十五六岁年纪,和薛亦差不多大的一个锦衣少年,名叫赵思。   他拦住薛亦,幸灾乐祸的问:“薛亦,你孝期已过,什么时候回书院上学啊?”   “哦,对,我忘了,你已经不能科举了,上不上学好像也没什么用。”   他幸灾乐祸的大笑起来。   文羽穆感觉牙有点痒,心下思忖着要不要这个机会套这家伙的麻袋。   薛亦冷冷一笑,斜视一眼,当真是万分的瞧不起,“我当时谁,原来是赵狗儿,三年不见,你从丁班升到丙班了吗?”   “你,我升不升级,关你什么事!”赵思仿佛被踩了尾巴的猫一般急眼跳脚,“还有,谁允许你叫我赵狗儿的!”   薛亦向前一步,身高优势俯视着他,“那我科不科举,又关你什么事?”   赵思不自觉地退后了一步,摆脱他的阴影压迫。   薛亦嗤笑一声,有些恶意的盯着他,道:“好叫你知道,我已经拜见过山长,他说我学问上佳,又有秀才功名,如果能通过书院老师的联合测验,便可以破格成为书院老师。”   他嘴角勾起,打量了赵思一眼,“新进的老师一般都是从丁班教起,你可别落在我手里……”   赵思眼神变了,他吓得脸色苍白,额头上竟冒出了冷汗,恐惧的尖叫了一声跑开了。   薛亦把他怼跑了以后,整个人都感觉神清气爽。文羽穆看着他神采飞扬的模样,也跟着开心起来。   他实在是一个有感染力的人,不仅仅是容貌,还有性格,灵魂。   文羽穆打趣他说:“莫非你是什么魔鬼不成,听到你可能要成为他的老师,竟把他吓成那样。”   薛亦正色道:“那是他心虚。我一向是个讲理之人。”   这倒也是。要是不讲理的话,早就迁怒他了。   从这点上来说,薛家人都是很讲理的人,家风很正。   薛亦继续拉着他往前走,东市街其实离薛宅不远。   薛宅就坐落在北区与东区的交界之处,这一片都是富户。因为衙门坐落在北区,同时靠近衙门和繁华商业区的地带自然成了人们最钟爱的地方。   繁华的街区还未出现,却已经听到了不远处传来的叫卖声,还有熙熙攘攘的人声,夹杂着孩子嬉闹的声音。   薛亦有些矜持的开口,声音里带着些骄傲,“父亲经营有方,薛家家财颇丰,有良田六百亩,两个庄子,还在东市街上有一家粮油铺子。”   “街上最大的酒楼和茶楼也是咱家的,一会儿我们便在那里吃饭歇脚,顺便去看看经营状况。”   文羽穆也惊讶了,没想到薛家竟然这么富有。   同时他更加不理解他的嫡母了,这样的好女婿还嫌弃,功名利禄就那么吸引人吗?   还是说太容易得到的总是让人不知道珍惜。   他点点头,说道:“薛家的厨子手艺就很不错了,不知道比酒楼的如何,我很想尝尝。”   薛亦道:“哎,你真是个馋猫。”   文羽穆:“……”   说话间,繁华的东街已经出现在眼前,一眼望去,隐约能看到路尽头的牌楼,想必那里就是东大门了。   到底是县城的商业街,虽然繁华,不过并没有很大。   薛亦带着他,直奔一家水粉铺子。   他还惦记着那桃花膏的事,心想,要买他个十个八个花印得用的,回去就把那桃花的扔了。   文羽穆大致猜到他的心思,道:“买上一个就好了,家里还有一罐,一个用来擦脸,一个用来擦手。”   薛亦脸拉了下来,怏怏的道:“好吧。”   旁边等候的小二笑眯眯的适时开口道:“薛少爷真是个疼人的,前些日子刚在咱们这儿买了上好的桃花膏,这会儿便又来了。”   他又看向文羽穆,“这位想必是薛少夫人吧?少夫人真是好看,咱们这儿新上了莲花膏,您要试试吗?”   薛亦听他提起桃花膏,眼睛睁圆,待听到莲花膏,立即拍板道:“拿来看看。还有什么合用的,也都拿出来。”   小二笑的见牙不见眼,应了一声,取出了五六瓶。   文羽穆一个个拿起来试用,每用一个,薛亦就问他,“好用吗?好用便买下来?”   最终他也没能坚持自己一开始的计划,还是买了两罐子,一罐竹叶的,一罐银丹草,也就是薄荷的。   薛亦沉迷于给他买东西的快感,不知道为什么,买礼物送给他的感觉特别好,看着他露出喜欢的笑容,心情更是能直接飞扬到天上去。   出了水粉铺子,他又拉着他真奔首饰铺子。可以想象,出了首饰铺子,下一站必是绸缎铺子。   首饰铺子面积挺大,薛亦对着一楼的首饰挑拣了一番,便被眼色极佳的掌柜请到了二楼。   二楼的首饰确实精致的多,价钱也美丽的多。   薛亦这才满意,他拿起一件掌柜的推荐的金环在文羽穆头上比划了一下,遗憾的道:“好像太庸俗了,不合适。”   “这个檀香木雕花的倒还可以,就是这花色不好,掌柜的,还有别的花样吗?”   “有,有,我去取来,您再看看别的。”   “对了,把你们这里上好的玉环玉簪都拿出来给我看看。”   掌柜的笑着应了。   薛亦遗憾的对文羽穆道:“可惜你不能戴步摇,耳环也用不得。”   文羽穆:“……”   那还真是对不起了呢。他一点也不可惜呢。   掌柜的端着个托盘来了,上面垫着锦缎,缎子上摆放着五样发簪和发环。   “您看这一对,这是上好的羊脂白玉,玉质细腻,最是养人,少夫人气质高雅,正是相配。”   薛亦捡起来看了看,时人最喜欢羊脂白玉,他满意的点点头,“这个还像点样子,作价多少?”   掌柜的报了个数字,“作价三百两,童叟无欺。”   薛亦点点头,他是懂行的,三百两不算贵。   “这套我要了。”他道。   “好嘞。”掌柜的也乐了,更加殷勤的为他介绍后面的。   文羽穆看着购物欲爆棚的薛亦,有些踌躇,心里想着要怎么拦着他一点,免得他一天就把钱花光了。   这些簪环,无非就是用来绑个头发,何必买那么贵的。   他正想开口,却听到有脚步声,小二殷勤的引着一个顾客上了二楼。   “文小姐,您小心脚下。”   薛亦和文羽穆都闻声看了一眼,只见是一个身形袅娜的小姐,戴着面纱,身后跟着一个小丫鬟。   薛亦看了一眼,便移开眼去,继续挑选首饰。   文羽穆却是愣住了,来人正是他的嫡姐,文羽柔。   四目相对,这还是他穿来以后,第一次见到文家的人。   文羽柔一双翦水秋瞳里也露出震惊的神色。   文羽穆站起来,打了声招呼,“见过姐姐。”   薛亦闻言,抬眼冷冷的看了一眼,随后便不感兴趣的继续低下头去。   文羽柔又怎么样,看了就烦。   文羽柔被他一眼看的心神震动,勉强稳住声音,道:“大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你。”   文羽穆淡淡的点点头,“夫君带我来买东西。”   文羽柔望向了薛亦,幽幽的道:“好久不见,没想到薛少爷这么体贴妻子……”   这话,怎么听起来怪怪的?文羽穆暗暗蹙眉,明明是她不愿意嫁给薛亦,她这么幽怨干嘛?   该不会是想倒打一耙薛亦负她吧?   没得恶心人的。   他立即道:“姐姐是来买首饰的吗?刚好我们已选中了一件,掌柜的也有空服务你。”   文羽柔叹息一声,道了声好。   她此时已清醒过来,知道纠缠不休只会让她自己闺誉尽毁。   薛亦却冷声道:“才选了一件,如何就好了?我看你刚才似是喜欢这一套,你再来看看。”   文羽穆无奈,这种修罗场,他居然还要继续买首饰。   不过他刚才看到一块玻璃种的翡翠,确实心中很喜爱,多看了两眼,没想到薛亦就注意到了。   想到这里,他对薛亦又不由得很宽容,柔声道:“好,那我再看看便是。”   文羽柔几乎咬碎了一口银牙,绞着帕子强笑道:“既然还有客人,那我晚些再来。”   说罢,也不顾掌柜的挽留,带着丫鬟便离开了。   她一走,掌柜的只好全心全意服务薛亦和文羽穆。   他笑着看着薛亦拿起来的透明如水雾的簪环,道:“这是缅甸来的玉,价钱不贵,但质地也是极好的,这玉名字也好听,叫翡翠。”   “翡翠?翠色在哪里?”薛亦挑眉,问。   显然注意力已经完全转移,文羽柔对他而言,不过如路边飘羽,拂过无痕,不值得挂心。   掌柜的道:“翡翠颜色多种,这种是冰晶翡翠,咱这里还有豆绿,水绿,翠绿,墨色的,紫色的,桃花色的,您要是感兴趣,我给您取来。”   薛亦看向文羽穆,文羽穆确实挺喜欢的,而且,这里的翡翠成色都很好,听话音,价钱也不贵。   他便点点头,道:“那便劳烦掌柜,拿些墨翡,老绿,紫色的也拿些吧。”   掌柜的应了一声,果然取来。   文羽穆简直挑花了眼,最终又是超标,买了足足五件。包括一开始的羊脂白玉,总共作价五百两。   掌柜的还送了一个沉香木的梳子做添头。   薛亦不满的抱怨,“掌柜的多事,谁看上他家的破梳子了,非要送我。”   他还想买个好的梳子送给妻子呢,梳子可是有特殊含义的!   文羽穆只好道:“那我留着不用,用你买的总行了吧。”   薛亦这才又高兴起来。   ……   文府。   文羽柔出了首饰铺子,也无心再逛下去了,便回了家。   文母见她早早的回来了,纳罕道:“柔柔,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可买到合意的首饰了?”   文羽柔心乱如麻,竟有些不想看见自己的母亲,胡乱应付道:“未看到喜欢的,就回来了。”   文母皱眉,不满的道:“柔柔,这次和张举人家的见面,可是很重要的。他是少年英才,二十岁就中了举人,配你再合适不过了,你可要重视一点。”   文羽柔强笑道:“我知道,娘,我有些不舒服。”   文母道:“怎么就不舒服了?快去请大夫,莫要耽误了后天的见面。”   “柔柔,你可要争气一点,张举人这么年轻,以后定然能进士及第,到时候你可就是正儿八经的进士夫人了。”   文羽柔似是听进去了,慢慢的点头道:“是,我要当进士夫人。”   文母这才高兴,“你快些回去休息吧,我给你请大夫来。”   文羽柔点点头,被小丫鬟扶着回了房间。   她跌坐在床上,心中充满了惶乱,脑海里时不时划过薛亦俊美逼人的面孔,还有一些吵闹尖锐的声音。   她捂住头,喃喃道:“他竟然这么英俊……”   小时候的记忆慢慢清晰起来,一张精致漂亮的脸浮现在眼前,和现在俊美无俦的脸交替出现,渐渐重合。   “我以前竟然没有发现……他竟然这么英俊……”   谁又能想到,只一眼,竟然勾动她无数情丝。 第六章   逛了一上午的街,文羽穆感觉自己好累。   由内而外的那种累。   薛亦也很累,但他精神很亢奋,所以看起来反而比文羽穆神采奕奕。   眼看午间饭点都快过了,薛少爷终于停下了买买买的脚步,拉着文羽穆到自家酒楼吃饭。   这本来是一件值得开心的事,但文羽穆已经累到提不起劲来了。   不过饭菜一上来,香味儿一勾,他的精神就振奋了几分。   吃饭总是不能耽误的。   吃饱喝足,他已经做好再继续陪着薛亦奋战一下午的准备——虽然大部分东西都是买给他的,但是他真的感觉很累,纯粹是不想扫薛亦的兴才坚持着。   不过薛亦下午却没拉着他继续逛,一方面是看出来他的疲乏,一方面也是因为暂时也没什么好买的了。   他带着文羽穆到了自己茶楼来听曲子。   唱完小曲儿,还有说书的,表演口技的。总之,不会让客人寂寞了。   来茶馆喝茶,喝的不就是这一份热闹。   好位置已是没了,小县城里的老板还没有那种时刻要给自己留个上座的奢侈想法。   他们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虽远些,但胜在没那么吵,还能看窗外的风景。   果子蜜饯,小吃糕点,自是捡最好的上。   文羽穆还从未体验过这种茶馆,在他生活的年代,茶馆就是卖茶喝茶的地方,有个说相声的都算是好的,还要专门买票。   这还是末世前,末世后,喝口茶都是享受。   他很喜欢这种体验,听的津津有味。   不过渐渐的,他的心神就被旁边一座人的聊天声给吸引走了。   他们在聊关于云崖寺的一位老僧。   云崖寺坐落于碧潭县旁的青拓山上,香火还算旺盛。   据说近日,他们寺里方丈的一位师叔回来了,那可真是位德高望重的高僧,而且善医药。   文羽穆听到善医药这三个字,就心中一动,再仔细一听,这位大师还是最近这段时间才云游归来的,顿时心中大喜。   这不就是送上门来的理由吗?   薛亦的腿薛家肯定已经遍请名医诊治过了,他突然说有办法治好肯定会惹来怀疑,但是推到这老和尚头上不就没事了?   时人迷信,寺里的高僧治好了腿疾,可信度那是极高的。哪怕这腿疾之前被所有名医断定治不好了,可万一菩萨显灵了呢?   这谁说的清。   他心里定了主意,便想打听清楚些,主动搭话道:“敢问这位大哥,那位高僧法号为何,现如今还在山上修行吗?”   正在聊天的两个中年男子对视一眼,打量着文羽穆和薛亦,其中一个瘦些的拱了拱手,道:“小娘子打听这位高僧,莫非是家中有病人需要医治?”   小娘子……   文羽穆嘴角一抽,尴尬而不失礼貌的笑着道:“正是。”   薛亦闻声望了过来,眼里闪烁着感动。   那人继续说道:“那位高僧法名无果,你想要请他出手可不容易。”   “为何?”   “他一直在闭关参悟佛理,哪天运气好了,碰上他出关他是会救人的,可他一天只救一个人,错过了便又要等下一次机会,因此我说不容易啊。”   此时,另一个胖些的也道:“若不是治不好的病,我劝你还是早些延请良医诊治,若是治不好,无果大师也不见得就能治好。”   “小娘子莫要笃信神佛,误了家人病情。”   文羽穆感激道:“多谢二位大哥,我晓得了。”   ……   回去路上,薛亦拉着他的手晃了晃,有些开心,又有些失落的道:“不必白费力气啦,我的腿娘亲甚至花大价钱托人请了退休的御医来看,还有江南的名医,都说经脉具断,能接上就已经是祖宗保佑,想要复原是不可能的。”   文羽穆道:“不试一试怎么知道呢?也许寺庙里有独传的方子也说不定。”   薛亦叹了口气,“哪有那么多神器的方子,就算是独传,药效也不见得就能有多好。”   他显然已是放弃了,或许是失败了太多次,让他已经惧怕了抱有希望。   文羽穆只是笑而不语,明眼人都看得出他已打定了主意。   薛亦脸色变得黯然,“你就这么希望我的腿好起来吗?如果一直好不了,你会不会很失望?”   文羽穆好笑的看着他,本想摸一下他的头,发现够不到,便改为拍肩膀。   他笑着说:“傻呀,你都不失望,我有什么好失望的,尽力而为罢了。”   薛亦听了,才高兴了一些,心想他没经历过一次又一次的被否决,还怀抱有希望也是正常的。   既是好意,没必要拦着他去尝试。   而且……万一……   他心中的灰暗因为文羽穆的到来而被照亮了一些,这一丝光芒,让他也不由得再度升起微弱的希冀。   ……   回到家中,甫一进门,就见守门的吴伯对他们道:“二少爷,二少奶奶,夫人叫你们回来了以后,去她院里一趟。”   “知道了。”薛亦转头吩咐小满,“把东西放到院里去。”   他自己则带着文羽穆来到正院。   薛母和陆氏都在,见了他们,笑盈盈的道:“可回来了,玩得好吗?都买什么了?”   “玩得很好,买了些首饰衣服什么的。”薛亦答道。   薛母又看向文羽穆,指了指屋子里一个穿绿色衣裳,十二三岁的小丫头道:“这是今儿刚从人牙子那里买来的,本想着你会带陪嫁丫鬟来,家里就没准备使唤丫头,你就将就用吧。”   文羽穆起身拜谢。   “这是身契,你收着吧。”话音落,她身边的婆子便将卖身契交了过来。   又说了几句话,薛母便挥手让他们回去了。   文羽穆领着小丫头回到院里,问:“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叫六丫,妈妈说,到了主人家,主人会赐名的。”   文羽穆看向薛亦,道:“我不太会起名字,不如你来吧。”   薛亦扫了眼小丫鬟圆圆的脸盘子,“倒和小满长得像一对兄妹,我看不如叫小暑吧。”   文羽穆点头,“我看挺好的。”   他又看向小丫头,“你自己觉得呢?”   小丫头跪拜道:“谢主人赐名。”   文羽穆忙将她拉起来,“不用跪,以后别动不动就跪下。”   薛亦也道:“薛家没有动辄叩拜的规矩,你按规矩行个礼就行了。”   “也不知那些人牙子都是怎么□□的,尽教些狗屁不通的东西。”他有些义愤。   文羽穆道:“想必是有人喜欢,人牙子才这样教。”   薛亦冷哼一声,“鱼肉弱小,算什么本事!”   文羽穆没想到他还有些愤青,这可能是读书人的特质吧。   他叫来了小满,对他道:“这是小暑,你带她下去,给她在院里安排个房间,再跟她讲讲该怎么做事,她看着还是个小孩呢,你多照看着点。”   小满打眼一瞅,这小丫头瘦骨伶仃的,脸蛋儿却圆圆的,还挺可爱。   他笑着道:“好嘞,您只管放心。”   ……   是夜。   薛亦洗了澡,自动自然地推开正屋的门走了进来。   他只穿着白色的中衣,套着一件大袖袍,湿发松散的披在脑后。   他走进来后,行云流水的脱了自己的外袍,信步走到床边坐下。   文羽穆:“……”   他晚上洗澡是在内室洗的,当时薛亦红着脸避了出去,本以为他不会回来了,没想到他在外面洗完澡又跑了回来。   看来他是打定主意要和他睡在一起了。   这倒也没什么……反正就是盖上棉被纯睡觉。   而且两人盖的还不是一床被子。   虽然薛亦穿的衣服是越来越少了……   但是中衣也是很保守的,也就胸前稍微多露了一点皮肤而已!   文羽穆表示自己可以接受!   他认命的躺在里侧。   来都来了,还能咋的。   薛亦侧过头看着他,漆黑的眼眸里含着雀跃的欢喜。   文羽穆感觉被他盯着的半边脸有点发烫,刻意转移注意力道:“对了,你今日对那赵姓书生说你要去书院当老师,可是真的?”   薛亦道:“自然是真的,我总要有个正经事做着。薛家富裕,不敢说在这碧潭县独一份,也至少是前三。父亲和兄长都去了……我娘和嫂子一直担心家里没有了举人功名庇佑,护不住这偌大的家产。”   “我特意求了山长,也是想着书院的老师是最受人敬重的,若是能教导出来几个举人进士,这碧潭县就无人敢轻易动我了。”   文羽穆很欣赏他的想法,他今年才不过十六岁,当年也曾是十二岁就摘得头名廪生的天之骄子,一朝磨难,能这么快转换心态,为家人谋深远之计,着实很不容易。   成为老师,更进一步,成为名师,那好处确实是源源不断的。   只是这条路也并不容易,甚至比进士及第还难。   毕竟这世上,每三年还有几百号进士,可名师才有多少?   不过薛亦却很自信,他这种自信来源于对自身学识的骄傲。   文羽穆柔声道:“我相信你可以。”   薛亦笑了起来,眼睛弯弯的。   夜渐深了,他们聊天的声音也慢慢低了下去。   ……薛亦睡着了。   他的睡姿还是那么规矩,只是头微微往文羽穆那边偏了偏,就好似轻靠着他一般。   他们之间的距离明明有一尺宽,却莫名有几分亲昵的气氛挥之不去。 第七章   两日时间一晃而过,文羽穆也基本适应了薛家的生活。   薛家人口简单,主子少,下人也很少,一个主子身边配一个跑腿伺候的,还有厨娘一个,粗使婆子一个,门房一个。   管家原是没有的,薛老爷去后,原本跟在他身旁的管事便自动成了管家,跟着薛大少爷的小厮则转而去管着田地和农庄。   薛母已经放权,薛家内宅一应事务都归大少奶奶陆氏打理。外务则是薛亦管着,管家辅助。   这两日,陆氏也使人请了文羽穆去她院子喝茶聊天,言谈间释放着善意,也有几分试探。   文羽穆感觉到她深藏的焦虑,有些同情她也不容易,便委婉的透露出自己不想争权的意思,陆氏这才放松。   等到他走时,又殷切的邀请他时常过来聊聊天,并说两个孩子都极喜欢他。   文羽穆也很喜欢两个小孩,对陆氏的印象也不差,便笑着应了。   不过常来应该是不太可能了,他毕竟是个男子,就算是嫁了人的花印,也不能和寡嫂来往过密。   出了陆氏的院子,他穿过花园,往自己院子走去。   路过池塘时,只见一尾鲤鱼跃出水面,带出一串水花,随后摆着尾巴扎进了水里,三两下不见踪影,只余点点涟漪在水面。   他不禁叹了口气。   小暑好奇又担忧的问,“夫人为何叹气,是想二爷了吗?”   真是个小憨妞。   “你家二爷就在院里,几步路的功夫,划得来想吗?”   小暑吃吃的笑了起来,不好意思的道:“我也是胡乱猜的,那夫人是为何不开心呀?”   她经过小满的教育改造,已经洗去了刚进来时的畏畏缩缩,变成个开朗活泼的丫头。   文羽穆心道,他只是感慨,陆氏这么优秀的女子,却因为时代原因,一生都只能困在小小后宅,丧夫之后,还要看弟弟弟媳脸色,何其惨淡。   就像那尾鲤鱼,虽然美丽,却只能短暂的跳出水面,最终还是困在一方小池塘里。   这话却不能对小暑说,在人后议论自己嫂子,像什么话。   他便道:“你就当我是想二爷了吧。”   小暑疑惑地眨了眨眼,最终猜想他是不好意思承认。   她笑着道:“二爷和二少奶奶真是,真是……那什么情深。”   文羽穆委实无语,甚至都懒得纠正她。   小暑笑眯眯的道:“我不识几个字,也是听小满哥说的,到了嘴边却又忘了怎么读。总之,就是感情很好,很好,的意思。”   她笑起来就很喜庆,文羽穆看着心情也好,就逗趣的问她,“你小满哥还在背后跟你说什么了,都一次说来。”   小暑掰着手指头道:“哎呀,那可多了,小满哥跟我说,我们这样贴身伺候的,最要紧就是记住主子的衣食起居,伺候的周周到到的。还有,要有眼力见,主子不想要我们跟着的时候,就自己退出去。”   “还有还有——”   她突然兴奋起来,还左右扫了两眼,压着嗓子道:“小满哥说,二爷娶您的聘礼足足有两千五百两呢,只比大少奶奶那边少了五百两呢。”   两千两啊!她爹娘将她身也不过得了十两银子。   她憧憬的道:“两千两呢,我这辈子都没见过那么多银子,简直不敢想……购买二百个我啊!”   文羽穆笑骂道:“小满这家伙该收拾了,怎么什么都说。”   这两千五百两聘的是谁,外人不知道,小满还能不知道吗?竟是为了在小丫头面前炫耀,胡说一气。   说起来,这还不是最气的,最气的是文常氏收了两千五百两聘礼,给他的压箱银子却只有三百两!   三百两!加上陪嫁的首饰被褥等杂物,也就撑死了五百两!   真是好大的胃口,欺瞒了人家,还敢从中贪掉两千两银子!   文羽穆这才明白敬茶时薛母为什么那样说。就文常氏这个操作,如果不是薛亦表现出对这个妻子的满意和喜爱,薛家怎么能忍得下这口气。   就算拿文常氏没办法,对他这个儿媳妇也决不会有好脸色。   他不由得想,小满特意将这事告诉小暑,莫非就是想通过小暑的嘴来告诉他?   文常氏如此行事,薛家上下自然是很气的,小满自幼跟在薛亦身边,自然是很为他打抱不平。   想透了这一节,他倒没那么气了,只是对小暑道:“小满这家伙,竟敢私下泄露主子隐私,你不要跟他学,以后这件事不许再提。”   “还有,罚你三日不许同小满说一个字。他若问,你就只许说,二少奶奶吩咐了,叫我不许同你说话,背后说人闲话舌头会变长。”   小暑见他好像生气了,捂着嘴不敢说了,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回到院里,文羽穆自己进了屋子,小暑便到了走廊转角处的水房候着,小满也在那儿,正躺在长椅上打瞌睡。   水房没有床,为了让下人休息,摆了几张藤编的长椅,矮矮宽宽的,睡起来倒也舒服。   小满见她回来,就笑嘻嘻的招呼她,“妹子快来,满哥这儿有一包果脯,是咱们薛家茶楼的大师傅做的嘞。”   小暑走到他旁边的长椅上坐下了,眼睛瞅着他手中黄灿灿的果脯,却不同他说一个字。   小满不禁问,“小暑,你怎么了,怎么不理我?”   小暑这才开口道:“二少奶奶不让我同你说话。他说了,你如果问,我只能同你讲:背后说人闲话舌头会变长。”   小满笑容凝固在了脸上,细品着这句话,只觉得一阵阵寒意从脊椎骨穿过,直叫他心神凛然。   小暑很好奇他为什么就变了脸色,不过想起不能同他讲话,就硬生生忍住了。   小满苦笑着把果脯塞进她手里,“我知道了,你快吃吧。二奶奶要是问起来,你就说我知道错了,再不敢了。”   他是气不过,想要通过小暑告诉二奶奶,也只是想让他知道,他们二爷对他有多好,好叫他以后对二爷更好一点而已。   毕竟谁看不出来,他家二爷对自己的新婚妻子上心着呢。   谁知道,就这一句,二奶奶便嫌弃他多嘴,还叫小暑这样来警告他。   他算是怕了。   小暑用同情的目光的看着他,却也不敢同他说话。   不知道为什么,二少奶奶当时似笑非笑的表情好吓人,让她越想越害怕,不敢不遵从他的吩咐。   ……   虽然已经敲打过了小满,但文羽穆还是气不顺。倒不是针对小满,而是气恨文常氏的所作所为。   直白点说,他就是气愤那两千两银子。   他已了解,这个朝代叫做大祁,婚嫁风俗一般是男方下多少聘礼,女方便添上多少,一起陪嫁回来,作为女方的私产,这是受到律法保护的,家人可以拿着嫁妆单子到衙门去备案。   即便是家里男人犯了错要抄没家财,若是女子未同罪或者是节妇,朝廷也不能抄走她的嫁妆。   但凡自认体面的人家,都不会贪图男方的聘礼,有那疼爱女儿的,还会两倍甚至三倍的陪嫁回来。   当然,出嫁的花印也是同理,甚至比女子还要更多些。   也由此可以看出,文常氏所作是多么贪毒。   他想要要回那两千两银子,这口气当真是忍不下!   他进屋时,薛亦正坐在窗边读书,见他面色沉沉,不由得合上书本,问道:“怎么了?”   文羽穆慢慢的道:“明日便要回门了……”   薛亦听了,愣了一下,反而笑道:“我当什么事,随便走一趟便是,你那嫡母若是给你脸色,你很不必理她,如今她也管不着你了。”   “你是我的人了。”   他说完最后一句,喜滋滋的挺直了胸膛。   文羽穆被他的小动作可爱到了,情绪好了很多,想要同他商议一下,便走到他旁边的座椅坐下。   “我可不是怕她,我就是想到,她贪墨了我两千两银子的聘礼,我气不过,想要回来。”   他说完,便观察着薛亦的反应。   薛亦愣了一下,“你知道?”   “我如何不知?”   “……我还以为文常氏不会告诉你。”   他脸色也有些难看,“我本想着这事就算过去了,毕竟我也娶了文家的人,总不能撕破脸,没想到她还到你跟前说过嘴。”   文羽穆没阻止他误会,只当默认。   薛亦握住他的指尖,问他,“你当真要向她追要这两千两银子吗?如此一来你可就是同娘家撕破脸了。其实我薛家也不缺这两千两,若是你想要,我可以给……”   “不必。”他打断他,“我不是见钱眼开,我就是要文常氏手里的两千两。”   什么娘家不娘家的,见鬼去吧。   薛亦见他神色坚定,心中又酸又甜,有些熨帖又有些心疼,不知脑补了什么东西。   他带着三分感慨,五分温柔的道:“我这里有一份文羽柔的庚帖,是当初定亲时双方交换的,想必你用的上。”   撕破脸就撕破脸,他薛亦的妻子,自然有他护着。   话不必说透,他一提到庚帖,文羽穆顿时就有种拨开云雾见月明的感觉。   庚帖,乃是结亲双方走完三书六礼后交换的信物,上面写着新人的姓名籍贯,乃至祖宗三代的姓名,绝不存在搞错了的可能性。   也正是这种确定性,成了打击文常氏的绝佳武器。   一旦这份文羽柔的庚帖泄露出去,文羽柔一辈子就算是毁了,文常氏也脱不了干系。   也不知道文常氏哪来的那么膨胀的自信心,竟然觉得薛家不敢拿捏她,会乖乖的认命,然后把庚帖还回去。   薛亦又道:“明日回门,我去向岳父将你我的庚帖都要回来,拿到衙门去登记婚书。文羽柔的庚帖,你便拿着去见文常氏,这样一来,我也不用担心你会受欺负。”   文羽穆轻轻一笑。   “好。”他道。 第八章   也不知道是不是身体残留的情感,提起文常氏,文羽穆心中就难以遏制的涌出一股恨意,仿佛她的一举一动都令他难以忍受。   他平时并不是这么不冷静的人,不过即使有异常,他也不想去改变。   如果这是原主最强烈的情感,那么他就有义务保留它。   翌日清晨。   陆氏备好了礼物,让薛亦和文羽穆回门时带回去。   她特地问了文羽穆对礼物的想法,文羽穆怕说的委婉了她会备重礼,岂不血亏?于是他很直接的说备些便宜的就行了,不要靡费。   陆氏着实震惊了,可能是没见过出嫁的人对娘家如此恶意,她专门跑去和薛母说了这事,问这礼究竟该怎么备,她没主意了。   薛母倒挺高兴,只道:“他和娘家离了心,就只能一心一意的和亦儿过日子了。”   “不过礼物却不能由着他们小孩子家家的心情备,那么些银子都撒出去了,没得在这么点回门礼上叫人说嘴,你就照常备就是,不用特地去想什么。”   陆氏得了话,就按照礼节备了礼,倒也确实轻松。   说着的,真让她去备薄礼,她反而很纠结,薄几分才合适呢?她脸皮薄,没干过这种苛刻人的事儿,总觉得拿捏不好这里面的度。   文羽穆不知道还有这一出,看了礼品单子,觉得看起来都像是好东西,不过也都比不上薛亦买给他的那些。   他以为这对薛家来说就是薄礼了,虽然还是觉得薛家出手太阔气了,不过礼都备好了,他自然不会再说什么。   到了文府,文羽穆和薛亦一起先拜见了文老爷,然后薛亦留下和岳父说话,文羽穆则由丫鬟带着去见文夫人。   到了文夫人房里,只见嫡姐文羽柔和庶妹文羽静也在,年仅三岁的嫡弟文羽昭却没在。   他站的直直的,拱了拱手算是行礼,腰都没有弯一下,“母亲安好。”   文常氏冷笑一声,手掌拍了一下八仙椅的扶手,怒斥道:“好哇,翅膀硬了是不是?见了嫡母竟敢不跪,真是不知礼数!”   不知就不知呗,能怎么滴。   反正跪是不可能跪的。   他笑吟吟的道了一句,“母亲小心手,气大伤身,力气大了也伤身。”   说罢,竟是不管文夫人气的青白的脸色,直接走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一旁看着的文羽柔和文羽静都惊呆了。   “你,你——”文夫人气的手指着他,咬牙切齿的道:“让你坐了吗你就坐,不尊礼节,不敬嫡母,说出去我看你怎么做人!”   文羽穆道:“好叫母亲知道,我正是为了孝顺母亲,才坐下的。”   文夫人拉着脸,脸色阴沉的能滴出水来。   “母亲,我是出嫁的花印,按理来说,已经不是文家的人了。上门是客,母亲招待客人,却不分青红皂白,劈头盖脸一番训斥,也不让客人落座,我若是不厚着脸皮自己坐下,恐怕传出去别人会说县丞夫人德不配位。”   文夫人冷笑道:“好个张狂的小杂种,出嫁了就敢说你不是文家的人,这话我一定要说给老爷听听。”   文羽穆叹道:“母亲与我讲礼,我便与母亲论礼罢了。我只说按理来说,又没说一定如此。”   “毕竟我还叫你一声母亲不是吗?”   文夫人阴阳怪气的道:“不必了,我可当不起你一声叫,叫多了我怕折寿。”   文羽穆起身长揖,叹息着道:“既然母亲执意要同我断绝关系,那我也只有恭敬不如从命了。”   文夫人被他气了个倒仰,眼里刻毒的光芒几乎要将他穿透。   “好啊,好你个——”   “文夫人慎言。”   文羽穆冷冷的打断她,“莫要像个乡间野妇一样张口闭口小杂种,我若是小杂种,那爹又是什么?”   文夫人嚯的站起来,指着他怒骂道:“少拿他来压我,我不怕!我告诉你,你就是再牙尖嘴利,你娘也不过是个贱妇,你就是个贱妇生的小杂种!”   她像个疯子一样五官扭曲。   文羽穆感到心口一阵生疼,他没有去捂胸口,他不能示弱,也不愿示弱。   他黑亮的眸子变得幽深,盯着文夫人道:“娘曾告诉我,她是你的陪嫁丫鬟,是你怀孕期间怕爹纳妾,才将她推出去伺候的。”   “你不过是恨她在你前面生了儿子罢了,可这难道要怪她吗?”   文夫人毫不心虚的道:“贱婢罢了,也配与我论是非?我说她对她就对,我说她错她就是错!”   文羽穆怒极反笑,从怀中取出一个红纸封起来的帖子,道:“那今日就不论是非,来论一笔生意。”   他将庚帖捏在手上翻转几下,笑问:“夫人觉得,这个东西,价值几何呢?”   文夫人恶狠狠地盯着他,眼神几乎要择人而噬,“还回来!”   “两千两银子,童叟无欺。”   他本可以再多讹一点,相信掌管文家内院多年的文夫人手里头还是有不少银子的,但他最终也只是选择拿回属于他的两千两。   他没必要为了恶心文常氏,而变成和她一样贪婪恶毒的人。   文常氏怒不可遏的喊道:“把他给我拿下!撕了那张帖子!”   一个粗壮的婆子朝文羽穆撞过来,若换成原主少年,细瘦文弱的,还真不是这婆子的对手。   文羽穆这几日每晚都会服用一滴灵露,身体素质早已不可同日而语,战斗素养也比这些人不知高到哪里去。   他一脚踹到了那婆子膝盖上,双手反剪将她制服。婆子还要撒泼倒地,他眼疾手快的击打她身侧几个大穴,重力之下,婆子一下感觉自己半边身子都麻了,还以为自己要瘫了,惊恐不已的瞪圆了眼睛,嘴里含含糊糊的哀求着。   文羽穆道:“放心吧,疼个几日就没事了。”   婆子连连点头,眼里流下感激的泪水。   文夫人更气了,却发现她现在是真的拿文羽穆没有办法,受制于人的可悲她也算是体会到了。   文羽穆施施然坐下来道:“现在能好好谈生意了吗?”   文夫人铁青着脸,咬牙道:“最多一千两,你这些年吃我的喝我的,就算抵了那一千两了。”   文羽穆伸出手指摇了摇,“其一,我虽然是庶子,但也是人,是爹的血亲,文家本来就有责任将我抚养长大,不能全算是你的。其二,你逼迫我替嫁,我也嫁了,你对我的养恩,就算我还了,你不能再拿来抵银子。”   文羽柔一直在旁边忍着听他们吵架,此时却按奈不住的道:“二弟,你怎么能这样势力,你本来就配不上薛公子,如果不是娘,你如何能嫁给这样一位如意郎君呢?你已经是托娘的福才高攀的,就不要不知足了。”   文羽穆扫了她一眼,哂笑道:“我配不上他,你就配得上了?”   文羽柔竟然红了脸,这让文羽穆心中顿时生出一股极其古怪的情绪。   他呵呵一声,毫不客气的道:“你凭什么这么自信?凭你三心二意悔婚羞辱他?凭你贪图功名嫌弃他腿疾?还是凭你脸大如盆膨胀的不知所谓?”   文羽柔脸红的几乎能滴出血来,她又羞又气,心中又恨又伤,“你!我要是早知道……我怎么会!”   文羽穆有点觉出味儿了,该不会是那天偶遇,文羽柔看上薛亦了吧?   他古怪的想,她图啥呢?作三作四,只为演一出虐恋情深?   文夫人也听出不对了,她厉喝一声,“柔儿!”   文羽柔闭了嘴,眼泪在眼眶中打转、   文夫人对她身边的丫鬟道:“扶小姐回去休息,再请上次的大夫来看看,是不是心慌的旧疾又犯了。”   文羽静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壮着胆子道:“女儿也先告退了。”   文夫人冷冷的嗯了一声。   人都走了,室内只剩下文羽穆和文夫人,那倒地不能动弹的婆子也被文夫人身边的大丫鬟扶了出去。   文夫人此时反而冷静下来,阴毒的盯着文羽穆,“看来你倒是过的挺不错的,是我棋差一招,竟然便宜了你。”   她表面虽平静,心中却大骂薛家的人没有骨气,这种羞辱都忍的下,竟然捏着鼻子认了这个儿媳妇。   有些人,她是永远不懂宽容为何物的,只一心的以己度人,觉得所有人都会像她一样磋磨迁怒无辜之人,只因对方更弱小。   文羽穆道:“话不投机半句多,我不想与你多说废话,两千两银子给我,此事便一笔勾销。”   “须知这世间事,都是买定离手,没有后悔药可吃的。”   文夫人心疼的简直要滴血,两千两银子啊!   到手还没捂热呢,竟然就要飞出去了,而且还是飞向她最讨厌的庶子!   无论她怎么心疼到扭曲,她也没有办法抢来庚帖。   她女儿还要嫁举人呢!   忍!   她告诉自己,忍一时之气,等女儿嫁过去了,笼络住了女婿,女婿再高中进士当了官,她早晚要把今日的账讨回来。   她阴森森的看着文羽穆,心中满怀恶意的想,吃吧,吃吧,撑死你。早晚有一天,叫你十倍百倍的吐出来。   她握着拳,转身进了内室,取出两千两银票。   “拿去!”她将银票扔到文羽穆身上。   文羽穆接过,查验了一下,是四张大通钱庄的五百两银票无误,便折好收在了衣襟里。   他将庚帖放在桌子上,“告辞。”   文夫人厌恶的挥了挥手,让他赶紧滚。   看她这么肉疼,文羽穆也就不在乎她的态度了,她态度越差,就说明她越难受不是?   他脚步轻快的走出院子,向着前院走去。   走到一半,只听一声细细的声音叫道:“二哥。”   他回头一看,是他的庶妹文羽静,今年十岁的小女孩,瓜子脸尖尖的,已经有了几分我见犹怜的气质。   说得好听一点是个小美人胚子,说的不好听一点就是有几分苦相,瘦骨伶仃的,一看就是日子过得不怎么好。   原主和这个妹妹关系还是挺好的,毕竟两个小可怜报团取暖。   见妹妹有点怯怯的不敢过来,他笑着走过去,同她在走廊转角的墙下说话。   “小妹,怎么了,还怕我不成?”他打趣道。   文羽静讷讷的道:“二哥刚才好厉害,我都不敢认了。”   文羽穆笑而不语,这没法解释,只能让她自己悟了。   文羽静显然自己已经脑补过了,羡慕的道:“听母亲的话,薛少爷不仅没有怪你,还对你很好。哥,你这次是苦尽甘来了,再也不用怕母亲了……”   文羽穆看四下无人,取出一张五百两的银票塞给她,“收好了,有事叫人到薛家给我报信。”   文羽静受宠若惊,小心翼翼的收起了银票,感激的道:“谢谢哥。”   文羽穆摸了一下她的头,道:“我该走了,你记得,有事不要怕,哥会帮你的。”   文羽静重重的点头,眼巴巴的看着他,一直到他的背影在远处。 第九章   出了文府,薛亦没有问钱的是,一副你的钱你自己收着的态度。   文羽穆无声的笑笑,也没多说什么。   薛亦炫耀宝贝般的从怀里取出两份庚帖,“看看,我们的。”   “我们现在就去衙门登记婚书。”他把庚帖交给文羽穆,垂下的手自然地拉住文羽穆的。   文羽穆只好单手打开庚帖瞧了瞧,还真是挺神奇的,手掌大小的卡片,封皮还是红色的,真像结婚证。   不过却不是结婚证,算是……订婚证?   他被想自己的想法笑到了,不由得感慨,才到这里短短几天,就感觉整个人都变得轻松了起来。   到了衙门,找到负责登记造册的小吏,出示了庚帖后,那小吏做了备份,然后取出两张纸,要帮他们写婚书。   薛亦却拦住他,道:“可否让我自己来写,写过之后,你看看无误便用印。”   那小吏很和气的笑道:“那也好。”   文羽穆挺惊讶,后来才知道,只有在写婚书时,来人可以要求自己写,其他时间都是不行的。而一般要求自己写的,都是感情好的小夫妻,小吏便觉得可以沾沾喜气,所以才会欣然同意。   薛亦下笔如游龙,很快便写好一式两份的婚书。   “看看,还满意吗?”   文羽穆接过来,一个字一个字的读,繁体字有点难认。   不过薛亦的字,写的真的很好看,他说不上来,就是觉得每个字都那么神采飞扬又标致漂亮,好看且好认,让人看着便舒服。   只见婚书内容如下:   薛氏二子亦,文氏长子花印羽穆,今缔婚约,书鸳盟,结白首之誓。   谨愿岁岁年年,朝朝暮暮,如日之升,如月之恒,如红叶之缱绻,如琴瑟之谐鸣,莫失莫忘,不离不弃。   此证。   短短几十个字,读来竟有种强烈的仪式感,让他心中蓦然感动。   他浅笑了下,道:“我觉得很好。”   薛亦目光灼灼,眼睛亮的几乎透出光芒。   一旁的小吏咳嗽了一声,晃了晃手,“您二位要是都没意见,就把婚书给我吧,我也好签字用印。”   文羽穆倒吸一口气,感觉头脑发热,窘迫非常,他竟忘了还有个人在这里。   薛亦笑吟吟的把婚书交给那小吏,颇有几分沾沾自喜,文羽穆只觉得不用猜他就知道他在得意什么。   一直到婚书写成之前,他其实都很从容镇定,还以为自己早就做好了准备。殊不知看完后,才惊觉婚姻之神圣,盟约之动人,原来早就根植在他脑中,一遇到便生根发芽,一发不可收拾。   他看着那小吏仔仔细细的吹干墨迹,然后签下自己的名字以做公证,最后又盖上衙门的印章。   在他落印之时,他只觉得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直到他使劲压了几下,确保印泥完整清晰,抬起手后,他才陡然松了口气,有种尘埃落定的恍惚感。   就……这样就领证了?   薛亦从袖中取出一个红包,笑着给那小吏,“散散喜气。”   那小吏也笑着接了,谢道:“今日便沾沾贤伉俪的喜气。”   他将一张婚书仔细的收到衙门的档案箱笼中,又将剩下的一张交给薛亦,“您收好了。”   薛亦接过,仔细的收好。   出了衙门,薛亦还犹自快乐不已,他今日真是感觉魂都要飞起来。   他忍不住取出婚书,爱不释手的反复观看,边看边说:“我平日里最讨厌塞钱办事那一套,今日却给的格外顺意,万没有想到我还有这一天的。”   文羽穆见他看得起劲,不禁也多看了几眼。   薛亦交到他手上,“你收着吧。”   文羽穆接过来,他心中一直有种真实和不真实的感觉来回交错,摸着这张薄薄的纸,心中又茫然又安定,十分复杂,却并不讨厌,甚至隐隐欢喜。   “我收着吗?”他不太明白这时代的规矩,结婚证只有一张,按理来说是不是该男方收着?   薛亦摆摆手,“既是我们的,你收着便同我收着是一样的。”   文羽穆点点头,小心翼翼的收好,回了府,特意找了个带锁的小箱子,和银票一起收好。   晚间,薛亦换了衣服,躺在床上和他闲聊,也不知为何,这就成了每日必备活动了。   “明日我便要去书院接受考核了,考核完了以后便会直接留在书院任教,每十天回来一次,休沐两天。”   他没有说考核不通过的情况,在他看来这是不存在的。   “十天回来一次?”文羽穆蹙眉,他每天都会在薛家厨房的水缸里加一滴灵露,本想潜移默化的改善薛亦的体质,结果他居然十天才回一次家。   薛亦凑近了他,笑着戳了戳他的眉头,“怎么,舍不得我吗?”   灯下,他黑发如墨,唇角含着慵懒的笑容,带着几乎明示的暧昧挑逗。   文羽穆板着脸,挥开他的手,“不要闹。”   薛亦憋气,明明他还年长一岁,可不知为何总觉得媳妇把他当小孩子一样。   他不依的盯着他,心中百般思量。   文羽穆看到他直勾勾的眼神,脸上明摆着写着我想耍无赖,就假装有些生气的看着他。   见他愠怒的不说话,一双沉静的眼睛清凌凌的望着他,薛亦心里的小火苗一下就熄灭了。   他只是想跟媳妇亲亲抱抱一下,怎么都这么难!   文羽穆心中见他安分了,暂时松了口气,但仍旧头疼不已,总不能一直躲着吧,总有一天要面对薛亦的正常诉求啊。   或许……他该放开胸怀,尝试一下?   其实他有感觉,薛亦也并不是想对他做什么,只是想跟他更亲密一点,他却像个受惊的兔子一样防备不已。   他有些愧疚的捏了捏薛亦的手指,慢慢的握住他的手。   薛亦:“……”   媳妇也太害羞了吧!这是只能接受拉手手吗?   进度条不一样也没办法,薛亦并不怪他,反握住他的手亲热的依偎了过去,头靠着他的,长发紧密的贴在一起,勾勾缠缠的分不清是谁的。   文羽穆一手和他牵在一起,一手放在胸口下方,眼睛看着床帐,避免自己余光看到薛亦近在脸侧的脸,这张过于精致华丽的脸杀伤力有点大。   薛亦凑到他耳边道:“别担心,书院老师是可以带家眷的,只是不许带下人,到时只有我们两个。”   文羽穆感觉自己已经感觉不到那只耳朵了,怕是已经烧没了。   他不自在的挪动了一下,其实只挪动了极微小的空间,几近于无。   “这样……也挺好的。”虽然会更加不方便一点,但却更方便他照看薛亦的身体。   “嗯,是挺好的。”   文羽穆知道薛亦的挺好的肯定和他的不一样,不过他不想说什么了,就当殊途同归吧。   “对了,你给我说说书院的事吧。”   薛亦道:“书院在清凉山上,名字就叫清凉书院,院长陆文渊,是我的启蒙老师,待我如师长,只是他却没有收我为徒。”   “为何?”   “我也不知,他从不收任何人为徒。”   文羽穆点点头,又问:“清凉山,和青拓山离得远吗?”   他还惦记着老和尚的事。   薛亦知道他的心思,心里有些甜蜜,又有些苦涩,他道:“不远,挨着的。”   文羽穆欣慰的点头,很好。   薛亦有些心乱,失去了继续聊下去的欲.望,随口又说了几句书院的事,便借口困乏了,闭上眼睛睡了过去。   文羽穆等了一会儿,听到他的呼吸逐渐绵长,才悄悄地起身,呼唤出莲花,自己喝下一滴灵露。   这几天,他每日往薛家水缸里滴一滴,自己吃一滴,竟还能存下一滴,到现在已经存了四滴。   他看着花瓣中央造型像莲子一样的小盏,心中摹地划过一个念头:也不知存满这一盏会发生什么。   末日中,时刻都有危机,他的灵露根本存不下来,他也就没想过这事,此时却有了些念想,想要试一试。   不过这突然升起的念头很快就被他搁置了,要存满还要许久呢,也不必刻意去存它,顺其自然吧。   他知道薛亦很纠结,不过他去云崖寺也是必须要有的幌子,这一带好医生几乎都被薛家请过了,也就只有无果大师是最近云游回来的。   他只要去求无果大师开一份药,不管有用没用,把灵露混进去,也就有用了。   毕竟,他总不能直接就把灵露抹上去,奇怪不说,他也没办法解释来源。   他躺了下来,怀着心事沉沉睡去。   翌日。   薛亦和文羽穆一起坐上马车,小满赶着车,到了清凉山下。   山道蜿蜒,一眼望不到顶,却是只能自己爬上去。   书院规矩,历来如此。   “少爷,少奶奶,您们先上去,我雇几个人来帮忙搬行李。”   薛亦点点头,和文羽穆相携上了山道。   他每走一步,左脚脚踝就像针扎一般的疼,这股钻心的疼还会沿着筋脉蔓延开来,让他半条腿都变得疼痛无力。   山路对他的伤实在是太不友好了。   文羽穆看的揪心,脱口而出道:“我背你吧。” 第十章   薛亦闻言,涨红了脸拒绝,“不行,被人撞见了我还怎么见人。”   文羽穆不赞同的道:“脸面重要还是身体重要?”   薛亦倔强的道:“脸面!”   文羽穆:“……”   好吧。   他实在不愿意,也只能依着他。   “那我扶着你,我们慢些走。”   “不要你扶,你牵着我的手和我一起走。”   “也好。”   好在这山路看起来蜿蜒曲折仿佛没有尽头,实际上从山脚下到书院门口也就五百来级台阶,他们走走停停,小半个时辰便到了。   小满雇的搬行李的人也到了,两个做惯了这种活计的汉子,扛起大包就走,速度比薛亦他们快的多,要不是顾虑老板的面子,可能早就越过他们飞奔而上了。   文羽穆让他们再多等一会儿,等薛亦过了考核顺利入职,还要再把行李搬到教师舍管去。   书院的山长出来接了他们,见他把行李都搬来了,笑骂了一句,“你小子。”   薛亦满不在乎的道:“省的还要麻烦。”   陆山长懒得跟他计较,打过招呼后,带着他往里走去,“我已经叫书院的先生和学生们都集合起来了,先生们出题,学生们做个见证,以后便无人可以说嘴。”   薛亦感激道:“您费心了。”   陆山长拂了一下美须,朗笑道:“若不是你有这份能力,我也不会为你费这个心。”   书院的其它先生都是举人出身,是山长从各处力邀而来。山长自己更曾是进士及第,二榜传胪,入过翰林院,因厌倦了官场才回乡教书育人。   清凉书院办了十年,已是整个府最有名的书院,学子们趋之若鹜,更胜府学。   书院分甲乙丙丁四个班,每个班四十人定员,入学升学都不容易,规矩也很严。   一百多号人聚集在书院正堂前的广场上,不免有人不满,赵思便是其中一个。   他撇着嘴对身旁的小伙伴说:“劳师动众的就为他薛亦一人,划得来吗?”   谁知他的小伙伴却叛变了,苦口婆心的对他道:“算啦,他都要成我们老师了,你可不要再口无遮拦的得罪了他。”   赵思不服气的道:“万一过不了考核,他可就丢大人了。”   身旁有人用鄙夷的眼光看了他一眼,连他的小伙伴都不忍直视偏过了脸去,“你可闭嘴吧,谁不知道薛亦从入学便蝉联甲班第一,先生们都喜欢他,就连甲班的学生都被他打的没脾气,怎么会过不了考核?”   赵思闭嘴了。他知道再说下去也是自取其辱。   他不知道吗?他当然知道了。   他还知道先生们私下都说,他们书院可能要出状元了,再不济也是有实力冲击一甲的。   世事难料,谁知道他会伤了腿呢?   看着已经在侃侃而谈回答先生考核的薛亦,他不由得陷入了恍惚。   本以为他跌落云端,谁知道他依然是人群的中心,被众人包围仰视,仿若鹤立鸡群,闪闪发光。   不像他……多说几句话都被人看不起,活像个没人待见的小鸭子。   他天天记恨薛亦讥讽过他,可实际上呢,薛亦讥讽过的人那么多,他怕是都排不上号吧?   所以他是庸人自扰吗?   他想着想着,觉得心好痛,自尊再一次被刺伤。   那边薛亦不知答到了哪位先生出的题,竟是赢得了满堂喝彩。   等他回过神来,薛亦已经通过了考核,山长当场宣布,从今日起他便和柳先生一起教授丁班。   晴天,霹雳。   这霹雳终究是落到了头上,赵思木然的想。   薛亦穿过人群,从他身边走过,甚至没有注意到他。   赵思顺着众人视线望去,就见薛亦跑到了角落里站着的一个穿罩纱袍的花印面前,神采飞扬的说了几句什么,看样子竟像是在求夸奖一般。   然后那花印摸了摸他的头。   赵思愕然的看到,天天一副我瞧你不起的表情的薛亦,竟然低下头蹭了一下那花印的手。   虽然幅度很小,可他看到了!!!   万万没想到,竟有人把这大魔王给收服了!   他不禁敬仰的看着那花印,这个应该就是薛亦的新婚妻子了,一开始听说他和文家结了亲,大家还以为是文家大小姐,没想到竟是文家的庶长子。   他运足了目力使劲的瞅,也瞧不出来有什么特别的,就是长得也挺好看的,气质温文尔雅,和薛亦……还挺般配。   山长和先生们开始组织学生们散去,赵思随着人流往回走,走时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只看到他们牵手离开的背影。   书院占地面积很大,正门进来是广场,然后是一个大院,坐落着四个教室和一排先生们的办公室。   左手边则是学生们的住处,右手边是先生们的住处。   厨房在学生住处和教室的中间偏后一点,先生们可以选择在这里吃,也可以自己开小灶,学生们却是只能吃食堂。   文羽穆和薛亦一路来到教室住处,只见是一排小竹屋错落而成,围成一个院子,院子里还有亭台水榭,景色虽简单却秀美。   只剩下最里面的几间竹屋没人住,文羽穆便挑了个没有树荫遮挡的。这山里已经够凉快了,还是晒晒太阳为好。   进了屋子,小满给两个挑夫结了银子,然后开始帮他们整理细软铺盖。   文羽穆仔细的打量了一番,发现这屋子修的很用心,里面其实是青砖,外面的竹子只是装饰。   房间面积不大,一个外间,一个里间,还有一个小厨房,就是全部了。家具都是竹木的,散发着淡淡的竹子香,沁人心脾,他很喜欢。   小满收拾好了屋子,依依不舍的道:“少爷,少奶奶,小满这就回去了。”   他家少爷没有丝毫不舍的一挥手,“回吧。”   小满:“……”   他走后,文羽穆笑着道:“看看小满,都快哭了,你可真够冷酷的。”   薛亦猛扑过来,把他抱的死死的,蹭着他脖颈道:“我只对你一个柔情就够了。”   文羽穆冷不丁被他抱个正着,惯性后退了几步,忙扶住他的背:“你慢点,我差点被你扑倒了。”   薛亦嘿嘿一笑,眼睛亮晶晶的瞅着他,仿佛在说,正合我意。   文羽穆推着他的脑袋推向一边,“折腾了一下午还不累吗?我去大厨房看看,要些菜来给你做点吃的,想吃什么?”   又是爬上又是考核的,薛亦是感觉挺累的,但他精神上很亢奋。   新婚的少年总是有很多憧憬和幻想,他感觉对媳妇的喜爱每一日都超过前一日,一想到将和他一起住在这里,无人打扰,天地之大就只有他们两个,他就有种只羡鸳鸯不羡仙的甜蜜。   他不情不愿的撒开手,仔细的思考了一下,回答道:“现在是春日,山里有鲜笋,厨房应该有,我想吃笋片炒肉。”   “好,那你等等。”   文羽穆留意过炊烟,想来他们到的时候刚好是学生们下午下学时间,炊烟升起的地方应该就是厨房。   他走过去,偶然远远就闻到了香味儿。   厨房前面是食堂,他绕了过去,走进厨房,几个厨子和帮工正围在一起吃饭,   见到生面孔,他们不禁愣了一下,一个胖胖的厨子放下饭碗,道:“这里是厨房,闲人勿进。”   文羽穆道:“我是新来的薛先生家眷,想问问这里可有鲜笋卖。”   众人一听放松下来,笑容都热情了几分,“原来是薛先生家的,有有有,这是王婆子,管采买的,您呐,以后还需要什么,找她就行了。”   被他指到的婆子皮肤有些黑,笑的脸上的褶子都皱到了一起,“薛先生最爱吃这山里的鲜味,以前就常在休沐的时候买了带回家去。”   看来薛亦的人缘还挺好的嘛。   文羽穆笑道:“可不是,他说想吃笋片炒肉了,我便来看看,劳烦您,再给我来些新鲜猪肉,要七分瘦。”   调料和五谷他们都从家里带来了,甚至锅碗都带了,只缺食材。   虽然这时节人都偏爱肥肉,但是经他观察,薛亦是更爱瘦肉的,他也是。   王婆子给他取了三个笋子,割了一块肉,又问他,“薛娘子,你看还要什么吗?”   文羽穆窘了一下,又要了些鸡蛋,还有青菜豆腐,想了想,又看着挺鲜嫩的豌豆苗,要了点。   付了银子,回到住处,他先用蛋清腌了肉,然后蛋黄留着烧青菜豆腐汤时放进去做个蛋花儿。   米饭蒸上,豌豆苗清炒,炒好后肉也腌好了,笋片炒肉也很快出锅,两菜一汤热气腾腾的上了桌。   薛亦洗了手,捏起一片笋片放进嘴里,像个偷吃的孩子,被发现了便笑嘻嘻的道:“真好吃,比大厨房做的好吃多了。”   文羽穆扶额,又忍不住想笑。 第十一章   第二天,天未亮时,文羽穆就起床了。   他烧好热水,快速的洗漱完,离开时薛亦还在沉睡,天边刚好透出第一缕曙光。   早晨的空气有些凉,一开门,山间的寒气便扑面而来。   好在他现在身体素质是极好的,很快便适应了。   他往手心哈了一口气,搓着手暖了一下,便迈开步伐往山下走去。   青拓山虽就在清凉山隔壁,但老话说得好,望山跑死马。   先是下山,再赶路,再上山,赶到云崖寺,一路不停,刚好掐着寺庙开门的时辰赶到。   每天中的头香,其实指的并不是头一炷香,而是头一个时辰烧的香。但是文羽穆为了把戏做足,决心一定要抢到每天开门后的头一炷香。   每天上完香,他都会捐二两银子的香油钱。   如此七天以后,寺庙里的沙弥基本都认识他了,不禁纳罕他求的到底是什么事,竟如此虔诚。   薛亦心疼坏了,拉着他的手不住的说:“每日醒来我都看不到你,学生们上早课都比你晚的多,这又是何必呢?”   “什么时候烧香不是烧,你多给些香油钱不就是了。”   文羽穆对他的劝说都是微笑应对,却不说不去,第二天仍是早早地便走了,薛亦想拦也拦不住。   如此又是七天,寺里的方丈都被惊动了。   这般毅力,已经不止寺里的沙弥,就连那些常来的香客都识得了。   这天,他上完香,照例捐了香油钱,打算走时,有一个小沙弥来请,说方丈邀请他一叙。   文羽穆心中一喜,终于有成效了。   他被小沙弥带到寺院的后面一个小院前,矮墙木门,修建的古拙有趣。   “阿弥陀佛,方丈就在里面,施主请进吧。”   文羽穆道了声谢,推门进去,只见院中一老僧,慈眉善目的坐在石桌前,桌上摆着几样素点。   “阿弥陀佛。”老和尚双手合十,念了声佛号,“施主请坐。”   文羽穆依言坐下,双手合十回了一礼,道:“方丈请我来,可是已知道我心中的诉求。”   老和尚长叹一声,道:“我已知道施主乃是薛居士之妻,自然明白你是为无果师叔而来。”   文羽穆期盼的看着他。   老和尚耷着眉眼,低声道:“只是无果师叔已然沉疴缠身,无力再医治他人了。”   “实不相瞒,他老人家正是感应到自己将要圆寂,才回到云崖寺的。”   文羽穆没想到还有这回事,他蹙着眉道:“可是之前我听闻大师还曾为求上门来的人治病,怎么到了我这里却不行了。”   老和尚道:“施主莫要误会,师叔刚回来时,还未曾病的这样严重,出于慈悲之心,便为上门的信徒诊治。”   “只是这些天来,他的病情恶化的很严重,如今已是看不清事物了,所以才说无法为薛居士诊治。”   文羽穆低落的道:“看来是我们命不好。”   老和尚很不忍的念了声佛。   文羽穆又道:“方丈,无果大师见多识广,想必也曾诊治过我夫君的病症,可否赐我一味良药。”   老和尚有些为难,“这……医者讲究望闻问切,未曾诊断就贸然开药,恐怕不妥。师叔性情稳重,医者仁心,恐怕不会同意这般儿戏之举。”   文羽穆用尽了毕生的演技,跪地不起,焦急的落泪道:“求大师赐药,便是不成,我也绝不会怨愤,尽人事,听天命罢了。”   老和尚叹息着扶起他,“施主快起,我去帮你和师叔说说便是。只是成与不成,却不是我能决定的。”   文羽穆真诚的感谢道:“多谢方丈。”   ……   日升日落,昼夜更替,一晃又是半月过去。   这半个月来,文羽穆被无果大师拒绝了几次,但他锲而不舍,仍旧每天一大早赶来烧第一炷香。   这天,方丈又叫个小沙弥来请他过去叙话。   老和尚的脸看起来更愁苦了,见了文羽穆,更是愁的眉毛都耷拉下来了,“阿弥陀佛,施主,世间种种,皆是苦海,何必强求。”   文羽穆愧疚的道:“我知道是我强人所难了,只是有些事,却是不得不强求。”   老和尚道:“若是求不得,岂不更苦?”   文羽穆道:“若是求不得,那便继续求。苦海无涯,但我甘愿自苦。”   老和尚长叹一声,“罢了,你跟我来见一见无果师叔。”   “师叔已经不能视物,行动也不便,他有感于施主的执着,决定同意你的请求,为你炼一味药,名曰九花续脉散。”   文羽穆没想到还有这一出,惊喜不已的道谢,“多谢方丈,多谢无果大师。”   老和尚道:“施主不必言谢,师叔说,这味药是他云游时偶然得到的,不知出处,也无人用过,只是他最近突然心有所感,觉得是对症之药,因此要我同你说清楚,他也不知这药的真实效果。”   文羽穆觉得有些玄,但他选择相信灵露,别说没效果,就是有毒也不怕。   他感激的道:“我明白了,我想无果大师定是受到佛祖的点化,才想起这样一味药,我相信他。”   方丈带着他来到一处僻静的厢房前,“无果师叔虽然行动不便,却不要我们伺候他,配药也是他自己摸索着做的。”   “他还有话同你说,施主请进去吧。”   文羽穆推门而入,只见一个老态龙钟的和尚安坐在矮桌前的地上,微微垂着头,须发皆白,眉毛也是雪白,长长的垂到了脸侧。   他安静的带着笑意,眼睛闭着,竟是没有了呼吸。   文羽穆听不到呼吸声,心中便是一沉,走近去看,只见桌上放着一盒药膏,药膏下压着一张叠起来的纸,打开一开,却是药方。   除此之外,还有一张铺开的白纸。   白纸上写着四个字:我见莲花。   他拿起纸,心中涌起百般滋味。   再去看无果大师,确是已经圆寂了。   他双手捧起药膏,恭恭敬敬的磕了一个头,“多谢大师赐药。”   他仔细看了九花续脉散的药方,竟是十分简单,上面只写了九种花卉,说用这九种花的花瓣,辅以灵露,便可制成药膏。   又说这药膏他虽已完成大半,却还差一味药,但他相信文羽穆可以自己解决。   文羽穆心中明了,再次默默的在心中感谢,多谢大师成全。   ……   无果大师圆寂的事随着云崖寺敲起的丧钟而传遍了每一个信徒的耳中,慢慢的,文羽穆求药的事也跟着传了出去。   苦求一个月,大师耗尽自己的生命,做了一份以前从来没做过的药膏,这件事充满了传奇色彩,被大街小巷上的人津津乐道,传了又传。   现在大家都在翘首以盼,就等着看这药是否能治好薛亦的腿疾,若是成了,那这事儿还真就成了个传奇了。   事情传到薛家,薛母和陆氏自是只有高兴的,恨不得天天在家烧香拜佛求显灵。   传到了文家,却是两种风声。   文老爷自是希望薛亦赶紧好起来,科举出仕,他脸上也有光。   文夫人却是眼前一黑,心焦火燎的,只差没有扎小人诅咒薛亦治不好。   就连深闺的文羽柔和文羽静都知道了。   文羽静偷偷地笑了一场,暗暗祈祷兄婿的腿一定要好。   文羽柔的一颗心纠结成了麻花儿,泪水涟涟的跑到文夫人房里,“娘,我,我不希望他好,我不想要他好,呜呜呜……”   哪怕她一颗芳心落在了薛亦身上,内心也是一点都不希望他好起来。   他不好,她便能告诉自己我做的没错,可他好了,那她所做的一切不是成了笑话?   文夫人搂着她,拍着她的背轻声的哄着:“柔儿不怕,他好不了的,他那伤御医都看过,哪有那么容易好。就是好了,也不过就是个秀才,未必能中举呢。”   文羽柔哭了半天,哭的眼睛都疼了,眼泪才渐渐停歇。   文夫人安慰她道:“你且安心去备嫁,你相公已经是举人了,你嫁过去后,红袖添香,督促他读书,他必能更上一层楼的。”   也只能盼着如此了。   她再作威作福,也不过是在文家后院,出了这扇门,她已无力掌控文羽穆,更管不到薛家。   一想到她可能做错了,她就心里直突突,恨毒了文羽穆。 第十二章   文羽穆揣着药和药方回了家,应方丈要求,把那张写着我见莲花的白纸留下了,这毕竟是无果大师最后的墨宝。   他回到清凉山上的小竹屋时,薛亦还在上课,他取出莲花盏,往药膏里掺入五滴晶莹剔透的灵露。   说来这灵露一直让他觉得很神奇,因为它是一滴滴分开的,分明挤在一起,却不会融合,像一颗颗煮熟的小西米一般。   这种感觉,倒有点像丹药,只是太小了,质地也稀薄的像水一样,又有些不像了。   总之,经他多年验证,确定是无害的,而且对修复人体,增强体质的效果非常好。   他不敢一次加的太多,便先加了五滴观察药效。   看看时间,距离薛亦下课还有些时日,他去了趟大厨房,找王婆子想买些新鲜竹笋。   王婆子却道:“今日没有挖竹笋,倒是采了些新鲜的菌子,可要吗?”   文羽穆立即道:“要。可有小鸡?”   “有,咱们自己养了些下蛋的鸡,要买的话却是得贵些。”   “且给我来一只罢。”   王婆子笑眯眯的应了,文羽穆又要了些绿豆凉粉和嫩菜心。   正要往外走,却看到一个小工提着一大篮子洁白的槐花走了进来,他眼睛一亮,“这槐花可卖?”   “自是都卖的。”王婆子笑道。   文羽穆又买了一包槐花,打算做个槐花麦饭。   回到竹屋,他找出个砂锅,小鸡厨房已经帮着杀好掏了内脏,他取出些人参当归等药材切成薄片,和生姜一起放进鸡肚子里,然后和新鲜的菌子一起加水熬煮。   薛亦嘴刁得很,最爱吃鲜味,就比如竹笋和野山菌,他必是要吃新鲜的,若是晒干了,便要嫌弃味道过重,不够鲜嫩。   所以文羽穆买鸡鸭之类的也不会买老的,都是买一个月大的小鸡。   至于他自己,其实倒是觉得没差别,新鲜的有新鲜的味道,老的也有更浓郁的香味。不过和薛亦一起吃久了,他便也更偏爱鲜嫩的了。   鸡汤用小炉子慢火熬着,他取出槐花铺在案板上,先把没摘干净的小刺叶子等挑出去,只留下娇嫩的花朵。   然后洗净,细细的筛上一层面粉,用手轻轻地揉搓着,使每一朵花瓣上都均匀的粘上面粉。   处理好槐花,又取出一个笼屉,放在烧开了热水的铁锅上,笼屉里铺一层棉布,将槐花放进去,开始蒸。   做好这些,又等了约半个时辰,槐花麦饭都蒸熟了。算着时间薛亦快回来了,又开始做炒凉粉,切好的绿豆凉粉清水里过一遍,调好酱汁炒到冒小泡,便把凉粉放进去轻轻翻炒,简简单单便做好了。   热气腾腾的凉粉出锅,鸡汤也咕嘟好了,文羽穆揭开盖子,往里面加了一滴灵露。   反正药膏已经有了,也不必刻意留手,内服外敷,双管齐下才是王道。   灵露一滴进去,鸡汤顿时飘出一股异香,仿佛将所有食材的味道都激发了出来,远比平时更香五分。   傍晚时分,薛亦下了课便急着往回走,若是早课结束,他便不急,因为那时他回到住处文羽穆也还没回来,若是晚课,那便一定在了,因此他走的格外着急。   他最近前半天是必定见不到媳妇的,也只有晚课结束后能和他短暂的见一见,他总是有种不满足的委屈。   偏偏媳妇又是为了他在奔波,他是只有心疼的,也不能抱怨什么,只能抓紧每一次的机会。   文羽穆倒是没感觉有什么,也不太理解他为什么这么腻歪,毕竟他们仍然每天都一起吃晚饭啊,吃完饭还有那么长的独处时间,多少夫妻都没有每天见面呢。   不过他虽然不太理解,但是却很体贴,每当薛亦有点小脾气,他总是顺着他的。   鸡汤的味儿太香,飘出去老远,左邻右舍都闻到了,不由得咋舌,这是用了什么好材料熬的鸡汤,可真香。   薛亦一走进竹屋大院,便也闻到了,他鼻尖一动,露出个笑容来,这淡淡的菌子香,必是用的鲜菌,这么体贴,厨艺又这么好,定是他家的亲亲。   他步子迈的更疾了,走近了,又闻到一股槐花的清香,还有另一股香香辣辣的味道。   他心中热切,几步跑回屋里,奔进了厨房,从后面一个飞扑死死地抱住正在调酱汁儿的文羽穆。   “沐沐,你回来啦,我好想你。”他一边蹭,一边偷了个香。   沐沐是薛亦硬给起的昵称,沐音同穆,既合了他的名字,又是休沐的沐,表达出薛亦希望每天都是休沐日的愿望。   他不止自己给文羽穆起昵称,还坚决要求文羽穆在私下里也要叫他的昵称。   一开始文羽穆是拒绝的,但现在他已经能面不改色的撸一把薛亦的毛,然后面不改色的道:“阿亦,吃饭了。”   薛亦乖巧的净手,然后坐在了饭桌前,眼珠子就没离开过他。   文羽穆捞出鸡来,将鸡胸肉拆出来,撕成细丝,淋上调好的香醋酱汁儿,再点上红油和麻油,和焯水煮熟的青菜一起凉拌,清爽开胃。   菜上桌,麦饭盛出来拌好调料,薛亦夹起一个鸡腿给他,“吃些肉补补。”   文羽穆微笑,“今日,无果大师赠了我一份药膏,名曰九花续脉散,专门医治经脉断裂,以后我便不再早起去庙里了,在家专心为你调养。”   薛亦惊喜交加,“你不走了?”   “那药,真的有用?”   文羽穆便将当时的事情给他讲了,也是为了增强可信度,给他树立起信心。   薛亦果然有几分信了,奇道:“想不到还有这种事,莲花是佛的化身,难道无果大师真的在圆寂前受到了点拨?”   文羽穆道:“且试试就知道了。”   薛亦捏着筷子的手轻轻颤抖,他掩下眼中的热意,呢喃道:“是啊,试试便知道了。”   文羽穆心疼的摸了一下他的头,盛了一碗汤,把另外一只鸡腿也捞进他碗里,“趁热吃吧。”   薛亦接过汤碗,舀了一朵菌子慢慢的咬着。   文羽穆见状,不再多说什么,一时间屋内只剩下碗筷轻轻触碰的声音。   笃笃笃——   外面传来敲门声。   文羽穆疑惑,他来这里一个月,白天忙完了回来还要做饭,基本没怎么来得及和邻居接触,会是谁呢?   他带着疑惑开了门,却发现是个没见过的面孔。   “您是?”   来人是一位穿着深色锦缎的夫人,年约五十,仪态端庄,看起来很有些威严。   邻居们他虽不熟,却都认识,这位却从没见过,这气场看起来也不像是简单人物。   那夫人敲开门后,和善的笑了笑,道:“我夫家姓温,娘家姓陆。”   “原来是温夫人,您姓陆,莫非是陆山长的亲戚?”文羽穆仔细看着,眉眼间是有些像。   “小娘子好生聪慧,我是文渊的长姐。”   “那您来是因为……?”   温夫人笑了笑,“实不相瞒,我和夫君一起来探望小弟,打算来这里小住一番。谁知车马颠簸,我夫君路途上吃了些苦头,到这里后便昏昏沉沉没有胃口,直到方才闻到你家的鸡汤味儿,才来了胃口。”   “这不,我只好厚颜来问一问,可否舍一碗鸡汤给我。”   她没提卖,明明放低了姿态,却感觉没有丝毫的低声下气,反而让人如沐春风。   文羽穆听了,对她印象颇好,笑道:“我当什么事,若是我的汤能让温先生解了旅途劳顿,也是好事一桩。”   “您且等等,我去给您盛来。”   他取出一个大汤碗,盛了一半的鸡汤出去,又想着送佛送到西,便又取了半碟子凉拌鸡丝一起给了温夫人。   “刚调好的小菜,还未动筷呢,也是开胃爽口的东西,您一并用些,或许有用。”   温夫人没有客套,感谢道:“那便多谢了,我在这里还要住一阵子,薛娘子若是无事,到我那里来坐坐,我也有几道拿手菜请你指教。”   文羽穆道:“好,改日必登门切磋一番。”   这却是温夫人投桃报李,要送他几道私家菜谱,他自是无有不应的。   温夫人走后,文羽穆关上门,重新落座,好奇地问薛亦,“我看这位夫人不是简单人物,她夫君你可认识?”   薛亦摇摇头,“他们是今日午间到的这里,我也就远远打了个照面,并不识得,不过看那温先生倒像是个官老爷。”   “当官的?”文羽穆道:“可能确定?”   薛亦道:“有八分确定。”   文羽穆心里盘算了一下,笑道:“罢了,左右我们也没得罪他们,也算是结了个善缘,兴许以后用得上。”   薛亦蹙了蹙眉,撇嘴道:“或许吧。”   见他兴致缺缺,文羽穆也就转了话头,随意和他唠些家常,只不叫他再去想腿的事。   薛亦也果然被他岔开了去,聊着聊着便忘了烦忧,想到以后天天都能见到媳妇儿,心情又好了起来,饭都用的比往日多。   “说来也怪,喝完汤,我感觉伤处有些发痒。”   文羽穆闻言,放下碗,问:“痒?有多痒?疼吗?”   薛亦摇摇头,“不疼,也不是很痒,该不会是被蚊虫叮咬了吧?”   文羽穆笑了,说你别乱想,隔着鞋袜蚊子如何能咬到。   “等我烧些热水,你洗个脚,我帮你看看,然后我们上个药试试。”   薛亦应了,面色又有些惴惴。   此时,又有人敲门,文羽穆想着应该是温夫人。   打开门,果然是她,她来还已经洗干净的碗碟,笑容比上次深了几分,“这鸡汤和小菜真是极好的,我家夫君竟是胃口大开,一扫而光。”   文羽穆笑道:“那便好。”   寒暄几句,温夫人便走了,走前再次邀他去她那里坐坐,他自然答应。   待合上门,转回内室,薛亦已经脱了外袍,着一身中衣坐在了床上,眼巴巴的看着他。 第十三章   文羽穆好笑的道:“这么急吗?”   薛亦拍了拍床道:“很急,快来。”   文羽穆却没往内室去,而是转去厨房烧水,“急也没用,热水还没烧呢,你不先洗干净怎么上药。”   薛亦穿着拖鞋追了出来,跟屁虫一样跟着他,文羽穆索性使唤他,“那你来烧好了。”   薛亦应了,喜滋滋的去烧水,也不知道是在高兴什么。   文羽穆一直喜欢他的赤子之心,孩子气的很可爱,他靠在门框上,看薛亦散着头发,穿着松垮的中衣坐在小板凳上烧火,忍不住嘴角带上了笑意。   “若是叫人看到你这幅样子,怕是什么脸面都没了。”他故意逗他道。   薛亦转过头,俊脸上沾了点灰,笑着对他说:“不叫人看见不就行了,你又不会嫌我不稳重。”   他倒是知道的很清楚。   大锅烧水很快,烧好后兑上凉水,先擦洗一下身子,然后再泡脚。   文羽穆也脱了外衣,穿着中衣坐在床沿,长发随意地用发带绑了一下。   他拍拍自己的大腿,道:“你把腿搭上来,我先看看你的伤处。”   薛亦把裤腿撩了上去,露出修长紧实的小腿,白的刺目,也没有腿毛,干干净净的好看。   文羽穆细细打量着他的脚踝处,发现那里有点肿,还有轻微的变形,皮肤颜色也较别处深一点。   他轻轻地捏了一下,低声问,“是这里吗?疼吗?”   薛亦看着他认真地观察自己的伤口,眼神专注又心疼,心中熨帖的紧,温柔笑道:“没事,不疼。”   文羽穆抬头看他一眼,蹙眉道:“别逞强。”   薛亦便委屈的叫了一声疼。   文羽穆也拿不准他到底是疼不疼了,便问他,“以前的大夫都怎么说?”   薛亦神色黯然了下来,道:“大夫说,因接不好,以后可能会变形,变形到一定程度,那脚脖子就算是废了,小腿可能也会跟着疼,到了四十左右,大约就彻底坏了。”   文羽穆听的心口发紧,他张嘴,干涩的道:“不怕,这次一定会好。”   他手掌覆在他伤口处,轻轻抚摸了一下,温声道:“我给你敷药,若是有什么不舒服的,你便说出来。”   薛亦嗯了一声,眼睛一直看着他。   他心里有种笃定,就算治不好,就算他真的不能走,他的妻子也不会抛下他,这让他觉得很安心。   原先读古人诗词,只觉此心安处即吾乡写得好,意境悠远淡雅,此时才觉原来找到归宿的心安,是从未有过的平静安稳。   太阳还未落山,屋里光阴却有些暗了,文羽穆把灯移了过来,就着灯光打开药膏,细细的,均匀的涂抹在薛亦的伤处。   由于不知道伤处的具体面积,他几乎把整个脚踝都涂满了,上延伸到小腿腿肚,下延伸到脚后跟。   敷好药膏,他又用纱布细致的裹了几层,以防止药膏渗出。   薛亦动了动脚,笑道:“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腿又折了。”   文羽穆看了下,也笑了,不知不觉怎么就给包成这样了。   “反正也只在晚间包着,白日里你还是一切如常。”   薛亦眼睛一亮,“白天不用上药?”   文羽穆道:“云崖寺的方丈虽不如无果大师精通医理,但也粗通,他同我叮嘱过,晚间敷药,白日里让伤处透透气,一直敷着药膏,恐捂坏了伤处的皮肤。且一直敷着药,那药效便过剩了,徒增浪费,做无用功而已。”   薛亦颔首,“过犹不及,我明白了。”   文羽穆笑笑,“是这个理。”   两人闲话几句,薛亦面露惊疑的对他道:“我伤处好像在发热,不对,是你上了药的地方都在发热,伤处还有些麻痒。”   文羽穆道:“想必是药膏开始起效果了,你忍一忍。”   薛亦矜傲的笑起来,面容焕发出光亮,“我忍得。”   今日因早早敷了药,薛亦也干不了别的,索性拉着文羽穆早早地躺到了床上。   两人说了会闲话,也许不止一会儿,窗外的月亮已经悄悄爬上了柳梢头。   后来,薛亦感觉伤处的不适越来越严重,便想着睡过去,一觉醒来也算是熬过去了。他闭上眼,平心静气,慢慢的陷入沉睡。   他想的很好,到了后半夜,却一身冷汗的醒来了,伤口仿佛有蚂蚁噬咬一般,又疼又痒又麻。   “唔嗯……”他闷哼一声,额头上的冷汗也直往下滴,虚脱了一般。   要忍耐这样的苦楚,实在是种折磨。   文羽穆听到动静,睁开了眼睛,就见到薛亦眉头紧锁,咬肌紧绷着,惨白的脸上冷汗细密。   他心里一紧,忙问道:“怎么了?”   薛亦睁开眼睛,月光下,他沉潭般的眼睛仿佛蒙上一层银色涟漪,像是水波粼粼。   他张开嘴,声音有些干裂喑哑,带着一丝鼻音,满含委屈的轻声道:“好疼。”   文羽穆愧疚的想,可能是灵露加多了,以至于药效太好。   他握住他的手,想要让他从这里汲取一些力量,“没事的,我在。”   薛亦侧着头看着他,苍白的脸有些脆弱,“我好疼,你抱抱我,好不好?”   “好好。”文羽穆侧过身抱住他,胳膊从他的腋下穿过,扣住他的后脑,轻轻地抚慰着,“没事的,我陪你。”   薛亦紧紧的抱住他,手掌用力的抓住了他的肩膀,身体微微的颤抖。   文羽穆也受过伤,流过血,知道他有多痛苦。   他愧疚,也心疼,白天他还对薛亦说着过犹不及,有些事情急不得,自己却早已犯了这着急的错,害苦了他。   “没事的,我在这里。”   “我在这里,我陪你。”   “没事的……”   他一遍遍轻声重复着,温柔的声音像清风吹拂,逐渐带走痛楚。   一直到曙光初露,薛亦才渐渐感觉伤处的痛楚消退的差不多了,起码不会让他难受的要用尽所有的力量去抵抗。   “我好些了,劳你受累了,陪着我一晚未睡。”他再次张口,嗓子像是被烈阳烤了几个月,干裂成一寸寸的土地,嘶哑的厉害,鼻音也很重。   他说的很用力,发出的声音却很小,几乎已经不能说话了。   文羽穆帮他整理了一下鬓发,浅笑着道:“你我之间,何必言谢。”   薛亦虚弱的靠在枕头上,文羽穆起身爬下床,披上外袍,对他道:“你歇一会儿,我去烧些热水来洗个澡,出了一身的汗,你该受不了了吧?”   薛亦侧躺着,眼睛一直追随着他,闻言笑了一下,点点头。他的眼睛会说话,仿佛在说,还是你最了解我。   文羽穆烧好了水,先是给他盛了一碗,加了些蜂蜜和一滴灵露,端了出去放到他身旁的床沿上。   “你先喝些水,小心烫。”   薛亦眨了一下眼,文羽穆笑了,“想我喂你?”   薛亦点点头,一副很是乖巧的模样。   文羽穆道:“我看你还不至于喝水的力气都没有,快别闹了,我还要去给你兑洗澡水呢。”   薛亦露出有些失望的神色,委屈巴巴的点点头。   文羽穆想他都有力气撒娇做作了,喝个水问题不大,便无情的离开了。   竹屋是没有浴室的,这里的构造很简单,就是一室一厅一厨一卫的格局,古代的卫生间自然不像现代那样功能综合,就纯是用来放恭桶的,被嫌弃的安置在房间的外面隔断的小间。   他们搬进这里后,用屏风隔了一个浴室出来,就放在内室的角落。   文羽穆用水桶提了热水和凉水来,慢慢的兑出合适的温度。他也没吝惜灵露,往他的洗澡水里也放了一滴,滋养他的身体。   准备好一切后,他去扶起薛亦,帮着他坐进浴桶。   “衣服湿了一会便扔到一边的脏衣篓里,我去给你取身新的中衣来。”   热气熏蒸后,薛亦的面色逐渐红润,喝完灵露蜜水后,嗓子也好了许多,仿佛三伏天撒了一捧雪。   他扒着桶沿,依依不舍,可可怜怜的道:“我好难受,你也不多疼疼我,就知道躲着我……”   文羽穆对他这一套已有了应对之措,他伸出手掌,轻轻掩面,“我看不到,也听不清你在说什么。”   薛亦重重的叹了一口气。   文羽穆笑着摇头,出去帮他取了一身新的中衣,挂在屏风上,人却没再进去——他还要准备早餐呢。   薛亦看着被从外面扔进来搭了一半的中衣,闷闷不乐的往自己身上浇了一瓢水。   洗完澡,薛亦感觉四肢百骸都舒展了,原先的不适一扫而空,整个人神清气爽。   他利索的爬出浴桶,擦外身往外走了几步,才发觉自己的左腿脚踝走起路来好像没有以前那么痛了。   他愕然的睁大了双眼,不敢置信的来回走了几步。   “沐沐,沐沐——”他欣喜若狂的跑出去,死死抱住正在盛粥的文羽穆,“我的腿,腿走起路来比以前好了!”   文羽穆也高兴,虽然遭了罪,但到底没白受。   他笑着拍拍他的背,“那太好了,明日休沐,我们回家告诉娘和嫂子这个好消息。”   薛亦不住地点头,趁他不注意用力的在他脸上亲了一下,还不等文羽穆反应,便逃也似的跑了。   文羽穆:“……”   他端着碗,叹了口气。   算啦,他都习惯了。 第十四章   薛亦一整日都心情极好,讲学时破天荒的温和,甚至笑了几下,把丁班的学生们吓得瑟瑟发抖,恨不得抱紧彼此。   薛亦回来还跟文羽穆说起这事儿,颇有些感慨,“看来学生们还是喜欢先生严厉一些,我以后还是要注意一下师者形象。”   文羽穆:“?”   别吧。   学生们明显不是不喜欢,而是被你吓到了好吗?   他简直都能想象得到一群小可怜是多么的惶恐,在他们眼里,薛亦不笑是大魔王,笑了那就是魔鬼的微笑,分分钟带人下地狱。   别问他为什么知道,有几个胆大的都已经投诉到他这里了,听说陆山长那里也收到不少投诉。   其实文羽穆觉得,出现这种状况,那都是因为他们不够了解薛亦。   等他们了解了,就会知道,薛亦虽然脾气不好,冷面,傲娇,还毒舌,下手整治学生们也比较黑,但是……   但是……他其实是个很有责任感的人,若是有什么不会的不懂的,他会很有耐心解答,心肠也很好,不会真的对学生下重手,都是小惩大诫。   而且,他对每一个学生都是公平对待,绝不因他们的家庭背景或性格或长相或学业水平而区别对待。   虽然这其实是因为他们在他眼里都是一样的菜。   他不知道该怎么跟薛亦讲,其实你在学生们心里的形象早已经定格成了大魔王,只好默默地给他盛了一碗饭。   “今日的烧豆腐做的不错,你尝尝。”   薛亦立即将感慨抛到了一边,用筷子夹起一块豆腐。   豆腐表皮是油炸过的,外津里软,经过烧煮,中间有一个个的孔洞,里面盛满了汤汁,鲜滑爽口,色泽诱人。   “好吃。”他小口的咬着滚烫的热豆腐,不住地赞叹,“豆腐好吃极了,烧汁也好吃。”   他吃完一块,干脆放下筷子,用勺子舀了一大勺,连汁带豆腐,一起放进碗里,用汁子拌着米饭吃。   见他吃的香甜,文羽穆也很有成就感,特意做了咸鲜口的,没白费。   为了这一碟子豆腐,他可是专门用鸡架,鸭架,猪骨,以及火腿吊了一天的高汤。   薛亦不知这一道不起眼的烧豆腐竟然工艺如此复杂,不过他很喜爱,将豆腐吃的一块都不剩。   吃饱喝足,文羽穆泡了壶淡茶,两人坐在一起抱着茶杯啜饮。   “明日休沐,想必娘和嫂子定要问起药效的事,可要告诉她们?”文羽穆拈了一块果脯放进嘴里,与薛亦闲谈。   “先不要说,只说才用了两天,还未感觉到太大效果。”薛亦答道。   文羽穆点点头,理解他的想法,这是怕薛母和陆氏希望过高,最后若是好不全也只是落个失望。   “那便等你全好了,再告诉她们一起高兴。”他道。   薛亦觑着他,他语气很笃定,仿佛对这件事无比确信。   文羽穆笑道:“你看我作甚,难道你还觉得好不了?”   薛亦苦笑摇头,“我心里也感觉这次真要好了,只是……我竟不知我也有这样优柔的时候,我总不敢一定确信。”   文羽穆拿起一块果脯放到他嘴边,“先不说这个了,过一会儿便又要敷药了,先甜甜嘴,也好忍着疼。”   薛亦就着他的手叼走了果脯,一口一口的嚼着,笑道:“我又不是小孩子了,再甜的果子也解不了疼,何况还是提前吃的。”   “待到疼痛发作了,你哪里还有力气咬果子。”文羽穆轻笑着调侃。   薛亦望着他,一脸撒娇的表情,“我才不要果子,要你抱着我。”   他拉住文羽穆的手,捏着他三分之一的手指,“你要陪我。”   文羽穆道:“这是自然,你在我旁边受疼,我哪里能睡得着。”   只恨他不能把加多了的灵露收回来。   薛亦闻言露出一个很好看的笑容。   文羽穆被闪了一下,掩饰般的抽回手,起身道:“我去烧热水,你且把茶喝完。”   “好。”薛亦点点头,乖乖应了。   热水烧好,洗漱,泡脚,敷药,然后睡觉。   后半夜时,薛亦果然又被疼醒,心里一直存着事的文羽穆也没有睡沉,听到一点声响时便醒了过来,侧过身抱着他,一声声的哄着,陪着。   熬到天光亮起,薛亦不再疼痛,沉沉睡去。文羽穆也跟着睡了会儿,因为是休沐日,所以没有急着起床,而是睡到了日上三竿。   今日起来,明显就比昨天状态好。   文羽穆看着洗漱好,正在穿外袍的薛亦,笑道:“娘在家都要等急了,本来昨儿晚上就该回去,结果拖到了今日快晌午了。”   薛亦一边对镜整理着衣服,一边道:“不妨事,还能赶上一起用午饭。昨天回去未免太赶了,晚间还要上药定是又睡不好,早间你还要早起给娘请安,我怕你累着了。”   文羽穆含着笑道:“我哪有那么娇气。”   却没真怪他。   到了山下,小满早早便已赶着马车在那里等候。   想到回去老夫人定是一顿排头,小满就满脸苦色。可他又惹不起这两人,只好唉声叹气的赶着车。   薛亦听了几声,不耐烦地挑起帘子,“休要如此惺惺作态,不过就是晚了些时间下山,我自会同娘亲说,怪不到你头上。”   小满苦哈哈的闭了嘴,叹气声也憋进了肚子里。   回到家里,薛母果然一顿念叨,“怎的回来的这样晚,是不是小满偷懒耍滑到的晚了,没接上你们?昨日晚间就该回来,偏生你们要拖到今日,休沐日才拢共两天,明日下午便又要走,掐头去尾竟是只剩下一天,你们心里还有没有这个家?”   文羽穆对长辈念叨丝毫无措,眼睛巴巴的看向薛亦。   薛亦笑着拱手认错,十分熟练,“是是是,都是我错了。这不是书院要小考了,我第一次出卷子怕做不好,才留在书院向山长讨教。”   “今日也怪我,昨儿晚上忙的忘了时间,早上竟睡过了。文氏心疼我,便没叫醒我,我醒来便同他说了,叫他以后不许自作主张,误了回家的时辰。”   “罢罢罢。”薛母在他手背上拍了一下,没好气的笑骂道:“你少在这里用这一箩筐子话哄我,这些日子你们在山上也辛苦了,多睡些时辰也无妨。”   薛亦笑着扶着她,“我就知道娘最是通情达理不过了。”   陆氏站在一旁,掩唇而笑。都是有过夫君的人,哪里听不出来薛亦的说辞表面是训斥,实际上是护着他媳妇。   想不到,当年那个骄傲稚嫩的小弟如今也撑起了一个家,学会了回护自己的妻子,可是她的夫君却……   她想起亡夫,眼中不由得一酸,险些落下泪来,忙侧过头掩饰了,跟在薛母和薛亦他们身后往正堂走去。   文羽穆落后她一些,见到她伤怀,不免唏嘘同情,可是又很无奈,只好装作什么也不知道。   入了正堂,众人依次坐下,薛母取出一张请柬,交给薛亦和文羽穆,“你们两个看看吧,早几日便送来了,你嫂子已经备好了礼,明儿你们便一起去吧。左右你们也不是去帮忙的,只是去做客的,面子上总要过得去。”   薛亦打开,拿到他和文羽穆中间,文羽穆也凑过去看,只见竟然是文羽柔和张文启的婚礼请柬。   那张文启,就是文常氏后来看中的张举人,没想到这么快竟然就要办婚礼了。   文羽穆惊讶道:“怎么办的这般着急?”   薛母:“不知道。”   文羽穆:“……”   他讪笑一下,问薛母,“娘和嫂子去吗?”   薛母觑他一眼,答道:“我身子不爽利,便不去了,你嫂子也不去。”   文羽穆点点头,安静如鸡的坐着不说话了。   他不说话了,薛母倒先憋不住了,率先问道:“穆儿,你去云崖寺求的那药,可有用?”   文羽穆忙答道:“才只用了两天,还看不出什么效果来。”   薛亦笑了,插话道:“娘你怎么不问我,敷药的是我嘞。”   薛母笑着问,“那你倒是给我说说,可有用啊?”   薛亦道:“我用了药,感觉伤口发热,麻痒,第二日起来走路也好似轻快了一些。不敢说十分有效,总是管些作用的。”   薛母顿时喜笑颜开,双手合十的拜了拜,“菩萨保佑啊,若你真好了,我定要请一座金身回来,早晚三炷香的拜谢。”   她也顾不上别的了,只一个劲的拉着薛亦询问细节,问一遍高兴一回。   ……   用过了午饭,薛亦和文羽穆携手回到自己院中,文羽穆好奇他怎么突然改了说法,便问:“不是说先不告诉娘药效,怎的又说了?”   薛亦闲适的歪在贵妃榻上,笑看着他,解释道:“我看娘还是迁怒你,便说药有用。”   “而且看娘那样开心,我便觉得也无需隐瞒什么。她是我亲娘,就是我好不了,她也不会失望嫌我,但凡我好一点,她却比我还开心。”   文羽穆点头笑道:“也是,娘待你真是千万般的好。”   薛亦道:“日子久了,她也会待你好的,你看娘对大嫂多好。”   文羽穆莞尔,心里想,我也不奢求千般好,能有百般好,我便满意的不得了了。   他很久没感受过亲人长辈的疼爱,心中也是期盼着的。 第十五章   翌日。   文羽穆和薛亦依约前往张家参加婚礼。   张家是耕读之家,并不十分富裕,比起薛家差之远矣。不过比起普通人,依然算是地主。   他家院子虽不精致华美,但是胜在很大,种植着树木花草,多年培育后长的十分繁盛,也能看出这是有底蕴的人家。   今日,这里处处张灯结彩,喜乐陶陶,来往宾客络绎不绝。   张文启的堂兄弟在门前迎客,见到他们很是客气,欢欢喜喜的请他们落座上席,只在主人家那一桌的旁边。   他们到时,新郎新娘已拜过了天地,新娘已经入了洞房等候,外面的宾客大宴即将开始。   宾客们都一一入座后,不多时,酒席上桌,新郎张文启也在众人的簇拥下前来给宾客们敬酒,文羽穆他们坐的位置好,第二桌便来敬他们。   文羽穆和文羽柔的那一桩糟心事,除了薛家和文家寥寥几人知晓,外人是一概不知的,张文启自然也不知道,他端着酒杯,对薛亦和文羽穆很是客气亲热。   文羽穆是花印,虽然抛头露面不妨事,但是众人也不好意思去闹他,便都将矛头对准了薛亦,张文启亦是想和这个连襟多聊聊。   大喜的日子,薛亦也很给面子,和他笑着寒暄。   待人走后,他却对文羽穆道:“我看这张文启还不错,眼神清正,谈吐也不落俗套,真是可惜了,没能配得贤妻。”   他一脸遗憾,啧啧感叹,隐隐还有点出人一头的得意洋洋。   文羽穆好笑的低下头同他私语,“你好歹小声些说话。”   薛亦道:“这乐声恼人,谁能听得见,我不过混说一句。”   文羽穆道:“那件事我回门那日要了银子,也说好了一笔勾销,何必在意呢?至于以后的日子,那都是个人过个人的,是好是歹,也与我们无干。”   薛亦笑了一声,“我这人心眼小,夫人不要在意,我就是有点可惜这张生罢辽。”   这张举人虽然没有薛亦英俊逼人,不过也生的周正,加上学问也好,看来的确是一门佳婿。   思及此,文羽穆不免笑着对薛亦说:“我那母亲别的不提,挑女婿倒是火眼金睛,总能挑中好的。”   薛亦笑了,眼含柔情的看着他道:“我倒觉得她做媒更厉害。”   文羽穆不禁莞尔,谁说薛亦不会说好听话,瞧瞧,这话说的跟抹了蜜似的。   他们两个头挨在一起说着私房话,是不是还对视着甜蜜一笑,同桌的人本想寒暄几句,也都歇了心思,默默无言的夹菜喝酒。   吃个酒不止要看新郎官秀,同桌竟还有一对恩爱夫妻不停放闪,真是叫人毫无胃口。   酒席过半,有个小丫鬟偷偷跑了出来,躲躲闪闪的挤到了文羽穆身边,压低声音道:“大少爷,小姐听说您也来了,叫我来请您一见。”   文羽穆一愣,认出她是文羽柔的贴身丫鬟小桃,不禁问:“你家小姐不是在洞房里?我怎么能擅自进入?”   丫鬟着急的道:“可是小姐想见您,我怎么劝也劝不住。”   文羽穆蹙了眉,纳罕的道:“她想见我作甚?”   说实在的,他们又不熟,关系也不好,外人不知道,他们自己谁还不知道谁?   他自言自语,也没指望她回答。   薛亦见了,不免询问,“怎么了,这小丫鬟是谁?”   文羽穆疑惑纠结的道:“她是我嫡姐的贴身丫鬟小桃,不知为何来请我去和姐姐见面,可是洞房我怎能擅入?”   这又不是闹洞房,这是两个人单独会面啊。虽然是姐弟关系,但还是不太妥当。   薛亦闻言,也是眉头一皱,挥斥小桃道:“谁知道你家小姐是何居心?还不速速退下!”   凌厉的气势扑面而来,小桃吓坏了,却不敢走,祈求的看向文羽穆,“大少爷,求求您了。”   文羽穆也不想为难一个小丫头,可也不能冒着风险跟她走。   他思考了一下,对她道:“你且找个不起眼的地方等候,我要去同你家姑爷说一声,才好过去。”   小桃忙点头应了,跑到一个角落里躲着,眼巴巴的远远望着他。   文羽穆对薛亦道:“阿亦,还要麻烦你帮我同姐夫讲一声。”   薛亦面带韫色的轻哼一声,“你就是太好心。”   “我也想看看我那姐姐有什么想说的,你若是不放心,待我进去一刻钟后便喊人来寻我便是。”   他也是认真思考过的,这事儿风险也不大,文羽柔非要见他,这次不成,还有下次,干脆去看看也好。   薛亦也不觉得文羽柔能对他做什么,只是有些不耐烦她生事。文羽穆要去,他也不坚持拦着。   他起身,朝着张文启走去。   他们低语几句,薛亦将事情同张文启说了,张文启不知旧事,还以为他们姐弟感情好,姐姐一个人在洞房里孤单了便想见见弟弟。   他笑着道:“大弟尽管去就是,虽然男女授受不亲,不过大弟是出嫁的花印,又是自家人,我是再放心不过的。”   文羽穆见他同意了,便向那小丫鬟走去,“带路吧。”   丫鬟带着他绕到后院,穿过抄手游廊,进入一处幽静的院子。   文羽穆进去后,小桃便守在门外。   雕花床上,文羽柔安静端坐,听到开门声,问道:“小桃,可是你回来了?”   文羽穆道:“是我。”   文羽柔闻言,静默了一下,随后掀起盖头,款款的站了起来,走到桌边坐下。   “你也坐吧,这里有茶水点心。”她声音细细柔柔的,很是好听。   文羽穆没什么欣赏之情,他不置可否的坐下,点心茶水却是一概不碰的。   “姐姐找我何事?咱们明人不说暗话,有事便直说吧。”   文羽柔幽幽的叹息一声,轻启朱唇,“我成亲前,想了许多,是我对不起他。”   文羽穆:“?”   就这?你跟我说这有什么用,又不是对不起我。   更何况你何止是对不起薛亦,你简直啪啪打他的脸,薛二少爷这辈子何曾受过这种羞辱。   “如果姐姐只想说这个的话,那我们便无话可说了。”他冷冷的道。   文羽柔落下泪来,含泪道:“是我对不起他,所以我有今天,也是我活该,大弟你又何必冷言冷语,没有我哪里有你的今日。”   哎,又是车轱辘话来回说,文羽穆也烦了。   他耐着性子道:“张举人我见了,是个不错的人,姐姐既然嫁了如此佳婿,还是收了心好好过日子吧。”   别再作三作四了,受不了。   文羽柔闻言却激动了起来,指着他道:“你休要在此讥讽我。”   文羽穆:“???”   我讥讽你什么了我。   “姐姐这样,是认为张举人比不上薛亦吗?”   文羽柔恨恨的看着他,言下之意不言而喻。   她见过那张举人了,虽是个举人,可是长得还没有薛亦一半英俊。   她的心就像是被分成了两半,一半装着薛亦的身影,举手投足都让人沉醉。另一半装着名利地位,举人,进士,官家娘子的名头在吸引着她。   什么都有,唯独没有张举人,他不过是她举人娘子名头的点缀,工具。   这些日子,她的心中天人交战,时而觉得若是她没有悔婚便好了,如此英俊体贴的夫君,就是个瘸子又如何,当不了官又如何,她亦是愿意的。   时而又觉得不行,她不能止步于此,一辈子当一个名不见经传的秀才娘子,她要去京城,要去见见更多的繁华。   两股力量将她的心来回拉扯,一会儿东风压倒西风,一会儿西风又压倒了东风,扯得她痛苦极了。   她痛苦,便见不得文羽穆过的快乐。   他凭什么快乐?他的一切都是从她这里偷走的!   文羽穆见她脸色变来变去,半天不说话,就知道她又在疯狂的给自己脑内加戏。他无语的道:“姐姐还有事吗?无事我便走了。”   文羽柔回神,脱口而出的喝道:“你不许走!”   文羽穆:“……请问姐姐还有何赐教。”   文羽柔盯着他的脸,怒火升腾,以前竟没有发现,他还长了一张好看的脸,难怪能将薛亦的心勾走了!   她盯着他好一会儿,才慢慢的发问道:“我问你,他可曾提过我吗?他提过我们幼时曾见过面,曾一起玩耍的事吗?”   文羽穆无语了,这是想干嘛,挑拨离间?   他:“没有。”   文羽柔恨恨的道:“很好。”   文羽穆心想,你明明是上次逛街时候偶遇才喜欢上了薛亦的脸吧,为什么搞得好像你们青梅竹马而他负了你的样子啊?   你自己不也没记起来他长相如何,否则也不会事后后悔成这样。   你当我不记得了吗?   当然,出于今天是她成亲的日子,他没有说出口,否则文羽柔若是恼羞成怒气得发疯,大家谁也不好看。   文羽柔心中恼恨,恶意压倒了喜爱,冷笑着道:“听说你苦心孤诣的求了治伤的药,可有用吗?”   文羽穆自然不会对她说实话,便道:“刚用,还未瞧出是否有用。”   文羽柔霎时觉得十分快意,她不屑的笑了,倨傲的道:“明年春日我相公便要去参加会试了,他才学好,考中进士是十拿九稳的,到那时你我便是云泥之别。我今日叫你来,也不过想再多看看你,这以后我们姐弟想再见面可就不容易了。”   说罢,便端茶送客了。   文羽穆抬腿便走。   今年八月,薛亦也能赶得上乡试,中了举,明年春日一样要去京城参加会试。   到时京中相遇,也不知道她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第十六章   朝升月落,又是七天。   加强版九花续脉散出乎意料的强效,用药短短十天,薛亦的腿上已经好了大半,行动间很是轻便,正常走路不过微痛,甚至可以小跑。   所以他最近心情一直极好,收拾起学生们来也更有劲了。   书院小考已经结束,成绩也公布了出来。   丁班的成绩进步不小。   一部分是因为薛亦的确是个好老师,他很了解学生们的水平,讲解释义往往深入浅出,简洁为主,不会掉书袋的讲一堆云山雾罩难以理解的话。   还有一部分,则要归功于他的严厉要求。虽然学生们都无比盼望,薛先生要是只有第一条,没有第二条便好了。   小考结束后,几个成绩最差的学生被他拎出来单独讲解,还布置了一堆作业,简直苦不堪言。   赵思便是其中一个,他恨恨的道:“这世上要是没有差生,还怎么衬托他们这些好学生,一个班里总有垫底的,他消灭的完吗?!”   他的小伙伴含泪写着作业,抱着毛笔简直要哭出声来,“我,我不能陪你了,我要奋发,我要考到丙班去,呜呜呜。”   赵思恨铁不成钢的瞪着他,捶桌,“哭什么哭,我受不了了,我要去告状!”   小伙伴茫然的抬头,擦了下不小心喷出来的鼻涕泡,惊慌失措的道:“你,你找谁告去?我听说一开始的时候有人连山长都找过,没用的。”   实不相瞒,那个偷偷告状的人就是他。   赵思握拳,一脸坚定的道:“我要去找师母!”   “嗯嗯?你说师母?你不是说坚决不承认薛先生这个老师吗?”小伙伴发现了华点。   赵思一摆手,“口误,不要当真。”   呵……小伙伴腹诽,你就嘴硬吧,见了薛先生还不是像只鹌鹑一样。   “那你去吧,加油!”小伙伴给他打气撺掇他去,“勇者,我们的未来就在你的身上了!”   死道友不死贫道,送死还是你先上吧。   赵思若知道他的损友心里在想什么,怕是当场就要暴起揍人。可惜的是,他并不能知道。   他摆出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架势,慨然抬脚,“我,去了!”   身后,是目送着他走远的伙伴。   感受到兄弟信任担忧的目光,赵思不禁挺了挺胸膛。   他,不能退。   到了先生们住的大院外,他腿肚子有些发软,走路越来越慢,并且不自觉地躲躲闪闪起来。   虽然口号喊的厉害,但他到底不敢直面薛亦,特意找了个他和另一个老师下学研讨的时间溜了出来。   一路偷偷摸摸,鬼鬼祟祟的,终于摸到了薛亦家门口。   他清了清嗓子,敲门。   文羽穆打开门,见是个穿着书院制式书生袍的学生,脸长得还不错,就是一双眼睛过于活泼,一看就是难以安分的孩子。   而且这孩子他还认识,这不就是上次挑衅薛亦被怼哭的小家伙嘛。   虽然对方是十五岁,文羽穆也是十五岁,但在他眼里,这就是个还不懂事的小娃娃。   他走出来,和他站在门口说话,和气的问,“怎么了?是来找你们薛先生的吗?”   赵思猛的摇头,:“不不不,不是。”   文羽穆疑惑了:“莫非你是来找我的?”   赵思多看了他两眼,不敢直视的低下头不停地点啊点,笨拙又好笑。   文羽穆就被逗乐了,问他到底是有什么事。   赵思这才想起自己的使命,猛地一昂头,道:“我是来告状的!”   “告状?”   “对!我要状告薛亦,不就是一次小考,为了彰显他自己的本事,最后一道大题竟出了我们根本没学过的杂文!”   文羽穆不知道为什么,更想笑了。可能是他实在太搞笑了。   他忍着笑,道:“我知道了,会同他讲,你叫赵思是吧?待晚些他回来我就帮你转达。”   赵思顿时泄了气,满脸惊恐的摆手,“不不不,我要匿名。”   “哦?匿名什么?”一道冷峻的声音从他背后响起。   赵思直接吓到僵硬,木木的,一格一格的转过头去,然后就对上了薛亦那张让他做梦梦到都想打又不敢打的俊脸。   薛亦施施然负着手走近,站定在文羽穆身旁,挑眉问他,“刚才不还说的起劲?”   赵思气弱一下,鼓起勇气道:“我,我难道有说错?你就是为了彰显你的能耐,故意出我们根本没学过的难题。”   “呵。”薛亦冷笑一声,“那道题虽然不是丁班的学业内容,但我在课上曾引用过,也讲解过,算不得多难,不好好听课的你自然是不记得了,这并非我的错,毕竟还有一半的学生做对了。”   “还有,难道以后你上了考场,考官出了一道你没见过的题,你也要去控诉他刁难你吗?难道别的学生不是同你做的同一套题目?”   赵思张口结舌。   “真是无理取闹,看来我还是作业给少了!”薛亦冷冷甩袖,斥道:“就罚你以这这道大题的抱布贸丝,各得其所为题,做十篇杂论,五天一篇,交于我检查。”   “十篇?!”赵思失声惊叫。   薛亦怒喝,“闭嘴,退下!”   赵思‘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抹着眼泪跑了。   文羽穆看得快笑死了,说不上来哪里好笑,但是真的好好笑。   薛亦叹气,“为人师长真是心累,你还笑。”   文羽穆轻咳一声,揉了揉肚子,勉强止住笑意,“不知为何,看他神态动作便觉得好玩。”   薛亦哼了一声,很傲娇,很不满。   怎么能当着他面夸别人?好笑也不行!   “说起来,这抱布贸丝,和各得其所有什么关系啊?”文羽穆转了话头。   薛亦道:“抱布贸丝取自诗经,讲了古老的易物方式。各得其所则是取自《周易》,致天下之民,聚天下之货,交易而退,各得其所。亦是说的以物易物的商贸之初始。”   说到这里,他又叹道:“不过是最简单的截搭,两者皆是一个意思,但凡理解其意,也不会弄错。这都不会,哎。”   文羽穆明白了,“诗经是启蒙时学的,那他所说超出学习范围以外的东西,就是指《周易》这段内容吧?”   薛亦点点头,“丙班只学四书,但我曾在课堂上引用过这句话,也解释过释义,根本算不得超出。”   这倒是,这点他是站薛亦的。   学生嘛,总觉得老师布置的题太难。   “还是不懂事的孩子呢,不要同他们计较。”他安抚道。   薛亦点点头,这点烦恼他还不放在心上,很快便丢开了,对文羽穆笑道:“我今日特意早归,就是为了昨日和你的约定,也是这小子倒霉,正好给我撞上。”   文羽穆想起来,又忍不住笑了,“说起来,他好像一直挺倒霉的。”   一边倒霉一边作死,越作越死。   薛亦摆摆手,拉住他的手腕子,“不说他了,今日你答应要同我去后山玩,不可反悔。”   “反悔哪里至于,你想去我怎会不让?不过我要再说一遍,不是玩耍,是去采些山货。”   “好啦,知道啦。”   文羽穆拿他没办法,转回房内,取出早已备好的麻衣外套和竹篓,里面放了一套采药用的药锄和药铲,还有一把小镰刀。   “走吧,咱们这便进山。”   如今还是春日,但日头也越来越大了,山里凉快,风景自然有野趣,薛亦很喜欢。   他如今腿伤大有起色,游山玩水的兴致也跟着格外高涨起来,文羽穆很高兴见他如此,每每见他那么开心,他也跟着开心起来。   薛亦玩了一会水,弄湿了袍角,跑来跟文羽穆撒娇,“我本想捉条鱼,却被溅了一身水。”   文羽穆道:“你看那边的芦草,一会儿我们编个网子网鱼,它便跑不掉了,晚上回去炖了给你吃鱼肉。”   薛亦笑了起来,“沐沐,你懂的真多。”   文羽穆被他笑的脸上温度直线上升,他低下头指着地上的笋子说:“你最爱吃的,自己采些,我去往深处走一走,就在那边,你能看到我。”   他说着,往里面指了指。   “好,我省的了。”   薛亦干劲十足的挖起笋子来,文羽穆往深处走去,采了些蘑菇,然后又看到了田七苗。   他眼睛一亮,挖出一些来,又摘了些青嫩的苗。   挖完田七,抬头一看,又看到枸杞枝条,便又摘了些枸杞菜,枸杞果。   摘好了放进竹篓里,见薛亦还在吭哧吭哧的挖竹笋,他折返回去,蹲下身道:“这些也够了,甚至还多了,放久了你又不爱吃,且停手吧。”   薛亦把锄头一扔,抹了把汗,笑着靠在一根竹子上,“劳作当真辛苦,短时我觉得有趣,可要天天如此,我是不愿的。”   文羽穆给他取出水壶喝水,道:“那是自然,所以那些农户庄户人家,才都想让孩子读书,哪怕只识得些字,也能做些轻省的工作。”   薛亦若有所思的点头。   歇了一会儿,他们便起身返程。   “今日什么都摘的挺多,待会儿回去我去送些给温夫人。”文羽穆道。   薛亦道:“想不到你竟同她投契,若是为了得她照拂,我是不愿你苦心经营这些人情的。”   逢迎别人,自己难免受委屈,叫他如何不心疼?   文羽穆道:“你思虑重了,我是想着同她处好关系,或许有所助益,但也不强求,主要还是觉得温夫人是个可交的人。”   他说完,笑着戳了一下薛亦的脸,“你当我是那种见到个当官的便软了膝盖的人吗?”   薛亦叹气,抓住他的手,柔声道:“我自然知道你不是,可我也知道你会为了我愿意受些罪。”   这正是他所不愿意见的啊。   文羽穆偏过头去,“瞎说,没有的事。”   薛亦不忿,“如何没有?天天起的那样早去求药难道不是?”   文羽穆轻声道:“我是说,没有受罪。”   薛亦登时眼眶湿了。   眼泪的温度灼痛了他的眼。 第十七章   文羽穆拢了拢衣服,因为背着的竹篓有些往后坠,拽着他的衣领总是偏向一边。   他不曾看到薛亦微红的眼眶,薛亦也不想叫他看见,睁着眼让眼泪风干在眼里,未曾落下。   “你先前不是说这河里的欺负你么,山货也采的差不多了,咱们现在便去网鱼,今晚喝鱼头豆腐汤,吃红烧鱼。”文羽穆眼睛看向泛着粼粼波光的河面,笑着道。   薛亦揉了一下眼睛,笑道:“如此甚好。”   文羽穆回眸,却见他在揉眼睛,揉的眼睛都红了,不由道:“可是风沙迷了眼?方才挖完竹笋,你都未曾净手,又去揉眼睛,哪里能好得了。”   他拉着薛亦的手,把他带到河边,“我方才也未曾净手,你等等,我洗完手便帮你看看。”   薛亦也蹲在他身旁洗手,边洗边道:“不必啦,我都好了。”   文羽穆打量他一眼,发觉他眼眶虽红,眼睛却干净明亮,不像是痛苦模样,便放下心来,笑说那便好。   他将竹篓摘下来放到河岸上,撩起袍摆绑在腰间,走向河床更深处,那里生长着茂盛的芦苇,细长的杆子和柔韧的叶子可用来做个简易的网。   “呀——”他刚拔了一根,便被叶子划了手。   听闻他痛呼,薛亦忙跑过来,“怎么了?”   文羽穆苦笑的摊开手,只见白皙的掌间被划了一道细长的口子,往外冒着血珠。他忘记了自己如今已经换了躯体,想不到竟这样柔嫩。   薛亦拉着他的手,心疼不已的低头吮.吸伤口,想要帮他止血,温热的舌尖轻轻抚过手心。   “是我不该,为了一尾鱼叫你做这种粗活。”伤口很细,很快便止了血,他难受的轻轻触摸着他的掌心,自责道。   文羽穆握起掌心,又张开,笑着对他说:“看,已经不流血啦,不过今日是吃不到鱼了。”   薛亦怏怏的道:“我再也不捞鱼了。”   文羽穆笑,给自家小朋友顺毛,“无妨,我们让大厨房的人来捞,定要将这一片的鱼都捞光。”   薛亦还是闷闷不乐的,拉着他要回去,“不捞了,今日也不吃鱼,我们快回去给你包扎伤口。”   “些许小伤,还不等我们回家,它就已经愈合了。”   薛亦不听,结果回到半路,伤口已经结痂了。   他脸色很难看,担忧的道:“虽然伤好了,可家里没有祛疤的药,若是留疤怎么办?”   这么细的伤……怎么可能留疤。   文羽穆嘴角一抽,撸了一下他的毛,难得硬声道:“好了,都说了无事了,莫要再挂怀。”   薛亦只好按下不提,不过却有些小脾气了,轻哼了一声,单方面陷入冷战,浑身上下都写着来哄我。   文羽穆如今也不太吃他这套了,实在不明白一点小伤有什么好计较的,便也不肯给他台阶下,两个人就僵持住了,一路无话的往回走。   走了一会儿,文羽穆感觉手一紧,却是薛亦偷偷牵住了他的手。   他嘴角弯起,暗道自己也是,竟然也变幼稚了,和他怄气起来。   他回握住他的手,一场风波就这样悄然消弭。   回到院落,刚好碰到了温夫人开门出来。   她的眼神在他们交握的手上扫了一下,随后移开去,落在文羽穆脸上,笑着道:“可巧,我正要去寻你呢,再早一点出门,就扑空了。”   文羽穆笑道:“正所谓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嘛,夫人寻我何事?”   温夫人道:“前些日子我和夫君蹭了你不少好吃食,这不,我今儿也整治了一桌席面,想邀你们小两口去我家用餐。”   原来如此,这是关系更近一步的信号,文羽穆欣然应下。   “刚好我也摘了些山货,便也炒两道小菜做个添头。”他道。   “那自是再好不过了。”   说定之后,温夫人便走了,他们回去收拾了一番,换了身新衣服,前往隔壁温家小院赴约。   到了之后,却见陆山长和陆夫人也在。   温夫人笑着拉着文羽穆的手落座,“今日家宴,都不必客气。”   说完,她又看向薛亦,“薛小郎君,你娘子借我了,劳烦你坐到文渊身旁去,可好?”   薛亦一拱手,“夫人客气了。”   他在外人面前总是神色淡淡,矜贵傲气的模样,拱拱手已算是客气,大家看在脸的份上都十分友好的接受了。   坐下后,温夫人和陆夫人同文羽穆说话,大家也没有食不言的规矩,那位温先生和陆文渊也谈起了话,薛亦也被拉着加入了话题。   文羽穆虽然同两位夫人聊着家常,但是也留意着薛亦那边,听了一会儿,便觉出一些不同寻常的味儿来。   这位温先生,却是和陆山长一起,有意无意的引导着薛亦对一些朝廷政务发表自己的看法,间或又扯一些学问上的问题问他,东一下西一下的仿佛在闲聊,可总觉得是有目的的。   他在这方面很警觉,毕竟在末世,如果你不能分辨别人话里的用心,会死的很难看。   不过见他们多是问些民生或者律例之类的,并不往深了问,他也就放下心来。   温先生看起来是个不怒自威,风度翩翩的长者,不像是坏人。陆山长的人品他也是信得过的,他们此番,应该是另有目的,而不是为了坑薛亦。   也不知薛亦察觉了没有。他心想,他那么聪明,应该也察觉了吧。   薛亦自是早就察觉了,他自觉自己并无不可对人言,除了在某些看法上稍作克制,其它皆是随心而答,不畏惧,也不掩饰。   少年意气蓬勃,面如冠玉音如雏凤,侃侃而谈毫不怯场,引得温陆两位夫人也不由得频频看去,目露赞赏。   陆山长性子活泼一些,见状不由得抚着美须,朗笑道:“得亏这小子不和我同年,不然夫人定是要弃我而去了。”   陆夫人白了他一眼,“混说什么。”   她也不羞怯,又道:“我这般年纪,喜欢多看几眼好看的后生怎么了?小薛郎君极好,他夫人也极好,我都喜欢。”   陆山长败退,偏过头拱手,让大袖袍遮住他的掩面,“夫人莫怪,莫怪。”   他们两口子都是疏朗性子,一番唱作,惹得众人都笑了起来。   温夫人也笑道:“是极是极,我也爱看那些长得好看的小年轻,尤其是薛娘子,我是极爱的,恨不得他是我生的嘞。”   温先生面色含笑,不动如山,闻言只是眉头微挑了一下。   陆夫人玩笑着接话,“那甚好,咱们一人一个分了吧。”   众人又笑,文羽穆从两位夫人的亲热品出一点味来,难不成,他们是想结个干亲?   他不敢确定,不过若是如此,他是乐意的,温夫人待他甚好,他们确实很合得来。   更何况,本来也就是他有意结好在先。   两位当家的男人没有当场表态,众人也没有再提,此事便暂时告一段落。   酒足饭饱后,薛亦和文羽穆告辞离开,陆山长两口子却留了下来。   他们走后,陆文渊抚着胡须,得意的问温如晦,“如何,这小子可入得了你的眼?”   虽是发问,却从他得意的语气里听出浓浓的调侃。   温如晦点点头,道:“如此良才美质,你竟也忍住了没有收他为徒。”   陆文渊道:“我立志教书育人开书院,不收他是为他好。”   他有些感慨的道:“我本想等他中了举去京城考试时,再推荐给你,谁知他遭逢变故,伤了腿不能再科举。”   “今次他腿疾有所好转,我才又动了念头。”   温如晦道:“经此一事,我倒更看重他的品格心性。”   “这世上有许多天之骄子,一朝跌落便爬不起来,此子从云端跌落还能放平心态,在你这里教书育人,可见内有坚韧傲骨,不肯为风雨摧折。”   陆文渊抚掌笑道:“正是如此。”   温如晦情绪内敛,此时也不禁舒心的笑道:“明日叫他来正堂,我正式询问他,可愿拜我为师。”   温夫人和陆夫人坐在一旁,对视一眼,俱都笑意盈盈。   翌日,陆文渊一大早便拉了薛亦往书院正堂走,“小子,路我帮你铺好了,以后要走的稳一点。”   薛亦闻言,挑眉问:“怎么?”   “去了便知,你要知道,我不会害你,一会儿定要好好把握,不要犯你那小性子。”   他心里急得很,恨不得提着他的脑袋对他耳提命面,可是他姐夫却不许他过多透露,他也只好疯狂暗示。   薛亦若有所思,被他拉着进入了正堂。   正堂之上,那位温先生已经端坐在那里,通身气派威严,即便身着便衣,也不容忽视。   “薛亦,你可愿拜我为师?”他也不绕弯子,开门见山地说道。   薛亦一挑眉,陆文渊见他好像要说什么,疯狂的眨眼,说什么说,跪下认就完了!   薛亦视若无睹,躬身拱手,“多谢厚爱,但我有个要求。”   “哦?你还有要求?”温如晦抚了抚胡须,问他,“小子,你可知我是谁?”   “无论是谁,想要我拜师,必得先同意我的要求。”   温如晦面露好奇,好似不经意的道:“若我是当朝一品,今上帝师呢?”   薛亦心神一震,原来是他!首辅温如晦!   饶是以薛亦不慕名利的傲气性子,也不由得受到极大触动。   他稳了稳心神,再次拱手,“即便如此,我亦坚持。”   温如晦道:“你就不怕惹我生气,不止错过了拜我为师的机会,还会招致我的厌恶吗?”   薛亦道:“我相信您是豁达之人,即便我不识抬举,您也不会同我计较。”   “哈。”温如晦笑了,“倒也不是一味傲气耿直。”   “如此,你说说,你有什么要求?”   薛亦挺直了脊梁,道:“若要我拜师,那师父的学问定是要我心服口服的,我的要求便是:您出一道题,我出一道题,我们一起做答,若是两道题您都胜过我,我便心服口服。”   温如晦听完,朗然而笑,指着他道:“好小子,有意思。”   “你尽管出题吧,老夫奉陪到底。” 第十八章   比试过后,薛亦输得心服口服,在书院众人的见证下拜了师。   书院众人不知温如晦身份,只道这位温先生一向深居简出,没想到一出手就拿下了薛亦这样的弟子,还颇有几分羡慕。   薛亦腿伤好转的事书院的人基本都知道了,就是他们两口子不说,大家也长了眼睛,能看得出来。   也不知道今年,他能否摘得桂榜,名列榜首?   就在众人的猜测中,时光又过去几天,薛亦的腿伤已经完全痊愈。   陆山长听闻后,特意来找他,问他是要回家备考,还是留在书院。   他腿伤好了,自是要继续科举,恰逢如今已是四月中,再过四个月,便是今年的乡试,所以陆山长才有此一问。   薛亦道:“自是要留在山上,有始有终,方是善解。”   书院的课程安排是根据科举进程来的,八月中旬,便会放假让大家去考试,他带到那时,也算告一段落,让书院从容可以安排其他的老师接手他的工作。   陆山长颔首,“如此也好,你在山上读书,也清静些,还能和其他先生们多多探讨。”   ……   腿伤痊愈后的第二日,温如晦将薛亦和文羽穆叫到他那里。   他们二人恭敬行了礼,文羽穆便站到了一边,薛亦问道:“师父,这样郑重是所为何事?”   温如晦道:“我离开京城已有月旬,也是时候该回去了。”   “您要走了?”薛亦怔住,“我还以为您告假休养,可以在这里待上许久,至少可以看我考完乡试。”   温如晦抚须笑道:“乡试算的什么,你若过不了,也不必认我这个师父了,我丢不起这个人。”   薛亦蹙眉,却听他又道:“小子,我在京城等你,莫要叫我失望。”   “自然不会!”   “如此甚好。”   温如晦坐在上首,眼里带着笑意,越看这个弟子越满意。   “我这几日思量,为你取了一字,你且听来。”他道。   薛亦洗耳恭听。   “你这小子,样样不俗,向来是女娲娘娘捏到你这个泥人时,心生喜爱,赐你天生一点灵光,熠熠耀于人群。”   “因此,我为你取字灵光,望你日日打磨,莫要泯灭了这点先天光芒。”   薛亦,薛灵光。   很好。   薛亦拜谢,“多谢恩师,灵光定不忘师父教诲,历尽千帆,亦不改初心。”   温如晦欣慰的点头,“我今日便要启程,你也不必送我,哪日到了京城再来看我便是。”   薛亦点头应了。   他不让送,也有他的理由。   不知何时,也许早些,也许晚些,他们夫妻二人悄然离开,没有惊动任何人,正如他们悄然到来。   时光荏苒,没有因为任何人的离开而停下脚步。   春去夏来,夏去秋又来。   八月五日,书院放假了。   陆山长勉励了众位学子一番,便让众人各自散去。   要考试的专心备考,不用考试的自由行动。   文羽穆看着住了将近半年的小竹屋,不舍的摸着墙壁,“以后可能再也不会回到这里了,还真叫人有些伤情。”   这还是他来到这里后,住的最久的屋子。   薛亦也不舍得,他们成婚后几乎就一直住在这里,他将这里看作他们的爱巢,保存着许多美好的回忆。   “若不然,我去找山长求求情,让他将这里为我们留着,以后空了,还能来住住。”   “这屋子是我们二人的,留着我们的痕迹,一想到以后会有别人住进来,我们的痕迹会被他们取代,我就怪不舒服的。”   文羽穆摇摇头,“不可。陆山长待我们好,我们也不能给他添麻烦,这本来就是书院的屋子,书院来了新的先生自然可以住进来,怎可单单为我们空着。”   是这个道理。   薛亦有些郁闷,叹息着抚摸着手下桌面。   文羽穆本想安慰他两句,不料他很快调整好了,还笑着对他说:“罢了,此心安处即吾乡,有你在,哪里都是我的心安之处。”   “没了这处屋子,我们还会有下一处,下一处还会有更多的美好。”   万万没想到他突然就说起情话来,还说的这么动听……   文羽穆赧然,抹了一把脸转过身去,“既然这样,那我们就下山吧,往下一处去了。”   想掩饰,却不知自己牵起的嘴角已压不下去。   下了山,小满已在山脚等候。   他很是殷勤的迎着文羽穆,“少奶奶,您小心脚下,您先上车,车里备了您最爱的点心和果子。”   自从薛亦的腿伤痊愈,不只是他,薛家所有人,包括薛母,见了文羽穆都亲热的很。   文羽穆笑着点头,上了车坐好。他今时今日的地位,那可真是天翻地覆,与以前不可同日而语。   他们回了家,以后也不再去书院,最开心的当数薛母,其次便是小暑。   这小丫头自从到了文羽穆身边,那是一腔热忱,势要做主子最信任最贴心的下人,结果没几天文羽穆就跟着薛亦上了山,根本没她用武之地……   这次可好啦,主子们不再上山去,她就能派上用场了。   薛亦他们在家休整两日,便启程往省城而去。   这次,倒是带上了小满和小暑随身伺候。   他们走水路,大船乘风破浪,一路向南,三日便抵达了省城渡口。   薛家不缺银子,他们在省城最好的客栈下榻,薛亦和文羽穆住在天字号的套房,分有里间和外间,小满和小暑则各住一间地字号的普通屋子。   文羽穆环视一圈,赞叹道:“这屋子倒是很安静漂亮,不愧是省城,真是大手笔。我们一路上进来时看到的那些景致,不输薛家的花园了,只是欠缺一些雅趣。”   薛亦笑道:“两江繁华,省城更是富裕,自然舍得花银子。我以前同父亲兄长来过几次省城,还算熟悉,这几日带你转转,散散心。”   “一路舟车劳顿,你受累了。”   文羽穆道:“哪里就受累了,眼见着要考试了,你还是先安心备考,待你考完再带我转转也不迟。”   薛亦道:“总归今日我是无心学习了,下午咱们出去一趟,明日起我便安心温书。”   这样也行。   文羽穆笑着答应,“那好,那你可知这省城有什么好馆子,我们去尝尝鲜。”   薛亦宠溺的道:“就知道你是个馋猫,放心吧,保管你吃好就是了。”   文羽穆:“……”   这种语气,感觉还真是奇怪啊。   整理好自己,行李留给小满和小暑归置,薛亦拉着他走到最繁华的东市。   同样是东市,省城的东市可比碧潭县的繁华多了,一条主街宽敞阔气,周围还有错综复杂的副街,纵横捭阖,连成了一大片,天南地北,熙熙攘攘的好不热闹。   他们一路向着省城最好的馆子醉月楼而去,途中经过一片街道,阵阵香风从里面飘出来,引人遐思。   薛亦打了个喷嚏,不满道:“为何这里也有一条路通往花街,我真是讨厌这脂粉味。”   文羽穆笑笑,再往前走,又在下一个路口听到一阵喧哗声,隐隐还有什么‘解元盘’‘赔率’之类的声音传来,   他不禁停下了脚步,“解元盘?”   薛亦道:“是赌坊开的盘口,每年都开,赌坊会评估每年参加乡试的学子,列出最有可能摘得解元的三十人,然后开赌盘。”   文羽穆来了兴趣,“我们去看看你的名字位列几何。”   薛亦神色微变,“我已四年未露面了,或许不一定会有我的名字。”   说着,他又回忆起了什么似的,道:“我大哥当年来参考时,位列第一,最后也摘得了解元,只是无心为官,才没有继续考下去。”   若不是为家人故,他也觉得考到举人便够用了,孰料世事无常,悲欢离合来的太快太猝不及防。   也正是那一次,让他明白光是受人尊敬是无用的,唯有权势地位可护得家人平安。   所以他要继续考下去,去做官。   文羽穆捏了捏他的手,道:“榜上定有你的名字,我要去看看,若是没有,那就是他们眼睛不好,我很乐意帮他们洗洗眼睛。”   薛亦轻笑,恢复心神,矜傲的点点头,“夫人所言甚是。”   他们携手走进赌坊,赌坊里热闹得很,不过却比文羽穆想的要有秩序,而且非常的宽敞豪华。   解元盘是目前最热的盘口,就设在正中央,有专人记录客人的下注情况。   盘口旁边还有一张架子,上面糊着白纸,从一到三十排列着学子姓名,以及往昔成绩还有名气等。   薛亦是榜上有名的,只是因为这四年他沉寂了下来,虽然在碧潭县颇有名气,但在省城人眼里也算不得太出彩。   他位列二十八,将将挂在了末尾。   文羽穆定睛看去,赔率竟是高达2.2。   他摸出一张五百两的银票,拍到赌盘上,“我压28位薛亦,五百两。”   负责记录的人胡子一抖,五百两可是大手笔了。不过他常年在这里工作,一掷千金的人也不是没见过,惊讶过后,便记录下来,“不知这位,咦?”   他这才看到,来人竟不是他以为的公子哥儿,而是一个温雅的花印。   “这位小娘子姓甚名何?”他很快反应过来,尽责的道。   “姓文,名羽穆。”   那人做了记录,发给他一个牌子,“这是我们赌坊特制的牌子,您收好,若是丢失了,便做不得数了。”   文羽穆接过来,拢在袖中。   旁边有不少人被他们夫妻二人吸引,此时不由得调笑道:“小娘子好大的手笔,想来是压自己的夫君吧?”   “是啊是啊,你身旁这位貌若潘安的小哥,莫非就是那薛亦?”   众人三言两语,竟是猜了个清楚,文羽穆也就大方承认了,说正是。   周围的人越聚越多,有人突然朗笑道:“好出色的一位学子,如此品貌,竟然只位列二十八?我看好他,庄荷,给我押一百两。”   这头一开,围观众人哗然,有人道:“这般龙章凤姿的人物,我也看好他爆冷!庄荷,我压六十两。”   “我也压,八十两!”   “我一百五十两!”   庄荷一看,忙顺应民意,讲解道:“这位薛公子乃碧潭县人士,出身清凉书院,四年前便拿下了县案首,时年不过十二岁,堪称少年天才,后来不知为何未再出名,所以我们才将他排列在后。”   此话一出,众人下注下的更凶了。   庄荷见状,不停地调低赔率。   文羽穆懵了,想不通这是个什么发展,这些人嘴里都喊着什么天人之貌,龙章凤姿,潘安宋玉,雅人深致之类的,然后啥也不管的就疯狂砸钱。   这是……看脸下注?   他默然的看着薛亦的名次一路上调,直接杀进了前五名,赔率也从2.2变成了1.2。   古代人民……都这么浮夸的吗? 第十九章   从赌坊出来,薛亦宛如开屏的孔雀,炫耀着自己华丽的尾羽,笑意吟吟的道:“夫人如今知道我有多受欢迎了吧,你可要将我看好了。”   文羽穆:“……”   槽多无口,我想静静。   看来古人诚不欺我,什么掷果盈车,看杀卫玠都是真实存在的。   薛亦拽了拽他的胳膊,“你为何不理我?”   文羽穆方才道:“我在想,你在外常要保持自己高冷形象,想来是不必担心的。”   “高冷?”薛亦折扇抵住下巴,微微沉思,“我喜欢这个说法。”   “那你喜欢自恋这个说法吗?”文羽穆无语的问。   “自恋?这又是何意?”   “就是自我陶醉。”   “哈。”薛亦笑了,“原来你拐着弯的损我。”   文羽穆也轻笑起来,说是啊。   说说笑笑,行过半条街,终于来到醉月楼前。   入楼,落座二楼靠窗雅座。   “小二,上一份你们这里的金齑玉鲙,两窝清炖狮子头,一只八宝鸭,一份鲜菌子炒青菜,一碟子蜜饯,一壶菊花枸杞茶。”   他很熟练的点好菜,对文羽穆说:“金齑玉鲙便是鲈鱼脍,味道十分鲜美,且无刺,来此必尝。”   文羽穆点点头,鲈鱼脍啊,这的确是道古今名菜,据说做的好的话非常好吃鲜美,薛亦最爱的便是鲜味,难怪他如此念念不忘,非要带他来尝。   蜜饯和茶水很快上来,薛亦又点了两份碧梗米,用以配饭。   醉月楼上菜速度很快,除了鲈鱼脍要主厨亲自做,其余几道菜都是早已备好了材料,由其他大厨做了便可上桌。   八宝鸭瘦而不柴,味道甘美,肚中糯米和着七中食材,点上酱料,芳香诱人,吃一口更是弹糯爽口,香气在舌尖四溢。   狮子头鲜美,菌子炒青菜脆嫩,蜜饯甜而不腻,碧梗米更是软硬适中,晶莹怡人。   一道道尝过去,文羽穆吃的大呼过瘾,几乎停不下来,也无暇与薛亦闲谈了,只一心专注的吃。   薛亦含笑看着他,觉得他吃东西的样子也那么好看可爱,他帮他夹了一筷子青菜,道:“慢些吃,鲈鱼脍是不能错过的,且留些肚子吧。”   文羽穆摸摸肚子,不过半饱,不过他还是暂停下来,饮了口茶,舒缓一下。   好在鲈鱼脍没有叫他等太久,很快便端上了桌。   洁白瓷盘里,摆放着黄亮的鱼片,浓郁的香气飘散开来,钻入鼻尖。   文羽穆吸了一口,只觉得这是一种从闻到过的香味,有鱼肉特有的鲜美香气,还有酱香,梅子香,栗子香,以及一股淡淡的花香。   他夹起一口放进嘴里,鱼肉的嫩滑与混合的香味在唇齿间爆发,萦绕,令人欲罢不能。   “好吃!”   他眼睛闪闪发亮,开心地对薛亦道:“真的很好吃。”   薛亦见惯了他温和沉静的模样,第一次见他这般可爱的姿态,不由得心生喜爱,得意的道:“我相中的,自不会有错。”   文羽穆咬着筷子,眉眼弯弯的,不住地点点头。   他是真的吃出了幸福陶醉的感觉。美食啊,就是如此令人神往。   值了值了。   薛亦心里呐喊,这回值了。   鲈鱼脍一份看着很大,实际吃起来却并不占肚子,许是因为鱼肉本身便不那么容易饱腹。   他们二人将桌山的菜一扫而空,没有一丝浪费。   酒足饭饱后,薛亦付了银子,他们起身离开醉月楼。   文羽穆回味的道:“走时定要再来吃一次。”   薛亦道:“你想吃几次都可,不过现在我要带你去另一个地方,吃另一样好东西,不知你还吃的下吗?”   文羽穆吃了十分饱,他有些为难的掂量了一下,摇摇头,“今日恐怕吃不下了,要不待你考完我们再去?”   薛亦遗憾道:“可惜了,那家的红豆蜜渍双皮奶十分好吃。”   “也罢,那就先回吧,待考完我再陪你在这城内好好转转。”   双皮奶?   那不就是个小甜点嘛。   文羽穆改口道:“饭后用些甜点也使得,我很久没吃过双皮奶了,想去尝尝你说的很好吃的双皮奶。”   “哦?你以前吃过?”   啊,说漏嘴了。   文羽穆道:“那是很久,很久以前了,约莫有十年了。”   “我都忘记了那是什么味道,而且我想,你看中的,必是比我以前吃的要好吃,你快带我去吧。”   “好啦好啦,你想吃,我自然要带你去。”   他们携手而行,薛亦道:“走过去刚好消消食,你也能多用些。”   “那是一对老夫妇开的糖水铺子,他们从顺德而来,手艺很正宗。”   他们信步走过一条长街,来到一个小巷内,巷子走到头,邻着一条小河,这里水系众多,河水支流也多,青石板的小路走起来别有意境。   小小的门店收拾的很干净,门口挂着布招牌,随着风飘摇。   “老板,来两碗红豆蜜渍双皮奶。”   “好嘞。”   东西是现成蒸好的,舀了红豆蜜渍放好,便上了桌,“客官,你慢用。”   文羽穆拿起小勺子,半勺红豆半勺奶冻舀在一起放进嘴里,香浓的奶香味在嘴里爆开,随后红豆的香气开始不甘示弱的纠缠。   “好吃!”比他在现代吃的好吃多了。   那些日子已经过去了太久,记忆中的味道是香甜的,却没有这么浓郁绵滑,入口即化。   吃完一碗,他已是有些撑着了。   薛亦揉了揉他的肚子,被他不好意思的躲开了。   “你总是这般害羞。”薛亦叹息。   他转而去拉住他的手,在夕阳的余光下,他们漫步而归。   客栈的花园里满植桂花树,现今正是桂花盛开的日子,浓郁的花香飘满了街头巷尾,远远地,文羽穆便闻到了。   风乍起,金黄的桂花从枝头吹落,随着风飘摇飞舞。   文羽穆伸手接住,几朵小花飘落在掌心。   “桂花开了啊。”他轻声道,“阿亦,我盼你能摘下桂榜。”   盼你荣耀加身,从此一生无忧。   薛亦轻揽住他,温柔发下承诺,“为了你,我会做到。”   你在看花,我在看你。   你是我一生最美的风景。 第二十章   八月十八。   乡试,开始了。   这天一大早,客栈就开了门,厨子半夜上工,准备了烧饼鸡蛋等干燥顶饱的吃食给应考的学子。   文羽穆盯着薛亦吃了些热食,才放心的让他出门,一路将他送至贡院前。他有很多话想要对他叮嘱,却又怕影响了他考试心境,便又压下,只是笑着说等他出来。   薛亦抱了他一下,很快又放开,克制而热烈的感情都蕴在眼睛里,一步三回头的排队进了贡院。   检察人员甚是粗鲁,甚至把学子的头发都拆开了检查,薛亦穿着薄薄的中衣打了个寒颤,头发凌乱的披散着迈出检查棚。   还好这检查是在贡院内进行,不然可颜面全无了。   他披上外套,秋日的清晨已有霜露,寒意凛凛的,若非他腿伤痊愈后身体好了许多,怕是要生起病来。   目光所及之处,就已经有一个脸色苍白的学子在不停地咳嗽,令周围人不禁心有戚戚。   乡试共考三场,每场考两天,考完当天可出来休息一天,随后第二天再入场考下一场。   文羽穆在客栈等的心里焦急,在薛亦头场考完出来这天,早早地就来到贡院门口等待,小满和小暑跟着他一起等,顶着秋老虎的威力,半句怨言也无。   贡院门口,还有许多同他们一样的人,都是等待学子出来的家里人,殷殷盼望的眼神如出一辙。   “出来了出来了。”   不知是谁说了一句,文羽穆精神一振,忙往门口看去。   人群开始往门口方向涌动,有一排小吏执仗出来维持秩序。虽然如此,门口还是还是被围了个水泄不通,只无人敢向前扰乱贡院秩序。   小满忙道:“少奶奶,您且在这儿等着,我过去接少爷出来。”   文羽穆点点头,看着攒动的人头,心里生出一股烦闷,都挤什么挤!薛亦最讨厌人多拥挤了,挤乱了他的衣冠又该不高兴了。   他强自按捺,脚尖不自知的踮了起来,越过人海看着一个个排队走出贡院的学子。   薛亦一脚跨出门,他就看到了。   瘦了,憔悴了。   考个乡试,竟然如此辛苦。   小满也看到了薛亦,忙不迭的挤开人群护着他走了出来。   薛亦疾步来到文羽穆面前,消瘦的脸更显苍白,好不容易压下去的病态又有了冒头的意思。   形容枯槁,他的眼神却更明亮了,漆黑如寒夜星子的眸子灼灼的盯住了文羽穆。   文羽穆注意到他扎的凌乱的头发,心疼的捋起一缕头发放在掌心,只觉得他的黑发都没有以前光亮柔顺了。   薛亦伸出手抚平了他眉头皱起的界,淡淡的,温柔的笑着说:“头发有些脏了,回去要好好洗洗。”   文羽穆也笑了,掩下心酸,道:“还是那样爱美。”   他们相携回到客栈,文羽穆激荡的心情平复了不少,他安排了小满去要洗澡水,自己则去给薛亦端了壶茶。   滚烫的小水壶里,金黄的桂花和参片、姜片一起煮着,煮出深黄的颜色,不断地翻滚,涌出浓浓香气,桂花香中带着苦涩和辛辣的味道。   他打开水壶盖子,放了一滴灵露进去,霎时间,味道更加浓郁。   提了茶壶,他又去取了一罐子桂花蜜出来,放在个巴掌大的木托盘里,旁边放着个小木勺。   这是给薛亦来就茶水的,以免他嫌苦。   看着薛亦坐在内间的身影,他有些恍然,不知不觉,他已经能牵动他的情绪如此之深了。   要改变吗?   不需要了。   他笑了一下,转入内室,将茶水和花蜜一起放到桌子上。   “先喝些桂花茶,暖暖身子,等热水到了,再洗个澡,便会舒服许多了。”   他边说,便给他斟了一杯茶。   薛亦捏起杯子,吹了吹,喝了一口。   刚入口,他就皱起了眉头,这味道,说香也香,说怪,也是真怪。   文羽穆笑着把花蜜罐子朝他那边推了推,“配些蜜喝,这桂花蜜是我专门买来的,味道不差。”   “桂花蜜,桂花茶,全是桂,我若不能折桂,岂不是对不起你的一番心意。”薛亦嘟囔着道。   文羽穆给他的茶水里填了一勺蜜,好笑道:“恰逢桂花开,我也博个好彩头而已,哪里是非要你折桂的意思,你莫要有压力。”   “同是举人,解元和其他名次又有何区别呢?”   “那当然有区别了。”薛亦正色。   “哦?什么区别?”   “我中了解元,你可以赚100两银子,其他名次,你却要输500两。”   他说的一本正经,文羽穆竟不知道他是在开玩笑还是认真的。   愣了一下,他笑了,道:“还有心情说笑,想来是考的不错的。”   薛亦骄傲的扬了一下头,“每道题都是有把握的,名次只看运气了。”   嘚瑟的小眼神可真可爱。   文羽穆笑吟吟的点头,顺毛表扬,“那便是极好的了,我就知道阿亦是最优秀的。”   薛亦被他顺的通体舒泰,抓住他的手腕子打算乘胜追击一番,却突然听到几声敲门声。   笃笃笃——   “少爷,少奶奶,洗澡水来了。”小满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薛亦:“……”   把小满扔了吧。   文羽穆抽出手,去开了门,侧身让道:“抬进来放到内室吧。”   热水放好后,小满和客栈小厮一起出了门。   文羽穆开始帮薛亦兑洗澡水,偷摸摸又加进去一滴灵露。   薛亦眼巴巴的欲言又止,最后似是知道不可能,郁卒的闭了嘴,把自己泡进浴桶里。   ……   休息只有一天,文羽穆也不敢给薛亦大补,生怕他不受补,再生了病。   也因此,这一整日的饮食都是清淡为主。   除了每日一壶的桂花参姜茶。   第二日,又是入考场的日子了。   薛亦已有了经验,确切的说,是有了深刻的心理准备。   饶是如此,他第二次出来的时候仍是状态又差了一些,入场前一日的体贴补身效果化作泡影。   第三次从考场出来,他脸上已是苍白的不带一丝血色,瘦骨嶙峋的支撑着薄薄的单衣。   文羽穆心疼的扶住他,心痛的道:“如何就磋磨成了这样,这贡院还有没有人性,为何要这样折磨学子?”   薛亦笑了一下,苍白而惨淡,“历来科举便是苦其心志,劳其筋骨的一番考验,这也是为了督促学子们不可一味苦读,要注意身体。”   “说来我自己也有错,因嫌弃贡院的干饼刮嗓子,我便吃的极少,想着出来时你总会为我备好吃食,没想到这次却是饿得狠了。”   文羽穆都没有心情批评他,只是焦心的道:“那我们快些回去,我为你备了一桌桂花宴,都是你爱吃的口味,专等你出来吃的,只是也不知道你现在还能否用得下。”   薛亦道:“你做的,我都是喜欢的。”   文羽穆和小满一起搀扶着他回到落脚的客栈。   小暑手脚伶俐的将备好的菜一道道上桌。   “少爷您看,这是桂花肉,桂花鱼,桂花糕,这汤是桂花酒酿蛋花汤,清甜的,可好喝了。还有这壶桂花酿,也是少奶奶亲手酿的嘞。”   她轻轻揭开酒壶的盖子,用手扇了扇壶口,“您闻闻,真是香极了。”   加了灵露的桂花酿颜色澄净,不似普通的桂花酿那般粘稠,却比一般的桂花酿更加的馥郁清香,令人闻之忘俗。   薛亦深吸一口,夸赞道:“果真是好酒!”   文羽穆却将酒壶盖了起来,对小暑道:“他现在不宜饮酒,你去仍备一壶桂花茶来。”   薛亦苦了脸,拉了拉他的袖子,文羽穆轻咳一声,道:“待你好了,我陪你饮几杯便是。”   薛亦这才满意,将目光放在一桌子菜上。   他有心多吃,只可惜胃口实在不佳,吃了几筷子,便感觉脾胃难受,一股苦味不停地翻涌。   文羽穆看出他难受,便不叫他再吃,他很遗憾浪费了他一番心意,还想再吃些,被文羽穆坚决阻止。   见他身体虚弱,喝完茶后,文羽穆便催着他早早地休息了。   原以为一夜过去,他会恢复些元气,谁知道了夜间,他却呕吐起来。   因吃得少,也没什么可吐的,竟是呕了一滩苦水出来。   文羽穆忙叫了小满小暑来帮着收拾,自己摆了一条毛巾帮他擦脸,又端了茶给他漱口。   两手相触,才发觉他竟然在轻轻颤抖。   文羽穆心下一惊,忙去摸他的额头,果不其然的发起了热。   这一下,又是一番兵荒马乱。   大夫来看过后,小满和小暑去抓药熬药,文羽穆取了个盆子,摆好了毛巾给他换着敷,他自己就坐在床边一直守着他。   薛亦抓住他刚敷好毛巾的手,不许他离开,贴在自己脸上,眼睛幽幽的望向他,喟叹道:“没有你,我该怎么办。”   文羽穆笑着捏了捏他的脸,温言道:“不妨事的,大夫说不严重,好好吃药很快便会好的。”   薛亦乖乖的躺在床上,眼睛仍定定看着他。   摇曳的烛火下,他低低的道:“我以前也曾想过我若有了妻子,定会敬重她,爱护她。”   “可是直到遇到你,我才知道什么叫做情字愁人,曾经沧海难为水。”   “若是没了你,我便如鸿雁失偶,没法独活了。”   “所以你不能离开我,要一直在我身边,我们要白头偕老的……”   他声音逐渐低了下去,近乎呢喃。   文羽穆心头酸涩,眼泪在眼眶中打了个转。   他偏过头去,轻轻拭去眼泪。   少年不识爱恨,一生最心动情深。   他得了这样一份深情,很感激,却害怕不知该如何回以他同样的深情。   薛亦的感情是炽烈而单纯的,可是他的心已经在末世的蹉跎中苍老了,他只想要一份安稳平静的生活。   他很在乎,可是却做不到像他一样毫无保留,轰轰烈烈。   何德,何能? 第二十一章   薛亦已经睡了过去,他面色苍白,呼吸浅而平稳。   文羽穆深深地望着他,手指抚弄着他的鬓发,忧伤的低叹道:“若是我还未能同你一般深爱不悔,你会生我的气吗?”   他自言自语,没想过会有回答,叹息一声后,便收回了手。   孰料才收到一半,便被薛亦抓住了手腕子。   他睁开眼,笑着说:“不怪。”   文羽穆怔愣,没想到他竟然没有睡。他感动又无奈的道:“想不到你如今是越来越狡猾了,竟假寐骗我。”   薛亦道:“我没骗你,我本已神游太虚,可听见你的声音,我便似被绳子拉着一般,又回来了。”   “许是上天特意要我听到你的心声,否则我怎会知道原来这才是你的心结。”   他笑着道:“你真傻啊。”   “我怎会因为你不够深爱我,就生你的气呢?我本就知道你的性子不同于我啊。”   他费力的侧身,抱住文羽穆,下巴磕在他的肩窝上。   “只要你心里那个人是我就够了,我们有一生的时间呢,早晚会在感情的终点汇合的。”   文羽穆摸了摸他的头,将他按了回去,“好罢,我知道了,你快些睡吧。”   薛亦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乖巧的点头。   直到睡着,他的嘴角都还挂着一抹笑意,仿佛陷入什么美梦之中。   文羽穆理清心中思绪,望着他安静的睡颜,笑了笑,也睡了过去。   ……   盘桓几日,到了八月底,便是贡院放榜之日。   学子们都是文人,少有自己挤得满头大汗去看榜的,都是派了书童小厮,或是家里人帮着看的。   哪怕他们一个个都急的恨不得飞过去看清自己的名次,却都还强端着等待在客栈里。   文羽穆他们下榻的毕竟是省城最好的客栈,能住在这里的都是家中颇富裕的人家,自矜身份,一个个倒显得镇定。   也有真镇定的,比如薛亦,他就十分自若,还同文羽穆点起了菜,说想吃他上次做的桂花鱼,还有那至今没尝上的桂花酿。   众人都在客栈大堂等着报喜的前来,有人十分看不惯薛亦,冷冷的哼了一声,阴阳怪气的道:“某些人莫不是以为靠脸杀进了解元盘前五,便也能靠脸杀进桂榜吧?”   薛亦瞥了他一眼,对文羽穆悄声道:“夫人,他嫉妒我相貌俊过他。”   虽是悄声,音量却也不算小,至少在这安静的大堂里,周围人都听到了。   那人额上绷起一根青筋,咬牙忍住自己冲上去揍他的冲动。   文羽穆忍笑,点头应和道:“夫君甚美,远胜吾之所见。”   他目光所及之处,恰好是那出声挑衅的学子。   那人更气,心口像是塞了一块石头,硌的心口疼。   “哼,口出狂言,我倒要看看你能考个什么成绩。”   他确实有些嫉妒薛亦,想他往日里,也是被众人交口夸赞的好相貌,可是一遇到薛亦,就好比鱼目遇到了珍珠,登时现了原形,也无人再夸过他一句,每每提起,都是薛郎如何如何俊美无俦。   这如何能忍得?   说话间,一个身穿青色衣服的小厮满面红光,喘着粗气的跑了进来,“少爷,少爷,你中了!中了!”   那刚才还在跟薛亦较劲的学子再顾不上其它,一把抓住他,忙不迭的问道:“中了第几?快说!”   “第,第二!”   “是第二啊!少爷!”   “哈哈哈哈。”那学子仰天大笑,心中憋闷顿时一扫而空。   “恭喜李兄。”身旁有人凑了上来同他客套。   李舸笑着回礼,“同喜同喜。”   他得意的看了一眼薛亦,薛亦正在和文羽穆说悄悄话,这次是真的悄悄话,无人听到他们在说什么。   薛亦说:“沐沐,他都能第二,那第一肯定是我了。”   文羽穆忍住摸他头的冲动,低声道:“莫张狂,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有人幸灾乐祸的冲薛亦道:“碧潭薛郎的美名现在谁人不知?就是不能名列桂榜,这次省城也不算白来。”   薛亦睨他一眼,嗤笑道:“我中不中,也由不得你说了算,你还是先担心你自己吧。”   李舸笑呵呵的道:“薛郎此言差矣,这位周兄才华很不错,料想还是可以中举的。”   薛亦:“哦。”   “……”   这小子还真是狂傲啊,就这么不把别人放在眼里?   眼见着即便是考了第二名的李舸,薛亦也没给他半分脸,众人神色都有些难看,虽不敢触他霉头闹个没脸,却也不免在心中暗暗嘀咕他性情太傲。   很快,报喜的来了,那周姓学子位列七十六,果然榜上有名。   他得意的看了一眼薛亦。   薛亦忍不住对文羽穆道:“都是一群乌合之众,我耻于与他们为伍。”   文羽穆心说,还好他还知道小点声,不然怕是要被群起而攻之。   虽然这些学子一起上他也没在怕的,不过要真把他们都殴打一番,怕是不好收场。   更何况,他峥嵘喋血的末世九年练就的一身功夫,不是用来殴打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的,太丢人!   他手放在桌子下拉了一下薛亦的袖子,“莫再惹众怒了,等报喜的人一来,一切自见分晓。”   薛亦闻言不免抱怨道:“朝廷的报喜人慢也就罢了,小满这无用的家伙,竟还未回来。”   说小满,小满到。   他满面红光的跑进门,中气十足的喊道:“恭喜少爷,少奶奶,咱们中了头名解元嘞!”   客栈大堂内一片哗然。   “不可能,这不可能。”   “定是这小厮眼花看错了。”   未等骚乱继续,报喜的人后脚也到了,锣声一敲,喜气洋洋的声音传遍客栈内外。   “报——,碧潭县薛亦,高中头名解元。”如此重复三遍,方才停下。   文羽穆满心欢喜的起身,“快,小暑,取赏钱。”   他自己则是掏出一个红包,给了那报喜的人。   小暑取了一篮子铜板,走到了客栈门口,对着围拢起来的人群脆生生的道:“我家少爷中了头名解元,给大家一起沾沾喜气。”   说罢,抓起一把铜钱往空中一撒。   围观群众纷纷争抢,这可是解元公的喜钱,上面沾着文气呢,拿回去用红绳穿了,给自家的小子戴上,那是再合适不过了。   一篮子铜钱一撒而空,基本是见者有份。   李舸站在大堂内,面色铁青。   又来!又来!   他为什么永远被这家伙压一头?!   第二名!第二名有什么用!   有谁会记得第二名?   他的脸色实在是太难看了,以至于原本围在他周围的人也不敢再靠近,愣是形成了一个真空圈。   至于那周姓举人,早在报喜之人唱完,就趁着骚乱偷偷跑了。   堂内的见风使舵之徒此时也无颜凑到薛亦身边去,就只有几个方才没参与的学子过来同薛亦道贺几句。   薛亦同他们寒暄几句,又给客栈老板留了幅字,便拉着文羽穆回到了自己的屋内。   “今日晴朗,月色定是极好。沐沐,我们月下饮酒如何?”他期盼的望着文羽穆,眼里写着不许拒绝。   文羽穆点头笑应,“好,我叫小暑去准备些零嘴吃食,晚间一起饮桂花酿。今日饮此酒,倒正是称景。”   薛亦畅快的大笑,尽显少年意气。   “不过在此之前,我要先出去一趟。”文羽穆又道。   “出去?去做甚?”   “你忘了?我还要去取我赚的银子呢,本金加利息,共六百两,难道不要了?”   薛亦道:“那我同你一起去。”   文羽穆摇头,“不了,你去了,赌坊老板定然也要拉你题字,给客栈题字是风俗,给赌坊题字算怎么回事?”   “你就安心留在这里等我回来,或者出去同还看的过眼的同榜举子聊聊天,也是好的。”   “好罢,我知道了。”   薛亦依依不舍的拉着他袖子,“你可要快点回来,莫忘了晚上的约会。”   文羽穆笑着抽出袖子,“好啦,知道了。” 第二十二章   出了客栈,走到赌坊。赌坊老板果然很遗憾薛亦没有来,不过还是很客气的给文羽穆兑了银子。   取了银子,文羽穆便转回客栈,路上买了些卤味,晚上饮酒的时候做下酒菜。   店家用油纸将卤味包的严严实实的,又用绳子缠好,交给文羽穆,“您拿好咯。”   “多谢。”他接过,提在手间。   见着时日还早,又想薛亦喜欢吃蜜渍双皮奶,便想着绕路去买上两份带回去。   他信步来到糖水铺子,幽静的小河仍旧泛着波光,来往行人寥寥,别有一番惬意。   “老板,可还有双皮奶?我想买两份带走,可使得?”   “使得自然使得,只是客官须得连碗一起买走,要贵些。”   文羽穆取出一角碎银子给他,“劳烦给我两份,不用找了。”   老板笑眯了眼,朗声道了声谢,去给他装取不提。   等待间,一阵凌乱的脚步声在旁边的小巷响起,文羽穆皱眉细听,只听得几声呼救,随后便是一声闷哼。   是几个人在殴打一个人,而且被打的这个人,毫无还手之力。   文羽穆迅速判断出情况,只犹豫了一瞬,便脱了自己的罩纱袍,摘下束发的玉环和玉簪,简单的将头发扎成高马尾。   然后他闪身来到听到声音的巷子口,往里观察了一下形势。   是几个孔武有力的家丁打扮的人,蒙着面,在殴打一个穿着锦衣的公子哥儿。   他评估了一下这几个家丁的实力,觉得不用露面便可以解决他们。他捡了几块石子,手指夹住,用力一丢。   石子破空而去,砸在其中一个家丁的颈侧。那家丁晃了一晃,倒地昏迷。   又是几粒石子破空飞出,家丁相继倒下。   他本想就此离开,却看到了那锦衣公子的脸,不禁停下脚步,转而走到他身边,将他拉起来,拽出了小巷。   原来这倒霉的公子哥儿,正是赵思。   赵思捂着脸,疼的哎呦直叫,见到救他的人竟然是文羽穆,一下子傻住了,无知无觉的就被他拉着走了。   直到走到了双皮奶店里,他才猛地打了个激灵,清醒过来。   他睁大了眼睛,愕然的看着文羽穆,只见他已施施然穿好了罩纱袍,束好了头发,正从店家手里接过包着棉布的双皮奶。   “师,师娘……”他颤抖着嘴唇,嗫喏着开口。   “嘘——”文羽穆伸出一根手指放在嘴边,打断了他。   赵思可怜巴巴的点头,眼里憋着的两泡泪,汹涌的落了下来,跟在外面被欺负了的小孩子见到了家长一般。   文羽穆又给了店家二两银子做封口费,便带着赵思离开了这里。   “赵思,你怎会在这里,又是如何招惹到了这些人?”   文羽穆挺好奇的,以他看来,赵思虽然调皮不爱学习,还酷爱作死,但是不是禀性不良的坏孩子,怎么就被人痛殴了呢?   不提还好,一提赵思又哭了,抹着泪控诉道:“是他们骗我!我和父亲来省城点货,无事了我便出来逛逛。后来,我在街上看到个卖身葬父的姑娘,见她可怜,就给了她五两银子叫她葬父。”   他说到伤心处,哭着打了个嗝,“后来她一直跟着我,赶都赶不走。后来又来了个人,说这姑娘是他买的,要我还他二百两银子。可我又没叫她跟着我!”   “呜呜呜,他们就是想讹我的银子。”   文羽穆:“……”   这倒霉孩子,怎么什么倒霉事都能叫他遇上呢。   走在路上别人碰到这种事,也就是个艳遇,结果落到他头上,就成了暴力碰瓷。   怪道那些家丁打扮的人看起来颇有匪气,原来是干这种活计的。   “罢了,别哭了,我带你去医馆就医。”   ……   看完大夫,文羽穆问他,“你可要跟我回客栈去见见你薛先生?”   “不不不,我不去了……”赵思惶恐的摇头。   过了一会儿,他又有些不好意思的道:“我听说薛先生高中解元,父亲叫我备了一份礼送去,可,可是……”   “可是什么?”   “可是被那些人抢了……”   “……”   文羽穆同情的看着他,欲言又止。   他一言难尽的神情再次伤害了赵思的心灵,他哇的一声又哭了出来,“是我太笨了,呜呜呜,为什么我总是这么笨,这么倒霉。”   虽然很不厚道,但是文羽穆竟然有点想笑。   他赶忙用拳头抵住嘴巴,干咳了几声,道:“既然你不去,那我便先回去了,你可有去处?”   赵思抹了眼泪,抽抽噎噎的道:“我家在省城买了个小院存货,我回去找父亲。”   “也好,记得走大路。”   “嗯……”   送走了赵思,文羽穆转回客栈。   他将赵思的事情与薛亦说了,薛亦听完,嘴角一抽,难得无语的道:“这蠢家伙,我看是没救了。”   文羽穆直笑。   晚间。   月色渐浓时,文羽穆简单做了个桂花鱼,配着买来的卤味凉菜,和薛亦一起月下饮酒。   漂亮的小圆桌摆在露台上,上面铺了精美的织锦桌布,三两样小菜,一壶美酒,两人分别而坐。   天上一弯秀丽的蛾眉月,散发着朦朦的光芒,照着地上的人和景,浅淡得宜。   薛亦举杯道:“烟笼寒水月笼沙,今日之景,正应了这一句。”   文羽穆与他对饮一杯,桂花的香味和清淡的酒香萦绕在唇齿之间,当真香醇无比。   他还是第一次将灵露用在这种享受上,此时也不禁感慨,这才是灵露的正确使用方式,这才是人生啊。   薛亦的吹捧虽迟但到,他殷勤的为文羽穆满斟一杯酒,赞叹道:“此酒只应天上有,夫人想必是月宫下凡的谪仙人,取了月色酿酒,才得如此佳酿。”   “哪里有这般夸张,你喜欢便多喝几杯。”文羽穆笑意盈满了眼睛。   薛亦又给自己满斟一杯,“自是要再饮一杯。”   “月下对酒,清风在畔,伊人在侧,夫复何求?”   “此当浮一大白。”   他又饮一杯。   “空腹少喝些酒,先吃点菜垫一垫。”文羽穆劝道。   薛亦不听,小性子上来了,非要连饮三杯,直说这酒好喝。   喝完后,自觉还清醒,得意的道:“看来我酒量不错。”   可惜话音落下没多久,就开始有些犯晕,眼前景物摇曳,他茫然的道:“咦,怎么有两个沐沐?”   “沐沐,你还会变多,好可爱。”   说完,还呆呆地笑了起来。   文羽穆:“……”   你这个样子,才是真可爱。   万万没想到,薛亦期盼了许久的月下饮酒之约,刚刚开始就在他自己的醉酒下被迫中止了。   文羽穆纳罕的闻了一下酒壶口,十几度的酒,也能喝成这样?   他无奈的摇头笑了笑,扶着薛亦靠在床上,拉了个大迎枕垫在他身下,以免他躺下去以后犯恶心。   薛亦手脚并用的抱住他一起倒在了床上,抱住了就不撒手,脑袋在他颈畔不停地蹭啊蹭,把头发都蹭乱了。   文羽穆无奈的帮他理头发,他鼻尖凑到文羽穆脸颊上嗅了嗅,傻乎乎的笑道:“沐沐,你好香啊。”   文羽穆撑着胳膊看他,猝不及防的,被他在唇上落下一个吻。   “好香啊,桂,桂花味儿……”   文羽穆脸腾的红了。   其实,满身桂花香的是他自己。   这是一个,桂花味的初吻。 第二十三章   九月五日。   薛亦的举人文书办下来了,他们退了房,坐船回家。   回到家中,恰好是九月八日,第二天便是九九重阳节。   重阳向来有赏菊,登高,插茱萸的传统。自从上次云崖寺求来的药治好了薛亦的腿,薛母和陆氏就成了忠实的信徒,这次便坚决要求全家一起去登青拓山。   薛母坐在上位,笑容舒展的说道:“云崖寺有位一心大师最擅长侍弄花草,那里的菊花虽不名贵,开的却是极好的,咱们刚好去赏一赏。”   陆氏附和道:“是啊,云崖寺的素斋也很不错,他们厨房的刚仁大师刀功那是一绝。如今他们那里还有山药泥做的重阳糕呢,比之别处风味不同,清淡怡人不说,也好克化,最是适合年纪大的人和小孩儿吃了。”   总而言之,就是云崖寺什么都好,必须一定要去那里。   文羽穆心里不禁琢磨,这些大师们,一个个竟这么多才多艺?   不过,云崖寺的方丈了因大师他也许久没见过了,去探望一下也好。   第二天,他们收拾停当,便乘着马车到了青拓山山脚下。   云崖寺原本就香火旺盛,经过薛亦那件事后,更是名声大噪,薛亦夺了解元后,就更出名了,外县之人特意赶来的也不胜枚举。   山脚下攒动的人群让薛亦不由得一叹,“登高望远,直抒胸臆,吐纳天地之清气,除胸中之闷气,才是重阳登高之意。”   “可是你看这里,俨然已成了个红尘俗世汇聚之所。”   薛母白了他一眼,“菩萨脚下,不许胡说。”   文羽穆劝解道:“许多人都只会到山寺中便停下了,不会登到最高处,你若嫌人多,我陪你登到高出去,自然就人少了。”   薛亦眼睛一亮,“如此甚好。”   薛母道:“亦儿,你如今也是顶立门户的男子汉了,要多照顾你媳妇,不要总是让他惯着你,由着你的性子来。”   薛亦假意委屈的道:“娘如今都不疼我了吗?”   文羽穆笑着道:“娘说笑呢,我也未曾惯着你呀,我自己也想上山顶看看的。”   陆氏闻言,促狭的捉住薛母的手臂,把着她胳膊娇声道:“娘,您瞅瞅,人家小两口这是愿打愿挨,黏糊着呢。您呀,就不要枉做恶人了,还是多疼疼我吧。”   薛母慈爱的拍着她的手,笑眯眯的道:“好好好,娘疼你。”   薛瑶和薛青也跑了过来,薛瑶拽着薛母的衣角摇了摇,俏生生的撒娇,“奶奶,还有我。”   薛青迈着小短腿,垫着脚尖也够着了她的衣角,学着姐姐摇了摇,奶声奶气的道:“奶奶,我也要我也要。”   薛母笑的合不拢嘴,连连道:“好好好,都疼,都疼。”   文羽穆和薛亦一旁看着,也不禁笑了起来。   他们的笑声传出去很远。都说人逢喜事精神爽,薛家自从四年前那场人祸之后,一直布着一层阴霾。   随着薛亦腿伤痊愈,高中解元,那场阴霾,终于被驱散了。   随着人群爬上山,果然分流了许多。   大部分人都去烧香拜佛了,小部分人去吃糕,剩下的去赏菊。   薛母道:“咱们今儿不急着去礼佛,先带瑶瑶和青儿去吃糕,然后去赏菊,最后再去礼佛,那时人也少些。”   众人自是同意。   云崖寺特意在后院空旷处摆了桌子,来接待这些品尝重阳糕的香客。   他们到了这里,人还不多,顺利找到一张桌子坐下。薛亦去排队领了重阳糕,自己端着走了过来,还又买了一壶菊花茶。   洁白细腻的山药泥用模子做成了精致的菊花状,里面裹着枣泥馅和栗子蓉馅,又配了果仁果干。   糕表面点缀着切碎的菊花花瓣,漂亮又好吃。   薛母一连吃了三个,说一点也不腻,也不觉得噎得慌。   山药有助于消化,因此她吃的多些也无妨,众人便由着她高兴。   薛瑶和薛青今日也不被拘束着,陆氏松口让他们可多吃些糕,喜得两个孩子拍手叫好。   他们手拉着手,在院子里玩耍,还去摘了小径旁的野菊花簪在头上。   文羽穆捏起一块糕放进嘴里,绵滑细腻的山药中和了枣泥的味道,果然好吃不腻。   他又吃了一块栗子的,发觉还是枣泥的更好吃。   吃完糕,喝完茶,他们又去赏菊。   这里的菊花果然如薛母所说,开的极好。   了因方丈听闻他们来了,特意来见文羽穆。   “阿弥陀佛,文居士,许久不见。”   文羽穆忙还礼道:“大师,好久不见。”   “这是我夫君薛亦,他如今已全好了。”   薛亦客气的行礼,“薛亦见过大师。”   了因双手合十,“阿弥陀佛,薛居士客气了。”   他将视线转回文羽穆,道:“不瞒文居士,老衲此来,实是有事想找居士帮忙,不知居士可否移步一叙。”   文羽穆忙道:“大师言重了,大师有事,我自然义不容辞。”   他们转到了因方丈居住的小院里,方丈道:“近几日,寺中来了一位贵客,他慕名而来,想要求一份九花续脉散。”   “可是这九花续脉散,我虽有药方,却不会调配,方子上也未曾注明比例,还有那灵露是何物,我亦不知,自是配不出来药给他。”   “他已在我这里盘桓几日,老衲十分为难,还望文居士助我。”   “原来如此。”文羽穆道:“方丈,我也不会配药,当时咱们到时,无果大师已经圆寂,您是知道的。”   “不过我那里还剩有半份无果大师亲手做的药膏,若是那位贵客不介意,我可将药膏赠他。”   了因舒了一口气,“多谢居士仗义,我自会同那位贵客讲明。”   文羽穆笑说不必客气。   他们闲谈几句,了因得知他们夫妻想要登高望远,又怕人多吵闹,便道:“爬山之人都在前山,吾寺中有一条路通往后山,那里景色清幽,山顶还有一处观景台,两位居士便往那里去吧,除了我寺里的人,不会有人打扰的。”   文羽穆赶忙道谢。   了因又道:“不过那位贵客现如今正在后山别院落脚,两位居士游玩之时,留心避让一些,免得徒增是非。”   “方丈放心,我省的,绝不会在寺里闹出事来。”   “阿弥陀佛,老衲自是信得过文居士的。”   文羽穆道谢离开,同薛母陆氏说了一声,和薛亦一起前往后山。   后山景色与前山大差不差,不过此处寂静,曲径通幽,草木葱茏,比前山多了许多令人心情宁静的意蕴。   他们一路来到山顶,却发现观景台上已经有人了,那人背对着他们,只能看到一个如竹一般的清隽背影。   他坐着轮椅,显然是腿脚不灵便。   除此之外,他身后有两个丫鬟服侍,周围还有八个侍卫把守。   文羽穆他们刚一靠近,便被侍卫拦住,厉声呵斥,“来人止步!”   如此派头,让人一下就想到了方丈说的贵人。   文羽穆心中叹息,兴致勃勃的来,却被人占了地方。   薛亦握紧了拳头,心中燃起一团怒火。   如果不是他太弱小,他的妻子怎么会被人如此无礼对待?   文羽穆不欲起争端,便退让了一步,拱了拱手道:“打扰了,在下冒昧问一句,你家主人打算在这里待到几时?我和我夫君晚些时候再来。”   那侍卫冷哼一声,手中长刀横在胸前,“我家主人的事也是你配打听的?少废话,速速退去,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薛亦大怒,“好无礼的狗,佛寺之中,还兀自汪汪叫个不停,也不怕丢了你主人的脸。”   “你——!”那侍卫勃然抽刀,指向了薛亦。   情势一触即发。   文羽穆眼神冷了下来,杀意毫不掩饰的刺向那侍卫,竟让他吓得心中一骇。   不知为何,他有种感觉,眼前这个花印,仿佛下一秒就会将他变成一具尸体。   这……可能吗?   就在此时,那位背身赏景的公子转了过来,温言打破对峙气氛。   “在下侍卫失礼,还望两位勿怪。”   文羽穆闻声望去,才发觉他穿着罩纱袍,竟是个花印。方才从背后看他,他是用发带束着发的,反倒让人忽略了衣服。   “公子客气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对方客气,他也不想惹事。   那花印公子微微一笑,漂亮的桃花眼熠熠生辉,如一汪春水,朱唇白肤,清艳不可方物。   好美的人。   文羽穆望之心折,心中火气去了八分。   那人道:“我已赏过景了,现在便走。”   那侍卫不忿的开口,“王——”   “住嘴!”那公子身后的丫鬟厉声喝止他,“公子的吩咐都忘了吗?自己退下领罚。”   坐在轮椅上的俊逸公子神色不变,微笑着朝文羽穆和薛亦拱拱手,便让人推着他离开了。   他们走后,文羽穆对薛亦道:“方才听那侍卫失口喊王什么,莫非他是个王爷?”   不见回答,他纳罕的转身,才见薛亦黑着一张脸,死死地盯着他。   文羽穆摸了摸鼻子,毛毛的道:“怎么这样看我?”   “哼。”薛亦冷哼一声,甩袖负手于背后,阴阳怪气的问,“夫人觉得,吾与那位公子,孰美?”   文羽穆:“……”   “他是个花印呀。”他无语的道。   “哼!”   “好好好。你美,你最美。”   薛亦愤愤然的走到了另一头,独自赏景不理他了。   文羽穆扶额,这种醋都能吃? 第二十四章   无奈归无奈,但该哄还是得哄,否则这个醋精怕是要把自己醋死了。   “好了,莫生气了,我发誓,你比他好看得多。”   文羽穆拉着薛亦的胳膊,将他身子转过来,捧着他的脸道:“让我看看这是谁家玉郎,怎么生的这般俊俏?”   薛亦脸色稍霁,露出一点得意却立刻崩住了,“呵。那你为何盯着他看个不停?”   文羽穆道:“那位公子虽不如你,但也胜过许多人,何况他和你是不同的类型,我没见过,便多看了几眼。”   薛亦:“那你倒是说说,他是什么类型。”   “这个嘛……我觉得,他清中带艳,貌若好女,有雌雄莫辨之美。”   “你就不一样了,你俊中带厉,像一把绝世名剑,光华锋锐胜过世间所有。”   薛亦这才满意,矜持的颔首,嘴中还道:“我看他也就平平无奇,样貌还不如你。”   文羽穆笑着拍了拍自己的脸,“是吗?我总是会忘记自己长何模样。”   薛亦认真的点头,“当然是真的,你特别好看,恍若夜合明珠,熠熠发光;又像林中之湖,静影沉璧;还似云中之鹤,白羽清音。”   排比句用的还挺溜。   文羽穆含笑捏了捏他的脸,“嘴真甜。不生气了?”   “哼。”薛亦轻哼一声,负手而立,“赏景了。”   文羽穆笑,转身眺望山下云海。   ……   翌日。   了因方丈拖了一位香客带口信来,说那位客人同意了,劳烦文羽穆近几日有空的话可以跑一趟,。   那香客带话带的莫名其妙,不知道这是在打什么机锋,好奇又不好意思问,抓耳挠腮的驻足了一会儿,才遗憾离去。   文羽穆一听便明白了,同薛亦和薛母说了一声,便取了药往青拓山而去。薛亦本想同他一起,被他婉拒了,说他一个人速度更快。   薛亦怏怏,也只好道:“那好罢,你快去快回。”   文羽穆到了云崖寺,本想将药膏交给了因方丈代为转交,方丈却说那位贵客想见他一面。   他跟着个小沙弥,来到后山山腰处的一座别院。   别院修建的很有禅意,简单幽静,深藏在山林间,倒是个令人羡慕的好住处。   “多谢小师傅。”文羽穆客气道谢。   “阿弥陀佛,施主不必客气,小僧先告辞了。”   “小师傅慢走。”   目送他离开几步,文羽穆转身敲门。   们很快打开,是一个黑衣侍卫开的门,文羽穆一眼便认出他是昨天守在那位公子身侧的人。   那侍卫也认出了他,惊讶了一瞬,随即恢复如常。   “我是来送药的,你家主人可在?”文羽穆敛眸问道。   “在。请跟我来。”这个侍卫话很少,却比昨天那个有礼多了。   他带着文羽穆穿过前院,文羽穆打眼一扫,便看到好几个昨天见过的侍卫在巡逻。   还有……他不经意的望了一眼厢房屋顶,一个黑色的影子倏然消失。   他收回眼神,不动声色的跟着黑衣侍卫往里走,心中想到,那可能就是传说中的贵族豢养的暗卫死士之类的人物。   屋顶上,脑袋深埋在屋檐下的暗七心惊肉跳的拍了拍胸口,对一旁的暗六道:“我被人发现了。”   “只一露头的工夫,你确定吗?也许只是巧合呢?”暗六不太相信。   “不不,我敢肯定,他绝对看到我了,这是一个高手!”   “真的?你觉得大概是什么水平?”暗六没见到,见他这么紧张,也重视起来。   “说不来,这五感六识的水平,我感觉不输给京城第一高手,那位禁军大统领。”   “真的假的?不是说只是一个嫁了人的花印吗?应该是天生的五感较强吧?”   “这,这倒也不是没有可能……可是万一……?”   暗六沉吟片刻,道:“你在这里守着,我去请主子定夺。”   “好。”   暗六飞身下房,摸着墙根绕到后院,对着轮椅上的锦衣公子耳语几句。   那人点点头,“知道了,无碍。”   暗六退下,此时,黑衣侍卫领着文羽穆到了垂花门前。   “公子,客人到了。”   锦衣公子向文羽穆望去,笑道:“请坐。”   文羽穆行了一礼,“多谢。”随后坐在他对面的石凳上。   “在下安余,幸会。”   “原来是安公子,在下文羽穆。”虽然一听就是化名,但他还是很客气的应了。   他将药膏取出来,放在桌子上,“安公子,这是半份九花续脉散。”   萧雨安打量着他,见他不卑不亢,气质沉静大方,不由得心中赞叹。   他取过药膏,打开瓶盖闻了闻,“异香扑鼻,果然不俗,看来我这条腿有救了。”   “冒昧问一句,公子是何时受的伤?”   “就在半年前。”   “时日尚浅,想来这半瓶药是够用的。”   萧雨安浅浅笑道:“羽穆的恩情,我不会忘记。”   文羽穆笑笑,两人一时无话。   凝滞一瞬,萧雨安主动道:“饮茶吗?我这里很少有人来,更少有你这样可堪一交的人来,陪我喝一杯吧。”   文羽穆讶然,忙道:“多谢公子垂青,只是我已嫁了人,怕是不便久留。”   萧雨安愣了一下,看他更顺眼了。他大笑道:“莫想歪了,我只是憋闷的太久,今日看你顺眼,想要和你饮茶聊天,解解闷罢了。”   “更何况,我也是嫁了人的花印,你很不必担心的。”   文羽穆松了一口气,不好意思的道:“是我小人之心了。”   “我虽没有用玉环束发,可也穿了罩纱袍,怎么你竟看不出来。”萧雨安笑意盈盈的道。   文羽穆汗颜,他不是很熟悉这些。   他才想起,花印未嫁人的话,就一切同男子一般,只有嫁了人才要在衣饰上加以区分。   闹了个乌龙,他惭愧的道:“实在是抱歉。”   萧雨安摆摆手,“不必在意,饮茶吧。”   文羽穆微笑颔首,只觉得他虽然看起来文弱忧郁,却又有种疏阔性情。   他们相谈甚欢,可以说一见如故。   文羽穆心思聪敏,又十分体贴细腻,谈吐也动人,萧雨安对他心甚喜爱,引为知己,再三请求他多上山来陪他说说话。   聊到最后,甚至卸下了心防,连自己的真实身份都不小心透露了出来——原来他是广平侯原配嫡长子,嫁给了先废太子的儿子厉恪郡王为妻。   用一句前世通俗的话来说,女巫把狼人聊爆了。   当然,萧雨安算不得狼人,他不是坏人,只是隐匿了身份而已。   天色渐晚,文羽穆不得不起身告辞,萧雨安依依不舍的将他送至门口。   回到家,就见薛亦的脸色已黑如锅底。   文羽穆恍若未觉,对他道:“阿亦,想不到我们那日碰到的公子竟是广平侯府上的少爷,嫁给了厉恪郡王做王妃。”   “我们还未上京,就已经结下了两桩京城的缘分,你说,这是不是意味着你合该进士及第?”   薛亦听完前半句,心中一喜,已然听不进去后半句话,只追问道:“他已经嫁人了?”   “是啊。”文羽穆狡黠一笑,道:“所以某人很不必天天坐在家里喝醋。”   薛亦正色道:“家中有人喝醋吗?我怎么不知?”   文羽穆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薛亦哼唧道:“嫁人了也不是完全没有风险……”   文羽穆在他头上弹了一下,“混说什么,休要败坏人家名声。”   “哎,好吧。”薛亦捂着额头,甜蜜而忧伤的道:“我知道你不会的。”   文羽穆笑摸他狗头,知道你还吃醋吃个不停。 第二十五章   去过云崖寺后,薛亦和文羽穆又抽空去了趟清凉书院,将带回来的礼物送去给陆山长夫妇。   转眼,时间来到九月十五。   因考试,他们错过了今年的八月十五,好容易等到今日又是满月,薛亦磨着文羽穆要月下饮酒。   这次要饮菊花酒。   他上次喝醉便借机占他便宜,这次又要喝,也不知是打着什么主意。   文羽穆心里虽对他的目的存疑,不过到底没拒绝。   如今之人多喜黄酒,如状元红,女儿红,花雕等。黄酒性温和,酒精度数一般在10-20度之间,香味醇厚,醉不伤身,日常少饮些还对身体有益。   无论是桂花酒,还是菊花酒,都是以黄酒做低,喝些也无妨。   在省城时,他们曾找到一家专卖惠泉酒的店,琥珀色的酒液晶莹明亮,闪动着诱人光泽,香气更是馥郁醇厚,沁人肺腑。   文羽穆难得的斥巨资买了一大缸,叫店家分成五个小一些的坛子装着运了回来。   先前送了一坛上清凉山,家中还剩不少,做些菊花酒来饮尽是够的。   还可以送些去云崖别院给雨安尝一尝。这是他来到这里后交到的第一个合得来的好友,他还是很珍惜的。   “少爷,少奶奶,有人来拜访您们。”思量间,小满从外面小跑进来,通报道。   “何人?”薛亦问。   “是一位姓赵的公子,说是您以前的学生,带了一筐子螃蟹要送您嘞。”   哦,是赵思。   薛亦转头对文羽穆笑道:“这家伙,这次倒是把东西送到了。想来,是螃蟹不易被抢的缘故吧。”   文羽穆想起赵思可怜的倒霉样,不由得忍俊不禁,“好了,一会儿见了他,莫要再刺激他了。”   薛亦善心大发的点点头,见了面,第一句倒没提上次省城的事,劈头便问,“来年院试,可准备好了?”   赵思考秀才考了三年都不中,闻言支支吾吾的道:“不,不知道如何才算准备好了。”   薛亦闻言,眉头一皱,“那你不好好读书,来送什么礼?”   赵思求救的看了看文羽穆,低眉顺眼的说:“就是一筐子螃蟹,自家湖子里养出来的,爹让我送点来给您和师娘尝尝鲜。”   他家里开着碧潭县最大的杂货铺子,有点类似于后世的超市,时常进些新奇东西,还会收各种山货等。   这螃蟹是他们家买的一片小湖里专门养的,也是为了秋日里多赚一笔。   赵老爹可比赵思机灵多了,多听了几句赵思念叨薛先生如何严厉要求高,师娘如何可敬可亲,便敏锐的觉出儿子和这位新晋的薛举人有交情可以攀一攀。   先前在省城本来他叫儿子送的是金银等物,结果谁知道这小子不争气,竟叫人抢了。   回来后他一琢磨,又多加打听了一番,忖度这位薛家玉郎不缺银子,可能不会收他送的重礼,这才改送了螃蟹。   不得不说他是个精明的人,这礼送的正正好。   文羽穆正愁晚上吃些什么来配酒,见了这肥美的螃蟹,顿时有了主意。   他收到赵思求助的眼神后,便出来解围道:“我看这螃蟹也不是什么贵重东西,既是他一番心意,便收下吧。”   话音落,立即收到赵思感激的眼神。   薛亦沉吟一瞬,道:“罢了,东西留下,你自去吧。”   赵思还没来得及露出一个完整的笑容,就听他森然补充了一句,“记得好好温书,若是明年秀才不中,你就不要再来我家了。”   他的笑容顿时凝固了,苦哈哈的点头:“是是是,那我退下了。”   说完,逃也似的跑了。   薛亦冷斥,“没出息的样子!”   文羽穆笑眯眯的道:“好啦,看把他吓得。别气了,看看这螃蟹,油亮壮硕,定然膏肥脂厚,正好做了蟹黄包子和蟹酿橙来给你下酒。”   薛亦这才高兴,“如此倒是甚好。”   文羽穆吩咐道:“小暑,你和小满把这螃蟹拿到厨房去,交代他们洗干净,将蟹肉和蟹黄拆出来。”   “是。”   小暑脆生生的应了,和小满一起抬着螃蟹篓出去了。   “也不知家里有没有橙子,若是没有,还要去买些。”他们走后,文羽穆对薛亦道。   薛亦懒洋洋的摆手,“一会儿等小满回来了,叫他再跑一趟就是,你不必为此烦心。”   文羽穆闻言微笑,“倒也不是什么烦闷事。”   不多时,小满和小暑回到院里,薛亦招来小满,问他,“家里可有橙子?”   小满道:“有的,大少奶奶吩咐了,各色鲜果是不能断的,因此采买的人总会备好。”   “那便行了。”薛亦看向文羽穆,笑道。   文羽穆犹豫了一下,被他看出来了,追问道:“沐沐想说什么?”   “倒也没什么……”   “那到底是什么?”   “咳。”文羽穆轻咳一声,道:“蟹酿橙滋味鲜美,惠泉酒味道也馥郁醇厚,我想送些去云崖别院。”   薛亦沉默了一会儿,突然笑道:“我当什么事,想送便送呗。”   文羽穆:“这不是怕某人又要喝醋,醋喝多了万一吃起蟹酿橙都是一股子醋味儿可怎么办?”   薛亦自从知道萧雨安已经嫁人了以后,危机感就淡了许多,他道:“虽然还是有些醋,不过现在在家中还罢了,等来日我们去了京城,我若入朝为官,白日里便少有时间陪伴你了,你与他相交,以后也好有个说话解闷的人。”   没料到他想的这么长远,文羽穆笑着摸了一下他的脸,温柔的道:“阿亦待我真好。”   薛亦有些脸红的别过头去,他有时可以脸皮厚,有时脸皮又薄得很。   “我去书房看会书,你要去云崖别院便自己去吧。”他说完,脚步轻快的走了。   文羽穆看着他的背影,笑着摇摇头,自己去往大厨房,取了拆好的蟹肉回来。   小刀划开橙子,细细的将橙肉掏出后,将橙肉和蟹肉混合均匀,加入少许盐和白糖,配上酒酿和甜醋翻炒片刻,淋上少许芝麻油,又放回橙子里,盖上盖子。   如此做好了两个橙子,又取来一个小甑,将橙子放进去,里面倒入香雪酒,小火煨炖。   古代的甑很像后世的蒸锅,分两部分,上半部分如笼屉,下半部分是个圆肚的锅子。做好的蟹酿橙便放在上面的甑子里。   一盏茶的时间过去,蟹酿橙便做好了。   这东西要趁热吃,文羽穆干脆取了个食盒,将甑子一起放了进去,盖上盖子,用棉布裹好,又打了一壶惠泉酒,飞快的赶往云崖别院。   萧雨安收到黄橙橙的蟹酿橙时,大为感动,动容的道:“羽穆,除了你,还从未有人为了让我尝上一口吃食如此大费周章。”   “我,我真是不知该如何说才好。”   眼见他感动的竟然快哭了,文羽穆赶忙道:“那是因为你平日里都太高高在上了,想吃什么吩咐一声自是应有尽有,也不需要费此周章。”   “我们平民百姓,互相送点吃的太常见了,哪里需要你如此。你这样,倒叫我下次不敢送了。”   萧雨安低头,拭去眼中的水雾,笑着道:“叫你见笑了,我也好些年没吃过这菜了,闻着这蟹酿橙可真香,咱们现在吃点吧。”   “这是自然。”文羽穆道:“就是要叫你趁热吃的。”   “你这里可有小炉子,我来帮你温一温酒。”   萧雨安道:“自是有的。”   陪着他吃了一个蟹酿橙,文羽穆便起身告辞,萧雨安这次没有殷勤挽留,只叫他有空便过来看他。   文羽穆自然应下。   他走后,萧雨安坐在轮椅上,目送着他的背影消失,又转回院中石桌前,端起另一个蟹酿橙吃了起来。   一口接一口,他吃的很仔细,很珍惜。   阴影处,暗一对暗二道:“完了,你有没有觉得,我们王爷头顶好像有点绿?”   暗二道:“你思想真肮脏,王妃和薛夫人都是嫁了人的,明明只是君子之交。”   暗一撇了撇嘴,“玩笑话都听不懂,活该单身一辈子。”   暗二:“……”   你妈.的。   ……   回到家中,天色还早,文羽穆便先做了包子馅,包子皮是叫大厨房那边揉好了面拿过来的,他只需要擀一下便好了。   包子包好,棉布盖着醒发,然后开始做薛亦晚上要吃的蟹酿橙。   等到忙完这一切,圆月已经挂在天际。   蒸笼揭盖,一小笼里面只有五个拇指大小的包子,热气腾腾,圆润可爱,肚子里充盈着鲜美的汤汁。   蟹酿橙的香味儿更大,远远地便飘到了院子里。   薛亦坐不住,跑到小厨房来帮他端菜。   文羽穆索性给了他,自己取了小火炉放在石桌上,温上一壶酒。   经过上次醉酒,文羽穆便不肯他空腹饮酒,只许他吃东西时稍微就一点,剩下的要等吃完了才能喝。   也不知道是垫了吃食有了效果,还是薛亦的酒量有了提升,他这次没有几杯便醉,而是和文羽穆一起闲谈小酌着,将一壶酒都喝的见底。   他眼中带着七分醉意,三分清醒,还有十分深情,慢悠悠的拉住文羽穆的袖子,低声道:“沐沐,我想吻你。”   四目相接,目光比月色更惑人。   文羽穆也有些意乱情迷了,他含混的轻轻‘嗯’了一声,慢慢凑近,嘴唇贴上他的。 第二十六章   唇齿相交, 浅尝辄止。   短暂的温软却带来触电般的心悸,令人沉迷,令人……想要继续探索。   人未醉, 心醉了。   ……   第二天醒来,睁开眼, 身侧便是薛亦安静的睡颜。   他们双手紧扣,凌乱的青丝纠缠在一起,说不出的暧昧。   文羽穆垂眸, 视线下移,就看到薛亦的中衣散乱,衣襟敞开了一半,白如雪地的皮肤上落下了几颗嫣红的草莓印。   白的刺目,红的勾人。   他心跳加快, 口干舌燥, 心中有些激动而又慌乱的情绪在滋长,在雀跃,在叫嚣。   虽然没有到最后一步,但是也够大胆的了。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光是锁骨下就有三个印子。他将衣襟拢好, 顺便将薛亦的也拉了拉, 遮住大片肌肤。   薛亦睡着的时候, 那种攻击性淡化了许多, 显得很乖巧。   他眼睛紧闭着,睫毛随着呼吸起伏微微颤抖。   文羽穆低了低身子,被他浓密纤长的睫毛吸引了。   这家伙,相貌实在是太优越了。   看着看着,他又想亲他了。   他轻轻地低下头, 在他脸颊上亲了一下,然后侧过头去,脸颊和他的贴在一起蹭了一下,随后分开。   薛亦感觉有些痒,睁开了眼睛,就看到正欲起身的文羽穆。   他一下抓住他的手腕,将他扯到怀里躺下,侧身环抱住他。   “沐沐,你去哪儿?你刚才是不是亲我了。”   他声音还带着晨起的微哑与慵懒,撩人的紧。   文羽穆心跳又开始快,忙挣脱了道:“别闹了,今日又起晚了,该去和娘请安了。”   薛亦支起身子猛抱住他,脑袋在他脖颈间蹭了蹭,牙齿轻轻磕在他脊柱骨上方的莲花红印——那是他的花印印记,似一朵盛开的红莲,绽放在颈下。   一股麻痒电流流过脊椎骨,让他浑身轻颤了一下,轻叫了一声。   薛亦可耻的听石更了。他更加用力的啃咬了一口,像一只不满足的小兽,开始学着露出自己的獠牙。   “别,别闹了。”文羽穆手绕过背后拍他,“快起了。”   薛亦不甘心的狠狠在他脸颊上亲了一口,这才撒开手道:“若是沐沐愿意多疼疼我,我也就不用这么可怜了。”   “你还可怜?”文羽穆起身披上衣服,斜睨着他,“家里谁不是顺着你,就连两个小的都要看你脸色,不敢稍有放纵。”   薛亦双臂支着床,被拉好的衣襟又敞开了大半,幽幽地道:“那我想要圆房,你为什么不顺着我?”   文羽穆:“……”   他抓了外衣扔到他头上,“小小年纪,圆什么房。”   薛亦扯下衣服,露出脑袋来,不满的嚷,“我都十七了,哪里小了?旁人在我这个年纪都当爹了。”   文羽穆道:“小就是小,过早圆房对你身体不好,等明年再说吧。”   薛亦可算得了个准话,这准话却让他眼前一黑,心中垂泪不止。   “我才不小!我长得很大了,不信你检查一下。”他不死心的想要撩衣服。   文羽穆穿好衣服,开门叫小暑取热水来,然后转头道:“如今门已打开,光天白日的,你有脸便检查吧。”   薛亦哼唧了一声,现在撩衣服,再被小暑撞破了他还要不要面子了。   “沐沐,你总是欺负我。”他委屈的控诉。   文羽穆轻笑一声,不治治你,你要上天了。   他虽已决定一辈子都陪着薛亦了,但是亲亲抱抱还罢了,雌伏他人他真的还没做好准备,总得让他有个过渡吧。   他不肯,薛亦也没法子,哀哀戚戚的穿好了衣服,洗漱完,和他一起携手前往薛母处请安。   他们到时,陆氏和薛母正在说话。   薛母宽厚,心疼孩子,因此薛家的请安规矩很松,通常来讲,赶得上早饭就行,晚些也无妨,尤其是两个孩子。   今日两个孩子也还未起,薛母和陆氏就在正堂等人齐。   薛亦几步上前,“儿子给母亲请安。”   “大嫂,安。”   “昨儿个晚上对月饮酒,今儿便起晚了,母亲莫怪。”他笑着凑上前。   薛母拍了拍他的手,“你呀,少饮些酒,醉酒伤身。”   说着,又转向一旁的文羽穆,“穆儿,昨晚睡得可好,这小子喝醉了有没有闹你?”   文羽穆赧然,拱手告罪,“回母亲,昨夜我也有些醉了,却也不知道是谁闹谁。”   “你呀,总是这样护着他。”薛母笑着嗔怪了一句。   她眼尖的注意到文羽穆低头时露出的脖颈旁的皮肤,上面有些错落的红印,顿时笑开了来,道:“花印受孕困难,亦儿是要努力些,你们小两口正是如胶似漆的时候,稍微放纵些也无妨。”   文羽穆登时红了脸,来自长辈的关爱实在是太奔放了。   薛亦也跟着面红耳赤起来,别看他在文羽穆面前越来越放荡不羁,在外还是极在意颜面。   他抬高了声音,磕磕绊绊的道:“娘,您说什么呢!”   “我还要读书,我先走了。”   他说完,转身就走。文羽穆无奈,他走了,他怎么办?   正发愁,却见薛亦又拐了回来,拉着他跑了,“今儿我们出去吃。”   “哈哈哈——”   屋内,传来了薛母和陆氏快活的笑声。   打趣小辈,果然让人身心愉悦。   ……   傍晚时分,文羽穆正坐在书房窗户边的藤椅上听薛亦念诗,小满到了门口来报:“少奶奶,门外来了个婆子,说是找您呢。”   “哦?”   “她说她是文府二小姐派来的,有一封信要当面给您。”   “原来如此。”文羽穆起了身,“我现在便过去。”   薛亦也放下了手里的诗集,“我同你一起去。”   他们一起走到门口,只见门房那儿站了个打扮朴素,面色发黄,体型有些胖的婆子,扎着头巾,身上有些油烟味。   这人他脑海中却是有记忆的,是文家的厨娘。   厨娘姓周,人都叫她周婆子。她见了文羽穆,立即殷勤的凑上前来,行为态度与当初原主在文家时的记忆里大相径庭。   “请大少爷安,姑爷安。”她裂开嘴,笑的谄媚。   薛亦面无表情的站在一旁,冷冷淡淡的点了下头。   周婆子儊了,讪讪看向文羽穆,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来,“这是二小姐叫我给您的嘞,说是务必要亲手送到您手上。”   文羽穆道了谢,接过信拆开看了起来。   小暑上前一步给了周婆子一角银子的赏钱,喜得她连连道谢。   信很短,直说她用了他给的钱,买通了这个周婆子,平日里过得还算可以,起码吃喝不缺了。   然后又说最近发生了一件事情,她心里没底,想要和他见一面,当面商量一下,这个周婆子可以帮她开后门,希望哥哥今天晚上子时可以到文府后门的柳树下跟她见一面。   见周婆子还等在哪儿,文羽穆笑了笑,折起信道:“劳烦回去告诉二小姐,就说我知道了,定会去的。”   “那好那好。我也是趁着买东西的时候过来送个信,还要赶回去做饭嘞,这就退下了。”周婆子很是恭敬的道。   “好。慢走。小暑,帮我送一下。”   “哎。”   文羽穆和薛亦转往回走,边走,薛亦边问,“何事?似乎还挺郑重。”   “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我妹妹约我今夜子时去文府后门见她一面,有事与我商谈。”   薛亦疑惑,“商谈为何要晚上私下见面,直接去文府不行吗?”   文羽穆道:“如今我回去是不太可能能有和她私下谈心的机会的。”   想起他那个嫡母,薛亦了然,“也罢,既然她这样费心的找你,想是有重要的事,去一趟也好。”   “叫小满跟着你。”他不放心的又叮嘱了一句。   文羽穆微笑,“好。”   虽然真遇上危险,还不知道是谁保护谁。   是夜。   文羽穆按照约定,来到文府后门的柳树下,小满则站在路口帮他望风。   他在树下站了片刻,只听一声轻响,文府的后门被人轻手轻脚的打开了,文羽静从里面钻了出来。   她出来后,见到站的好好的他,喜不自胜的跑过来拉住他的衣袖,“哥,我好想你。”   “我听说兄婿拿了解元,这可真是太好了。”   文羽穆看她兴奋地小脸红扑扑的,眼里尽是依恋,不由得心软的摸了摸她的头。她将他当做最亲的兄长,他却有些忽略了她。   “静儿,这么晚叫我出来,是有何事?”他温声问道。   文羽静闻言,叹了口气,露出有些纠结茫然的神情,“哥……母亲说她给我定了一门亲事。”   文羽穆蹙眉,“你才十四岁,急着定亲作甚?”   文羽静笑了一下,娇嗔道:“哥,你真是的,总把我当小孩子。女孩子十四本也就该定亲了,不然再拖几年我怕是就成了老姑娘了。”   文羽穆:“……”   古人这着急的婚嫁观念啊。   他定了下神道:“既如此,你告诉我是定了谁家,我去打听打听。”   文羽静道:“我找哥哥来,就是想求你帮我把把关呢。”   她有些低落的垂头,“我本以为母亲定然懒得为我操持,没想到竟是突然定了下来。”   “不瞒哥哥。”她苦笑了一下,“我心里自是高兴可以嫁人的,不求他像兄婿一般出色,只要是个待我好的良人便好。”   “只是……只是……我心下总是不安,经过了你这一遭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母亲怎么还会让我得了便宜?”   文羽穆拍了拍她的肩膀,鼓励道:“你做的很对,遇事是该多想想。且,你想的很有道理,我也觉得她不会便宜了你。”   文羽静脸色忧色更重,道:“定的是青柳巷张家的张玉福,是咱们大姐夫张举人的族亲,据说家境殷实,其余的我也不知了。”   “张举人的族亲?”文羽穆蹙眉,“莫非是文羽柔说和的?”   “想来是的,我也不确定,不过确实听下人们传过这个说法。”   文羽穆看着她,帮她将一缕散发别到耳后,温声道:“莫担心,哥帮你查清楚,若是不好,就想办法搅黄了这门亲事便是。”   “放心吧,有我在,不会让人欺负了你。”   文羽静泪盈盈的望着他,重重的点头,“嗯!” 第二十七章   叙别后, 文羽穆回到薛家,薛亦还未睡,穿着中衣, 靠在床上随意的拿着一卷书在翻阅。   他推门进来,薛亦神色一振, 将手中的书撂在一边,张开双臂道:“快来抱抱。”   文羽穆看着嘴角就带上了笑意,他转身关上门, 解下外衣,道:“且等等吧,我还未洗漱呢,小满马上就送热水来了。”   薛亦不满的跨下床,扑过来抱住他亲了一下, “又威胁我, 借小满一个胆子他也不敢闯进来。”   文羽穆由他抱着,手掌覆上他的手背,笑道:“哪里是威胁,我都未曾开门。”   “哼。”说起这个就来气。   “好了,待我洗漱完, 随你怎么抱。”   “真的么?那我要抱着你睡。”   “……你不觉得又热又硌吗?”   “不!觉!得!”   看他气鼓鼓的, 文羽穆笑了又笑, 宠爱的道:“好罢, 那你就抱吧。”   薛亦这才满意,又在他脸上亲了一下,心满意足的撒开了手。   笃笃笃——   小满在外面敲门,说热水到了。   文羽穆洗漱完,坐在床上和薛亦说话, 告诉他文羽静今晚找自己所为何事。   薛亦听了,也蹙起了眉头,脸色不善的说道:“以她们母女二人的品格,这门亲事有问题的可能性是极大的。”   他想了想,又道:“那张举人我看着是个还行的,也不知他知不知情。不过既然是他的族亲,我明儿去找他问问那人人品如何。”   “他可信吗?毕竟他和我嫡姐已是夫妻一体了。”文羽穆还是稍微持保留态度的,他不吝于将人想的坏一点。   薛亦道:“我自问看人还是有几分准,我直觉他不是个坏人。”   “不过还是要做两手准备,我会叫管家也帮忙打听一下那张玉福的人品如何。”   文羽穆点头,“如此倒是可以。”   薛亦抱住他亲了一口,“好啦,这么晚了,别再想了,睡吧。”   文羽穆笑着回亲他一下,“好,睡吧。”   ……   翌日。   薛亦提了壶惠泉酒,又叫小满拎了个食盒,去了张家找张文启吃酒。   张文启见到他,果然极高兴,听得门子来报,自己疾步跑出了门把住他的手臂:“什么风把你吹来了,平日我三请四请你都懒怠出门,叫我好等。”   薛亦甩开他胳膊,挑眉道:“我要在家读书陪夫人,哪里有空听你啰嗦。今日要不是我夫人有事,我才不来。”   张文启好脾气的大笑,他看薛亦就如同家里出色又傲娇的小弟,十分喜爱宽容。   “无论如何,来了便好,我这寒舍不比你家富贵,还望你莫嫌弃。”   “我有什么嫌的。”薛亦晃了晃手中的酒壶,“我自己带了酒来。”   张文启道:“那我今日便尝尝你的好酒。我叫人去告诉你大姐一声,她得知你来了,定然高兴。”   他果然还不知道文家内宅的龃龉,一心以为大家家庭和睦。   薛亦摇头,这痴人,竟是被糊弄的死死的。   他无意拆穿,只要日子还能过,他懒怠去做这种事。   又不是说知道了真相张文启就一定会好过,他自己发现不了,也只能说他自己不够敏锐。   又或者说,是他不够真正了解自己的枕边人。   “不必了,男女授受不亲,我不想见她。今日是来找你吃酒的,有你就够了。”他拒绝道。   张文启一拍脑门儿,“是我疏忽了,改日你带上贤弟一起来,咱们两家也好聚聚。”   “改日再说吧。”   张文启带着他来到自己的书房,这里有一个独立的小院。   “我家地方大,书房这里是特意为我圈出来的,这些年一直由我亲手收拾,你看如何?”   薛亦环视一周,只见青瓦白墙,屋旁植着一小片竹子,幽静又不遮挡阳光,竹畔曲径通幽,绿草繁花点缀其中;又有抄手游廊绕了半边院子,院中花架搭成一个圆拱形,藤萝曼垂,吐露着芬芳。   “是个雅致的地方。”他点头赞道。   张文启很是开怀,指着花架下的石桌,“我们便在这里饮酒吧。”   薛亦欣然落座,张文启取了温酒的炉子来,坐在另一侧。   酒过三巡,薛亦问起张玉福是事,张文启叹了口气,“我那族弟,要说大毛病也没有,人也还好,待我是很尊敬的。”   “只是,他年纪轻轻,便贪花好色,家中美婢侍妾不说,还时常流连花楼,我苦劝不听,真是……”   “如此好色,能成什么事!”薛亦眸中冷光乍现,不满斥道。   他突然愤怒,惊得张文启的酒醒了三分,摆手劝道:“虽说是同族,可毕竟不是一家,碍不到我家来,灵光不必动怒。”   “且他虽然好色,人却不错,从未做过强买强迫之事,他家资又颇丰,那些女子也是自愿跟了他的,旁人也管不着。”   薛亦沉着脸,冷冷哼了一声,猛灌了一杯酒。   张文启只道他品性高洁,听不得这种腌臜事,便叹了口气,又劝说道:“莫生气了,这世间有多少似他这般的人呢,你只当耳旁风吹过便是。”   薛亦深深吐出一口气,也没兴致喝酒了,又灌了张文启几杯,将他灌醉了以后,叫了他家的下人来照顾他,自己便离开了。   回到家中,薛亦将打听来的东西告诉了文羽穆,文羽穆沉吟道:“方才管家来回报,也是说的差不多。”   薛亦皱了眉头,“这样的亲事如何能结,嫁过去无非受气。”   文羽穆笑着捏了捏他的脸,夸道:“我家阿亦真是与众不同,性自高洁。这世上大部分男人都只会说,男人贪花好色也是难免,人好敬重妻子便是好男儿了。”   薛亦不屑的嗤了一声,“开脱罢了,下半身都管不住的男人能有什么出息。”   他拉住文羽穆的手,“我看不起他们那样人,我是要同沐沐一生一世一双人携手到老的。”   文羽穆点头笑道:“是。我们必是要一起走到老的,容不得有第三个人。”   薛亦高兴地拉住他的手放在自己心口上摸了摸,“沐沐和我真是心意相通。”   文羽穆笑着贴贴他的脸,又道:“明日我和小妹再见一次,看她怎么想。”   薛亦说:“还能如何想,自然是退了这门亲,难不成还有女子愿意嫁给这样一位丈夫?”   “也不尽然。”文羽穆叹了口气,“或许小妹看重的不是这些。”   他能感觉到,文羽静太迫切想要逃离嫡母了,如果张玉福真的只是贪花好色,但是人品还不错,家境又好,或许她真会同意。   因为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比他更好的。就是找到了,又怎么敢肯定文常氏不会横加阻拦?   好容易嫡母自己给她说了亲,未来相公也还算可取,她很可能会抓住这次机会跳出去。   而她若不出嫁,留在文家后院,就是他这个当哥的有心帮忙,也是掣肘颇多,难以周全。   薛亦稍一思量,也明白过来,不由得叹息。   文羽穆忧虑的闭上眼,捏了捏眉心晴明穴,然后道:“我总觉得这事儿没那么简单,如果是这样一个还算可以的夫婿,嫡母当真会便宜了小妹吗?”   “她现在恨我入骨,怎么会放过与我要好的小妹。”   “你是怀疑那张玉福还有不为人知之事?”   “嗯。我总觉得没那么简单。”   薛亦道:“或许因为她也是女子,所以觉得贪花好色已是很大毛病了呢?”   文羽穆摇头,“我们能猜中小妹心思,她也能,怎会让她如愿?”   “男子,若女子能守住自己不为丈夫动心,嫁过去做嫡妻,张玉福家境又好,日子也能过的舒适。”   越说越觉得可疑,这里面绝对还有问题。   薛亦道:“那便先不忙告诉你妹子,让管家再打听清楚。”   文羽穆道:“张举人是他族兄都不知道的事,管家想必也难打听。”   “我倒是想起一个人来,他想必有路子可以打听出来。”   “谁?”   “赵思。”   薛亦一拍手,“这个家伙成天不务正业,认识不少游手好闲之徒,或许还真能挖出张家隐藏之事。”   文羽穆想也是,说起打听这些八卦隐秘之事,他脑海中第一个冒出来的名字便是他。   第二日,文羽穆特意去寻了赵思,托他帮忙调查一下张玉福,最好是把他所有隐私都扒出来。   赵思挠头,“师娘,你打听这个张玉福干嘛,他得罪你了?”   “不是。理由我也不便说,你帮我打听一下便是。”   “得嘞。”赵思一拍胸口,满口应下,“您放心,我认识一个人,最喜收集这些事,保管给这小子底裤都扒下来。”   “嗯。”文羽穆鼓励的拍了拍他的肩膀,“我相信你可以。”   赵思得意的一挺胸,“别的我不敢说,这事儿肯定妥妥的。”   文羽穆便放心的走了。   他走后,赵思摩拳擦掌的就准备出门去找他那小伙伴,却被赵爹在门口堵个正着。   “臭小子,你干嘛去?”   赵思赶忙道:“爹,我可是有正事,师娘交代我办事呢。”   “你师娘?”赵爹来了精神,“可是薛举人娘子?”   “是呀,除了他,谁能让我赵思心服口服叫一声师娘?”   赵爹问,“他叫你做什么事?”   “嗨,我也纳闷呢,他叫我去打听张家那张玉福,最好是把他底裤都扒掉,某时某刻放了个屁都打探出来。”   “放屁!这是他原话吗?”赵爹瞪圆了眼睛,敲打自己这混不吝的儿子。   “哎哎哎,我这不是为了让你知道清楚点吗。”赵思忙后退一步,喊道。   赵爹捻着胡子,眸中精光闪烁,心中转了个圈,问道:“我记得,文县丞家有两个女儿,一嫡一庶,那庶女是妹妹,年纪比你还小些。”   “爹您怎么连这个都知道?”   赵爹气的瞪圆了眼睛,“还不是为了你这小子,你小子也该娶亲了,我不得把这碧潭县好人家的后院给犁一遍?”   赵思敬佩的拱手:“厉害厉害,那我能走了吗?”   赵爹心里打着主意,上下扫了他一眼,一摆手,“去吧,好好打听,打听完了先回来告诉我,再去给你师娘回话。”   “为什么啊?”   “叫你去你就去,放什么屁!”   眼见老爹又要暴起踹他,赵思飞快的溜了。 第二十八章   文羽穆回到家, 因想着赵思那边要挖深料可能需要时间,原本打算和妹妹再见一面的想法就暂时打消了,等过几天再说。   这天陆氏来找他, 说家里定做的秋衣已经制好了,因定下的时候他们夫妻还在省城, 她就自作主张选了花样料子,让他过去看看满不满意。   “家里每人都新添了五身新衣,若是有你不喜欢的, 就在家随便穿穿,这几天我把裁缝叫来,让他们再给做几身。”陆氏笑盈盈的道。   薛瑶和薛青已经穿了上新衣,簇新的锦缎看着是鲜亮漂亮。   陆氏叫下人将衣服拿出来展示给他看,文羽穆看了半晌, 觉得每件都挺漂亮的, 也没啥不满意的,就道:“我看都是极好的,大嫂费心了。”   陆氏笑道:“这都是我分内之事,你再看看二弟的。若都满意,我就叫人送到你们院子去。”   “还有新做的首饰鞋袜等, 都是些小东西, 就不值当专门看一遍了, 只管用着玩便是。”   文羽穆只好又看了遍衣服, 只觉得比给他做的眼色更鲜亮贵气一点,有点花里胡哨的。不过想起薛亦的长相,觉得也是压的住的,而且还更显风流。   “嫂子的眼光是极好的,选的都是适合我们的。”   陆氏很是受用, 道:“我们女儿家,平日里也无什么大事,便在这衣服首饰上多花了些心思。”   文羽穆说:“嫂嫂自谦了,家里大小琐事,吃穿用度,银钱进项,哪一项不是嫂嫂在操持管理?”   “能将每个人都安排好,每件事都打理好,多少男儿都做不到呢。”   这话是真心的,以陆氏的能力,不管是家庭琐事还是社交送礼,产业管理,她都打理的井井有条,放到现代绝对是高级管理人才。   陆氏笑的花枝乱颤,“我就爱听你说话,总是能将人心里都说的熨帖极了。”   文羽穆安静微笑,他是天性如此,总想要让身边的人都过得快乐些。   两人又闲谈几句,文羽穆便领着丫鬟婆子,抱着衣服,浩浩荡荡的回到了自己院子。   薛亦还在书房读书,小暑指挥着送衣服的放好,开始一件件归置,小满候在薛亦那边。   大家都有事做,好像就他有些无所事事。   文羽穆想了想,看了下日头,大下午的,秋老虎的余威尚在,热辣得很。   不如做个胖大海炖雪梨给薛亦送去当下午茶吃。   这东西倒不难做,只是要细致些,将胖大海先泡开,去皮去核,只留下细滑的絮状物,喝起来滑润爽口,带着微微的药味,和梨子的甘甜融合在一起,吃也吃不腻。   炖梨子的时候他就在想,过了十月他们便要启程前往京城了,这几日要熬些秋梨膏备上,以免旅途劳顿,上火伤脾。   梨子炖好后,盛进一个白瓷小蛊里,一整个梨子去皮去核,炖的软糯香甜,胖大海的絮被炖成了微微粘稠的糊状,半浸着梨子,漂亮又香醇。   他特意放凉了,又拿冰裹着湃到微凉,才端过去给薛亦吃。   薛亦极爱他的手艺,高高兴兴的拉着他到轩窗前的椅子上坐下,张了张嘴,“沐沐喂我吃。”   文羽穆拿勺子舀了一口放进他嘴里,“又不是小孩子了,吃东西还要人喂,青儿如今都能自己吃东西了呢。”   “这是情趣,我也可以喂你吃。”他说着,拿过小蛊舀了一勺放到他嘴边,满眼温柔的道:“来,张嘴。”   文羽穆张嘴吃了,道:“我来之前已经吃了一碗,你自己快吃吧,不用给我喂了。”   薛亦不满,“为何自己吃完才来,你一并端来我们一起吃不好吗?”   “好好好,我知道了,下次一起吃。”文羽穆安抚道:“这不是怕影响了你看书吗?”   薛亦拉着他的手,“怎么会影响,你在一旁我读书都更精神,我们上次还一起品评诗词,怎么今日你又说这样的话。”   “诗词是用来放松的,当然不一样了。不过若是你觉得我陪着好,那我就陪着你读书吧,也好学点东西,免得以后跟不上你的脚步了。”   薛亦把手里的碗一放,走到他那头坐下,将他抱起来圈在自己怀里,下巴抵着他肩膀,亲昵的道:“沐沐待我太有心了,我感动到想要以身相许。”   文羽穆把他脑袋拍到一边,“别闹,硌到我了。不好好吃东西尽想些无益身心健康的东西。”   薛亦捂着心口道:“当初叫人家玉郎,现在嫌人家硌得慌。”   文羽穆无奈,好笑的道:“你怎么不说你当初是多么可爱傲娇又羞涩,现如今是什么模样?”   “好啦,你到底还吃不吃东西?”   “我吃完啦。”薛亦委屈的道。   文羽穆一看,还真吃完了。   “既吃完了,那你是休息一会儿还是继续读书?”   薛亦伸了个懒腰,站起身道:“不读了,我练会字,沐沐你帮我磨墨好不好?”   “好。”   他也站起身,站在书桌旁,看他铺好毛毡白纸。   墨条捏在白皙修长的指间缓缓转动,晕开浓郁墨色。   薛亦选了根毛笔,拿在手中看着他。   他一袭广袖纱袍,修长细致,仿佛书中走出来的颜如玉一般带着仙气,微低着头磨墨的模样更是沉静温柔,叫人心旷神怡,整个人也跟着平静下来。   他眼神最终落在他磨墨的手指之上。   细腻分明,连骨节都那么完美。   每一点,每一滴,都叫他沉迷,不能自拔。   待到文羽穆磨好了墨看他,叫了他一声,他才回过神来,饱蘸笔墨,写下一幅字。   飘若惊鸿,矫若游龙,说的便是他写字的模样了。   只不过……文羽穆看了半天,道:“这字写得当真飘逸,可我一个也不认得。”   本来繁体字就加大了他的阅读难度,再来个草书,是当真看不懂。   薛亦指尖轻指,念道:“写的是,充耳琇莹,会弁如星。”   “是诗经卫风篇《淇奥》吗?”文羽穆问。   如果他没记错,全句是:有匪君子,充耳琇莹,会弁如星。描述君子衣着秀雅灿烂,以物喻人。   薛亦架好笔,抚掌而笑,“正是。”   文羽穆耳根有些发热,这家伙,现在逮到机会就要表白,真是防不胜防。   薛亦拿起纸晾干墨迹,说道:“由心而发果然写的更好,我要将这幅字裱起来。”   文羽穆道:“送我吗?”   薛亦笑着看他一眼,“自然。沐沐喜欢,那就挂我们房里吧。”   文羽穆脸红了,他怎么会想也没想就脱口而出。   “你,你自己装裱吗?”他讷讷问。   “嗯。”薛亦颔首,“我父兄皆爱字画,最擅长修复古卷,我也跟着学了不少技巧,装裱不过基本功夫,我自然也会。”   “而且,自己装裱,也是别有一番趣味的。”   文羽穆点点头,好奇的道:“我还没见过别人装裱字画,你何时开始,我想看看。”   薛亦道:“明日吧,让墨迹干透。且浆糊也没有,我要让小满调配些。”   “好。”   ……   是夜。   星夜当空,闪烁的星子点缀着天空,绚烂的银河横亘在天上,囊括着森罗万象。   薛亦拉着文羽穆架起□□,爬到房顶上看星星。   少年人总是有无数浪漫想法,也有无穷精力去实现。和他在一起折腾,文羽穆觉得自己的心也跟着活跃了起来。   “今日月光暗隐,星子灿烂,正适合观星。”   薛亦拉着他坐在屋脊上,指着天上,“看,那颗是荧惑星。那是参宿七星,明如烛宵。那是星宿七星,乃是南方朱雀之颈。那是北斗七星,夜观北斗可定南北。”   他一颗颗的指给文羽穆看,还不停给他讲这些星星的名字,传说,以及在易经中对应着什么卦象。   文羽穆听的如痴如醉,竟然生出点点崇拜的情绪,敬佩他知识渊博,信手拈来。   夜半时分,一颗彗星拖着长长的尾巴划过天际。   “流星!”文羽穆赶忙闭眼许愿,完了很开心的睁开眼,“好亮的流星,真漂亮。”   却见薛亦面色凝重,“彗星曜而入北斗,恐有兵祸。”   “什么?”文羽穆呆了。   薛亦摇摇头,“也不一定做的准,朝廷有钦天监,想必用不着我们操心。不过这事可能会影响到皇帝的心情,我此次备考,倒是可以做些备战临战的功课。”   文羽穆讶异,随即又释然了。   他就是这么聪明,有什么好惊讶的。   不过发生了这种事,薛亦一时也无心看星星了,再看天色也晚了,便对文羽穆说有些困倦了。   他们准备下去休息,文羽穆站起身后,目光却扫到一个黑点正在朝薛家移动。   他目力极佳,凝神细看,看到是一个人形,并且目标明确,就是在朝着薛家而来。   他站在屋顶上,有些好奇的的驻足。   见他突然不动,已经下了一半□□的薛亦伸手拉了拉他衣摆,“沐沐,你在看什么?”   “我看到一个人朝着我们家来了。”他答。   “什么?”薛亦也不继续往下了,而是又爬了上来,顺着他望的方向一看,“我怎么看不见?”   “再等等,它在跑动,很快你便能看清了。”   薛亦等了一会儿,果然能依稀看到一个影子朝着薛家宅院来了。   “大半夜的,跑到我家来,这是什么人?”薛亦惊悚又纳罕。   “不怕,我去看看。”文羽穆足尖轻点,飞身下了屋顶。   薛亦呆愣在了原地。   他没眼花吧,就这样飞下去了?   他木然的往下看了看,只觉得有点头晕。   夜风吹过,他突然倍感萧瑟。   文羽穆已飞快的掠到了大门处,门房休息了,他站在门口,很快便听到了脚步声,杂乱的,由远而近。   离得近了,女子的哭声也清晰传入耳中。   这声音很耳熟,是……小妹文羽静?   他正疑惑,外面传来哭泣着的敲门声,哀戚绝望。   文羽穆打开门,只见她已哭倒在门前。   “小妹,这是怎么了,快进来。”他赶忙将她扶进来。   “哥……”文羽静见了他,泪眼婆娑的呜咽痛哭,“呜呜呜……”   “好了好了,不哭了,有什么事告诉哥哥。”文羽穆心疼的拍着她的背,心中思量是什么事惹得她如此伤心。   文羽静一直捂着脸哭,他劝了许久,她才期期艾艾的抬起头,泪眼婆娑,头发凌乱。   借着月光,文羽穆看到她脸上有一个明显红肿的巴掌印,还有几道疑似抓挠的血痕。   他心中怒气陡升,“这是怎么回事?谁打了你?”   “呜呜呜……”文羽静又哭了起来,抽抽噎噎的道:“是,姐,长姐打的,她根本,不,不将我当人,说打……便打,我的脸,我的脸怎么办啊……呜呜呜……哥哥……”   文羽柔!   说好的从此一笔勾销,他没去找她的麻烦,她反倒欺凌小妹如斯,简直是欺人太甚!   他压抑着自己的怒气,轻轻抚了抚文羽静的脸,理好她凌乱的头发,柔声道:“小妹莫怕,哥哥带你去讨回公道。” 第二十九章   薛亦此时方才赶到, 见到文羽静的惨状,不由惊诧,问了才知是文羽柔打的, 顺口问:“她为何打你?”   文羽静眼神有些躲闪,莫名心虚, 不敢去看他,低垂着头讷讷的道:“因长姐言语间夸耀不停,我气不顺, 就拿了兄婿考中举人的事刺她……”   “虽,虽是我忘形了,可是我没想到她会暴怒殴打与我,实在是,实在是……”   虽然说先撩者贱, 但是泥人也是有气性的, 忍忍忍,天天都是忍,她能忍到什么时候去?   她如今也是有哥哥撑腰的人了,凭什么一直忍着文羽柔?   说到底,是一件口角之争闹大了, 可是固然文羽静有错, 又何尝不是文羽柔自己先种下的恶果呢?   文羽穆摸了摸她的头, 道:“无事的, 不怕。”   她不过是个十四岁的小姑娘呢,何必对她要求太高,人本来就有贪嗔痴各种情绪,一时失控也算不上错,发泄出来也好。   何况, 今日被人踩痛脚的果,又何尝不是文羽柔昨日种下的因呢?   薛亦听了,也不觉得如何,只不过对她惹了事又半夜跑来找文羽穆哭诉的事略有微词。   事事都来找哥哥,倒是不嫌麻烦。   他淡淡的眼风扫的文羽静心头一颤,瑟缩了一下,往文羽穆怀里躲了躲。   文羽穆半搂着她,掌心拍了拍她的肩头以作安抚,放柔了声音道:“小妹别担心,我们先去上药,我那里有上好的药膏,抹了不会留疤的。”   文羽静呜咽了一声,不住地点头。   薛亦一来,她连哭声都止住了,莫名就是不敢造次。   文羽穆领着她,到了院中,在外间帮她抹了药,又将剩下的药给了她——是一个鸡蛋大小的小圆罐子。   她紧紧攥在手心。   敷好了药,文羽穆又帮她将衣服和头发整理的整整齐齐的,认真地注视着她的双眼,“走,我们去找回公道。”   文羽静拉了拉他的袖子,小心翼翼的道:“要不算了吧,我敷了药也没事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现在偷偷回去,就当什么也没发生过……”   “不可。”   文羽穆摇头,“你要记住,既然已经闹了,那就要争取到最后,不可半途胆怯退后。”   文羽静仰望着他,不自觉地点点头。   “走吧,我们去张家。”文羽穆微微笑了一下。   他的笑容那么镇静,充满了让人安定的力量。   薛亦一直站在一旁未出声,此时道:“我同你一起去。”   文羽穆微微摇头,“她们姐妹口角,自然是我这个兄弟去解决,你就莫要插手文家家事了。”   关键是,姐妹扯头花这种事,掺和了说出去都有点丢人,他不想薛亦沾上。   薛亦和他心意相通,哪里体会不到,心下有些甜甜的,他家沐沐什么时候心里都装着他,想着他。   他道:“那我便在家等你回来,你叫小满多带几个家丁过去。”   “好,我省的了。”   文羽静站在一旁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只觉得他们之间看彼此的眼神自成一个气场,将她排除在外,仿佛她是个多余的物件。   没想到方才还一脸冷漠,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进气场的兄婿竟会转瞬就变得柔情似水。   她不由得羡慕,心里有些酸涩。   文羽穆和薛亦告了别,带着文羽静还有小满等几个家丁离开了薛家。   穿过几条街,他们来到张家门口。   笃笃笃——   文羽穆上前敲门,张文启被从睡梦中叫醒,听闻是他们来了,很是惊异,转头去看文羽柔,“夫人,这么晚了,大弟和小妹来寻你,想是有要事,我们起吧。”   文羽柔听闻文羽穆找上门来,顿时面无血色,好在灯光昏暗,张文启也没看清,还以为是光照的缘故。   她嘴唇颤抖了一下,方才干着嗓子开口,“好。”   张文启听得她声音干哑,关心的问:“夫人可是口渴,我去给你倒杯水来。”   文羽柔心中陡然升起一股不耐烦来,她压了压胸口,硬是压了下去,生硬的道:“不必了,我不渴。”   张文启听她说不渴,就也做罢了,穿起衣服道:“那我们出去吧,免得大弟他们等急了。”   文羽柔勉强压下去的不耐又被怒火燃起,她十分勉强的起身,穿好了衣服,不想去看张文启的脸。   这男人的关心永远是这么流于表面,永远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文羽穆他们被请到了会客的小厅候着,没多时就见到张文启和文羽柔一起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几个下人。   还算宽敞的会客厅被这许多号人一挤,顿时显得有些狭小。   文羽柔见了他们身后跟着的小满等人,冷笑一声,“许久不见,二弟如今越发的出息了,带着这么多人来我家,是想与我都动武吗?”   文羽穆在文家虽然排行第二,但是却是庶长子,按理文羽柔应像张文启一样叫他大弟,显得更亲昵,但她非要叫他二弟,小心思要他矮一头。   他淡笑一声,道:“长姐不也带了这好几号人来,难道也是想同我动武吗?”   张文启此时才知道原来他们姐弟之间并不和睦,一见面就□□味这么重。   他站出来打圆场道:“不若让下人们都出去等,咱们一家人关起门来说话。”   文羽穆是不虚的,朝他微微弯腰拱手,“就如姐夫所言。”   文羽柔也冷冷道:“夫君发话了,妾身自当听从。”   小满他们和张家的家丁都退下了,张文启关上门,心中微微叹了口气,他夫人容貌谈吐他都满意,只是有些大小姐脾气,时常太过冷傲,叫他有些吃不消,摸不透。   门关上后,他转过身,就见自己的妻子眼睛死死的盯着文羽穆,眼中满是怨毒,似是要将他撕成碎片。   他大惊失声叫道:“夫人?”   文羽柔慌神,按捺下自己的情绪。   张文启只当自己方才眼花了,他夫人怎么会是一个恍若恶鬼的毒妇呢?   只是心中到底埋下了一颗惊疑的种子。   他有些心慌的道:“不知大弟今日为何而来,这么晚了,怎么还带着小妹?”   文羽穆侧身一步,露出一直躲在他身后的文羽静,“我来是为了小妹的事,既然都在,就让她自己说吧。”   在场几人的目光一下都集中文羽静身上,她慌得退后了几步,撞到了椅子。   文羽柔不屑的扫过她,眼神中带着威胁。   文羽穆静静站立一旁,只在她撞到椅子,身形不稳时扶了她一把,眼中带着鼓励。   文羽静站稳了身形,咬了咬下唇,抬起头,露出脸上的红肿伤痕,“姐夫请看,今日长姐回家探望母亲,我陪同在一旁说话,因起了口角,长姐便打了我一巴掌,将我的脸打伤了。”   张文启愕然的看看她的脸,又看向文羽柔,张口结舌的道:“这,这,夫人,这是怎么回事?”   文羽柔道:“母亲同我说话,哪里有她插嘴的余地,偏她要乱说话,惹恼了母亲,我不过代母亲教训她一下,免得人家说我文家教女无方。”   张文启有些不能接受,“不过口角之争,姐妹之间,何至于打成这样。”   “长姐说小妹对母亲不敬,敢问是如何个不敬法?”文羽穆开口道。   文羽柔眼刀劈过来,“惹了母亲生气还不算?不若你回家问母亲去。”   文羽穆淡淡道:“惹了长辈生气也分有心和无心,若是无心之失,未免显得长辈苛刻。”   文羽柔怒道:“她分明就是有心!”   这贱丫头,现在竟然也敢在她头上动土了!   “我,我不是要对母亲不敬,我只是说了兄婿中了举人的事,惹了长姐生气,母亲为你出气罢了。”文羽静争辩道。   张文启不由得问,“夫人,小妹说的可是真的?你为何要因为弟婿中了举人就生气?”   文羽柔掩在袖中的拳头握的紧紧的,指甲掐进了肉里,咬着唇落泪道:“还不是因为她话里话外都影射你不如薛亦,我才恼怒打了她。”   “难道你就这么相信他们的一面之词,要定我的罪吗?好啊,那你就定吧。”   “不是……我……”张文启左右为难。   “无论如何,打人总是不对的。”文羽穆不想在在这里拉扯,家事说来说去最后也是一团乱麻,没必要往这上面靠,只要分出个对错来就行了。   张文启擦了擦额头冒出的汗,道:“大弟说的有道理,夫人……”   他看向文羽柔,眼神不言而喻,想让她道个歉。   文羽柔红了眼睛,死死地咬住下唇。   张文启无奈催促了一声。   文羽柔眼中的火焰渐渐熄灭了下去,哑着嗓子道:“我不该打她,行了吗?”   文羽穆看向文羽静,文羽静觉得此时的文羽柔有些吓人,怯怯的点头道:“够,够了。”   文羽柔转身欲走,文羽穆叫住她,依旧是淡淡的语气,叫文羽柔心中对他的恨又浓烈了几分。   “长姐慢走,请先赔偿小妹的医药费。”   文羽柔几乎已经要压抑不住自己的暴怒了,再这样下去她就要疯了!   她恨声道:“多少。”   文羽穆见她恨得眼睛都要滴血,有些感叹她性情偏激,但他并不同情她,依旧说出了会让她更生气的话,“200两。”   她也该明白,这世上别人都不会因为她不高兴而容忍她的。   “200两?”文羽柔尖叫起来,“她脸上抹的是金子吗?凭什么要200两,你这是讹诈!”   “伤药20两,打人伤情,十倍赔偿。”他言简意赅的道。   文羽柔怨毒的盯着他,张文启此时终于回过神来,息事宁人道:“是该如此,这银子我替夫人出了,可否?”   文羽穆朝他作了又揖,“姐夫仁厚,爱护妻子,有何不可?”   张文启苦笑着取了张二百两的银票来交给他,他又给了文羽静。   从张府出来,文羽静后怕又有些激动地将银票捂在胸口。   “哥哥好厉害,文羽柔那么凶,我看了怕得不行。可是哥哥每次一张口,都能叫她气焰全无,仿佛她就是你手心里的蚂蚱,无论如何也蹦跶不出你的手心。”   文羽穆负手前行,闻言微微而笑,道:“静儿,你既然知道刺她的痛脚,以后也要记得,打蛇打七寸,打人打弱点。”   “所以哥哥你是料定了长姐不敢在姐夫面前跋扈,所以才带我来张府而不是回家里找爹爹评理,是吗?”   其实她一开始是想哥哥带她去爹那儿评理告状的。   文羽穆道:“爹不理后院之事,找他评理也是无用。何况,是文羽柔打了你,你自是要找她,指望别人替你出头,是不可靠的。”   “可我又不知道长姐不敢在姐夫面前逞凶,我还当她将姐夫管的服服贴贴呢。”她嘟着嘴道,“哥哥你是如何知道的呢?”   文羽穆但笑不语。   盖因文羽柔在这件事上是心虚的,是羞于提起,也惧怕被人发现的。   不过因为他答应过前事不提,所以只是用这点牵制了文羽柔,而不是将她一棍子打死。   文羽静还在纠结,“若说是害怕替嫁的事被发现,可庚帖哥哥你已经还了,口说无凭的她反手就能说我污蔑,何须害怕呢?”   她摇了摇他的胳膊,“哥,她到底在怕什么,你告诉我好不好?”   文羽穆只道:“走吧,送你回家了。”   文羽静不甘的鼓起了脸颊,跺着脚道:“好吧,不说就不说。” 第三十章   将文羽静安全送到家, 再回到薛府时已经是夜半时分。   薛亦里面穿着中衣,身上披着一件外套,坐在窗边的椅子上打盹, 头一点一点的,乌黑顺滑的长发随着他的抖动一点点滑下肩膀, 落到了胸前。   文羽穆轻手轻脚的推开门,寂静的夜色里,‘吱呀’一声响十分明显。   薛亦一下子惊醒, “沐沐,是你回来了吗?”   文羽穆无奈的笑,“是我。我方才在偏房洗漱完才回来,就是担心你睡了吵到你,没想到这个门竟这么不经事。”   薛亦起身伸了个懒腰, 拉着他往床边走, “快来睡了,我好困。”   “我不回来,你自己先睡了就是,干嘛非得等我回来。”文羽穆看他都困得睁不开眼了,不由道。   薛亦拉着他走到床边, 就着一滚, 拍了拍里面的位置, “你不在旁边, 我睡不好,总惦记着起来寻你。”   文羽穆听的心软,笑道:“是我错了,下次一定不让你苦等。”   他解了外套,脱了里衣, 又捡起薛亦随手搭在床边,又被他自己蹭到了地上的外衣收起来,轻手轻脚的爬上床。   薛亦已经闭上了眼睛,胸口一起一伏的,发出绵长均匀的呼吸声。   他爱怜的摸了摸他的脸颊,又亲了几口,才含笑睡去。   第二天起床,薛亦问起昨天晚上的情况,文羽穆便如实说了。   薛亦道:“你那妹子凡事都指着你,你能看顾她到几时?”   文羽穆想起原主,叹道:“尽一份心罢了,日子最终都是要自己过的。”   薛亦冷哼一声,“我就见不得你为别人操劳。”   文羽穆笑着抚摸他的头顶,晨起还未束发,柔软又顺滑,手感极好。   “倒也算不得操劳,不过是些琐事,不费什么功夫。”   薛亦撇嘴,“那什么才叫费大功夫?”   文羽穆使劲揉了一把他的头,“好啦,不争了,好吗?”   “其实不必你说,我也是知道的,只是她还小呢,我不看顾她谁看顾她呢?到底是我唯一的妹子。”   薛亦哼笑了一声,从背后环住他道:“你想操心也操不了多久了,过些时日我们也该动身去京城了。”   “我把你带的远远地,看谁还能使得着你。”   文羽穆也笑了,抓着他的手道:“所以我如今最紧要的,还是为她寻一门好亲事。成了亲,她自是指着自己夫君去了,那才是她后半辈子的依靠。”   薛亦在他耳后偷香一口,笑道:“这才对。也不知道赵思那边打听的如何了。”   “想来这几日就该有消息了,也不好催的太急,总要有个过程。”   “这事儿一日不解决,你便一日不能安心同我上京,我如何不挂心。”   他这样说,文羽穆才想起来,追问道:“怎么过几日就要走,先前也没提过,我还当是过完年才走。”   薛亦说:“却是忘了告诉你了,因着上京所用物什都是嫂子在准备,我自己也险些忘了。”   文羽穆:“……”   “我们两个日子能过的这么舒服,真是多亏了大嫂。”   “是啊,可惜嫂嫂他们不能和我们一起去京城,所以取了京城后,你就要辛苦些了。”   “好在只有咱们两个,京城也没有产业,内务简单的很,也不会费你多少神。”   文羽穆点点头,又问,“大概是什么时日启程?”   “十月初,路上须得行多半个月,再耽搁一下,就是一个月,再晚就要在路上受冻了。”   可不是,翻过十月就快冬至了,到达京城都冬月了,若是再拖下去,到京城可就是寒冬腊月了。   “其实我们应早些出发的,就是十月走,到了京城天也凉了。”他道。   薛亦道:“这不是想多陪陪娘亲么,再说我如今身体也全好了,这点冻还受得住。”   文羽穆点点头,“既已定了,也只好如此了。”   薛亦道:“可不是。翻了年再走的话,就有些晚了,去了便要考试,我再托大,也不敢去打无准备的仗。”   倒也是。   文羽穆道:“看来我要抓紧将小妹的事定下来了。”   薛亦直点头,是啊,赶紧把这个拖油瓶挂别人家去。   文羽穆心里思忖,若是再过两天赵思那边还没消息,他只好自己潜入张玉福家去打探了。   好在赵思没辜负他的托付,速度很快的打听清楚了张玉福的事儿。   九月十八这天,他登门来拜访文羽穆,给他做汇报。   “师娘,您是打算给你妹子招亲事吧?还好你让我查了,那小子有大问题,可千万不能嫁!”他一来,就嚷道。   薛亦坐在椅子上,蹙眉看向他,“吵吵嚷嚷的,成何体统?”   赵思笑容顿时消失,麻溜的跪了,“先生您也在啊,请您安。”   薛亦看他就来气,将手里的茶盏重重放在桌子上,“呵。我安的很,你赶紧给我起来说话。”   “还有,我只是你先生,不是你师父,别动不动就给我跪下。”   赵思谄媚的道:“那您就收了我当弟子呗,叫我跪多久我就跪多久。”   薛亦嫌弃的道:“我稀罕你跪?就凭你的资质,我是绝不会收的。”   “最多认你做个记名弟子,许你叫我声老师。”   赵思大喜:“那就够了,够了够了。”   他是万万没想到,他以前那么看不惯薛亦,硬是被虐服气了,如今竟然做个记名弟子都发自内心的欣喜若狂。   “行了,说说你打听到的事。”   “好嘞。”赵思站起来,说道:“那小子贪花好色周围邻居那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啊。不过我们刚开始去打听时,听他们说他最近要说亲了,所以改邪归正待在家里也不出去拈花惹草了。”   说到这里,他一拍手,“您们想想,这可能吗?狗屎改不了吃屎的,更别说一个色中饿鬼,这一看就是有猫腻啊!”   文羽穆点头赞同,薛亦也道:“看来你还有几分脑子。”   赵思挠挠头,嘿然一笑,就当是夸奖了。   他继续说道:“我们经过换装,收买,潜伏等等一系列操作,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查清楚了。”   “原来,那小子不是不想出去浪荡,是他前一阵子勾搭上一个暗门子,结果染上了花柳病,有心也无力了。”   “他家里人请了个大夫,说是这病没得治,还会传染给和他欢好的妇人。那大夫说可以暂时通过针灸控制一段时间,在这期间他若是能让妇人受孕,或许还有机会有后。”   “所以呢,那家人私下里许诺了重金托族亲帮忙寻一门亲事,没什么别的要求,紧要是姑娘健康,能火速成亲。”   文羽穆一拳锤在桌子上,“好狠的心!”   “他家里说的重金,是多少银钱?”   赵思吓了一跳,忙不迭的道:“是三千两白银。”   “文常氏!好贪婪恶毒的女人!简直不配为人!”文羽穆胸中怒气翻涌,又想起文常氏能知道这事,还不是文羽柔说的,莫非是她们母女两个一起贪了这笔银子,想要将文羽静卖出去?   他觉得一阵恶心。   文常氏也就罢了,一个年纪轻轻的姑娘,竟然也做的出这种事。   薛亦嫌恶的道:“这种腌臜事,听了都嫌脏耳朵。”   赵思抓了抓后脑勺,在原地期期艾艾的,不知道接下来的话还要不要说。   文羽穆沉浸在愤怒中,没有注意到他,薛亦倒是见了,见他磨磨蹭蹭的,斥道:“扭扭捏捏的作甚么,有话就说!”   文羽穆压下心中叫嚣的情绪,皱了皱眉,原主残留在心底的情感,每当这时便格外强烈,他刚才被影响的太深了。   看来以后还是不能完全放纵。   他平了平心绪,看向赵思,道:“想说什么便说吧,这里只有我们三个,无妨的。”   赵思一咬牙,心一横,道:“我爹说,既然您要找妹夫,那姓张的小子肯定是不行啦,您看我怎么样呗。”   文羽穆一愣,“你?”   薛亦上下扫视他一眼,道:“倒也行。”   不,不是。   赵思?娶他妹妹?   赵思在他心里还是个小屁孩儿呢。   不过又一想,他今年也十五岁了,只比文羽静大一岁,虽然两个人都小得很,但也确实是可以谈婚论嫁了……   文羽穆光是一想到这个画面,就有种被雷劈的感觉。   太,太神奇了。   赵思见薛亦首肯,喜笑颜开的道:“是吧,我家比那张玉福家还富呢,我爹正为我的亲事发愁呢,您这儿事也不成,这不是赶巧了嘛?”   文羽穆道:“别光说你爹,你自己呢,对这门亲事又怎么想?”   赵思愣了,苦思一会儿,笑道:“师娘,我跟您说实话,我也没啥想法。就是觉得,您的妹子,想来也差不了。”   文羽穆沉吟片刻,道:“你若有心,我安排你们见一面,你再做决定。”   “再者,我要要让我妹子自己做决定。”   “行,我都听您的安排。”   “那好,今天晚上子时,你和我一起。”   文羽穆找到文府的厨娘周婆子给文羽静送了口信,约她子时见面。   赵思和小满一起,在巷子口放风,一个站的近些,一个站的远些。   文羽穆对文羽静说了调查结果,又提起了赵思想要提亲之事。   文羽静先是愤怒后怕,情绪还没来得及发酵,就又被赵思的事情给冲击了一番。   没想到哥哥动作这么快,前脚查清了张玉福,后脚又给她找了个备选。   她崇拜的望着文羽穆,眼里满是小星星。   文羽穆被她看的奇怪,不由道:“做什么这样看我?”   “满意与否,倒是看一眼他呀。”   文羽静红了脸,羞羞怯怯的回头看向赵思,却刚好对上赵思的望来的眼神。   她心跳如擂鼓,低着头嘤咛了一声,小声道:“哥哥看中的人,想来是不会错的。”   文羽穆:“……”   这一个两个的,也太信得过他了。   他虽然做成了媒,但还是很无语,说道:“既然如此,那我便让赵思家里择日提亲了。”   “我过些日子就要和你兄婿一起前往京城,这件事要早点定下来。”   文羽静讶异,“就要走了?”   她拉着文羽穆的袖子,“我,我舍不得你。”   文羽穆道:“你总要学着离开我。”   文羽静一下子便哭了,心里难受得紧,只感觉一种说不出的窒息攫住了她的心脏。   “好了好了,莫哭了。”文羽穆帮她擦着眼泪,温声道:“我又不是不回来了。”   文羽静只怔怔地看着他,眼泪不断地涌出,哀戚的几乎不能言语。   “可是,可是我……”她颤抖着嘴唇,吐出一句破碎的话语。   文羽穆叹息一声,只道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他终究不能顾她一辈子,所以才要为她择一个夫婿。   文羽静垂泪一会儿,也接受了现实,擦着泪道:“和张家的亲事是母亲定的,要是她不同意悔婚怎么办?”   文羽穆道:“不必担心,只要赵思上门提亲,再将张玉福的事捅出来,张家没时间拖,母亲也不敢再强迫你。”   “我会叫赵思那边直接找上爹,爹虽不理后宅事,但也不会把你往火坑里推。”   文羽静低着头,嗯了一声。   “好了,今日天色也晚了,你先回去吧,安心在家备嫁即可。”文羽穆安慰道。   文羽静还是哭丧着脸,不过也乖乖同意了。   文羽穆送走她,又问了赵思的想法,得到他肯定的说法后,放心的和他道了别,快速赶回薛家。   回到家时,薛亦果然还在等他。   烛光摇曳下,他的容颜更加俊美无暇。   见他回来,他笑着打趣,“我感觉我才像一个小媳妇,天天在家苦等你这负心人回来。”   文羽穆会心一笑,愧疚的道:“才应了你不会晚归,就又食言了,是我的错。”   薛亦故作伤心的捧心叹道:“这世上的负心人都惯会说我错了,下次不会了,可下次他还是会如此。”   “人家真是柔弱可怜又无助,输人又输心,可谁叫我深深地爱着这个负心人呢。”   文羽穆被他逗笑了,上前执起他的手道:“虽然你弱小可怜又无助,但能吃啊,明日给你做山珍豆腐,如何?”   薛亦傲娇的哼道:“我才不能吃,能吃的明明是你。”   “不过既然你这么诚心,那我便勉强答应了,再来个板栗烧鸡。”   “好啊。”文羽穆笑眯眯的应道。   薛亦张开双臂,“抱抱,睡觉了。”   文羽穆一把抱起他,放到床上。   薛亦:“……”   不,他不是这个意思!   他羞愤的拉起被子盖住脸,睡觉!   文羽穆笑弯了眼,也拉起了被子。   我的小夫君真是绝世大可爱啊。   作者有话要说:  你萌看,本书有封面啦~   封面上的小人是我找画手做的沐沐人设图,是不是很可爱呀?   (*?▽?*) 第三十一章   翌日清晨。   赵爹一大早就带着赵思登门拜访, 两边对了一下细节,赵爹就又雷厉风行的去找文父提亲了。   结果一如文羽穆所料,文父压根就不知道文常氏做的事儿, 张玉福表面上看着还不错他也就点头了。   现如今出了此事,他自然是不肯同意, 登门将庚帖索要了回来,当场和赵爹定下了亲事。   经此一闹,不仅张玉福的丑事败露, 就连文常氏也落个卖女儿的骂名,弄的文父很是没脸,平日里连话都不想跟她多说一句,正院更是不再踏足。   虽说文常氏不在意丈夫的宠爱,可连敬重都没有了, 她的日子也不好过了起来, 不得不暂时收敛,不再去触文羽穆的霉头。   文羽静也不再需要提心吊胆,在家安安心心的备嫁。   当然,此皆后话。   此时,文羽穆送走了赵爹他们, 开始给薛亦准备吃食。   昨日应了他要做山珍豆腐, 他特意去了一趟市场, 挑选了七种新鲜的山珍回来。   出门前, 还用猪骨,鸡骨,鸭骨,以及火腿熬上高汤。   去了市场,除了买山珍, 还买了些上好的栗子,栗子烧鸡也是他特意点了要吃的菜色。   鸡仔却是不用买,家里的庄子上就养着不少,叫人送来便是。   买栗子时,看到还有卖松子的,颗粒饱满味道香,他就也买了些,打算做些松子糖。   不光是薛亦,家里两个小的应该也爱吃。   唔,还有雨安。   他在山上寂寞,再给他送些糖去感受一下红尘气息,免得万一佛寺住久了,一个不小心从此清心寡欲。   回到自家小厨房,他先将大厨房帮着斩好洗净的鸡仔加调料炒香,然后加水盖上锅盖闷煮,随后又拿了个小锅熬糖浆,准备做松子糖。   山珍豆腐却是不急做,等高汤熬好,鸡也闷煮的入味了最后再做,出锅烩出来的才最鲜嫩爽口。   糖浆在小锅里逐渐化成琥珀色的糖水,冒出阵阵带着甜香的白色雾气,熏得文羽穆满身糖味。   松子仁儿铺在沾了冷水的竹板上,浇一层糖浆,再撒一层山楂粒,再浇一层松子仁儿,再撒一层烘干揉碎了的月季花和菊花花瓣儿,最后再浇一层糖浆。   待稍稍凝固,再用沾了凉水的擀面杖轻轻压实擀匀,等到半凝固了,再用刀切成四角的形状,两个尖尖的角,圆圆的肚儿。   晶莹透亮的糖浆裹着松子仁儿,山楂粒和花瓣,好看又好吃。   他将糖粒分作三份,一份送去了正院,惹得两个孩子乐呵呵的围着他转了许久,成就感满满。   还有一份用油纸包好,准备晚点时候送去给萧雨安。   最后一份,则用一个垫着油纸的点心匣子装了,留给薛亦吃。   做好糖,鸡仔也闷煮的差不多了,高汤也吊好了,他将栗子加入锅中和鸡肉一起闷煮收汁,然后以高汤为底将山珍豆腐做好。   此时,栗子烧鸡也收汁完成,一起盛出装好,再打上两碗碧梗米,一圆肚瓶米酒,和装着糖的点心匣子一起放在个大托盘里,稳稳当当的端到薛亦书房。   小满守在书房外,见他来,殷勤的请安。   薛亦听见声音,还不等他敲门,就撂了笔,三步并两步跑到门口拉开门。   文羽穆端着托盘进了书房,将一盘子美食放在靠窗的桌子上。   霎时间,书房满是诱人的食物香气,把个好好的墨香之地熏染成了红尘俗地。   可惜的是,文羽穆不讲究这个,薛亦更是觉得沐沐做什么都好,所以他们并无任何惋惜愧疚,反而在书房里开心的朵颐了起来。   “好吃。”薛亦吃的额头冒出薄汗,黑亮的眸子闪着光看着文羽穆,“自从有了沐沐,我吃的好喝的好,身体都变好了。”   文羽穆笑着颔首,心说那可不,除了吃□□心,还有一天一滴灵露变着法儿的养着,身体不好简直没有天理。   薛亦见他不语,还当是不信,用完饭后擦了嘴,站到他面前比划,“是真的,沐沐,你看我都长高了。”   “真的?”文羽穆微讶,起身与他比较了一下,“好像真的高了。”   他心中突然有点悲痛。   他也不知是天生的还是怎么,身高永远不够高,身材永远纤细,可能是骨架太小,以至于上限太低。   明明在灵露滋养的加持下,他身体倍好,无事一个人练练武更是进步飞快,怎么就是长不壮实呢?   当然薛亦也不壮实,他也很瘦。可是他骨架长得好,宽肩细腰大长腿,本就比他高,现在又窜了一小截。   据目测,该有185了……   他面色纠结,半晌无语,却见薛亦突然前进一步,抱起他的腰转了几个圈。   这是作甚?文羽穆有点懵了,突然抱着他转圈圈是什么意思?   薛亦眼里带着得意的笑,有点小骄傲的对他说:“我如今力气也很大,可以轻易抱起你了。”   哦~文羽穆恍然,原来是还在纠结昨天夜里他将他抱到床上的事。   他又被可爱到了,非常宠爱的道:“好,那以后你抱我。”   他觉得自己现在就是个没原则的昏君,不管薛亦做什么他都有一种被迷昏头的感觉。   “长高高了,给你奖励。”他笑着道。   “什么奖励?”薛亦双目放光,期待不已。   “你闭上眼,”   薛亦听话的闭上。   “张嘴。”   听话的张嘴。   文羽穆打开匣子,塞了一颗松子糖放进他嘴里。   感受到嘴里的甜味,薛亦睁开眼睛,砸吧了一下,失望的道:“我还以为有更好的奖励,没想到竟然用糖来糊弄我,我又不是青儿。”   文羽穆微微笑,“怎么,我做的糖不好吃吗?”   薛亦挑眉坏笑一下,道:“好不好吃,你也尝尝不就知道了?”   他说完,手臂环住他的腰往前一拉,猛的低头吻了下去。   激烈的热吻,唇齿舌尖的厮磨,甜蜜的糖果在嘴中交换,口腔中的每一寸领地都被狠狠掠夺,每一丝空气都被攫取。   文羽穆愕然的睁大了双眼,大脑逐渐缺氧,意识逐渐迷乱……   绵长而霸道的一吻结束,他还有些反应不过来的呆愣着,胸口急促起伏,轻轻地喘着气。   薛亦捧起他的脸,故作逞凶的道:“好叫你知道,我已经长大了,以后不许像哄小孩一样的哄我,我要更有诚意的东西。”   文羽穆红唇水润微肿,眼中还带着迷茫的水雾,往日的从容镇静不复存在,闻言双眸怔怔的看着他,被谷欠.望蹂.躏过的模样看起来可怜又勾人,令人不禁想想将他彻底征服是何种美丽的风景。   薛亦回味的舔了舔嘴角,觉得不甚满足,嘴唇又贴了上去。   这次温柔了许多,却更细致。   这种温柔的安抚显然对文羽穆更有用,他渐渐缓了过来,心中苦笑,薛亦在这方面简直无师自通似的,轻松就将节奏掌握,而他根本毫无反抗之力。   他轻轻闭上眼睛,睫毛微颤,心中有些羞耻的意识到,方才那种激烈的亲吻,竟是让他不由自主的情动了。   他担心薛亦会注意到,那就更加羞耻了……光是想想,他就脸红心跳的,甚至感觉有些头晕目眩。   好在薛亦终究不是那种霸道到底的人,他进攻了一次以后,就偃旗息鼓,给他时间循序渐进的接受。   他轻轻放开了箍着他细腰的手臂,依依不舍的在他眉间落下一吻,喟叹道:“糖也没有你甜。”   文羽穆白了他一眼,“那你别吃了。”   薛亦碘着脸笑道:“那我吃你?一个吻代替一颗糖,我是愿意的。”   文羽穆羞恼的道:“不吃便是什么都没有了!”   “唉。”薛亦失望的叹气,“好吧。其实糖也是很好吃的,毕竟是你亲手做的,只比你差一点。”   文羽穆败退,论不要脸,他真是比不过薛亦,这家伙就是个假高冷。   “真该叫外面说你冷傲的人看看你现在的嘴脸。”他恼然道。   薛亦一撩袍摆,在椅子上坐了下来,懒懒的搭着椅背笑道:“此乃闺房之乐,我就是让他们看,他们好意思吗?”   “就是他们好意思,你肯吗?”   文羽穆绷着脸收了餐盘,端起来便往外走,“我看你还是一个人静心读书吧,我要去一趟云崖别院给雨安送松子糖吃。”   他脚步凌乱,头也不回的出了书房。   薛亦扶着脸看着他背影消失,又幸福的回味了一番方才的滋味,心中嚎叫,什么时候才能圆房啊!!   比起吃美食,他更想花式吃沐沐。   哎。   他叹了口气,看向书桌上的一塌书,一翻,里面露出一本不和谐的册子,图文并茂,春色无边。   ……   文羽穆将餐盘放到厨房,又取了包好的松子糖前往云崖别院。   上了山,萧雨安热情接待了他,邀请他小坐饮茶。   文羽穆欣然答应,和他一起落座在院中石桌前。   萧雨安打开油纸包,捏了一颗糖放进嘴里,笑的眯起眼睛道:“好甜呀,我很小的时候吃过,后来就没再吃了。不过小时候吃,也是买来的,没有你做的好吃。”   文羽穆动作熟练地洗茶,泡茶,氤氲的热气升腾在茶壶上方,茶香和糖果香混合在一起,好闻的紧。   他给萧雨安斟了一杯茶,道:“喝点茶清清嘴,糖还是要少吃,以免坏了牙。”   萧雨安结果茶杯,双手捧着啜饮,模样十分乖巧可爱。   文羽穆道:“你用了药,腿可感觉好些了?”   说起这个,萧雨安眼里浮现出激动,感激的道:“药效极快,虽有些痛麻,但忍忍也就过去了。”   文羽穆想起薛亦当时痛的脸色发白,浑身颤抖的模样,再看看他昳丽瘦弱的面庞,不禁道:“治病艰难,若是有人在身旁陪着会好许多,怎么你独自求医,却不见你夫君呢?”   萧雨安眸色黯淡了下去,垂着眼睫道:“我和他虽然相敬如宾,但与你和薛亦是不同的。”   “他除了我,还有别人……”   文羽穆讶然,萧雨安身边这么些皇家暗卫,据说都是那位郡王爷派来的,显然是很爱护妻子怕他出事,没想到竟然——。   他抱歉的道:“是我失言了,我不该问的。”   萧雨安苦笑着摇摇头,“我们之间也没什么不好说的,无非就是那些事儿,我以前看不开,我恨他嘴上说着心里只有我一个,可是明明知道我的腿是沈侧妃所害,他却只是轻轻揭过,说她是太后派来的人,不好处置,叫我稍加忍耐。”   “哈……”他笑中已带了泪,“我恨我自己真是傻,我为了他一直忍一直让,到头来我的忍让都成了理所当然,我失去一条腿,他还叫我忍。”   “都说忍字心头一把刀,我的心都在滴血,可是他看不到,他看不到……”   文羽穆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了,情关难过,不是几句劝慰就解决得了问题的。   好在萧雨安只是短暂的发泄一下,他很快就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擦干了眼泪强笑道:“让你见笑了。”   文羽穆道:“我不是见笑,我是见怜。雨安你哭起来很好看,梨花带雨,我见犹怜。”   萧雨安嗔他一眼,“你再这样下去,我就要移情别恋,然后横刀夺爱了。”   文羽穆尴尬的住了嘴。   他以往一直觉得自己挺会说话的,现在突然觉得他可能高估了自己。   他僵硬的转移话题道:“我还有事同你说呢,我们打算十月初就启程前往京城,到那时你的腿应该也好了,可要同路?”   萧雨安有些纠结,最终还是摇摇头,道:“我暂时不想回去,在这里更清净些。”   “对了,还有我的腿痊愈了的事,还请你帮我保密,我暂时不想让别人知道。”   文羽穆点点头,“好,我省的了。”   萧雨安又笑道:“你走的那日我去送你,还有临别礼物要赠与你。”   文羽穆笑应了,“那我等着你的礼物。”   他们言笑晏晏,躲在暗处的暗二对暗一说:“我觉得你说的有道理,这又是我见犹怜,又是十八相送的,王爷头顶好像绿了。”   暗一:“……”   我是说笑的,说笑的你懂吗?!   暗二戳了戳他,“你说,我们要不要告诉王爷?”   暗一咬牙,“身为暗卫,不能编造事实,添油加醋,十八相送是个什么?不许记!我们只需要如实上禀就行了。”   暗二哦了一声,心想,如实上禀都是带着绿的。   “那我见犹怜这四个字记吗?”他问。   暗一沉默了。   我的搭档是个智障吧。   “记!”他脸色变换了半天,道:“希望王爷能有些危机感,最好亲自来请王妃回去。”   暗二道:“是啊,王爷是该有点诚意了,还好薛夫人要和他夫君上京了,不然天长日久王爷头发都要绿了。”   暗一很想锤死当初跟他提起这个话题的自己,绿什么绿,他们王爷怎么可能会绿?   他不想再听见绿这个字了!   要是让王爷知道是从他这里传出去的……   他打了个寒颤,不敢想不敢想。 第三十二章   十月初三。   入秋后天色渐凉, 衣裳都从单衣换成了夹着薄棉的秋衣。   文羽穆和薛亦带着小满与小暑,拉着一车行李,在家人的簇拥下来到码头。   许多他们认识的人都来相送, 陆山长夫妇,书院的同僚同窗, 赵思家,还有文家。   张文启家也派了人来,不过他们夫妻本人却没来, 盖因他们已经提前上京了。   原本张文启还想和薛亦他们一起结伴同行,不过后来他显然意识到他夫人和文羽穆不和,便遗憾作罢了。   小满雇了两个码头上做活的汉子扛行李,他和小暑负责盯着他们,将行李安置妥当。   薛亦和文羽穆一起, 不断的和来告别的人叙话道别。   许多人都带了薄礼, 陆山长送了一副古字帖,赵爹送了二百两盘缠,多了怕不收他的。   文父送了一支狼毫笔和一块徽墨,也称得上不错,这几人算是送礼送的最贵重的了。   文羽穆环视一周, 还纳闷萧雨安怎么没来, 再过一会儿他们可就要出发了, 就见一个俏丽的丫鬟推着个轮椅满满行来。   “雨安。”他惊喜的迎上去。   萧雨安笑着拱手, “抱歉,没想到码头上聚了这么多人,为了不引人注目,我让侍卫留在远处了,碧引推着我过来多花了些时间。”   “无妨, 我还怕你来不了,过会儿开船了便无法同你叙别了。”   “我怎么会错过与你的最后一面。”萧雨安笑说,伸手取出一个匣子,“给你的礼物。”   这是个长方形的小木匣,上好的檀香木制成,雕花嵌玉,正中间还镶着一颗鸽卵大小的红宝石。   匣子上挂着一把小锁,形制特别,细看竟是十分复杂。锁子上插着一把钥匙,细长的柄上雕着繁复的花纹。   “这是……这个锁就是传说中的七巧连环锁吗?我看到了七道旋纹。”文羽穆举起匣子,仔细地端详道。   “正是。”萧雨安颔首,怡然道:“这把锁只有这柄钥匙可开,若是没有钥匙,就是制锁的工匠来了,也撬不开。”   “给你留着装些贵重物品,房契地契的之类。”   文羽穆开心的捧着匣子,“我很喜欢,多谢你了,雨安。”   “我正缺这样一个匣子,原先的那个远不够保险。”   “哈哈哈。”萧雨安愣了一下,拍着腿大笑起来,笑的毫无形象。   他身后的婢女也忍俊不禁的以长袖掩面。   “你啊你,平日里剔透玲珑心的一个人,我当你永远不会犯错呢,没想到也有这么呆的时候。”他笑指着他,十分促狭。   “你也不想想,我送你个盒子做什么,送的当然是盒子里的东西。”   文羽穆听他说完,也不禁笑了,他道:“还不是因为这匣子太贵重,你又说些给我留着装东西的话,我便以为……”   还真是闹了个乌龙。   “好啦,你快打开看看,喜不喜欢我送你的礼物。”萧雨安笑罢,催促道。   文羽穆欣然应下,老实说光是这匣子上镶嵌的宝石珠玉就已经很值钱了,他还确实挺好奇里面是什么东西。   他来到这里这么久,还是第一次见识这时代的豪门贵族的豪奢,会是什么呢?   他轻轻拧了一下钥匙,锁子里传来咔哒咔哒几声。他仔细倾听,发现不多不少正是七声,心中不由得赞叹。   这种奇淫巧技,在现代都已近失传了。   锁开后,他打开匣子。   匣子里铺着厚实的锦缎棉垫,上面放着一对珍珠手串,小的珍珠一颗也有指甲大小,光华湛湛。珠子中间用玉珠和金珠间隔,末端垂着丝绦,上面系着一块飞燕形的玉把件。   最最引人注目的是正中间那颗珍珠,竟有鹌鹑卵大小,圆润无瑕,光芒流转,莹洁生晕。   “这,这是否太贵重了些?”他这才知道这两串珠子为何要用这么贵重的匣子来装。   完全配得起。   萧雨安道:“莫推辞,推辞我便将这珠子沉进江里,给你来一出萧雨安怒沉百宝箱。”   文羽穆:“……”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怎么他身边的人都变得越来越爱闹了呢。   他只好道:“好罢,那我就收下了。”   萧雨安合掌而笑,“这才对嘛。”   “昔年祖母送我一匣子合浦珠,我一直不知该做什么用,那两颗珠子寻常我也舍不得给出去的,给你我却是心甘情愿的。”   文羽穆抚摸着手串,纤长洁白的手指和珠子并生光辉,竟是分不出哪个更美。   他郑重的道:“你放心,我一定珍惜这两串珠子。”   萧雨安道:“人常说珠联璧合,我叫人打了两只飞燕玉坠儿,取一个燕燕双飞之意,希望你和薛公子能永远相携相伴,比翼双飞。”   他在心里默默地道,我求不得的幸福,希望你能一直拥有,也好让我知道,这世上并不是没有真挚纯洁的感情。   文羽穆对他这份心意十分感动,拉着他的手道:“雨安,谢谢你,你是我在这世上交到的第一个好友,我一定不会忘记你的情谊。”   远处的船只已经吹起了号子,船工扯着嗓子大喊:“即将开船,还未上船的客人快上船了——”   萧雨安笑着说:“快去吧,等到开春,薛公子若留在了翰林院,我便回去与你相聚。”   文羽穆的离愁一下被冲淡,笑道:“阿亦很聪明,平日里又很好学努力,我相信他一定可以的。”   “我在京城等你。”   萧雨安使劲的挥手,“你快走吧,我不想听你在这里夸你相公。”   文羽穆笑了起来,也没时间和他再多说什么,挥了挥手转身小跑上了船。   船开了。   大船劈开江浪,朝着远处驶去,岸上的人依依不舍的望着,直到船上的人影再也看不清楚,化作一个小点消失在山水间。   薛亦揽住文羽穆的肩膀,将他被风吹乱的鬓发拢至耳后,柔声道:“莫再看了,江面风大,我们回房去吧。”   文羽穆看一眼岸上已经模糊的人影,轻轻的点点头。   他们的房间在二楼,雕栏画栋,推开窗户还可欣赏江岸美景。   薛亦按着他的肩膀落座在窗前椅子上,自己坐到了另一边,冷哼道:“你同他就那样舍不得吗?那执手相看泪眼了模样,是怕我气生的少了吗?”   他如今吃醋已是十分理直气壮,还反过来质问文羽穆。   文羽穆安抚道:“好啦,我们还说起你呢。雨安说你若是留在翰林院,他就不在云崖别院逗留了,会回京城与我相聚。”   薛亦挑眉,“哦?这么说来,你们相聚与否还系在我身上咯?我若是故意考不好,得一个二甲外放出去了呢?”   文羽穆笑眯眯,“我说我家阿亦那样聪明又刻苦努力,必是要中状元的,大话我都说了,若是翰林院都进不去岂不是让我很没面子?”   “再者说了,你难道就要拿你的前程怄气吗?留在翰林院和外放做个县官哪个更好不是一目了然?”   我朝传统,非进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内阁,就知道翰林院多清贵了。   薛亦嘴角勾了起来,哼了一声道:“外放又有什么不好,官员不得回本地就任,到时我将你带的远远的,谁也找不来,你就是我一个人的了。”   文羽穆浅笑着看他,道:“你是我夫君,我俩的名字活着写在一张婚书上,死后刻在一个墓碑上,谁能替代得了你?”   薛亦顿时感觉通体舒泰,耳根子都有点发红,双眼亮晶晶的盯着他,说道:“事关沐沐的面子,我当然要一举得中。”   文羽穆拿出匣子放在桌子上,取出里面的手串,“你看,你总是吃雨安的闲醋,他却还记得给你也做了一串。”   薛亦伸手接过,拿在手里把玩,“这珠子确实极好,他待你倒是用心了,也不枉你对他那么好。”   文羽穆道:“是呀。你挑一串吧。”   两串一模一样,薛亦随意选了一串,道:“我会些刻章之术,等会儿叫小满给我找些工具来,我在这燕子上刻上你我的名字,也好做个记号。”   文羽穆赞道:“这些风雅之事你尽皆信手拈来,真厉害。”   薛亦得意的道:“那是,我会的多着呢。不止风雅之事,风月之事我一样研究了。”   文羽穆:“……”   不就是看个小黄.书,还骄傲上了。   他木着脸拉开门,叫了小满来去找刻字的工具。   小满道:“少爷的工具箱收在大箱子里,我这就去找。”   不多时,他便找来了一套刻字的工具。   薛亦认真地刻字,文羽穆就在一旁看他,他认真地模样更俊美了。   两只碧绿的燕子,一只左边翅膀尖上刻了一个‘亦’字,一个右边翅膀尖上刻了一个‘穆’字。   刻好后,他将刻着‘穆’字的那串还给文羽穆,两人各自戴在手上。   一时无事,文羽穆从怀里取出一封信,拆了封口取出一沓写满了字的纸来。   “这是什么?”薛亦问。   “是小妹的信,她不能出来送我,托赵思给我带了一封信。”   信的厚度出乎预料,他翻开看了看,不禁笑了起来。   薛亦好奇的探头过来看,“说什么了,你为何发笑?”   “你看看就知道了。”他索性递给他看。   薛亦看了,才发现这厚厚一沓纸就写了基本就说了两件事,一件事是说文羽柔的夫君张文启要和兄婿同期会试,兄婿一定会把他打得落花流水,然后畅想了一下文羽柔气的要死的惨状,幸灾乐祸了足有三页纸。   另一件就是些啰啰嗦嗦嘱咐文羽穆要照顾好身体,多为自己打算,一定要勉励兄婿考中进士之类的。   他将信纸合上,扣在桌子上,无语的道:“她可真啰嗦,心眼小,善妒,人也不够聪明还爱争事,怎么同你一点也不像?”   文羽穆道:“都是些小毛病,在文家那样的后宅长大,从小没人教过她,有些毛病也是在所难免的,也是为了自保。”   他发笑就是觉得她这样那样的小心思还挺真实可爱的。   薛亦撇嘴,“你不也是那样的地方长大的?都是你太护着她了,才让她自以为有所依仗,生出种种妄念。”   文羽穆心说他还真不是,文羽静他其实也没看顾过什么,不过原主待她确实不错,他也只是继承了他的遗志,照顾他唯一承认的亲人而已。   他道:“人有不是和尚尼姑,谁能做到六根清净呢?她虽然有些小心思,但本性不坏,厉害点也制得住赵思,倒省的我为她多操心了。”   薛亦一想,点头,“倒也是,赵家为何娶她心思很明显,只要你我立得住,她看得清,立足赵家不成问题。”   文羽穆笑着将信收起来,“所以说,我的好友能否和我相聚,我妹妹能否嫁人过好日子,可都看你啦。”   “哈。”薛亦得意的笑了,勾了勾手指,“那你可要伺候好我,不然本少爷一个不高兴,就带着你外放去。” 第三十三章   二十天后。   码头熙攘, 卖着与碧潭县码头全然不同的小吃,带着各种口音的官话此起彼伏。   小满寻了个向导,又找来两个扛包的搬行李, 虽是第一次来京城,却也还算镇定自若, 也算是有了当管家的潜质。   文羽穆和薛亦面色发白的站在地上,身后跟着脸色更难看的小暑。   “脚踏实地的感觉真好啊……”文羽穆望着拥挤的人群,还有远处的屋脊, 喃喃道。   薛亦也道:“是啊……”   水面上漂泊的这二十天,可真是太难受了。   没办法,谁让水路快捷又安全呢,他们坐的又是大商会的船,只要交足了银子, 安全还是能保障的。   文羽穆感觉身体轻飘飘的, 他缓了缓,又有些遗憾,“可惜水路只能到平离府,要是能直接到京城就好了。”   罪都受了,也不差多这一天了。   薛亦道:“京畿重地, 是不允许设码头的, 我们先在此处歇息两天, 然后再启程前往京城。”   他们衣着精致鲜亮, 出手阔绰,举手投足也不落俗尘,那向导待他们很是殷勤,闻言笑着插话进来,“在下可带二位去这城里最好的客栈, 若是二位需要出行,我还可以介绍这城里最好的车马行和镖局。”   文羽穆微微点头致谢,“有劳了。”   “您太客气了,还不是为挣个糊口钱。”向导笑的见牙不见眼。   “那烦你带路,我们先去客栈,若是能帮忙雇两辆车来就更好了。”   这时小满跑过来,匆匆道:“少奶奶不必担心,那边有车马行的人,我已找他们租好了车子。”   文羽穆赞赏的看他一眼,“小满如今越来越独当一面了。”   小满嘿嘿笑了两声,高兴地道:“马车就在那边,咱们这就过去吧。”   “好。”   上了马车,向导和车夫各坐一边,哒哒哒的朝着城里驶去。   客栈名叫云拂客栈,名字风雅,修建的却很气派,高屋飞檐,朱红廊柱,大开大合,方正豪华。   房间的装潢布置也是一般风格,透着富贵的气息。   收好行李,取出贴身换洗的衣服及日常用具等,文羽穆吩咐小满去要些洗澡水来。   小暑还在收拾房间,闻言加快了手里的动作。   小满带着客栈小二抬来热水时,小暑也把屋子收拾停当了,两人一起默契的退了出去。   文羽穆对薛亦笑道:“舟车劳顿,来泡个澡吧。”   薛亦撑着脑袋,歪头看他,“你和我一起?”   文羽穆道:“你泡完了我再泡,我先帮你将浴桶清洗一遍。”   薛亦起身,“怎能叫你做这种粗活,我自己来吧。”   他拿过毛巾,动作笨拙的擦起了浴桶。   文羽穆斜靠在圆形的落花罩上望着他,眼里蕴满了笑意。   薛亦洗好浴桶,将毛巾嫌弃的一扔,邀功的道:“沐沐你先洗吧,你洗完了我再洗。”   文羽穆摸了一下他的脸,主动亲了他一下,笑着说:“好啊。”   薛亦喜滋滋的道:“我给你兑洗澡水。”   热气腾腾的水兑好后,他又用钳子夹起旁边炭盆里烘烤着的石头放了进去,激起层层水雾。   “好啦,你快进去洗吧。”   文羽穆看他抱着胸饶有兴致的靠在落花罩上不肯走,还贴心的放下了罩前的软纱,这才明白他为何如此殷勤。   感情是不打算走。   他突然想逗逗他,于是施施然的开始宽衣解带。他动作很慢,修长的手指游走在衣带间,细瘦的腕子露出半截,好不诱人。   薛亦看的口干舌燥,不自觉地绷紧了身体。   文羽穆解了外袍,开始脱里衣,先从脖子下方的盘口开始解,然后是胸口的,然后是腰侧的。   薛亦的眼神不自觉的追寻着他的指尖,文羽穆看在眼里,心里觉得可爱极了。   他解了里衣,只剩下贴身的中衣。   薛亦开始有点脸红了,极力维持着自己的神情。   他又后悔又期待,后悔的是明知看得见吃不着还不是折磨自己,期待的是万一沐沐今天就同意了呢?   文羽穆轻笑一声,他不知道自己笑的多勾魂,薛亦极力压制的的谷欠望被他笑的喷涌而出。   他不管不顾的扑了过来,嗷呜一声啃住他的后颈。   花印的标记处是文羽穆最敏感的地方,咬一口浑身都发软。   未料到薛亦会突然行动,文羽穆被他扑的后仰,两个人一起跌进浴桶里,溅起大片水花,双双成了落汤鸡。   文羽穆好笑又好气的往他身上撩了一掌水,“地上都全湿了,这回你满意了吧?”   荡漾的水波里,他薄薄的中衣湿透透的贴在身上,遮掩不住白皙淡粉的肌肤,单薄的胸口浸在水里,恰好没过两点殷红的茱萸……   薛亦摸过来抱住他的腰,死死的贴着他,红着眼睛道:“我不行了,沐沐,你帮帮我。”   他声音委屈又可怜,文羽穆不禁心生歉意,不该这样撩拨他的。   他只好先用手帮他纾解。   耳鬓厮磨,肌肤交触间,又是一番情动。   薛亦死死地抱住他,身体滚烫,时不时闷哼一声,身体颤抖几下。   待到终于释放,他却又不肯放过他了,喘了几口气,坏笑着捏住他的,贴在他耳边道:“沐沐也动情了呢,我帮你吧。”   互助过后,文羽穆软倒在浴桶里,薛亦开开心心的把他抱了出去。   什么舟车劳顿,不存在的,他现在精神得很,甚至可以再来一次。   文羽穆被他横抱在怀里放到床上,半闭着眸子将被子裹起,肤白唇红,面带疲惫,沾染了情谷欠,苍白又勾人。   上次放纵,他也有些醉酒,糊里糊涂的,这次却是实打实的被吸引的动情动谷欠。   那种身体在别人掌下颤栗的感觉……   薛亦还在含情脉脉过的看着他,他满面绯色的拉起了被子盖住脸。   不过是一次试探的纠缠他就没出息成这样,若是真的做了全套,那他……   他忍羞闭眼,不想了,睡吧。   反正早晚的事,他认了。   薛亦钻进被窝里,从背后抱住他,胸膛贴着他的背,下巴放在他颈窝处,带着笑意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伴随着呼吸的热气。   “才傍晚就睡了,不吃晚饭了吗?”   文羽穆耳朵抖了一下,紧闭双眼,“不吃了,累了。”   “不许再说,我要睡了。”   耳边响起一声轻笑,随后一个吻落在耳畔。   “好罢,睡吧。”   ……   舟车劳顿,身体积压着疲乏,再加上傍晚的一通放纵,两个人都是一闭上眼睛就睡了过去,直到第二天清晨。   洗漱好了下楼,昨日那向导早早已等在堂下。   昨日他们本来说好了晚上出去转转,吃些好的,向导等了许久不见人,今日一大早便又来守着,只怕错过了这个大客户。   文羽穆颇为愧疚,要了一桌子早点,还邀请他一起坐下吃。   那向导笑着谢了,坐在一旁,很有眼色的只吃自己身前的东西。   文羽穆端了碗豆浆给薛亦,说:“这不是那种带着豆渣味儿的豆浆,你尝尝。”   “还有这煎饼馃子,这锞子薄脆,饼子香酥,里面加了甜酱,想是你喜欢的。”   薛亦则是将一屉小笼包放到他面前,又给他倒上香醋,两个人你来我往,好不恩爱。   行动间,挂在腕子上的珍珠手串露了出来,在阳光下闪出耀眼的光泽,看的那向导眼睛都直了。   大客户啊!   用过早饭,夫妻二人跟着向导在城里转转玩玩,傍晚时分,来到马车行定了两辆马车,又在向导的劝说下来到隔壁的镖局。   据向导说,平离府距离京城有一百五十余里路,这一路虽然都是官道,但走出去没多久,就临着山了,山里有盗匪出没,专门抢劫去往京城的富户。   文羽穆琢磨着普通盗匪他是不怕的,不过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有备无患也好,无非多花些银钱。   “那就雇上几位镖师护送吧。”   进了平远镖局,里面开阔的院子里有一个演武场,里面摆着两排兵器,有几个身材虬结的大汉正在练武,见他们进来,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朝他们看来。   一股凶悍的气息的迎面扑来,让文羽穆皱了皱眉,这些人,都是杀人见血的凶徒,身上必定都背负着不下五条人命,才有如此凶悍的血气。   古代镖师,这么凶残的么?   堂内走出来一位虬髯大汉,凶煞之气又比院中这些镖师更甚一层。   他声若洪钟,见了向导就大笑着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险些给向导拍倒在地。   “哈哈,洪贤弟,又给我带客人来了。”   他又看向文羽穆和薛亦,打量一番后笑道:“这次两位客人看着倒像是世家公子哥儿,怎么也跑我们这小镖局来了,家中没有护卫来接吗?”   向导忙道:“这位薛公子和他夫人是从两江省来赶考的举子,不是什么世家公子,丁老大你只管出人就是了。”   丁老大哈哈笑了两声,说道:“那两位打算雇几个人?”   文羽穆道:“我们有两辆马车,打算雇四个人。”   “四个?”丁老大嘿嘿笑了起来,扫视着他道:“小娘子,你看看我这些兄弟,不过两辆马车,两个足矣。”   他目光中有些不怀好意的淫.邪一闪而过,薛亦皱了眉,上前一步拦住他,冷冷的斥道:“收起你的狗眼。”   丁老大哈哈大笑,“护的还挺紧,我是个大老粗,没见过美人,公子不要同我计较。”   “四个就四个吧,你们自己挑人吧。都过来排好队,让我们这位公子好好挑一挑。”   文羽穆本来对这丁老大印象不好,想着要不就算了,此时见他并不负责护送,而是叫他们自己选人,又觉得这样也行,便挑了几个看起来还算可以的。   说实话还挺难的,这些人看起来都不是善茬。   他们选好人,丁老大问:“明日一早出发,晚间在驿站歇一天,第二天就能到京城。若是加紧赶路,一天也能到,就是行车快了马车颠簸得很,你们怎么走法?”   文羽穆道:“中间在一站歇息一天吧,我们不赶路,不想受颠簸劳累之苦。”   “走一趟银子都是一样的,随你们。明儿一早,我这几个弟兄就到你们的客栈门口等着,保管给你们护卫周全。”   “如此,有劳了。”   离开镖局,薛亦有些担忧的道:“我看这些人都不像好人,粗鄙不堪,像是牢里逃出来的死囚,身上的气息让人很不舒服,若是他们靠不住,半路反噬怎么办?”   “别我们盗匪没遇到,反而被这些人给劫了。”   文羽穆道:“他们一直做这门生意的,想来还算有些信用,一些粗俗之处暂且忍忍便是。”   “至于半途反噬……”   他手里把玩着一把短剑,说:“这柄鱼肠剑虽是仿品,却也着实是好东西,削铁如泥,吹发断金。”   这把剑是他临行前特意托赵爹寻来的,他家开杂货铺子,南北杂货见的多了,还真给找出这样一把宝剑来。   细长窄小,却又锋利无匹,最适合用来防身。   薛亦和小满小暑身上也都带了匕首,不过凭他们的身手,这些匕首的装饰作用远大过实际作用。   文羽穆早已打量过那些汉子,虽然看起来凶悍,终究是血肉之躯,力量尚可,速度和技巧差得远,别说四个,就是一群,动手拼杀他也不在话下。   末世之时,他不知杀过多少这样的人。   所以——他归剑入鞘——没什么好怕的。   他手指摩挲着剑柄,轻轻冷笑一声。   如敢反噬,那就全都剁了。 第三十四章   翌日清晨, 云拂客栈门口。   行李装好上车,小满小暑与行李一个车,文羽穆和薛亦一个车。   镖师们都按时等候在客栈门口, 身着统一的镖局服装,两两守护在马车前, 看着倒也威武。   薛亦扶着文羽穆登了车,车夫一声号子,马车缓缓前行。   出了平离府, 繁华渐歇。   城外道路复杂,官道,商路,山路,小路, 等等错综复杂, 有时开阔有时狭窄,两侧还有连绵的山峰,虽不是山高水险,但深度纵横,远处亦是崇山峻岭, 环绕着京畿三面, 可谓是天然的屏障。   如此广袤的森林, 虽然一定程度上保护了京城不被大面积围攻, 但确实藏污纳垢,许多犯了事的凶徒一头扎进林子里,就成了打劫的土匪。   抢完人,又一头扎进林子里几个月不出来,朝廷也颇为头疼。   马车车轮轧过车辙, 慢慢悠悠的往前行进着。   道路过了约莫一半,天色渐晚,文羽穆本想停下来吃些干粮休息一会儿,车夫遥指着一个方向道:“驿站快到嘞,客官,咱们现在便过去吧,一会儿天色晚了路就不好走了。”   既然如此,到驿站舒舒服服的坐着吃当然更好。   “那便走吧。”   “好嘞。”   车夫一甩鞭子,赶着马车往那个方向而去。   走着走着,文羽穆感觉外面有些安静,就掀开车帘子一看,只见他们已走到了马车难行的小路里,再往前就是浓密的暗林了。   周围的几个镖师皆不怀好意的打量着他们的马车。   “不好,快停下!”文羽穆喊了一声,马车真的停下了。   四周响起一阵笑声,马车门帘被拉开,车夫嘿嘿怪笑道:“小娘子还挺警觉,还没到我们的埋伏点就被你察觉了。”   一个镖师露出了獠牙,摩拳擦掌的道:“对付这么几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家伙,咱们哥儿几个就够了。”   没想到,车夫和镖师竟是一伙的,联合起来劫道,难怪能让人无声无息的中了招。   文羽穆握紧了手中的鱼肠剑,掌心不着痕迹的覆上剑柄。   “哈哈哈,我看那个小丫鬟俏丽可爱,一会儿先让哥儿几个爽爽。”   下流的话和淫.邪的眼神让小暑吓得瑟瑟发抖,面无人色的跌坐在车厢里,小满死死地护着她,一副要同这些盗匪拼命地样子。   “那少爷长得甚是不错,可惜是个大老爷们儿,老子对男人不感兴趣,一会儿抓了卖去倌楼,还能发一笔。”   “倌楼也不时兴他这样高大的,倒是那些丧偶的阔绰妇人喜欢这种俊美的小伙子,卖给她们做面首能赚更多,哈哈哈哈。”   “嘿嘿嘿,他那个花印娘子是老大看中的人,老大最喜欢这种端庄秀雅的美人儿,留神别伤着了。”   “可惜哦,一对小夫妻就要这样劳燕分飞了,哈哈哈哈哈。”   各种污言秽语不断的冒出,还牵涉到薛亦和小暑,令文羽穆听的心头怒火骤然而起,熊熊燃烧,唯有鲜血才能浇熄。   他掀开门帘,飞身跃下车,薛亦抓都抓不住,心急的也跟着跳下了车。   “哟,胆子还挺大,想跟我们拼命?”   薛亦握紧了手里的匕首,护在文羽穆身前。   他生平最恨的就是这些劫道的匪徒,他的兄长就是为了保护他死在了这些人手里。   现在,他也有了拼死也要护在身后的人,他不能退,不能逃。   一只白皙纤瘦的手掌抚上他的肩膀,文羽穆自他身后走出,白色纱袍如雪,眉间含着冰,冷冷淡淡的说:“这些杂碎,我来解决。”   清清淡淡的音调,却藏着无数杀机,其中的森然嗜血之意,令这些手中染血的凶徒都感到了颤栗。   无形的杀意弥漫开来,文羽穆慢慢的抽出鱼肠剑。   他双眸在这一瞬间骤然一横,剑出鞘,杀意凛然。   站在正前方的匪徒脚步顿了一下,握紧了手里的刀,喝道:“这小娘子看着会些功夫,哥儿几个警戒,别阴沟里翻了船。”   他说罢,提着刀冲过来,劈头便砍。   文羽穆捏着薛亦的肩膀就势一推,将他推到一棵大树后面,自己提剑迎上。   轻盈的身体犹如一只白色飞燕,轻轻一跃便跳到了与那匪徒脑袋齐平的位置,错身而过的瞬间,细长的剑寒光一闪。   快的还来不及反应,那匪徒已经突然倒地,捂着脖子,嘴里发出‘荷荷’的声音,鲜血不断的从手掌间喷涌而出。   刀,失去了主人持握,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剩余几个匪徒看的头皮发麻,他们眼眶充血,怒吼一声冲了上来,打算围攻。   文羽穆落地未停,猛地向前一扑,杀死离他最近的一个,而后利落的旋身,又杀一个。   最后一个脚步一顿,想要逃跑,被他一个起跃追上,还未来得及完全转过身的匪徒喉咙上就也多了一道血痕。   快,太快了。   几乎是在瞬息之间,四人就轻松被杀,且都是利落的一刀封喉。   两个车夫吓得两股战战,连滚带爬的往林子里跑去。   “不能让他们报信,我去追,你们快往回去。”文羽穆眉宇间含着煞气,叮嘱了一句,提剑追上。   薛亦:“……”   薛亦已经惊呆了。   他半晌反应不上来,眼睁睁的看着文羽穆追着那两个车夫进了林子,下意识的伸了伸手,无声的张嘴,又默默地闭上。   这是……发生了什么?   他……该怎么办?   小满大着胆子来推了他一下,“少爷,别发愣了,咱们快跑到大路上去,还能安全一点。”   跑?可是我的沐沐还在里面!   小满见他还是不动,心一横,使劲的晃了晃他,“少爷,你清醒一点啊,少夫人刚才可是一下就杀了四个人,他可比我们安全多了。”   薛亦:“……”   “走!”他最后看了一眼幽暗的密林,嘶声道。   车夫弃车跑了,但马还在,小满也会驾车,他将薛亦扶上行李车,驾着马车往来时的大路上驶去。   天色已晚,傍晚的霞云消散,日光的余晖淡去,夜色逐渐蔓延,即将笼罩大地。   文羽穆追着车夫进了林子,他们熟悉地形,一钻进去就如泥鳅一般分开跑了,给文羽穆的追杀造成了困扰。   他很快的追上了一个将他杀死,再回头追另一个时却有些不容易了。   他的身影已淹没在重重树影之中,文羽穆只能靠听声辨位来大致确定他的位置,以至于总是慢上半拍。   等他终于将人杀死,才惊觉自己已经逐渐来到树林深处。   好在还不是很远,他还能顺着足迹找到来时的路。   他心里挂念着薛亦,脚步未停的往回赶去。   初升的月色下,皎白的身影在树林中穿梭,如同山中精魅。   大路上。   小满将车子停好,给受到惊吓的小暑喂了点热水,又看向柱子一般盯着树林的少爷,也苦了脸。   少夫人,怎么还未回来呀。   正当他们殷殷盼望之时,树林中传来一阵沙沙之声,树影摇曳,人影憧憧,十几个持刀大汉丛林中冒出,为首的正是那镖局丁老大和向导范鹏。   “呵呵呵,没想到吧,你那小娘子倒是厉害,可惜我们的车夫伙计号称山里泥鳅,进了山就滑不留手,他怕是赶不回来咯,这次看你们还能怎么逃?”   范鹏得意的捻着胡须,笑的嚣张。   薛亦冷冷的盯着他们,小满气的大喊,“卑鄙小人!”   “哈哈哈。”丁老大拍了拍胸口,“俺们都干杀人越货的买卖了,当然是卑鄙小人,不然还能是劳什子正人君子不成?”   “把他们都抓起来绑了!”   他一声令下,强盗们一拥而上,将薛亦三人五花大绑。   “老大,我们现在怎么办?”   丁老大一挥手,咧着嘴笑道:“等。”   “等?”   “对,等那小花印回来,他夫君都被我抓了,他还能不束手就擒?嘿嘿。”   他还惦着美色,范鹏劝了一句,“老丁,那花印却是叫我看走眼了,没想到他武艺不凡,一下就杀了我们四个兄弟,你可悠着点,这可是朵毒花,别采花不成被毒死了。”   “呵呵,管他什么不凡,软筋散一服还不是任由我玩弄。”   薛亦目眦欲裂,奋力挣扎起来。   “安分点!”一个看守的汉子一拳打在他腹部,打得他身躯蜷缩起来,痉挛一般的抽着疼。   “住手!”一道冰冷的声音响起,如看死物般的看着他,“再敢动他一下,我就剁了你的手。”   “哈哈。”丁老大大笑一声,抓过薛亦,用刀抵着他的喉咙,“小娘子回来的还挺快,你相公现在在我手里,乖乖束手就擒,我还能留他个全尸。”   薛亦激动地摇头,嘴里发出呜呜声,不停地用眼神示意他快走。   他一动,刀锋就划破了近在咫尺的皮肤,鲜血蜿蜒而下,好不凄惨。   文羽穆心疼不已,将手中的鱼肠剑扔到地上,“放开他,我跟你走。”   薛亦的眼泪流了下来,顺着脸颊滑落,和脖子上的鲜血混在一起,没入了衣襟里。   丁老大大笑道:“你们都得跟我走。”   “来啊,绑了带上山。”   文羽穆沉默的束手就擒,被押着往树林中走去。   薛亦和他绑在一根绳上,小满和小暑也没逃过,四人被绑成了一串。   “阿亦,别担心。”他走到薛亦身后,轻声道。   薛亦望着他,眼中满是痛悔,殊不知文羽穆也后悔不已,如果不是他托大,阿亦也不用受这份罪。   过一会儿,他定要将丁老大和那喽啰的手剁下来,放才能稍解他心中之恨。   林中幽暗,文羽穆借着夜色,双手夹着一片刀片,慢慢的割开绳子。   而后,他猛地一个回身,刀片划破了后面看押的匪徒的喉咙。   “警戒,警戒!”   人群乱了起来,文羽穆足尖轻点,踩着树飞身旋跃,落到了丁老大身后,死死地将他钳制住,刀片扎入了喉咙,“都给我住手——”   众匪徒见老大被制住,都不敢轻举妄动,举着刀恶狠狠地盯着文羽穆。   “再敢动一下,我就杀了他。”   范鹏冷笑道:“杀就杀了,大不了再选一个老大,别忘了你夫君还在我们手里。”   文羽穆冷漠的眼神望向他,森然道:“敢上我夫君一根汗毛者,天涯海角不放过!”   以他的武功,说出这句话绝非简单的威胁,在场众匪徒都感到自己喉咙发凉。   这人的身法实在是太快了,鬼魅一般,杀人真就如头点地,一刀一个。   他已脱困,而且制住了丁老大,不是每个匪徒都愿意背叛老大,一时间内部也分裂起来。   范鹏也怕了,强撑了一会儿,不甘心的恨恨道:“就依你,不过你要拿手上的明珠来换。”   文羽穆脱下手上的珠串,抛向他,“接住。”   珠子在月光下闪烁着迷人的光泽,化作一道抛物线飞过来,范鹏忙伸手去接。   就在这一刹那,文羽穆手里刀片一扎一划,解决了丁老大,飞身扑向范鹏。   电光火石之间,他的速度比珠串落下的速度还快,范鹏刚刚将珠串抓到手,文羽穆的刀片已抵住了他的喉咙。   “别,别别,我,我放人,我放人——”范鹏吓得心脏停跳,慌不迭的大喊。   “放人?”文羽穆在他耳边轻轻冷笑了一声,吐露杀机,“晚了。”   他手一划,将范鹏也杀死,白衣上沾上了斑斑血迹,他如同月色下的杀神,冷漠的眼摄人心魄。   剩余十几个匪徒,活生生被吓破了胆,不知是谁带的头,将刀扔到地上跪地求饶。   哗啦哗啦刀子扔了一片,磕头求饶的声音此起彼伏。   文羽穆未曾理会他们,径自过去帮薛亦他们解开绳索。   薛亦一脱困,就紧紧的抱住他,像是要把他揉到骨血里。   文羽穆轻吻了他一下,身上的血腥味儿有点大,怕熏着他。   薛亦抱着他不放,在他脸上落下一连串的吻。   小满极有眼色的不去打扰他们温存,大着胆子将那些匪徒绑了起来。   十几号人,愣是没有一个敢反抗或是逃跑的。   风水轮流转,前不久还是他们四个被绑成一串,现在就轮到了这些匪徒被绑成了一串。   “阿亦,这些人该怎么处置?”温存片刻,文羽穆看向绑成一大串的匪徒,一张口就是杀意蔓延,“斩草要除根,不如全杀了吧。”   匪徒们惊恐不已,纷纷跪下恳求薛亦。   薛亦握了握拳,道:“杀了。我来动手。”   文羽穆惊诧,薛亦惨然一笑,“我要学着心狠一点,我想要变得强大。我不想你再为了我……手染鲜血。”   “杀人,你不快乐。”   “……”   文羽穆无声的望着他,感受到他的坚决,他微微抬手,仿佛要去抚摸他,却在下一瞬骤然发力,以手为刀,打晕了薛亦。   “小满,将少爷扶到马车上去。”他擦掉脸上的一点血迹,淡声说道。   小满不敢违逆,闷着头将薛亦扛上了马车。   文羽穆看向那些匪徒,眼中没有一丝情感。   林中响起一阵惨叫,随后恢复了寂静。   横七竖八的尸体倒了一地,鲜血浸湿了脚下的土地,每具尸体的喉咙上都有一道细而深的血痕。有两具尸体格外的惨,除了脖颈间的致命伤,双手竟也被人齐齐斩断,插进了自己的眼睛里,看起来十分恐怖。   文羽穆取回了自己的鱼肠剑,让小满清点行李财物,准备重新上路。   他脱下了染血的衣服,丢给小暑,“拿去烧了吧。”   语气淡然,眉间煞气不散,小暑哆哆嗦嗦的抱着衣服出去了。   车里只剩下了薛亦和文羽穆二人。   文羽穆半跪在地上,轻轻握起薛亦的手,这样一双手,该是提笔拈花的,怎么能沾染血腥?   他将他的指尖放在唇边轻吻,阿亦,尸山血海我去闯,不是我不想让你成长,只是不忍你经历摧心苦痛。   作者有话要说:  别问,问就是不!能!逆! 第三十五章   小暑抱着一团血衣, 找了个离马车不远的角落点燃,一边烧一边用树枝戳着翻滚助燃,将整件衣服烧的一根棉线都不剩。   她的心还在扑通扑通的跳, 那是一种由心而发的恐惧,不是因为恐惧少夫人, 而是少夫人身上的煞气让她不由自主的害怕。   好在等到衣服烧完,她也就平静下来了。   回想起当时那恐怖的场景,她还是不自觉的腿软, 但是又渐渐升起一股快意来。   那帮该死的匪盗,不知害了多少人,如果不是少夫人,她也难逃被他们□□的命运了。   她抹了把脸,将手里的树枝一丢, 小脸上满是坚毅的朝着马车走去。   从今以后, 少夫人就是她的天,夫人说什么她便做什么,一辈子伺候他。   小满点好了行李财物,遗落了一些笨重的大件,好在里面不过一些日常用品, 到了京城再买就是。   他低眉耷眼的来到马车前, 恭恭敬敬的道:“少夫人, 清点好了, 贴身衣物和贵重财物并无遗失。”   “好,等小暑回来,我们就出发。”   “是。”   小暑没多久便回来了,小脸上沾着灰,抿着嘴很严肃的模样。   小满见了她的模样, 一直提着的心莫名放松了点,笑着打趣了一句,“怎么像个花猫,少夫人说了,等你回来我们就上路,快上车吧。”   小暑忙拿出手帕擦脸,搭着小满的手臂坐在车沿上,“小满哥,咱们快走吧,天都黑了。”   小满叹了口气,马鞭一扬,“走!”   他也不曾认得路,现在没了向导,他只好一路沿着大路往前,想着总是能走出去的。   马车晃晃悠悠的行进了起来,由于是深夜,所以走的格外慢些。   车内,文羽穆换了一身新衣服,用湿毛巾将自己头发上的血迹擦去,又帮薛亦小心的处理了伤口。   加了灵露的上等金疮药效果极佳,抹上去后止疼止血,清清凉凉。   薛亦紧蹙着的眉头微微展开了些,文羽穆又帮他擦去脸上的血迹,然后给他也换了身衣服。   薛亦昏迷着,乖乖的任他折腾,白皙如玉的脸因失血而苍白,幽幽月色照在脸上,完美不似人间。   他长眉如墨,修长流转的眼睛紧闭着,掩去了眼底星光,长而翘的睫毛如扇一般安静展开,挺直的鼻梁撑起了完美的五官,怎么看怎么俊。   文羽穆有些着迷的看着他,神色温柔而缱绻,他捧起他的脸,轻吻他嘴唇。   马车车轮轧过一个小坑,猛地晃了一下,薛亦头一歪,撞到了侧壁,轻哼一声醒了过来。   他一醒来,双眸刚刚聚焦,就急切地拉着文羽穆仔细的察看,直到确定他毫发无伤后,才猛地松口气,死死地抱住了他。   “沐沐……”他头埋在了他肩膀里,声音里带着压抑的哭腔,仿佛有泪从发间染过,带着微热的湿意。   “我好怕没有你。”   文羽穆轻轻抚摸着他的头发,就像是在安慰一个受伤的孩子,“你不会失去我的,我会永远陪着你。”   薛亦沉默的收紧了臂膀。   许久,他才慢慢的放开他。   “为何要打晕我,我想和你一起分担。”他亮如曜石的眼睛盯着他,所有的情绪都分明展示在眼中。   他担忧,又委屈,语气是委屈的嗔怪。   文羽穆浅笑着道:“杀人难道是什么好事吗?我不愿你做这种事。”   薛亦怔怔,长叹一声,失落道:“是我太没用了,所以你总为我思虑如此之深。”   文羽穆拉着他的手放在自己心口,柔声道:“阿亦,不是的。”   “不是因为你弱我才为你操心,是因为我心里有你,所以才时时牵挂着你,为你操心。”   “我不是因为什么才去做,是因为我的心想这样做。”   薛亦鼻子一酸,眼泪又没崩住的流了下来。   此生有你,夫复何求?   文羽穆轻轻帮他拭泪,眼底的温柔如三月的春潭,泛着温柔的涟漪。   “阿亦待我也是一片真心,我不过是真心换真心罢了。”   他主动靠进薛亦怀里,脸贴在他的胸膛上方。薛亦轻轻拥着他,享受这天地为之寂静,时间为之停止的铭心一刻。   过了许久,凝滞的时间慢慢活了过来,开始缓缓流动。   薛亦悠然回神,文羽穆也慢慢的坐直了身子,伸了个懒腰,调笑的道:“哎呀,这样别着腰趴在你怀里还挺累的。”   薛亦笑道:“那你早些说嘛,过来我给你揉揉腰。”   文羽穆斜睨着他,慢慢笑道:“不 奇 书 网 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o m 去了,车里太窄,也就是换了种姿势继续别着。”   薛亦拍了拍自己的腿,“你坐到我怀里来就好了。”   文羽穆道:“我怕你的腿一时便受不住了,又死要面子的不肯说,若是因此再伤一次,可就要叫人笑掉大牙了。”   薛亦恼羞成怒的哼了一声,“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我看你就是腻烦我了,不来就不来!”   文羽穆一脸由着你闹的笑意。   他这样,薛亦也闹得没意思了,哼哧了一会儿,又忍不住同他说话:“沐沐,你从小在文家长大,怎么却有一身如此武艺呢?”   他微微歪头,纯然好奇,并无怀疑指责之意。   文羽穆闻言,神秘的道:“告诉你一个秘密,其实我不是文家的大少爷,我只是他找来的一个和他长得很像的人。”   “天意让我代替他来同你成亲。”   薛亦一愣,竟然很快地接受了这个事实,他问,“那原来的文家大少爷呢?”   文羽穆看着他,说:“他不愿意嫁给你,已经走了。”   薛亦道:“原来他们文家都是一脉相承的。我就说,那样的地方,怎么养的出你这样人。”   文羽穆问,“你不好奇他去了哪里吗?”   薛亦摇头,“我只知道我的妻子是你。”   说完,他复又笑道:“我不想知道他去了哪里,但我却想知道你是从哪里来的。”   文羽穆眯起了眼,凑近了捏住他的下巴,仿佛漫不经心的调戏道:“我啊,我是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孤魂野鬼呢,你怕不怕?”   他先说自己是文少爷找来的,现又说自己是孤魂野鬼,前后如此矛盾,却莫名让人觉得这状似玩笑的话才是真的。   薛亦笑着抱住他,“我才不怕,不管你是人是鬼还是精魅山妖,我都要定你了。”   文羽穆清晰的听到了自己心房塌陷的声音,旧土不复,新的土地上每一寸都刻着薛亦的名。   薛亦又问,“那你原来叫什么名字呢?”   文羽穆笑道:“我就叫文羽穆呢,巧不巧?”   “其实……”他叹息一声,“原来的文少爷也不是纯然不想嫁你才走的,他是受不了嫡母羞辱气急攻心去的。”   “你,你是说,他是……那样的走了?”   文羽穆道:“是啊,不然我是怎么来的呢。”   薛亦恍然,“是了,这就对上了。”   看他这么认真可爱,文羽穆笑了笑,就着他的下巴亲了一口。   “所以你总说我顺着静儿,其实我不过是为着全一份心意罢了。”他道。   薛亦点头,“原是如此,那是该照拂些,也算全了这一段缘分。”   “不过你做的很好了,将他妹妹安置的这样好。”   他们说话未曾可以放低音量,坐在外面车沿上的小满和小暑听的心惊肉跳,对视一眼,俱看到对方眼里的惊诧万分。   小满慢慢的做了个拉住嘴的动作,摇了摇头,示意不许说出去,要将这件事烂在肚子里。   小暑捂住嘴,不住的点头。   趁着夜色,马车缓缓前行,不知是不是解决了盗匪,这一路竟然平安无事。   等到天光大亮时,京城巍峨的城墙已在眼帘。   “少爷,少爷,京城,京城到了——”小满激动地指着远处将将可见的城墙,即使隔着这么远,也能感受到扑面而来的厚重雄浑。   出了官道,进入了京城外围的大路。   路极宽阔,八辆马车并排前行也绰绰有余。   路尽头有一座大桥,桥边种植着依依杨柳,桥头还有一座长亭。   这便是送别之处了。   过了桥再往里,是一个广阔的广场,再往里,才是护城河。   护城河内,是高大的城墙,巨大的板桥此时放了下来,搭过河面,京城的人在此处排着队等待核验身份。   薛亦举人的身份得了两分敬重,守城的兵卒没有难为他们,颇为客气地检查了一番便放行了。   “是京城啊,这就是京城吗?”小满张着嘴左右四顾,“好繁华,好大啊。”   薛亦手执折扇敲了他一下,“瞧你这没出息的样子,两江省汇聚天下繁华,富庶不下京城,怎么不见你惊叹。”   小满哎呦一声道:“两江繁华归繁华,却没有京城这般天子脚下的气派。”   果不其然,又是一敲。   薛亦自己可以惊叹,却不许他说两江不如。   小暑掩着嘴偷笑,圆溜溜的大眼睛一刻也没停的看着四周。   文羽穆道:“听说京城城高池深,庞大无比,有东市和西市,俱都繁华无比,有空咱们可以去转转。”   “不过目前,还是先找个落脚之处。”   京城之中,也无人敢说自己家的客栈是最好的,他们找了一家看起来很不错的先安置下来。   小满出去了一会儿,归来禀报道:“少爷,少夫人,方才我找小二打听了,这里有牙行,房契地契的买卖他们都做,咱们寻一家大的去探探可行?”   文羽穆颔首,“去看看也好,倒也不急着买,我们先租赁一个小院,等来年三月尘埃落定了,再买宅子不迟。”   薛亦道:“虽是租赁,却也要选一个独门独户,安静安全的地儿。”   “这是自然。”   第二天,他们早上起床洗漱好,换了身簇新的衣服,精神满满的前往牙行。 第三十六章   他们先是去了一家叫八方牙行的, 这家牙行位置不是最繁华的地段,但门脸开阔,想来比较适合普通人。   他们只是租赁一个一进的小院, 想必来这里是比较合适的。   牙行的人很客气,听了他们的要求后, 笑眯眯的道:“这种小院一般都是按厢房租赁,独门独户整个儿租赁的少,大多是主人家出了远门的。”   “咱们这儿有三处小院都符合您的要求, 两个便宜些,一个贵些,您看是先看哪个?”   这种事都是文羽穆做主,他沉吟片刻,问:“贵的和便宜的相比有什么区别, 更大些还是景致更好些。”   牙行的人道:“恰恰相反, 贵的那个最小,景色也平平。”   “不过它有自己的过人之处,它距离权贵云集的丹阳坊仅仅一墙之隔,安全就不说了,若是站在院中吟诗, 还有可能被墙外路过的贵人听到嘞。”   当然, 这种情况微乎其微, 毕竟一墙之隔的那边是丹阳坊的最外围, 哪个权贵闲的没事干跑去最外边走小路。   虽然微乎其微,但也不能代表没有不是?   生意人嘴里几分真几分假,吹得天花乱坠也是常事。   薛亦闻言就嗤笑了一声,不会真的有傻子信这种鬼话吧?   文羽穆也有点失望,还以为贵的环境更好住得舒服, 没想到竟然是这种。   他道:“你们这里就没有环境雅致,住着舒服的院子吗?”   牙行的人拱手道:“那两个便宜点的也都是普通百姓住的屋子,恐怕难以符合您的要求,不过周围胜在院子大也安静,不若您先去看看?”   他虽然说话真里掺假,但也不敢信口乱说,那两个院子如何一看便知,吹的再高也是徒劳。   文羽穆有些意动,先看看也无妨,万一合意了呢?   他于是道:“劳烦带路吧。”   看过后,文羽穆更失望了,白费了腿,房子却实在不尽如人意,若是自己买下来倒还可以整修一番,偏他们没打算买,这难度就很大了。   普通人家住的普通院子,能好到哪里去?   生意不成,他们离开了这家牙行。   吸取了教训后,文羽穆径直奔赴坐落在东市繁华地区,门头豪奢的一家名叫四海牙行的。   这次负责接待他们的中人一听,便笑道:“找这种院子您来我们这儿就算是来对地方咯,这样的宅子除了官府,大多都在咱们手里。”   “官府的宅子不是随便买的,大多是犯了事的,要等事情了结了才拿出来拍卖,咱这儿挂的都是清清白白的良民。”   文羽穆展颜笑道:“如此甚好,那就劳烦先带我们去看一处你认为最合适的吧,价钱贵些无妨。”   那中人笑的很喜庆,说:“有一处院子,是个翰林官儿住过的,去岁他告老还乡了,这宅子便空了下来,挂在我们这里,租售皆可。”   文羽穆眼睛一亮,光听着就觉得不错,“那我们便先去看看这处吧。”   他们衣着精致,配饰也不俗,看着便是不差钱的,中人应得格外爽快,“好嘞,咱走着,您这儿请。”   这处宅子坐落在丹阳坊内最外围,文羽穆见了位置,好笑的同薛亦低声说:“怕不是之前看的那处吟诗能听见的宅子,恰好就挨着这边的。”   薛亦也笑了,说:“若是谁上了当真去吟诗,结果听见的是我这个同科举子,那岂不是很有意思?”   真是促狭。   说笑间,中人已开了锁,引着他们进了院子。   文羽穆一看,就满意了八分。   虽是一进,面积却比普通人家的小院大了足有一倍,入户的月亮门很有江南水乡风格,平添雅致。   月亮门延伸出去的墙壁上画着水墨画,又融合了影壁的感觉,却毫无违和感,反而看起来很秀美。   门房的两边是抄手游廊,四面皆通,顺着游廊便能到达每一处屋子,下雨天一丝雨都淋不着。   抄手游廊上隔几步便开着小轩窗,壁上还间或绘着几幅花鸟画。   东西厢房皆是独立,于抄手游廊处开了个几步长的走廊,直通过去。   正堂要讲究些,围出来一个独立的小花园,白沙石板的在角落还搭了个景,屋后还植着一小片竹林,风一吹便沙沙轻响。   进了屋内,家具一应皆是红木,虽有些使用的痕迹,但保养得极好,精美清贵,不愧是翰林官的审美。   这样一处宅子,别说是他们几个人,就是一家三代人,也住得下。   文羽穆当场拍板,“就这处了,银钱怎么算?”   中人笑着道:“租赁一月白银一百两,三月一结,您最少得租三个月。租赁期间,您要承诺不得毁坏房屋。”   “若是您想买,一口价三千两白银。”   文羽穆心里对京城的房价再次有了个认识,他摇摇头道:“暂且不买,我们租赁六个月,现银结清。”   “好嘞,那您们现在就和我回行中立个字据,咱们当场定契,银货两讫。”   文羽穆点头应了,又吩咐小暑和小满道:“你们两个不必跟着了,去采买些褥子被罩,纱幔茶盏等,看着办吧,将屋子里缺的都补上。”   “是。”两人领了任务,和他们分道而去。   到了牙行,交了钱,立了字据,一式两份,牙行一份,文羽穆一份。   中人收好字据,小心的分类保存起来,随后取出两把钥匙交给文羽穆,笑道:“这是大门的钥匙,里面房间的锁子已经拆了,您需要自己配新的。”   “这大门钥匙您若是不放心,也可以拆了自己配新的,只到时交房时连带着要是一起给我即可。”   文羽穆道了谢,接过收在大袖袍中。   出了牙行,他和薛亦都松了口气,感觉完成了一件大事。   他不禁笑着感叹,“都说京城居,大不易,果然诚不欺我。”   薛亦也道:“是啊,娘亲给了我们一万两银子,本以为已经是巨款,结果在京城估摸着也将将只够买个两进的院子。”   文羽穆思忖着说:“这样下去就是坐吃山空,得想个办法开源才是。”   这一万两白银不说将薛家的存银掏空,但也去了至少三分之一,以后还有许多要用银子的地方,总不能真把家底掏空吧?   薛亦道:“可惜我不通商贾之道,若是以后有了名气,倒可以卖些书画。”   文羽穆摇头,“哪里至于叫你做这种事谋生。”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罢,现在要紧的还是好好备考。”   他倒是有个不成熟的点子,等安顿下来了可以试试。   薛亦道:“放心吧,定会好好准备的。不过若是银钱上不凑手了,你可要告诉我。”   “我省的。”   他们还是回了客栈,小暑和小满两人花了三天时间收拾家里,拆洗被褥,加装窗幔纱幔,购买新的灶具杯碗等,一应细节收拾妥当,他们几人才正式搬了进去。   安置下来后,文羽穆便同薛亦商量,“咱们在京城只有两个交好的人家,雨安不在,便只有恩师家,理当登门拜访,但我又有点担忧,不知该不该去。”   “或者说,不知该不该现在去。”   薛亦道:“你是担忧我为今科应考的举人,而老师是当朝一品首辅,现在上门,叫别人说我趋炎附势,又或者我中了进士,人家又会说老师徇私。”   文羽穆叹说是啊。   薛亦眉毛一抬,嘴角轻撇,露出个讥讽的哂笑,“蝇营狗苟之辈无论你怎么做他们都会往坏的地方说,何必在意那些小人。”   “我只做我该做的,问心无愧即可。”   文羽穆点点头,“也是,我们都到了京城,畏足不敢前去拜访,不止失礼,恐怕老师听了也会失望。”   薛亦笑着挑了一下他的下巴,“正是这个理儿,所以别想那么多了,咱们明日备好礼物登门便是。”   文羽穆笑应了,又说:“老师和师母同你一样喜欢吃一口鲜味,可惜我不能做了热食带过去。”   “不若做些山椒菌子酱,京城饼食面食较为流行,刚好可以用来搭配。”   薛亦说:“你做的定是好的。”   事情就这样定下来,文羽穆采买了新鲜的山菌,又买了些泡椒和小米辣,加入酱油,香料,黄豆,花生以及牛肉丁和鸡肉丁精心炒制,做了一罐子辣酱,用一个好看的瓷罐子装好。   而后又做了些山药枣泥和山药栗蓉糕,包好了一起拎着。   小满跟在后面,提着陆氏提前备好的礼物。   今日休沐,他们登了门,递了信物——当初温如晦走时留下的玉佩——门房惊讶又殷勤的通报了,引着他们进了正堂。   温如晦心情极好的坐在上首,温夫人坐在他旁边,也是笑意盈盈。   “好小子,你可算是来了,现在许多人都知道我收了个小弟子,这次给我好好考,别丢了我这张老脸。”   薛亦自信的笑道:“老师您放心吧,不会给您丢脸的。”   温如晦越看他越满意,频频点头,“不说别的,就说你这个品貌也拿的出手了,等考完了我带着你四处溜溜。”   “……”   温夫人忙咳嗽一声,老不正经的瞎说什么大实话呢。   文羽穆见状,又想起当初省城时解元盘的事了,便笑着跟他们说了,惹得一阵哄堂大笑。   温夫人道:“世人皆爱美,京城之中这般风气也不比两江差,甚至尤有甚之。”   “若是灵光中了一甲,打马游街之时,只怕要万人空巷。”   薛亦脸上的笑容凝固了。   文羽穆忍笑道:“我是盼着那一天的,也好叫我见证一下这能载入史册的一幕。”   温如晦抚着胡须道:“穆儿说得有理,休看我现在位高权重,待到千百年后,我能留名青史保不齐还是因为我有一个格外俊美的弟子呢。”   众人又笑,薛亦简直头皮发麻了。   还有完没完,有完没完了啊。   “爹,娘,听说小师弟来了,你们说什么呢这么开心?”一道疏朗的男声传来,随之一个青年走了进来。   这青年乌发白冠,扎着高马尾,身姿挺拔若松柏,眉目间英姿勃发,一身宽服长袍愣是穿出了劲装的感觉。   他旁边还跟着另一位锦衣男子,面相文弱俊逸却贵气十足,一看便是久居上位之人。   锦衣青年没说话,但他一进来,气氛明显严肃了一点。   他手中折扇扣在掌心,笑道:“怎么我一来,就都不说话了?”   “拜见老师,师母,这就是新来的小师弟吗?”   温如晦清了下嗓子,笑道:“不错,既然来了,我给你们互相介绍一下。”   “这家伙是我那不成器的逆子。”他指着高马尾英气青年道。   青年笑着拱手,“温长宁,见过小师弟,弟媳。”   “这位,是我的弟子,你称呼他谨言师兄吧。”他又指着那锦衣青年道。   青年笑道:“谨言见过小师弟,弟媳。今日来的匆忙,没料到会遇到你们,未曾准备礼物,见面礼我后面补上。”   谨言,谨?   文羽穆和薛亦皆是心中一凛,听闻当今天子幼时曾经拜温老为师,登基后也尊他为帝师,信任非常。   而当今的名讳,正是南宫谨。   当今天子是先皇幼子,登基是不过十五,今年也不过二十一岁,看年纪,也对的上。   场上都是聪明人,观其神色就知道他们猜出真相,不过也正因为是聪明人,所以大家都是看破不说破。   薛亦和文羽穆笑着回礼,口称师兄,神色平常的仿佛他真只是个普通师兄。   南宫谨心中暗暗满意,聪明人很多,可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猜出真相后还泰然自若,一切如常。   虽然猜出他是皇帝,但薛亦从不跟任何人谄媚,所以也就顺水推舟的以师兄弟之礼待之,反倒得了他高看。   文羽穆则是无所谓,反正他只是个花印,在这种场合做好薛亦的挂件就好了,多说反而多错。   气氛缓和下来,再度其乐融融。   南宫谨吸了吸鼻子,挑眉道:“老师方才吃什么了,这若隐若现的香味儿我到现在还闻得到,勾的我馋了。”   也就他是皇帝,所以不管怎么样,也不会有人说他有失身份。   温如晦道:“我未曾吃什么呀,我还未用饭呢。”   南宫谨轻嗅一下,眼光慢慢锁定文羽穆。   众人也都朝他看去。   文羽穆微微一笑,拍了拍放在一旁的食盒,“我给老师做了些山椒菌子酱,还有些山药枣泥和栗蓉糕点。”   见他们都好奇,他索性取出辣酱,揭开罐子。   一股香辣的味道,带着浓郁的菌子香,顿时盈满了整间屋子。   温如晦道:“好香的酱味,倒是让我想起在清凉山上的时光了。”   温长宁嗜辣,不禁道:“好酱,我还未曾闻过如此香醇的酱香。”   南宫谨附和的点了点头。   文羽穆没想到一罐子辣酱居然让他成为了焦点,连皇帝都吸引住了。   当然了,这不是普通的辣酱,而是炒制时加入了灵露的辣酱。   本想孝敬一下老师,怎么也没想到是这个走向。   南宫谨抚掌而笑,“相请不如偶遇,那我今日便厚颜蹭一顿饭吧。”   温长宁频频点头,模样像极了方才的温如晦,“是极是极,我看这酱配肉汤面不错,油酥烧饼也是极好,我去叫厨房多备些来。”   就这样,一罐子辣酱,温如晦还没焐热,就被分食一空,大半都进了温长宁的肚子,气得他直骂逆子。   文羽穆道:“老师莫气,我明日再做一大罐送来。”   温长宁一抹嘴,正色道:“我也要。”   南宫谨笑着凑热闹,“见者有份。”   文羽穆:“……”   你们认真的吗?就为了一罐辣酱? 第三十七章   他们不仅认真了, 而且还一本正经的提要求。   “多加辣。”   “是极,肉也多加点。”   文羽穆一一应了,回去后果然按照他们的口味又做了一大锅, 分装好后送去了温府。   这次他没自己去,而是叫小满跑了一趟, 送给了温长宁。   他炒酱的时候,薛亦就在他旁边转悠,香辣的味道飘满了整个院子, 将个雅致的庭院熏染的不像样子。   薛亦用手扇了扇鼻子前的味道,说道:“闻起来就辣,他们真能吃的下?”   文羽穆翻炒着辣酱,随口道:“北地之人大多嗜辣,昨儿他们还吃的意犹未尽呢。”   “倒也是。”薛亦眼睛盯着翻滚的红油, 忍不住道:“虽闻着辣, 却一点也不呛人,沐沐你的手艺真好。”   “我尝尝。”   他说着,取了旁边放着的一双筷子过来捞了块牛肉丁,文羽穆用炒勺阻了他一下,“你呀, 明明不能吃辣, 却又好奇, 仔细辣着了。”   薛亦嘿然一笑, 筷子避开炒勺,“无事的。”   他将牛肉放进嘴里,“唔,好烫,好香, 好筋道。”   “嘶——嘶——”没嚼几下,辣椒后味窜了出来,辣的他脸颊通红,眼角含泪。   文羽穆好笑道:“这次消停了吧。”   “小暑,快拿杯水来。”   薛亦接过水喝了一口,可怜巴巴的道:“更辣了。”   文羽穆一看,热水,还冒着热气儿。   那可不更辣了。   不过这时节已经入冬,京城一日赛一日的严寒,也喝不得凉水。   他好声好气的道:“算啦,过会儿就不辣了,你且记得莫再好奇了。”   薛亦应了,过了一会儿果然不辣了,但是闻着辣味儿又有点馋了,他悄悄地摸起了筷子,夹——!   他自认为眼疾手快,其实文羽穆早就注意到了他的小动作,只是看着好玩,所以不去阻拦他罢了。   薛亦又夹了一筷子鸡肉丁扔进嘴里,“唔,这鸡肉是炸过的吗,表皮好劲道。”   “嘶哈——好辣——更辣了——”   这辣椒是怎么回事,明明吃不了,吃了还难受,可是他就是停不下来。   文羽穆看的笑死,他最后炒了一下,然后加入两勺兑了灵露的水,说道:“现在要闷煮一会儿,让所有味道中和在一起。”   薛亦替他拢了拢衣服,说道:“咱们只给他们做这一次,下次还要就将方子给他们。”   文羽穆道:“也好,干脆这次就将方子一起给了吧,也不是什么秘方。”   秘诀其实是灵露啊。   薛亦点头,又道:“天儿越来越冷了,你少做这些活计,下厨也不要了,叫小满去雇个厨娘,小暑支应着,也就够了。”   “好。”文羽穆笑得眉眼弯弯,“都听你的。”   辣酱焖煮好了,再翻炒一下,撒上一把白芝麻,浇一勺热油,彻底完成。   小满分罐装好送走,回来的时候身后还跟了一个温家的下人,手里捧着两个锦盒,说是温长宁和谨言公子的见面礼。   文羽穆打开一看,温长宁的是一把嵌着宝石的小匕首,巴掌大小,刀刃还挺锋利,能用来片个肉。   不像他的鱼肠,是用来杀人的剑。   不过到了京城后鱼肠就被他封存了起来,有了这把掌心匕倒是也不错。   南宫谨给的则是一座玉雕小盆景,正好放在空落落的床头八宝阁上。   他们两人给薛亦的则是一人一块玉佩。   薛亦不满的道:“这也太敷衍了,我就不值当费一点心思吗?”   文羽穆笑道:“莫气莫气,其实是你我二人都不如辣酱。”   “好歹都很值钱不是?”   “对了,我有事同你说。”他收起礼物,敛容对薛亦道。   薛亦奇道:“什么事?”   文羽穆道:“先是说想要想个法子开源,如今我倒有个想法,要同你商量一下。”   薛亦正色道:“好,你说。”   文羽穆取出一块莲花状的石头,说道:“我有一块醴泉石,可使普通酒液化作佳酿,我打算去开个酒肆卖酒。”   这莲花石其实是莲花异宝的化身,那天他召出莲花,正发愁如何给薛亦慢慢透露莲花之事,所愁之事还是莲花只能他看到,旁人是看不见也摸不着的,如何解释都显得有些牵强。   正发愁,就见莲花倏然旋转,化作一块鸡蛋大小的石头,花座洁白,花瓣顶端火红渐染,赤□□燃。   竟是幻化出了实体。   他有些惊喜,同时决定给先将莲花奇石在薛亦面前露个面,然后再慢慢让他发现奇异之处。   古来至今都有醴泉石的传说,传说可比这还夸张,石入水中便可化水为仙浆玉液,这个还要入酒才能提升一点品质,不算什么。   薛亦毫不怀疑的就接受了他的说法,新奇的把玩了一会儿奇石,还去找了一壶酒来试验。   文羽穆控制着莲花不动声色的沁出一滴灵露融入酒液,顿时酒香扑鼻,比之前浓郁香醇了一倍。   薛亦面露惊异,又有些紧张的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如此异宝还是慎用,免得为你招来麻烦。”   文羽穆笑着亲他一口,说:“你放心吧,我已想好了,只卖最好的佳酿,限量出售,多了不卖,且只卖女儿红这一种酒,有人问起就推说有家传秘方。”   薛亦道:“你心里有数便好。”   “叫小满帮你,熟了以后就交给他便是。”   “好。”   薛亦将奇石还给他,叮嘱了一句,“你收好了,莫要这么随便。萧氏不是送你一个七巧玲珑锁的匣子吗?”   文羽穆微笑,“好好好,我省的了。”   翌日。   文羽穆带着小满出门考察行情,郊区有几家酒铺,专门酿酒供应东西二市那些客栈饭馆,好酒没有,但胜在量大。   他们的院子小,酿酒工序也麻烦,自己酿制实在划不来,还不如大量购买,反正他用来主打的招牌是自家出的限量的,也不怕别人查到。   谈价钱的事情交给小满去做,贵些便宜些其实都无所谓,这些普普通通的酒再贵也贵不到哪里去。   首批定了五缸,比饮水用的水缸小一半,但也要一个成年人很费力才能抱起,装满酒液后更是一人抱不动,须得两人来抬。   这五缸酒都是不同的酒,一缸普通的女儿红混在其中毫不起眼。   定好酒,约好五日后来取,他们又来到西市坊。   京城的西市大多是吃喝玩乐,牙行古董书铺这些一般都集中在东市,倒也分工明确。   西市上也不是每家铺子都生意兴隆,有些就不太好,可谓是:热闹都是别人的,自己店里门可罗雀。   文羽穆转了一圈,看中一家铺面,在闹市外围,人流量可观也没有闹市那样吵闹,独门独栋的。   现在是一家茶楼,装潢老旧,生意寥寥。   他转身出了闹市,往东市而去,小满不禁问:“少夫人,我们不在西市看铺子了吗?”   “我方才看您看中了那家茶楼,不若我去同那主人家谈谈?”   文羽穆道:“专业事,找专业人,我们上门去,那店家看出我们想要,坐起价怎么办?”   小满挠了挠头,应了声是,还是不是很明白,知道看到文羽穆又来到四海牙行门口,这才恍然大悟。   进了牙行,上次那个中人还在店里,一见他们便跑了过来,“客官,上次的宅子住着可还满意?”   文羽穆道:“满意。我此次来,是有另一件事。”   中人一听,喜眉笑眼的道:“您说,您说。”   “我看中西市的一家铺面,但其尚有主人在经营,我不知他是否愿意出售,希望你们可以代我说服他。”   “时间嘛,越快越好。至于价格,我希望能控制在两千两以内。”   “事成之后,我给你五十两的酬金,你们牙行的抽水另算。”   中人一拍大腿,“好!爽快!敞亮!”   “您这事儿我应了,您尽管回家等消息吧,五天之内,保管给您办妥了。”   文羽穆付了一百两银子当定金,带着小满回了家。   三日后,中人便传来消息,说价格压到了一千六百两,店主人已同他们牙行签了合约挂了单,店铺的生意也终止了,现在人正在往外搬。   牙行的抽水是三个点,也就是百分之三,算下来是四十八两,中人在这其中又只能得十分之一,也就是四两八厘,比五十两远远不如,也难怪那中人如此尽心。   看他前后两次办事都还靠谱,文羽穆索性将装潢的事儿也交给了他,委托他找些好的工匠。   薛亦亲自画了设计图,将小店布置的典雅精巧。   这一通折腾,足足花了两千三百两银子。   也就是薛亦心大,由着他随便折腾,眉毛都不曾皱过一下。   酒铺重新装潢好后,挂了个新的牌匾:醴泉居。也是薛亦的字,端庄大气,甚是吸引人眼球。   酒液早已运到他们所居的院中,酒楼买下来后,便又转移到酒楼后院的库房,钥匙在小满手里,只有他和文羽穆能进去,其余帮工等人,一律不得入内。   万事俱备,醴泉居正式开业。   舞龙舞狮,敲锣打鼓,惹得不少人前来观看,很快店铺前就围满了人。   酒楼不算大,约相当于现代的三层独栋别墅,面积加起来四百平米,还附带一个小后院。   虽说房价贵,但比起现代还是实在多了。   文羽穆取了一大碗水,滴入一滴灵液,然后将这碗水分作五份,倒入五缸酒中,稍微提升了一下酒的品质,由中等提升为中上。   而后他又单独舀出来一小坛女儿红,滴入一整滴灵露,霎时间酒香扑鼻,佳酿天成。   他将口封好,自己抱着这一小坛子酒,然后叫小满带着帮工分装了五坛子其他的酒。   开业后,被吸引来的人群逐渐涌入店里,先是被精美雅致的装潢惊诧了一番,随后就注意到文羽穆摆在柜台上的五大坛酒。   此时酒坛子都还未开封,大家瞅了一眼,目光又被站在柜台后的文羽穆吸引。   他穿着罩纱袍,玉环束发,佩戴着玉簪,显然是个嫁了人的花印。   时下对女子束缚不算大,除了闺阁中的小姐不能抛头露面,嫁了人的妇人却是无妨,许多铺子都是男人在后面忙活,妇人在前面招呼生意。   至于花印,那就更宽松了,未成亲前与男子无异,成亲后也少有束缚,独当一面无甚问题。   有人看他生的清雅纤细,便打趣道:“小娘子生的这么好看,你家夫君竟然也舍得你出来卖酒?”   文羽穆道:“我夫君生的更好看,我不舍得他出来卖酒,所以只好自己来。”   众人:“???”   这是什么走向,怎么不按常理出牌呢?   一时间调戏的人有些摸不着头脑,又有人问:“那你这里到底卖些什么酒?”   文羽穆将五坛酒开封,酒香浓郁,绵软香醇,飘满了整个酒肆。   “这酒倒还算可以,价钱几何?”人群中还是有真正的酒客的。   文羽穆道:“一两银子一勺。”   他用来打酒的勺子类似于一个细长圆杯,上面带着长长的柄,一勺酒不算少,通常三勺就能装满一个普通的酒壶。   也就是三两银子一壶酒。   “有些贵了,不过你这儿环境甚好,还有赏心悦目的美人可以看,贵些无妨,给我来一壶。”那酒客道。   文羽穆笑道:“客人莫急,我这里还有一种镇店的好酒未开封呢,看您也是懂酒的行家,不若来品鉴一番。”   “哦?”那酒客来了精神,“好,那就来看看你的镇店好酒。”   文羽穆素手一翻,打开了一直不起眼的放在一旁的小酒坛。   极为浓郁香醇的酒香一经逸出,就像是王者横扫六合一般,压的其它几种酒的香味毫无存在感。   再看酒液,如琥珀一般闪着光泽,澄澈迷人,勾的酒客的心直痒痒。   “好酒,好酒!”那人陶醉的吸了吸鼻子,“至少是三十,不,五十年的女儿红!”   “什么?五十年的女儿红?”   “五十年,真的假的?”   人群一片骚乱,有人问,“小娘子,你这酒作价几何啊?”   文羽穆淡声道:“一百两银子一勺。每日仅售六勺。”   “一百两?”人群中此起彼伏的抽气声不断,“你这是卖酒?你这是抢劫啊!”   “就是,一百两,一勺,你怎么不去抢!真是黑店!”   那先前说话的酒客回过神来,正想说一百两一点也不贵,三百两银子就可得一壶如此佳酿,算贵吗?   根本就不算!   他还未开口,就见文羽穆看向那说他开黑店的人,微微一笑。   “开店当月,半价出售,一个月后,这酒二百两银子一勺。”   说我黑是吧?   不好意思,我还能更黑。 第三十八章   人群哄然。   那懂酒的酒客此时站出来说:“诸位, 有道是好女难求,佳酿难得。如此极品的女儿红,休说一勺百两, 就是二百两也有的是人不嫌贵,三百两照样被买空你们可信?”   有人说是这个理, 有人不屑嗤之。   酒客继续说道:“说白了,这酒也不是寻常人能消受的起的,诸位不满意, 不买就是了,那不是还有便宜的酒吗?那酒也不错的。”   他说完,谄媚的拱拱手,“小娘子,在下平生好酒, 难得遇到这般佳酿, 劳烦你给我打一勺,我就在这儿喝。”   文羽穆笑了笑,道:“阁下客气了,我说过请阁下品尝一番,说话算话, 这第一勺酒, 我送你了。”   那人大喜, 郑重的一揖到底, “多谢了。”   文羽穆招呼小二取个酒樽过来,打了满满一樽,配一个小盏,放在托盘上端到他选的座位上。   小二受过训练,此时见机道:“客官, 咱这里还有各色凉菜卤味,小炒点心,都是咱们老板亲自定的味儿,原料都是新鲜上好的,您要来点配酒吗?”   “要,当然要,给我来两荤两素,一碟子花生米。”   “好嘞。”   那人坐在座位上,搓了搓手,难耐兴奋的给自己倒了一小杯酒。   他轻晃一下酒盅,陶醉的深吸一口,“好酒,色美,香醇。”   一口饮尽,他不禁大赞,“好,好味道!”   他喝的浑然忘我,那酒香又实在诱人,又有人被勾起了酒虫,忍不住打了一勺。   还有许多是很想喝,但苦于没有银子,只好要了普通的酒,就着那顶级的香味儿喝。   一天下来,竟是空前的成功,真应了那句酒香不怕巷子深。   香醇浓郁的女儿红,令许多甚至是远远路过的人都被吸引了了过来。   待到打烊时一算银子,收入竟有八百九十两。   其中六百两是卖极品女儿红所得。   除去各项成本,净利润足有七百六十两。   奢侈品,当真是暴利。   小满惊喜满满,回来时好生吹虚了一番今日场景,薛亦听的津津有味,还不停地追问,“然后呢?”   小满于是又一顿天花乱坠,两个人一来一往的好不热闹。   小暑还在一旁不停地拍手叫好,三个人愣是营造出了满堂彩的效果。   不过后来,薛亦听到客似云来,众小二忙的脚不沾地时,又心疼的拉住文羽穆的手道:“那么多买酒的都要你亲自打了吗?这也太辛苦了,累不累?不若明儿你便不去了,叫小满替你便是,不行再多雇几个人。”   文羽穆笑说:“这才第一天便喊苦喊累的,你这是拖我的后腿,做生意哪里有不累的。”   薛亦嘟囔道:“明明在家中嫂嫂也不需要天天去铺子里啊,我记得以前爹和兄长打理家业也没有这么忙。”   “那是你没见到他们最初的模样。”文羽穆捏了捏他的脸,还是做了妥协,“这样吧,我先去几天压压阵,等小满对铺子里的各项事务上手了,我去寻一个打酒的替我,我自己便闲下来了,三五日去一次察验即可。”   薛亦不住地点头,“正是,哪能天天去给那些酒虫打酒。”   想想就心疼。   小满亦道:“少夫人您是顶金贵的,这些事儿交给我们这些下人就行了。您放心,我一定尽快上手。”   文羽穆颔首,温言鼓励:“好,那你多加努力。”   又过了七日。   小满已经熟悉了铺子里的流程,勉强算是可以独当一面了,小暑这边也将平日里的吃食和庭院维护打理的井井有条,两人都有了不小的成长。   文羽穆决定将内外事逐渐交给他们,自己也好卸下担子,专心陪伴照顾薛亦。   眼前事,还是先找一个替代自己为客人打酒的,这个位置可以说是酒肆的门面,必须得精心挑选。   薛亦问他打算挑个什么样的,他没有立即回答,反而是笑着戳了戳他的脸颊,说:“阿亦,想不想去见识一下京城的花楼?”   “花,花楼?”薛亦脸红了,“为什么?”   文羽穆笑眯眯的道:“若你不想去也无妨,我自己去便是。”   薛亦立即道:“不行,我也要去!”   于是第二日晚间,他们便一起出现在花街,成片的亭台楼阁亮如白昼,楼间处处云鬓如烟,香风笑语,楼外车水马龙,人群如梭。   文羽穆仍是穿着罩纱袍,做嫁人后的打扮,引得路人频频打量他们二人,想不通怎么会有人带着夫人来逛花街。   薛亦手掩在大袖袍中,抓住他的掌心,有些紧张的道:“沐沐,我们该往哪里去?”   文羽穆耸肩,笑道:“我也不知,不如我们打听一下哪处最为繁华,咱们往最快活处去。”   薛亦闻言脸红道:“什么快活不快活的,你真是……”   真是什么他也说不出,只觉得心痒痒的。   文羽穆道:“还请阿亦帮我打听一下,我这样去打听,恐怕无人理会。”   薛亦听了,面红耳赤,耳朵尖儿都要滴出血来,“不要,简直有辱斯文!”   “去嘛去嘛。”文羽穆摇着他手臂,“快去吧。”   薛亦骨头都软了一大半,迷迷瞪瞪的就去问了,随后神色有些忿忿的回来,嗔怒道:“此时倒是会撒娇了,又诓我。”   “走到正中央有一处叫镜月湖的,最大最好的妓馆都在湖边。”他还是指了路。   文羽穆飞快的亲了他一下,哄道:“不要气啦。”   薛亦这才满意,轻轻哼了一声,像被顺毛舒服了的猫咪,神情矜傲的拉着他往前走。   走到镜月湖边,果然繁华更胜一筹,袅袅的乐声从楼台中不断地传来。   文羽穆的计划是一家家的逛过去,薛亦此时已经明白,他大概是想找个妓子来替代他,虽然很……别出心裁,但他想的他都支持。   至于斯文不斯文,名声不名声的,在夫人面前,那是什么?   走到第一家门口,就听旁边几个走过去的女票客说:“拾花馆今日要拍卖新倌人的初次,听说是难得的双胞胎,咱们走快些,还能赶得上。”   文羽穆脚步一顿,拉着薛亦道:“咱们也去看看。”   跟着那几人到了拾花馆,刚踏入花楼,便有个妈妈迎了上来,半老徐娘,颇为风.骚。   她暧昧的打量了一下他们二人,吐气如丝的道:“哎呦,这是想来咱们这儿玩点不一样的?咱这里提供专门的房间,屋子里那些个小玩具一应俱全呢。”   这都是些什么不堪入耳的污言秽语!   薛亦涨红了脸,心中恼怒,又不禁好奇,专门的房间,那是什么样的房间?玩具又是什么东西?这里还有玩具?玩什么?   妈妈一眼看出这是个纯情的小哥,不禁娇笑了起来,“哎呀,好俊俏的郎君,郎君若不是带了伴儿来,我保管姑娘们争着往你身上贴,不止不要银钱,倒贴也愿意的呀。”   文羽穆笑意微敛,道:“妈妈客气,我们要看拍卖,给我们找个清净的座位。”   来逛花楼的什么人没有,虽然这一对有点奇怪,不过妓馆的人深谙自保之道,不该问的绝不多问一句。   妈妈闻言,失望的叹了一口气,又扬起笑脸道:“那您二位随我上二楼雅座吧。”   上了二楼,妈妈给他们安排了一个三面围着竹制屏风,一面罩着轻纱的雅座,娇懒得笑道:“咱这儿坐雅座必要点酒水的,您看来一壶什么好?”   文羽穆随口道:“女儿红吧。”   妈妈妖妖娆娆的走了,随手招来一个龟奴吩咐了一声,便不再注意他们。   她看出来了,这二位估计不会成为她的顾客,也就这一次买卖。   酒水很快上来,他们坐在雅座上,静待拍卖开始。   薛亦想尝一下花酒,被文羽穆拦住了,说这里面加了□□,对身子不好,还是别喝了。   薛亦虽然听话不喝,但遗憾的小眼神还是扫过了酒杯数次。   文羽穆只做不知。   他们来的时候巧,坐下没多久,拍卖便开始了。   一对长相秀丽的双胞胎被带上台,一个是女子,一个是花印,两人生的极像却又风情不同。   上台后,妈妈介绍完,又叫她们自己表演。她们神色举止还算平常,但眼底深处却有着藏不住的恐惧和绝望。   那女子先迈出一步,道:“我是姐姐,我叫燕宜。”   那花印也道:“我叫燕归。”   她们二人合唱了一首曲子,声如黄莺,身似浮萍,掩不住的凄凉。   可惜此处无人在意。   薛亦脸色难看的道:“这样的地方,到底有何意义。”   文羽穆叹道:“因为有人买,所以便有了卖家。只可惜了这些女支子,大多身不由已,时间久了,有的在这泥潭里凋谢,有的腐朽成了池底污泥,反要过来去害人。”   “罢了。”他手掌覆上薛亦的手背,“历朝历代皆是如此,非人力所能改变,别想了。”   世界的黑暗又岂止这一点?许多陋习罪恶直到后世有了严苛的法律,都还屡禁不止呢。这是人类天生的谷欠望所衍生出的罪恶。   薛亦也明白这个道理,叹息无用,喃喃道:“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若是穷苦的人少了,卖儿卖女的人自然会少。”   他神色慢慢的坚毅起来,“不论别人如何,我若为官,定要当一个为民造福好官,能救得一个算一个。”   文羽穆含笑道:“我信你。”   楼下台上的曲子唱完,拍卖开始。   双胞胎长相在这美人云集的镜月湖只算中等,单个拍卖不上好价钱,但她们胜在足够特别,两个人一起倒是引得嫖.客热情加价。   价钱很快来到五百两,已经少有人跟。   文羽穆出声道:“六百两,我买了。”   酒肆的生意好,尤其是极品女儿红的销路好,他一下子财大气粗起来。   没人跟价,他成功拍下。   他走出雅座,凭栏往下望去,双胞胎仰着头望他,眼中闪出疑惑。   女票客们也定睛观望,见竟然是个嫁人的花印,不由得奇异,有人调笑道:“小娘子生的比这两个红倌儿还好看,买下她们是作甚?”   “是啊,是想找点不一样的乐子吗?我也可以啊哈哈哈。”   “对对对,我也行。”   文羽穆冷冷的瞥他们一眼,道:“我不止要拍下她们初次,我还要为她们赎身,用得着你管吗?”   若不是在花楼,换个地方这些人敢这样说话,舌头都给他割了。   妈妈妖娆的说:“哟,原来两位来我们这里是为了她们啊。客人,这赎身价格可不便宜呢。”   “你开个价吧。”文羽穆手掌扶着栏杆,淡声道。   妈妈身处一个手掌,五指张开,笑吟吟的道:“今儿大家都看着,我也不多要,一人五千,两人一起您给个一万两即可。”   价格和文羽穆估算的差不多,双胞胎颜色不算很好,新鲜过后便卖不出好价,赎身银子也不会要的太高。   饶是如此,一次性卖出一万两,也是一笔天价了。   文羽穆心里肉疼,表面仍云淡风轻,眉毛也不抬一下的漫声道:“好,一手交钱,一手交人。”   他身上带着银票,当场结清,便要领着燕宜燕归离开。   嫖.客们好奇的抓心挠肝的额,见他们要走,有人忙喊道:“小娘子别急着走啊,你买她们到底所为何事啊?”   说话不要留一半啊!急死人了!   文羽穆嘴角微勾,而后淡然转身道:“卖酒。”   “卖酒?”众人瞠目结舌,“花一万两银子买两个卖酒的?你卖的那是什么酒?”   文羽穆已转身离开,疏淡的声音远远传来,“醴泉。”   若说哪里消息最广传的最快,那必然是花街柳巷了。   很快的,这件逸闻就传开了,先是好奇醴泉是什么,是传说中的仙酿吗?   也有人说出了醴泉居的名字,百两一勺,一个月后还要涨价,还有价值一万两的双胞胎美人给你打酒的顶级女儿红顿时出了名。   这酒简直喝起来太有排面了!   说出去倍儿有面子!拿来待客更是尽显奢华格调!   一时间,酒肆的生意更上一层楼,一百两一勺的女儿红二手价格已经炒到了三百两。   这极品女儿红,也被赋予了一个新名字,美人泪。   饮一杯美人泪,醉又何妨?   速度极快的,美人泪成了权贵富商们竞相追捧的美酒,又因它的稀缺,令人更觉其高贵冷艳。   对此,始作俑者文羽穆悄然一笑,深藏功与名。   一次绝妙的营销,往往都是诞生自‘不经意’之间。 第三十九章   有了燕宜和燕归两姐弟以后, 文羽穆就算是彻底从店铺杂事脱身了。   小满是家生子,忠诚毋庸置疑,燕宜燕归对他感恩戴德, 只差供起来了,再加上身契还在他手里捏着, 也不用担心他们反水。   是以,平日里除了定时检查菜品,提供美人泪, 清点账目以外,他终于又有了大把的时间。   “总算是闲下来了。”薛亦手里捧着杯热茶,啜饮着说。   文羽穆笑道:“是啊,明日我们出趟门吧。”   “去做甚呀,你想逛街还是去下馆子?”   “送一坛酒去老师家, 然后去趟裁缝铺, 买两身大氅,天气越来越冷了,棉绒披风有些不够用了,我看你这些时日都不愿出门,老是缩在房间里抱着个汤婆子。”   薛亦心间暖洋洋的, 笑道:“还是你记挂着我。不若我们明日先去买大氅, 也一并孝敬一下老师和师母。”   “也好。”文羽穆颔首。   事情敲定, 第二天早上起来, 天上竟然飘起了雪花。   南方少雪,薛亦第一次见到翩翩飞舞的雪花,不由得又惊又喜,站在廊下伸手去接,“落雪了, 沐沐,你快来看。”   文羽穆赶出来,给他裹上一层厚实的夹棉外袍,说:“天气冷,看一会儿便回来洗漱吧。”   “好,我省的了。”薛亦应了,又兴致勃勃的看向雪花,憧憬道:“落雪过后,想必能看到银装素裹之美景了。”   “是啊。”文羽穆敷衍了一句,兑好了热水,“快进来吧,一会儿水该凉了。”   薛亦恋恋不舍的迈步,洗漱过后,又想去看雪,还说要等学雪积起来了在院子里堆个雪人。   文羽穆笑应了,说道:“莫惦念了,一会儿我们还要出门,索性今日步行而去,叫你体验一下踏雪而行。”   平日里都是骑马的,但雪天马也不好走,还不如步行。   至于坐轿子,除非必要薛亦是不太情愿的,他也不是很喜欢。   洗漱过后,用了热腾腾的早饭,他们便准备出门。   文羽穆取了一条最厚的夹棉锦缎滚兔毛边的斗篷给薛亦披上,这斗篷比披风好的一点便是带个帽子,刚好可以遮挡风雪。   他自己也披了件不同色的同款,就这样出了门。   小暑抱着一把大大的油伞,一路走过抄手游廊,将他们送至门口,“少爷,少夫人,雪天路滑,路上小心啊。”   文羽穆接过油伞,笑着点头,“今儿我们午间不回来吃,你也歇歇。”   他撑起伞,和薛亦走进雪中。   薛亦伸手想要接过伞,说:“我来撑伞吧。”   文羽穆闻言笑了一下,道:“你手里还提着酒呢,哪里方便撑伞,你还是好好走路罢。”   薛亦还想再争一下,文羽穆将执伞的手换成右手,左手伸出,掌心朝上的温言浅笑着说:“路滑,你牵着我走吧。”   薛亦一手提着酒坛子,若是想和他牵手,便无法执伞。   他望着那细腻洁白的掌心,动摇了片刻,丧气的拉住了他的手,无奈道:“你总是有法子治我。”   文羽穆笑,手指回扣住他的手。   雪花飘摇,两个长身玉立的身影执伞而行,长长的斗篷袍摆随着走动的步伐曳动,行走过热闹的街区,在这飘舞的雪花中成为一道引人回首的风景。   到了裁缝铺,买了四件貂毛的大氅,两件直接换上了,让店家将他们换下来的斗篷送回家,又将剩下两件仔细的装好,往温府而去。   走的快到了,文羽穆突然有些发愁的道:“如今只是寻常孝敬还罢了,过年的年礼又该怎么办呢?没有大嫂操持我当真头痛。”   薛亦也发愁了,他思忖一会,道:“当时我们上京时,大嫂曾为我们备了一份见面礼,不若按照那个加厚一倍。”   “不,三倍吧,保险一些。”   文羽穆道:“也好。哎,也只能如此了。好在他们家只有长宁哥一个儿子,也不存在分家一说,不然还有的愁。”   薛亦笑着挨了挨他的额头,安慰道:“莫烦恼,若我们在这里定居,大嫂和娘亲自然也会过来,到时也就不需要你操心这些了,咱们家二十年内,也是不会分家的。”   文羽穆笑道:“倒也是,这样一想我就轻松多了。”   说话间,温府到了。   门子已将人认得清楚,不敢怠慢,麻利的跑去通报。   温老和温夫人一起在暖阁接待了他们,“都是自己人,也不拘束什么,随意坐吧。”   见了他们提的酒,温老便问:“这就是那美人泪?快倒一杯我尝尝。”   温夫人笑道:“你们且不知,他自打知道这酒是你家铺子卖的,就等着你们来孝敬呢。”   温老道:“这酒现在可是金贵玩意儿,我虽是阁老,可也不是想喝便能喝到的。”   文羽穆笑着说:“旁人喝难买,老师想喝却是管够的。”   温夫人嗔道:“你们小辈也不要老是惯着他。”   温老道:“我如今已年过半百,好不容易才享受到小辈孝敬,怎么这才开始你便拦着。我不指望徒儿,难不成还指望那逆子?”   他比划了一下,不满的道:“一罐子辣酱都要同我抢,这逆子真是不要也罢。”   说来这段父子情仇也是有意思,温家五代诗书传家,身家清贵,到这一代更是出了温老这般人物。   可偏偏温长宁却是个不喜文反爱武的性子,自打他三岁那年舞动起了他人生中第一把小木剑,这对父子就开始了漫长的‘交战’。   但随着温长宁逐渐长大,温老终究是没有拗的过他,遂了他的心意,让他拜了好友镇国公姜止戈为师。   再后来,如今的小皇帝被先帝扔给温老,温长宁和小皇帝一起长大,感情甚笃。皇帝登基后,温长宁几番升官,如今已是掌管着五城兵马司的正三品大统领。   大祁的五城兵马司是一个独立的衙门,类似于后世的公安总局,还是自带军队的那种。   兵马司在京城内外共设五城一百零八所,专司京畿防卫,同时还有一些锦衣卫搜集消息,监察百官的职能,拥兵两万,堪称位高权重,非皇帝心腹不可做。   眼看着儿子在武将的道路上越走越远,温老心中不满又无奈,是以才张口闭口都是逆子。   温夫人笑道:“好好好,只当我白说一句,你尽管享受你徒儿的孝敬,我才懒得理会你。”   她不去管温老,笑着转向文羽穆,说道:“我正说这几日要找你说话呢,你便来了。”   “刚好,我有件事同你说呢。”   文羽穆忙道:“师母请讲。”   “年关将至,你和亦儿无事的话,便到府里同我们一起来过年吧。我家中人少,只有我们二人和长宁以及儿媳姜氏,再加上你们,人多热闹些。”   话是这样说,其实还不是怕薛亦和他两个人过节寂寞。   文羽穆感念她照拂,笑应道:“那我便却之不恭了。”   “师母知晓,我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也就厨艺尚可,便由我来准备吃食吧。”   温夫人笑着点头,“那便交给你了,也不用弄的太讲究奢靡,够吃就好。”   文羽穆道:“那我便只管捡好吃的做,不拘什么礼节年菜了。”   温老点头,“是极,过年就该吃些好的。”   话音刚落,暖阁的帘子被掀了起来,一阵冷风吹了进来,好在很快又被厚重的帘子重新挡住。   掀开帘子走进来的人正是温长宁和南宫谨。   他们还真是焦不离孟,孟不离焦。   文羽穆都忍不住怀疑,是否一到休沐日小皇帝就微服偷溜出宫来找温长宁玩耍。   他们进来后随意的拜了拜,便自行落座,南宫谨笑着道:“方才在门外听闻你们说要吃好的,今儿我又有口福了?”   听闻此言,文羽穆心想,上次他就看出来了,皇帝嗅觉灵敏,味觉也不差,是个标准的老饕。   看来果然没看错他。   温夫人慈爱的答,“是说要吃些好的,不过不是今儿,是春节那日。”   南宫谨垮了脸,失望的道:“那日我要祭祖,还要和后宫妃嫔一起用家宴,无趣又乏累,你们却是吃好喝好。”   温长宁道:“上午我和爹都要陪同你一起祭祖,也不轻松,起的比你还早呢。”   “而且年三十晚间你大宴群臣,我们也一样脱身不得。”   南宫谨叹道:“所以为何好好的年节要有这么多繁琐的礼节。”   他满脸都写着朕的心好累。   温夫人心疼的看着他,却也不好多说什么。   南宫谨一拍桌子,“不行,你们得等我!”   温长宁说:“你莫胡闹了,年节当日偷溜出来,言官弹劾的折子要将我爹桌案都淹没了。”   南宫谨道:“老师帮我挡下来便是。”   他一副朕不管,朕任性的模样。   温如晦咳嗽了一声,南宫谨立即装可怜道:“老师……”   温老捻着胡子,慢慢的道:“太后……”   “太后那边我去说!”皇帝立即道:“左右我要陪她用午膳的,晚间松快松快也无妨,太后会同意的。”   温老还在沉吟,温长宁说:“莫要让我爹为难了,不过是一顿饭。”   话音刚落,就听温老道:“不过一顿饭,皇上想在哪里吃就在哪里吃吧,言官那边,我压着点就是了。”   温长宁:“……”   南宫谨大喜,“那就这样说定了。”   说完,他又想起什么似的,问薛亦和文羽穆,“多我一个,也无事吧?”   话都说到这了,那还能有什么事。   薛亦答道:“自然可以。”   事情就这样定下来,年三十,薛亦和文羽穆一起在家守岁,天空又下起雪来,鹅毛般的雪花将视野所及都染成一片白。   薛亦看雪也看腻了,此时只觉得冷。   文羽穆吩咐小暑采买了五斤上好的羔羊肉和牛雪花,提前用滴了灵露的水清洗干净,保持口感鲜嫩,第二日带去了温府。   因着晚上才一起吃,所以他们用过午膳才过去。   去了那边,文羽穆便指挥着厨房开始熬制高汤,以及制作汤底。   他打算做后世最流行的火锅。   现在已经有了涮羊肉,巴蜀那边也有了麻辣锅子,不过种类还是少,对香料的运用也不及后世那般炉火纯青,花样百出。   厨房的人看着他一样样中药磨碎了往汤里扔,不由得咋舌。   虽然知道有些药物可去腥提味,可这一次也放太多了,这能好吃?   熬好了汤,接下来是炒料,他预备做个四宫格,锅子都找人定做好了。   牛油麻辣,料炒好后,异香扑鼻,辛辣刺激,香味儿飘出老远。   花胶炖鸡,鲜美浓醇,黄亮的色泽,迷人的香气令大厨惊呆了,没想到海货还能有这种做法,南方来的人就是花样多。   三鲜清汤,里面加入了中药及各色菌子海米,清热败火,味道清淡甘鲜,实属解腻上品。   最后一个更为离奇,竟是用番柿子熬制的汤底,加入高汤以后酸甜香气盈满了鼻腔,竟是开胃无比。   番柿子就是番茄,又名西红柿,意思是来自番邦的红柿子。   这种柿子前些年才流行起来,多是平民百姓用来炒个蛋就个饭,没想到竟然被这位薛娘子玩出了花来。   做这些汤底也是极耗时间的,好在有温府厨房的人打下手,文羽穆只需要指挥着他们做就好了,倒也没累着。   四种汤底齐头并进,到晚膳时分,总算是一起备好。   每种都备了一大锅,他们用却只用不到四分之一。   文羽穆对大厨道:“这剩下的汤底留上一半以备加汤,其余的你们拿去煮些东西吃吧。”   大厨连连应是,寻摸着一定要把这四种锅子给研究透了。   文羽穆也不管他有什么小心思,又道:“接下来我要加点自己的秘方,烦请你们出去一下,帮我看住门。”   大厨不敢怠慢,忙应了,带着厨房的人出了门,仔细的帮他把门带上。   站在门口,厨房的人面面相觑,有个年纪小的帮工睁着眼睛崇敬的道:“已经够香了,还有秘方呐……”   大厨压低了声音说:“富贵人家都有自己的家传菜谱,这也是底蕴的一种呐。”   “没听说过吗,三代发家才能看吃,人家至少富了三代咯。”   其余人听的一愣一愣的,到底是阁老家的,见过世面,接受的也快,放到外面,许多人想都想不到这些。   文羽穆耳朵灵,清晰的听到外面的说话声,不由得笑了笑,薛家是一直还算富裕,不过离富贵人家还差得远,在真正的富贵人家眼里,只算得上耕读人家。   薛亦这般的,在世家严苛的年代,尚属寒门子弟。   别小看了寒门,好歹也带个门,真正平民出身的,连寒门都远远攀不上,只能被称呼一句泥腿子,庶民。   好在如今已不是世家称霸的年代,科举取士,也不管你是什么高门寒门平民。   他将一滴灵露化开在一小碗水里,均匀加入四种汤底里,长勺一搅,四种风情各异的香味儿就像褪去了面纱的美人,争先恐后的展示着自己曼妙的身段。   热锅子的香气霸道的冲破了窗户,弥漫在整个厨房小院里。   “这,这是什么高深莫测的厨艺?”大厨瞠目结舌,又一次刷新了自己的认知。   厨房的门开了,文羽穆施施然的道:“一切已经齐备,劳烦诸位了。”   众人连说不敢当。   等待上菜的下人过来端走了热锅子,厨房的人将早已准备的蔬菜禽肉切好洗净,一碟碟的装好,放在个大托盘上上了桌。   至于文羽穆自己准备的肉,却是没叫他们插手,而是取了个菜墩,上面放着一把足有两尺长的大刀,一起搬进了暖阁。   温老,温夫人,温长宁及妻子姜氏,还有南宫谨也都到了。   南宫谨不仅自己来,还将皇后徐氏也带来了。   此时,众人都好奇的看着文羽穆,温夫人笑问,“哟,穆儿,这是要作甚?”   文羽穆微微欠身,含笑道:“年节时分,也没什么可以娱亲的,便给大家表演一个大刀片肉助兴吧。”   南宫谨拍手道:“有意思,有意思!”   看看那刀就不简单。   薛亦双眸闪亮的望着他,虽仍在努力维持自己的高冷形象,但喜爱之情已溢于言表。   文羽穆持刀而立,举重若轻,厚重的刀,却偏偏片出了轻薄的肉。   鲜红的羔羊肉片肌理细腻,纹路均匀,看着薄,涮好后却是刚好入口,一丝膻味也无,嫩香无比。   温长宁赞叹道:“这手方寸之间的刀下工夫真是了不得。”   文羽穆片好了肉,净了手坐下,闻言笑道:“多谢兄长夸奖。”   南宫谨瞧着四种汤底,每种都想尝试一下,纠结片刻,还是优先选择了红汤麻辣。   他将一片涮好的肉蘸了点调料,放进嘴里,满足的喟叹道:“吃肉喝酒,这才是人生啊。不枉朕今日坚持要出宫。”   姜氏和他也是从小相熟的,就打趣道:“我听说淑妃最近恃宠而骄,这次你出来不带她,怕是回去又是醋海生波。”   徐皇后闻言,眸子望向南宫谨。   她和姜氏一个是安国公之女,一个是镇国公之女,从小年纪相仿,又都是将门之后,也是打小的手帕交。   不过因着温长宁从小拜了姜国公为师,所以姜氏又和皇帝相熟。   这次也是姜氏看不惯淑妃骄横,借着小伙伴的玩笑为徐皇后打抱不平。   南宫谨见皇后看他,便放下筷子,拉住皇后的手道:“梓潼放心,朕只不过喜爱淑妃颜色好罢了,后宫没有哪个女人能越过你的。”   听听这话,简直渣的浑然天成,理直气壮。   皇后显然一点也没有被感动到,隔着桌子文羽穆都能感觉到她的无语。   她浅笑垂眸,夹了一筷子肉在汤里涮了几下,熟了后放到皇帝碗里,不动声色的抽回了手,淑雅的道:“皇上,肉熟了。”   文羽穆不禁想笑,总觉得皇后的潜台词是:给口吃的,闭嘴吧你。 第四十章   皇帝也不知有没有察觉她的愠怒, 在她抽回的手背上轻拍了两下,笑说了一句还是梓潼对朕好,便又埋头吃肉去了。   一段小插曲就这样过去, 这顿饭虽有些小小波折,但毕竟也无人闲的没事再去拂皇帝的面子, 倒也算和乐融融的吃完了。   翌日,文羽穆又收到温府转交的赏赐:黄金百两,白玉杯碗筷勺一套。   他为此很满意, 给皇帝做饭性价比还真是高。   翻过年,正月十五,元宵佳节很快到来。   元宵有灯会,到时东西二市皆会免除宵禁,层出不绝的灯盏能将二市连通, 整个京畿都会被灯影华彩照亮。   镜月湖畔更是热闹非凡, 那天妓.子们也不接客,或可与相好的客人同游,或自己结伴游玩,尽情享受灯会盛况,堪称万民同乐。   文羽穆给家里下人和商铺活计也都放了假, 让他们尽管去玩, 他则是和薛亦一起。   灯会的一大特色就是猜灯谜, 有薛亦在, 无论他想要什么彩头,他都能赢下来。   如此连赢三家后,那卖灯的商铺老板叫住了转身欲走的他们。   “怎么?老板莫非是想反悔?”薛亦长眉微蹙,不悦地问。   老板拱手,“公子误会了, 在下只是有一个好去处想指给公子。”   “哦?”薛亦侧头,“什么地方?”   老板微笑道:“听二位口音不是京城人士,想来是来备考会试的举人,方才又见公子才思敏捷,所以才想跟公子说一声。”   “休要卖关子了,有话快说罢。”薛亦冷淡的道。   “公子且看那边,顺着这条路一直走,便能抵达齐王的崔巍别院,院中亭台楼阁,今日皆免费开放供人游玩,只要您能过了门口的考验,就可进入其中。”   “入得其中后,不止能游览王府别院的美景,还能入崔巍阁观赏齐王殿下的藏宝。”   “倒是有些意思。”薛亦来了兴致,“通过了考验,是只许我一人进去,还是可以带我夫人一起进去?”   老板道:“若是结伴而去,便只许一个人进入,但您带的是您的夫人,这是自然可以的。像那些文人骚客,带着美人进去的也不少嘞。”   也就是说,能带一个进去,但只能带伴侣,不能带他人。   倒也合理。   “那我们便去看看?”他望向文羽穆,问。   老板惊讶的看见,方才还冷面以对的公子,面对自己夫人,眼神一下子变得柔情似水,换了个人似的。   他不禁恭维道:“二位只是神仙眷侣,令人艳羡。”   文羽穆笑着对薛亦颔首,又对老板道:“多谢了。”   老板摆摆手,笑眯眯的道:“不谢不谢。”   他们按照老板的指点,果然见到了占地广阔的崔巍别院。   别院门口的考验自是拦不住薛亦,他们顺利入了院中。   别院中张灯结彩,处处都挂着精美的各色灯笼,若有人解了灯谜,便可拆下签字当做信物,去崔巍阁换取彩头。   文羽穆和薛亦对这些小彩头不感兴趣,它们顺着人最多的地方走,来到别院最中央的崔巍阁。   崔巍阁矗立在一座巨石搭建的高台之上,从外面看,四檐三层,咧扉海驶ジ螅趁婪浅!?   “好宏美的楼。”文羽穆赞叹道。   薛亦拉住他的手,“喜欢便进去看看。”   它们顺着台阶上了高台,进入崔巍阁第一层,才发现虽然从外看来只有三层,但内里却有六层,每层都高约一丈有余,也就是大约3.5米。   阁内厅堂广阔,博物架按照行列排开,每一个上面都陈列着一件宝物供游人鉴赏。   他们转了一圈,欲往二楼,却被侍卫拦住了,守在门口的管事指了指被众星捧月的一个青衣文士,说:“二位,咱们这儿想上楼是有规矩的。”   “您呐,先去找那位赵先生,通过了他的考验,您便能拿到齐王殿下的文斗帖,有了帖子,您再去文斗台上挑战一位同样拿着帖子的,胜了便可上楼。”   薛亦挑眉,被激起了斗志,“想不到这里还有文斗,那是否上面每一层都要文斗获胜才能上楼?”   管事笑道:“然也。每一层都有一位守门的考官,过了他那关您便能拿到那一层的帖子,随后才能上文斗台。”   “但凡输一场,您呐,就止步那一层了。”   “不过若是您能过五关斩六将,抵达最高层,便能参加齐王殿下亲自主持的文华宴。”   “文华宴中皆是饱学之士,若还能博得满堂彩,力压众人被点了头名,您便能从齐王殿下的藏宝阁里随意挑选一件宝物带走。”   薛亦轻笑着道了声‘有意思’,朝那管事拱了拱手,便拉着文羽穆找那位赵先生去了。   一路过关斩将,哦不,砍瓜切菜,他们顺利上了第六层。   薛亦意犹未尽的道:“这就完了?”   文羽穆笑意加深,正想同他说话,眼神却被藏宝阁里的一件宝物吸引。   六层的得藏宝阁要小许多,面积大约只有楼下几层的四分之一,摆放的宝物只有二十来件。   文羽穆的目光掠过几个正在赏玩的书生,落在了一把安静放在剑架上的古剑上。   那古剑安放在剑鞘里,看起来古朴无华,剑身细且短,剑柄上刻着繁复美丽的花纹,隐隐透露出它的不凡。   薛亦顺着他的眼神望去,奇道:“咦,这把剑的大小好像你的鱼肠,莫非……”   “我们过去看看。”他拉着文羽穆走到剑架前。   走到近来,一股冷意迎面扑来,难怪那些文人都绕开了这里,这把剑,杀气太强。   剑架上刻着两个古篆,薛亦看了,说:“此剑果然是鱼肠!”   是真正的上古名剑鱼肠剑。   他握住剑鞘,将这把剑取了下来,交予文羽穆,“沐沐,打开看看。”   文羽穆接过剑,不知是否他的错觉,这把剑入他手中后,仿佛轻轻颤动了一下,他似乎听到一声铮然剑鸣由剑身而发。   难道真是古剑有灵?   传闻鱼肠剑由铸剑大师欧冶子采天地精华,经历雨洒雷击而成。古有相剑者曾云:此剑生而逆理,不可服也。   这是一把生来就是为了逆理悖序的剑,只有心中有一去无回的决绝勇气者才配拥有。   这是刺客剑中的王者。   或许是前世的习惯影响太深,宝剑之中,他犹爱鱼肠,用起来最为顺手,所以当日购买防身剑时,才挑选了一把今人仿制的鱼肠剑。   没想到世事多变,他竟然在这里遇到了真正的鱼肠剑。   他握着剑鞘,拇指抵着剑柄,轻轻将宝剑推出寸许。   青铜色的剑身与他现在所用的伪剑完全不同,他心喜之下,将宝剑整个抽出,一声鸣金叩锡之声倏然响起。   宝剑出鞘,细长的剑刃闪着冷然寒光,丝毫不夸张,当真是寒光熠熠,剑芒流转。   剑身上满布着繁复回转的花纹,远看如鱼鳞,近看,竟是一道道血槽,坚不可摧,入体刮骨,美丽而可怕。   文羽穆细细的抚摸着剑身,几乎痴迷了,眼神难以离开半寸。   薛亦还从未见他对什么东西表现出如此明显的喜爱,当下便决心一定要为他将这把剑赢回来。   只要在文华宴上取胜,就能挑选一件阁中的宝物带走。   头名,他要定了!   藏宝阁西边有一条走廊,隐隐有丝竹之声传来,想必就是文华宴所在。   只要胜了这一层的考官,便可拿到文华宴的入场请帖。   薛亦见文羽穆看剑看的痴迷,便自己去找了考官,拿到了请帖后方才回来轻声叫他回神。   “沐沐,我们先去文华宴吧。”   文羽穆不舍的归剑入鞘,将宝剑放回剑架之上,轻叹道:“如此好剑,却只能束之高阁,不被人所喜,真是可惜。”   宝剑又震动了一下,这次连薛亦都看到了。   他和文羽穆对视一眼,难掩惊诧,“真是奇异,看来这古剑当真已有灵性。”   文羽穆抚摸着剑鞘,低声道:“莫担心,我一定将你带出去。”   仿佛有铮然声音传入脑海,带着丝丝不舍。   薛亦和文羽穆手持请帖,穿过走廊,来到一处开阔华美的屋舍,验过请帖后,守门的侍卫将他们请入其中。   屋内琴声袅袅,约莫聚了二十来位文人,各自落座,品尝着美食佳肴。   主位高台上,坐着一位身着姜黄色锦袍的中年男子,面容同小皇帝有几分相似,只是脸型较方,五官也有些粗犷威严,英俊程度上差了许多。   这位就是齐王殿下了。   齐王是今上的王叔,严格说来,其实是他的王兄——他早年就被先帝过继给了无后的老齐王,继承了齐王之位。   齐王殿下和今上血缘最近,经历过先帝在位后期腥风血雨的夺嫡之争,如今已是皇帝硕果仅存的兄弟。   皇帝对他相当优待,令他掌管宗人府,在王族之中声望颇高。   主位之上的齐王见到又有人进来,大笑道:“没想到文华宴即将开宴,又来了一位俊杰。”   薛亦携文羽穆走到最前方,躬身作揖,拜会齐王。   要说科举目前带来的最大好处是什么,那就是见官不跪这点了。   大祁不兴跪拜之礼,除了正式场合,一般就连皇帝都不会要求官员下跪。   齐王很是赞赏薛亦的品貌,同他说话最久,最后还不忘勉励几句,给他指了个靠前的位置叫他落座。   过了午夜,崔巍阁关闭考验,仅剩一层开放,六层不会再有人来,文华宴正式开始。   齐王起身,指着粗如儿臂的蜡烛道:“今日便以烛焰为题,请诸位任意写来,由我和几位先生评出头名。”   说罢,他又指着坐在他下首的一个美人道:“这位是玲珑阁的柳丹姝姑娘,丹姝姑娘最善音律,就由她为诸位演奏助兴。”   柳丹姝乃当世名妓,走到哪里都有无数人追捧,此时也不例外,坐下文人骚客纷纷出言夸赞,唯有薛亦不屑的冷眼觑着。   他看起来太高傲,长相虽俊美却冷厉,果不其然又被自发的排斥,无一人过来同他说话。   当然,他也不在意就是了。   王府下人发了笔墨纸砚下来,室内声音才渐歇,众人都冥思苦想起来。   文羽穆为他磨墨,薛亦落笔如飞,字迹若惊鸿一般翩跃纸上,却是做了一篇赋。   文羽穆好奇的低声问:“今日怎么做赋了,我记得你不是甚喜做赋。”   薛亦一笑,邀功般的答道:“赋辞华美精巧,这种短时间就要品评出优胜者的比试,做赋更易出彩,抓人眼球。”   “再者说。”他低头同他咬耳朵,“我看那齐王学问造诣不深,这种半桶水最喜爱这种文辞华美的诗赋。”   文羽穆轻笑,这家伙真是太促狭了。   比试时间到,薛亦将自己写好的赋交了上去。齐王和几位幕僚门客品评了半天,最后果然点了薛亦所做烛焰赋为头名。   薛亦起身,行至主位前,躬身谢过。   齐王哈哈大笑,亲自从主位走下将他扶起,拍着他的肩膀,满脸激赏的道:“好小子,我看你便不似凡物,果然没看错你。”   坐下其余文人脸色俱是一变,所以他们就是那些凡物吗?   柳丹姝也结束了演奏,起身盈盈下拜,“薛公子才高八斗,这篇烛焰赋可否容小女子配曲演奏?”   她容颜清丽无双,身段纤细窈窕,纤腰盈盈不堪一握,声如黄莺,十分动人,此时双眸殷殷的望着薛亦,直叫台下众人嫉妒的两眼发红。   得到齐王夸赞也就罢了,居然连美人也如此垂青,不过一个小白脸!   薛亦冷冷看了柳丹姝一边,惜字如金的道:“请便。”   齐王大笑道:“难得丹姝姑娘如此赞赏,灵光,不如你再为丹姝姑娘赋诗一首,也算是一件风雅之事。”   文人墨客有许多都为妓子做过诗词,经由她们传唱之后声名更上一层楼,齐王自以为他定会一口应下,却不料却被一口回绝。   薛亦躬身道:“请王爷赎罪,我不能为她作诗。”   齐王被拂了面子,宛如最高兴的时候被人兜头浇了一盆冷水,他有些不悦的道:“哦?为何?”   柳丹姝咬着唇,眸中带泪,幽幽的道:“公子可是觉得丹姝蒲柳之姿,卑贱之身,不配得到公子的诗。”   薛亦袖手而立,道:“并非谁配与不配,只是我已娶妻,又岂能为旁人作诗夸赞。”   齐王脸色稍霁,笑了笑道:“没想到你还是个情种,那位想必就是你夫人吧?”   “正是。”   文羽穆见说到自己,便起身遥遥行礼,“见过王爷。”   齐王道:“我看你夫人是个大气的,既然他也在这里,若是他愿意,你是否就能为丹姝姑娘作诗一首了?”   说完,他不待薛亦回答,就问文羽穆,“薛夫人,你可愿意?”   他心想,这薛亦拂了他面子,要是这花印有点眼色,就该给个台阶下,才好皆大欢喜。   孰料文羽穆又是一拜,口中请罪道:“王爷恕罪,我也不愿。”   齐王气的心口一堵,怒指着他:“好!好!好!”   他连说三个好,大喝一声:“来啊,将这两个不识抬举的刁民给我拿下!”   侍卫们围了上来,眼见就要血溅三尺。   齐王拉着脸又问,“薛亦,你现在可愿意了?”   薛亦道:“不愿。”   齐王暴怒,真想一刀把他剁了,但又碍于名声不能真的处置了他,竟是把自己弄的下不来台。   真是两个没有眼色,不识抬举的刁民!   就在他骑虎难下,众人惊恐不已,侍卫们逐渐抽刀逼近的时刻,一道秀雅泠然的声音自他座位旁的屏风后响起,“王叔,可否给我一个面子,今日之事就此作罢,不要坏了文华宴的美名。”   齐王松了口气,面色稍霁,笑道:“既然沁然开口,本王怎么也要卖你这个面子。”   “罢了,今日之事就此作罢。”他一挥手,侍卫退下。   文羽穆也不动声色的收起了袖中的掌心匕。   “沁然,可是沁然公主?”   “没想到沁然公主一直在屏风后观看,真是……”   沁然公主是皇帝的妹妹,虽不是一母同胞,但却是宫中仅剩的还未出嫁的公主。   文人们无不扼腕,竟然没有好好表现,叫个小白脸拔了头筹。   都娶妻了,还来抢什么风头!   沁然公主始终没有露面,她是未出嫁的女子,又是金枝玉叶,在这方面自然要多注意些。   薛亦和文羽穆也客气的拜谢了公主。   沁然公主道:“二位不必谢我,是王叔大度。”   说完,她就不再出言。   齐王也道:“既然你不愿,本王也不做恶人逼迫你,我崔巍阁中藏宝无数,你挑一件吧。”   薛亦拱手道:“谢过王爷,小可已看好了想要之物,乃供于六层的古剑鱼肠,请王爷赐下。”   “哦?”齐王诧异,“你确定?”   鱼肠剑虽然稀有,但是个不详之剑,齐王一直不喜,又舍不得轻易送人,此时听闻薛亦索要,倒是正中下怀。   薛亦道:“十分确定,请王爷赐剑。”   齐王朗笑一声,“好,那就送你了。”   “来人,取剑。”   薛亦接了剑,双手捧着回了座位,悄悄拉住文羽穆的手,低声道:“沐沐,鱼肠是你的了。”   文羽穆笑着握住了鱼肠剑,感受到剑的欣喜。   世人皆以鱼肠为不详之剑,畏之惧之厌之,可这些又与剑何干呢?   高台上,一双翦水秋瞳透过屏风缝隙,望向他握剑的手。   沁然公主先不过好奇才多看了几眼,后来忍不住好奇,难道薛亦是因为他夫人想要这把剑,才提出请求的吗?   那握剑的手如白玉一般,她顺着这双手往上看去,只见那人虽着纱袍,却俊逸如修竹一般,面容清雅,气质安然,令人望之生喜。   薛亦虽俊美无俦,却太过冷了,还是他这样的好。   沁然心中怅然的叹息,这人真是照着她喜爱的点长的,却偏偏是个嫁了人的花印。   若是他没有嫁人,哪怕是花印……   罢了。 第四十一章   文华宴结束后, 薛亦和文羽穆就离开了。   沁然公主和齐王告别后,也在护卫的护送下回了宫。   柳丹姝抱着琴,黯然告辞, “承蒙王爷抬爱,叫丹姝来为文华宴助兴, 只可惜丹姝卑贱之身,险些毁了王爷的宴会,这便告辞了。”   齐王一向是她的入幕之宾, 闻得此言,心中那原本已消了几分的火气又被拱了起来,沉着脸道:“丹姝姑娘不必妄自菲薄,是那薛亦不识抬举,哼。”   柳丹姝柔柔的道:“不, 是丹姝不够好, 惹了薛公子嫌弃。”   “丹姝已无颜再来文华宴,明年的宴会,王爷请别人来吧。”   齐王见她泪眼盈盈,娇美的仿若雨中梨花,心疼的抱住她柔弱无骨的身子, 怒道:“丹姝不要这样, 这京中又有谁音律比你更好?”   幕僚中有惯会讨好的, 此时便道:“那小子不过一介草民, 竟敢对王爷无礼,使丹姝姑娘伤心,真是罪大恶极。”   “属下愿主动请缨,给那小子一点教训,也好出了这口恶气。”   齐王果然顺心, 道:“很好,那这件事便交给你了。”   那幕僚名叫王捷,在王府任长史,长脸三角眼,最喜欢踩低捧高,欺压百姓以讨好上位者,满足自己的私欲。   得了命令,回到自己院子便叫来家丁,让他们纠集几个地痞流氓去废了薛亦的手。   这天,小暑同厨娘一起采买回来,心惊肉跳的来找文羽穆,“少夫人,不好了。”   文羽穆正在饮茶,闻言放下茶盏笑道:“瞧把你急的,什么事不好了啊?”   小暑拍着心口道:“这几日咱家不远处那棵柳树下聚了几个痞子,我每次出入,都感觉他们在打量咱家。”   自从经历了劫匪一事,她对别人,尤其是那些高壮凶狠的男人的眼光格外敏感。   文羽穆放下了茶盏,沉吟道:“你做得很好,这件事我会留心,你先不要告诉少爷,这几日也少出家门,采买让厨娘去即可。”   小暑很信赖他,见他胸有成竹,也不怕了,笑着拜了一下,“是,那我就先去准备午膳了。”   “嗯。”   她走后,文羽穆特意脱下罩纱袍和玉簪,用发带束发,换了身普通男子的衣服出门观察了一下,发现那几个人果然是在盯梢他们家,见他出来,还格外兴奋,甚至还有两个尾随了上来。   他嘴角微勾,逐渐走向一段人烟稀少的边缘小径。   那两人跟到一段小路,正准备下手,却见他们跟随的人竟自己停了下来,转身静静地望着他们。   “小子,还挺警觉啊。你就是薛亦吧?长得果然人模狗样的,是个小白脸。”   文羽穆眉毛微动,果然没猜错,是冲着阿亦来的。   他们最近得罪的,无非就是文华宴上的文人骚客和齐王以及柳丹姝。   “谁让你们来的?”他问。   两人哈哈大笑,摩拳擦掌的走向他,“小子,甭管是谁让我们来的,乖乖让我们废你一只手,省得你多受罪。”   文羽穆微微歪头,好似有些好奇,“哦?你们要废我哪只手?”   “哈哈哈哈哈,那要看你是哪只手握笔了。”   “是啊,小子,自己乖乖交代吧,省的过几天还要再麻烦爷爷我一次。”   文羽穆眼神倏然冷厉,“想要我的手,拿命来换吧!”   该死,真该死,竟然想废了阿亦握笔的手。   他素手轻抬,伸出袖摆,如玉的手指完美修长,宽大的袍摆被风微微吹动,宛若画中走出的谪仙人。   下一瞬,却是杀意骤起,月白身影如燕子般无声跃起,冲向两个痞子。   ‘咔吧——’是喉骨被捏断的声音。   冲在前面的痞子不敢置信的捂着脖子倒下,谁能想到,这如玉的手,竟是杀人碎骨的凶.器。   剩下的一个痞子吓得跌坐在地上连连往后挪,“别,别杀我,我说,我都说。”   “很好。”   “是,是王家的下人叫我们下手的。”   “王家,哪个王家?”   “是,是王长史,他在齐王府当长史,就是他家的下人。”   文羽穆冷笑,“很好,你也可以去死了。”   说罢,捏断了他的喉咙。   尸体不必处理,反正古代查不了指纹,也无人能追踪到他头上。   他气定神闲的走出巷子,往家走去。   王长史,是齐王指使的吗?没想到堂堂亲王,心胸如此狭隘。   可惜,要杀一个王爷引起的风波太大了,还需从长计议。   如果只有他一个人,大可以杀人后远遁千里,也无人拦得住他,可阿亦还要科举,以后还要入朝为官,一旦有蛛丝马迹被发现,就可能会连累他。   哪怕只有万一的可能,他也不能让这种情况发生。   他沉吟着,走到了家门口,推门进入。   外面剩下的三个盯梢的不禁纳罕,“奇了怪了,这小子囫囵个的回来了,老四和老五怎么不见人?”   “是不是这家伙不是薛亦,所以他们就没跟他,自己浪荡去了?”   又等了许久,等到天黑,人还是没见着。   “这两个家伙到底死哪去了!”为首的老大一拳锤在树上,怒道。   “想知道吗?我告诉你啊。”一道清润的声音倏然在头顶响起。   三人抬头一看,树上竟不知何时蹲着一个人,扶着树干,嘴角噙着笑意望着他们。   他们顿时感觉脊背发凉,头皮都炸了起来,这人是什么时候在树上的,又看了他们多久,他们竟然完全不知道……   要是这样的高手想要杀他们……   几人惊恐的咽了口口水,两股战战,一时不知该逃跑还是该求饶。   “大,大侠何方神圣?”为首的老大战战兢兢地问。   文羽穆轻笑,“不认识我了吗?不是还说要废我的手?”   “你,你就是薛亦……不,这不可能!”   “不可能,不是说薛亦是个小白脸书生,这不可能!”   此时,他们也终于看清这逆着光的面容,竟然真的是白天走出薛家的那个!   完了,全完了。   那老大膝盖一软,跪在了地上,“大侠饶命,饶命啊,我们也是被人指使的。”   “是啊,我们是被人指使的。”两个小弟也跟着跪了下来,苦求不止,“饶了我们吧,我上有老下有小……”   文羽穆冷冷看他一眼,“被你们所害之人,哪个不是上有老下有小?”   那人支支吾吾不敢说话,只不住地哭求。   “说吧,是谁指使你们的?”文羽穆问那老大。   那老大仿佛看到了希望,忙和盘托出,“是齐王府的长史,名叫王捷。就是他家的下人联系的我们。”   看来那两人没说谎。   他又问,“你可知为何他要你们来?”   “是,是,我留了个心眼,给那家丁塞了银子,他告诉我,是因为您得罪了齐王殿下,王长史为了讨好齐王,才主动请缨要给您一个教训。”   文羽穆垂眸,“你们可以走了。”   “是,是。”三人屁滚尿流的爬起来,疯了一般的往前跑去。   文羽穆跟了他们一路,见他们果然说要去王长史家报信,就在他们快到之时杀了他们,尸体随手丢进路边小巷。   再往前走一段,果然有一家院子上挂着王宅的牌子。   他绕到墙边,足尖轻点,翻墙而入。   进了王家,路上偷听了几个下人说话,他一路摸到王捷的卧室。   王捷正抱着一个丰乳肥臀的妇人睡觉,文羽穆打晕了那妇人,将她丢到一边,而后弄醒了王捷。   “什么人?”王捷怒而睁眼,随后脸色大变,“是你?!”   他自是认得文羽穆的。   “来——”一把匕首横在他喉咙前,堵住了他即将出口的呼喊。   “老实告诉我,是不是齐王指使你废我夫君的手?”   王捷冷汗涔涔,鼠眼转了几转,道:“当然是王爷吩咐的,你们让王爷丢了面子,王爷要我教训你们一番。”   文羽穆匕首往前一送,血丝顺着匕首蜿蜒。   “真,真的是王爷,我和你们无冤无仇,怎么会下此毒手呢?”   文羽穆哂笑,“难道不是为了讨好王爷吗?”   王捷一卡壳,仍咬死了道:“真,真的不是我。”   文羽穆冷眼望他,一个人在面对逼供时是不是在说谎,他还是分辨的出来的,何况这家伙演技太拙劣。   他匕首又往前推了一点,眼中满是冷酷,“说!”   “我说,我全都说。”   “要事无巨细,懂吗?”   “是是是。那日,你们走后,柳丹姝向王爷哭诉,王爷气你们不识抬举,想要给你们一个教训,只是不好意思说。”   “我为了讨好王爷,就主动为他排忧解难,顺着他的心思说要给教训你们,王爷就同意了。”   “真,真的,我只是为了讨好王爷,真正想要教训你们的人是他啊!”   文羽穆匕首离开他的喉咙,“你还真是一条好狗啊。”   王捷刚松了一口气,却见一道白影闪过,随后咔哒一声脆响,他清晰的听到了自己喉咙被捏断的声音。   齐王虽可恶,助纣为虐者却更加可恨。   王捷不甘的瞪着眼睛死去了,文羽穆将他提溜出去,一路提到了王府门口。   他担心里面有暗卫,所以没有贸然闯近,只是远远的将王捷的尸体摆放在距离王府大门正前方,弯折成跪拜的姿势。   而后,他砍下了王捷的右手,放在王府门口的台阶上。   这一切都进行的无声无息。   他处理了身上沾了血污的衣服,回到家中。   薛亦还在安睡,为了怕他中途醒来,文羽穆在他喝的茶水里加了安神药。   他缱绻温柔的望着他的睡颜,伸手轻轻抚摸了一下他的脸颊,在他身旁躺下,闭上了双眼。   睡吧。   后半夜,京城再度下起了大雪。   翌日清晨,王府的门房打开门,想要清理一下门前的积雪,却发现门口堆着一个雪人。   “奇怪,这是什么,谁在这里堆了个雪人?”   “王府门口也敢造次,真是好大的胆子。”   门子愤愤的走过去,就会给他找事!   他生气的使劲一推——   “啊啊啊啊啊——!”   王捷的尸体向后倒去,露出了冰冷青白的面孔,门子凄厉的尖叫惊醒了王府的清晨。   很快的,王捷的右手也在大门口被找到。   何等惊悚,何等诡异。   由于许多人都看见了,这消息瞒也瞒不住,下人们飞快的报告给了齐王。   见到王捷诡异的尸体和断肢,齐王吓出了一身冷汗,心中惊疑不定,仿佛有一双隐藏在暗夜中的眼睛在盯着他,有一把无形的刀架在了他脖子上。   只要闭上眼睛,王捷的惨状就在他眼前浮现,冰冷的恐怖就扼住了他的心脏。   “查,一定要查出是谁!”   “去把五城兵马司的温长宁给我叫来!” 第四十二章   温长宁很快来了, 齐王愤怒的将事情讲给他,并且狠狠拍了一下桌子,勒令他必须查出真凶。   “本王不管你用什么办法, 京中竟然出现如此丧心病狂的凶徒,公然挑衅当朝亲王, 这还得了?!”   温长宁见他情绪暴躁,便站在一旁听他说话,期间未发一语, 直到齐王发泄完毕。   齐王见他总不说话,顿生不满,“怎么,温统领有意见?”   温长宁拱手道:“不敢。下官只是在思考案情,怕打断王爷的思路。”   齐王这才脸色好看了些, 没好气的说:“此人杀我王府长史, 还将尸体那么诡异的放在王府门口,就是意指本王。”   “京中出了这种事,本就是你们五城兵马司的失职,本王给你半月期限,务必要将凶手捉拿归案!”   温长宁眉毛抬了一下, 只道:“下官定当尽力而为。”   至于什么半个月期限, 反正他会尽力, 找不到那也没办法。   像这种明显是仇杀的, 杀完人可能就跑了,现在搞不好早就已经钻进了城外的山林中,他再神通广大,也不可能去大海捞针啊。   真找不到,能治他罪的也只有皇上, 而非齐王说了算。   他再次抱拳,道:“请王爷再说说那王长史,此人死状蹊跷,我要从此人身上寻找突破口。”   齐王皱着眉头思考了许久,平日里他看谁不顺眼了,都是这个王捷揽过去帮他出气,这个家伙下手狠他也听说了,不过一直没放在心上。   不过到了这时,他突然发现,这王捷下过黑手的,没有十个也有八个,又或者更多,他该从何说起?   他有些不想说了,毕竟纵容属官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可是万一杀人的就是他害过的这些人呢?他不说,岂不是掩庇了凶手?   温长宁见他脸色一会青一会白,变换不断,纠结万分,心中不由冷嘲。   这种权贵他见的多了,肯定是屁股上的屎没擦干净,心虚了。   他懒怠再等,便道:“王爷放心,出得您口,入得我耳,绝不会有风声传出去败坏了您的名声。”   齐王僵硬的笑了笑,最后下定决心般的一叹,道:“好罢,那我就信温统领一次。”   “是这样,有时会遇到有人惹我不悦的情况,每到此时,那王捷就会出来拱火,然后主动请缨为我出气以讨好我。”   “也怪我,一时狭隘,便纵容了他。”   “我记得的有以下几个……”   “……最后一个,也是距离王捷出事时间最近的,是在文华宴过后,一个叫薛亦的举子。”   “薛亦?”温长宁变了脸色,追问道:“是碧潭县的举子薛亦吗?”   齐王道:“我也不知他来自哪里,怎么,温统领也认识这薛亦?”   “可是长得丰神俊朗,俊美凛然,如雪山之竹?”温长宁问。   齐王愣了一下,说:“正是,他品貌十分不俗,我一见爱之,点了他为文华宴头名,谁知他却当众拂了我的面子,我恼怒之下,才叫王捷小惩大诫一番。”   温长宁道:“敢问王爷,是何种小惩大诫?”   齐王纳罕的看着他,“这我也不知,这事是王捷去做的,若你想知道,我让人将王家的下人叫来。”   温长宁婉拒,“不必劳烦王爷了,一会儿我还要去趟王家查看,届时自会询问清楚。”   齐王又问,“温统领对这薛亦如此在意,可是有什么内情?”   “内情倒是没有。”温长宁道:“只不过他是我父亲新收入门墙的小师弟,所以在意一些,与本案并无干系。”   齐王掩住内心的震惊,“温老的入室弟子?”   “正是。只是因他是今科举人,所以未曾宣扬。”   说完,他对着齐王一拱手,“若无事,下官便告辞了。”   齐王道:“那我就不耽误你查案了。”   他雷凌风行的走了。   齐王忙喊了一个下人过来,“快去给我问清楚,那王捷是怎么对付薛亦的!”   下人很快回报:“禀王爷,王长史让几个痞子去废了他握笔的手。”   齐王面露惊愕,怒道:“快去给我叫停,以后不许再提!”   紧接着,他仿佛想到了什么似的停顿了一下,喃喃道:“王捷,是被砍了右手……”   右手。握笔的手。   好似突然对上了。   但是又很离谱,薛亦是温老的入室弟子,虽然身材修长,但是一看就是个文人,会是如此凶徒?   他一时怀疑,一时又觉得是有人借此掩饰。   薛亦此人,在他眼中也蒙上了一层灰色的雾,难以分辨。   就在他纠结万分时,温长宁已经查看完了王宅,确定卧室是死亡地点,同时也问出了王捷针对薛亦的恶毒之举。   他来到薛家,说明来意后,薛亦愕然,“我一无所知。”   温长宁颔首,“我知道,那几个痞子还在盯梢阶段,你的邻里说见过他们这几日在附近徘徊,应是还未找到机会下手。”   文羽穆捧着茶盏,温吞吞的饮了一口,道:“我倒是知道。”   两人皆望向他,他放下手里的茶盏,说道:“昨日小暑告诉我有几人盯着我们家,他出入皆能感觉到那几人不怀好意。”   “我叫她暂时先不要告诉阿亦,怕影响他温书。”   薛亦气道:“胡闹,如此危险之事怎可隐瞒。”   他气完才想起来,文羽穆当日在树林中斩杀数十盗匪,那些人可比几个痞子凶悍多了……   他突然就懂了。   文羽穆面露歉意的道:“对不起,阿亦,我当时也未想到这么快就出事了,还想着寻个机会去找温师兄帮忙的。”   薛亦忙拉住他的手,“无事,你没事便好。”   温长宁:“……”   这还查着案呢,干嘛呢这是。   谁没有夫人似的。   温长宁道:“那几个痞子也被杀了,尸体已经被找到,杀人者手段非常利落,且耳目灵通,杀人过程没有任何线索。”   “我推测,他应当是冲着王长史去的,可能是以前被他所害之人寻来的高手,也可能是看不惯他的游侠。”   薛亦问,“为何是王长史,而不是齐王?”   温长宁道:“那人杀人又抛尸王府,弄的人尽皆知,齐王岂不立即警觉?是以我认为他并非是冲着齐王去的,可能只是想给他一个警告。”   “同时,那人还斩断王捷的右手,将线索指向你们,若不是我同你们相熟,恐怕还要在你们身上耽误时间,如此一来,他又给自己争取了一段逃跑的时间。”   “总之,这是个缜密又狡猾的凶手。”   文羽穆不动如山的饮了一口茶,一切都按照他的计划在走。   温长宁如此推测,说明他的谋划起了作用。   他本意也确实只想给齐王一个警告,没想杀他。断王捷右手,一则报仇,二则也是为了将线索指向他们。   如此明显的线索,阿亦又是纯然的书生,他也只是个花印,很容易便会被人联想到嫁祸。   最后,负责主管查案的十有八九是负责京畿防卫的温长宁,他先入为主的想法更深,绝对会选择相信他们。   他在心中对温长宁道了声抱歉,师兄啊,不是故意利用你的信任,只不过此时,还是需要你多担待一点。   薛亦心思灵敏,听完也猜透这其中一切,心中不由得对温长宁产生了一样的想法。   夫夫二人皆是感激又愧疚。   温长宁见他们面色不好,又一副沉默不语的样子,出言安慰道:“不必担心,我以后会让人多照看一下你们这里。”   “至于齐王那边,我会和他解释,他不是笨人,不会再为难你们。”   薛亦感激的道:“多谢师兄为我二人费心。”   温长宁摆摆手,“说这话就客气了。”   他起身,“好了,我还要继续查案,先走了。”   他做事毫不拖泥带水,抬脚便大步离开。   薛亦在他身后到了一声别,目送着他走出院门。   他松了口气,转过身来望着文羽穆。   文羽穆道:“阿亦气我未曾告诉你?其实我——”   他的嘴唇被薛亦的手指抵住了。   “嘘——”他眼眸深深,低声道:“不要说。我不在乎。”   他紧紧的拥住他,“我不在乎。”   只要你还好好的在我身边,别的我都不在乎。   文羽穆侧头将脸颊靠在他肩膀上,双臂回抱住他。   ……   也不知后来温长宁是如何同齐王解释的,总之后来再无人来打扰他们,薛亦也几乎不再出门,埋头苦读,两耳不闻窗外事。   雪已经很久没再下了,城外的垂柳不知何时悄然抽出了新芽。   当杏花盛开,会试的日子,也到了眼前。   距离开考还有三天,文羽穆早起无事,披了件白色的夹棉薄斗篷,打算去一趟赌坊。   赌坊为会试殿试开设了各色盘口,其中最引人注目的便是会元盘和三甲盘。   会试考中称贡士,头名称会元。   贡士们考完会试后,等待大半个月成绩出来,随后便是殿试,殿试一般不再淘汰人,只是分出一甲二甲和三甲。   一甲赐为进士及第出身,分别为状元,榜眼,探花。二甲则赐进士出身,头名称作传胪。三甲则赐同进士出身,在官场上颇受歧视。   俗语有云,同进士,如夫人,明晃晃的嘲笑同进士像小老婆。   就连赌坊开赌盘,都没有他们的份。   去岁省城乡试,文羽穆本可借着解元盘小赚一笔,结果被薛亦硬生生靠颜值拉低了赔率,小赚变成了聊胜于无。   是以这次,文羽穆吸取教训,打算自己一个人去。   薛亦刚想张口,就被他捏住了鼻子,“闭嘴。这次我说什么也不能叫你去,我可不想再经历一次省城之事,叫你在京城也自赌坊传出美名。”   “以后还怎么在京城混?”   薛亦只好把话咽进肚子里,委屈的瞅着他,点点头。   “可是你如今又不缺银子,干嘛还要再去。”   他们现在确实不缺银子,酒肆每日日入千两,小半年下来净赚十多万雪花银,比薛家积攒了几代的财富加起来还多。   他于是放开他的鼻子,改为捏脸,坏笑着道:“这不是银子不银子的事,这是遗憾。”   薛亦欲言又止的看着他,最后也没说话。   文羽穆自己出了门,来到赌坊林立的街区,挑了家最大的。   他进去一看,傻眼了,笑容逐渐凝固。   这怎么……怎么竟然位列第一?!   京城人民这么识货的吗?   这却是他没想到,殊不知薛亦已经和当年去参加乡试的无名小辈不一样了,他得了两江省解元,便大大拉高了他的价值——两江富裕,人口稠密,文风鼎盛,能从那里杀出来的可不是夺榜热门种子选手?   再加上文华宴上,薛亦一路过关斩将,最后还不事权贵,不肯为名妓作诗这件事也终究是传了出来。   文人们褒贬不一,觉得他太过清高孤傲的有,也有觉得他深具读书人的风骨,对他十分推崇。   百姓们则不同,无论老少都爱极了这般人品,尤其听说他还是个美少年,那分数就更是拉高了。   文羽穆一个个盘口扫过去,心碎的发现赔率竟然只有1.05,这怕不是赌了个寂寞。   遗憾终究还是成了遗憾。   他有些郁郁的回到家中,对薛亦抱怨此事,薛亦道:“其实我之前就想同你说来着,今时不同往日了,可你不许我说话。”   他最后一句话,带着狡黠的得意。   文羽穆:“……”   越来越坏了。   他气的使劲揪住他的脸,捏!   ……   三月十五。   会试正式开考。同乡试一样,也是考三场,每场中间歇息一天。   贡院门口,人群汇集,到处是前来备考的举子和送行的家属。文羽穆和薛亦正说话,突然听见一道还算熟悉的声音响起,“灵光,大弟,没想到在这里遇见你们。”   来人却是张文启,他惊喜的走过来,文羽柔默不作声的跟在后面。   薛亦也同他道好,距离上次的龃龉已经许久,再见面也没了尴尬,张文启道颇为亲昵的道:“若运气好,我和灵光就成了同榜进士啦。”   薛亦道:“若是我中了一甲你中了二甲,那咱们就不叫同榜,叫同科。”   张文启哈哈大笑,拍了拍他的肩膀,“灵光还是如此恣意,不过你学问好,中一甲也使得,所以我说运气好,是指我运气好啊。”   文羽柔僵硬的看着他,他觉得自己很风趣是吗?不上进的东西!   文羽穆瞥了她一眼,觉得她如此下去,早晚要同张文启离心。   不过他没说什么,说也没用,也懒得说。   贡院门开了,张文启和薛亦一同去排队。   目送着他们进去后,文羽柔神色阴郁,幽幽的道:“如此自傲,也不怕捧得越高,摔得越惨。”   文羽穆懒得听她说酸话,转身欲走,文羽柔却又叫住他,摸着自己的小腹道:“二弟,我已有三月的身孕,听闻你将薛亦的心拢的死死的,可惜花印就是难以受孕,若是一直无子,你还能有今日的好日子吗?”   简直是有病!   文羽穆冷冷的道:“不劳你费心,管好你自己吧。”   说完,转身便走。   文羽柔恨恨的看着他离开的背影,突然感到一阵悲凉。   曾几何时,她处处比他强,现在竟然要靠着生孩子来同他攀比。 第四十三章   来参加会试的举人足有几千余人, 每人分到一个小号间,考试环境也就只将将比乡试强了一点点。   每次考试,不止是对学问的考验, 也是对心态的极大挑战。   春寒料峭,贡院里又不许穿夹层的衣服, 撑死了允许你多裹几层单衣,被子等御寒之物也不许带,举子们不乏冻僵了手的。   文羽穆考虑的周到, 叫小暑给薛亦的里衣袖子改为收口,且加长了一些,顶端拇指部位开口加一个扣子,冷了就将扣子扣上,就是一个简易的露指手套, 整个手大部分被包裹, 只露出五个指尖握笔。   三场考完,整个人灵魂都感觉经历了一次洗礼,和乡试的闷热比起来,又是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文羽穆在贡院门口接了薛亦,也不去问他考得如何, 只是给他披上了披风, 套上护手, 全副武装起来。   “家里煮了杏皮茶, 你回去喝些,暖暖身子。”他温声道。   薛亦舒了一口气,笑道:“还好不是姜茶,我真怕你给我灌一壶。”   文羽穆莞尔,说:“这你倒是提醒我了, 回去先喝一碗姜汤。”   薛亦:“……”   他为何要多这个嘴!   他忙道:“我在贡院时是感觉有些冷,但加了衣服后暖暖身子又好了,也不曾感觉感觉有什么不舒服的。”   文羽穆笑吟吟的望着他。   薛亦讨好的眨眨眼,拉住他的手道:“我还记得乡试时我还吐了,如今竟感觉身体很好,都是沐沐调养的好。”   文羽穆睨他一眼,笑道:“姜汤便是调理身体用的。”   薛亦可怜的瞅着他,“沐沐……”   “好了好了。”文羽穆先败下阵来,含笑说:“不同你玩笑了,看你还有力气同我讨价还价,想来是精神头不错的,不想喝姜汤便喝些热热的杏皮茶吧。”   “可杏皮茶不是冷了好喝?”薛亦问。   文羽穆道:“你记错了,那是酸梅汤。”   “可我记得杏皮茶也是一样的。”   “不,你记错了。”   “……好吧。”   回到家,小暑端来了一直在小炉子里温着的杏皮茶,只盛了一小碗,真就是暖暖身子。   喝完茶,文羽穆往他嘴里塞了颗杏仁糖,道:“你先换身衣裳,我去给你准备吃食。”   薛亦连连点头。   厨房里,笋尖竹荪乌鸡汤是一直炖着的,此时已经汤色醇郁,撇了油后端出即可。   杏仁酪也是提前做好了的,此时已经凝固成型,用刀子划出十字花纹,加上清甜的冰糖水和瓜果粒,琳琅又清甜。   厨娘按照文羽穆的吩咐,早就切配好了食材,文羽穆炒了个菌子炒肉片,又做一个清炒豌豆苗,盛上两碗米饭,一顿饭便完成了。   一些红烧的,酱味重的,油腻的,统统不允许出现在今日的饭桌上。   用完了饭,薛亦伸了个懒腰,眼神勾勾的望着文羽穆,“沐沐……”   文羽穆道:“又有什么小心思了?我一听你这般语气就觉得你又有歪点子。”   薛亦嘟囔道:“如何就是歪点子了。”   他理直气壮的哼了一声,“那我就说了,去岁你可是答应过我来年即可圆房,现在已是翻了年,我会试也考完啦,你该兑现承诺了吧?”   他眼神已变得露骨,饥饿的小狼一般,凶狠贪婪中带着逞凶的可爱。   文羽穆坐在椅子上,脸红了。他不自觉地扣了扣椅背,说道:“我应了便是……”   薛亦大喜,开心的跳起来抱着他转了几圈。   “沐沐,你最好了。”他圈着文羽穆使劲的蹭,嘴唇凑过来与他缠绵的热吻。   夜色虽还未至,屋内却已是满室令月亮都为之脸红的旖旎春光。   ……   (此处省略一万字,^_^)   翌日清晨。   薛亦睫毛颤了颤,慢慢的睁开眼,就看到身旁文羽穆安静的睡颜。   这还是第一次他醒了沐沐没醒,他有些贪看,几乎是屏住了呼吸般的小心翼翼。   他细腻的皮肤上没有一丝瑕疵,如美玉般细腻润泽,让人想要放在掌心细细把玩。   淡粉色的唇,唇角总微微翘着,就像他的眼睛一般,总带着淡淡的笑意,温雅谦然,看一看人,就叫人心湖上悄然落下几片桃花,春色入了涟漪。   锦被未能遮住他的全部身体,露出半边漂亮的锁骨和洁白匀润的肩头,上面浅浅的印着些绯色印记,和脖颈后露出一点的莲红花印相映着,诱惑着人的眼球。   他看的久了,情不自禁的慢慢靠近,嘴唇轻贴在他的耳侧。   蜻蜓点水般的吻惊醒了文羽穆,他睁开了眼,看着薛亦。   薛亦见他醒了,也放开了手脚,欺身过来拥他入怀,“沐沐,你累了吗,要不要再睡会?”   文羽穆靠在他怀里,身上是有些疲乏,但也还能接受,只是后面那处的异物感让他很不适应,有些羞耻,又有些隐秘的快乐。   他半垂着眸子,懒懒的道:“不睡了,歇会便好。”   他轻抬着眼睛去看薛亦,眼角微微挑起,竟是多了几分清冷的风流韵媚,慵懒的尾音也格外的缠绵,如丝一般轻轻绕绕。   这是他自己所未觉的,薛亦却最先受到了冲击,他再次有了反应。   以前沐沐对他的诱惑力也大,但那只是天然的身体冲动和心理上想要同他再亲近一点的情感需求所激发的。   可今日却格外不同,他没有想到,有一天他的一个迷离的眼神,一个慵懒的尾音,甚至是下巴的弧度,都会诱发出他身体的谷欠望,让他想要化身为狼,将他拆吃入腹,永远的占有。   这种疯狂的占有和情谷欠,几乎侵蚀人的神志,让人迷失。   他眼神渐渐变了,黝黑的眸子布满了侵略性的深意,他舔了舔嘴唇,一口咬住他脊椎骨上方的印记。   “啊……”文羽穆轻叫一声,本就有些乏软的身体颤了一下,无力的贴在他身上。   他低下头,吮.吻他的耳垂,低声吐气,“沐沐,我们再来一次。”   ……   小暑见主子们总也不起,不由得纳闷,便想着是不是过去问一下,结果就在门口听到了令人脸红心跳的声音。   哎,这……   她赶紧跑开了。   以前偶尔也会撞到主子们亲昵打闹,可也没有像今日这样的。   她站在花廊下,拍着胸口呼气,好一会儿终于平静下来。   大少奶奶以前还专门派人来教她,其中就有说过这事,只是直到她今儿才遇见了。想来是之前少夫人怕影响了二少爷考试,所以才未曾和二少爷太过亲密。   少夫人真是太贤良了,她感动的想,还好少爷考试顺利,花印受孕要比女子艰难很多,还需要多多努力呀。   想到可能不久后就有个白白软软的小少爷小小姐叫她姑姑,她就不禁露出了憧憬的傻笑。   ……   三月底,会试成绩公布,共录取贡士二百三十余人,薛亦的名字高居榜首,正是本届会元。   小满将铺子里的事暂时交给了双胞胎姐弟里的姐姐燕宜,这段时间他发现她虽是女子,但遇事沉着,办事的手腕也比她弟弟强,便想着她们出身不好,想必是要在薛家待一辈子的,便存了培养她们二人的心思。   这次放榜,他要去蹲守看榜,便顺理成章的将手里的权利暂时移交,也算是观察一下她们能否独当一面。   榜单出了后,他喜不自胜的拍了下大腿,撒开步子就往家里飞奔。   “中啦,中啦——”   “少爷,少爷,中了头名会元!”   他气喘吁吁的报信,仿佛当日乡试放榜的情景再现。   文羽穆含笑颔首,“好,辛苦了。”   这次不需要去撒赏钱,一来因为后面紧接着就有殿试,不需要高兴地太早;二来此处乃是权贵云集的丹阳坊,邻居们也不稀罕。   “快去给老师报信。”薛亦也面露喜意,高声吩咐道。   小满应声,又跑去温府报信。   薛亦拉着文羽穆去了书房,说要给家中写信,“叫娘和大嫂带着瑶瑶和青儿上京来。”   文羽穆道:“正是,我也要给雨安写信,叫他早日回京。”   他们二人对殿试结果都很自信,一般来讲,中了会元也不一定能中一甲稳入翰林院,但薛亦这边却又不一样。   一来他考秀才时便连中小三元,现在又连中解元和会元,朝廷为图个吉利也有很大几率会点他为状元,成就一出连中六元的佳话。   二来殿试前几名都是皇帝钦点的,只要薛亦不是水准大失,凭着他私下的一声师兄也会抬他一手。   信件寄出后,薛亦再度沉下心来,积极准备殿试。   最后一搏了,他不容有失!   七日后。   殿试正式开始。   一大早,薛家的人就都醒了,一双双殷切的眼睛目送着薛亦和文羽穆出了门。   殿试要准备的东西极少,环境也比会试好的太多,是以文羽穆也不多担心什么,只是一路将他送至宫门前。   过了宣武门,是一个巨大的广场,远处崇文殿响起了钟声,指引着学子们往那处而去。   钟声每隔一刻钟响一次,三次过后殿试开始,未到者视为对皇帝不敬,直接剥夺贡士功名。   薛亦在第一声钟响后不久便抵达了崇文殿,找到自己的作为坐下,平心静气的闭目养神,以免心绪波动。   来到这里的考生没有不激动的,就是知道该静心,却也有怎么都静不下来的。   张文启也中了贡士,他进来后就看见了闭目静心的薛亦,不由得一笑,也调整心态,学着他闭起了双目。   三声钟响后,皇帝身着一身明黄龙袍,带着太监侍卫走了进来,入座堂上主位。   勉励几句后,便宣布殿试开始。   虽然此时知道薛亦和温老关系的人还寥寥无几,但为了避嫌,温老主动告病错开了会试和殿试。   是以,皇帝便点了户部尚书来主理。   殿试的题目是皇帝亲自出的,薛亦展开试卷,不由得轻轻挑眉——果然叫他猜中了。   在家中时,他曾和文羽穆一起观星,那时便看到彗星入北斗,乃战事将起的大凶之兆。   年节一起吃热锅子那次,他亦听皇帝和温长宁提过一嘴,说南越最近似有些蠢蠢欲动,不安好心。   虽只是提了一嘴,但薛亦还是记在了心里,回来后特意查阅了不少关于南越的卷宗。   而这次的题目则为:南方有虎,杀耶?降耶?   有心者能即便没能和薛亦一般准备周详,但也能猜到是意指何方。   有些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则是一头雾水,完全联想不到,只以为皇上是问面对猛虎的应对之策。   这题目实在刁钻,就连几位主考看到卷子,都面色一变。   他们倒不是因为不懂,而是为皇帝如此明显的意图感到忧心。   薛亦心中打好腹稿,提笔,开始答题。   一时间,崇文殿内针落可闻。   大半天时间过去,殿试结束。   有的学子强撑着走出大殿,就脚下一软,扶着大殿前的柱子两股战战,满身冷汗。   大部分虽不至于失态,但也都露出劫后余生的神色。   在皇帝的眼皮底下答题,真的是一种极大的考验。   反观薛亦,面不改色心不跳,状态甚至比会试结束之后好得多,仿佛只是随意的来了一趟,随手答了一道题。   参加殿试的人数只有二百余人,考官们很快便阅完了卷子,选出了前十供皇上阅览。   卷子是按顺序摆的,皇帝第一眼便看到了薛亦的名字。   他学问好,又早有准备,还写的一手好字,考官们一直认为高出第二名许多。   皇帝乐了,本来还想着抬一手,没想到这小子根本不需要他出手。   不愧是老师看中的人,真是样样出挑。   户部尚书侍立一旁,见皇帝看薛亦的卷子看乐了,便道:“这位碧潭县薛亦,他的会元也是老夫点的,窃以为实力远超第二位。”   说完,他拱手笑道:“不瞒陛下,他生的很俊美,我方才还犹豫了一下,是推为状元还是探花,不过他已连中五元,所以考虑再三,我和几位大人还是决定点他为第一名。”   皇帝满意的道:“赵爱卿说的极是,状元自然是才高者得,怎能凭容貌判断。”   他又认真去看薛亦的卷子内容,不由得更为满意,文辞简练精美,字迹清晰有力,首先看着就舒服。   再看内容,也是言之有物,显然对南越颇有了解。   真是个聪明的家伙。   他朱笔一挥,状元,就他了。   消息很快传遍了京城,文羽穆他们也得到了消息,俱都欢喜。   这一路磕磕绊绊,终于是等到了这一刻。   宫里很快派了人下来,教导新科进士们礼节,以备明日参加琼林宴。   第二日清晨,一甲三人骑马,其余学子二甲三甲依次乘车,从宣武门前出发,行过大街,到内城的安化门,而后又从安远门绕行进入另一条大街,绕一圈回到宣武门前。   两路的客栈酒楼茶楼酒肆位置皆被订满,靠窗的更是一位十人抢。   文羽穆早早地定了一家酒楼的靠窗雅间,开了窗等着看薛亦跨马游街的风姿。   京城的百姓都疯狂了起来,往日里这三年一次的跨马游街便是难得的盛会,这次又因为状元郎而格外轰动。   传闻碧潭薛郎身材修长,貌若潘安,神若宋玉,俊美不凡,是世所罕见的美少年。   那还等什么?看啊!   整个京畿为此万人空巷,险些挤爆了两条大街。   “状元郎好生英俊啊。”   “如此英俊的美男子真是世所罕见,也只有我泱泱大祁,才能孕育出如此钟灵毓秀的才子。”   也有娇声曼语,自那楼上扔了香帕下来,笑问:“郎君可曾婚配?”   文羽穆含笑看着,心中充满了与有荣焉的骄傲。   却见薛亦骑着马,缓缓经过他的窗下,抬头看他,朗声道:“吾爱妻子,甚于性命,无福消受他人眷顾了。”   纵使有千万人,却也只有你入得我眼中,进得我心里。   周围静了一瞬,随即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叫好,有的少女忍不住尖叫起来,为何世上还有如此深情俊美的郎君?!   马儿已缓缓行了过去,薛亦仍在回眸,看客们顺着他的眼神看过去,只见那窗边安然站着一位温雅的花印公子,纱袍广袖,乌发如瀑人如玉,不由得赞叹,果真是一对无双的璧人。   看了许久,直到脖子已承受不住,薛亦才依依不舍的收回了目光。   跨马游街后,进士们依次入宫,准备参加琼林宴。   张文启也在其中,他中了二甲五十六名,一试便中,也已经是很不错的青年才俊了。   只可惜,这一届的所有人,都注定要被那个光芒满身的天之骄子碾压的黯然失色。   作者有话要说:  表白狂魔薛小亦 第四十四章   琼林宴后, 一甲正式授官,薛亦被点为翰林院修撰,从六品官。   其余进士要么谋求外放, 要么等着考庶吉士。   薛亦这边,朝廷给了十五日的假期, 以便新任官员做好准备。   薛母和陆氏的回信已到了,她们收拾好家里便动身前往京城,约摸一个月便到。   萧雨安也给文羽穆回了信, 说许久不见,甚是想念,他即刻便启程回京了,当他看到信的时候他已经在回京的路上了。   文羽穆合上信,笑说:“不知不觉也在京城住了这么久, 这间宅院月底便到期了, 刚好你有假期,咱们一起去看看房子,买个宅院。”   薛亦点头,“好。”   文羽穆又道:“还好酒肆生意好,如今我手里头有十五万现银, 咱们可以买一座三进的大宅子, 同家里的一样。”   薛亦自无意见, 只说一切听他的就是。   文羽穆的打算是十万到十二万左右买个宅子, 剩下的三万或五万留着装潢周转。   他们又去找了当时租房子给他们的牙行中人,那中人见了他们像见到亲人一般,热情殷勤的不行。   只是听了他们的要求后,有些为难的道:“不瞒二位,这三进的宅子和一进二进的又有不同, 这十万两,恐怕是不够……”   他咬咬牙,又道:“就是您的十五万两尽数填进去,那也是不够啊。”   文羽穆奇道:“为何?”   一进的三五千两便买的到,二进的的是两万到五万不等,三进的十五万都买不到?   那中人道:“您有所不知,三进的宅子已经是大宅,这样的宅院不止是占地面积大了,它的位置也更靠里,愿意出售的人家也是极少的,所以价格和丹阳坊外围的一进二进的小宅子不可同日而语。”   原来如此。   他这样一说,他们倒也能理解,物以稀为贵嘛。   没想到还有这样的变故,薛亦道:“不若我们先买个二进宅院,咱们家人少,也够住了。”   文羽穆却不太情愿,二进的不过只比一进的大了一圈,屋子并没有多几间,以前没钱也只能无奈蜗居,有钱了还去住小宅子,总让人心头气不顺。   谁不想住大宅子呢?   他道:“房子还是大些好,不知我们自己住的舒服,娘和大嫂他们来了也不会感觉逼仄。”   “毕竟因着我们,他们千里迢迢跑来京城定居,若是房舍反而比家中小了很多,就是她们住得,我也不忍心。”   薛亦也明白这个理,可是银钱不凑手却是个无解的难题。   他想了想,道:“若不然,我舍了脸皮去寻师兄借一些来。”   他又问那中人,“还差多少银子才够?”   那中人忙道:“若再有五万两,二十万两银子我保管给您拿下。”   五万两,醴泉居两个月便能赚回来。   薛亦放心了,说:“倒也使得,我去寻师兄借了先周转,不多时便能还上。”   温家诗书五代,家资颇丰,再加上温长宁的妻子姜氏乃是勋贵人家的嫡女,他那里肯定不差钱,暂时借些应无问题。   文羽穆道:“哪里能叫你去舍这个脸面,不可。”   薛亦道:“其实若只有我们自己,晚些时日再买无妨,可母亲和嫂子一月后便至京城,却是迫在眉睫了。”   文羽穆沉吟片刻,笑道:“我倒有个法子。”   他问那中人,“你们牙行可有交好的钱庄?”   中人道:“有一家名叫八汇钱庄的,咱们通常和这家合作,据说是,”他指了指天空,“那位的背景,也有保障不是?”   天上最高的那位,想必是皇帝了。   想来也是,钱庄如此重要的行当,皇家怎能允许落入他人之手?能许其余人跟着分一杯羹就不错了。   见他问钱庄,中人也悟了,说:“您是想从钱庄支借银子可是?”   文羽穆颔首,“正是,可使得?”   “使得自然是使得的,只是那里要十分利,且要看您抵押的东西是否够价值。”   十分利,也就是百分之十的利息,其实不算黑。   他道:“我知晓了,烦你带路,我们先去趟钱庄。”   薛亦见他做了决定,心里忖度着也并非还不起,便也不再多言,和他一起又去了钱庄。   钱庄的人听闻要抵押的是京中近日来声名大燥的醴泉居,当即表示:“那自然是没问题的,您打算借多少?”   “我听闻这里借一年是十分利,可是?”   “正是。”   “我想借十万两银子,一年为期,一年后十一万两如数奉上。”   钱庄的人觉得没问题,不过因数额较大,他又道:“朝廷有规定,超过一万两的银钱借贷要去衙门订契备案,以防纠纷,还烦您随我跑一趟,您还要带上醴泉居的房契地契以及营业商契。”   文羽穆想,古代这一套倒也挺完善,并不比后世差多少。   他们又跑了一趟衙门,全部办完,一整天便忙过去了。   “真是够累的。”薛亦抱怨。   文羽穆笑道:“买宅子是大事,自然是很繁琐的,你若嫌累了,后面我带着小满办便是。”   薛亦道:“那还是算了,我同你一起。”   第二日,他们又聚在牙行,中人道:“这三进的宅子,有不少都是在官府那儿挂着,是犯了事的罪官被抄没的。您也别嫌晦气,这丹阳坊但凡宅子,除了家传的,那都是这种。”   文羽穆和薛亦都不信这些,自是无所谓。   “官府那儿挂着的,你们也有路子?”   “嗨,咱们是中人,中人不就是做这个的吗?这人和人,人和官府,若是没有可靠的门路,那都是需要中人在其中串联的不是?”   “您尽管放心,咱们都是三方在场,明码标价,我们只收抽水银子,绝对是童叟无欺。”   倒也是。只是没想到古代的中介如此神通广大。   他笑着道:“你尽管去办事,务必给我们找到一处好宅子,最好是方方正正,坐北朝南,东西两边也带独立小院的宅子。”   “若是我们满意了,再给你二百两的赏银。”   中人精神大振,“您就放心吧,我保管给您找到。”   要不他这么喜欢这两位客人呢?这出手就是阔绰!   有了他卖力,果然找到一处符合要求的宅子,只是这样的三进大宅比普通的还贵些,价钱费劲巴力的才压到了二十二万两。   文羽穆付了钱,手里还剩三万两,又重新翻修了一下宅子,将手里的钱花的干干净净。   他心里颇苦,“这京城居,果然大不易。”   总有许多意想不到的花钱之处。   买宅子之前他想的多美啊,谁能想到买完以后不止没有余钱,还倒欠钱庄十一万两。   薛亦还笑,说:“人生得意须尽欢,千金散尽还复来啊。”   “好啦,莫要再发愁了,好不容易偷得浮生半日闲,我们来饮酒喝可好?”   文羽穆在他对面坐了下来,也道:“最近这段时间确实忙碌,好在一切都是值得的。”   看着自己的宅子渐渐变成自己喜爱的模样,成就感和幸福感真是爆棚。   装潢房舍薛亦只画了张图纸,就没有时间再管,盖因他的老师终于按捺不住,拉着他四处炫耀去了。   如今京中谁还不知,新晋状元郎是温老的入室弟子。   这也就是十五日的假期快过了,两人才都稍微得了空。   文羽穆取了酒壶来,打算和薛亦小酌两杯。   小满从外面小跑着过来,他如今又回了薛家当差,店里的事务交给了燕宜燕归姐弟,毕竟新买了宅子,杂事太多,文羽穆也需要他回来帮忙。   他进了来,报道:“少夫人,外面有个挺阔气的侍卫,说是厉恪郡王府上的,给您带了个口信。”   是雨安!   文羽穆忙道:“什么口信?”   “是说故人已经回来了,邀请您最近几日有空的话,过府一聚。若是您忙的话,那他来找您也是使得的。”   “好,你去回信,就说我明日便去。”   小满走了,文羽穆笑眯眯地说:“咱们家太小,待搬了新家,我要好生邀请雨安来家中一聚。”   薛亦道:“他是王妃,怕是不能同你像普通密友那般走动。”   文羽穆‘啊’了一声,说:“那无妨,我多去看他也是一样的。”   薛亦饮了一小盅酒,突然说道:“我突然想起一件事,今儿可是四月二十七了?”   “是啊,怎么?”   “前日张文启遣人同我说,他未能考中庶吉士,谋了个外放的缺儿,今日便要离京了,我应了要去送他一程。”   “还好想起的早,如今去也赶得及。”   饮酒中断,文羽穆说:“我却是不太想去,你和张文启说话,我同文羽柔却没什么话可说。”   薛亦道:“那你便不要去了,我去送一程即可。”   他带着小满,风风火火的骑马离开了。   文羽穆想,那他也去看看雨安好了,倒也不必等明日了。   ……   厉恪郡王府,王妃所居的聆音院。   院中,萧雨安看着被折了一半树枝的连理树,只觉得自己的心也像缺了一块的树冠一般,被人折去了一块。   下人小心翼翼的说:“是,是侧妃娘娘那日放纸鸢落到了树上,说不敢进您的院子,只好隔着墙取走,不小心折断了几支树枝。”   这连理树是难得的一根两干,情正浓时他的夫君亲手移栽到了他院中,一直精心修剪,树冠均匀美丽,如今却缺了一块,怎么看怎么刺眼。   南宫鳞兴冲冲的走进院子,就见王妃正仰头望着树,神情悲伤的令人心碎。   他顿时顿住了脚,心中心虚又亏欠。   “雨安……”他轻手轻脚的走到萧雨安身后,低唤了一声。   萧雨安惊醒回神,转过身道:“原来是你来了。”   声音轻轻地,蕴着难以言说的失落。   南宫鳞道:“雨安你莫要生气,沈侧妃不知礼数,竟敢折断你的树枝,我已罚她禁足三月,为你抄写佛经祈福,以后也不许她再放纸鸢。”   萧雨安突然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他沉默了许久,哑声道:“不是我的树,是我们的树。”   南宫鳞藏在袖中的双手捏紧了拳,想要轻抚他的脸却终究不敢。   这一句话,胜过千万句责难。   他们就这样沉默着,沉默,已成了他们之间的常态。   萧雨安闭目,掩去眸中的泪,轻靠在轮椅背上,说:“我累了,想歇歇。”   南宫鳞站在院中,不肯离开。   他感觉到自己同妻子产生了裂痕,且这裂痕越来越大。他有些怕了,他不知道等他有能力弥补了以后,这裂痕是否会已成了难以逾越的鸿沟。   这时,外面有小厮来报,说有一个自称文羽穆的花印前来拜访外王妃。   南宫鳞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王妃眼中一下有了光彩,露出他已吝啬对自己展露的笑颜,说:“快请他进来。”   随后他毫不留情的对他说:“今日有客人来,我就不招待王爷了。”   南宫鳞:“……”   他花了许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可是那在碧潭县与你交好的薛文氏?”   萧雨安蹙眉,薛文氏这个说法他不喜欢,羽穆又不是薛亦的附庸。   他没好气的道:“他有名有姓,再不济,王爷叫一声文氏也使得。”   被他阴阳怪气的凶了,南宫鳞心中复杂不已,说道:“他夫君是那新科状元,温如晦的入室弟子,同皇上那边关系亲近,你与他相交,说话也要注意些,提防人心难测,传到了皇上与太后耳里。”   萧雨安不耐烦地道:“知道了。”   看不起谁呢,羽穆怎么会是背后嚼舌根之人?再说他又能说什么话,说得好与不好皇上和太后也不会对他家改观的。   南宫鳞见他已不待见自己,又想到一会儿来的是内眷,他也不好在场,只好怏怏的走了。 第四十五章   文羽穆到院中时, 就见萧雨安脸上犹有薄怒,虽然见到他止不住的欢喜,但那怒气确实分明。   他不禁问, “怎么了,你才刚回府, 就有人惹你不痛快?”   萧雨安不欲多提,抱怨这些烂账也是无趣,何必说出来倒人胃口。   “无事, 不提也罢。好啦,闲事莫问啦,我在云崖别院无聊的紧,快给我说说你们上京后过的如何,有什么有趣的事情吗?”   文羽穆说:“倒也有那么几件有趣的事”   他略过了山贼之事, 只说到了京城后的事情。   “其中最有趣的, 应属三件事。一件是元宵灯会上,参加齐王的文华宴夺了头名,赢取了一把古剑鱼肠。”   “一件是我在京中开了家酒肆,叫醴泉居。有些生意经,你若有兴趣我倒可以同你说说。”   “最后一件嘛, 自然就是我夫君中状元, 跨马游街那日了。”   萧雨安抚掌大笑, 催促道:“果真有趣, 快说来我听听。”   文羽穆于是一一道来。   萧雨安每听完一件事,就要发表一番点评,可以说十分捧场。   听完元宵文斗之事,他说:“齐王大奸似忠,不是个好东西, 为了区区妓子竟难为应试举子,事后竟还纵容下人报复,真是小肚鸡肠,为皇室蒙羞!”   “幸好苍天有眼,有义士收了那王长史。”   听完醴泉居之事,他笑个不停,指着文羽穆直道:“你竟想出这种法子来打出名气,我真是服了。”   “不过你手艺好是我早就知道的,能凭此赚钱也是好事,毕竟京城米贵,无钱寸步难行。”   至于这第三件事,却是没什么好说的,恭喜便是了。   二人聊了一下午,到了快要备晚膳的时间,文羽穆才起身告辞。   萧雨安有心挽留他一起用饭,但想到他夫君还在家中等他回去,便没有留,只约了下次再见。   ……   四月二十九日。   薛府乔迁之喜,相熟的人都送来了贺礼,一片吹吹打打,鞭炮齐鸣后,薛家正式搬家,薛宅的牌子也挂在了正门之上。   文羽穆按照原先薛家的布局,将正院留给了薛母,西跨院留给大房,他们则住在东跨院。   除此之外,还采买了一批门子厨娘洒扫杂务等下人。   丫鬟小厮却是没有,家中自会带来自己用惯了的。   五月一日,薛亦正式走马上任。   翰林院相当于皇帝的秘书处和国家发型储备干部培养中心,主要职责是清点文书档案,编修史料,为皇室写各种祝词,以及入宫侍值,做皇上行走的资料库。   世人皆知翰林院清贵,除了他的特殊职能外,就是这入宫轮值的制度了。   能有机会在皇帝跟前露脸,这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机会?若是在侍值时得了皇帝赏识,那前途岂非一片光明?   薛亦就是这样一个人,在他正式进入翰林院的第十天,他第一次入宫轮值,皇帝点了他随侍,大为赞赏,当场便晋了一级,由从六品的修撰升为了正六品侍读。   从六品晋升正到六品倒不算什么,关键是这晋升速度之快,真是令人瞠目结舌。   大佬们都还沉得住气,只想着薛亦毕竟是温如晦的弟子,皇帝对他老师向来偏心,爱屋及乌罢了。   朝中一些多年得不到晋升的小官却开始酸话横生。   “呵。本以为是一甲出身的正统清流,没想到却不知羞耻的要走宠臣的路子,也不怕爬得越高,摔得越惨。”   “小门小户出来的就是眼皮子浅,白长一张好皮囊。”   这些话还未传到薛亦耳中,一般流言蜚语当事人总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翰林院中,倒是也逐渐起了风声,不过大家都是同僚,也就只私下里说说,议论一番,倒也不是每个人都同意这些说法。   “薛灵光乃是我们这一科最优异者,若他是靠谄媚上位的,那我们这些被他打败的算是什么?”这是反对者之一,今科探花郎。   他是被压得最惨的,无论是学问还是相貌,不过他却看得开。   榜眼却不赞同,说:“还不是因为他有个好老师,怎么温老别人不收就收他呢?不就是因为他长得好,拿得出手去炫耀。”   这却是说前些日子温老到处显摆徒弟的事了。   话不投机,不欢而散。   翰林院中,也不是没有有风骨的读书人,因着这阵风,反而迅速地找好了各自的阵营。   薛亦不是那种热衷社交之人,不过这不代表他不关注周围动向,他很快就惊讶的发现,他周围的同僚们分成了泾渭分明的两派,互相很是看不顺眼,每每遇上都要阴阳怪气的互损几句。   风暴中心总是格外平静的,他甚至都不知道原来自己才是飓风眼。   他只觉得,自己好像被微妙的孤立了。   这也难怪,那些汲汲营营的人嫉妒他,不肯与他交好,而另一批有心与他交好的都是些心中还有些清高的读书人,不好表现的明显,他为人又冷淡,人家就更不好靠过来。   罢了,好在他本就不在意别人的态度,孤立便孤立吧。   无人来打扰,他倒乐得清静。   翰林院书籍史料浩如烟海,就连许多绝版的孤本这里都有抄录。   无事时,他便整日埋头书册,誊抄一些家中没有的书带回去,充实书库。   这日,他的上司找到他,给他分配了个任务,“一个月后的六月十八,乃是皇后娘娘双十千秋,皇上要为娘娘大办,同时休沐三天,与民同乐,这写祝文的事,就交给你了。”   薛亦领命,“是。”   探花郎林易之抽了个空过来同他说:“学士大人这是要压一压你呢,你要留个心眼,小心些。”   薛亦道:“何出此言?”   “一般来说,这种重要场合的祝文是轮不到我们刚进来的新人写的,都是几位学士亲自写。”   他说的几位学士,指的是翰林院的主官学士和侍读学士以及侍讲学士等人。   “这祝文是有固定格式的,写的好了也难出彩,写的不好了甚至是规制出错了却会影响到娘娘千秋宴,虽不至于因此丢官,却必然引来皇上厌恶,认为你能力不济。”   薛亦了然,原来是欺负他新人不懂,想害他出丑。   他拱手道:“多谢林兄告知,我省的了。”   林易之不好意思的挠了挠下巴,笑道:“不必不必,我也就是举手之劳。”   薛亦难得的露出微笑,林易之干巴巴的道了声别,便僵着腿出去了。   “我的天啊!他居然会笑!”走出去十米远,他猛然松口气,拍着心口道。   说完,他又有点自怜,“他一笑竟有蓬荜生辉之感,我这个探花郎当的好可怜啊呜呜呜。”   一位同僚路过,拍了他一下,“你这又哭又笑的自言自语什么呢?”   林易之长叹一声,“哎,没有没有,我只是突发感慨罢了。”   他说完,萧索的走了。同僚留在原地,笑骂一句,“不知所谓。”   ……   这头,薛亦得了林易之提醒,特特去翻阅了历年来各种场合的祝文档案,发现千秋宴果然有其专属规制,起承转合皆有要求,若不仔细研究,一不小心便会出错。   有了准备,他也就有时间好好雕琢打磨,这一关不足为惧了。   时间一晃,就到了六月十八。   千秋宴开始前,由礼官唱祝词,咏念祝文。   这篇祝文写的着实惊艳,文辞精美而不浮夸,优雅而富有韵律,吟诵出来,竟好似唱歌一般,暗合音律,宛转动人。   在场之人都是朝廷官员及其家眷,哪个不是肚子里有些墨水的,均听的如痴如醉,恨不得拍手叫好。   帝后也很满意,千秋宴后,皇帝一问,竟是薛亦写的,龙心大悦之下,又给他升了一级,从正六品侍读升为从五品的侍读学士。   一般而言,翰林们熬资历也就是三年一动,升为侍读学士后就可以等待分配到六部之中了。   结果呢,薛亦这才进翰林院不足两个月,就连升两级,跳过了别人的六年时间!   这实在是——   这也太快了些!   有言官坐不住了,谏言道:“皇上,这翰林院现在的侍读学士编制二人都是满的,这多出来一位如何服众?不若暂且等一等,待到有空缺了,再给小薛大人补上。”   皇帝正在批折子,闻言撂了笔,“你急吼吼的找朕就为这事?朕很忙的你知道吗?”   “臣有罪,只是臣职责在身,即便皇上不喜,臣也要忠言直谏。”   皇帝说:“既然编制满的,那便给他暂且挂名,不占编制,享编制之实,待六部什么有了缺儿,将他填进去,不就完了。”   “这……这恐怕不妥。”   本想给他压下去,结果听这话音,还要升的更快?   “这有什么不妥的?”皇帝沉了脸,“黄大人是要教朕如何做事?”   这话诛心了,黄姓官员忙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臣不敢,臣领命。”   “嗯。”皇帝面上方才的怒色仿佛只是昙花一现的错觉,他懒懒的道:“既然如此,那黄大人便退下吧。”   黄姓官员以袖掩面,惭然退下。   有人触了霉头,便无人再敢轻举妄动,这事儿还是顺了皇帝的意。   户部尚书和工部尚书闲聊时说起,叹道:“咱们这位,可真是个不好伺候的主儿。”   工部尚书说:“还不是温老,丝毫没有辅政阁老的样子,总是惯着。好在皇上也算励精图治,些许任性,也不必太在意。”   户部尚书哈哈一笑,却说:“那可不见得,任人唯亲,岂是明君之相?”   工部尚书大惊,“慎言!”   户部尚书道:“你呀,就是太小心了。”   工部尚书说什么不肯与他再聊。   户部尚书眼眸闪了闪,也顺着他的意思转了话题。   ……   薛家这边,接了旨意,都是喜不自胜。   薛母和陆氏来时,还特意将从云崖寺请的观音像又请到了京城,送走了传旨的宫人,薛母便直说要去拜谢菩萨。   陆氏笑着扶住她,说:“娘,要先去告诉祖先才是。”   “是极是极,那就先拜祖先,再拜菩萨。”薛母连连道。   文羽穆和薛亦在一旁看得直笑,这时门子又来报,说外面有几个齐王派来的人,说是要见二爷。   是了,自从到这边安了家,薛母便说他已经是能担得起事的一家之主了,要求下人改口,称薛父为老太爷,薛家大哥为大爷,薛亦为二爷。   薛亦升官的同时,在家族中也喜升二老爷。   听闻是齐王派来的人,薛亦和文羽穆对视一眼,心中都有些疑惑,他们和齐王有些龃龉,他派人来是做什么?   薛亦沉吟片刻,道:“请他进来吧。”   人都来了,也不好避而不见。   门子很快领着一个管事和一个侍卫进了来,他们二人身后还跟着一个戴着幕笠的袅娜女子。   那管事见了薛亦,殷勤的拜了拜,说:“齐王殿下说,先前同薛学士有些误会,此次派小的来,特为送礼恭贺学士大人升官,同时也为解除误会。”   “不知这礼物薛大人可满意?”   他使了个眼色,那女子缓缓解下幕笠,盈盈下拜,“卑妾见过大人。”   柳眉桃腮,清丽柔婉,正是那日文华宴上演奏助兴的名妓柳丹姝。   看来齐王是觉得薛亦最近盛宠正隆,有意修好来了。   不过他这送的礼物,实在是不合心意。   虽然薛亦跨马游街之时曾当众表白妻子,但齐王以己度人,觉得没人会拒绝送上门来的美人,何况不过是个贱妾罢了。   薛亦很不喜欢,沉了脸勉强没有发作,正想拒绝,便听文羽穆道:“既是齐王殿下美意,那我便替夫君收下了,劳烦这位管事回去替我们多谢齐王殿下。”   他开了口,薛亦再不情愿,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他不善的眼神令柳丹姝瑟瑟发抖,心中苦涩不已。   是她自以为是了,众人追捧令她迷失了自己,竟想着要去刁难举子。   没想到到头来,她终究只是一个可随手送人的贱妾罢了……   王府管事见文羽穆态度很好,也笑道:“夫人放心,我省的。”   “这是丹姝姑娘的身契,夫人请收下吧。”他说着,掏出一张纸。   文羽穆给小暑使了眼色,小暑上前接过,熟练地在交接之时塞了个荷包过去。   管事的掂量一下,笑着再谢文羽穆。   文羽穆说:“劳烦二位跑了一趟,就当是歇脚费了。”   管事的领着侍卫告辞,只留下柳丹姝一人在院中,面对着薛家众人的眼光。   薛母不赞同的道:“穆儿啊,你留下她做什么,咱家可不许有什么腌臜事。”   陆氏没说话,点头附和薛母。   薛亦也道:“沐沐你留下她作甚,我可不纳妾。”   他们都十分拒绝,柳丹姝更加悲苦了,主家不喜,老夫人不喜,还不知道自己以后在这后院里要经受怎样的折磨。   文羽穆解释道:“先前我们曾在文华宴上同齐王有些龃龉,便知他心胸狭隘,不是个易于之辈,这次他送了美人来修补关系,若是我们再拒绝,他又要觉得我们不识抬举了。”   “虽说他不是实权王爷,可他是宗人令,在宗室之中很有威望,若是铁了心给阿亦找茬,却也麻烦得紧。毕竟阿亦现在已经很招眼了,还是莫要再生是非好些。”   “话是这个理,可是这女子我们该如何处置?”薛母不禁问。   文羽穆笑道:“母亲不必担心,我那醴泉居中,原本是燕宜燕归姐弟负责打酒,小满总管,现在小满回来当差了,燕宜燕归便有些忙不过来,刚好让柳姑娘去打酒,想必效果更好。”   薛家众人纷纷点头,“妙极妙极,如此甚好。”   柳丹姝两眼一黑,她,负责在酒肆打酒?! 第四十六章   不管柳丹姝是否愿意, 她也没得选。   不过自打她去打酒后,酒肆的生意又更上了一层楼,美人泪价格被炒得更高了。   毕竟是当世名妓, 容貌名气都胜过燕宜燕归姐弟太多。   齐王得知她被安排去酒肆打酒后,噎了一下, 随后道:“罢了,反正送出去了,爱做什么做什么吧。”   没想到这薛亦还真是个一心一意的情种, 这般美人也舍得。就是他,送出时还颇有些心疼呢。   ……   甘露茶楼,顶层雅间。   若是有朝中官员在此处,想必会非常惊讶,因为当朝齐王和户部尚书竟坐在一起喝茶。   户部尚书龚文桢道:“黄大人在皇帝那儿碰了壁, 咱们这位圣上, 性情乖张,任人唯亲,真是——”   齐王笑道:“文桢不必介怀,大事若成,温如晦今日有的, 你都会有, 他再也不会压在你头上了。”   龚文桢笑了两声, 道:“昨日我探了任梦山的口风, 那厮胆小如鼠,还是要尽快找到他的短处,才好拿捏他。”   任梦山,便是昨日与他聊天的工部尚书。   说起这事,齐王也很恼火, “没法子,皇家暗卫只有厉恪手里有,打探消息还是得看他的。”   “可他偏偏为了他那个正妃,把一半的暗卫都派了出去,去求什么灵药治腿,结果还不是没治好?”   “真是儿女情长,英雄气短。”   龚文桢安抚说:“王爷稍安勿躁,咱们倒也不急于这一时。郡王爷尚且年少,看重情爱也是难免的。”   齐王颔首,“也罢。”   “说到这情种,我本以为我这厉恪侄儿就已经够可以的了,没想到那薛亦更胜一筹。”   “你猜怎么着,我送了柳丹姝过去,他竟然打发去了酒肆打酒,真是暴殄天物啊!”   “哦?”龚文桢说:“这样看来,王爷送的礼物并不得他欢心。”   “其实我们大可不必拉拢他,他是温如晦的弟子,天然便是保皇党,绝不可能倒戈到咱们这边。”   齐王叹道:“我不过是想着他小户出身,又拜师不久,或许没那么坚定,才试探一番。既不成,也就罢了。”   “别看他现在升得快,不过都是微末小官,皇帝自然可以由着性子来,可到了五品后,四品的坎儿可没那么容易跨。”   “他想成长起来,还需至少十年。”   龚文桢呵呵哂笑,“皇帝打的好算盘,十年后温如晦退了,薛亦也差不多能抬到正三品侍郎,正好可以接手温如晦的吏部尚书一职。”   如若不是皇帝太偏心,让人看不到一点儿盼头,他又怎么会铤而走险,伙同齐王造反?   龚文桢说着,又有些咬牙,“这薛亦真是忘恩负义,想当初会试殿试都是我点了他头名,怎么说也该拜我为坐师,可这厮对我毫无感激之意,连登门拜访都不曾有过一次。”   齐王拱火道:“人家入京之前就拜了温如晦为师了,自然想不起来讨好你。”   果不其然,龚文桢脸色更阴森了,“早知他是温如晦的弟子,我绝不会点他为会试头名!”   “连中六元,他想都不要想!”   他没有提状元,因为这事他根本无能为力。   齐王又安抚了几句,他们密谈一会,便各自散去。   ……   厉恪郡王府。   文羽穆来看萧雨安,拿着令牌一路通行无阻,不需要通传等待。   他进了正院,就看到萧雨安正在把玩一个红色的玉如意,神色懒淡。   “玉是好玉,怎么看的人却不太高兴?”文羽穆走近几步,笑着问。   萧雨安抬眸,见是他,便将玉如意放到了一旁捧着托盘的侍女那里,露出个淡淡的笑容,说:“叫你见笑了,这玉如意是昨日我打了沈侧妃一巴掌,闹得很不愉快,今日王爷送了玉如意过来叫我消气,不要同她一般见识。”   文羽穆讶然,“哦?你把她打了?”   萧雨安面上浮起一层薄怒,点头道:“她屡屡对我不敬,我忍无可忍了。不止现在不会忍,以后也不会!”   文羽穆笑道:“正该如此,你是正妃,怎能一直容忍侧妃欺辱。”   萧雨安有些惆怅苦涩的笑了笑,“是,我想开了,我为何要忍?谁若是想忍,就让他自己忍去。”   文羽穆知道他指的是厉恪郡王,不由得道:“我看王爷还是敬爱你的,或许有什么原因也未可知,夫妻之间若是有了矛盾,还是要敞开心扉的谈一谈。”   萧雨安垂眸叹息,“其实我不愿总同你说家里这些破事,我何尝不知道他心里有事,只是无论我怎么问,他都不肯告诉我。”   “这里只有我们两个,我也不怕你笑话,就在我离开王府去求医的前两个月,有一日晚上我听到他说梦话,未听真切,醒来我问他,他不仅含糊其辞,而且后来再也不肯在我房中过夜,都是……来了又走,自己一个人歇在书房。”   他握紧的拳头在颤抖,骨节被绷的苍白,带着泪声哽咽道:“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还能怎么努力,是他一直在拒绝我……”   压垮他的何止沈侧妃,更深的,还是枕边人的逃避和隐瞒。   感情再好的夫妻,一旦有了隐瞒,同床异梦,猜忌和怀疑就如藤蔓般疯狂生长,直到将你的整颗心都缠死。   文羽穆很心疼他,忙道:“对不住,是我不知情况,以后不提了。”   萧雨安苍白的勾起嘴角笑了笑,摇了摇头。   “无事。”   院门外传来一阵喧闹,侍女过来说:“王妃,是沈侧妃来了,说要给您赔罪。”   萧雨安蹙眉,冷淡道:“去告诉她,今日我这里有客人,没工夫见她,叫她回去。”   那边沈侧妃却已经硬闯了进来,虽然有侍卫,可她当头走在前面,也没有侍卫真的敢动手拦她。   沈侧妃生的很秀美,她做的事情很嚣张,姿态却放得很低,一进来便又是行礼又是请罪的。   萧雨安淡淡的道:“沈氏,你若真知道错,就不应该进来。”   沈侧妃柔柔的笑道:“妾只是关心王妃,想要看看王妃是否安好。”   “呀,这就是王爷送您的玉如意吗?”她双眼看向了一旁捧着托盘的侍女,娇声道:“这红玉罕见,王爷本来都答应送给妾了,偏偏妾不争气,又惹了王妃不高兴,这到手边的如意变成了您的。”   这话纯是膈应人,萧雨安被她恶心的再也不想看见这破如意。   她说着,往侍女那里走了几步,突然脚下一个趔趄,往那侍女身上摔去。   这要是摔实了,侍女必然捧不住如意。   侍女惊呼,却来不及躲开了。   眼见着精美的玉如意甩了出去,就要落在地上化作碎片,文羽穆眼疾手快的接住了,笑眯眯的道:“哎呀,好巧,这如意怎么往我手边飞呢。”   沈侧妃白白摔了一跤,如意还是好好的,不由恨恨,她站起身,扶了扶自己的步摇,娇笑着道:“听闻王妃最近交了一位闺中密友,可是你?”   文羽穆淡笑着将如意放在桌上,说:“想来应该是了。”   沈侧妃问:“你叫什么名字,谁家的?我怎么没在京中见过你?”   文羽穆欠了欠身道:“在下是随夫君进京赶考的,因我夫君进了翰林院,才留在了京城,侧妃娘娘没见过我也是正常。”   沈侧妃眼底露出不屑,原来是外地来的乡巴佬。   “那你夫君又是谁?”她带着些傲慢的问道。   文羽穆道:“我夫君薛亦。”   “哦?”沈侧妃面露惊异,薛亦她是知道的,皇帝爱臣,温老弟子,没想到他夫人居然和王妃交好,看来此事该传出去。   她心满意足的笑了,施施然道:“既然王妃有客人,那妾就不打扰了,妾告退。”   她出了院子,便冷笑着对身边的嬷嬷道:“给太后递牌子,我要入宫好好跟她老人家说说。”   “是。”   沈侧妃心情舒畅,凡是能让萧雨安不痛快的,她都乐意去做。   她是太后的表外甥女,太后深恨厉恪郡王,将她赐下来,就是为了让她搅弄王府后院,刺探王府消息的,她一向做得很好。   她走后,萧雨安蹙着眉,有些忧心的道:“沈侧妃似是对你也打起了坏主意,我恐怕她要去太后那里告你的状了。”   文羽穆道:“我?太后娘娘那么尊贵,犯得着跟我计较吗?再说我们交好又不碍着谁。”   萧雨安叹道:“碍着太后的眼了。你有所不知,太后深恨我家王爷,视为眼中钉,肉中刺,每每都要找些麻烦给我们,每次我入宫,也免不了一顿排头。”   “而且你也不要自谦,你夫君现在是风头正劲的朝堂新星,太后自然会留意到的。”   他想了想,又道:“不若你最近少来些,我们远着些,这样太后便不会找你的麻烦了。”   文羽穆道:“哪有这样的道理。”   萧雨安叹息,“皇权就是道理。”   文羽穆挑眉道:“莫要太悲观了,我看皇上倒不像小肚鸡肠之人,我人微言轻,又到不了太后眼前,我夫君是外臣,太后也管不到他头上。”   萧雨安也只好道:“但愿如此。”   他复又笑了,说:“其实你说的也是,事情未必会有那么严重,只是我被王爷影响,每每遇到太后和皇上相关的事,就会有点思虑过重。”   文羽穆说:“难免的。你莫要担心我,就是太后真的找我麻烦,想来也不会亲自出手,想办法化解便是了。”   萧雨安点点头,也笑道:“是了,你总是比我办法多。”   他们又聊了一会儿,用了些茶点,随后文羽穆便告辞而去。   走在路上,他心里思忖着今日的事,想着要不要回去同阿亦说一声,又觉得还没影子的事,说出来未免平添烦恼。   还是走一步看一步吧。 第四十七章   沈侧妃给宫里递了牌子, 因她事情一向办的很得太后心意,所以很快收到了答复,请她入宫。   到了太后面前, 沈侧妃添油加醋好一顿说,说的太后直冒火, 等她一走,她老人家就怒气冲冲的拍了一下手边的茶几。   “哼!竟然还敢有人与他家来往!还是皇帝看重的人!”   身旁的嬷嬷劝慰道:“娘娘,气大伤身, 为了这么些小事不值当。”   太后仍难掩恼怒的道:“这薛亦我是知道的,皇帝还特来我跟前提过,说他是温老的弟子,学问好人又聪明,性情也是个正直的, 他打算大力培养的。”   “没想到他妻子竟然敢去交好萧氏!”   嬷嬷说:“薛大人在朝为官, 想必是不知道后宅这些事的,他妻子是小地方带来的,不懂事也是常有的。”   太后接受了这个说法,将迁怒从薛亦那儿全部转移到了文羽穆身上。   “薛亦以后可是皇帝的左膀右臂,家里有这样一个妻子拖后腿, 想想就糟心。”   可薛亦是外臣, 又不是什么王公贵族, 太后撑死了给赐个妾侍过去, 不能像对付南宫鳞那般赐个侧妃。   一个妾侍,能顶什么用?侧妃可是和正妃一样是能上族谱的,算的半个主子,妾侍不过就是个奴仆,还不是由着主人家拿捏。   她心里盘算着, 要不要把那文氏叫进宫来,好生训诫一番,叫他知道知道厉害。   外面小宫女来报,说是萧淑妃来给她请安了。   太后一哂,“她消息倒灵通。”   沈侧妃前脚来告状,后脚萧淑妃就迫不及待的跑了过来添柴加火。   太后虽不特别喜欢她,但看在她总是给萧雨安找麻烦的份上,到也愿意给她点面子。   萧淑妃是萧雨安的庶姐,后来她母亲在正房夫人,也就是萧雨安的母亲死后被扶正,她自诩为萧家的嫡小姐,便看不得萧雨安这个正房嫡子在她眼前晃。   萧雨安被赐婚给厉恪,她可是出了不少力。   她一进来,就言笑晏晏的先请了安,随后又指着身后大宫女端着的食盒说道:“这是妾特意做的山药枣泥糕,最是好克化,您一定得用上一块。”   她生的漂亮,比萧雨安少几分清隽无暇,但多几分妩媚风情,又深谙太后喜欢小女儿家做什么姿态,每次来总能讨个好。   太后虽看不太上她,但也渐渐给她几分脸面。   她小意奉承几句,很快话题又转到文羽穆和萧雨安的事情上,她就是冲着这个来的呢。   拱了几句火,又把太后说的心头火起之后,她眼珠转了转,担忧的道:“妾也是为皇上担心,薛大人可是他要着重培养的能臣,后院却不安分,以后为薛大人招祸可怎么办?”   可不是!   太后心想,这不就已经招了一件。   她说:“俗语说,妻贤夫祸少,这却是没错的,小门小户出来的就是欠缺见识,以后可不要拖累了皇帝看中的人才。”   淑妃笑吟吟的道:“妾倒有个办法。”   “哦?什么办法?”太后来了精神。   她心里一心为自己儿子着想,又对文羽穆有先入为主的偏见和怒气,此时已经完全被淑妃带偏,觉得自己是在拯救薛亦这个皇帝看中的干将。   淑妃说:“简单呀,拆开他们不就是了。”   太后拉了脸,不悦的道:“还当你有什么好主意,皇家怎么能做出逼人下堂的事?”   淑妃凑到她耳边耳语几句,说宫中有流言,沁然公主在文华宴上见了薛亦一面后,已经芳心暗许,回来后提了好几次文华宴上的事呢。   太后心中又有思量,“你说的可是真的?”   沁然虽不是她生的,但她和她的生母安太妃关系还不错,安太妃死后沁然也一直养在她膝下,与亲生的也不差什么,向来很是疼爱。   “是呀,不信您把沁然公主身边的嬷嬷招来一问便知。”萧淑妃敢开口,也是有八分确定的。   太后对站在一旁的嬷嬷使了个眼色,很快的,沁然公主身边的嬷嬷和大宫女都被叫了来。   “本宫问你们,沁然公主从文华宴回来后,可有什么异常?”   两人对视一眼,都犹豫着应了是。   “公主自从文华宴后,就时常一个人出神发呆,然后唉声叹气的,心情也不好。”   “有时候我们为了使公主开心,就会说一说当日文华宴上事,公主果然爱听,所以……”   话都说到这份上,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太后挥了挥手,叫她们退下。   沁然公主心里喜欢的是文羽穆这件事,她没叫任何人知道。她只是暗自感伤而已,也不会想到,宫里的人竟然会生出这样的误会流言。   淑妃看太后犹豫,便道:“薛大人是皇上看重的人,沁然是咱们自家的闺女,他们二人正是天作之合。”   “只要太后您一道旨意赐婚,那文氏要么自请下堂,要么降为妾侍,便再也惹不起什么风浪了。”   太后沉吟许久,道:“罢,那就让本宫来做这个坏人吧。”   ……   懿旨传到薛家,无异于晴天霹雳。   “这……怎么会这样?”薛母和陆氏面面相觑。他家也没想着要攀龙附凤,从来没动过这心思,太后怎么会突然赐下懿旨来?   薛亦嚯的站了起来,怒目而视,竟是拒绝接旨。   “我家中已有贤妻,怕是无福消受太后美意,还请收回懿旨。”   前来传旨的宫人冷哼一声,掐着阴阴的嗓子道:“薛大人,太后的懿旨,岂是你说收回就收回的?”   “咋家劝你还是接旨谢恩,免得落一个抗旨不尊的罪名。”   薛亦握紧了拳头,冷声道:“恕难从命。”   薛母眼里充满了担忧,欲言又止的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最后眼中流下泪来,“这是造了什么孽啊……”   她舍不得儿子,也舍不得儿媳妇,更没脸做出为了娶公主逼儿媳下堂的事,又担心抗旨不尊会全家下狱。   陆氏强笑着起身,塞了个红封过去,“这位公公,我弟弟已经娶妻,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那宫人接了红封,却丝毫不客气的道:“懿旨已下,由不得你们不尊!”   说罢,趾高气昂的带着人浩浩荡荡的走了。   陆氏落了好大一个没脸,也来不及生气,只焦急万分的道:“这可怎么办?”   文羽穆见家人都维护他,心里熨帖,反倒没有那么生气。   他更多的还是离奇,没想到自己会成为戏文里被棒打鸳鸯的那一个。   真是好生荒谬魔幻。   薛亦拉住他的手,眼眶泛红的道:“沐沐你放心,我绝对不会和你分开的,我现在就去找师兄,请他带我进宫。”   普通官员要进宫都是有定时的,他虽然受宠,但还没到有特权的地步,还是得请温长宁帮忙。   薛母连连道:“是了是了,还能去请温家帮忙说和一下,你快去。”   文羽穆还在发呆,薛家人都只当他受的刺激太大,一时缓不过神来。薛亦飞快的抱了他一下,便马不停蹄的走了。   文羽穆这才回过神来,却只看到他的背影,见薛母和陆氏都担忧的望着他,他笑了笑,说道:“母亲,大嫂,放心吧,皇上是个讲道理,爱惜羽毛的明君,一定不会任由太后逼散臣妻的。”   见他如此镇定,薛母和陆氏便十分相信,心中也没有那么焦急了。   “阿弥陀佛,但愿如此。”薛母说着,让陆氏搀着她去佛堂烧香。   她们走后,文羽穆原地踌躇一会儿,不禁望天,他好像是该做点什么的样子,可他该做什么呢?   想不出来。   小暑原本在一旁大气不敢出,见他无语问苍天的样子,不由得笑了出来,上前推了推他的胳膊,“夫人,大家都急死了,怎么您还这样。”   文羽穆无奈道:“我也想急啊,可我假装不出来,我觉得我好像也该表现点什么,可是好像没什么事可做。”   小暑道:“那您回房歇着吧,有人问起我就说您气病了。”   “这倒是个好主意。”文羽穆于是施施然回房装病去了。   他这个病人待遇极好,小暑铆足了劲,各色茶点张罗了一茶几,放在床榻边上供他取用。   他捏了一块在手上,心不在焉的放进嘴里,脑中却在想,太后怎么会突然下懿旨赐婚呢?难道是公主?   可是那天在文华宴上见过公主,她落落大方,为人和气,不像是为爱痴狂不顾脸面礼仪之人啊。   关键是,他没觉得公主对薛亦有爱慕之情,总不能是当时没有,回去后越想越有吧?   真是荒谬。   更何况文华宴已经过去这么久了,这中间一定是还发生了什么,才促成了太后的这道懿旨。   是什么呢?   他正百思不得其解时,萧雨安微服来访,假称自己是酒肆的燕归——好在文羽穆对他讲过不少酒肆的事,才装的像样。   小满随薛亦出去了,无人能拆穿他,门子便把人放了进来。   文羽穆见是他,不禁疑惑,“雨安?怎么来找我还遮遮掩掩的说你是燕归。快进来说吧。”   他侧身将他让进来,小暑很有眼色的守在了门外。   萧雨安进了房间,和他一起在窗边坐下,叹道:“这次又是我连累了你。”   文羽穆道:“你也知道太后突然赐婚的事了?这同你有什么关系?”   萧雨安道:“我听说,是萧淑妃撺掇了太后,再加上沈侧妃在太后面前告了你的状,才引来这一桩祸事。”   “慢慢说,萧淑妃,我听温家嫂子说过一次,是那个在宫里恃宠而骄的宠妃吗?你们都姓萧,她和你是……?”   萧雨安神色黯然的说:“是我的庶姐,她母亲很得我父亲宠爱,我娘亲尸骨未寒,我爹就迫不及待的将她扶正,我庶姐从此便以萧家嫡长女自居,对我视若眼中钉。”   这可真是。   文羽穆不禁怜爱的道:“雨安,你过的也太苦了。”   萧雨安鼻子一酸,险些落下泪来,他哽咽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关心我过得苦不苦作甚,若不是我,你也不会遭此无妄之灾。”   文羽穆安慰他道:“别担心,虽然太后不讲理,但皇上还是看得清的,温老也不会坐视不管的,阿亦已经去找他们了。”   他这才稍稍放心,只是仍满怀忧愁。   文羽穆为了转移话题,打趣道:“没想到京城的风吹得这么快,懿旨才下没多久,就连你都知道了。”   “哪里有这么快,许多人都还不知道呢。”萧雨安摇摇头,道:“是我家王爷特意告诉我的。”   他苦笑了一下,“他自己的事不愿意告诉我,但是却愿意拿这些事来哄我。”   文羽穆眉头微动,“想不到郡王爷消息如此灵通。”   萧雨安愣了一下,也道:“是啊,以前都未曾留意过,他消息确实灵通。”   “不过他手里有一支先帝留下来的皇家暗卫,这些暗卫精通刺探消息,知道的多也正常。”   “倒也是。”文羽穆不再纠结,“说起来,太后为何如此恼恨厉恪郡王,是因为当年他曾经和当今争夺过皇位吗?”   萧雨安道:“这是其一,还有一件,却是牵扯到一桩旧事。”   文羽穆做出洗耳恭听的样子。   “其实当年先帝对太子并不满意,因为他虽然居长,却并非皇后嫡出,也无什么突出才干,优柔寡断耳根子软。”   “但是后来有了小皇孙,先帝对他十分喜爱,赐名为鳞,看在皇孙的面上对太子多有宽容,也因为偏爱,对和小皇孙差不多大的幼子,也就是当今便有所忽视。”   “这是第一庄太后记恨之事,只是却不是她的心结,宫中争宠,向来都是这样,宫里的女人也习惯了。”   “让太后恨了这么多年的,其实是一件更隐秘的事。那就是当年先帝曾为了小皇孙,生出了将太子生母追封为皇后的念头,后来虽然打消了,但却让太后因此恨毒了皇孙。”   “先皇后娘娘,是太后一母同胞的亲姐姐,年纪差了十岁,她从小都是姐姐带着长大,感情极为亲厚,因此不能容忍皇孙竟然动摇了先皇后娘娘在先帝心里的位置。”   文羽穆恍然的点点头,“原来还有这一层隐情。”   难怪太后记恨了这么多年都没消气。   萧雨安长长的叹息一声,道:“所以太后虽时有刁难,我却不忍苛责她。”   “你知道吗,我以前甚至很羡慕先皇后,她去了这么多年,还有人记得她,这么深的爱着她。”   文羽穆将手掌轻轻放在他的发顶,“你以后也会有人记得。”   他情绪一直消沉抑郁,此时闻言,牵起嘴角笑道:“是啊,我明白。还好有你这个好友。”   文羽穆说:“雨安,世界待你不好,给你苦难,你便更要坚强,不可以轻易放弃自己。”   “哪怕不为你自己,也要为了那些,值得被你铭记的人。”   “你若是走了,谁来记得他们呢?”   萧雨安怔怔的流下泪来,“是啊……我若是走了,谁来记住娘亲,记住外祖父,外祖母……”   他的确曾有过轻生念头,实在是生无可恋,直到山中偶遇文羽穆,灰暗的内心才稍有一丝慰藉。   他流泪半晌,不好意思的擦了擦眼泪,赧然道:“真是对不住,还要你来安慰我。”   “你放心吧,我的确想过轻生,尤其是我的腿伤了以后。那天在云崖寺后山,我看着那云海,突然想到,如果纵身一跃,是不是就解脱了。”   “还好。”他破涕而笑,“老天叫我在那天遇到了你,我想着我不能妨碍了一对有情人登高赏景的兴致,便打消了念头。”   文羽穆听的心疼,说:“雨安,我们的友谊不会变,我永远不会放弃你。如果有一天你需要我,尽管来找我就是。”   萧雨安含着泪笑应了。 第四十八章   萧雨安怕被别人发现他来了薛家又生波澜, 说了一会儿话后便离开了。   文羽穆听了一脑袋皇家恩怨,坐在那儿叹了口气,“也不知道阿亦怎么样了。”   小暑又将放在床边几案上的差点挪了过来, 说:“夫人,您不是不着急吗?”   “不急是不急, 不过难免还是有点担忧的。”虽然一开始挺有把握的,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不由自主的开始担心薛亦。   薛亦一路奔驰到了温府, 找到了温长宁,叙说完原委后,温长宁也是头大如斗,“话不多说了,咱们快进宫吧!”   又是一路飞驰, 听闻温长宁和薛亦求见, 而且是急事,皇帝还挺好奇,见了他们就笑问:“怎么的,房子塌了?”   温长宁十分无奈的道:“和房子塌了也差不多了。”   他以眼神示意薛亦。   薛亦袍子一撩跪了下来,皇帝一惊, “这是做什么?”   薛亦道:“禀皇上, 方才在家中接到太后懿旨, 要将沁然公主赐婚给我, 但我家中已有爱妻,怎能另娶他人?”   说完,他恭恭敬敬的行了个大礼,“所以,只好请师兄带我进宫, 求皇上救命。”   皇帝听完,感觉一阵窒息,忙将薛亦扶了起来,“好了,不要弄得这么惨烈,我先问问到底怎么回事。”   他招手叫了身旁的宫人,宫人领命而去,不多时,便来回话。   “禀皇上,今日淑妃去见过太后,厉恪王府的沈侧妃也去过。沈侧妃先去,淑妃后去,中间还召见了沁然公主身边伺候的嬷嬷和大宫女。淑妃去了不久,太后便下了懿旨。”   “沈侧妃,淑妃,沁然?”皇帝拧起了眉头,“你道是为什么,说来听听。”   宫人笑眯眯的说:“老奴都是猜测,这沈侧妃进宫,想必是来告状的,无非就是郡王府那些事儿。”   “淑妃娘娘嘛,紧挨着沈侧妃后脚赶过去,想必是知道沈侧妃说的事儿是关于萧正妃的,想要落井下石。”   “至于沁然公主,宫中有些许流言说她在文华宴上见过薛公子以后,就有了倾慕之意,想来是太后想要成全她。”   “至于为何沈侧妃和淑妃先后见了太后,最后却是以赐婚之事告终,这老奴就无从猜测了,还需再打探一番。”   皇帝听了,恼怒道:“竟然是淑妃!皇后是怎么管的后宫?!”   这迁怒就有点没道理了,皇后管天管地也管不到萧淑妃的腿往哪里走啊。   他也知道自己是迁怒了,看了眼还跪着的薛亦以及站在一旁看戏的温长宁,他干脆的一摆手,“也不必去打探了,既然都来了,就跟我说一起到太后面前说清楚吧。”   “去把皇后还有沁然也叫到太后宫中,封锁懿旨发出的消息,不许乱传!”他又吩咐了宫人一句。   他们一行人风风火火的赶到太后所居的乾宁宫,皇帝问守门的宫人,“母后可醒着?”   宫人回道:“禀皇上,太后方才小憩了一会儿,现在醒着。”   屋内太后听到了声音,问,“是皇儿来看我了吗?怎么站在门口说话。”   皇帝掀开帘子走了进去,薛亦和温长宁紧随其后。   “儿臣拜见母后。”皇帝行了一礼,被太后亲热的叫起来。   她和皇帝寒暄几句,随后眼神落到薛亦身上,“这位大人是?”   “这是薛亦。”皇帝道。   太后笑开了颜,“原来是小薛大人,可是来进宫谢恩的?”   场上一片静默,师兄弟三人都感觉到了那种胸口被捶了一拳的窒息感。   皇帝脑仁儿嗡嗡叫,艰难的道:“母后,人家不是来谢恩的,是来请你收回懿旨的。”   没办法,是亲娘啊。   薛亦再次跪在了地上,请求道:“太后明鉴,臣家中已有爱妻,实在无法另娶他人。”   太后脸拉了下来,说:“哼,你那妻子文氏竟胆敢忤逆我,和那厉恪王妃萧氏交好,你去问问满朝的文武百官,谁家的家眷敢和他家来往?”   “这样没有眼力见的妻子,留着也是给你招祸,你若是喜欢,将他降为侧室也就罢了。”   温长宁一听不好,赶紧打断了想要说话的薛亦,笑嘻嘻的道:“太后说的这叫什么话,糟糠之妻不下堂呢,若是传了出去,世人还不知道要怎样编排您和皇上呢。”   太后浑不在意的道:“本宫不在意这些虚名。”   皇帝此时找到了立场,道:“母后您自己不在意,也要为儿子考虑考虑吧,难道要让您儿子成为戏文里被人唾骂的昏君吗?”   “逼散臣妻,这都叫什么事儿。”   此时,宫人来报,说是皇后娘娘和沁然公主到了。   太后懿旨下的随性,直到此时,皇后和沁然才知道原来她一声不吭的就下了个赐婚懿旨。   沁然公主登时就着急了,急急忙忙的跪到了太后脚边,抱着她的大腿道:“母后,求母后收回懿旨,我不想嫁给薛大人的。”   太后奇了,“怎么不想呢?我问了你身边伺候的,她们可是说的真真儿的。你要是不喜欢,那你为何文华宴后总是心神不宁?”   沁然公主慌了神,楚楚落泪,“我,我,我真的不喜欢薛大人……母后,是真的,你要相信我啊。”   皇帝给温长宁使了个眼色,他领会,拉着薛亦默默地退了出去。   皇后和皇帝配合默契,挥退了左右宫人,温言说道:“沁然,如今这里也没有外人,你到底心里是如何想的,就大胆说出来吧。”   沁然公主一个劲的摇头,“我说的都是真的,我真的不喜欢薛大人,求您了,母后,我不想嫁给他。”   太后此时才终于相信她是真的很抗拒,不由得道:“那你喜欢的是哪个,是文华宴上别的什么公子郎君吗?”   沁然公主捂着脸,眼泪从指间渗出来,“不是的,不是的,我没有喜欢谁,没有喜欢谁……”   为什么这宫中的日子如此让人窒息,她只是想偷偷地思慕一下都不可以吗?   “这……”太后说:“你这孩子,不喜欢便不喜欢,哭成这样做什么,母后又不会吃了你。”   沁然伏在她的腿上,一抽一抽的轻泣。   她这个样子,明显是心里有人了,可是她又坚决不肯说,甚至近乎绝望的在隐瞒着。   是因为那是一个绝对不可能的人吗?   徐皇后若有所思的望着沁然的背影,心里转着思量,不会是薛亦,因为太后已经下了懿旨,就算不妥也不是全无希望,不至于让她如此绝望。   文华宴上,有谁是绝对不可能的人呢?   难道是……皇后脑中忽然闪过一个身影,难道是他?!   是了是了,皇后按捺住内心的震惊,越想越像。或许是女人在这方面总是格外敏感,她几乎已经确定了。   万万没想到,太后赐婚拆散人家夫妻,沁然公主想嫁的却是另一个……   她默默地将这个猜测咽进了肚子里,打定主意不说出去。   沁然拒绝的十分坚决,太后也有点为难了,对皇帝抱怨道:“都怪那文氏,非要与萧氏交好,若不是恼了他,我也不会冲动下旨。”   皇帝扶额,“我当什么事,不过一点后宅交往的小事,何至于闹成这样。”   太后不满的说:“什么叫做后宅交往的小事,皇儿,你是不知道后宅的女人能起到的作用,那男人们不方便说的事,都是通过后宅的交往说出去的。”   “这文氏和萧氏交好,看在外人眼里,就是薛亦和厉恪也有交情!”   皇帝道:“这事儿我倒是知道,但是母后却还是不了解男人,尤其是不了解这些官场上的男人。”   “他们呐,心里最看重的还是权势地位,别说后宅夫人交好,就是自己私下里私交颇深,最后影响脑袋的,还是屁股。”   “薛亦背后毫无依靠,所凭借的就是朕和温老的看重他才能平步青云,他屁股天然就是坐在朕这头的,绝不会靠向旁人。”   “朕也是有监察百官的,他连话都没和厉恪说过呢。”   太后已经有些后悔,但仍旧嘴硬,“那也不行,文氏这样做,就是在挑衅本宫,本宫还由得他膈应我不成?”   皇帝道:“若是您不来这么一出,我倒可以把他训斥一番,可您这样做了以后,我反倒不好把他怎么样了。”   “母后,其实就算文氏和萧氏交好,也根本不影响什么,您不高兴,叫他进宫训斥几顿也就是了。可您若真的拆散了他们夫妻,朕反而不敢用薛亦了,只能叫他一辈子当个富贵闲人驸马爷了。”   太后说:“这是为何,他成了我们自家女婿,不是更亲近了吗?”   皇帝叹道:“那是因为我了解他,他深爱妻子,如果硬是逼散他们,他必然心怀怨气,那便如杖生倒刺,握之则伤。”   太后怏怏道:“你也不同意,沁然也不愿意,本宫枉做了一回恶人,到头来什么都没捞着,还落了你们一通埋怨。”   语气已是有了软化之意。   皇后盈盈拜道:“母后一片慈爱之心,皆是为了皇上和沁然,他们自是明白的。”   皇帝也道:“是啊,母后,朕知道您是最通情达理的。”   沁然也止住了哭泣,抱着太后的大腿希冀的望着她,还撒娇的晃了晃。   太后期期艾艾的道:“可是本宫的懿旨已经下了,就这样收回……”   “罢罢罢,为了你们就丢这一次脸也无妨了,都怪本宫太着急了,没有问清楚。”   皇帝说:“母后不必担忧,朕已有解决之策。”   说罢,他正色道:“皇后听旨。”   “淑妃萧氏,行为不端,为图报复,矫传太后懿旨,罪不可恕,着令打入冷宫。”   “同时,广平侯府教女无方,以庶充嫡,蔑视皇家,有悖纲常,褫夺爵位,以儆效尤!”   皇后心中一凛,“臣妾接旨。”   即便是她最讨厌的淑妃倒了霉,她却没有太开心,只是为帝王的无情冷酷再一次感到心悸。   她何必去同情沁然,爱上一个绝不能爱的人,又何止是她一个。   好在……她是皇后,只要她不出大错,她就永远是他心里最敬重的后宫之主。   ……   事情解决,出了宫,和温长宁告别后,薛亦便回到家中。   文羽穆已经从一开始的闲适急的在屋中走来走去,“怎么还未回来,不会真的出什么事吧?”   不能吧。   怎么想都不应该有什么事啊,皇上还要用阿亦,怎么会强逼太过?   强行逼臣子和离,这得是什么脑子才能做出来的事,皇帝不会真的由着太后这样做吧?   突然,他听到屋顶有人用脚尖轻轻踩过瓦片的声音。声音很轻,几乎像是猫咪踩过了落叶。   他心神一紧,是皇家暗卫?是厉恪郡王派来的还是皇上派来的?   不多时,薛亦风尘仆仆的推门进来,一把抱住他,激动的道:“沐沐,没事了,没事了,我们不会分开了。”   文羽穆一颗心这才落了地,笑着回抱他。   薛亦大致讲了下入宫后的经历,文羽穆道:“皇上是一个胸怀大度的天生君主,自然会明辨是非,不会计较这些小事。”   “太后娘娘也是爱女心切,这才误会了。”   “其实说来,我和雨安相识于微末,那时并不知道这其中有许多内情,可是后来即便知道了,难道要我因此放弃友人吗?那我成什么人了。”   “如果我真的转头就抛弃了朋友,太后她老人家也会瞧不起我的。”   薛亦有些疑惑的望着他,心想他今天说话怎么怪怪的。   文羽穆朝他眨眨眼,笑着比了个‘嘘’,然后指了指屋顶。   薛亦了然,顺势也夸赞了几句。   过了一会儿,文羽穆笑道:“人走了。”   薛亦抱住他狠狠亲了一口,“真是越来越狡猾了。”   文羽穆笑着捏他脸,“嗯,你也不差。”   ……   暗卫回到皇宫,将自己见闻如实禀告给皇帝和太后。   皇上笑着道:“母后,我就说他们不是不知好歹之人”   太后也听的舒心,哼笑了一声,说:“倒是比我想的有点见识。”   皇帝摸了摸下巴,眯着眼睛道:“唔,那文氏手艺不错,母后若是气还不顺,叫他进宫给您做点吃的。”   “记得给朕留点。”   太后笑骂道:“长这么大了,还是这么馋。”   “那文氏的手艺当真有真么好?”   “当然当真!”皇帝道:“我在温家吃过几次,每次吃完回来都觉得御厨是不是偷工减料了,怎的就是没那味儿。”   太后于是说:“那我下次叫他来,你只管等着吃就是了。”   皇帝喜滋滋的谢道:“还是母后疼我。” 第四十九章   未几日, 太后果然叫了文羽穆入宫做些吃食。   文羽穆不想伺候她,更不舍得灵露,于是就只是普通的做了几样南方小吃。   太后尝了, 对身旁的宫人说:“味道是挺清淡爽口,但是好像也没皇帝说的那样夸张, 我看他就是吃个新鲜。”   宫人笑着道:“皇上还年轻,喜欢尝些新鲜也是有的。”   “跟内务府说一声,请个南方的厨子回来, 皇帝想吃什么就做给他吃。”   “是。”   话虽如此,太后还是将这几样小吃各装了一份,送去给了皇帝。   分别是两小块鸡蛋大小的黄桥烧饼,三只小笼汤包,一小碗鸡丝虾仁馄饨。   皇帝闻着味儿就感觉不对, 他夹起一块烧饼咬了一口, 果然没有那种满口留香,让人恨不得舌头都咬掉的香味。   看来有些人虽看着温雅柔软,但内里脾气倒不小。   他也没恼,只是有些失望的轻笑了一声,将点心放了回去。   宫人迈着碎步无声的走过来, 俯身轻声道:“皇上, 皇后娘娘使人来问了, 说淑妃娘娘闹着要见您, 您是否要去看一眼。”   皇帝怔愣了一下,看着那碟子点心,神色不变的道:“朕不去了。方德海,赐淑妃一杯毒酒,帮她解脱吧。”   宫人不敢再多说, 躬着背下去了。   诺大的内殿,只剩下皇帝一个人。   许久,他低声的说:“怕是梓潼又要觉得朕冷酷无情了。”   “或许朕该去惺惺作态一番,可朕偏偏就是不喜欢故作深情。”   明明就无情,为何要假装有情?   他自问没亏待过谁,他能给的,他会给。他不能给的,就是不能给。   “父皇,你教我为君的道理,我一直都记着。”   “万事万物,可喜爱,不可沉溺。”   一个美人,一碟点心。   皆是一样。   ……   太后叫了那一次后,内务府请了个南方厨子进宫,文羽穆乐得清闲,同薛亦说:“这事儿总算完了,京城的妖风就是大。”   薛亦道:“权贵人家,总是比我们能折腾些。”   “我在官场上,也时常感觉这京城就像一个大染缸,想要在这错综复杂,光怪陆离的地方保持自身清净,是一件很有挑战的事。”   文羽穆挑了一下他的下巴,笑着道:“听这话音,你倒是斗志满满了。”   薛亦顺势拉着他的手放在掌心把玩,“斗志满满称不上,算是找到了些趣味吧。”   复杂的官场游戏,在他看来真是越来越有意思。   文羽穆道:“我就说你是个白切黑,唯恐天下不乱。”   薛亦厚颜道:“还是沐沐了解我。”   ……   半年后。   刚翻过年,依旧是夜长昼短。   一个浓雾的清晨,天蒙蒙亮起,雾气将散未散时,一声尖叫打破了清晨的平静。   西市街上的景亭馆天字二号客房里,一个人影倒在那里,另一旁,是一个靠着椅子昏迷的人,他的手边,掉着一块用五彩丝线绑着的玉坠,还有几个破碎的酒坛。   小二最先发现的不对,他本是路过,却听到屋内传来一声什么东西摔碎的声音。   他忙去询问,却无人应答,他怕出事,又敲了一会门,最后才一咬牙,撞开了门。   门内的一切都令人震惊,那个倒在地上死了的人,是工部尚书任梦山。而那个昏迷的人,是五城兵马司统领温长宁。   就是这两个平日里没什么来往的人,竟然在一间客栈房间里,其中一个死了,  而且是被勒死的。   凶器,就是掉在温长宁手边的那条坠着玉的五彩丝带。   此事一出,朝堂犹如凉水里倒入了一勺滚油,立即沸腾喧嚣了起来。   有人说此案尚有疑点,温长宁实在没有动机去杀工部尚书,他们往日无怨,近日无仇。   有人认为,任梦山和他死在一处,脖子上的勒痕和那玉佩上的丝带十分吻合,他身上又满是酒气,或许是他们一起喝酒,起了口角,冲动杀人也未可知。   大部分人都认为是后者,实在是证据太确凿——那玉佩上还刻着长宁二字呢。任梦山脖子上的伤,温长宁手掌心的痕迹,统统都对得上,严丝合缝的。   朝堂上争得起劲,无罪方证据薄弱,难免气力不足,被有罪方打的满头是包,若不是有皇帝撑着,早就毫无还击之力。   大部分官员见势不对,都保持了沉默,即便心里觉得温长宁有罪,也不敢多说一个字。   跳的最高的那一拨官员,则是由户部尚书龚文桢领头的,他们早看温如晦一系人马不顺眼,此时便要趁势狠狠咬下一块肉来。   工部也站到了他们这边。   皇帝坚持要查案,可案子查了五天,一点头绪都没有,温长宁就一直被扣在大理寺的监牢里。   皇帝不得不令五城兵马司副统领暂时替代他的位置。   大理寺的人也愁啊,皇上的眼神都快把他们活剐了,可是这案子这么多双眼睛盯着,死的又是二品大员,他们也不敢随意找人顶罪。   这查来查去,就是想不到有什么办法可以洗脱温长宁的嫌疑。   朝堂上高呼定罪的声音越来越大,就连民间都开始议论纷纷,认为皇帝有心包庇。   王子犯法庶民同罪的请愿声甚至开始在读书人中流传。   眼看着事情愈演愈烈,温老在朝堂上纵横半辈子,此时却仿佛老了十岁一般,鬓发都白了一半。   皇帝也是焦头烂额,他顶着极大的压力,可大理寺那群废物竟然什么头绪都没有,非说就是温长宁杀的人。   这怎么可能?!   皇帝气的摔了折子,“一个个都说我包庇,说我任人唯亲,可是他是什么样人我最了解,他绝不会去醉酒杀人!”   “他可是温长宁!”   他们打小一起长大,温长宁从来都是最好的,醉酒杀人,太可笑了,这是要把他打成什么暴徒吗?   “他们就是想要朕屈服,朕绝不会!”   距离案发十日后,朝堂上的对峙之势已然如同水火,龚文桢咄咄逼人,气的皇帝恨不得一刀剁了他,将他在心里的小本本上划拉了无数次。   在民间,皇帝的声誉也开始下滑,百姓们不懂谁好谁不好,他们只知道一个世家公子杀了人,就因为是皇上的竹马,皇帝就要包庇他。   虽然谁都知道王子犯法庶民同罪是一句笑话,可如此血淋淋的摆在眼前,还是让人难以接受。   不止百姓不接受,官员们也不接受,死的可是工部尚书,二品大员啊!   如果温长宁连杀了一个尚书大人都能脱罪,那他们岂不是也要担心自己脖子上的脑袋哪天就被他给摘了?   越来越多的沉默派也加入了对峙的行列,除了温老的死忠嫡系,无人再敢为温长宁说话了。   皇帝整宿的睡不着觉,熬得双目赤红,状若疯狂。   “朕告诉你们,朕就是包庇了又如何,大理寺的废物,通通都给朕滚蛋!朕要重新召集擅长断案之人!”   “朕就不信,这案子就查不清楚!”   “皇上息怒,皇上三思。”底下官员跪了一地。   皇帝大怒,将桌案上的奏折甩到地上,七零八落的撒了一地,“一个个的嘴上说着息怒,三思,实际上就是在逼朕!”   “臣不敢。”龚文桢低着头,嘴角压抑不住的勾起,继续疯,继续闹,让所有人都知道你有多‘昏庸’,多‘暴躁’。   温如晦看出皇帝的处境,不禁老泪纵横。   这是连环计啊,他的儿子,被人拿来做了饵,诱的却是皇上这条鱼。   他知道不能再让事态继续发展下去了,可是想到儿子,他又不能果断地做出决定。   难,太难了……   为官数十载,多少危机算计,他没怕过,可是没想到有朝一日屠刀竟会落到自己儿子的头上。   薛亦也听到了许多风声,每日担忧的不行,只可惜他虽然升为了从五品的侍读学士,但在这京城还是太微不足道了。   他甚至没有上朝的资格,只能从同僚的闲话中得知一二朝堂风声。   老师那里,他去问过几次,他们老两口都承受着摧心之痛,他也不敢过多打扰,只好和文羽穆商量,请他没事便过去做些好吃的,好歹为他们调理一下身体。   这一日,终于轮到他进宫轮值。   他辗转找到皇上身边的方德海打听了一下,才知道事态竟然已经如此严重了。   他心一横,跑去求见皇上。   皇帝还在上朝,与一群臣子简直势同水火,要不是还有温老一系的人马压着,恐怕早就闹了起来。   现在也不过是一根绷紧的弦,就看谁先断。   皇帝除非真的想做一个暴君,血溅朝堂,否则一时半会还真拿这些官员束手无策。   他救灾殿外求见,被侍卫拦了下来,方德海愁眉苦脸的道:“薛大人呐,您就消停点吧,若您也折了,这可怎么办啊。”   薛亦拉着他急急地道:“方总管,你帮我进去求见皇上,就说我薛亦自告奋勇,想要去查案。”   方德海听了,一咬牙,说:“那咋家就替您跑一趟。”   他上了年纪后,就不再担任传唱太监,只是负责伺候皇帝的日常起居,不过威望更深,从后殿入前殿,一路上一点阻碍也无。   他一路小跑急奔,在皇帝耳边耳语几句。   皇帝精神一振,高声道:“宣薛亦进来。”   侍卫得了旨,便放了行。   薛亦走进来,躬身行礼,“见过陛下。”   “快起。”皇帝激动地道:“你说你愿去查案,你可有把握?”   薛亦道:“臣定当竭尽全力。”   龚文桢慢条斯理的站出来,拱了拱手,“皇上,薛学士和温长宁乃是同门师兄弟,属亲近之人,理当避嫌,怎能让他去查案?”   皇帝怒摔了一支笔在他头上,“给朕闭嘴!”   薛亦道:“皇上息怒。”   他转向龚文桢,“龚大人,诸位大人,我愿意在此以人格起誓,绝不会徇私包庇。”   “我知道诸位不信我,这样吧,今日各位都在这里,不妨做个见证,案子查清后,诸位可就案子的任意细节对我发问,有一处对不上或有问题,便治我一个办事不利之罪,我绝无二话,立即辞官回家。”   他将话说到这份上,再咄咄逼人就显得他们很不讲理一般   龚文桢眼睛一眯,“不知薛大人需要多长时间,你若是查个一年半载的,那还查个什么劲,届时什么线索都没了,还不是由着你说。”   薛亦看向他,行了一礼,“不知大人有何见教?”   他神色凌厉,虽然很客气,却令龚文桢感觉极不舒服。   “呵。见教不敢当,这案子大理寺查了十天,既然薛大人觉得自己笔大理寺的官员都厉害,那不若便以五日为约定好了。”   薛亦看向皇帝,“臣没有意见,一切听皇上的安排。”   龚文桢也看向皇帝,说:“若皇上觉得不够,再添几日也使得。”   皇帝充耳不闻,只看向薛亦,他知道薛亦一向聪明,不免抱有很大期待,便道:“那便暂时以五日为期,朕擢升你为大理寺少卿,专司此案,命刑部和大理寺无条件配合你。”   “臣谢皇上隆恩。”   薛亦领了命,便退下了,皇帝也宣布下朝。   龚文桢袖着手,阴冷的盯着薛亦的背影。   大理寺少卿,呵,一下子就从从五品升到了从四品。   倒要看看你有没有那个命当这个官。 第五十章   薛亦回到家中, 才跟文羽穆说了这件事,他拉着他的手,有些歉疚, “我知道本该先同你商量的,但是当时局势已经很紧张, 而我进宫的机会也不多,师兄也不可能带我进去了……”   他絮絮叨叨的,手掌紧紧捏着他的, 掌心沁出一点冷汗。   文羽穆耐心的听完,笑道:“别紧张,不就是查案。”   薛亦说:“其实我本来是不紧张的,想着大不了辞官,可是后来又想到师兄的生死荣辱可能就挂在我身上了, 我又难免紧张了起来。”   文羽穆:“放心吧, 你那样聪明,肯定会查个水落石出的。我粗通一些仵作和侦查之术,也能帮你的忙。”   薛亦露出一个很可爱的笑容,赧然道:“我就是知道你会这些。”   所以才底气很足。   或许他聪明是足够的,但在专业方面, 又怎么敢说自己比大理寺的人强呢?还不是因为对沐沐有信心。   文羽穆道:“说来, 师兄也在大理寺的监牢里待了十日有余了, 还好皇上给了你特权, 我们刚好可以进去探视一番。”   “是啊。”   他们转去大理寺监牢,温长宁独处一个大的牢房,里面有桌有椅,布置整洁,虽然粗陋但是已是极高规格的条件了。   温长宁穿着素色的便服, 在有限的环境中依然将自己打理的得体,只是难掩眉目中的憔悴。   “师弟,你们怎么来了?”他坐直了身体,问道。   薛亦道:“师兄,我向皇上求了特许来接手调查你的案子,所以才得以来看看你。”   “皇上升我为大理石少卿,全权处理你的案子,命大理寺和刑部的人全力配合。一会儿我还要去取卷宗,先来看看你,见你无事我便放心了。”   温长宁叹道:“想不到连你都牵扯了进来。”   文羽穆道:“师兄,说这些已是无用,你出了事,我们岂能坐视不理?当务之急,还是跟我们说说这个案子的细节。”   虽然他是个嫁人的花印,但是温长宁并不会因此看轻他,只不过在此之前他一直觉得他是个温雅清柔的性子,冷不丁听到他冷静而略带强势的问话,有些不适应。   他愣了一下,薛亦赞同的点头,“是啊,师兄,先和我们说说案子吧,你的情况,我们出去后会转告给老师他们的。”   温长宁回神,苦笑道:“好。”   “其实我在牢中也一直在反复思量,那天,任大人突然神秘的邀请我,说有要事同我相商,叫我务必赴约。”   “当时我未曾注意太多,后来细细回想,才想起他那天神色焦虑,还有些隐藏极深的恐惧,似乎有什么很严重的事情在困扰着他。”   “我当时并未想到这些,因为我同皇上的关系好,很多官员犯了错都会想着来找我说说好话,让我帮他们求求情。”   “我以为任大人也是出于这样的原因才秘密邀请我。这种事我一般是不会参与的,但任大人说的诚恳,再加上他是工部尚书,二品大员,我怎么也要卖几分面子,才想着去一趟也罢,左右我只是听一听,其他的不能保证。”   “现在想来,那件困扰着他的事情,或许真的极为严重。”   薛亦颔首,“其实我也一直在想,为什么死的偏偏是工部尚书,而不是户部尚书,礼部尚书之类。”   “这件事中,其实师兄和任大人都是受害者,只是因为任大人已经死了,而师兄你还活着,身份又那么贵重特殊,所以才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师兄,你可有跟大理寺的办案官员讲过你的猜测?”他问。   温长宁点头,“我说过了,只是唐大人似乎认为任大人已经死了,他死前有什么事也都已经不重要了,还是查出真凶更重要一些。”   “他就如你所说,视线一直集中在我身上,所做的调查,也都是围绕着我。”   “他一开始还想证明我的清白,后来,似乎已经放弃了,觉得我就是凶手,反而想查出我和任大人有什么私怨,将我的罪名钉死。”   薛亦道:“他一开始定是怕皇上生气,后来发现皇上逐渐压不住朝堂和民间的热议,才起了这样的心思。”   去计较他是怎么想的也是无用,温长宁道:“我知道的就这些了。”   文羽穆此时才道:“师兄再讲讲案发当日的经过吧。”   温长宁点点头,继续说道:“那日,我出门去赴约,为了不引人注目,特意换了身简单的衣服。客房是任大人定的,他说那里很安全,店老板是他的老相识了。”   “酒席也是他置办的,对了,他还说是你店里的美人泪呢。我喝了几杯酒,还未谈到正事,突然觉得一阵头晕目眩,接着便不省人事。”   “等我醒来,任大人已经被勒死了,而我的手上,有和他脖子上一模一样的勒痕,就是我玉佩上的丝线。”   “那丝线,现在在哪里?”文羽穆追问,凶器也是一个很重要的点,没想到看起来竟不受人重视。   温长宁道:“想来应是在大理寺的证物处。”   “他们反复比对了痕迹,确认就是我……”   “为何?”文羽穆蹙眉,“用来系玉佩的绳子不都一样么,怎么能确定就一定是你玉佩上的绳子?”   “是因为,我那条绳子是用五彩的丝线手编的,绳结编织成了鳞片的模样,像一条灵蛇,卖给我的小姑娘说,这是她娘自己琢磨出来的编法,很特别,别处没有。”   “绳子制造出来的勒痕也像是蛇的鳞片一般,所以才确定我的玉佩绳子就是凶器。”   他展开双手,掌心光洁,有一些薄茧,“现在是看不到了,但是当时我的手上确实有那样的勒痕,大理寺的人也做了详细的记录,你们可以去查卷宗。”   “卖给你的小姑娘?”薛亦抓住了一个有些特别的点,“这绳子是你自己买的?”   “是啊,就在出事前的大约五日前,我在街上看到一对婆孙在卖彩绳,我看着可怜,便买了几根,权当照顾她们生意。”   “她们一定要我用上,我见这绳子编的精巧漂亮,便当着她们的面换上了。”   薛亦和文羽穆对视一眼,“就在出事前五天?”   这也未免太巧了。   温长宁也觉出不对来,这些天他一直在想任梦山死前要说的事,这对普通的婆孙他从未怀疑过。   薛亦道:“师兄,这里面一定有问题,这绳子编织的花纹特别,所以才成了确凿的证据,而你又是在出事前五日才恰巧得到它,这一切就像是顺理成章,布置好的一般。”   温长宁喃喃道:“是了……我怎么没想到,人心叵测啊,那么小的孩子……那么可怜的一家人……”   他脑海中浮现出女孩瘦弱的身子和大大的眼睛,还有那老婆婆干瘪的手,佝偻的背。   一直以来,这条彩绳都不被人注意,它只是一件凶器,确定了是它以后仿佛就已经完成了使命,所有人都在想着温长宁和任梦山背后的关系——隐秘,恩怨,利益,等等,被猜了个遍。   而那条绳子,就那样静静地被遗忘了。   薛亦对温长宁道:“师兄,今日之事,你以后不要再对任何人提起,你现在只能信任我们。”   这是一场精心谋划的局,谁也不知道暗处那双眼睛盯得有多紧。   温长宁道:“放心,我知晓利害。”   出了大理寺的监牢,薛亦和文羽穆前往证物处取了此案所有的取证,包括杀人的彩绳,碎掉的酒坛,桌上用过的酒壶等。   关于此案的全部卷宗,也被他们取走。   回到家中,他们两个凑在一起看卷宗,发现实在乏善可陈,言之有物的东西就是温长宁的供词,其他全是一些狗屁不通的调查。   居然连大街上居民的看法都有,这东西对破案能有什么帮助?众筹破案?   简直不知所谓。   这酒楼的老板,还有最先发现的凶案现场的店小二,以及任府的管家,任大人的贴身小厮,他的妻子,这些人的供词都是很重要的,可是却都只问了一些浅显的常规问题,完全没有提到什么隐秘之事。   薛亦怒而拍桌,“光是弄一堆捕风捉影的事情来说明师兄有罪,任大人身上的蹊跷却不肯好好调查,我看他们就是糊弄事!”   “也许是真的查不出来。”文羽穆安抚道:“你看这些口供,虽然问的浅,但是这些人都说了一件事,那就是任梦山是一个非常谨慎的人,他不会告诉身边的人他的隐私。”   “如果连他的身边人都不知道任何线索,那大理寺的人也的确无从查起。”   薛亦不可思议的道:“难道连他的妻子都不知道?”   文羽穆笑,“也不是每家夫妻都无话不谈的,多得是同床异梦,相敬如宾。”   薛亦说:“好罢。”   “起码,我们现在有了两个方向,一个,是去查任梦山生前到底遇到了什么事,另一个,就是那个卖彩绳的婆孙。”   文羽穆颔首,“所以,我们先从哪个方向查起?”   薛亦思忖了一番,道:“还是先查任大人吧,我始终觉得,他的死因才是此案的关键。”   “还是那句话,为什么死的不是别的大人,而偏偏是他呢?”   “我们自己人知道自己事,师兄和他绝无矛盾,而他也绝对不会是师兄杀的。”   “那么到底是谁,又是为了什么,要如此处心积虑的杀死他呢?”   文羽穆也道:“这的确很让人疑惑,而且,任大人的家就在那里,起码有迹可循,而那对婆孙,这已经过去半个月了,怕是已经杳无踪迹,不好寻找了。”   薛亦叹道:“果真是难题。”   “不难也不会拖延这么久了。”文羽穆拍了拍他,“今夜怕是无法安睡了,走吧,我带你夜探任府。”   薛亦站起身,斗志满满,“走!” 第五十一章   任梦山的家倒是距离他们不远, 二品大员,自然是住在丹阳坊的。   薛亦第一次体验到夜行客飞檐走壁的刺激,平日里他上个屋顶都要小心翼翼的搬来□□, 文羽穆也一向是陪着他爬□□的。   今日,他家沐沐随手抱住他的腰, 竟然就能带着他翻进墙里,动作轻盈的像一片轻纱。   落地后,他发现他们是在任府的后花园里, 周围杳无人迹。   “沐沐,我们先去找找书房。既然任大人和他的夫人疑似感情一般,想来秘密隐藏在卧房的几率不大。”   文羽穆点点头,“好,你跟着我。”   他们手牵着手, 一起走在任府里面, 文羽穆五感灵敏,每每都能提前察觉到前方是否有人,一路过来,竟是畅通无阻,仿佛逛自家院子一般。   书房的位置并不难找, 其实不管大宅子小宅子, 形制规格都大差不差, 书房的位置就那么几个。   薛亦也是给自家画过设计图的人, 对房屋的构造颇有心得,很快就找到了书房所在的院子。   书房已经封存,任府最近人心惶惶,这里无人照看,已经落了一层薄灰。   好的一点是, 这说明这个院子在这个点不会有人来。   他们索性点起一盏小灯。   薛亦掌心托着小灯,在书房里细细寻找。   文羽穆见他不去翻阅书房里的书籍信件等物,而是好像在寻找什么东西,不由得问,“阿亦,你在找什么?”   薛亦道:“这书房在出事后早就被大理寺的人翻过几遍了,什么都没找到,我也不想白费功夫。”   “我看了任大人的档案,他是一个擅长奇淫巧技的人,曾经自己还设计过几种工具上交朝廷。”   “所以我想,他应该也擅长机关之术,如果要藏东西,可能是在密室或是暗格之类的地方。”   “这个推测很有道理。”文羽穆也停止了翻书的动作,“我帮你一起找吧。”   “暂时不用,沐沐,你还是翻一翻书房里的东西,若是万一大理寺的人有遗漏,我们岂不也被误导了。”薛亦道。   “也好,双管齐下。”   他们分头寻找,文羽穆找到了一叠信件,都是被拆开的,粗暴的叠在一起,显然是大理寺的人看过后懒得装回信封里,就干脆扔在了一起。   他就着月光读信,将这些信件按照时间分好,着重看最近半年的。   多是他在外地为官的好友来的信,可惜回信他看不到,不知道任大人有没有对对方透露过什么。   从这些信件上,倒是看不出任何问题。   也不知是任大人格外谨慎,将有问题的信都藏起来了,还是有人在任大人死后拿走了这些信。   “找到了!”薛亦有些激动地小声欢呼,“沐沐,快来。”   他托着灯,照向博古架后的墙角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那里有一个指甲盖大小的小圆点,看质地似乎是白色大理石,几乎和墙壁的颜色融为一体,若不是在灯光的照耀下反射出微微莹光,完全看不出来与周围有何差别。   文羽穆凑过来看了看,感叹道:“果然藏得隐秘,这些大人们都有自己的绝活吗?”   薛亦笑道:“那不知道,不过能做到这个品级的,肯定都有自己的过人之处。”   按钮按下后,一面墙壁缓缓挪开,露出一个密室。   密室不大,里面摆着一张桌子和一个书架。   可以说是一览无余。   “看来这里也没什么。”薛亦有些失望。   文羽穆指着书架最下方的那一层,“你看这里,好像之前放过什么东西。”   薛亦托着灯仔细过去看了,赞叹的道:“这里有一圈痕迹,以前应该是放了一个小箱子之类的。”   “沐沐,你真是太厉害了,这么暗都能一眼发现异常。”   文羽穆也走过去,和他一起看着那四方的痕迹,“可惜了,被人捷足先登。大理寺的卷宗里并没有写着他们找到了密室,想来取走这个箱子的另有其人。”   薛亦仔细的瞧了瞧,突然道:“沐沐,你看看这里是不是高出来一些。”   文羽穆也看了下,说:“是,这块木板有些倾斜,这边比较高。”   薛亦在最下层的板子上敲来敲去,最后确定了一处地方,轻轻地一抬,竟是露出一个小夹层来。   他笑道:“任大人不愧谨慎之名,一般人看到上面摆放的箱子,自然而然便会认为玄机在箱子里,哪里会想到这下面的木板另有玄机呢?”   文羽穆也奇了,“阿亦,你什么时候还学会了机关术?”   薛亦矜持的道:“略懂而已。先前我还想在咱家也修一个密室呢,后来想想有些无聊,就作罢了。”   他伸手,从暗格里取出一个扁平的匣子,匣子上有一把精巧的锁子锁着。   文羽穆看了看,无语的道:“这是七巧玲珑锁,任大人也藏得太深了。这种锁只能用一把特制的钥匙打开,否则就是砸烂了也无用。”   薛亦道:“我们再找找有没有钥匙。”   可惜的是,他们将这间密室一寸寸的找了个遍,也没有发现别的暗格。   倒是在桌子上又找到一个夹层,里面放着一些来往信件。   “信里面倒是提到,任大人似乎是发现了一件极为隐秘的事,可能会掉脑袋的大事。他为此恐惧犹豫,他的友人在劝解他。”   “可惜,任大人还是太谨慎了,他没有在信中说出到底是有什么事。”   他们只好暂时先将这个匣子带走。   将密室复原,他们离开了任梦山的书房。   深夜,外面一片浓黑的寂静,文羽穆和薛亦仅着中衣坐在床上,研究着一个小匣子。   文羽穆说:“雨安送我的匣子上也有七巧玲珑锁,要不我去找他问问是哪位匠人打造的?或许那人有办法开锁。”   薛亦道:“七巧玲珑锁做成之后,一锁一钥,就连匠人自己没有钥匙都开不了,假设这把锁是任大人自己做的,别的匠人又怎么可能打得开呢?”   “而且以任大人的性子,他匣子里定然还有机关,若是毁坏了锁子,很可能里面的东西也会一并被毁。”   文羽穆叹道:“哎,这任大人藏东西藏得这么谨慎,怎么就不知道小心自己的小命。”   “人有旦夕祸福,就是再谨慎也无用。”   薛亦苦恼的捧着匣子,“若是打不开,有与没有又有什么差别?”   “不若我们放出风声,就说我们已找到了这个匣子,看谁来这里找,然后我们将人抓住拷问。”文羽穆在一旁出着主意。   薛亦蹙着眉头道:“这是下策,来的必然是小虾米不说,还可能是死士,到时候别线索没捞到,反而暴露了你会武的事,叫敌人有了防备。”   文羽穆弯起眼睛笑,“死士到了我这里,求死也难。只要有人来,我定能问出来。”   薛亦惊了,“沐沐,难道你还懂刑讯之术吗?”   这是什么酷吏必备?   文羽穆学着他模样,矜持的颔首,“略懂。”   薛亦:“……”   他心有戚戚焉的说:“我可得将你看好了,否则放出去岂不是要为祸人间。”   “哟。”文羽穆笑了,勾住他肩膀,水蛇一般偎了上来,媚眼如丝,吐气如兰的道:“这话说的倒像个普度众生的和尚。”   “小师傅,你打算怎么看好我这个魔头啊?”他调笑着,食指挑起他的下巴。   薛亦正色,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施主凶猛,小僧只好以身饲魔了。”   “哈哈哈……”文羽穆憋不住,笑倒在他身上。   薛亦拉住他白皙的腕子,欺身吻住了他的唇,眼底含笑的道:“夜还长,不如我们短暂抛却俗世,钻研一下佛法。”   “施主,对小僧还满意否?”   文羽穆微红了脸,斥道:“装的还挺像个清心寡欲的和尚,实际上却是个小淫.僧。”   薛亦已经整个抱了上来,紧紧箍着他的腰肢,在他耳边吐息道:“施主若有什么不满意的,尽管可以提,小僧一定努力改进。”   ……   一番酣畅淋漓的颠鸾倒凤过后,第二天早上醒来,薛亦感觉自己整个人都神清气爽的。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他突然有了个灵光一闪的想法。   “沐沐,沐沐。”他摇了摇文羽穆,“我突然想起来一件事。”   “什么事?”文羽穆也醒了,懒懒的靠在大迎枕上醒困,身体被他摇的一晃一晃的。   他有些激动的道:“我们从大理寺取来的证物里,有一张大额银票,是任大人的遗物!”   “是啊,银票怎么了?”文羽穆脑子还有些钝,茫然的道。   “银票!既然任大人不是自己犯了事,而是发现了什么事,那他就不是要贿赂师兄,那他随身携带一张大额银票做什么?!”   “若是贿赂,这钱又太少,若是普通出门,这钱又太多,所以一定有问题!”   他很亢奋,为自己抓住了这其中的玄机,“我知道大的钱庄是会为客人提供托管服务的,也许任大人的银票就说明,他有东西托管在那个钱庄!”   他跳下床,披了身外套就跑去书房翻找,几下找出了那张银票。   这是一张五千两的银票。   确实如薛亦所说,用来贿赂,不够看,换成金子还差不多。用来平时出门买东西花销,又太多,一般的店家都不收的。   任大人是个谨慎性子,这样的人是不会平日出门也带这么多钱在身上的。   他不禁赞叹道:“阿亦真是心细如发,这般线索都能注意到。”   薛亦神采飞扬的抱着他转了一圈,快乐之情溢于言表。   他们收拾好,用过早膳,便拿着银票前往八汇钱庄,果然兑出来一把钥匙。 第五十二章   五千两银票作为凭证被钱庄回收, 薛亦嘱咐掌柜的不要将他们兑了东西的事情说出去。   掌柜的捻着胡子,自信的笑道:“客人尽管放心,咱们这儿的贵宾服务都是一对一的, 此事出得你口,入得我耳, 绝不会有第三人知。”   八汇钱庄是皇帝的产业,想来还是可以信任的。   就是这掌柜真的说了出去,他也没法子, 总不能杀人灭口。   薛亦淡笑了笑,又取出一张银票,“劳烦帮我兑成九张百两的银票和一百两现银。”   “若是有人问起,你便说我是来兑银子的。”   掌柜的笑着接过,帮他入了账, 兑了银子。   “客人好计算, 有了兑换记录,这事儿便圆上了。”   对他的恭维不置可否,薛亦颔首谢道:“有劳了。”   接过银子,他们离开了钱庄。   出门口时,薛亦还特意将银票和银两转交给文羽穆。   文羽穆陪着他把戏做了全套, 不禁笑道:“查个案还要锻炼演技, 真是不容易。”   其实若是有盯梢的, 他是能察觉到的。   薛亦捏了捏他的手, 只道:“有备无患。”   回到府中,他们两个又闷头扎进卧室,文羽穆取出匣子,放在桌子上,“试试看能不能打开。”   有钥匙有锁, 再打不开,只能说任大人真够可以的,障眼法一套一套的。   薛亦将钥匙插.入锁中,轻轻一转,咔哒咔哒的声音响起,锁子轻轻弹开。   看来任大人还没那么无聊。   薛亦和文羽穆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露出笑容。   打开盒子后,里面放着半本小册子。   “这是……?”薛亦取出册子,翻看来看了看,然后脸色凝重的交给文羽穆,“沐沐,你看看。”   文羽穆接过来看了下,越看越惊讶,“这上面竟记载着朝廷官员私下犯的错处?”   薛亦冷冷的道:“私下监察百官,抓住官员的把柄,已经不是一般的逾矩,而是狼子野心,藐视君上。”   “莫非是有人生了二心,想要造反?”文羽穆第一反应冒出一个人名,“会是厉恪郡王吗?”   “他有动机,且他手里有一支皇家暗卫,可以替他探查消息。”   薛亦蹙着眉道:“太后和皇上防备他甚严,他虽然有动机和暗卫,但也仅此而已,既无权也无兵,指望这些把柄造反,岂不可笑?”   文羽穆松了口气,“其实我也不希望是他,若真是他,叫我以后怎么面对雨安呢?”   “先不想这些,还是先考虑眼前的案子,谁想造反那是皇上要管的事情,我们只管查案,抓出凶手。”   “好。那说案子。”   “目前已经很明了了,任大人就是因为这半本册子丢了性命。也就是说,任大人才是凶手的主要目标,师兄则是被人一箭双雕的给一并算计了。”   “算计师兄是为什么?五城兵马司?”   薛亦点头,“我认为正是。如果真有人要谋反,那么五城兵马司和禁军就是绕不开的坎。禁军统领每天都在宫里,难以算计,自然是要先解决掉师兄这个五城兵马司统领。”   文羽穆有些疑惑的问,“阿亦,你说,算计师兄和谋杀任大人,这两件事到底是同时进行恰巧凑到一起了,还是一开始就被人有预谋的推动着撞到了一起?”   薛亦略一沉吟,说:“你是说,有两种可能,一种是幕后之人派了两拨人,一拨负责嫁祸师兄,一拨负责杀害任大人,机缘巧合,任大人找到了师兄,所以两拨人凑到了一起行动。”   “还有一种,是有人一开始就打算谋杀任大人,嫁祸师兄,为了达成这个计划,他需要精密的谋划,好让师兄佩上彩绳,并且想办法让任大人和师兄凑到一起?”   文羽穆道:“是,若是第一种,那就得分开看待。若是第二种,那么一定得有一个人严密的盯着事情的进展,并且推动任大人去找师兄。”   “我觉得我们得去任府问问,任大人出事前半个月都见过谁。”   薛亦道:“这些大理寺都问过了,卷宗上有记载,我们还需要再去问一趟吗?”   “有记载?那你还记得都有谁吗?”   “有户部尚书龚文桢,鸿胪寺卿沈涛,哦,就是厉恪郡王府沈侧妃的父亲,还有任大人的一个学生,翰林院学士卢敏学,还有他庄子的管事,以及一个上门送礼的,似乎是晋地的大商人家的总管。”   “大理寺在这方面问的还算比较详细,连他死前一个月睡了哪个姨娘都有记载。”   文羽穆蹙眉,“对啊,除了外人,还有家仆,枕头风也有可能,谁都可能偷偷影响任大人的思绪,让他去找师兄,毕竟这是个再合理不过的思路了,很符合任大人畏缩不前的性格。”   “人太多了,一个个排查太费时间。”   这条路遗憾的暂时堵死。不过也是个路子,实在没办法了,就只能从这里入手,一个个排查过去。   薛亦拿起放在另一边的彩绳,“既然这条路暂时到头了,不如我们换个方向再找找,也许会有其他线索也未可知。”   “沐沐,如果我想找一个人,该去哪里找最合适呢?”   文羽穆道:“自然是那些街头混混之类的,他们对于生面孔是最关注的。”   薛亦笑了笑,收起彩绳,将册子交给他,起身道:“看来我们要再去找一趟师兄了。”   文羽穆接过册子,收起放好,锁进自己的七窍玲珑匣里,笑着道:“是了,师兄担任五城兵马司统领,负责维护京畿治安,自然对这些地下派系很了解,他那里想来有可靠的人选推荐给我们。”   他们出了门,假装一无所获,再度来到大理寺监牢。   温长宁见到他们,有些期待的问,“怎的又来了,可有线索?”   薛亦冲他眨眨眼,道:“有了些头绪,只是暂时还未有线索,师兄莫急,查案期限还有四日呢。”   温长宁读懂了他的暗示,不由得按捺住心中的激动,面上有些失望的强笑道:“是我太心急了。”   文羽穆起身,站到了门口,门口守着的狱卒忙退开两步,不敢同他离得太近,以免逾矩。   他笑着从袖中取出百两碎银,分发给守门的狱卒,“小小心意,不成敬意,劳烦兄弟们多多照顾我师兄。”   狱卒们鲜少见到如此大手笔,眼睛都直了,个个喜笑颜开的道:“夫人放心,咱们哪里敢对温大人不敬。”   文羽穆又道:“若是师兄想吃什么,你们可以使人来告诉我一声吗?”   “这……”狱卒们有些犹豫了,上面毕竟盯得紧。   文羽穆道:“届时定然还有酬谢的。”   几个狱卒对视一眼,一咬牙,笑着道:“夫人太客气了,咱们胆子小,只能等到晚间轮休了派人偷空去一趟,你不嫌麻烦自然是可以的。”   文羽穆忙道:“自是不嫌麻烦的,多谢诸位了。”   趁着他在外面吸引了狱卒注意力的工夫,薛亦压低了声音对温长宁道:“师兄,时间有限,来不及与你细说,你可否告诉我几个信得过的混混头子之类的,我想让他们帮我找人。”   温长宁立即反应上来,“可是要找那对婆孙?”   “正是。”   “好。京城地下派系错综复杂,她们卖彩绳的那条街隶属于一个叫霍兴门的帮派,蛇头叫霍老三。蛇头就是地下头领的意思。你拿着我的玉佩去,他们会给我几分薄面的。”   薛亦点点头,“好。”   他们这边说完话,那边文羽穆也停住了话音,含笑退了回来。   离开大理寺监牢后,薛亦拉着文羽穆的手,悄声道:“师兄说让我们去找一个叫霍老三的蛇头,他那块玉佩可做信物。”   文羽穆道:“那简单了,玉佩是案件证据,本就在我们手上,拿着去便是了。”   薛亦说:“我们什么时候去合适?还是晚间吗?”   文羽穆笑道:“是啊,看来又是一个不眠之夜了。”   ……   入夜。   薛亦和文羽穆皆换上了一身夜行衣,劲装修饰的身形修长漂亮,头发扎成了高高的马尾,仅用黑色的发带绑缚,面部亦戴上了面具,全身上下只露出一双眼睛。   薛亦饶有兴致的看着自己手腕上的绑带,“我还是第一次将袖口扎的这么严实,这样穿衣服,倒的确是便于行动。”   文羽穆注视着他的腰和腿,这样的衣服极致的勾勒出他挺拔劲瘦的身材,好看到让人心猿意马。   薛亦也是这样看他的,他惊艳的赞叹道:“沐沐你这样穿真好看,腰细腿长的,马尾也特别潇洒飘逸,我都挪不开眼了。”   文羽穆笑了笑,道:“走吧。”   出了门,街上空无一人,薛亦低声问,“沐沐,可有人盯梢?”   文羽穆点点头,“有人,不过我会甩掉他们的。”   “虽然如此,到底还是被人知道我们夜里出了门。”薛亦叹道,“想完全瞒住果然是不可能的。”   文羽穆道:“那我去将他们解决掉,他们自然就无从报告了。”   薛亦道:“算了,你也莫要惊动他们,咱们就这样走着去,暂时不要叫人知道你会武,以免传到齐王耳朵里,他一下就知道当初王长史是你杀的了。”   文羽穆都忘了还有这一茬,没想到他还考虑到了。   他心下感动,微笑了笑,道:“好,那我听你的。”   “昨天去任府和今早从钱庄出来都未碰到盯梢的,今日从师兄那里出来就被盯上了,看来师兄那边有盯梢的,我们今日又过去引起了他们警觉。”   薛亦点点头,道:“敌人现在就是草里的兔子,有点风吹草动便警觉得很。”   文羽穆道:“不过你放心吧,就是不用武功,我也有办法甩掉他们,你只管跟着我走吧。”   薛亦颔首,一路无话。   文羽穆带着他左绕右绕,京城错综复杂的小路竟好似在他心中一般,每走一步都是那么笃定。   约半个时辰后,身后的尾巴便跟丢了。   不是他们不努力,是这两个人实在太难跟了。   转出一个巷子口,薛亦惊讶的道:“沐沐,没想到你竟然将京城的路摸得这么熟。”   文羽穆轻笑,说:“算是一点职业病吧。”   “职业病?”薛亦咕哝,“这说法倒新奇。”   不过他也大致理解了他的意思。   他们甩脱了身后的尾巴,便一路朝着温长宁告诉他们的地点而去。   到了地方,是一处四方的小院,里面隐约传来嘈杂的人声,声音颇远,看来这不起眼的小院里面别有洞天。   他们敲了敲门,里面有人拉开门,见是生面孔,立即警惕起来,“兄弟,夜黑风高,走错门了?”   薛亦取出玉佩,说:“我们要见霍老三,你把这个拿给他看。”   那人听到霍老三的名字,眼里闪出精光,上下扫视着他们二人,文羽穆手里的掌心匕一翻,露出一点寒光。   “兄弟,闲事莫管,只管去传话。”   那马仔心道,看起来像是道上的人物,可不是他这种看门的能惹的起的,万一这亡命之徒怒而杀人就不好了。   他于是不敢多问,将他们引进来,说:“你们就在这里等,我去去便回。”   那边霍老三见了玉佩,大惊失色,连忙屏退左右,只留下自己的心腹,叫人请他们进来。   薛亦和文羽穆跟着马仔,一路往前,绕过一道墙,里面竟是又一个院子,比门头那个大出几倍有余。   没想到这种街头里巷,还隐藏着这种地方。   进了院子,马仔脚步不停,带着他们走到一处靠墙的假山旁,推出一个暗门,里面是一条黑峻峻的暗道。   “霍老大就在里面,你们自个进去吧。”   薛亦:“……”   他矮着身子走了进去,偷偷同文羽穆道:“没想到京城里的人都有这种嗜好。”   文羽穆忍笑,“可能因为京城地方有限,所以只好往下拓展。”   他们说了两句,随后便不再多言,顺着暗道往前走了几步,便见到一处光亮,推开进去,果然是一处房间。   房间内,坐着一个虎背熊腰的汉子,国字脸,三角眼,脸上还有一道伤疤,凶悍之气扑面而来。   这汉子下手,坐着一个略微瘦些的,肌肉没有那么夸张,却也颇为健壮。   “两位是温爷派来的?不知他有何吩咐?”霍老三,就是那种疤脸壮汉,开门见山,瓮声瓮气的问道。   文羽穆一言不发的充当护卫,薛亦拱拱手,道:“想请霍老大帮忙寻找一对卖彩绳的婆孙,应当是生面孔,半个月或一个月前来到福宁街摆摊子。”   他一开口就露了身份,霍老三立即便听出他绝不是江湖人士,不由笑了起来,“原来是来查案的大人,怎么的,终于知道要找这婆孙两个了?”   薛亦负手而立,道:“不必多言,直说能不能找到便是。”   霍老三理了理衣袖,呵呵笑道:“温爷是仗义人,只要你守规矩不捣乱,他就不会对我们这些地下走的下黑手,也不收那些苛捐杂税,兄弟们都服他。”   “这案子咱们也关注着嘞,我老早就看那卖彩绳的有问题,可惜我的话是没有哪个官老爷肯听的。”   薛亦暗道,还是这些匪人对这些事情更敏感。   他拱了拱手,说:“我代师兄谢过霍老大高义,可否告知我那对婆孙的下落?”   霍老三一惊,忙站起了身,面容带上了一种稀罕又小心的表情,“原来是状元郎,您可是个金贵人,犯不着对我这莽汉这么有礼。”   京城百姓对这位出身寒门,又俊美过人的状元郎很有好感,就连霍老大这种地下蛇也不能免俗。   “霍老大客气了。”   确定了是他,霍老大的态度可谓大变,他豪爽的笑着道:“我就说,那些官老爷怎么可能跑到我这里来,还是只有您才为温爷这么费心。”   “闲话不说了,那对婆孙我起了疑心以后就找人去查了,她们卖了温爷彩绳的第二天,就再未出现过,我的人查到,她们是从城外的济慈庵里来的。”   “济慈庵?”   “嘿。就是有钱人开的庵堂,收留一些孤儿婆子,给他们一口饭吃。那地方人来人往的,也不知那对婆孙还在不在里面。”   薛亦抱拳,“多谢了,这便告辞了。”   霍老大也抱了抱拳,“有用的上我的地方您尽管说话,咱们兄弟都相信温爷不是那种醉酒杀人的孬货。”   薛亦在此谢过,和文羽穆一起离开了这里。   “沐沐,我们先回家,明日再去调查那济慈庵吧。”站在大街上,薛亦看了看浓的化不开的夜色,说道。   文羽穆摇头,“白日里也许是另一番光景,今日他们跟丢我们,若是起了疑心,谨慎起见也许会转移那对婆孙,我们不如趁今夜一起查了。”   “但是,”薛亦懵然,“我们要怎么出城?”   文羽穆笑着拉住他的手,说:“我带你飞过去。”   “?!”   文羽穆带着他来到城下,寻了一处巡守薄弱的点,足尖挨着墙壁便如同平地拾级一般轻松写意的翻了上去,而后又如一只轻灵的燕子般滑了下去,依然只是轻轻借力墙壁。   薛亦一脸木然,震惊已经不足以形容他的心情。   文羽穆看他惊得眼睛睁的大大的,显出几分呆气,不由得笑了起来,手掌在他眼前晃了晃,“回神啦,阿亦。”   薛亦喃喃道:“没想到我居然真的飞过了城墙……”   难以想象,沐沐是怎么在带着他的情况下,还如此轻盈灵巧的。   不可思议!完全不可思议!   “好啦,我们快走了。”文羽穆拉了拉他。   薛亦看着他纤细洁白的手指,叹道:“这是仙法吧。”   文羽穆被他逗了乐了,“什么仙法不仙法的,就是力气比常人大些。”   薛亦摇头,“不,这就是仙法,神乎其技!”   “沐沐,你一定天上来的谪仙人。”   文羽穆说:“我从哪里来的不是告诉过你了。”   薛亦一副听不进去的样子,文羽穆也懒得和他争了,飞跃城墙是冲击力大了点,随便他怎么想吧,反正他就是他。   “好了,别想了,还去不去济慈庵了?”   薛亦这才终于恢复了一些正常,点头道:“自是要去的。”   霍老大告诉了他们大致方位,他们沿着西北方向一直走,果然在郊区看到一处大院。   院子四四方方的,外面看来也是灰扑扑的,无甚特别之处。   只有大门上挂着一个简陋的牌匾,上面写着济慈庵。   薛亦和文羽穆对视一眼,就是这里了! 第五十三章   薛亦很主动的抱住文羽穆的腰, 文羽穆被他抱个满怀,无奈的道:“你这样要我如何活动?”   薛亦赧然放开了手,满脸无辜的看着他, 文羽穆忍俊不禁的扶住他的肩膀,带着他翻进围墙。   “沐沐, 这里怎么有点臭。”他压低了声音,在他耳边道。   热乎乎的气息喷洒在耳畔,文羽穆感觉耳朵有点痒, 说:“你不要对着我的耳朵说话。”   “这里住的大多是无家可归之人,想来也不会太干净,有点臭味难免的。”   薛亦很委屈的看了他一眼,却发现他根本没在注意他,顿时泄气。   变了, 他变了!   文羽穆牵着他的手, 贴着墙摸到东厢房,这是一个很长的屋子,基本和东边围墙差不多长。   窗户是纸糊的,轻轻一戳就开了个洞,透过洞眼, 可以看到里面环境很简陋, 只放着几张破桌子破椅子, 再有就是一条大通铺, 约莫几十个年岁尚小的孩子挤挤挨挨的睡在一起,男孩女孩皆有。   他们身上也没穿什么好衣服,有些甚至是连袖子都烂了的旧麻布,身下铺的和身上盖的都是草席。   地上放着一双双破旧的布鞋和草鞋,小小的, 乱乱的,无序的形状下透着令人揪心的可怜。   薛亦看着,捏紧了文羽穆的手,低声道:“都是和瑶瑶青儿差不多大的年纪……”   文羽穆回握住他的手,“这世上可怜的人太多了,我们想管也管不过来。这济慈庵也不知是谁家开的,既然会让老人孩子做那种事,想来也不是正经想救助他们。”   “待此间事了,倒是可以上奏朝廷,或者让大嫂牵头来重新收编这里,好歹给这些孤儿寡妇提供好一些的生活,教她们些本事谋生。”   薛亦点点头,“我明白。现下还是正事要紧。”   “根据师兄所说,那小女孩和瑶瑶差不多大小,也许她就在这群孩子里。”   只是要如何从这些小孩子里找出她,就成了问题。   文羽穆本想说若是有画像什么的便好了,随后又想起古人那迷一样的肖像画,不禁叹气。   薛亦看了一会儿,也是没有头绪,便道:“沐沐,不若我们再去找找那婆子,小孩子不懂事,知道的应当没有婆子多。”   他们于是又摸到西厢房,发现这里仍是个大通铺,里面睡着几十个和东厢房差不多大的孩子。   “这么多孩子,却只有这一个年龄段,真是叫人不敢细思。”文羽穆偏过了眼去,心下怅然。   在末世,有无数人为了孩子纯真的眼神会奉献一切,抛头颅,洒热血,拼尽全力保护他们。却也有人,会将魔爪伸向这些弱小无力的幼童。   到了这里,在这阴暗的角落,依然有阴霾笼罩着这些孩童。   薛亦本没想这么多,只觉得这些孩子可怜,听了他的叹息,不禁头皮发毛,越想越有许多可能,那些惨状在他眼前挥之不去。   他不禁苦笑,“果然是不敢细思,细思则恐。”   文羽穆吻了吻他的眼皮,他阖上眼。   “别想了,我们去主屋看看。”   主屋里,却是另一番光景,屋舍大而整洁,屋子中央的桌子上还摆着茶壶茶碗,角落还有角柜和衣柜。   屋里面只住了几个婆子,盖着棉被子,睡的正舒服。   虽已是春日,但寒意仍料峭,尤其是在夜晚,有时甚至会有寒露。   那些孩子各个冻得可怜,这几个婆子倒是滋润。显而易见,她们并不和那些孩子一样是无家可归的孤儿难民,而是管理者一样的身份。   薛亦冷笑一声,“看来这次找对了。”   文羽穆眼神亦冷了下来,“这里只有几个婆子,想必就在他们之中。那个稍年轻的应当不是,据师兄描述,那婆子应当很老了,鹤发斑驳,皮肤苍老干瘪。”   他将目光对准了屋里最老的那个,“我先进去制住那三个年轻些的,我们先拷问年纪最大的。即便不是她,她也应当知道是哪个。”   薛亦道:“好。”   文羽穆抬手,正打算破开窗户的锁子,却突然动作一顿,“我听到不远处有一阵脚步声朝着这里来了。”   他拉着薛亦躲到主屋侧面。   没多久,果然有人跑近,咣咣的拍门。   “里面的几个老婆子,快给我开门!”   一个婆子从梦中惊醒,赶忙叫醒了其他几个,几人匆匆忙忙的套了件衣服,举着烛台跑了出来。   门打开,一个圆脸男子走了进来,眯缝小眼里射出怒火,“磨磨蹭蹭的干什么呢?!”   “王婆子,把那天卖绳子那个小丫头给我带出来!”他指着一个婆子,却不是文羽穆和薛亦先前以为的那个最老的,而是第二老的那个。   薛亦压低了声音说:“沐沐,他们反应好快,看来果然是跟丢了我们后就起了疑心,还好我们今夜就来了。”   文羽穆食指抵在他嘴唇上,示意他先不要出声。   好在他声音极低,未曾被人听见。   那圆脸男子威风赫赫,几个婆子都巴结在他身旁,赔笑道:“周管事,什么风把您吹来了,这大半夜的,坐下喝杯茶吧。”   周管事不耐烦地挥了挥手,“都滚一边去,快把那小丫头给我找出来!”   王婆子有些驼背,闻言忙向西厢房走去。   孩子们早都被吵醒了,只是不敢出声,王婆子一推门,就看到一双双眼睛盯着她看。   她骇了一跳,骂了一句‘小兔崽子’,便径直走到通铺中间,揪下来一个小女孩。   小女孩被她扯着辫子,含着泪拽了出去。   “王管事,就是这小丫头,可是上面还有什么吩咐?”王婆子将小女孩扯到周管事面前,谄笑道。   周管事冷哼了一声,“上面不是叫你把这小丫头赶紧处理了,怎么还在这里?”   一群孩子聚到了房门口,却不敢越雷池一步,巴巴的盯着。   王婆子道:“这丫头长得不错,按惯例是卖到醉乐坊去当小丫头的,这不,明儿那边来人,我就打算将这丫头卖过去。”   周管事脸拉的老长,“明儿?谁有工夫等你明儿?耽误了上面的事你这条贱命够赔吗?”   王婆子笑着给了自己一嘴巴子,“你瞅瞅我,老糊涂了,老糊涂了。”   周管事拉过那小女孩,阴狠的道:“这丫头就交给我解决了,记住,如果有人来这里,一个字都不许说!”   他又伸手招了招,示意王婆子过去。   王婆子一凑近,就被他一下子掐住了脖子,铁钳般的手指紧紧的扣住她的脖子,任凭她如何挣扎抓挠也是无用。   没多久,王婆子就断了气,软绵绵的被丢在地上。   “谁要是敢说一个字,这就是你们的下场,知道了吗?”他那双小眼睛扫视过全场,阴鸷的眼神将众人吓得两股战战。   薛亦有些焦急的捏了捏文羽穆的手掌,这周管事定是要灭口!   文羽穆回捏了他一下,轻声道:“阿亦,别急,外面已经被他们的人包围了,等一下我们抢了孩子就走,你准备好。”   薛亦毅然点头。   “三,二,一。”   轻数三声后,文羽穆携着薛亦,如一道利箭飞驰而出,黑暗中几乎难以捕捉到他的残影。   周管事只觉手里一空,小女孩就已经被抢走了,待他定睛,只捕捉到一道浅浅的黑色影子一闪而过,消失在墙边。   好快!周管事心里震惊难以言表,他也是习武的,自然知道这样的速度意味着什么。   他晃了一下神,随后大为惊慌,怒吼一声,“还愣着干什么,快给我追!”   文羽穆带着两个人,速度到底是慢了下来,虽然那些护卫追不上他,但远远的吊着追着他们的身影还是能做到的。   文羽穆无奈,只好带着人冲进了树林。   京郊周围的山林,本是惹人厌烦的藏污纳垢之地,没想到此时也成了他们的藏身之处。   入了林后,那些护卫就再难摸到文羽穆他们的身影了,没几下便追的七零八落,再不成威胁。   周管事没有跟着去追,而是急忙从袖子里掏出一只信鸽,写了封密信传了出去。   孩子被人劫走可是件大事,尤其还是从他手上被人劫走的,他不敢拖延,只好赶紧上报,以求将功补过。   文羽穆和薛亦带着小女孩在林中坐下,看着一脸惊吓的小女孩,他放柔了声音,“别怕,我们不会伤害你的。”   虽然带着面罩,但他一双清雅温和的眼睛格外好看,声音也沉静动听,令小女孩很快放下心防,点点头,怯怯道:“我知道,是你们救了我。”   文羽穆笑了笑,他的笑声在这黑暗寂静的树林中轻轻回响,眼里的笑意晕染,宛若林中仙。   “你叫什么名字?”   小女孩仿佛被蛊惑了似的,呆呆望着他,“我叫彩儿。”   “好,彩儿。你知不知道那个王管事是什么人,还有半个多月前,是谁让你卖彩绳给一位穿着军服,骑着马,长得很英俊挺拔的一位年轻的大人的?”   彩儿想了想,点头,“我知道。”   文羽穆和薛亦对视一眼,俱是惊喜,他也就抱着试试看的心态问了问,没想到居然有意外之喜。   他忙问,“彩儿,你真的知道吗?是谁?”   彩儿道:“叫我卖绳子给那位好看的大人的就是周管事,这个绳子的编法是我娘教我的,王婆子知道我会编彩绳,周管事问起来的时候,她就叫了我。”   “那个周管事,我做活的时候偷偷听几个婆婆说起过一次,我就记住了。”   “她们说,他是沈大人家的,是太后的亲戚,很大很大的官。”   文羽穆激动地抱了她一下,“彩儿真是聪明,多亏了你。”   彩儿在他怀里红了脸,讷讷道:“谢谢哥哥。”   薛亦握拳锤了一下树,“沈大人,太后的亲戚,是鸿胪寺卿沈涛!他在任大人死前也见过他,对上了!”   “没想到,居然是他!”   文羽穆道:“事不宜迟,我们现在便回去,安顿好彩儿。”   薛亦忙点头应好。   他们带着彩儿,再度回到城墙下,这次文羽穆分两次带他们飞过了城墙。   薛亦还好,已经经历过了一次,有了免疫。   彩儿惊讶的嘴一直张着,到薛府都没合拢。   “哥哥,你是神仙吗?”到了薛府,文羽穆将彩儿放到地上,彩儿拉着他的袖子摇了摇,满是崇拜的问。   文羽穆摘了面罩,微微一笑,揉了揉她的头,“哥哥不是神仙,那叫轻功。”   彩儿被他的笑容迷住了,小孩子到底好糊弄,立即便接受了轻功这个说法,眼睛亮晶晶的道:“好厉害。”   殊不知,这世上除了他,在没有谁能练成如此匪夷所思的轻功。   薛亦轻咳两声,叫来了小暑,“她叫彩儿,你带她一晚上,照顾好她。”   “是。”小暑应了,上前来领着彩儿往外走。   彩儿依依不舍的望着文羽穆,见他鼓励的笑,就乖乖的跟着小暑走了,“哥哥再见。”   “明天见。”文羽穆柔声道。   她走后,薛亦关上门,对文羽穆道:“如今两条线索都指向了厉恪郡王,难不成真是他?”   文羽穆忧虑的蹙了眉,摇摇头,“暗卫那条你不是否了吗?沈涛虽然是他府里沈侧妃的父亲,可是他并不宠爱沈侧妃,只是因为她是太后的人所以才多有容忍。”   “说到这儿,沈涛不是太后的表兄吗?怎么会居然和乱臣贼子勾结在一起,暗中做出这么多见不得人的阴损勾当。”   薛亦道:“这倒也是,沈涛可是太后的表兄,沈家就靠着太后,她女儿也不得宠,没道理帮着厉恪郡王去谋反。”   “更何况,沈涛不过是鸿胪寺卿,虽然是正三品,但没什么实权,我认为他背后还有人,但不一定是厉恪郡王。”   文羽穆道:“不管是谁,我们也不该再查下去了,已经牵涉到了太后,再往后也许牵扯更深,我们只需要查到任大人被杀案真正的幕后主使是沈涛,便足以向皇上交差,救出师兄了。”   \"剩下的,就交给皇上自己解决吧。\"   薛亦点头,“说的在理。”   “明日一早,我便带着这半本册子和彩儿进宫面圣,将此案了结。”   “嗯。早些睡吧。”文羽穆帮他除去外套。   薛亦拥着他蹭了蹭,“沐沐,有你在真好。”   文羽穆轻笑,安抚的拍了拍他。   ……   与此同时,厉恪郡王府。   沈侧妃被从梦中叫醒,心腹丫鬟在她耳边轻语几句。   她的眼神从朦胧变得清醒,又从清醒转为震怒和惶恐。   “快,我要见王爷!” 第五十四章   南宫鳞正在王妃的正院里。   最近这段时间, 他愈发意识到自己的妻子正在逐渐和自己离心,因此来的格外殷勤,总要想办法博美人一笑才能稍稍放心。   只可惜, 他用尽了心思, 却总是收效甚微。   萧雨安是个温柔又倔强的性子, 他不会和人吵架, 不会歇斯底里, 永远都是安静而漂亮的, 但他会用沉默和冷淡来表达自己的抗拒与不满。   南宫鳞送礼物给他, 他会道一声谢,转而便束之高阁。   折花送他, 他会浅笑着收下, 说一句好看,然后命人拿走插在院子里,说不愿看到它凋谢的模样。   想带他出去散心,他就推说自己腿脚不便, 还是不出门了, 免得惹人非议。   一字字,一句句,都像是钝刀子割肉。   “雨安, 你到底还想让我如何?我知道你不喜欢沈氏, 我已命她禁足,再也不许来烦你。”南宫鳞压抑着心中的躁郁,好声好气的, 甚至是低声下气的说着好话。   萧雨安听了,却只觉得可笑可悲,难道他们之间的问题, 仅仅只是一个沈氏吗?   “王爷言重了,还是将沈侧妃放出来吧,以免惹太后她老人家不快。”   他知道自己的话像伤人的刀,可是那又怎么样呢?无非是互相伤害罢了。   南宫鳞心中一恸,“就因为这一件事,你就再也不肯原谅我了吗?”   “我纳了沈氏也是迫不得已,我有我的苦衷,我从来没碰过她,我并没有背弃我们的盟约,你难道不信我吗?”   “雨安,你怀疑我对你的忠诚吗?”他哀痛的发问,神情像一只被主人抛弃的大狗,委屈而狼狈。   萧雨安闭上眼,唾弃自己的心软。   他总是见不得南宫鳞露出这样受伤的神情,一次又一次的退让。   他紧紧的闭了闭眼,随后决然的睁开,冷静而平淡的道:“薛亦不过寒门之子,五品小官,尚敢为了自己妻子违抗太后,王爷天潢贵胄,还不如他吗?”   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   虽然是疑问句,实际上已经判了他死刑。   南宫鳞被他问的哑口无言,心中一窒。   他张了张嘴,不甘的辩解,“他有温家和皇帝——”   话说到一半,又戛然而止。   他懊恼的想,为何要同他去比?   心里的酸水沸腾一般冒出无数气泡,烧的他整颗心都烫了起来。   偏又不能去质疑什么,太无理取闹,太丢脸了。   萧雨安漂亮的眼睛朝他望来,几乎带着冷淡的嘲意,“他立足未稳,怎么敢肯定温家和皇上一定会帮他?但是他仍有勇气,一往无前。”   “王爷若能为我做到一半,又何至于到今日这般。”   南宫鳞猛地站了起来,急切的道:“不是单为了太后,其实我——”   “如果,如果只是因为太后,我也可以为你忤逆她,她算得什么!”   萧雨安心头一动,第一次觉得自己摸到了南宫鳞心中最深的秘密,他心跳的有些快,问道:“那是为何?”   “我——”南宫鳞再度语塞,气势一下矮了下去,“我,我不告诉你,也是为了保护你。”   “雨安,你信我好不好?”他恳求道。   萧雨安眼中的火光渐渐暗了下去,他垂了垂眸,偏过头去,“夜深了,王爷该走了。”   “我不走!”南宫鳞抓住他的手腕,目光死死地盯着他,一字一句的道:“我,不,走。”   萧雨安淡淡哂笑,“不怕说梦话么?”   南宫鳞脸色惨白,显然又被扎了一刀。   他执拗的抓着他的手腕不肯放手。   外面传来一阵嘈杂,有人在拍院子的门,还有女人的哭喊声。   “王爷,王爷,求求你见我一面吧。”   “王妃,求您开开恩吧,求求你们了。”   “求你们了,开门,快开门啊——”   是沈侧妃的声音。   萧雨安听到她的声音是不快的,但随即有些疑惑,是什么让一贯标榜自己是个淑女的沈侧妃抛弃了教养,哭的如此撕心裂肺。   他望了一眼南宫鳞,抽回了自己的手,“沈侧妃深夜来叩门,想来是有要事,王爷还是去见见她吧。”   南宫鳞沉着脸,负手道:“我去去就回。”   “沈氏!你最好是真的有事。”南宫鳞命人打开了院门,冷冷的斥道:“否则你便滚回你的沈家去!”   沈侧妃一路跑来,已是鬓发散乱,狼狈不堪,她扑倒在南宫鳞脚下,哭着道:“王爷,快救救我爹吧,出事了,出事了——”   “闭嘴!”南宫鳞像是被踩到尾巴的猫,紧张地看了眼萧雨安的屋子,“随我去书房。”   他疾步走开,仿佛后面有什么在追他,不敢回头望一眼。   萧雨安缓缓地迈出门,看着他的背影,心中泛起悲凉。   身后的侍女为他披上一件毛绒披风,“王妃,夜里凉,还是进屋吧。”   萧雨安拢了拢披风,却没有挪步,而是一直站在院中,望着大开的院门。   侍女心疼他,却也不敢多说什么,只使了眼色要小丫头去准备热水姜汤。   这样的场景萧雨安早已习惯,所以当熟悉的哀伤过去后,转而是一股浓浓的疑惑。   以前他未曾深想,可现在看来,沈侧妃和王爷之间,一定还有他不知道的事,或许无关情爱,而是关于另一件事,一件涉及到王爷内心隐秘之事。   他的手紧紧的捏着披风扣子,用力地骨节发白。   心中有一个声音在告诉他,他得去看看。   去看个明白。   他不想再做一个捂起眼睛,堵住耳朵的瞎子聋子。   他摸了摸腰间用来防身的匕首,深夜在外时,他养成了这个随身带匕首的习惯。   冰冷的刀鞘给了他些许力量,让他冷静下来。   他迈出了院子,暗一落了下来,单膝跪在他面前,“王妃,请回去吧。”   萧雨安眸色冷凝,抽出匕首抵在自己的喉咙上,“让开!”   暗一踌躇片刻,默然让开了路。   萧雨安一路朝着书房而去,他有种预感,他这一去,将会把事情推到一个无法转回的地步,但他不后悔,也不能后退。   他已经无路可退了。   暗二落到暗一旁边,忧愁的问,“就这样让王妃过去了,王爷会杀了我们的。”   暗一叹息道:“你还看不出来吗?王妃是非去不可了。”   “其实王爷早就不该瞒着王妃,徒然生出波澜。”   暗二:“噤声,主子的事岂是我们能置喙的。”   随后他又道:“不过你说的也有道理。”   暗三也落了下来,问,“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暗四索性也下来了,站在一旁抱臂等候,三双眼睛齐齐望着暗一。   暗一无奈道:“你们都出来做什么,嫌自己不够显眼吗?”   “算了,我们也去书房看看吧,如果主子震怒,那就老实领罚吧。”   暗二道:“主子宅心仁厚,不会重罚的。”   他倒也不担心被罚。   暗一幽幽的叹了口气,这正是他所担心的啊。   连身边的暗卫都觉得他是个有心有情之人,怎么能成大事呢?   希望王妃能劝住王爷,先帝在天有灵,也不会希望见到王爷在歧路上一直走到黑的。   他觉得自己真是操碎了心,远超过他一个暗卫该做的。   也许,不止是王爷不合格,就连他们这些暗卫,也是不合格的。   “走吧!”   他一声令下,四道身影消失在暗夜中。   书房。   沈侧妃哭的满脸是泪,惊惶不已,“王爷,城外济慈庵传来消息,薛亦他们已经查到了那里,而且劫走了那天卖彩绳陷害温长宁的小女孩,他们一定会查到我父亲头上的,求您帮帮我吧。”   南宫鳞厌恶的甩开她,“我早说过不要多此一举,画蛇添足,你们非不听,如今也不过是自食恶果。”   沈侧妃抓住他的袍子哀声道:“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王爷,求您能派出暗卫,去杀薛亦灭口,否则到了明日一早,他一定会入宫面圣,到时候一切都完了!”   “沈涛是齐王叔的人,不去求他的主子救他,求我做什么?”   “王爷,薛亦身边好像有一个武功高手,寻常人伤他不得,只有出动暗卫了,求求您了。”   “我爹出了事,您也脱不了干系啊!”   南宫鳞脸色铁青,一脚踢倒了身旁的椅子,大怒道:“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蠢货!”   沈侧妃面色一变,掩去眼中的恨意,垂着头哀声恳求。   她不住地哀求,南宫鳞心中烦乱极了,没想到事情就这样突然到了悬崖边上。   萧雨安站在门口时,未曾听到前言,但是听沈侧妃哭诉了一会儿,也明白了来龙去脉。   原来如此!   原来沈家明面上是太后的人,实际上却是齐王的人,而齐王和他的丈夫,竟然在密谋造反?!   沈侧妃看似是太后派来恶心他们,监视他们,实际上却是齐王派来和南宫鳞联络的中间人,还能起到麻痹太后和皇上的作用。   真是好一出算计。   难怪,难怪他明明不喜欢沈侧妃,却总是还会去见她,对她多有维护。   原来竟是这样的迫不得已。   他心中已是惊涛骇浪,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直到他听到——   南宫鳞在屋内踱步半天,终于下定决心,“我这就派人去杀薛亦,你要记住,没有第二次!”   他此时深恨自己上了齐王这条贼船,船上全是蠢货。   萧雨安猛地回神,抛下了一切纠结,在同一时间下定了决心。   他举着匕首,抵在自己脖子上,推开了门。   屋内的人见到他,皆是一愣。   萧雨安一双秋水沉潭似的眼眸望着南宫鳞,面上是孤注一掷的决绝。   “王爷若要杀薛亦,就先从我的尸体上跨过去吧。”   南宫鳞神情一震,不敢置信的看着他,失声道:“雨安?”   沈侧妃也是满脸震惊,随即冷笑,怨毒的想,南宫鳞对她弃若敝履,他心爱的萧雨安却给他戴了绿帽子,可笑,太可笑了。   真是解气啊。   她怕自己露出痕迹,惹怒了南宫鳞,便低下头去,掩去一切神色。   萧雨安淡淡的瞥了她一眼,突然发现她其实很好懂,自己竟然还为她烦恼纠结过,果真迷障了。   他看向南宫鳞,冷冷淡淡,却无比认真的道:“羽穆是我的至交好友,我的夫君却派人去杀他的夫君,我无颜再面对他,只有一死以谢罪。”   南宫鳞气急,“难道那个文羽穆,他比我还重要吗?!”   萧雨安道:“他在我最困难时帮助我,安慰我,扶持我,太后刁难他也不曾对我说过一个字,真心真意的待我,我若负他,猪狗不如。”   南宫鳞握紧了拳头,“既然你都知道了,那我也不瞒你,如果不杀薛亦,明日便是我们的死期。”   “我,暗一,你身边的碧落朱颜,所有人都要死,整个王府的人命!”   萧雨安沉沉的盯着他,匕首往里送了一分,鲜血顺着刀刃滑下,蜿蜒没入脖颈,染红了披风上雪白的滚毛边。   “既然我是罪人,那就让我承担罪孽吧。雨安无法补偿,只有一条命赔给他们。”   鲜红刺激着南宫鳞的眼睛,让他大脑一阵眩晕,他惊吓的道:“雨安,雨安你快把刀放下,我们一切都好说,你千万不要做傻事。”   失去爱人的惶恐淹没了他,让他顾不上别的一切了。   “求你了,雨安,你不要这样。”   萧雨安不说话,匕首又深了一分,血色更深。   南宫鳞彻底慌了神,“我答应你,我再想想,我再想别的办法,我不杀薛亦了好吗?”   沈侧妃不敢置信的抬头,“王爷?!”   她声音凄厉,带着难以言喻的失望和伤心。   “王爷,您不管我爹的死活了吗?”她惊声尖叫。   南宫鳞:“他是齐王的人,齐王自己不去想办法,却来使唤我,我能如何?”   沈侧妃站起身,怨毒的看着他,又看向萧雨安。   “哈——”   “哈哈哈。”   她有些癫狂的笑了起来,指着南宫鳞大骂道:“你这个没用的男人,先帝说你爹优柔寡断,不堪大用,你也是一样没用!”   “他那么喜欢你,最后却没把皇位传给你,就是看出你是个没用的废物!废物!”   “就凭你,也想当皇帝?”   “哈哈哈哈哈——”   她跌跌撞撞的走到门口,路过萧雨安,眼中的泪终是滑落。   她出了门,头也不回的离去,“既然你们不肯救我爹,我就自己去救他,我自己去……”   萧雨安和南宫鳞隔着一道门相望。   南宫鳞被沈侧妃的话说中了内心的刺痛,绷着脸不肯说话。   萧雨安举着匕首的手也没有放下来。   暗卫们悄然落下,跪在了院中。   许久,南宫鳞悲凉的笑了,“皇爷爷,您真是这样想的吗?”   他一直不明白,为何最后皇爷爷放弃了他,到底是他哪里做的不够好。   时至今日,他竟然在一个侧妃的大骂中明白了。   原来他是这样一个不堪为君之人。   他看向萧雨安,苦笑着道:“雨安,是我输了……你,把刀放下吧。”   他放不下心中所爱,下不定决心,摇摆不定,就像他的父亲一样。   原来不是他不够好,而是他永远也达不到皇爷爷的标准。   萧雨安望着他消沉的模样,心中亦痛,含着泪望着他,慢慢的放下了执刀的手。   “王爷……”他轻声唤了一句,也不知自己想说什么,只是想叫叫他。   南宫鳞步履蹒跚的走到门前的台阶上坐下,萧雨安沉默的坐在了他身旁。   “雨安……”南宫鳞双目苍凉的望向天空的残月,哑声道:“你知道吗,我第一次见你,是在你外祖家,你漂亮的像个瓷娃娃,那时我就想,我好喜欢你……”   “我一直后悔没有向皇爷爷提出要娶你为妻,我总想着我还有时间,我可以封你为皇后,让你风风光光的。”   “是我错了,是我优柔寡断,险些失去了你。皇爷爷走后,我一朝落魄,再也没有了求娶你的权利,我知道我不能求,我一旦去求,就一定会永远失去你。”   “我设计让淑妃进宫,暗中助她得宠,让她使计将你指婚给我。”   “我表面不愿娶你这样一个毫无助力的妻子,其实心里高兴极了,我哪怕什么都没有,至少我还有你在身边。”   萧雨安怔愣,潸然落泪,“王爷……”   南宫鳞握住他的手,“雨安,你最后叫我一声鳞哥哥吧,最后再叫一声,我死也无憾了。”   “你原谅我吧。”   萧雨安颤抖着抱住他,轻声呢喃,“鳞哥哥,我不怪你了,不怪你了……”   暗一跪在地上,已经快急疯了,这两位主子是打算这样等死了啊!   他顾不上那么多了,抬头道:“王爷,离天亮还早,现在冲出城去,明日一早京城肯定大乱,想必一时半会顾不上咱们。”   别在这做苦命鸳鸯了,跑啊!   南宫鳞一怔,打起了精神来,“是了。还有希望。”   “快去收拾些金银之物,咱们这便离开京城。”   “雨安,”他抱住身旁的人,“雨安,我们离开京城,从此以后再也没有什么厉恪郡王和郡王妃,我们走的远远地,找个地方隐居,我永远陪着你,好不好?”   萧雨安点点头,“好。”   他想了一下,又问,“我能给羽穆写封信吗?”   南宫鳞一咬牙,“写!”   “我也写一封信给薛亦,把这些事全交代了,他要是顾念他妻子和你的情分,能帮我说句话也是好的。”   既然决定要跑了,干脆撒手不管了。   齐王自己惹的事,就让他自己擦屁股去。   南宫鳞突然觉得很畅快,虽然他即将失去一切尊荣地位,但是他却感到了久违的轻松和快乐。 第五十五章   信写好后, 暗二去薛府送信,暗一则指挥着所有暗卫和信得过的忠仆收拾金银细软等。   王府值钱的东西很多,仓促之间只带得走轻巧贵重的东西, 例如夜明珠, 千年暖玉等珍奇重宝。   银票是必要随身携带的, 太子府的遗产加上当年先皇的赏赐, 以及这些年的苦心经营, 光是银票就足有八十万两。   藏金和藏银足有几十箱, 一时难以运走, 只好先找了个地方藏起来,留待以后取出。   这些尚且如此, 更不要说一些其他的摆件等物了, 至少有一半的财富只能永远留在这里了。   还有那些房契地契,各处庄子产业,没了厉恪郡王和王妃的名头,那些便成了废纸。抛弃如此巨大的一笔财富, 不可谓不是壮士断腕了。   暗卫和管家近侍等人忙的飞起, 恨不得各个生出八条腿来。   暗二悄悄来到薛家,跃进了院子,他做这种活儿再顺手不过, 他踩着瓦片, 一路往主院方向飞掠。   到了去,才发现是薛家老太太的住处。   他摸了摸鼻子,寻了一出方向前往。   这次运气不错, 摸到了薛亦他们居住的东跨院。   他刚翻过院墙,屋内,文羽穆就睁开了双眼。   今夜事多, 他一直保持着绝对的警惕。   黑暗中,他无声的坐起,侧耳倾听,轻巧的像猫儿一样的脚步声,这种独门功夫,是皇家暗卫!   他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是谁这么晚了派来了暗卫,皇帝,还是厉恪?   深夜前来,又所为何事?   他很难不联想到温长宁的案子。   如此说来,来的人应是厉恪郡王派来的。   如果是皇帝,他实在没这个必要,而且他的暗卫质量仿佛不如厉恪手里的,留在宫里保护皇族之人都不太够,没道理这时候派到他家里来。   难道,温长宁的案子真的跟他有关系,他真的想谋反?   现在是怕被发现,所以来杀人灭口?   电光火石间,他想了很多,下一刹,却只听一声破空之响,一只暗器钉到了门口的柱子上。   嗯?   人走了。   文羽穆下了床,轻轻拉开门,蓦然抬眼,和一个坐在墙头的暗卫对上了眼神。   暗二尴尬的挥挥手,他只是想留下来确认一下,没想到屋里的人就出来了。   他当然记得这位,当初他们就曾怀疑过他是个绝顶高手,只是觉得不太可能,所以否决了这个猜想。   如今看来,竟是他们太天真了。   文羽穆勾唇一笑,转身合上了房门,朝他招了招手。   暗二老老实实的过了来,想了想,抱拳道:“文,文先生,您别来无恙啊。”   他临时想出来的称呼逗乐了文羽穆,他还没被人这么称呼过。   “是你们王爷叫你来的,还是王妃叫你来的?”   暗二挠挠头,为难道:“是王爷和王妃一起派我来的,具体的,您看了信就知道了。”   “我还要回去复命,您看……”   文羽穆点点头,“那你便先行离去吧。”   暗二抱拳道了声谢,退后几步,随后转身飞身跃走。   文羽穆取下信件,只见一封是给薛亦的,一封则是给他的,都没有署名。   给他的那封是雨安的字迹,想来另一封上的字迹应该就是郡王爷的了。   他拆了信,快速的看完,赶忙进去叫醒了薛亦。   “阿亦,醒醒,出大事了。”   薛亦迷迷糊糊的醒来,一双好看的睡凤眼朦胧着困意,眼皮都比往日大些。   “怎么了?”   “你看看吧。”文羽穆将厉恪郡王那封信交给他。   薛亦接过信,看了几行后就清醒了过来,他坐直了身子,满脸凝重。   “齐王,厉恪,沈家,龚文桢,屠人英,原来如此!”   “没想到,这背后牵扯的人竟如此之广。”   “糟了!”他突然打了个激灵,惊声道:“屠人英可是禁军统领,厉恪郡王反水打算逃逸,齐王必然会得到消息,此时怕是已经开始行动了!”   文羽穆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焦虑的揉了揉眉心,“想不到这一晚上竟有这么多事。”   “阿亦,你确定齐王一定会有所行动吗?万一他还没有收到厉恪郡王反水的消息呢?”   “不,不。”薛亦起身开始穿衣服,“沐沐,他和厉恪显然是互相合作又互相提防的关系,厉恪要跑,他一定会知道。”   “那现在该如何?”文羽穆不禁拧起了眉头。   薛亦拉开了房门,扬声喊道:“小满——!去厨房给我取几根萝卜来。还有,把我的雕刻工具箱给我。”   小满从睡梦中惊醒,披上衣服跑着去了厨房,也不多问,主子这么急,他可不敢上去触霉头。   “阿亦,你要干嘛?”文羽穆又问。   “沐沐。”薛亦拉住他的手,满眼果决,“我要伪造圣上手谕,去救出师兄。”   “你听我说,齐王筹划多年,连禁军统领都是他的人,保不齐他还有私兵,就是没有,禁军叛乱,宫中也难保了。”   “现如今,只有先救出师兄,凭借他的威信,召集五城兵马司的人手,才能与之抗衡。”   文羽穆点头,“我明白了。”   “你身手好,可否入宫探探,暗中保护皇上的安全?”薛亦急的眉间沁出几滴汗珠,“万万不能让齐王伤了皇上。”   皇帝一旦死了,对于温家和薛家都是毁灭性打击。何况齐王根本就不是个明君的料子,让他上位,亦是万民之不幸。   文羽穆立即道:“你放心,我现在便去。”   “只是我不在你身边,你一定要注意安全。”   说到这里,他又犹豫,“不然我还是先陪你去救出师兄吧,有他在你身边,我才能放心。”   薛亦心中十分感动,只是却不能答应,“沐沐,皇上现在危在旦夕,他一定不能出事,所以你要尽快赶入宫中,不能再耽误了。”   “你放心,我一定会保护好自己的。”   文羽穆攥紧了拳头,心中十分后悔,“早知道,刚才就该拦下那个暗卫。”   他仍然难以放心,思忖片刻,说:“阿亦,你先在这里雕刻印鉴,我先去一趟厉恪王府借个人,然后我就去宫中。”   薛亦知道若是再不同意,他定然不愿,何况他也不想拂了他一番心意,便道:“好,你快去吧。”   文羽穆换好夜行衣,扎起头发,戴好面罩,飞身而走,几下便消失在夜色中。   小满从厨房抱来了一筐萝卜,身上还背着一个小箱子。   他进了来,就看到主子正站在桌边写字,凑近一看,顿时心惊肉跳。   “二,二爷?!”他颤颤巍巍的说:“您,您这是伪造圣旨啊!这,这是要……”   杀头的啊。   薛亦冷斥道:“闭嘴!事态紧急,我也是被逼无奈,皇上不会同我计较的。”   哪怕最终齐王没有起兵,禁军没有大乱,皇上都会理解他的,毕竟他不敢去赌那个无事发生的可能,皇上也不敢。   小满不敢说话了,两股战战的开始帮他削萝卜。   薛亦写的一手好字,不止可以左右手同时写出不同字体,模仿别人的字体也是一丝不差。   他作为翰林院侍读时,最受皇帝宠幸,为他起草过很多文件,对他的笔迹早就了然胸中。   仿写手谕,一气呵成。   手谕写好后,他取过一块萝卜开始刻章。   刻了一枚皇帝的私章,一枚小的玺印。没有刻御玺,因为手谕没有一般没有那么正式,用了御玺反而画蛇添足。   刻好章,沾上印泥,端端正正的印下。   一封难辨真假的手谕便完成了。   薛家和厉恪郡王府不是很远,都在丹阳坊内,文羽穆又是飞檐走壁抄近路,很快便赶到了。   郡王府内一片忙乱,他径直找到南宫鳞和萧雨安。   他悄无声息的突然落下,连暗一都没有察觉到王府里来了人,还在忙着收拾财物。   南宫鳞紧张地盯着他,护住了身后的萧雨安,“阁下何人,所来何事?”   应当不是齐王的人,齐王手底下要是有这般高手,也就不会成天惦记着他的暗卫了。   难道,皇帝就发现了?   文羽穆取下了面罩,“是我。”   南宫鳞惊愕的睁大了双眼,反倒是萧雨安没有很惊讶,暗卫早就跟他提过,他也不觉得好友会武功是什么令人惊奇的事。   毕竟羽穆那么厉害,有事么事能难倒他呢?   “你,你就是那个隐藏在薛亦身边的高手?!”南宫鳞失声道。   文羽穆颔首,“王爷见笑了。”   “实不相瞒,今日我来,是有事相求。”   “你说。”反正都要反水跑路了,南宫鳞也乐得和他们保持一个良好关系。   “我想向王爷借一个暗卫,去薛家保护我夫君,无论他要去做什么,都请这位暗卫保护他的安全。”   “若是王爷肯帮忙,我必定铭记于心。”   萧雨安立即道:“自是要帮忙的,只是羽穆你为何要来找我们借人,你要去哪儿?”   文羽穆看向他,微微笑了一下,语气和缓,“我要入宫保护皇上。”   南宫鳞道:“雨安,禁军统领屠人英也是齐王的人,他可是大祁第一高手,皇帝身边的暗卫恐怕拦不住他,所以薛夫人才要入宫去。”   萧雨安点点头,担忧的道:“那你一定要保重。”   “我知道,就此别过了。”   事情谈妥,文羽穆也不能再耽误,只匆匆和好友道了别,便离开了。   萧雨安看着他的背影消失,不禁怅然,“这恐怕是我们此生最后一面了。”   南宫鳞抱了抱他的肩膀,安慰道:“无事,等风头过去了,或许还有机会再见。”   萧雨安笑了笑,“我没事,王爷快去找暗卫来去薛府吧。”   南宫鳞于是打了个呼哨,距离最近的暗六落了下来,听凭吩咐。   “去薛家,保护薛亦,无论他做什么,首先保证他的安全。”   “是。” 第五十六章   齐王府。   收到沈侧妃的飞鸽传书, 他暴怒而起,抓起墙上悬挂的宝剑一剑劈碎了眼前的桌子。   “竖子敢尔!南宫鳞,我定要杀你!”   下面的侍卫不幸被波及, 砸破了头, 咬牙坚持。   “王爷请息怒。”   “速速去请龚大人过府!”齐王提着剑, 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 在屋内走来走去。   龚文桢是他的狗头军师, 无他在, 他一时不知该怎么处理眼前的局面。   龚文桢被从睡梦中叫醒, 就听说了这么一件噩耗,呕血的扼腕, “早就说了要处理掉那小丫头, 想不到齐王手下的人竟贪财如斯!”   千里之堤毁于蚁穴啊!   这些身居高位的人怎么也想不到,底下的人竟敢阳奉阴违,留着那么重要的证人打算卖钱。   龚文桢气的简直想破口大骂,这他.妈.的能卖几个钱?   能.他.妈.的卖, 几, 个,钱!   事到如今,多说无益, 他飞快的赶赴王府, 一路上心中都在思量对策。   他和厉恪郡王不一样,郡王家财豪富,身边还有暗卫保护, 想要避开朝廷追捕找个地方隐居是很容易的事。   他不过是个当官的,家财不如郡王的一根手指,也无什么累世财富, 好不容易爬到今天的地位,要他放弃万万不可能。   而且他也没有那个条件效仿厉恪郡王,说跑就跑。   他一迈进齐王府,齐王就迎了出来,府内明火执仗,家丁护卫皆紧张不已。   “王爷,现在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不如就此起兵,温长宁还在牢中,奋力一搏未必没有机会!”龚文桢一脸悲怆,一见面就跪了下来,涕泪横流。   齐王扶起他,眼中泛泪,风萧萧兮的道:“还是文桢一心为我,南宫鳞小儿背信弃义,吾深恨之!”   龚文桢站起身,抹了抹眼泪,正色道:“王爷,那薛亦不能留了,不若现在就派人将他杀了。”   齐王道:“我这就派人去,杀他一个想必也不用多少人力。”   他点了六个侍卫过去,现在是要起兵的重要时刻,没必要在薛亦身上浪费太多兵力。   “王爷,您传信给屠人英统领了吗?”龚文桢又问。   “传了,只要我这里信号一发,他那边立即便会开始行动。”齐王心里也想着要背水一战,只是还需要最后一推来下定决心。   龚文桢的态度就是这最后一推。   “王爷雷厉风行,此番举大事,定能成功。”龚文桢拱了拱手,“吾愿为马前卒,去替王爷打开城门。”   “哈哈哈。”齐王大笑,拍了拍他的肩膀,“好,那咱们就分头行动,我现在就领着王府兵丁去围攻皇宫,城外我的副将见到信号后就会推进,你开城门后,和他一起攻入京城,我们杀入皇宫,取南宫谨小儿性命!”   “诺!”   这边,龚文桢骑上马,飞奔而去。齐王一身戎装,跨上马背,□□指天,“发信号,跟我冲!”   “冲——!”   “冲——!”   “冲——!”   王府内两千精兵齐怒吼,多多烟花从府内升空,染红了半边天。   京城许多人都被这烟花吵醒,随后便听到马声震震,杀声漫天,士兵前进的脚步使得周围的大地都在振动。   无数人心中发凉,从床榻间惊起,“这,这是怎么了?”   薛亦和文羽穆,分别在京城的两处,此时却不约而同的望向烟花炸起的方向,喃喃道:“时间紧迫,快来不及了……”   薛亦带着自己伪造好的手谕,交代小满叫醒家里其他人,躲进他提前准备好的暗道里。   在装修自己家时,他虽然没有准备一个专门的密室藏东西,但却设计了一条非常安稳的逃生密道,不想竟这么快就用上了。   小暑也醒了,带着彩儿出来看看情况,小满便和她分头行动,一个去叫薛母,一个去叫陆氏和两个孩子。   薛家人口简单,烟花一炸她们也醒了过来,听得人来叫,也意识到怕有大事,都不敢耽误,躲进了密道之中。   薛亦这边,刚一出门,就碰到了齐王派来截杀他的侍卫,好在暗六来的更早,早就隐藏在暗处保护,见到敌人,便出手帮他解决了这些人。   薛亦匆匆道了声谢,暗六道:“薛少卿不必客气,我家王爷交代了,让我一定要保护您的安全。”   别的他不敢说,真有事了带着薛亦逃命还是没问题的。   王爷的吩咐是,不管薛亦要做什么,都要紧跟着他,以他的安全为先。   本来暗六还没想太多,可当他看到薛亦一路闯进了大理寺监牢,拿出一份皇帝手谕要救温长宁出去时,他惊住了。   这位薛少卿,也太莽了吧。   大理寺的值守之人见到手谕,吓得扑通跪倒,他是什么身份,不过就是个芝麻粒大小的九品官,说是官都是抬举他,就是个牢头而已,沾了大理寺的光,勉强混个体面身份。   至于什么查验真伪,他哪敢?就是想也不敢想啊!   上面的大人们或许可以不给薛亦面子,他哪里敢得罪这位四品少卿。   再说了,皇上深夜想要召见温统领,那不也是很正常的吗?白天看的严,皇上也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可不只能晚上悄悄召见,   来提人的还是专门负责此案的天子近臣,人家状元郎能骗他?   守官不敢怠慢,这个点他也无从上报,何况薛大人说了,要保密,皇上是秘密召见,天亮了温大人还要回来的,他只要守口如瓶,当做没这回事就行了。   “放人放人!”他嘴里说着,自己亲自打开了牢门。   “薛大人,温大人,虽说是皇上手谕,可小的也是担了风险了,要是出了事,您二位可一定要替小的美言几句啊。”他不忘替自己邀功。   薛亦道:“放心,等到案子水落石出,论功行赏时我记你一功。”   守官闻言大喜,俗话说得好,富贵险中求,这不就和大人们搭上线了?   也是大理寺牢房墙高壁厚,他未曾听到烟花响,所以没想太多,只一心想着谄媚邀功,这才叫薛亦成功。   出了监牢,就能听见远处传来的嘈乱之声。   温长宁不禁问,“师弟,这是怎么了,京城此时该宵禁了,只有东西二市还开放,怎的会吵闹成这样,我站在这里竟然都能听到。”   薛亦拉着他闷头往前疾步而走,转过拐角,那里停着两匹马,马上放着一身新衣服。   “师兄,说来话长,总之京中出事,齐王勾结了龚文桢和屠人举兵起事,方才我已经见到他们发了信号,想必现在已经开始行动了,所以京中才会这么乱。”   温长宁:“!!!”   他震惊不已,“怎会如此?齐王也就罢了,屠人英可是皇上的禁军统领,居然也叛变了?!我要入宫保护皇上!”   薛亦拿起衣服抛给他,“师兄,快换上衣服。”   “事不宜迟,我们现在要做的不是进宫,而是召集兵马,对抗齐王,否则叫他占领了皇宫,事情就糟糕了。”   “至于皇上那里,你放心,我已请了一位高手前去保护,皇上定会无事的。”   温长宁听了,心中疑问更多,可是也来不及一一发问,手脚麻利的换上衣服,翻身上马,“师弟想的周全,竟给我准备了一身轻铠。”   “五城兵马司共有五个副统领,其中有三位我保证他们是绝对忠诚的,跟我来!”   他们策马奔驰,行进在京城的小路上,路上遇到了齐王的队伍,温长宁偷听到西边城门被打开了的消息。   “看来李统领已经被收买了,他一直就不服我,也罢,我们去找其他人。”   好在目前暴露出的这一个,本来就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   ……   另一边,皇宫之中。   烟花一响,禁军纷纷戒备,朝着烟花炸开的方向望去。   屠人英眯起眼,打了个手势。   一阵阵惨叫传来,许多禁军还未反应上来,就被身后不知何时已经举起了屠刀的同伴杀害。   “随我去正德殿!”屠人英一声令下,追随他的禁军集结起来,向着正德殿推进。   大部分禁军是忠心耿耿的,根本就不知道大统领想着造反,直到方才的动乱过后。   幸存的禁军也朝着正德殿涌去,第一反应亦是保护皇上。   半路上,两边的禁军相遇,还爆发出一阵混乱。   “该死!”屠人英咒骂了一声,时间紧急,他对禁军的掌控还未完全,此时便暴露出后果。   “二队三队,拦住这些人。一队,随我突进!”屠人英一刀砍翻一个禁军,持刀而立,冷冷的下令。   士兵们轰然应诺,厮杀更加凶狠。   皇帝本已休息,烟花一响,他心里一个激灵,立即清醒了过来。   “方德海,发生了何事?”   内侍着急忙慌的跑进来,“皇上,奴婢也不知道,看方向,好像是齐王府炸了。”   “齐王府?炸了?你在说些什么鬼东西。”皇帝一脚踢开他,自己披上衣服走出内殿去察看。   一个小太监如丧考妣的跑进来,大喊道:“皇上,不好了,禁军大乱,屠统领带着人杀过来了!”   “什么?!”皇帝大惊,“快,警戒!”   正德殿周围的护卫忙成收缩之势,暗卫们也落了下来。   皇帝清点了一下人数,心中发凉,一共只有二百侍卫和六个暗卫,真能挡住带着叛军的屠人英吗?   “皇,皇上,要不让侍卫们掩护您,快逃吧。”方德海焦急的道。   皇宫之中也是有逃生密道的,只是不在此处,而是在另一个隐秘之处。   毕竟皇城实在太大,正德殿处在正中央,密道若是挖到了这里,也着实有点过分。而且,还有可能被敌人反过来利用。   皇帝整理好了身上的衣服,面色冷凝的摆手,“已经来不及了。”   屠人英已经带着人,杀到了殿门口。   侍卫们和逃到此处的禁军拼死抵抗,然而终究难以抵挡,除了随他突围而来的一队,二队三队也很快赶到,九百人的队伍折损了一些,还剩七百余人。   即便如此,对上二百余侍卫,也是碾压级别的人数差距。   宫墙外,齐王还在领着人冲击皇宫大门,有内奸在,很快便叫他闯了进来。   更不要说城外的树林中,还隐藏着一支人数过万的私兵,收到信号后也朝着京城急行军而来。   正德殿被团团围住,仅剩下最后一个保护圈,连暗卫都折损了两个。   皇帝站在圈中,望着火光中走来的屠人英,冷声道:“朕待你不薄,想不到你竟如此恩将仇报。”   屠人英嗤笑一声,甩了甩长刀上的血,“皇上难道不知道,什么叫做不患寡而患不均?”   “你是对我还不错,看重我的能力,可是我也知道,我只是你的一个过渡选择,早晚有一天会被你无情抛弃,给你最信赖的温长宁铺路。”   “皇上,你知道我们平民子弟,一路厮杀上来有多不容易吗?凭什么他温长宁想有什么就有什么,我却只能捡他剩下的!”   “我才是大祁第一高手!他算什么,嗯?他算什么?!”   皇帝道:“即便不是禁军统领,五城兵马司统领也会是你的,朕不相信你会为了这点理由造反。”   “反正都这个时候了,说实话吧。”   屠人英冷酷的笑了笑,说:“既然皇上想知道,告诉你也无妨。”   他一步步靠近,“其实我本来是个土匪的孩子,先帝年间,曾大力剿匪,我爹就是那时候死的。”   “我带着妹妹逃了出来,遇到了前来监军的齐王,他相中了我,培养我做他的死士,我妹妹则被他留在身边做侍女。”   “我学的很出色,超过所有人。他非常高兴,为我伪造了身份,送我参加武举,入朝为官,暗中帮助我一步步走到现在的位置。”   “一来,我感激他,要报他的恩情。二来,我妹妹在他手里,我的身世把柄也在他手里,我不得不听从他。”   “这个理由,皇上满意了吗?”   皇帝半阖双眼,掩去眸中晦暗,“原来如此。”   “话说完了,皇上,齐王殿下已经入宫,很快便至,您还是尽快准备好退位诏书,免得多受折磨。”   “您是千金之躯,怎能受得了折辱呢?”   暗卫们紧紧护着皇帝,觑着一个空子,其中一人持剑飞身而出,想要偷袭屠人英。   屠人英反手一挡,双方交起手来。   不过二十余招,一个暗卫就被他斩杀在地。   剩余的暗卫不敢轻举妄动,更加紧密的围在皇帝周围,视死如归的戒备着。   文羽穆在禁军叛乱后没多久就抵达了皇宫,他赶到正德殿时,这里已经厮杀过一场,尸体铺路,鲜血染红的地上的石板,令人望之触目惊心。   他感到有些不适的恶心,这场景让他想起了末世,那没完没了的杀戮,血腥和恶臭。   他厌恶这样的场景,更厌恶有些人为什么在没有天灾的情况下还要搞出人祸,令这些无辜的青年惨死。   他们每一个都那么年轻,是家中的骄傲和希望,就这样折损在了这里。   折损在毫无意义的私.欲和阴谋里。   他眼神冰冷,绕到后面,找了个防守薄弱的地方进入院内。   前殿,屠人英正和皇帝对峙,他摸了过来,悄无声息的隐藏在暗处,握紧了手中的鱼肠。   正当他伺机而动,欲取屠人英性命时,齐王带着人赶到。   他哈哈大笑,志得意满的走进殿来,“南宫谨,你手里就剩这几个暗卫了,看你还如何嚣张。”   皇帝冷冷的,不屑的看着他,“即便朕今日棋差一招,错信了猪狗,也不是你可比的。”   齐王冷笑道:“你们各个都看不起我,不就是因为我惹怒了父皇,最先败退,被他过继了出去。”   “有时候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我虽然最早出局,可我却有了很多的时间和机会来发展我自己的势力。”   皇帝道:“你准备了十余年,就准备了这些?若不是运气好捡到一个屠人英,你手里有什么东西可与朕抗衡?”   齐王怒了,“大言不惭!屠人英,还愣着干什么,杀了他那些暗卫!”   屠人英举起刀,皇帝下令道:“你们不用管朕,一起上!”   如果一个一个上,也不过就是送菜,不如硬拼一把。   暗卫们犹豫了一下,屠人英的刀锋已然快要落下,他们一咬牙,一起迎了上去。   文羽穆嘴角一勾,找到空隙了。   他距离远,所以定要有一个一击必杀的机会,此时,屠人英全力迎战前面的三个暗卫,后背便露出了空隙。   他手腕一抖,鱼肠出窍,一点寒芒乍然而现,如流星一般划破空气。   这极快的一剑,屠人英刚刚察觉,就已经到了他背后,他奋力转身,却还是中了剑,只是避开了要害位置。   “阁下何人?!”他惊诧,宫里什么时候有了这般高手?   文羽穆身着夜行衣,戴着面罩,只露出一双雅致冷绝的双眼,如同月神降临。   “来杀你的人。”   话音落,鱼肠剑再度斜刺而去,刁钻的刺向屠人英的心口。   屠人英忙抽刀一挡,险险护住心口,后背上却被暗卫砍中。   文羽穆手腕一动,剑尖顺势上扬,刺入他的喉中。   当他想杀人时,没有人能躲过。他是风刺,是月神,是末世中所有首领都闻风丧胆的存在。   有谁能知道,他其实不爱杀人。   可有些人,却该杀,该死。   齐王望见了鱼肠剑,惊愕的睁大了双眼,还未来得及说出一字,就被文羽穆反手一剑刺穿了心口。   一瞬之间,战局颠倒。   皇帝心脏怦怦直跳,几乎要跃出胸口。虽然他表面上还能维持镇定,但是生死时刻,怎能不紧张。   他口干舌燥,张了张嘴,“这位高人,南宫谨在此谢过您的救命之恩,不知您可否透露身份,我定有重谢。”   没人比他更清楚了,皇宫里根本没有隐藏的高手。   高手都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哪有那么容易找!就是找到了,人家也大多是有脾气的,藏起来不见天日就为了保护皇家,做梦呢!   文羽穆收起剑,抖掉剑身上的的血迹,归剑入鞘,对他拱拱手,不发一语的离开了。   他怕说了话,被皇帝听出了声音,暴露了身份惹来麻烦。   他足尖轻点,起落如风,黑色的发尾在月色下闪耀出一点细碎的星芒,飒然的背影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皇帝痴迷渴求的望着他的背影,喃喃赞叹道:“如此高人,若是能为朕所用该多好……” 第五十七章   方德海小心翼翼的迎上来, “陛下,现如今该怎么办呢?”   皇帝收回眼神,阴鸷而冷漠的盯着屠人英和齐王的尸体。   他们带来的人此时都很茫然, 几乎要拿不稳手里的刀。   头领都死了, 他们该怎么办?   皇帝暗自冷笑, 面上却收敛了神色, 沉稳大气的道:“首恶已诛, 尔等放下武器, 朕饶你们家人不死。”   造反的也知道, 这种事若是输了,自己想活命是绝无可能的, 听到能保家人一命, 不由得都升起了希望。   面面相觑一番后,有人率先扔了武器,跪在地上,“谢陛下开恩。”   有了个开头的, 后续便哗啦啦扔了一串, 大殿之内的侍卫全都跪了下来。   时人对皇权的敬畏是刻在骨子里的,齐王可以造反,他们可以追随, 但是齐王一旦身死, 这些人便失去了勇气,不敢对帝王无礼。   殿外包围的侍卫还不明所以,他们大多是效忠屠人英的禁军, 齐王带进来的乱兵还在宫中肆虐。   皇帝心里焦急,却只能按捺住性子,告诉自己急不得, 先收服了这些人再说其他。   “有谁替朕割下叛贼屠人英的头颅?”皇帝眸光深深,扫视过跪了一片的脑袋。   他没有提齐王,毕竟是宗室,折辱了尸体对他名声有损。   禁军们大多犹豫,有那胆子大的,心一横,站了起来,手起刀落,割下屠人英的头颅,双手捧至皇帝身前。   “叛贼屠人英头颅在此,请陛下发落。”   “很好。”皇帝满意的笑了,“你叫什么名字?”   “回禀陛下,罪臣晁猛。”   “晁猛割颅有功,朕赦你无罪。”皇帝扫了一眼那狰狞头颅,沉声道。   晁猛大喜,“多谢陛下。罪臣愿为陛下肝脑涂地,以报陛下活命之恩。”   其余跪着的禁军纷纷抬起头来,眼中露出嫉妒之色,早知道,他们也抢着去了。   皇帝扶起晁猛,和颜悦色的勉励了几句,随后神色一正,“晁猛,朕临危受命与你一事,你可能做好?”   晁猛单膝跪下,抱着头颅躬身道:“誓为陛下尽忠,虽死不悔。”   皇帝淡淡一笑,目视他,“朕不需要你去死,你提着这叛贼的头颅出去,告诉外面那些禁军,首恶已诛,余者投降可饶家人不死。”   “再者,若想将功赎罪,便给朕拿起武器,去杀光那些齐王叛兵,每杀一人,斩掌为凭,杀一人,可免其死罪,杀十人,可赦免其罪。”   他再度看向殿内那些禁军,“你们亦是一样。”   众人皆露出振奋的神色,晁猛深深地弯腰,“臣,听命。”   论心计,论手段,论气势,这位看似文弱的少年天子,都比齐王强太多了。   是他们一开始,就追随错了人。   ……   西城门。   叛军还未至,温长宁先带着人杀到了。   他整合了队伍之后,立即带着最先集结起来的人马赶往西城门。   西城门的守将李统领已经叛变,其余三门仍旧安稳,温长宁带来的是南城的人马,南城的统领则被他派去整合其他两门的人马,除必要的守城人外,其余兵马全部带到西城门。   同时,他还不忘分出一支小队,交给薛亦带领,“师弟,东西二市是不宵禁的,那里还有许多人在玩乐,你带人去将他们监管起来,令他们全部找地方躲好,不许出来。”   薛亦颔首,“我明白。”   一旦西城门还没有夺下来,城外的叛军就到了,必然会涌入京中,到时这些还在外面的人便可能会被杀害。   他们分头而行,薛亦领着兵,很快赶到西市,这里距离西城门最近,是最危险的。   “今日城中有一波悍匪流窜,东西二市全部戒严,听到的人都快点找地方躲起来!”   “听到的人都快点找地方躲起来,否则我们便不客气了!”   他使了人,一边驱赶游人,一边大声喊话。   原本还不满的人群,听到悍匪出没顿时都恐慌了起来,再没人敢说一句不是,纷纷找地方躲避。   跟随他来的领队不由对他竖起了大拇指,“状元郎,您是这个。”   薛亦笑了笑,翻身上马,“李领队客气了,这里已经大致无事,就交由你先在这里维持秩序,我去西城门看看情况。”   李领队不敢怠慢,抱拳道:“您放心就是。”   薛亦洒然一笑,勒马转身,奔驰而去。   西城门的战事正焦灼,不过随着北城门和东城门的兵马的到来,温长宁这边逐渐占据上风。   李统领本就心里有鬼,见了温长宁,更是心生畏惧。   他手底下那些兵,很多是不知情的,统领大人说要开城门他们也就开了,还放下了吊桥放了户部尚书龚文桢大人过去。   谁知道没过多久,原本关在牢里的温统领突然出现,还带着兵马来讨伐李统领,这可叫他们慌了神了。   很多人就不免踌躇了起来,战斗力也就大减。   听上司的,还是听老大的?   很多人还没做决定,就被形势推着打斗了起来,直到北城和东城的人马赶到,这才猛然想,我到底为什么在这里跟自己的同僚打杀?   “温老大,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兄弟们就打起来了?!”有人实在忍不住了,嚎了一嗓子。   温长宁一愣,猛然意识到,可能很多普通士卒是不知情的。   对啊,他怎么没想到呢?普通兵士,谁愿意干这个掉脑袋的活?干成了对他们能有什么好处?   也怪他,实在是太焦急了。   他立即扬声喊道:“齐王谋反,李统领甘为走狗,兄弟们若是不知情,就速速放下屠刀,随我杀了这叛贼!”   “谋反?”   “谋反!”   兵士们炸开了锅,李统领忙大喊道:“不要相信他,他是想越狱潜逃!快将他抓起来!”   这,这该相信谁?   士兵们都是普通人,有的甚至不识几个字,哪里知道什么朝廷大事,平日里还不是大人们说什么便是什么。   这两位大人各执一词,可不叫他们难为死了。   正此时,薛亦手执一道手谕,策马奔来,“圣上手谕在此,诛杀叛贼李伟安!”   “状元郎,是状元郎!”   “真的是,我见过状元郎,没错!”   “状元郎有圣上手谕,那肯定是真的!”   薛亦一来,温长宁这边立即加码,兵士们对温长宁这个大统领不熟,却都见过这个打马游街,风姿不凡的状元郎,对他的手谕深信不疑,哪怕这其实只是一张白纸。   再者说,一边是一位大人,一边是两位大人,士兵们都很朴实无华,哪边人多哪边就占理,他们一下就信了温长宁的话,转过刀尖对准了李统领。   除了他身边的亲信,再无人跟着他了。   大势已去。李伟安心中长叹一声,悔不当初。   他很快束手就擒,温长宁命人将他关押起来,然后速速收起了城外的吊桥,紧闭城门。   城外的护城河宽而深,京城的城防亦是坚固,没了内奸里应外合,哪怕是十万叛军围城,没有一两个月也攻不下来。   就在温长宁刚刚命人关好城门时,城外扬起了大片尘土,大约二十里外,一大队人马已经露出了行迹,朝着这边急行军而来。   温长宁长出一口气,笑着拍了拍薛亦的肩,“师弟,这次多亏了你。”   薛亦也放松了下来,到底是赶上了,真是千钧一发。   他笑道:“师兄同我客气什么。”   温长宁道:“此时不是说话的时候,宫内的情况不明,我得赶紧带人去看看,待事了,你我兄弟定要痛饮一番。”   “自然。”薛亦颔首,与他相视而笑。   “对了,你请的那位高人靠谱吗?算了,不说了,我得走了。”   “师弟,劳烦你,在这里督阵,和几位统领一起应对叛军。”   虽然无大事,但是还是得有人看着,否则这些普通士卒便会慌了神。   薛亦应下,“师兄你放心吧,陛下定然无事的。你快去吧,这里就交给我了。”   温长宁翻身上马,领着一半的兵马前往皇城。   文羽穆出了皇城,便循着动静一路找到西城门,见城门已经无恙,才放下心来,回家换了身衣服,解了头发,用发带束着,再度前来找薛亦。   温长宁走后不久,他便到了。   “阿亦。”他跑过来,气息有些乱,捂着心口细细的喘息着,束在身后的发丝有些凌乱。   虽然明知道他很大可能是装的,但薛亦还是被他少见的焦虑柔弱的模样惊艳到了,很是心疼的帮他理好发丝,“怎的跑这里来了。”   文羽穆道:“你一个人在这里,我怎么能安心。”   旁边留下辅助薛亦的周统领笑道:“两位真是伉俪情深。”   薛亦轻轻揽着文羽穆,笑的含蓄,“见笑了,夫人担心我,无法安寝,倒不如让他留在这里。”   周统领两手一摊,大笑道:“您要是不怕叛军吓着薛夫人,我们这帮大老粗能有什么意见。”   文羽穆一直安静而温雅的微笑着,减弱自己的存在感。   不过他来到这里的好处也是显而易见的,世道太平了几十年了,士兵们根本没经历过有军队围城这种事,个个都很紧张,见到薛大人的夫人都到了这里,心里顿时放松不少。   肯定没事的,薛大人和薛夫人都在这里,大人都不怕,他们怕什么?   ……   熬了半宿,天色终于亮了起来。   夜里值守到一半,驻扎在城外的龙威军便赶到了,将叛军杀得片甲不留,守城的薛亦他们只管站在城上看戏。   皇宫中,在反水的禁军和温长宁带来的人双重围剿下,也很快恢复了平静,剩下的时间都在搬尸体,打扫血迹。   宫里有不少宫人遭了殃,后妃们处在后宫,听到动静,有机警的便跑到皇后宫里避难去了,迟了些的也是牢牢锁着殿门,不敢出去一步,出事的倒少。   太后宫中有侍卫保护,本来是不会有事的,偏偏齐王下了令要捉了她来威胁皇帝,她这里来的人便多了许多,护卫们抵挡不住,叫叛军闯了进去。   虽然温长宁及时赶到,但是太后身边的宫人已经被屠戮干净,自己也磕了一下头,加上受到了惊吓,当夜便发起了高烧。   皇帝很焦急,也很自责,那些反水的禁军他信不过,所以等到温长宁入宫,他才叫他去太后那里察看,结果就晚了。   太后经过太医们的全力救治,最终还是醒了过来,只是转过身,太医院令正还是小心翼翼的告诉皇帝,太后恐怕没有多少时日了。   皇帝惊怒交加,哀恸不已,到了太后面前却还要笑着说无事。   处理完了后宫事,第二日,他又强撑着上朝。   昨夜大乱,今日早朝他若缺席,还不知要传出什么话来。   朝上大臣少了一些,谁也不敢问,也不敢说话,都只等着皇帝开口。   皇帝脸色有些苍白,眼睛却很亮,跳跃着熊熊火光。   他取出一本被分成了两半的小册子,“可能有一些大人还不知道这是什么,薛卿,你来给诸位大人解释一下吧。”   薛亦应诺,出列,讲述了查案的经过和昨夜之事的来龙去脉。   朝臣们一边听,一边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   这一晚,还真是惊心动魄啊。   他说完,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退回队列。   皇帝拍了拍手,内侍端出来一个燃烧着的炭盆,他随手一丢,那本牵动着许多官员神经的小册子便被轻描淡写的扔了进去。   “朕用人,论迹不论心,这上面的人,都是没有参与叛乱的,朕愿意再给你们一次机会。”   “这一次,朕就不追究了。希望诸位爱卿引以为鉴,不要再犯同样的错。”   朝臣们提着的心顿时放了下来,纷纷跪下山呼万岁。   至于那些没能来上朝的同僚是什么下场,他们用脚趾想也知道。   只不过……既然陛下已经杀了一批,又当着众人的面烧了这册子,应当就是,真的不同他们计较了。   一时间,惶惶的人心算是暂时安抚了下来。   安抚完朝臣,皇帝又宣布了对齐王和参与谋逆的人的惩罚,主犯齐王除名,其它如龚文桢,屠人英,沈涛,李统领等人诛九族。   其中沈涛特殊一点,他的九族里有太后的家人,所以特意剔除了那一支。   守城的不知情士卒,虽然先前抵抗了,但是念其不知情,后来也有守城之功,便功过相抵,不予追究。   禁军里立了功的,按照之前说的,杀够十人就赦免其罪,杀不够的,就按照杀人书来减罪。   还有那晁猛,更是被封了个小统领。   堪称胸怀大度,赏罚分明。   朝臣们于是更放心了,先前闹那么厉害,他们不少人还被揪住了小辫子,真心害怕皇帝报复。   最后,皇帝则宣布了此次最大的两个功臣,薛亦和温长宁的封赏。   温长宁更进一步,封为禁军统领,二品大员。   薛亦,本就因为破案,临时提升为大理寺少卿,现在案子不仅完美破了,还有救驾之功,便又升了一级。   “沈涛已就法,他空出来的鸿胪寺卿,就由薛卿顶替吧。”皇帝如是说。   说完了,还要专门问群臣,“诸位爱卿可有异议?”   有异议……有个毛啊。   这升官真如喝水一般,偏偏人家实打实立下的功劳,谁敢放个屁?   朝臣们纷纷表示,没意见没意见,古有甘罗十二岁拜相,薛大人这般惊才绝艳的有能之士,十九岁才正三品,一点也不夸张!   于是,在荣获少卿一衔不到五日,薛亦便光荣摘掉了那个少字,一跃成为卿正,朝廷正三品大员。   由此,他正式进入了手握权柄的高官行列,再也不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可欺之人了。 第五十八章   散朝后, 皇帝留下了温长宁和薛亦叙话。   “齐王已经逐出宗室,贬为庶民。至于厉恪嘛……”皇帝停顿了一下。   薛亦念及厉恪郡王反水报信,还有派人保护的举动, 觉得有必要为他说句好话, 便道:“陛下既然在朝上没有当众提及, 想来也是不愿意皇家一次出两个造反的王爷, 左右他如今已潜逃在外, 放弃了王爷的身份地位, 不若便放他一马吧。”   皇帝笑了, “朕就知道你要为他说情。”   薛亦赧然拱手,“臣惶恐。”   “哦?你惶恐?”皇帝挑眉, “朕怎么没看出来?”   温长宁笑道:“陛下何必打趣他, 您也知道他不善言辞。何况当年先帝年间夺嫡风波闹的不小,厉恪郡王身份敏感,他并未参与起兵,人也已经潜逃, 若是将他一起定罪, 不明真相的百姓还要以为陛下公报私仇。”   皇帝拿着折子,指着他,“哈, 你说他不善言辞, 他可比你善言辞多了。你以为他不知道吗?他就等着你替他说呢。”   温长宁尴尬的摸了摸鼻子。   “罢了罢了。朕也就是玩笑话。”皇帝摆摆手,放松的瘫在椅子上,“其实朕自问还是有容人之量的, 对宗室也很优容,本来也就没打算对他怎么样,是他自己放不下, 竟然跑去和齐王那个蠢货合谋。”   “不过他既然想通了,打算去隐居度日,朕也懒得同他计较了,真杀了他,朕怎么下去面对父皇?”   “这事儿就这样吧,对外就宣称厉恪郡王妃染病去世,郡王伤心过度,出家了,再过几年,就说他殉情了。”   薛亦和温长宁齐声道:“是。”   薛亦忍不住想,皇帝嘴上说着不计较,心里还是憋着火,非得给厉恪安这么个不吉利的结局恶心他。   不过,能得这样一个结局,也算是好事了。   “行了,不说他们了。”皇帝撂了手里的折子,坐起身,饶有兴致的盯着薛亦。   薛亦垂了眼,不与他对视。   皇帝拉长了声音说:“薛卿呐——”   “师弟啊——”   薛亦嘴角一抽,拱手,“陛下有何吩咐?”   “你认识那高人,是何方神圣啊,朕这不是,想好好感谢一些他么。”皇帝慢吞吞的道。   薛亦心说,惦记我夫人,门都没有。   他道:“臣惶恐,臣不知。”   皇帝不悦的撇嘴,“别动不动就跟我惶恐,你一惶恐我就知道你憋着坏呢。”   薛亦笑道:“陛下观察入微,实不相瞒,其实是那位高人不许我说出去,我不得不遵从啊。”   夫人的话,敢不听?   皇帝叹道:“罢了,朕也就是问一下,其实朕也知道,就算问出来了,高人不愿意为朕效力,大不了一走了之,朕勉强不得。”   他对此事,倒不是很强求,既不成,也就算了。   “闲话不多说了。”他道:“其实这次叫你们来,还有件事。”   “朕要收回齐王和厉恪的财产,你们负责督办此事,清点造册。中间要是看上什么了,拿去也无妨,还有那些房产铺子庄子之类的,喜欢哪个说一声,朕赏给你们。”   他对自己人是很大方的,说起这个主要还是为了薛亦着想,这些财富对温家也就是锦上添花,对于立足未稳,出身寒门的薛家可就是急需之物了。   尤其是一些地段好的铺子房产,还有城外的温泉庄子之类的,早就被权贵们瓜分了,现在可是有钱都难买到好的。   皇帝既然要重用薛亦,就打算替他解决一下这些问题,反正也是顺水人情。   薛亦和温长宁应了,便开始加班加点的办公。   足足五日,才算是清点清楚,登记造册,就等皇帝过目以后入库。   这日,薛亦忙完回到家中,同文羽穆说起,“皇上有意赏我东西,若是不要反而拂了他面子,你想想有什么想要的。”   文羽穆道:“良田和产蔬菜的大庄子肯定是优先的,娘和嫂嫂一直惦记着家里的良田庄子,那时候想吃什么都是自家庄子出的,不像现在,还需每日采买。而且手里有田,心里才不慌。”   薛亦道:“这简单,不过还不够值钱,你再想想。”   文羽穆讶然,“皇上这么大方?你可别会错了意。”   “那怎么能。”薛亦笑着摆手,很是笃定,“你快想想。”   “好罢。”文羽穆想了想,啊了一声,两手轻拍,“我想起来个地方,是雨安和我提过的,他说郡王曾送他一个温泉庄子,那里有最好的温泉水,他很喜欢,只是那时候和郡王闹矛盾,所以未曾再去过。”   “他还说有空请我去泡温泉,但是也未能实现。不若将那个庄子要过来,也算全了这个愿望。而且这个庄子应该很值钱。”   薛亦略一思忖,“你是说紫泉山那个温泉庄子吧,那庄子占地广袤,位于半山腰,刚好囊括了温泉水最好的一段,也就只有皇上的御清别院里的水比那里更好一点了。”   “这两个地方挨得挺近,估计也是郡王夫妻避讳的一个原因。”   文羽穆颔首,“这个可行?”   薛亦笑道:“应是可行的,左右就是这个不行,皇上也会补偿我一个上品的庄子。以我对皇上的了解,他必然会觉得既然都是要给,还不如就给我最想要的,是以只要他没有先许给别人,应该就是我们的了。”   “不就你和长宁师兄两个人吗?”文羽穆纳罕,“难道师兄还会同你抢?”   “这倒不是。”薛亦喝了口茶,润了下嗓子,“虽说督办是我和师兄,但是京城不少勋贵老爷们都盯着这两块肥肉呢,这庄子又不是什么隐秘财产,自然早就被盯上了。”   “要是朝臣,倒是无妨,肯定是先紧着我们挑,就怕他们走后宫的路子。”   薛亦摊了摊手,“别的不说,就说皇后娘娘要是开了口,皇上能不给吗?”   文羽穆道:“那你是多虑了,皇后娘娘聪慧得紧,徐家又是累世功勋世家,行伍发家的,能差了银子?她绝不会开口的。”   薛亦笑了,说:“是这个道理,娘娘不开口,想来别的妃子也不敢越过她去。”   淑妃倒台后,皇上似乎是有所感悟,不再独宠一个宠妃,而是扶起来三四个,让她们自己先窝里斗着,省的手伸太长。   是以也没有哪个宠妃敢像淑妃以前那么跋扈,皇后娘娘的面子都敢驳。   说起这事,薛亦虽然不知道,但是皇帝着实向温长宁倒了一番苦水,“朕也不容易啊,这后宫又不可能不进女子,朕同意勋贵们和朝臣们也不同意啊。”   “本想着宠一个貌美,家族也无甚势力的淑妃,和皇后互成犄角,这后宫就安宁了,谁知道后宫是还算安宁,淑妃这个蠢货却不安宁。”   温长宁板着脸道:“皇上可以独宠皇后娘娘,娘娘端庄聪慧,自然可以压服后宫众人。”   皇帝噎了一下,说:“那朕还确实做不到,皇后虽好,却太端庄了,朕敬重她,但是朕累了一天总要有个地方放松一下吧。”   而且皇后是长得比那些美人差那么点。   最重要的是,独宠往往伴随着风险,尤其是在这宫廷之中。   温长宁无话可说了,“那您就是自寻烦恼。”   皇帝:“……”   得,这苦没法诉去,师兄和师弟都是有情郎,就他是负心汉行了吧。   ……   薛亦和文羽穆聊过后,第二日入宫便向皇帝求了恩旨。   果不其然,皇帝想都没怎么想,便干脆的将那庄子给了他,另有一个八百亩的田庄也给了他,里面有良田水塘,蔬菜瓜果,一应俱全。   末了,又赏了他一箱宝石珠玉和黄金千两,堪称大方豪奢。   处理完齐王和厉恪郡王的财产,算是最后为这件谋逆案画上一个句号。   百姓们都是善忘的,就连朝臣们也不例外,很快的,这件事就平息了下去,京城还是那么的热闹繁华。   事了后,薛亦正式上任鸿胪寺卿。   鸿胪寺百废待兴,先前的少卿也折了一个,薛亦便动了心思,从翰林院将之前和他示过好的,他的同科探花林易之调了过来担任少卿,也算是培养一个自己的心腹。   林易之本来还在翰林院熬资历,今年将将升任六品的小侍讲,在翰林院一抓一大把。   不曾想天上掉馅饼,就砸到他脑袋上了,一跃便成了正四品少卿,鸿胪寺的二把手。   另外一位少卿对他也很友好,不敢轻易得罪他。   能考中探花,林易之自然也是有真才实学的,而且他是京城人士,族中虽不是达官贵人,却也出过几个三品四品的官员,和温家一样,称得上一句诗书传家,只是没有温家那般出彩。   他有人脉,也聪明,能力也强,鸿胪寺日常的工作也简单,在翰林院经历了瀚如烟海的文书历练,他到这里后便很快上了手。   薛亦更是如此,对他来说,鸿胪寺的工作比他在翰林院的还要简单得多。   唯一郁闷的,就是他得每日早上早早起来上朝了。   这天,下了朝,林易之拿着几张清单到了他办公的拂恩堂。   “卿正,这里是今年各臣属国的上贡清单,贡品已到了咱们衙门的大仓库,您可要亲自查验核对?”   一般来说,这种活计底下人查验完毕,少卿复核签名,然后交给主官上奏即可,不过薛亦特别嘱咐过,这次的属国贡品到了,一定要来叫他亲自查验,是以林易之不敢怠慢,特来询问。   薛亦接过单子,扫了一遍,眉头微微一挑,眼神中带出几分哂笑的冷意。   林易之和他接触久了,也学会几分观察他的情绪,便问,“可有什么问题?”   薛亦抽出一张单子给他,“看看。”   林易之接过,只见这是余离国的朝贡单子。   余离国民少国寡,国土多森林,难以聚居,共有五个部落,一个王族部最为强盛,其余四个家族则效忠于王部,但各自居住在自己的地盘上抱团。   要说余离国有什么特别的,那就是他刚好位于大祁和南越的中间,不是正中,而是稍偏一点的一块,同时接壤着大祁和南越的部分边境,另一边则是大海。   南越国国土面积仅有大祁三分之一,但是背靠一条长长的海岸,海运发达,十分富庶,国土上也不似余离那般倒霉,只有森林,而是多平原和丘陵。   南越一向对大祁虎视眈眈,不过碍于自己兵马不如大祁精壮,再加上森林和余离的缓冲,才勉强维持和平。   余离一向是臣服于大祁,可是最近却有了变化。   林易之细细的看了一会儿,倏尔怒道:“居然少了一张白狼皮!”   森林白狼是余离的图腾象征,白狼皮只会献给最强大的君主,余离为表忠诚,每年都会给大祁进献一张白狼皮。   而今年,其余财物不变,却独独少了一张白狼皮。   他气的脸色都涨红,“好个刁蛮小国,竟敢如此挑衅!”   薛亦心中也恼,冷冷的道:“随我去仓库看看。”   到了仓库,却发现白狼皮是有的,只是藏在了一箱子宝石下面做垫子。   林易之:“这余离国是什么意思?耍着我们玩?”   薛亦哂笑,“小国便是如此,又想试探我大祁,又怕真惹恼了我们,便偷偷给自己留了后路。”   不过即便如此,这也是一个信号。   薛亦伸手,林易之愣了一下,随后很快反应上来,将单子交给他。   “命人看管好这些东西,将这张白狼皮藏起来收好,不要被任何人发现。我入宫见一趟陛下。”他接了单子,道。   林易之不明所以,但还是点头,“属下明白。” 第五十九章   薛亦入了宫, 将单子呈给皇帝。   皇帝扫了眼,挑了下眉头,“看来南越已经开始渗透余离了, 你说这事儿, 是南越授意的吗?”   “我觉得是。”薛亦道:“因为我在清点贡品时, 在一箱珠宝的下面找到了那张白狼皮。”   “想来是南越那边施加了压力, 余离不敢得罪, 但是同时也怕得罪了我大祁, 便在礼单上去掉了白狼皮, 实际却偷偷加入了进来。”   “如此一来,他们既对南越有了交代, 若是我们这边问责, 他们也大可以找出那张白狼皮,然后将责任推诿道下面人身上,说些不小心弄错了之类的话,面子上也圆的过去, 我们也不好过分苛责。”   皇帝一哂, 摇头低笑,“刁蛮小国,也就只会用用这种雕虫小技。”   “你是鸿胪寺卿, 专司对外之事, 你来说说,这件事儿我们该如何处理?”   这就是考验了,是否追责, 追责到什么程度,如何回击南越,这中间的博弈都是需要考虑的。   薛亦心中已有思量, 闻言便道:“臣已叫人藏起了那张白狼皮,臣的意思,那张白狼皮,我大祁从未收到,也无人见过。”   “哦?你这意思,是要问重责了?”皇帝带着笑意问。   薛亦答道:“是。明日早朝,臣便会上奏此事,问责那余离使团,他们必然推诿。可是没有了白狼皮,他们再如何推诿也是无用。”   “既然南越借助余离挑衅试探我们,那我们自然也要从余离着手还击他们,明日一早,陛下可假做雷霆震怒,要求余离国君亲自来解释此事。”   “他们若是来求情,那陛下可酌情考虑后,使他们以皇太子和四大家族的继承人替代,如若还是不从,那便威胁他们,要刀兵相见。”   “余离惧怕我大祁久矣,就是有南越撑腰,也不敢惹起战火,必然会屈服。”   “届时,我们既回击了南越,告诉他们我们的强硬,也借此机会扣下余离质子,令他们不敢投向南越,威胁我大祁边境。”   “这些,便是臣的想法了。”   皇帝一拍桌,畅快的大笑,“好!这才合朕的心意!”   朝中的大部分文人都太保守了,激进些的又太过耿直,不像薛亦这法子,又损又狠,直打七寸,且用的还是阳谋,就是明晃晃的打你,还叫你不敢反抗。   这才是大国风范!   第二日,他们君臣便依法而行,唱了场双簧,打的余离满头是包。   余离使团不敢怠慢,赶紧给国君写了信,阐明情况。   可惜,随着信一起到的,是大祁的责问和旨意,他们不得不从。   余离国王思来想去,四大家族会议开了一场又一场,最终也没什么好主意,只能选择无奈妥协,一家派出一个继承人组成新的使团前往大祁。   至于办砸了事情的使团,在请了旨后,便灰溜溜的离京了。   鸿胪寺这一阵子的忙碌也随着使团的相继离去而告一段落,薛亦总算清闲下来。   “沐沐,后日休沐,我们去泡温泉吧。那温泉庄子到了我们手里,至今都还未能抽出空来去一次呢。”他闲适的坐在靠椅上,撑着脑袋看着文羽穆,道。   文羽穆点头,“好,那庄子大,咱们叫上娘和嫂子她们,一起去。”   “也好。”   薛亦闭上眼睛假寐休息,文羽穆看了眼,笑了笑,随手拿起放在手边的两封信。   他翻动纸叶的声音叫薛亦听见了,他睁开眼,问:“谁来信了?莫不是萧雨安?”   文羽穆笑着摇头,“我想雨安没那么快联系我,他总是怕给我惹麻烦。”   “这两封信,说来也巧,是一起到的。是文羽柔和文羽静的信。”   “她们两个怎会一起给你写了信?”薛亦勉强抬起一点兴致,问。   文羽穆道:“可能因为信是前后脚寄出的。你知道吗,赵思跑到张文启当县令的地方做生意去了。”   薛亦说:“这我知道,赵思给我写了信,说是那地方刚好就在他们杂货铺子的进货路线上,所以他爹索性叫他借着这次便利,在那里又开了一家店,扩张市场,设置中转点。”   “是了,所以呢,这两姐妹不就又凑到一起了么。如今静儿也不怕文羽柔了,有事没事就要上门去气她。”   “这次文羽柔给我写信,主要是炫耀她生的儿子。静儿给我写信,主要是说她是如何变着法的气文羽柔的,还说知道了她写信给我炫耀儿子,叫我别慌,她也怀孕了,生了以后抱着去她家炫耀回去。”   文羽穆说着,脑海里就有画面了,他早就知道文羽静也不是省油的灯,倒也不意外。   他觉得挺有意思,一边说,一边眼里就带了出来。   薛亦听了,也是一乐,“如此甚好,就让她们姐妹自己撕扯去吧,省的有事没事都想着给你添乱。”   文羽穆含笑收起信,“不说这些了,有件正经事同你说。”   薛亦坐直了些,眼睛瞅着他。   “你可不要忘了,青儿如今已经六岁有余,马上就七岁了。”   薛亦一拍脑门,“还真是。入京以来,诸事繁杂,倒叫我忘了此事。”   “大嫂今日来找我说话,浅浅的提了一句,她是什么样人你清楚,想必是有些着急了。”文羽穆长眉微蹙,有些不好意思,“也是我的不是,你忙我又不忙,竟也忘了。”   “你又没管过家,这些事儿难免疏漏了。”薛亦拍了拍他的手,“无事的,这事儿我记心上了。”   “你明儿跟大嫂说一声,说我近些日子就去为青儿寻几位先生来,每逢休沐,我亲自教青儿读书。”   “好,我记下了。”   薛亦半阖着双眸,一边飞快着过滤着合适的人选,一边随口同文羽穆说着话,“青儿开蒙是大嫂教的,她知书达理,又对这方面上心,我考校过几次青儿,他蒙学是不错的。”   “我想,目前需要为他寻一位基础扎实的先生,教他四书五经。同时,其余六艺也不能落下了,还需再请两到三位。”   文羽穆点头,问,“你可有人选了?”   薛亦摇摇头,“我本想着从同科落榜的或是新晋举子里挑,后来想想觉得有些不合适。”   “罢了,我明日去一趟温府吧,去向老师求几个人选,他推荐的,定是没错的。”   “也好,我同你一起去,做些吃食孝敬一下他老人家。”   薛亦点点头,又转回刚才的话题,“我打算让青儿先在自家学习三年,待他十岁了,送他回清凉书院学习三年,陆山长教书育人是极好的。随后再回来,入国子监学习三年,待他十六岁,若是学的差不多,便可以下场考试了。”   文羽穆讶然的笑,“你想的还真是长远。”   薛亦也笑了一声,叹道:“你知道我总是有这个毛病,忍不住。”   此事就这样定下,第二日,薛亦便跑了一趟温府,得了几位人选。   他逐一问过,人家也都很给面子,除了时间上错不开的,其余都同意了来薛府教课。   又翻过一天,到了休沐日。   本来说好的一家人一起去泡温泉,可薛亦却被临时叫入宫中。   文羽穆无奈,只好一个人带着家里的老弱妇孺前往郊外的紫泉山。   是夜,他独自一人泡在温泉汤里,氤氲的雾气缠绵的挨着他的皮肤,熏蒸的肌肤如玉,透亮莹润。   他仰头望着天上繁星,突然感觉到一丝奇异的波动。   这股波动来源于灵魂,涟漪一般散开,温和却充满了灵性。   他一下子想到自己的莲花法宝。   心中默念咒语,莲花缓缓,漂浮在半空中。   莲花的中央,那个盛放灵露的小盏已经完全盛满了,溢出了一滴,落在下方的莲心上。   那股灵力波动,正是灵露渗入莲心后所扩散开来的。   随着灵力的波动,一层层浅浅的金色涟漪顺着花瓣蔓延荡开,扩散向四周。   文羽穆眨了下眼,心中难掩震惊——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莲花产生这样的变化。   末世之中,总有各种各样的地方需要消耗灵露,补充体力,催熟种子,治伤救人等等,所以他的灵露从来没有存满过。   到了这里后,除了家中的水里加上几滴,制作美人泪加入几滴,其余的大多都能存下来,不知不觉竟是已经满溢了。   文羽穆望着那金色涟漪流转几次,最终归于平静,心中突然有了一个念头。   如果,他将这一整盏的灵露都倒入莲心,会如何呢?   想法甫一产生,便落地生根,迎风疯长。   他伸出手,捏住那小盏,将所有灵露倾倒。   在最后一滴灵露没入时,霎时间,莲花灵光大作,发出万道瑞光,金色的波纹流转不息,最后将整朵莲花都染成了金色。   莲花整体变为金色后,倏然合起,化作一个花苞,随后又慢慢展开,再望去,小盏却已经消失,莲心中央漂浮着一颗莲子大小的金色丹药。   文羽穆拿起这颗金色丹药,月光下,可见丹药通体淡金,浑圆无漏,丹身上遍布着玄妙的祥云一般的纹路。   举起来仔细观察,还可看到丹药内里缓缓流动的金液。   好生神奇!   文羽穆稀奇的看了会,放到鼻子下方闻了一下,竟是一丝味道也无。   可是偏偏又看起来那么不凡。   看到这金丹的一刹那,文羽穆心头就不由自主的蹦出一句话:一颗金丹吞入腹,始知我命不由天。   他不知道这句话是谁说的,但是在后世,这是非常有名的一句话,常常出现在各种玄幻修真小说及影视剧中。   这句话的意思也很简单,结出金丹,便从此迈入修真境界,掌控自身命运,成为与天争命的修真者。   他不确定这金丹的作用是否是这样,又或者没那么夸张。   光芒流转的金丹在静静地诱惑着他,可他不敢轻易尝试。   要知道,嫦娥奔月的传说中,嫦娥就是偷吃了一整粒金丹,被迫飞升到了月宫。   他可不想被迫飞升,落得个劳燕分飞的结局。   当然,传说毕竟是传说,大概率是不会实现的。但对于文羽穆来说,哪怕是万分之一的概率,他也不敢去轻易地赌注。   他想了想,将金丹又放了回去,心中默念:先收起来。   金丹缓缓下沉,落入莲心消失不见,莲花上的金色也随之消退,变为原先的红色。   莲心之上,缓缓浮起一只小盏。   一切恢复如初,只有文羽穆知道,一切都不一样了。   他看到再次出现的小盏,松了口气。   起码灵露还能继续攒,等到再攒出一颗金丹来,他就可以尝试一下这丹药到底有什么效果了。   哪怕真的白日飞升,他也可以带着阿亦一起了。 第六十章   皇宫, 正德殿内。   薛亦被紧急叫过来,到了发现温长宁也在,他如今已是禁军统领, 基本都在宫中, 不过今天毕竟是休沐日, 按理应是副统领替他的, 没想到他也来了。   皇帝见他来了, 便道:“朕本想将老师也叫来的, 不过叫了他便显得事情严重了似的, 只好叫你了。”   “你没什么事吧?”   薛亦心道,我有事, 我十分想去泡温泉。   他默默地拱手, 控诉道:“臣本来今日要带一家人一起去紫泉山泡温泉的。”   皇帝哈哈大笑,心里十分平衡,“得了,都别去了。”   薛亦:“……”   “说正事了。”皇帝笑过一句后, 正色道:“探子来报, 一队南越人和余离新使团一起来京城了。”   “一个月后,他们大概就到了,我已命人继续刺探他们的具体人数和来意, 不过我们还是要早做准备。”   “和余离使团一起?”薛亦一愣, “如此明目张胆,看来是并未打算隐藏什么。”   温长宁也道:“目前看来是这样的,只是还不知道他们为何如此有底气。”   信息量太小, 薛亦一时也难以推测,思来想去,问道:“保险起见, 陛下可传令徐国公令他多加戒备,刺探一下南越国内最近是否有事发生。”   “你是说,他们的异动,或许和他们国内的事情有关?”   “只是一种猜测。”   皇帝沉吟片刻,叹道:“南越三个月前突然进行了一次清扫,我们的探子折了不少,现在探听消息愈发困难了。”   “他们动作频频,朕也未曾闲着,老师已在暗中囤积物资,这一战看来是避免不了了。”   “总之,你们鸿胪寺做好准备,看看那南越使团想耍什么花样。”   薛亦道:“臣明白。”   接下来,皇帝又和温长宁商量了一会密探的事,又留他们用了饭,才放他们回去。   薛亦回到家,家中已空无一人,出城也来不及了。他索性去鸿胪寺加班,还把两个少卿一起叫了来。   独痛苦不如众痛苦。   第二日下朝,薛亦才终于又见到文羽穆,抱着他蹭了又蹭,委屈道:“沐沐,你不在我都睡不着觉,只好去鸿胪寺挑灯夜战。”   文羽穆好笑的道:“你不是把两个少卿都叫过去陪你了?”   薛亦一撇嘴,抬高了声音,“他们如何能同你比?”   “好了,不过就是一晚上。”文羽穆安抚道:“陛下急着召你入宫是为了什么?”   “南越又生事端,竟然派了一队人马和余离使团一起进入了我大祁境内,也不知意欲何为。”   薛亦冷了声,眼中隐含戒备恼怒,“这事儿叫人一听就觉得心里不安生,皇上心里也不踏实,所以才叫了我和师兄过去。”   “其实我们过去也解决不了问题,探子被拔了一批,我们能知道的消息太少了。”   文羽穆道:“他们如今进了大祁境内,想要探听消息就容易许多了。”   薛亦颔首,“师兄那边已经加派了人手,想来过不了多久就会有消息了。”   他们说完这些话,没过几日,还真的有了消息。   但是,却不是温长宁撒出的探子,而是边疆的八百里加急。   名曰八百里,其实足有两千里,路上跑死了几匹马,传信的兵卒都差点折了。   饶是如此,这封加急密信,从边疆出发,依然过了三日,才到了京城。   薄薄一张薄书,却带来一个石破天惊的消息:“驻守在南部边关的虎贲军主帅徐国公徐茂陵,在一次巡防中遇刺身亡,杀他的人,是南越的绝顶高手,新帝的老师,号称大剑圣的石不眠。”   随父出征的徐家长公子徐令枫临危不乱,暂时稳住了局面,派人速速报往京城。   皇帝勃然大怒。徐皇后得知这个消息,当场便昏厥了过去。   朝堂之上则是出现了两种声音,一种主战,认为南越简直欺人太甚,不战不足以壮国威,不战不足以平民愤、   还有一种,则认为徐国公轻敌大意,竟被人刺杀在自家地盘,令虎贲军蒙羞受辱,说出去都不够丢人的,应当紧急召回徐令枫问责,同时和南越和谈。   皇帝自然不肯同意后者,太过懦弱不堪了。   再者说,召回徐令枫,南边边防该如何?就是派人去交接,若是南越瞅准了时机,借着交接刚完成,新元帅立足未稳之时举兵又该如何?   根本就是胡扯,他失心疯了才会做出这种决策。   更不要说徐国公一家世代驻守边关,为国尽忠,立下汗马功劳,他怎么可能让功臣寒心?   而且徐国公还是他老丈人!徐令枫是他大舅子!   第一个提出这个想法的官员,当场就被他怒骂一通,摘了官帽打入了天牢,名头也是现成的,“他这是想陷朕于不义!”   前些日子齐王叛乱,皇帝因祸得福清理了一批官员,如今权威日渐隆盛,发落起不听话的官员那是毫不手软。   经此一事,主和派的声音被打压了下去。   不过主战派有一些人也跳的太过激烈,明眼人,如薛亦,温如晦等,冷眼瞅着,就知道他们不是真的为了徐国公,为了大祁,不过是因为这种政治主张合陛下的心意,借机讨好媚上罢了。   不过这刺杀的时间点,倒是和南越使团进入大祁的时间对上了。   看来他们对徐国公的刺杀,也是蓄谋已久,背后不知花费了心机谋划。   这边朝堂议论不休,京中百姓也听到了风声,一时间人心浮动。   风已起,又怎能躲得过呢?   另一边,探子回报,南越使团突然加快了速度,估计半月后便会抵达京师。   不仅如此,他们还亮明了旗帜,打出了使团的名号,而不像之前一样藏着掖着。   朝中众人严阵以待,尤以鸿胪寺首当其冲。   使团到的那天,薛亦亲自带人接待他们,将他们安置到大使馆。   领头的人是个年轻的贵族,名叫苏扎,锦衣华服,一副翩翩公子的派头。   刚入住,便拉着薛亦问他们什么时候可以觐见祁国皇帝。   薛亦只道:“明日大朝,陛下自会召见。”   皇帝也想看看他们到底有什么意图,第二日,果然召见。   苏扎一身南越朝服进入大殿,笑眯眯的应答几句,便说明了自己的来意。   “陛下也知道,我们越国的君王,和您差不多岁数,但是他至今尚未娶妻,如今我王有意同祁国交好,想要迎娶沁然公主为皇后。”   “同时,请陛下解开边境的商贸封锁,我国愿意奉上黄金二十万两,如此诚意,不知陛下可同意?”   皇帝冷笑一声,“贵国想要我送公主和亲?我大祁难道是已然战败了吗?”   苏扎笑眯眯的道:“非也,不是和亲,而是结两国之好。”   南越境内没有铁矿,一直想方设法的从大祁走私铁器,大祁也一直有意封锁,边境线上,两国博弈已久。   所以南越此行,娶公主是假,开商路才是真。开了商路,即便铁器禁止交易,他们走私也会容易许多。   可大祁君臣脑子又没被驴踢,怎么可能会答应?   就连先前主张和谈的主和派都闭嘴不吱声了。   皇帝当庭拔剑,指着他道:“大祁祖训,只可有战死的君王,不可有和亲的公主。回去告诉你们国君,死了这条心!”   至于开商路之事,更是连提都不提,态度很明显。   苏扎也似乎早知这般结果,并不意外,而是道:“我王早料到陛下不愿,他说,陛下可敢同他打个赌?”   皇帝眉头微动,沉声问,“什么赌?”   苏扎道:“我王尚武,师从大剑圣门下,听闻大祁人才济济,每年的武举都办的如火如荼,便派我带来了我国的几位高手,想要同陛下比试一番。”   “赌局便是,当着你们京城百姓的面,举行一场擂台赛,我们的高手守擂,你们的高手攻擂,若是三日后,我们的人守擂成功,陛下便要将沁然公主嫁过去,并且开通商路作为嫁妆。”   “当然了,为了避免车轮战,贵方一天最多可挑战十次。”   苏扎笑的纯良,“皇帝陛下,不会不敢吧?”   皇帝心中暗暗恼恨,足足三日,一攻一守,守擂方本就是劣势,若是他们还赢了,京中百姓的民心将会大挫。   但大祁刚刚失去了第一高手屠人英,禁军也在那一夜损失了几个高手,都是被屠人英所杀,他们没有足够的人手来保证胜率。   不答应,又未免显得怯战,丢了面子。   不过面子也不值几个钱,皇帝想了一下,觉得还是实惠最重要,便道:“我大祁是礼仪之邦,打打杀杀的,非是待客之道,贵方还是换个赌局吧。”   苏扎有些意外,随即心中警惕,这大祁的小皇帝,果然是个人物,年纪轻轻竟如此冷静,脸皮也够厚。   他暂时退了一步,却没有死心。   使团逗留了半个月,半个月后,元宵灯会,皇帝与皇后大宴群臣,与民同乐,余离和南越的使团也在受邀之列。   去年的元宵宴会,薛亦尚且不够格来参加,今年,他却已经能坐在前排了。   因着皇后娘娘也会出席,所以大臣们也都带了家眷来,文羽穆落座于薛亦右手边。   教坊司精心准备了歌舞,一曲罢,苏扎却突然站了起来,走到大殿中央,躬身道:“陛下,软绵绵的歌舞有什么意思,我提议,不如比武助兴。”   “我身后的这位侍卫,乃是我越国第三高手,想要请温统领指教一番。”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出发去南越了,打完南越,这本书就结局啦~ 第六十一章   所有人的目光集中在他身后的侍卫身上, 第三高手,意思是还有第一和第二咯。   虽然恼怒他们当堂挑衅, 但是仍然激起了不少人的好奇心。   那侍卫生的高大,猿背蜂腰,肌肉结实却并不夸张,爆发力十足的样子,外放的攻击性令他整个人看起来便不好招惹。   他一拱手,“在下白木措,久仰温统领大名, 听闻屠人英死了后, 你就是大祁的第一高手了, 今日特来请教。”   温长宁身着轻铠,立于皇帝身侧,闻言便道:“第一高手不敢当, 我大祁多得是醉心武学,不愿为官的高人隐士, 我又怎敢舔居第一。”   “至于指教,既然是比武助兴, 自然不能刀兵相见,不若换成木剑吧。”   “木剑就木剑。我擅长用宽剑, 给我寻一把就行。”白木措道,鹰一样的眼睛里闪烁着好胜的光芒,满脸自信的道。   苏扎笑眯眯的退到了一旁。   祁国真有意思,习武的也学文人那套弯弯绕绕的说话,好像这样输了就能不丢人似的,当谁不知道大祁现在没有高手呢。   他们的大剑圣已经是当世无敌,教出来的几个弟子也都是高手中的高手, 就是屠人英还活着,也不过就是白木措的水平。   若不是早就做过调查,他们又怎敢这般挑衅呢?   他很自信,白木措绝不会输。   可笑那温长宁,还要换成木剑,难不成是怕他们刺杀皇帝不成?   他还没那么蠢,要刺杀皇帝,白木措一个可不够……   内侍已经寻来了木剑奉上,温长宁持着剑,走下高台,来到大殿中央。   “请赐教。”他银甲乌发,长眉入鬓,贴身的轻铠修饰出劲瘦修长的身姿,衬的他既高贵,又挺拔而俊逸,尽显泱泱大国的风流气度。   “得罪了。”白木措一个抱拳,朗声道。   他比温长宁还高半头,穿一身兽皮短打,腿极长,头发编着辫子扎成粗犷的马尾,五官深刻而带着野性,肌肉紧实流畅,皮肤微黑。   仔细看着,长相竟也英俊,不是那般肌肉虬结鼓起的壮汉,而是个充满魅力的荒野刀客一般。   白木措首先出剑,他轻喝一声,剑尖朝着温长宁刺来。他的剑身是普通长剑的几倍宽,看起来有些笨重,在他手里却十分轻盈,威势十足。   毕竟,他平日里都是用精铁打造的大剑,如今换了木剑,舞起来就跟玩具似的,怎能不轻盈?   温长宁剑身竖在身前,恰到好处的挡住他的剑尖,随后回调一步,卸力挡下这一击。   白木措一击不成,改刺为劈,横切而来,木剑带出破空风声。他转招极快,令原本打算回击一剑的温长宁不得不跳起躲开。   他躲开这一击后,总算觑到一个白木措收势不及的空子,自上而下使出一招长虹贯日,凌厉的斩向他。   白木措一个后仰,大剑挡在胸前,抵住这一招。他大喝一声,一个甩剑,竟是将温长宁连人带剑甩了出去。   温长宁在半空中一个回身,落地后立即一躲,电光火石间闪开了白木措紧随着落在他刚刚落地位置的一击。   两人顷刻之间,就过了数招,招招狠绝凌厉,奔着见血而去,看的在场之人各个目不转睛,紧张不已。   皇帝紧紧捏着皇后的手,抓的她骨头生疼,她却恍若未觉,眼睛直盯着场下拼斗的两人。   这个白木措,是南越大剑圣的得意弟子,那就也是她杀父仇人!   徐国公之死令整个朝堂蒙上了一层阴翳,传扬出去,更是令大祁蒙羞,都是这些人,将她的父亲推入了这般境地。   她父亲一生忠义,无人不敬,却死的这般可惜,一世英名毁于一旦。   她恨!   皇帝注意到自己太过用力,转脸去看皇后,想问她疼不疼,安慰她一下,就看到她眼睛死死的盯着下方,乌黑的眼珠里满是仇恨和悲伤。   他轻叹一口气,怜惜的揽住了她,拍了拍她的肩膀。   徐皇后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失态了,忙低垂了眼眸,掩去眼中的情绪。   她紧绷着的身体放软了些,轻轻依靠在皇帝身上。以前她时常埋怨皇帝薄情,今日才发现原来这个男人是值得她依靠的。   在她举目无援之下,是他毫不犹豫的保下徐家,保护住了徐家的名声。   无论他是出于什么考量,但她这次是真的相信,他起码有一分是因为她。   他没有责备,没有迁怒,一直温和的,甚至可以说上小心的在安慰着她,支撑着她。   就够了。足够了。   徐家没有错付忠心,她也没有。   大殿中央,白木措和温长宁已过了百余招。   温长宁逐渐显出颓势,一直在奋力抵挡,却是没有了还击之力。   文羽穆眉头蹙起,其实从一开始,他就看出温长宁武艺不及白木措,能打这么久,纯粹是白木措故意的。   他在故意吊着师兄,就像森林狼戏耍他的猎物。   真是可恨!   白木措的武艺,以他看来,比屠人英略逊一筹,但也差的不多。   不过若是此时在场上的是屠人英,那么赢得必然是他。   他没有贬低师兄的意思,只是师兄是正统练武的路子,很难比得过这些浴血拼杀过的狠人。   他认为屠人英一定能赢,也是因为屠人英比白木措更狠,更不要命。   这点,是骨子里都浸染着君子之风的温长宁永远也比不上的。   他轻声对薛亦道:“阿亦,师兄要输了。”   薛亦一直紧张注视着场中形势,自是也看出来了,不免焦急,“是啊,这下事情可不好收场了,没想到南越竟然一直在培养高手。”   “沐沐,你说,他们的第三高手都已经这么厉害了,那第一第二呢?比你如何?”最后一句话,他声音极轻,几乎是贴在文羽穆耳边耳语。   文羽穆亦轻声回道:“我杀屠人英,不费吹灰之力。若是比武,他还能和我打一打,若是死斗,他在我手下撑不过二十招。”   人的身体毕竟有极限,但他身体是被灵露改造过的,又有多年的末世磨炼,他还真不信,那位南越的大剑圣,会比他厉害。   薛亦是第一次直观的听到他自己承认,心下不由震惊,“我知道你厉害,但是没想到你这么厉害……”   文羽穆轻轻笑了笑,“我不喜欢炫耀武力,不过今日,看来是不得不出手了。”   薛亦有些担忧的道:“可是你不是不想惹麻烦,如果今日暴露了……”   文羽穆道:“难道我今日站在这里,仍要眼睁睁看着敌国之人在我国宴之上耀武扬威而无动于衷吗?”   “我虽不想出手,但却愿意出手。”   薛亦捏了捏他的掌心,一切尽在不言中。   几句话的功夫,温长宁已经完全不敌,白木措也好似是玩够了,不再留手,宽阔的剑背一下拍在他大臂上,几乎可以听到骨头碎裂的声音。   温长宁脸色煞白,豆大的汗珠从头上滚落,强撑着保持站立。   白木措傲然的收剑,“承让了。”   温长宁艰难的开口,“是我学艺不精。”   苏扎笑呵呵的拍着掌走到大殿中央,“真是一场精彩的比斗啊,陛下认为呢?”   皇帝面沉如水,“赏。”   苏扎一摆手,“赏赐就不必了,实不相瞒,我南越的国君,正是大剑圣的第一得意弟子,我国第二高手,一等一的勇士。”   “我王真心想要迎娶沁然公主,诚意十足,还请陛下再考虑考虑。”   皇帝道:“此事朕已说过,没有考虑的余地,公主不可能外嫁他国,这是祖训,朕岂能更改?”   苏扎道:“公主不能外嫁,那商路总开得吧?我们抱着诚意而来,皇帝陛下就这般敷衍我们吗?”   “商路之事,事关重大,还需从长计议,你可以先回去禀告你们的王君,待我们这边拟出来章程了,再和他商议此事。”皇帝一个拖字诀贯彻到底。   反正嘴上说说是可以的,实际行动是不可能的。   苏扎闻言,脸上的笑意转冷,失去了温度。   “皇帝陛下,今日是我站在这里恳求你,来日,可就是大剑圣亲临祁国,同您商议了。”   “徐国公挡不住的,陛下自认为能挡住吗?”   他说罢,不屑的望了眼温长宁,嗤笑一声。   这却是图穷匕见,直接威胁了。   大祁要么选择现在就兵戎相见,皇帝时时刻刻小心自己的脑袋不要被大剑圣给割了,要么就是开通商路,饮鸩止渴,还能拖延上几年。   苏扎很自信,他相信祁国的皇帝知道该怎么选。   皇帝震怒,“你竟敢威胁朕?!”   苏扎笑道:“是商议。”   针落可闻的大殿上,忽然传来一声轻笑。   很轻,却又很清晰,传到了每一个人的耳中。   文羽穆缓缓出列,在场众人皆朝着他望去。   苏扎一挑眉,“这位夫人,请问为何发笑?”   文羽穆道:“当然是为大人您的自信而发笑了。”   苏扎的脸色不变,“我的自信有何可笑吗?”   文羽穆点头,望着他,微微歪头,好似在认真打量,“我想知道,为何如此普通的人,会这么有自信,竟敢妄言威胁我大祁国君。”   “自信,自然是因为我有这个实力。”苏扎眼神冷淡,道。   文羽穆道:“我师兄前些日子平叛时受了伤,如今伤势未愈,所以才落入下风,不若由我再替他打一场,咱们打三局两胜,如何?”   “你?”苏扎有些不屑的扫了眼,看向白木措。   白木措迟疑的皱眉,他看不出来他会武功,这样的人,如果不是个傻子,那必然是绝顶高手。   但是一个花印,绝顶高手?可能吗?   他不信。   文羽穆浅笑道:“你们提出比武,我大祁便应了,怎么如今我们提出,你们去却不敢了?”   苏扎道:“并非不敢,只不过不想欺负你一届花印。”   文羽穆道:“这点大使不必担心,我可以当着所有人的面发誓,如若我输了,绝无二话。”   话赶话说到了这里,再不应战,就显得刚才撂的狠话很可笑了。   苏扎对白木措还是有自信的,祁国第一高手屠人英都不一定能打赢他,何况是这个名不见经传的花印。   他到底还是有些看不起花印,略一思忖,便道:“左右都是比武助兴,打一场还是两场都无甚区别。”   文羽穆看向皇帝,拱了拱手,“不知陛下可允?”   皇帝震惊的看着他,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这般从容不迫的气势,还有沉静幽深的眼神,这不是——   是那天杀了屠人英的高手!   虽然被高手竟然是弟媳这件事狠狠震惊了一番,但很快他就被喜悦给淹没了,这可是能杀屠人英的高手啊!   此战稳了!   他忙道:“朕准了!”   苏扎看着皇帝明显的雀跃,不禁心中疑窦丛生,他退了几步,悄声对白木措道:“小心应对,谨防有诈。”   白木措扛着剑,肆意笑道:“放心吧。我可不会怜香惜玉。”   苏扎有些着恼,“我不是跟你说这个!”   他接下来的话却没机会说了,文羽穆看向温长宁,“师兄,可否借剑一用?”   温长宁神色复杂而担忧,还是将剑扔给了他,“接住。”   文羽穆接过剑,轻巧的挽了个剑花。温长宁目露惊讶,原来他真的会武功。   也是,如果他不会武功,又怎么敢在这时候出头?   温长宁扶着受伤的左臂,默默地站到了一旁,关注着场中。   苏扎也不得不退到旁边,将中间的场地留给文羽穆和白木措。   文羽穆身材单薄清瘦,长相温雅隽秀,眉目间满是清和柔嘉的气质,柔软的头发还用钗环精细的约束着。他虽然持着剑,却叫人觉得他仿佛执着笛子,缥缈出尘,不沾一丝烟火气。   无论怎么看,都不像一个习武之人。和那看起来便充满了力量的白木措更是对比鲜明。   虽然在场的大臣们都很希望他赢,但是心中却不免七上八下的打起鼓来。   这,真能赢?   不过算了,反正不过是个花印,温长宁都输了,这花印再输一场,也不会更丢人。   白木措握着剑,“先说好,我可不会看你是个花印,就不打你。”   文羽穆道:“尽管放马过来吧。”   他剑一翻,煞气现,望向他的眼神,仿佛在看一堆死肉。   他突然就气势大变,换了个人似的,白木措一愣,只觉得一股无边杀意汹涌而来,仿佛前方是尸山血海,隔着老远便能闻到慑人的血腥味儿。   他一瞬间的晃神,随后警铃大作,警惕不已的望着文羽穆,再也不敢轻视他。   如此有如实质的杀气,竟能影响他的心神,就连老师……   不不,克制!不要想!   不能被别人牵着鼻子走!   他一晃头,狂笑一声,“没想到祁国还有隐藏的高手,今日,就来战个痛快吧!”   文羽穆倏然而动,轻盈的影子像一片飞花,看似慢悠悠的飘荡着,实则极快,一瞬间就来到白木措面前。   当的一声,木剑相击。   白木措险险挡住刺向他喉间的一剑,用力一甩,想要凭借巨力将文羽穆甩飞出去。   文羽穆却已经飘然后退,若一只轻舞的蝶,云翅微动,无踪无际,无痕可追。   白木措感到了莫大的压力,就如同他方才凭借实力碾压戏耍温长宁一般,文羽穆也在戏耍着他。   他一手快剑,快的他几乎难以捕捉,每每到了他跟前,他才能感觉到一点,应变上,难免笨拙狼狈。   文羽穆左右回转,轻灵如意,简直不像是在比武,倒像是闲庭信步,拈花游玩。   白木措连他的衣角都难摸到。   “啊啊啊啊啊——!”白木措被几番戏耍,气的大吼一声,红着眼朝文羽穆冲过来,速度比之前更快了一些。   文羽穆轻笑,“不过是比武切磋,怎的还要搏命了?”   白木措不说话,凶悍的目光锁定着他的身影,一剑剑疯了一般不计损耗。   只可惜,人的潜力爆发有尽头,这点差距难以弥补他和文羽穆之间的绝对实力差距。   “还是太慢了啊。”文羽穆含笑道,仿佛魔鬼的低语在白木措心里烙下火烧一般的印记。   该死该死该死!   他爆发过后,臂膀有些脱力,文羽穆踩着他斩过来的剑,一个起跳,凌空旋身落到他背后,一剑刺出——   白木措后心被刺中,喷出一口鲜血,向前踉跄了一下,再想动,木剑却已经搁在了他的脑袋边上。   “你输了。”轻柔的声音,却将他打入地狱。   文羽穆嘴角挂着淡笑,眼神却冷,方才,他也是这般羞辱他师兄,现下,原样奉回。   其实即便只是一柄木剑,他也可以杀死白木措,只不过人死了事情不好收场,所以才留了手。   苏扎满脸震惊,失声喊道:“这不可能,你究竟是什么人?!”   文羽穆望向他,轻轻眨了一下眼,纤长的睫毛轻轻颤动,清雅极了。   “我么,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花印而已。”   他轻轻笑了一下,“苏使节,我有一柄佩剑,乃是我夫君所赠,你可知,那是什么剑?”   苏扎哑声,木然的问,“是什么剑?”   “剑名鱼肠,乃专诸刺王的绝勇之剑。”   苏扎感觉到一股巨大的压力,如山一般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既然你们的国君和大剑圣给我们陛下带了话,那劳烦你,也回去给他们带句话。”   “问问他们,可挡得住鱼肠一剑?”   雅雀,无声。   苏扎脸上落下一滴汗,啪嗒,碎在了地上。   许久,他才勉强道:“多谢指教。”   文羽穆道:“指教谈不上,不过我们说好了三局两胜,如今才是平局,贵方可还要再打一局?”   苏扎恨不得跳起来一刀扎死他,明知故问!   白木措都被他打吐血了,还打个屁啊!   他无比僵硬的道:“不必了,还是以和为贵。”   满朝文武哄笑起来。   以和为贵,好一个以和为贵。   也真亏他说得出口。 第六十二章   闹剧过后, 宴会照常举行。   气氛却迥然不同。   后半夜,宴会散去, 民间的灯会仍在继续。   官员们各自散去,有的会去看看街市上的灯会,有的则直接回家休息。   薛亦和文羽穆在灯会上转了一会,信步间恍然又回到昨日。   文羽穆走到河边的石槛上坐下,垂眸看着河水里蜿蜒飘过的荷花灯,缓缓叹道:“这京城的风还真是大啊,自打来了这里,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是是非非从来没有停歇过。”   薛亦在他身旁坐下, 两人依偎在一起,夜风吹乱了披风滚边的细长皮毛。   他细细的用指尖梳理着文羽穆被风吹乱了的长发,在他额际落下轻柔而温暖的吻。   “沐沐, 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他道。   文羽穆无声的微笑, 不禁偎的更紧些。   他们都知道,过了今日, 麻烦就要来了。   这里偏离主街,少有人来, 仅有不远处一个老翁在卖荷花灯。文羽穆眼力好,清晰看到他手上的粗糙纹路。   “阿亦,我们去将那老翁的灯全买下来,让他早日回家歇息吧,”他轻声道。   元宵灯会,对于游人来说是种快乐,对这卖灯的老翁来说, 不过是一次艰难的谋生。   薛亦望过去,点头道:“好,你在这里等,我去买。”   他走过去,同那老翁叙话几句,付了银子,将所有的荷花灯全买了下来。   老翁千恩万谢,他直接给了一块银子,足够买这里好几倍的花灯了。   薛亦谢绝了他要找银子给他的提议,只叫他早些回去歇息。老汉收了自己的东西,将花灯和一支破旧的笔和一罐子墨汁留给了他们。   “沐沐,我数了一下,这里有二十盏荷花灯,咱们来许愿吧。”薛亦笑着跑来,手里捏着那根破笔。   文羽穆也笑了,点头,“好啊。”   他们轮流写下愿望,折成一小张塞进荷花灯中心的烛台下,等蜡烛燃烧到底部,就会将写着愿望的纸一起燃尽,化作轻烟通往天上。   看着载着愿望的荷花灯逐渐远去,薛亦为文羽穆拢了拢披风,笑道:“咱们回去吧。”   “嗯。”   他们携手漫步而归,薛亦唤他,“沐沐。”   “嗯?”文羽穆轻应了一声,侧头去看他。   “你许了什么愿?”他问。   文羽穆眼睛弯起,狡黠的道:“你先说。”   薛亦道:“我许愿和你一起白头偕老,生两个孩子,一个像你,一个像我。”   文羽穆讶然,“你想要孩子了?”   “倒也没有那么迫切,只是一种对未来的期许。”   文羽穆点点头,其实他对男人生孩子这件事还是感到很古怪,有些抗拒。   他说:“我许愿可以和你永远在一起,永永远远。”   最好可以像婚书上说的那样,如日之升,如月之恒。   薛亦动容,抓紧了他的手。   “会的,我们会永远在一起,生同衾,死同穴。”   文羽穆无声的道,如果可以不用死,那就更好了。   ……   翌日。   皇帝和温长宁一起前来拜访。   文羽穆和薛亦刚用过早饭,问讯便笑道:“果然,麻烦就来了。”   皇帝姿态摆的极为诚恳,一见面,就先谢过文羽穆的救命之恩,转变之大,堪称判若两人。   老实说,文羽穆还挺不习惯的,也不太喜欢。   好在皇帝是极为擅长察言观色的人物,看出他不喜,很快便恢复常态,只是到底还是提出了自己的来意。   “朕此来,是特意请文先生出山,出任先锋将军,前往支援南越边境。”   他说:“朕也不说那些虚的,南越与大祁的战事已是一触即发,他们那边有一位大剑圣,可以在三军之中刺杀主帅,若是我们没有高手坐镇,任由他来去自如,刺杀主将,此战要如何能赢?”   “甚至,不止赢不了,还可能会军心大乱,被人兵不血刃的拿下。”   他拱手,长长一揖,“所以朕恳请先生,为了南越边境奋战的士卒,为了大祁的子民,接下这个重担。”   “先生放心,此战败,与先生无干。此战胜,朕愿许以武侯爵位以酬先生。”   文羽穆虽然知道会有麻烦,但也不得不感叹皇帝的决断和诚意。   果然阿亦所言不虚,这位圣上是个一送就要送最好的性子。   前线出征,他倒不是不愿意,只是舍不得和薛亦分开,一时便有些犹豫。   薛亦也舍不得他,当场请命道:“陛下,臣请一同出征。”   文羽穆望向他,眸中是难舍的情意。   皇帝一看,顿时明白,直接便道:“如此,朕便委任薛卿为监军,专司监察三军,督促后勤之事,也好叫你们守望相助。”   他做的这么到位,文羽穆也没什么好说的,也懒得拿乔推诿之类,直接便点头应下,“多谢陛下。”   温长宁本来是一起跟着来当说客的,没料到不用他说话,这事儿就干脆利落的妥了。   他不禁笑道:“薛师弟和文师弟都是心怀家国的志士,却是我和陛下小人之心了。”   文羽穆闻言笑道:“师兄太过谦了,若你是小人,这世上就没有君子了。”   薛亦见他胳膊包扎的严实,被固定着不能动弹,又见他面色苍白,便关切问道:“师兄伤势可有大碍?”   温长宁道:“无事,就是骨头裂开了,好生养着便无事了。”   事情出乎意料的顺利,皇帝心下畅快,态度也恢复从前,随意的一挥手,“一事归一事,当初我一直想谢过文师弟的救命之恩,只是难觅踪迹,如今知道了,自是要补上。”   身后跟着的内侍捧上一个盖着黄布的托盘。   皇帝伸手一揭,露出里面几张薄薄的纸,“我也不说那些虚的,这里是金票十万两,还有齐王那个崔巍阁别苑的地契,并东西二市各五家铺面的房契,小小心意,师弟一定收下。”   这哪里是小小心意,这些东西加起来,价值差不多有二百万两银子了!   一个中等规模的钟鸣鼎食家族几代的积累,也不过如此了。   这些东西,加上之前薛亦获得的赏赐,薛家家底顿时堪比老牌贵族。   虽说拿人手短,但已经确定了要出力,这钱拿起来也就不烫手了。   他安稳的收了,皇帝心里才能安稳。   文羽穆再次拜谢,“多谢陛下。”   “好!”皇帝朗声而笑,“爽利!”   确定下这件事,薛亦和文羽穆二人邀请皇帝和温长宁入内做客,他们欣然应下。   席间,文羽穆亲自为他们泡茶。   加了灵露的水冲泡的茶汤清香澄澈,闻一口都是享受。   皇帝深吸了口气,舒服的喟叹,“真是好茶,若再有点点心来配就更好了。”   其实他挺想不通为什么文羽穆身负如此武功,竟然安心在内宅之中做一个甚至不掌家的妻室。   不过此时他很羡慕薛亦,这运气也太好了。   文羽穆闻言,开门叫了小暑准备些点心蜜饯。   “我这丫头厨艺是我亲自教的,就由她替陛下准备吧,还请陛下不要嫌弃。”   “尽够了。”皇帝笑眯眯的道。   茶喝到一半,皇帝提起今日最后一件正事,“朕打算由黄乾老将军接替徐国公出任主帅,到时他应该会和你们一起出发,路上你们相互照应着些。”   “老将军那边,有五百亲卫,朕和师兄商量了,从五城兵马司中选出三百人担任文师弟的亲卫,另有两千人从民间的兵丁中抽调,担任后勤军,运一队粮食和兵甲前往边境补给。”   “这些人,就由薛卿统一调度了。”   安排的很合理,文羽穆只有一个疑问,“不知那位黄老将军秉性如何?”   别来个刚愎自用,或者自大自负的。   温长宁道:“放心吧,黄老将军爱兵如子性情宽厚爽朗,在军中很有威望,不是那般倚老卖老之徒。”   文羽穆颔首,这样才对。   皇帝也道:“朕也是经过悉心考量的,黄老将军虽然年事有些高了,但他的忠诚与品德都是毋庸置疑的,也只有他去接手徐国公的位置才能最快的服众。”   倒也是,此战不容轻忽,主帅的人选又怎会马虎。   “陛下考虑周全。”他小小的捧了一句。   此时暂且口头说定,待到拿到朝堂上正式商议,到准备好人马和物资,正式出发时,时间已过去了五日。   这个五日,还是朝堂上没什么人掣肘的进度。皇帝不由得再次庆幸,好在在此之前就解决了齐王和厉恪这两个隐患。   正月二十二。   皇帝带着群臣,与城墙上送别出征的队伍。   肃穆的鼓声声声回响,京城的百姓们自发的走出城门,为奔赴前线的将士送行。   薛母和陆氏带着两个孩子,在城门前依依送别,眼泪怎么都止不住。   天空落下簌簌小雪,城外长亭边的杨柳还未抽芽,干枯的枝条在雪中摇摇摆摆,徒增离思哀怨。   那蜿蜒的队伍,终于是慢慢走远了。 第六十三章   队伍一路往南, 行过大半,天气逐渐变暖, 气候变得舒适起来。   宽大舒适的马车里,文羽穆靠在大迎枕上,拉了拉身上半滑的织锦蚕丝毯,打了个哈欠。   路途劳顿又憋闷,实在叫人疲乏犯困。   薛亦撩开帘子俯身进来,见状笑道:“起来活动活动吧,越睡越困了。”   文羽穆摆摆手, “千篇一律的树林子, 好生乏味。”   “待下次补给, 我去城里转转吧。”   薛亦在他身旁坐下,和他靠在一处,地方有点挤, 他便伸臂抱住他。   文羽穆顺势靠在他颈窝,半阖着双眸, 困困顿顿的,身子骨都比平日软些。   薛亦倒是很爱他慵懒的风情, 不过——   “黄老将军邀你去与他演武,你也不愿去, 那些将士对你颇有不满,你这又是何必。”他还是道。   虽然文羽穆在国宴上挫败了南越第三高手很涨面子,权贵们很认可他的武功,但是底层的将士无非就是听说,很不尽信的。   再加上他还是个花印,就更有意见了。   军队开拔这么久,他连自己的亲兵都没有清点过, 将士们要么骑马要么步行,就连监军都要每日清点人数和物资,只有他舒服的坐着马车,生活精致,衣着干净优雅。   军中不满之声日益变大,纷纷认为他不配做先锋将军。   谁家的先锋将军穿着绫罗绸缎,鲛绡薄纱,坐着高阔马车,整日里打盹睡觉的?   分明就是贵夫人做派!   是了,可不就是贵夫人,三不五时还要夫君进去陪着哄着。   有一点点将军的样子?   黄老将军自是知道他武艺不凡的,是以有意制造机会,让他展示一下实力,偏偏他不肯,薛亦便想劝劝他。   文羽穆懒懒开口,声音有些沙软,“就是要活动筋骨,我也懒得去作秀。说到底,虽然我名义上是先锋将军,但皇上派我来是为了防备敌方的大剑圣,我只要做好这一点便是了。”   “至于得不得军心,其实与我何干呢?我打完这一仗,就回家去了。战场拼杀的话,边关有五位副将,我也不是非要出战不可。”   薛亦沉吟片刻,洒然一笑,“也是,若是你深得军心,也不见得便是好事。我只是担心你万一要带兵打仗,这些人不尽心保护你。”   文羽穆勾起了嘴角,“我用不着他们保护。”   “我想要怎么过日子,也轮不到他们来置喙。”   薛亦笑,在他额顶吻了一下,纵容的道:“随你就是。”   ……   晚间,众人安营扎寨,炊夫烧起了大锅,开始煮菜。   文羽穆生了堆火,架了个小锅自己给自己煮汤喝,他可不愿意吃炊夫做的猪食。   薛亦给他打着下手,黄乾老将军端着个碗,慢悠悠的走了过来,“文副将,薛监军,可否让老夫蹭个饭呐?”   他们不敢怠慢,忙道:“您请坐。”   黄乾笑呵呵的撩开袍子坐了下来,文羽穆给他盛了一碗热汤,薛亦取过一个烤的热热的饼子递给他,“您泡汤吃,很香。”   黄乾接过饼子,利落的掰开,泡进热汤里,就着碗口先喝了一口汤,不禁赞叹,“老远就闻到味儿了,果然好吃。”   “你们这每顿开小灶,可把老夫馋了一路。”   他呼噜噜吃完了一碗热汤泡饼子,将碗往旁边一放,伸出手来烤火。   文羽穆微笑,“您特意来,想必是有事要说吧?”   黄乾乐了,道:“其实也没什么事,先前我叫你同我切磋,你不肯,我就明白你是什么意思了。”   “年纪轻轻的,怎的这样没有心劲儿。”   这话薛亦就不爱听了,他道:“您此言差矣,若没有心劲儿,我们也不会在此处了,只不过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罢了。”   黄乾更乐呵了,“小子,你急什么。”   薛亦拿他没办法了,他再傲,也不敢在这位德高望重的老将军面前放肆。   他讪讪道:“我只是说说自己的看法。”   黄乾今年已经七十有二,但他仍孔武有力,一身腱子肉不比四五十岁的人差多少,他抚着胡须,笑着道:“那老夫也说说自己的看法,可否?”   薛亦赧然拱手,“您请说。”   文羽穆也道:“你有什么想说的,尽管说便是。”   “我知道你们这些武林高手啊,心里都傲气的很,不屑于特意去证明自己。不过我还是想说,如今在路上也就罢了,到了军中,还是要拿出些真本事露两下,才能压服那些军汉。”   “如若领军的将领不能使下面的人服气,那军中就要生出乱子,生出了乱子,就会给敌人可乘之机,危害甚大。”   “所以说,两位小友,还请好好考虑一下。”   他说的客气诚恳,倒叫文羽穆不好意思起来,他忙道:“是末将这些日子惫懒了,等到了军中,一定谨遵将军之命。”   黄乾满意的点头,“好,如此甚好。”   他拍拍手上的灰,起身走了。   文羽穆一口一口的慢慢喝着汤,薛亦觑着他,问:“怎么了,可是不愿?”   “那倒没有。”文羽穆摇头,“到了军中,自然要服从军令。”   “那怎么不说话了。”   “方才……只是在发呆罢了。”   薛亦恍然失笑,“看来是睡久了,你如今都有些呆气了。”   文羽穆也笑,“这样的好日子也没几日了,到了军中,我还要每日早起督练麾下呢。”   再是不想着收拢军心,本职工作也得做好啊。   薛亦很想在他翘起的嘴角上亲一下,碍于在外面,生生忍住,用眼神描摹了几遍,深觉可爱。   “夜凉了,回马车里睡吧。”烤了一会火,他道。   文羽穆点点头,“也消食的差不多了。”   从这以后,黄老将军再没有管过他,有人抱怨,也都被他挡了回去。   十日后,他们终于抵达边境的安南府,过了府城再往南三百里,就是大军驻扎的悬城。   安南府的形态像一个尖角,悬城,就是悬浮在角尖上的一粒珠子。   出了悬城,西边是广袤的原始森林,像一条长长的绿带,分隔开南越和大祁。   北边,则是绵延的长城,每个烽燧都有士兵驻守,随时观察南边的动向。   最北部,则是余离国。   悬城的守将们在徐令枫的带领下热烈欢迎了他们的到来,并且当场就交接了虎符。   徐令枫气质有些像温长宁,只是比之后者更有煞气一些。   他面容有些疲惫,交接完虎符后,明显松了一口气,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   黄乾拍了拍他的肩膀,勉励道:“你受命于危难之间,能维持住此地局面,可以说殊为不易。”   “你做得很好,没有堕了徐家的威名!”   徐令枫眼中神采奕奕,振奋的道:“您过奖了。”   黄老将军比他爹还大一辈,就是徐国公在世,见了他也得尊称一声老将军,徐令枫这样的年轻人,能力是有的,心态到底还没磨砺出来,待他到来,才像是有了主心骨。   黄老将军哈哈一笑,给他们引荐,“这位是文副将,皇上亲封的先锋将军,想来诸位应该有所耳闻,他可是个厉害人物,武艺,那是这个。”   他比着大拇指,使劲夸赞了一番文羽穆。   在场的徐令枫和其他三位副将也都上来自报家门。   “这位是薛监军,他可是状元郎,咱们大祁年青一代里最出色的才子。”黄老将军又是一顿吹。   徐令枫四人见他如此赏识,也不敢怠慢,一时间同僚气氛那叫个其乐融融。   “大帅,文将军,薛监军,在下已为你们准备好了房舍,舟车劳顿,且先休息一番吧。”徐令枫道。   黄乾和文羽穆都颔首同意,薛亦道:“我先去交接后勤物资,随后再休息。”   徐令枫道:“监军果然是个恪尽职守之人,既然如此,那便由李将军陪着你去交接,我先带元帅和文将军去休息。”   “有劳了。”   悬城并不富裕,人口也不多,多是军户。   这里的房子虽不如京城华美精致,但胜在地方够大。   文羽穆和薛亦占了一处宅院,里面已有人打扫干净。   由于是来军营,他便没有带伺候的人来,此时便自己动手,简单铺好了床铺。   薛亦晚些回来,回来时文羽穆仍睡着,薛亦叫醒了他,“沐沐,晚膳时间了,出去用些饭再休息吧。”   文羽穆伸了个懒腰,薛亦已帮他打好了热水,他鞠着水洗了脸,和他一起前往餐堂。   徐令枫给他们配了个厨子,只是手艺不太好。   文羽穆叹气,“早知道该带上小满和小暑。”   薛亦道:“战事一起,我们都要搬到营帐里去,带上他们也是无用,暂且忍耐一下吧。”   “也只能如此了。”   第二日,徐令枫邀请他们赴宴,说是接风洗尘。   到了那里,才发现在场众人脸色都不太好看。   “这是怎么了?”黄老将军和文羽穆他们一起到的,见状便问。   徐令枫面色难看的拿起桌上的一封素白信笺,只见上面铁画银钩的写着三个字:论剑帖。   展开后,里面有一行小字,大意是约文羽穆于三日后比剑,地点就在悬城和南越的天火城中间。   落款是铁墨衣。   铁墨衣,便是号称当世第一高手的南越大剑圣。   “没想到,你们才刚到不过半日,这战帖就送到了。”徐令枫脸色难看。   黄乾道:“城中定然有他们的探子,知道我们来了不稀奇。不过这论剑帖——”   众人都看向文羽穆。   文羽穆纤纤素手接过帖子,那双细腻修长的双手怎么看怎么不像一双握剑的手。   徐令枫道:“我曾听我爹说过,最顶尖的剑客,他们的手都是很细嫩的,不像普通武夫那样布满茧子。”   “那是因为,他们的武功已臻化境,能感受到剑的生命力,粗糙的手反而会妨碍他们。”   文羽穆:“……”   他怎么不知道有这个说法,还带自己强行圆的?   不过有人帮他圆,他自然乐得轻松。   他接过帖子,淡声道:“既然他们已下了帖子,那我便去会会那位大剑圣。”   他镇定的自信感染了在场众人,他们一下子莫名安心。   “好!那就接了!” 第六十四章   接风宴后, 徐令枫送来一份大剑圣的资料,很少, 简单的介绍了他的信息和擅长的招式。   文羽穆扫过一眼,就放下了。   资料不全,不可轻信,若是埋下了错误的想法,很可能会在比斗中因此而吃大亏。   倒是薛亦拿过去细细的看了,“这上面说,大剑圣是所有皇子的武学导师, 但因为三皇子狄洛伽天赋出众, 所以他格外偏心, 收为亲传弟子,一路保驾护航。”   文羽穆颔首,“这个想来是真的, 也不是什么秘密事。”   “也就是说,南越的其他皇子, 也都是会武功的,这点却和我们大祁截然不同。”薛亦道, “大祁顶多学习一下骑射,和粗浅的养生功夫。”   “南越尚武, 号称全民皆可战。不过他们毕竟人少,我们大祁国富民强,并不怕他们。”文羽穆道。   薛亦点点头,“终究是个威胁。”   “罢了,现在多想也是无益。”   文羽穆笑笑,“不说此事了。先前我答应黄老将军,到了军中后一定好好表现, 收服军心,现在看来却是不必了。”   薛亦:“是啊,论剑帖一下,举城皆知,此战若胜,则我大祁军心民心大盛,自然对你心服口服;若败……不,我相信你绝不会败。”   文羽穆弯起嘴角,“那我必不能辜负你的信任。”   薛亦握住他的手,深深望入他眼眸。   ……   三日后。   论剑之期到来。   不消任何证明与宣传,边境已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两国江湖上的人物,疯了一般的往悬城和天火城赶,只为看一眼这场盛事。   文羽穆原本是毫无名气的一个人,因着一张论剑帖而声名大噪,无数人都在讨论他。   他是谁?   他来自哪里?   他竟是一个花印?   他居然已经嫁人了?   无数种种,简直匪夷所思,令所有得知此事的人都不得其解,为何一个花印竟然可以和大剑圣站在一个高度。   可这偏偏是大剑圣自己认可了的,否则他不会特意发论剑帖。   论剑帖本身,就是一种莫大的认可和尊重。   论剑的地点也不是什么隐秘,几日以来,那里汇聚了越来越多的人,有人几乎是不眠不休的等待在那里,只为占一个好位置观战。   眼见场面越来越大,黄老将军大手一挥,“点上一万精兵,我们一起出发!”   原本,军中的几位将军就是一定要去的,不过一开始他们只打算带上自己的亲兵护卫,没打算带这么多人。   现在场面这么大,是需要多带点人维持秩序。   徐令枫道:“南越那边,想必也会带兵前往,他们尚武,江湖人来的比我们还多。”   “是了,输人不输阵,元帅,不如我们带两万人!”李将军挥着肌肉鼓鼓的臂膀,声如洪钟的道。   黄乾眼睛一瞪,“胡闹!两万人,城内不防守了?”   “就这样定了!至于谁能去谁不能去,给你们一天时间,自己想办法选!”   此言一出,几位副将都怂了,转而摩拳擦掌的开始争抢名额。争到最后,搞成了军营大比拼。   论剑还没开始,这边倒是热火朝天的比了好多场武。   三月十八这天一大早,黄老将军和几位副将就都起来了,点齐人马,列队准备出发。   在此之前,还派出一队前置兵马去现场维持秩序,约束那些江湖人。   反倒是论剑的主角文羽穆,一直睡到自然醒,用了早饭,才慢悠悠的准备出发。   不过他们到时,这边也才将将点好人数。   黄老将军见他来到,笑着指了指一匹枣红色的骏马,“文副将,这匹骅骝马是给你的。”   说完,他又指着一旁的另外一匹黑色的马,对薛亦道:“薛监军,这匹乌骓马是给你的。”   “多谢元帅。”他们二人拜谢,翻身上马。   两匹马儿都很是神骏,也很温顺,训练有素,人坐上去丝毫不晃。   饶是军规森严,也有无数目光或明或暗的落在文羽穆身上。   大多数人只看得到他背影,洁白纤细,乌发如瀑。   他骑在马上,只配了一把细细的青铜古剑,头发用发带扎成个马尾,随着风轻轻飞扬。   衣服仍是花印特有的罩纱袍,衬得他如世外飞仙。   许是他气质太出尘,是以虽然看似不是高手,却莫名有了光环,看起来有些厉害的感觉。   黄老将军发号,“出发!”   鼓号声响起,城门缓缓打开,排列整齐的军队鱼贯而出。   还有许多胆子大的居民百姓,也跟着军队出了城,想去看一看比武。   全军轻装简行,一路小跑,终于在正午前赶到城外百里处。   论剑的地点,正是在这里。   此处是一片平原,平原以南是大片森林,以北是悬城,以南则是天火城。   悬城与天火城相隔二百余里,是以论剑的地点选在两城中央。   这里地势开阔,也不怕哪一方暗中藏人。   “听说祁国那个花印打赢了白木措,也算他有些本事,不过大剑圣肯定是稳赢的。”   “大剑圣公开论剑,就是要重挫祁国民心军心,此计甚妙。”   “是极是极,此战大剑圣必是极有自信的,小小花印,与大剑圣相比便如萤火与皓月,不值一提。”   南越处,大剑圣声名极盛,堪称武神。   大祁处,便有些犹豫。   “这行吗?万一输了该怎么办?”   “去去去,少乌鸦嘴。再说,输就输了,人家一个花印都敢上去打,输了也不丢人,不然你行你上啊。”   “我不行,我不上。但我还是要说,输了怎么办,这么多人看着呢,输了的话我大祁面子何在?”   “就是啊,要是不行还不如不上,免得输了丢大脸。”   各种声音嘈嘈杂杂,黄老将军大喝一声,“都给我安静!”   他虽老,但声如洪钟,威严伟岸,众人莫敢不从,一下子都安静了下来。   南越那边,皇帝狄洛伽带着兵马亲自而来,见状拱手笑道:“黄老将军果然名不虚传。”   黄老将军也拱了拱手,“国君谬赞了。”   他将眼神转向骑着马与皇帝并驾齐驱的人,那是一个身材修长的男人,肤极白,五官深刻,头发微红打卷,异族血统分明。   他今年已有三十六岁,看起来却很年轻,仿佛二十出头。   他抱着一柄剑,剑身古朴,略宽,长度也比一般的剑更长。   虽说一寸长一寸强,但剑这种武器,越是长就越是难以掌控入微。   他带着这样一把剑,想来绝对不是不同剑理——那么,就是造诣极深了。   这一位,必然是南越的大剑圣铁墨衣了。   黄乾打量他的同时,他掀开眼皮,冷冽的眸子直直看向文羽穆。   狄洛伽带着深沉磁性的笑声低低响起,“老师,那文羽穆身边骑黑马的,想必就是他夫君薛亦了。”   “据我的探子回报,此人武艺高强,百招之内可杀白木措师弟,堪称难啃,可他的弱点也极明显。到底是个花印,放不开这些小情小爱。”   铁墨衣浅色的眸子转向他,“陛下,此战乃是论剑。”   狄洛伽笑,“若是您赢了,那自然是堂堂正正的。”   若是不敌,那么他不择手段也要赢!   铁墨衣听出他弦外之音,陷入沉默。   狄洛伽不以为意,老师就算不满,也是舍不得怪罪他的。   作为打小就被偏爱的那个,他一向有恃无恐。   黄老将军勒马上前,拱手道:“国君,既然时间已到,那便开始吧。”   狄洛伽朗笑一声,“那是自然。”   他一挥手,“后退五十米。”   黄老将军这边也下令,退后五十米。   两边本就相隔百米之遥,这各一退,便留出了二百米的空间。   文羽穆下了马,持剑上前。   铁墨衣亦然。   他们二人在中间站定,互相打量着对方。   “你的剑,很好。”铁墨衣道。   文羽穆微微而笑,“你的也很不错。”   铁墨衣拔出自己的剑,“此剑名为雷霆,我父亲手打造,伴我已有二十余载岁月。今日能与君一战,他,很高兴。”   文羽穆细剑出鞘,“我的剑,名为鱼肠,古之名剑。乃是去年元宵,夫君亲手赢来赠与我,吾深爱之。此战,它也很高兴。”   “那就,开始吧。”   “请指教。”   话音落,文羽穆闪身侧让,避开他刺来的一剑。   论剑比武,这便开始了。   铁墨衣手持长剑,利用距离优势封锁着文羽穆避遁的轨迹,但文羽穆就仿佛是一片落叶,一根轻羽,你总是能靠近他,却在靠近的刹那,他又被风推远了似的,摸不着了。   场外观战之人,没想到他们一上来就如此大动干戈,一个个看直了眼,目不转睛的,眨眼都不舍得。   场内,倏忽间两人就已过了十招,谁也没讨到好。   场外众人看的心惊肉跳的比斗,于他们,却不过是个互相试探的开胃小菜。   铁墨衣瞳孔微缩,体内热血沸腾,快意无比的道:“好!来战!”   他就像个战斗疯子,敌人越强,他越兴奋。   文羽穆亦为他的天赋而真心赞叹,他的身体是灵露淬炼过的,可谓完美无缺,练起武来一日千里。   铁墨衣却是天生的武学奇才,凭借自己的能力几乎站在了人类的巅峰。   他战意爆发,文羽穆也不遑多让。   “你要战,那便来!”   扯下礼教的温雅,露出的是森然桀骜的杀意。   不服天,不服地,不畏一切,他要杀尽前方之敌。   如果不是接近毁灭的疯狂,又怎会造就出一个末世月神?   他的偏执与疯狂,一直藏在圆润漂亮的外壳下,一经打破,便呼号出天地为之震颤的死亡尖啸。   短兵相接的声音不断响起,一招招,一式式,那样快,那样狠。   人的眼睛几乎跟不上他们的速度,只有他们能做到,这是只属于顶尖强者的战斗。   正午的阳光照在头顶,本该是微微的暖阳,在场众人却都出了一身冷汗。   战斗还在继续,没有丝毫的花哨,每一招都奔着要害而去。   他们甚至都不屑于拉开回转。   剑与剑在碰撞,转眼便是二百招。   如此高强度的拼杀,终有一方要逐渐露出颓势。   黄乾和狄洛伽等人都不禁屏住了呼吸,一错不错的盯着场中形势。   懂行的人比不懂的人看的更清,那二人,胜负已逐渐分明了。   只见耀眼的阳光下,剑影闪闪。   那细剑看似弱小,却总是精准而凌厉的挡下每一次攻击,长剑破风而来,在灵活如蛇的细剑面前竟然渐露‘笨拙’。   再过不久,那长剑就要被细剑缠死了。   黄乾等人睁大了眼睛,不自觉地发出兴奋地粗.喘。   要赢了,竟然是我们要赢了!   打赢了大剑圣,一切的荣光皆归于大祁!   狄洛伽眸光凝滞,眸中蕴起无边黑暗阴翳。   他的手握住了挂在马背的弓箭,另一侧的箭筒里,箭羽挺拔,箭尖锋锐,闪着点点幽蓝的光芒。   终于,长剑的颓势已然明显,场外众人皆看的清清楚楚。   南越诸人发出不敢置信的痛呼,“不——!!!”   细长的鱼肠一剑别开雷霆,错身而过的瞬间,文羽穆手腕转动,就要将剑刺入铁墨衣的胸口。   狄洛伽一拍长弓,一箭射出。   利箭携劲风而来,文羽穆错身一躲,手下却没停,依旧将剑送进了铁墨衣的血肉之内。   只是因着要躲避弓箭,错开了半寸。   血花绽放,铁墨衣向后倒去,狄洛伽心中翻腾起无边怒火,箭尖一转,对着薛亦射去。   长弓连珠而发,三支利箭飞一般朝着薛亦射去,倏忽便至眼前,避无可避。   文羽穆心下大骇,顾不上什么大剑圣,拼尽全力朝着薛亦而去。   那一瞬间,他速度快到了极致,纵身而跃,几乎不见残影,竟赶上了飞驰的利箭。   他挑开了第一箭,捏住了第二箭,却挡不住第三箭,只有用自己的身体硬生生接下了这一箭。   “卑鄙无耻!狄洛伽,今日之仇,我定要你百倍奉还!”痛楚伴随着怒吼一起传开,凄厉的声音刻入了所有人的心里。   文羽穆不敢想象,若是他没能来得及,是否当场便会失去薛亦。   他不能容忍!   狄洛伽阴鸷的冷笑,策马奔入场中,抢回铁墨衣,将他放在自己马上。   狠话谁都会说,待你先熬过这一关,再来说报仇一事吧。   “文羽穆,好好享受朕送你的孔雀羽吧,你伤我老师之仇,我也不会忘记!”   “南越奇毒孔雀羽?!”徐令枫脸色煞白,“那可是,可是……无解之毒啊。”   “来啊,警戒,传军医!”黄乾当机立断的大喝。   盾兵持着盾牌,在前方立起一道围墙,看热闹的两个军医一路飞奔过来。   黄乾道:“好在是伤到了背上,还来得及,割去腐肉,放出毒血,刮骨疗毒!”   军医不敢怠慢,一个准备工具,一个拿出银针封穴,阻止毒血流入肺腑。   薛亦不知道自己经历了什么,这一瞬间,他仿佛跨越了无数生死。   眼泪已是无声布满脸颊,他颤抖的抱住倒在他怀里的文羽穆,“不,不要,不要……”   “沐沐,坚持住,坚持住,不要离开我。”   “求求你,求求你……”   文羽穆脸色苍白,唇色却不正常的殷红,他抓住薛亦的手,艰难的道:“不,不会有事。”   “别哭啊……”   他的生命力在流失,薛亦几乎能清晰地听到,他一点一滴离开的声音,   不,他一定是疯了,疯了。   沐沐怎么会离开?他怎么会走?!   军医战战兢兢地把脉,黄乾催促,“快些啊!还在等什么?!”   军医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不,不能啊,文将军,他,他已有身孕,如果此时放开封脉银针,还来不及刮毒,血就已流入了腹中胎儿处,太近了,太近了……微臣无能……”   这毒实在太霸道了,封脉的银针处,就已经流出了黑色血液,银针都逐渐变黑,眼见着便封不住了。   薛亦木然的听着,心中绝望,只想一起随他去了。   突然地,他感觉自己的手心被轻轻地塞入了一个东西,圆圆的,小小的,冰凉凉的。   这是……?   他猛然惊醒,是沐沐给他的!   他忙举起手察看,发现竟是一粒小小的丹药,金色药液在其中缓缓流动,神秘而玄奥。   “这个,这个有用!”他惊喜的大叫出声,手指颤抖的将金丹送服入文羽穆口中。   黄乾等人想阻止都来不及,“这是什么药,怎能乱服?”   奇异的是,那丹药一入口,文羽穆的面色就肉眼可见的恢复了血色,霸道无比的毒血仿佛遇到了克星似的,缓缓褪去,凝聚成点点乌黑幽蓝的血珠,被顺着伤口挤出了体外。   这,这是,好了? 第六十五章   薛亦猛地松了一口气, 只觉整个人好似也去黄泉跑了一圈,几乎虚脱。   金丹吞入腹中后, 一股股灵气就开始冲击文羽穆的丹田和经脉,虽然逼出了毒血,但也带来了新的麻烦。   他不得不用尽所有心神去抵御灵气的洗礼。   他闭上了眼睛,心神沉浸,感觉不到外界的丁点气息,看上去好似昏迷了一般。   黄老将军方才也是吓得出了一身冷汗,其实在场众人, 哪个又不是呢?   他见文羽穆毒血被逼出, 人却昏迷不醒, 不由得问军医,“这是怎么回事?”   军医细细诊脉,确认再三, 终于道:“无碍,看脉象, 是脱力了,想必是文将军方才比武加上抵御毒素, 耗尽了力量,好好修养便无事了。”   众人闻言都露出笑意, 没事就好!   薛亦抱紧了文羽穆,微微低头,额头与他相贴,方才的狼狈让他滚落到了地上,满身的脏污。   他闭着眼睛,拒绝所有的打扰,只想一心一意的感知他的呼吸。   黄老将军望之心酸, 放软了声音道:“薛监军,还是先将人放开吧,毒素虽然逼出来了,伤口却还需要包扎一下,还是先回悬城稳妥。”   薛亦僵的冰雕似的身体才终于动了一下,他缓缓的转动眼睛,像是在确认黄老将军的话,许久,才僵硬的点了一下头。   “好好,快!”黄老将军赶紧指挥着军士弄了一辆板车来,又叫军医处理好伤口,大概先包扎一下,将人放到板车上抬回悬城。   没错,就是抬。   因着怕推车颠簸,扯到了伤口,老将军使人抬着那辆板车往回走。   站的最近的几个亲兵争先恐后的往前挤,获得一个抬车位置的人笑的露出一口大白牙,好不骄傲。   这可是咱们大祁的剑神!   以后退伍了,回去给婆娘娃儿吹嘘,老子也是给剑神抬过车的人!   方才文羽穆中箭倒下的场景被许多跟来观战的百姓们看了个真切,心里都在担忧,不免挨挨蹭蹭的围了上来,只是这里有盾兵围着,他们只能远远的望一眼,什么都看不清楚。   “军爷,咱们剑神大人没事吧?”   此战一胜,所有人不约而同的给文羽穆冠上了剑□□头。   守在外圈的军士闷声道:“军规森严,不得泄露,还不速速退去!”   别问他,他也想知道呢。   直到里面传来一阵嘈杂,然后就见黄老将军和几位副将翻身上马,薛亦也被人扶着坐上了马背。   老将军命令大军准备返程。   百姓们和围观的江湖人士急了,忙喊道:“将军大人,剑神他没事吧?”   剑神?   黄老将军愣了一下,随即大笑道:“无事,都放心散去吧。”   人群中爆发出喜悦的欢呼。   黄老将军老怀大慰的摸着胡须,哈哈大笑着振臂一挥,“回城!”   “回城~”   “回城咯~”   百姓们跟着欢笑,簇拥着军队往悬城而去。   南越方,皇帝早已带着大剑圣绝尘而去,军队也都默默跟着走了,留下的命中和武林人士心情那叫个复杂酸涩。   大剑圣虽然输了,但是在他们心里的威严还不至于崩塌,起码他输的堂堂正正。   他险些被杀时,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   皇帝陛下救下大剑圣时,他们是高兴的,失去大剑圣对南越人而言是难以想象的损失和打击。   可是随后,皇帝陛下竟然用毒箭偷袭敌方观战人士,迫使文羽穆回去救人差点身亡,他们心情就复杂多了。   一方面,文羽穆若是死了,自然是喜闻乐见。可另一方面,当众行此卑劣之事,实在叫人面上无光。   最关键的是,对面那位好像救活了,而且还喊出了剑□□头。   他们默默的望着祁国军民离去,茫然无措的互相对望,最终纷纷摇头叹息,迈着沉重的步伐朝着天火城而去。   徐令枫笑眯眯的回望,说道:“南越的民心,乱了。”   活该!让你们也尝尝,他父亲被刺杀后,大祁边境民心动荡的滋味。   几十个漫长的黑夜里,他都被这种仇恨和焦虑啃食着内心,不敢喘一口气。   如今,终于是畅快了。   ……   悬城。   先锋将军府。   军医重新给文羽穆包扎好伤口,确认他无事后,才对薛亦道:“监军大人放心,已经无碍了,待文将军休息好了,便会醒来的。”   薛亦坐在床边,拉着文羽穆的手不肯放开,痴痴望着他的睡颜,闻言只是呆愣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   一旁等候的黄老将军道:“既然无事了,我们也不要在这里添乱,各自散去,留军医一个人在这里待命便是。”   说完,又吩咐两个守在门口的文羽穆的亲兵,“文将军醒了,务必报于我。”   两个亲兵忙拱手应是。   他们这些人是被皇帝使派来的,原本对文羽穆多有不服,此时却一个个都心服口服,甚至是崇拜无比。   干起活来,不知比以前尽心了多少倍。   军医欲言又止,抓心挠肝的,想问又不敢问。   黄老将军见了,眉头一皱,喝问道:“这是作甚,热锅上的蚂蚁一般,莫非是有事隐瞒?”   “不不不,下官绝无隐瞒。”军医连连摆手,赶忙解释,“其实,下官只是想问问,那神秘的丹药到底是何丹,为何我从未听说过。”   “下官羞愧,实在是瘾头犯了,见了好药却不知,心里头难受得紧。”   黄老将军闻言,这才道:“原来如此。”   其实他也有些好奇,便问薛亦,“薛监军,那丹药是什么药,可方便告知?”   薛亦闻言,终于将眼神从文羽穆脸上挪开,缓缓地道:“家传金液丹,仅此一粒,据说可解百毒,以前未曾使用过,这也是第一次用。”   黄老将军点点头,“原来是家传的宝物。”   得了答案,他也就不再问了,告辞离开。   军医当然不敢追问,心里使劲在想,金液丹究竟是什么成分,有没有哪张古籍上曾经记载过。   可惜任是他想秃了头,也想不出来个一二三。   约莫两个时辰后,天边晚霞漫天,文羽穆终于悠悠转醒,纤长的睫毛微微颤动几下,睁开了眼眸。   军医满脑子问号的在神游天外,薛亦惊喜的使劲眨了下眼,颤声问:“沐沐,你醒了吗?”   文羽穆露出个浅浅的笑容,眼底柔情如水,“嗯。”   他嗓音有些哑,无力说太多话。   薛亦忙扶他坐起,“军医,你快来看看。”   他将柔软蓬松的枕头垫在他背后,又将滑落的被子掖好,喜悦手脚都不知该如何安放。   军医被他一叫,回了神,忙过来把脉。   “嗯……”他一边诊脉,一边沉吟着,“无事了,原本我还想着文将军会气血两亏,开了方子备着,如今看来却是不用。”   “将军身体康健,血气充足,只是有些脱力。”   “实不相瞒,下官诊脉多年,还从未见过如此完美的脉象,将军不愧是我大祁的剑神。”他诊完脉收了手,呵呵笑道。   “剑,神?”文羽穆茫然,低声疑问。   军医笑道:“自从您赢了大剑圣,悬城的军民便尊称您为剑神大人了。”   文羽穆笑了笑,靠在薛亦肩头,轻声道:“有劳了。”   军医摆摆手,“都是下官分内之事。”   “方才我把脉,您的身体康健,胎儿也很稳定,您放心吧。”   “胎,儿?”文羽穆一片茫然,下意识抬头去望薛亦。   薛亦在他额头轻吻一下,拉着他的手隔着被子放在他小腹上,柔声回答道:“是,我们有孩子了。”   文羽穆还是很茫然,仿佛身处云端雾里。   孩子?他们的?   他,他怀的?   太不可思议了,花印居然真的能怀孕!   他一时间都懵住了。   薛亦很轻柔的搂着他,生怕碰到他的伤口,见他茫然,又怜又爱的摸了摸他的脸颊,再次道:“是真的,沐沐,我们有孩子了。”   “都怪我,当初来的路上你便有些反常的疲惫,我却只当你是舟车劳顿……”   文羽穆终于有了一丝真实感,不敢置信的低头去看手掌覆着的小腹。   这里居然有一个孩子?   军医含笑看着,竟然觉得很感动。   文羽穆看向他,坐直了身体微微欠身,“多谢了,孩子,多大了?”   他的声音很轻,很柔,清雅动听,谁也想不到,他几个时辰前还在和人生死决斗。   军医连连摆手,“使不得使不得,您可千万别动,伤口裂开了下官可担待不起。”   文羽穆微笑了笑,点点头。   军医道:“看脉象,约莫有两个多月,尚不足三月。”   文羽穆点点头,“有劳了,既然无事,我想和我夫君说说话。”   “使得,使得。”军医拱手,倒着后退几步,走到房间门口,“下官这就退下了。”   说完,拨开内室门口的垂珠帘,退了出去,随后大步离开。   屋外亲兵还在守门,不过他们是在内室,亲兵守在外间门口,正常说话他们也听不到。   文羽穆凝神细听,确定外面没人能听到他们谈话了,才轻声道:“阿亦,你可好奇那金丹是何物?”   薛亦闻言,怔愣了一瞬,说:“是何物都无妨,我只庆幸它救了你。”   他将头轻轻埋在他颈窝,“你不知道我当时多害怕,我当时想,若是你真的……那我也要随你去了。”   “沐沐,你不要丢下我……我一人无法独活。”   文羽穆眼眶有些酸胀,他哽咽了一下,道:“我明白。”   “当时我看到那几支箭朝你射去,我也很害怕,很怕很怕。”   薛亦握住了他的手,将他纤长的手指包裹在掌心,十指相扣。   文羽穆扯起嘴角笑了笑,“好在没事了,自从遇到你以后,我的运气就好多了。”   “你可知,我在出发前不久,才获得了这粒金丹。若是再晚一些,今日便药石无救,又要再死一次了。”   薛亦动容,“你曾说你是魂魄附体,那你之前是——”   文羽穆点点头,“是,我死了,所以才来到这里。”   他又笑了,指尖去勾他手指,“所以哪怕我死了,你也不要绝望,或许我又会重生在另一个角落。”   “你要好好的活着,等我来找你。”   薛亦闻言,反而有些惶恐,“若是你一直活着,我却离世,那该怎么办?”   文羽穆弯了弯眼睛,“所以你要好好活着。”   “而且,我想,我已经找到了让你可以永远和我在一起的方法。”   薛亦思量片刻,“莫非是和那金丹有关?”   文羽穆道:“是啊。所以,现在你对它有兴趣了吗?”   薛亦笑了,“你又促狭我。”   “好吧,我很有兴趣了,你快告诉我吧。”   “我给你看样东西。”   他说完,手心一翻,一块莲花石落在掌心。   “这不是你的醴泉石?”薛亦讶然。   “嗯。”文羽穆颔首,“其实,他并非醴泉石。”   他手掌一推,莲花缓缓绽放光芒,变成一朵莹红的花朵,花瓣纤细舒展,九瓣重莲,花身整体萦绕着萤火般的微光,静静漂浮在空中。   美丽,神秘,圣洁。   “这,这……”薛亦怔住,讷讷不能言。   “这是仙家宝物吗?”许久,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干着嗓子道。   “我也不知。这朵莲花是我在前世时无意中得到的,从此就和我的灵魂绑定,我先前在我的世界死亡,也是它护着我的灵魂来到了这个世界,并且附身在恰好死亡的文家少爷身上。”   “说来,它的确很神异,竟能穿越世界,寻到一个和我同名同姓,连长相都一样的人。”   “长相也一样么?我以前也见过文家大少爷几次,虽然那时还小,但我觉得记忆中的他远不如你。”   文羽穆笑,“你看我自是怎么看都好了。”   薛亦挑了挑眉,“他气质孱弱畏缩,你清雅沉静,翩然若仙,即便长得一模一样,放在一起也是完全不同的人。”   文羽穆侧了头去看他,眼睛弯起,“是么,那我可要骄傲了。”   薛亦不禁跟着他笑。   文羽穆接着道:“这莲花中央的小盏你看到了吗?”   薛亦点点头,文羽穆手指轻动,青玉小盏飘然而动,到了薛亦面前。   “你看这里面的灵露,灵露有调养身体,淬炼体质之效,放入水中,则水质甘美,入口沁爽,用来烹饪食材,更是能激发食材的鲜味,去除杂质,使之滋味美妙。”   薛亦:“原来这便是你的秘方。那你一定没少给我喂,自从你来到我身边,我的身体就越来越好了。对了,那治好我腿伤的灵药,也是它的功劳吧?”   “是。”文羽穆颔首。   “沐沐,你待我真好。”薛亦心口热热的,凑过来啄吻他的嘴角。   文羽穆笑着拍了拍他的头,“我本想循序渐进的告诉你的,不过现在也是时机了。”   “灵露一天可产三滴,我来到这里后,因为这边的世界很安全,所以我的灵露出了给家里的水里用一点,制作美人泪用一点,偶尔下厨时用一点,大半都攒了下来。”   “这个世界很安全?沐沐,难道你以前的世界很不安全吗?”薛亦抓住了一个要点,问。   文羽穆好笑的道:“你还听不听我说完啦,你对金丹就这样不感兴趣吗?”   “没有没有。”薛亦谄媚的道:“我很感兴趣,可是我对你的过去更感兴趣。”   “沐沐,我想了解你的一切,过去,现在,未来,所有的一切。”   文羽穆心一下就软化了,他无奈的道:“好,等我说完金丹的事,就和你说我从前的事。”   薛亦试探着问,“你在那个世界,有过……恋,恋人吗?”   他话未说出口,先把自己酸倒了。   光是想一下都要酸到腐蚀。   文羽穆好笑的弹了他一下脑瓜,“想什么呢,没有的事。”   薛亦的眼睛顿时明亮了起来。   “你不许再关注些有的没的,好好听我说话!”文羽穆佯怒道。   “好。”薛亦眼睛湿漉漉的,乖巧的看着他,“你说吧,我保证不插话了。”   文羽穆接着道:“我攒着攒着,竟然攒满了整整一盏,就在余离使团第一次来我大祁的那段时间。”   “灵露积满后,有一滴溢了出来,落在莲台上,莲花竟产生了异变,灵气波动不止。”   “我感觉神奇,便突发奇想,将整盏灵露倒入,没想到竟然凝结出一颗金丹。而且从那以后,灵露积攒的速度也变快了,由一日三滴变成了一日十滴。”   “相信过不了多久,我就又能攒出一颗金丹了。到那时,莲花也许还会有异变。”   薛亦道:“果然神奇。如此说来,那金丹出现的时机果然是巧,若再晚些,后果不堪设想。”   文羽穆微笑,“是了,我也是这样想的。”   “方才,我吞下金丹后,就感觉一股灵力从我的丹田处不断地波动,涤洗着我的身体,驱逐着体内的杂质,好生霸道。”   “但我坚持过灵力的冲击后,却感觉体质更上一层楼,整个人说不出的轻盈通透。”   “军医说,孩子也好好的,真是万幸。”   他抚摸了一下小腹,不自觉地露出几分温柔慈爱,“没想到会有了孩子,我真是……”   “那金丹就在孩子旁边,我能感觉到,它的灵力我才只不过吸收了百分之一,也不知这个孩子在精纯的灵力滋养下,生出来会是何种模样。”   薛亦手掌覆在他的手上,俯下身去看着他的小腹,“我猜,一定是一个像你一样天赋卓绝,资质无双的武学奇才。”   文羽穆道:“若真是如此,那他定是比我强。”   薛亦轻轻地戳了一下他的肚皮,“小家伙,能听到吗?”   文羽穆好笑的捏住他的手指,挪开,“才两个月大,能听到才怪。”   薛亦嘿然而笑,又问他,“那沐沐,灵露涂在你的伤口上,是不是立时便好了?”   文羽穆道:“其实已经好了。”   他褪下上衣,露出肩膀上的伤口,“你看。”   薛亦凑过去看,发现狰狞的伤口已经缩小成了一条疤痕,结痂的颜色都变深了,俨然好了大半的模样。   文羽穆道:“你帮我揭掉吧。”   薛亦轻轻地伸手撕扯了一下那血痂,竟是直接扯掉了,露出下面粉嫩的新生皮肤。   “真的好了!”   文羽穆点头,“灵气在我体内游走冲击时,便好了。”   “不过我不能这么快便好起来,会引人怀疑,我装病一段时间,你莫要让军医帮我换药。”   “嗯。”薛亦手指摩挲了一下他嫩粉色的皮肤,仍是比别处更薄一点。   “你放心,我就说我要亲手为你换药,不会有人起疑的。”   毕竟他们夫妻恩爱之名,全城皆知,做丈夫的不愿意让军医接触自己妻子的身体,也是很正常的。   “沐沐,你再给我说说你前世的事吧。”   文羽穆点点头,“让我想想从哪里说起。”   “当然是从出生说起。”   文羽穆无奈的看着他,“那就从我有记忆开始说起吧。”   薛亦不断地点头。   说了约莫一个时辰,文羽穆说的口干舌燥,“不行了,我要歇歇,喝口水。”   薛亦道:“我去给你取。”   他翻身下床,茶壶里的水已经凉了,他出去叫了热水。   刚刚出门,便有人来报,“将军,监军,府外有一人求见,说是将军旧友,特来拜访。”   薛亦一愣,“沐,文将军的旧友?”   “正是。那人是这样说的。”   薛亦狐疑的想,难道是萧雨安?   “来人可有通报姓名?”   “未曾,但有一件信物。”   通报的兵士双手呈上。   薛亦接过一看,是个碧玺雕成的小把件,黄橙橙的,别出心裁的雕了个蟹酿橙。   果然是萧雨安。   当初沐沐送蟹酿橙上清凉山,他还酸过一次,记忆尤深。   “请他进来吧。”   “是。” 第六十六章   萧雨安要来, 薛亦索性站在门口等了会儿,免得过一会儿沐沐非要亲自来迎他。   过了片刻, 通传的士卒带着一个人过来,身姿纤细,姿容清昳,果然是萧雨安。   薛亦同他客气几句,便将他迎入屋内说话,“你先坐,我去叫沐沐出来。”   萧雨安笑着谢了, 在外间坐下, 却听到屋内文羽穆的声音传来, “是雨安来了?快进来说话。”   薛亦:“……”   “沐沐身上有伤,行动不便,还是进去说话吧。”   “我还有些公务, 就不打扰你们聊天了。”   萧雨安笑意盈盈的点点头,客气的道:“有劳了。”   他们两个花印说话, 薛亦是不好在场的,他只好把热水送进去, 然后转过身,怏怏离去。   文羽穆看了好笑, 一错眼,就看到萧雨安也在笑,他无奈道:“莫要取笑,快来坐。”   萧雨安帮他将茶水端过来,放在塌边的小几上,自己也在一旁坐下。   “你们夫妻感情还是那样好。”他带着笑意,道。   文羽穆细细打量他, 见他眉眼间深藏的郁气尽去,便也笑道:“想来你如今也不差了。”   萧雨安有些赧然的微红了脸,水色的眸子光泽动人,流转着脉脉情意,“离开京城后,是比之前要好多了。”   文羽穆微笑,“那便好。”   “今日比武时我也在那里观看,只是离得比较远。后来看到你中箭,叫我好生担心,幸好黄老将军说你没事,我才略略安心。”   “我本想立时便来,后来看你府中人多,怕我来了反而更添忙乱,便等了些时候才来看你。”   “入府前我心里都还七上八下的,不过如今看你气色倒还好,想来是真没事了吧?”   他眼神关切,嘴里絮絮叨叨的说了一大串。   文羽穆只笑着道:“当时也的确凶险,南越皇帝好生卑鄙,箭上淬毒,差点要了我的性命。”   萧雨安听着,便不自觉地紧张了起来,心揪的问,“那后来……?”   “好在黄老将军当机立断,叫来军医为我封脉,军医诊了脉,说我怀有身孕,一旦解开封脉银针,还未来得及处理干净,毒血便会流入腹中,药石无灵。好在阿亦身上有一丸祖上传下来的金液丹,可解百毒,才救了我一命。”   他不想骗萧雨安,可是莲花对他来说太过重要,也只能这样。   萧雨安听完,惊喜的望向他小腹,“你竟是有了身孕!”   他后怕的拍了拍心口,“哎呀,想想真是好险,幸好上天庇佑,好运气站在了你这一边。”   文羽穆低头,温柔浅笑,“想想真是离奇,我竟然怀孕了,我本以为自己会无法接受,没想到却接受良好,甚至感到很惊喜。”   “这种孕育着一个生命的感觉,让人觉得很神圣。”   萧雨安摸了摸他的小腹,歆羡的道:“这有什么不能接受的,咱们花印本来就能受孕,有孩子总是好事,让我也沾沾你的喜气。”   文羽穆闻言,打趣他,“看来你是想要孩子了,那你尽管多摸摸。”   萧雨安闹了个红脸,小声嗔道:“不许笑我。”   他依依不舍的摸了会儿,才收回手,正色道:“羽穆,其实我这次来,是有件事要告诉你的。”   文羽穆见他神色郑重,不禁也重视起来,问:“何事?”   “是这样,南越使团入京不久,就传出他们想要沁然公主前去和亲,还要开两国商路。”   “我家老爷听了后,很是担忧,说是以皇上的性子,必然不会同意,南越又好似来势汹汹,有所依仗的样子,两国恐有刀兵之祸。”   文羽穆点点头,“没想到郡王爷身在民间,仍然关注着大祁国事。”   萧雨安道:“到底是皇室子弟,他放不下这些的。后来,王爷就带着我和暗卫们来了边关,派遣暗卫们出去打探消息,暗中帮助徐小国公除去一些南越探子。”   “王爷有心了。”   “都是大祁子民,应该的。”   客气一句,他接着道:“前两天,暗卫们打探到一个消息,他不便出面,便叫我来告诉你。”   “当时我已得知你接下了论剑帖,想着这消息虽然重要,但也不急在一时,便想等你比完武再说。”   文羽穆颔首,“是何消息如此重要?”   “是关于南越皇室内乱的,你也知道,如今的皇帝乃是弑父杀兄上位的,他杀死了他的父亲和长兄,但是却有一个漏网之鱼,也就是他的二哥,南越的二皇子跑脱了。”   “二皇子和大皇子一母同胞,感情甚笃,南越国王很信重长子,后来三皇子异军突起,有大剑圣帮助,在民间声望很高,这才有了夺嫡的实力。”   “大皇子一派根系庞大,在皇族勋贵中很有分量,二皇子深恨三皇子,在暗中图谋起兵,他如今,就躲藏在余离的皇宫之中。”   “余离?”文羽穆诧异,“可确定?余离小国竟敢插手南越皇位之争?”   萧雨安道:“确定。暗十五和暗十六在余离皇宫中潜伏了一个月,才终于摸到线索。当时只想着要防备余离和南越联合,鳞哥才想着要派暗卫去盯住余离,没想到竟意外得知此事。”   “我们不知那位二皇子和余离国王达成了何种协议,但是他的确给二皇子提供了帮助。”   “夺位之争虽然风险大,但是收益也大,想必二皇子许诺了令余离国王心动的条件。”   因为二皇子已经躲了这么久,所以这消息虽然重要,但的确不是很着急。   文羽穆点点头,“我知道了,多谢你,雨安。也替我和边关将士谢过王爷。”   萧雨安笑道:“不必客气,若是有需要我们帮忙的,你尽管联系我。”   他晃了晃手里的蟹酿橙小把件,“拿着这个,到城里的静安茶楼或是锦鳞牙行皆可。”   文羽穆笑着接过,“这东西倒是可爱。”   萧雨安也笑,“碧玺漂亮,价钱也不贵。我有次见到一大块橙中带红的,一下子就想起你送我吃过的蟹酿橙,使人买了下来,中间的雕了个大件,剩下的边角料雕了不少小件,刚好派上用场。”   文羽穆把玩着手里的蟹酿橙把件,笑叹道:“游离四方,真是快活,我和阿亦还要熬上好些年,才能有这么恣意的日子可过。”   萧雨安笑弯了眼,“等到此间事了,我们便要找个地方定居下来,届时我写信给你,欢迎你随时来家中做客。”   “顺便,还要多谢小薛大人在皇上跟前为我家王爷美言,皇上不同我们计较谋逆之事,可实在是叫我们松了一大口气。”   “若不是你们帮助,我们哪有如今的舒服日子可过。”   文羽穆笑道:“哪里值当感谢,你放心,待你定居下来,有机会我一定登门拜访。”   “好。”   他们又说了会话,萧雨安怕打扰了他养伤,便起身告辞。   他走后,薛亦得到消息,很快便回来了。   “沐沐,我好想你!”他一进屋,就委屈的卖惨。   “好了,知道了。”文羽穆轻巧的安抚了他一句,又道:“你且别急着撒娇,先去帮我将黄老将军和徐小国公请入府中,就说我有要事。”   薛亦照做了,狐疑问,“什么要事?”   “雨安说,郡王的暗卫打探到,南越的二皇子,如今正躲藏在余离皇宫之中,和余离国王密谋着夺回皇位呢。”   “!”   薛亦立即重视起来,果然是要事。   很快的,黄老将军和徐令枫便到了。   文羽穆特意走到外间待客,薛亦帮他将椅子垫的软软的,靠背腰垫等一样不落。   黄老将军和徐令枫还很关怀的问够不够舒服,不行的的话搬个小塌来也是可以的,不要在意什么失礼不失礼的。   文羽穆笑着说可以了,伤在肩膀而已,毒素去了以后便无大碍了。   他们这才放心,然后问起叫他们过来的缘由,文羽穆便又说了一次。   “南越的二皇子竟躲在余离?!”徐令枫颇受打击,“我派人查了许久都没有消息,没想到——”   倒是黄老将军眸中精光一闪,捋着胡须笑问,“你说的那位朋友,莫不是郡王妃?”   “郡王妃?哪位郡王?”徐令枫一直在边关,不知道文羽穆和萧雨安交好的那些事儿。   京里的勋贵谁不知道,因着这事儿,还闹出一桩公案,萧淑妃就是因此折了。   文羽穆轻咳一声,微微点头,“他们如今是不方便露面了,不过若是有事需要,他们愿意帮忙。”   黄老将军笑着颔首,“郡王爷有心了,不枉皇上对他宽容。”   徐令枫一脸懵逼的看着他们打哑谜,一直到最后,才若有所思的回过味来。   “我得知这个消息后,便想着同你们商量一下,此事我们是否可以利用?”文羽穆道。   薛亦在他隔壁的椅子上落座,此时便道:“如今我们与南越仇怨愈深,一场大战在所难免,余离夹在中间摇摆不定,始终令人难以放心,如今这件事捏在我们手上,定不可给他们独善其身,浑水摸鱼的机会。”   黄老将军和徐令枫同他相视一眼,俱都笑道:“那是自然。”   休伦什么仁慈不仁慈,余离不搞事,他们都要想办法把他拖下水,何况如今他们自己送上门来?   “大家有何想法,不如畅所欲言。”黄老将军道。   徐令枫道:“不若我们爆出这条消息给狄洛伽,祸水东引,令南越为我们打前阵,除去余离青壮战力?”   黄老将军:“此计虽好,却意图太过明显,狄洛伽不见得会如我们所愿。”   薛亦道:“若是以前,还要担心二皇子现身后,直接被刺杀。如今大剑圣身受重伤,想来狄洛伽就是有心也无力了。”   普通的高手,可是完不成在重重护卫下刺杀皇子的壮举。   “其实即便我们不动,想来那位二皇子得知大剑圣受伤的消息,也会按捺不住的。”   毕竟这样好的机会,可难说有没有第二次。   “我倒有一计,不知是否可行。” 第六十七章   黄老将军问:“何计?说来听听。”   薛亦道:“说来也简单, 既然那位二皇子想要夺回皇位,何不效仿古之合纵连横之计, 拉一打一,迫使狄洛伽分兵兼顾?”   “现如今大剑圣受伤,他没有有力的人选帮他独当一面,这正是我们的机会。”   “此计虽好,但余离那边会同意吗?”徐令枫问。   薛亦道:“我们可许以利益,说动他们和我们同时发兵。只要利益足够大,相信他们会同意的。”   “当然, 联合只是一时的权宜之计, 待得胜后, 盟约是否兑现,如何兑现,还需再考虑。”   黄老将军道:“若是他们不同意, 亦或是反水该如何?”   薛亦起身,深深拱手作揖, “亦不才,愿为说客, 促成此次合作。”   “如若成功,我会留在余离, 确保他们不会反水,如若有反水的可能,我也会最快做出应对。”   “这……”黄老将军抚着胡须,略有犹豫的沉吟,“如此虽稳妥,但岂不是致你于险地?”   “太过危险了,若你有个三长两短, 我如何对文将军和皇上交代?”   文羽穆道:“我可以跟着一起去,若是他们反水,我立即杀了余离国王和南越二皇子。”   黄老将军无奈道:“好是很好,可你怀着身孕,迎战大剑圣已是立了一大功,老夫又怎么好意思再让你操劳。”   文羽穆笑了笑,道:“元帅不必担心,我的伤不碍事,孩子也好的很,既然我敢提,自是有自信的。”   黄老将军还欲再说,薛亦却道:“不,沐沐你不能去。”   文羽穆长眉微蹙,“阿亦……”   “你听我说,”薛亦拦住了他的话头,“我知道你担心我,但我认为你应该留下来坐镇主营,以免意外。”   “且,你不去,也是我计划的一部分。”   “我们可请郡王爷借出一位暗卫给我们,易容成你的随我前往南越,使狄洛伽以为你在余离。”   “这样,既误导了狄洛伽,使他以为你在余离,而余离那边,也会有所顾忌,更方便我行事。”   “好!”黄老将军激动的一拍拳,“此计甚妙!”   徐令枫也赞道:“虚则实之,实则虚之,虚中有实,实中有虚。”   文羽穆听了,也略略放心,有暗卫跟着,比薛亦一个人深入虎穴要好多了。   他点点头,不再反对。   黄老将军朗笑道:“果然是英雄出少年,年轻人,就是有一股子闯劲儿,倒是老夫过于保守了。”   “好!既然如此,老夫就将这个重任交给薛监军了,相信你定不会让我失望的!”   “属下领命,定不负所托。”薛亦深深作揖,坚定道。   ……   凭着信物联系到了南宫鳞,他听闻薛亦要前往余离秘密游说,二话不说便派出了六个暗卫随行,由能力最强的暗一领队,身形和文羽穆比较接近的暗九易容和薛亦一起出行,其余人则暗中跟随。   一切准备就绪后,薛亦就秘密的出发了。   虽说是秘密出发,但南越的探子还是很快发现了,将事情上报。   狄洛伽看完,心中隐隐觉得不对劲,“他们去了余离?”   “余离小国,难不成还敢跟我撕破脸去帮祁国不成?”   “这其中必有蹊跷,继续查。”他下令。   同时,暗一也在向薛亦报告:“薛二爷,南越的探子已经发现了咱们,是否要……?”   “不必,就是要他们发现。狄洛伽生性冷酷多疑,让他自己查到,他才会深信不疑。”   总之,他们这边绝不能表现出任何明显的意图,一切越隐蔽,南越王反而越相信他们是真的要和余离密谋,从而加强重视。   ……   五日后。   薛亦来信,言说余离同意一同出兵,时间就定在三月九日,午时。   他依旧留在余离,确保余离会出兵。   悬城方面得到消息,便在黄老将军的安排下紧锣密鼓的暗中准备起来。   南越方面,在薛亦的暗中控制下,也终于在开战前三日收到了消息,原来祁国监军入余离见的是逃遁许久的二皇子!   狄洛伽大怒,丧家之犬,竟敢在背后预谋想要咬朕一口!   他恨不得立即点齐兵马杀入余离,暴戾的念头充斥着他的大脑。   但稍加冷静后,他强自克制住杀人的冲动,心下琢磨,这或许是诱饵,祁国人想诱他亲征余离,调虎离山!   他越想越觉得有这种可能,便将心腹聚集,商议对策。   “师兄,他们调虎离山的意图如此明显,你定不能离开天火城。弟不才,愿请战。”白木措道。   狄洛伽问他,“你可有把握?”   他一拍胸膛,“只要他们那位文将军不出手,别人我是不怕的。”   “遗憾的是,那位就在薛亦身边。他们夫妻情深,薛亦深入虎穴,文羽穆岂能放心?我们的探子折了不少,终于探明他的动向,的的确确暗中随薛亦一起到了余离。”   “这……”   苏扎道:“既然他们的高手不在,我们何不再次刺杀主帅?”   狄洛伽看向他,“老师伤势未愈,何况他说过,他不会为我做第二次刺杀之事。”   “可是……”   “没有可是。”   狄洛伽不耐烦的打断了他,“不许再打他的主意!   苏扎认错,却不肯放弃,私下里主动去寻大剑圣,请求他出手帮助。   大剑圣静静地听完,浅色眼眸冷静的望着他,道:“既然君上叫你不要来找我,身为臣子,何以不遵圣令?”   简简单单的询问,却气势迫人,苏扎大气不敢喘,艰难道:“实在是情势所迫,局势对我越国大为不利,陛下左右支绌,只要解了此次危机,往后便可从容应对了。”   “小臣不才,只是想为陛下分忧。”   大剑圣道:“刺杀主帅可一不可二,你真当祁国不会报复?即便计成,赢了这一场,但事后他们那位剑神也来刺杀我们的高官主帅该如何?”   “老师说的不错。”狄洛伽走进来,斜睨一眼苏扎,“主意那么大,你倒是说说该怎么应对。”   苏扎一下子被问住了,尴尬道:“总要想法子先解了眼前困局吧?”   狄洛伽道:“朕已有定策,命白木措带兵前往白水城。”   “陛下,白木措并非文羽穆的对手啊,这……”   狄洛伽看向大剑圣,大剑圣掀起唇笑了笑,“陛下要我随行?”   狄洛伽软了声音,央求道:“只是去压阵,提防一下对方的文羽穆,他身上也有伤,且有传闻,说他已经怀有身孕,想来也不会轻易出手。”   “老师……”他又轻唤了一声,一如幼时那般。   大剑圣半阖双眸,睫毛盖住眼中复杂无奈,良久,叹息一声,“既如此,那我便走一趟白水城。”   狄洛伽真实的高兴起来,眼睛弯起,昭示着他内心的愉悦。   对于他而言,大剑圣答应他去防守白水城,远没有大剑圣露出这种无奈却隐含包容宠爱的表情更让他快乐。   这是一种发自内心的,隐秘的窃喜,让他得意,而又矜傲。   ……   三月九日。   余离和大祁一起起兵,突袭南越天火,白水二城。   白水战场。   战事进行到一半,薛亦在暗卫的护送下,悄然离开。   这一战进行到现在,双方已经没有收手的余地,无论余离和南越是谁胜谁负,对于大祁来讲,都是好事。   天火城外,黄老将军与徐令枫率领三军,列阵备战。   号令声起,鼓声震震。   “儿郎们!跟我杀!”   “杀杀杀——!”   战事在一瞬间爆开,炽烈,灼热,带着火焰,硝烟的味道,笼罩了整个战场,将空气都变得扭曲粘稠。   一道道火线划过,火矢像雨一般落下。   后方的战士搬来攻城车和云梯,血与火的怒号在风中盘旋不散。   文羽穆穿一身普通将士的衣服,背着一张弓,隐藏在弓箭手阵型的后方。   他在等,等待一个时机。   战事焦灼,南越因分兵之故,逐渐抵挡不住大祁的猛烈攻势。   为了这一天,黄老将军和其他四位副将可是铆足了劲,暗中筹备许多日。   胜利的曙光就在眼前,徐令枫盔甲上沾满了血,狂热的大笑,“冲,冲啊!拿下天水城!”   他和父亲镇守边疆多年,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城上,狄洛伽见形势不妙,亲上城墙鼓舞士气。   文羽穆双眼一凝,嘴角缓缓的勾起。   等到你了。   他静静地,取出一根羽箭,搭弓。   弓箭缓缓的拉开,他的手极其沉稳,不会晃动一丝一毫。   箭尖上闪烁着寒冷光芒,寒芒中,夹杂着一丝妖异红光。   出发前,他细细的在箭上淬了一种名为朱颜逝的毒药。   此毒和孔雀羽一起位列三大奇毒,皆是无解之毒。   他特意托付萧雨安帮他寻来。   他是个记仇的人,那一箭之仇,他一刻不曾忘记。   今日,便到了血债血偿之时了。   他放开手指,羽箭破空而去,直直射向空中。   狄洛伽身着盔甲,这支神来之箭却好似长了眼睛一般,携着雷霆万钧之势,射.入他露出的,头盔与上衣的连接处的一点白色的皮肤。   箭头擦着皮肤飞过,割出一道血痕。鲜血洒出的同时,毒素随着血液的流动而涌入大脑。   狄洛伽愣了一下,缓缓捂住伤口,眼前漫上一片血红。   他,就要死了?   猝不及防的,从未想过的,要死了。   城墙上一片骚乱,随着他的倒下,南越军心大溃,防守之力不足三成。   狄洛伽望着天上,却什么都看不到,血红过后,黑暗逐渐占领他的世界。所有的声音变得遥远,时间变得漫长而清晰。   “老师……”他无声的呢喃了一句。   最后一面,竟见不到你了。 第六十八章   狄洛伽倒下后, 天火城很快失守。   薛亦的一招调虎离山,调开了南越的部分兵力不说, 更是调走了南越的两大高手,给文羽穆创造了绝佳的复仇机会。   文羽穆也从不会让人失望,一箭射死了敌方主帅。   经此一役,南越国内大乱不止。   余离方面虽然没有打下白水城,但随着南越的分崩离析,一部贵族打算迎回二皇子,拥立他为新帝。   南越尚武成风, 被狄洛伽打的像丧家之犬一样的二皇子难以得到民心拥护。   南越共有三十二城, 城主的权力比之大祁的知府要大许多, 二皇子继位的消息一出,便有九座大城宣布自立。   然而这一切,都暂时和大祁的军民没有关系, 除了将军们在密切的关注着南越局势,其他人都在忙着享受胜利的果实。   天火城, 这座南越的边陲重镇,终于是他们的了!   从此以后, 就相当于在南越撕开了一道口子,以这里为根基, 稳扎稳打,早晚有一天,南越全境都是他们的。   有生之年,他们要看到大祁一统江山了!   没什么比建功立业更令人兴奋,就连薛亦都不例外,他虽然一向以沉稳高冷示人,但终究还是少年心性, 最终还是忍不住投身这欢乐的海洋,和大祁军民一起庆祝,难得每日都面带微笑。   文羽穆虽见过比这更宏大的场面,但那是丧尸围城,血战到底也得不到什么好处,只不过留下一城哀兵,苟延残喘。   不像此时,每个人都是纯然的喜悦,胜利的果实是那么的甘美迷人。   他也很高兴,发自内心的高兴。   就在攻下天火城的七日后,文羽穆等人迎来了一位特殊的访客——大剑圣。   他一夜白头,俊挺白皙的面容满是憔悴,浅色的眼眸里难掩悲伤。   他来了,点名要见文羽穆。   黄老将军和薛亦他们都担心大剑圣会出手伤人,颇不赞同,但文羽穆却说:“他堂堂正正上门,我何至于见都不见?”   “请他来吧。”   他坚持,他们也只好无奈安排他们见面。   大剑圣伤势未愈,并非文羽穆对手,只是怕他心中存了死志,来找文羽穆搏命。   毕竟他腹中可还怀着胎儿呢。   文羽穆被几位将军层层守护,大剑圣也只是抬眸看了一眼,默默地在五步开外停下脚步。   文羽穆问他,“你可是来报仇的?”   大剑圣摇了摇头,怅惘道:“只是来请求你,将他的尸首还我,让我带回去安葬。”   徐令枫剑拔弩张,满脸不信,“你真不会为他报仇?还是想对我们用哀兵之计?”   “告诉你,我们不会上当的,狄洛伽的尸首,也要运回京都献给我们的陛下。”   大剑圣眼神越过他,目视文羽穆,“只要你同意,我就带走他。”   徐令枫冷哼了一声,被黄老将军制止。   文羽穆道:“事关重大,我无法决定。”   大剑圣静静地望了他一会儿,缓缓地单膝跪下,声音无比平静却叫人不忍细听。   他说:“请求你。”   文羽穆下意识地站了起来,忙道:“不要这样。”   大剑圣道:“我知道,他做了很多错事。”   “养不教,父之过,教不严,师之惰。他幼年随我习武,我对他而言,如师如父,可我却没有教好他,是我的错。”   是什么能让一位绝世强者折下他的傲骨下跪求人?   就连深恨他们的徐令枫都沉默了,像大剑圣这样的绝世强者,你可以恨他,厌恶他,但却很难不尊重他,认可他。   文羽穆对大剑圣的想法要简单许多,他既不恨他,也不讨厌他,甚至还挺欣赏他,这是高手之间的惺惺相惜。   他所有的仇恨都集中在狄洛伽身上,狄洛伽死了,这仇也算是了了。   他已经有些想要成全他,不禁看向黄老将军。   黄老将军捻了捻胡子,笑眯眯的道:“天火城南越王之殇,首功便是文将军,献俘一事,本帅便交给你了。”   他说完,背着手走了,走时手还背在背后晃了晃。   其余几位副将见状,也打了个哈哈离开了。   唯独徐令枫留了下来。   他对文羽穆拱了拱手,道:“我爹爹虽是大剑圣所杀,幕后主使却是南越王,如今他已身死,我徐家大仇得报,全仰赖文将军,若是您说了话,我绝无意见。”   他说完,微微欠身,随后也离开了。   文羽穆看向大剑圣,缓声说道:“若你答应我三个条件,我就许你带着南越王的尸体离开。”   大剑圣抱拳谢过,慢慢站起身,“你请讲,我一定做到。”   “第一,我要你不许再踏进大祁的国土一步,日后我大祁的边境在哪里,这条线便在哪里。”   “好。”   “第二,我要你二十年内不许再教授任何人武功,并且你的弟子和你一样,都不许踏入我大祁一步。”   “好。”   “第三,如若我大祁有难,以上两点便不作数,请你出手帮助我们一次。”   “好。”   文羽穆提出三条要求,大剑圣全都同意,盟约不必立下字据,他们二人心中都不会忘记今日之盟。   大剑圣随后带着狄洛伽的尸体离开,从此杳无踪迹。   再后来,大祁太子巡守边关之时遇难,十八载未曾露面的大剑圣忽然出现,救他一命,并且传授他一部剑法。   至此,这昔年的盟约,终于完成。   大剑圣离开后,文羽穆特意写了一封信向皇帝告罪,不出所料,这位爱实惠超过爱面子的师兄毫不在意,依旧对他的功绩大为赞扬。   并且特意回信表示这三条要求真是提的好,提的秒,提的呱呱叫,尤其是最后一条,类似这种的要求完全可以多来点。   ……   边境大胜,文羽穆一箭射杀南越王,立下不二奇功,夺下天火城的消息传到京都,举世皆惊。   剑□□号,从此再无争议,随着这场战役广为流传,终成一段传奇。   天火城拿下后,黄老将军下令全军休整,养精蓄锐一个月,巩固好后方后,便开始趁着南越内乱再度发兵。   首当其冲的便是余离和白水城。   薛亦作为监军,打下的城池越多,他身上的担子越重,后勤调度,兵马粮草,甚至打下城池后的安抚民心,教化归心,都成了他要管的事。   他一天事务繁杂,却能打理的井井有条,不仅如此,还离奇的能抽出时间定时陪伴文羽穆。   叫黄老将军不由得大为赞赏,声称他为大祁之萧何,国相之大才。   战争是一件旷日持久的拉锯,南越虽然死了一位帝王,并且陷入内乱,但是由于其人尚武,民间又很富庶,全部攻打下来,也是殊为不易。   不过天时地利最终还是站在了大祁这边,南越靠海,海运发达使得他们十分富庶,却也引来了海盗觊觎。   陆地上,他们要面对大祁的压力,海面上,还有闻风而来的嗜血之徒。   两面夹击之下,南越终究是步步败退了。   是年十月,文羽穆于军中产下一子,取名为薛悬,以纪念悬城这个曾经的边境垂珠,也纪念着这一段峥嵘的岁月。   薛悬容貌性格,皆酷似薛亦逝去的兄长薛准,令他大为感怀,疼爱有加。   又两年冬,薛悬两岁时,大军终于全面攻下南越,首批军人开始班师回朝。   文羽穆和薛亦皆在第一批回朝的人之列。   冬日雪花飘飘,文羽穆二人率领着军队,终于抵达京城,在城外接受皇帝和百官的迎接庆贺。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一晃,便是三年过去了。   薛母和陆氏携两个孩子站在墙头,不住的招手,落下欣喜的热泪。   皇帝敕封文羽穆为祁安候,武侯爵位不可世袭,终其一生只会跟随文羽穆一人,也只有他一人,能获得以国号为封号,让皇帝赞扬为大祁武魂。   回朝后,鸿胪寺卿早已换了人,薛亦累功升迁为户部尚书,加封少师,位列从一品三孤。   后又三年,薛亦携帝令外任抚南总督,教化南越归顺之城民,加强海运与陆运之往来,整合资源,并两地为一地。   纵观大祁国史,也只有一任总督可以掌握如此庞大的权力,几乎与南越王无异。   后来的南越,被分割成了十八州府,总督的权力,也最多辐射到两个州府。   薛亦任抚南总督五年后,再度回朝。   同年,他的老师温如晦辞官告老,薛亦接任吏部尚书,为六部之首,同时加封太傅,与他的老师温太师一般,位列三公,为当朝正一品。   此后,君臣相得十余载。   时人皆有言,薛亦与其妻皆保养有方,几乎不见老态。   辞官后,更是飘然而去,从此不见踪迹。   民间对他们二人的去向多有猜测,大多认为,他们是被仙人接引走了。   尊敬他们的民众们,在家中立起长生牌位,尊奉他们二人为文德君和武德君,日夜供奉,香火不息。   而文羽穆和薛亦,他们服下金丹之后,身体发生了由内而外的改变,和腹中就被金丹蕴养的薛悬一起,一家三口皆踏入了另一个凡人难以触及的境界。   谓之,地仙。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撒花~   下一本写《冰雪美人与失忆皇子》,依然是甜甜的爱情哦,求预收(*▽*)   文案如下:   凛雪千乃雪域深处的冰雪之魄幻化出的少年,天生拥有一颗晶莹剔透的冰雪之心。   唯一的遗憾是,他是一个先天性心脏病,冰雪之心缺了一角。唯有命定之人自愿给出的心头血和真心泪才能补全他的心。   为了补全心脏,凛雪千走出雪原,顺着秘法指引,寻找他的命定之人。   谁知,却找到一个失忆的傻子乞丐。   ——————   南宫瓒被咒术所害,记忆损失大半,流落街头。   世人皆欺他辱他,用不屑,厌恶,警惕,鄙薄的神情望他。   唯有一人,身披冰雪,不染尘埃,眸光清澈的问他,“你是我的命定之人吗?”   可惜,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   那双洁净无瑕的手朝他伸出,“算了,不管是不是,你跟我走吧。”   ——————   凛雪千天真无垢,生活常识基本没有,南宫瓒时常觉得,他也是个小傻子,所以才看上自己这个大傻子。   直到他发现,凛雪千喝的是冰露,吃的是冰玉。   南宫瓒:“……!!!”   原来这世上真的有仙人,那个人还是我的爱人。   ——————   童话梗,一个温馨治愈的小故事,轻松无虐~    更多精彩,更多好书,尽在奇书网 http://www.qisuwang.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