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由奇书网(www.qisuwang.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   书名:谁管这玩意叫神?   作者:拾酒有词   文案   凶神可翻手揽福,覆手降灾。   而一举夺下凶神本凶,扫把星本扫桂冠的怨尤神因偷懒摸鱼被自家公司一脚踹到现世被迫营业。   本以为一场腥风血雨必不可免,这时天降一只凤凰以一己之力化干戈为玉帛。   身为“人与妖共存特查处”顶级活阎王,陆忏披着人皮干尽了阴间事,在他面前压根没有“老虎屁股摸不得”这个观念,逮人捕妖甚至抓神,面面俱到。   陆忏:“为你,我无所不能。”   祈尤:“我QQ农场的狗死了,你能给我当几天吗。”   陆忏:“……”我她妈直接裂开。   祈尤本想着联手打怪抱得白月光的平淡主线也不错。   谁知道打一打的,陆忏殷红如血朱砂痣马甲掉了。   陆忏面无表情:“我说我是你的白月光你信吗?……祈尤你TM不准吐!憋回去!!”   【叮!前方高亮排雷!】   攻受三观不代表作者本人三观。   骚话技能Max神鸟攻X神狠话不多硬核受   1V1,陆忏X祈尤,沙雕甜文 HE   每日更新。   内容标签: 强强 灵异神怪 前世今生 天作之合   搜索关键字:主角:祈尤,陆忏 ┃ 配角:江浮生,叶锦一等 ┃ 其它:   一句话简介:不要皮了,先上怨气   立意:做人不要太攀比,踏踏实实做自己   ================== 第1章 降临   白骨露野,尸山血海。   少年哼着山村野调,远远地踏过满城枯骨行来,仿若归人。   “咔啦咔啦——”令人牙酸的碎裂声。   终于,他在一座衣冠冢前停了下来,不再哼歌,只是默默无言地盯着。   老远有人凄苦地呻/吟哀叫,挂在染血树杈上的乌鸦忽然吱嘎吱嘎叫起来,拍拍有力的翅膀冲出去。   少年站在衣冠冢前,静得像棵树。   他的视线掠过墓碑上歪歪扭扭刻着的四个字“沈鹤归墓”。这人活了一辈子板板正正,死后倒是歪歪扭扭惹人发笑。   少年也笑了,嘲讽又刻薄,一双桃花眼里尽是恶毒,像是恨惨了这座衣冠冢的主人。   他笑着笑着,不自觉摸到颈间红痕,冷笑戛然而止。   少年又开始发呆。   城北洪水滔天,城南烈火连天;城西饿殍遍野,城东鼓吻奋爪。   反正在他眼里不过鬼哭狼嚎,惹人耳根吵闹。   少年也懒得回头去看人间,利落地几下挽起右边袖子,露出白皙的细胳膊来,腕骨精致,五指修长,这双手天生适合抚琴弹奏或是握笔作画而不是——   而不是一把掏进自己的胸腔里。   少年半张明媚的脸沾上胸膛溅出的血,眼睛都不眨一下,手指像锥子一样在血肉里辗转,直到握住了什么东西一把抽离出来。   殷红的鲜血不要钱一样淌了满地,他依旧那副表情,眉头都不皱一下。   少年握住那根沾着血发着光的神骨,面向那座衣冠冢,就像是面对那个名为‘沈鹤归’的人一样,冷笑着说:“你惯出来的人间,要我去救,真是不识好歹!”   话音刚落,他将神骨重重打入七尺之下!   九天巨雷骤然轰鸣,似要将人间劈做焦土!   少年眼前的光景渐渐昏暗,听着天雷嘈杂,刚要骂一句“别他妈劈了”便觉出全身麻醉了一样使不出力气,也发不出声音。   意识涣散前他听见老远有中年人一声颤微微的呼喊,“怨尤神殿下,此番恩情,吾等……”   少年没听完,眼前最后一丝光芒散去,陷入了沉睡。   自有人以来,关乎神明的传闻实在不少,单是七八岁的稚子都能舔着糖块笑嘻嘻地说五六个来。   人们最常见的供奉莫过于家神在内的这类“喜神”。   他们慈悲为怀,怜悯众生,弹指是吉利,颔首是好运,笑口常开是天平地安。   与“善神”相反的则是“凶神”。   翻手揽福,覆手降灾。   令人望而生畏。   而怨尤神又是凶神里出了名的扫把星。   先不提他入世前,到哪哪腥风血雨、不得安宁。   就说他入世后,克死了宗里老黄狗、克死了宗主、克死了长老,克了一圈众人想着他也该消停了吧?难不成他还真要克个百家姓出来?结果这人二话不说又把收养了他的大祭司克死了。   听说大祭司死时血流一地,凤凰长泣;日落月升,天地颠倒。   也不知道他临死前后不后悔当年收养了这么个白眼狼,一口下去直截了当地咬断了他的喉咙。   百年大宗同样被撕了个稀巴烂。   怨尤神人呢?   有人说他元气大伤归回老巢,有人说他化作老朽隐于现世,也有人说是那位大祭司临死前用毕生所学将这邪神斩于剑下……   好吧。   总而言之,就是他怨尤神,在千年前不知所踪了。   现世。   信徒已入梦。   ——“听我说。”   耳边有呻/吟着的淬毒浸血的怨声,它们嘁嘁嚓嚓诡笑着隐匿在巍峨山门两侧的荆棘丛中兴奋地张望着。   ——“当你坠落于藏怒宿怨,徘徊于无可奈何。”   层层叠叠的石阶通向倒置的深渊。   那是此岸的因果树,彼岸的温柔乡。   ——“入睡前在你的发梢系上绑有铜铃的红线,怨尤神将会引导你前往梦中的魂请庙。”   落在每一阶的脚步都如同踩在鲜血淋漓的刀刃上。   ——“在神像前,诉说你的祈愿。”   年轻的男人紧攥着手中被汗水濡湿了的铜钱,小心翼翼地迈过鲜红的门槛。   冷清清而阴森森。   供奉在香案后的玉石神像低垂着精雕细琢的眉眼望着他,明明神色淡然得甚至可以说是有几分悲悯,偏偏在这诡谲的寺庙中映出了百倍的邪气。   ——“他将回应你所有的怨恨。”   男人噗通一声跪在了庙中仅有的一张蒲团上,双掌与额头贴上冰冷的地面,深吸一口气,嘶哑道:   “怨尤神殿下!求您回应我的怨恨!!”   话音刚落的顷刻间他听见叮一声铃响,系在发丝间的红线倏然断开,无声地落在了眼前一方晦暗的地砖上。   庙宇外的狂风四起与喁喁私语在这一瞬间归于寂静!   几乎是出于本能的,他的寒毛根根立了起来,上亿细胞尖锐地叫喊着。   叶锦一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威压自神像后苏醒,似要将他的根根白骨混着滚烫的血液碾成肉泥,他的怨恨将在泥泞中盛开艳丽的花。   在这种极端的恐惧下,连残喘都成了奢想。   ——神明降临。   苏醒的怨尤神红衣猎猎,面具狰狞,竟比妖鬼还多几分诡谲。   他赤脚踩在神像臂膀上,睥睨着他轻声问道:   “怨孰?”   叶锦一这时候倒是知道怕了,腿肚子直抽,顿时有些把不住自己的开水阀门了。   ……虽然这个神的声音不大,甚至透着点懒洋洋的意味,听起来不像是生气的样子。   但万一是个心眼极其小的,半天听不到回信,怕是要把自己撕吧撕吧拌饭吃,叶锦一又想起渣男前任,兀自把尿意憋回去,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咬牙切齿地孤注一掷道:“我前任!孙故!”   怨尤神沉默了一下,又问,“怨何?”   提起这个,叶锦一脸上怒容更甚,一字一句道,“他,劈,腿!”   怨尤神再次问,“安解?”   “我要他用命偿!”   怨尤神说:“不可。”   大祭司曾言传身教他二字真言即为“不可”,如今风水轮流转,轮到他这个扫把星有机会甩给别人这句谆谆教导,心里不由得生出几分颠倒是非的嘲讽来。   一觉睡醒竟轮到他站在大祭司的角度说话,可笑。   可惜叶锦一听到神明大人的二字真言非但没有得到教化反而有些遗憾。   冲昏头脑的热血渐渐凉了一些后他转而一想,渣男虽然狗进了骨子,但是要他的命似乎也是损人不利己……这便又有些为自己的冒失鲁莽后悔起来。   神不主张杀人的话本质里应该还是个善神……吧。   他心下里松了口气,揣度着神明大人的意思,试探性地换了个愿望,“那我……能要个对象吗?”   “……”   滚啊。   神明大人觉得此人天资愚钝,颇感疲累,挥了一下手,作势要梦解送人归。   “那个……”   叶锦一颤颤巍巍地跪在地上,仰着头看着赤脚站在自己床上一副“普度众生”姿态的神明,一时望眼欲穿,“您……现世就是答应了?”   这个不大的房间里,只有一张床和一个简易衣柜,地方小得恨不得放个屁就能把床崩飞二里地,实在是和神明大人的魂请庙有着天壤之别。   可偏偏这位善恶难辨、凶神本凶的祖宗稀罕上这穷乡僻壤了似的,赤脚站在他的床上,大半白皙的脚面陷进劣质床单里,犹如一棵独自美丽的小树。   ……虽然此时此刻那张面具上的笑更有一种“哈哈我特码完了”的意思。   “……”怨尤神这次沉默的时间更长了。   他要怎么跟这个人类解释由于自己一觉睡了个千百年没有坚持上班打卡导致自己现在神力溃散被魂请庙拒之门外了呢?   这搁在现代社会相当于老板常年翘班结果被自家公司开除了。   别问,问就是爱过。   怨尤神头一回体验到丢脸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甚至想开个头盖骨庆祝一下。   ……   客厅里,叶锦一把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条端上桌。   有生之年能给活着的神明上供也算是他祖坟冒青烟。   只不过贡品有点寒碜,白惨惨的面条混着酱油汤盛在花瓷碗里,摆在人家面前升起袅袅炊烟。   别说鸡蛋了,葱丝都她妈没一根。   隔着那层面具,叶锦一都看见怨尤神左眼写着“区区凡人”,右眼写着“你快死了”。   讲道理,作为一个二十一世纪新青年,作为一个把八荣八耻熟记于心的铁骨男儿,他叶锦一能随便屈服吗!不可能!   这辈子能让他屈服的只有猛1!   面具抬起头面对着他。   ……和神。   叶锦一接到来自虚空的死亡凝视顿时先怂为敬,老老实实地在椅子里坐正了。   “咳,家里食材都被孙故那个狗东西造了,就只有挂面和酱油了,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明天开始一定努力兼职赚钱养家光宗耀祖……”   他生怕怨尤神下一句森然道“劳请您挪一下贵腿上盘”嘴皮子溜得仿若磨刀铿锵有力。   坐在他对面的怨尤神懒得接话,抬起手将那张阴森森的笑脸面具摘了下来,露出一张明艳若三月桃花的面容。   看见这张脸的一瞬间,叶锦一忽然理解了人与神之间的差距。   与他恐怖可怕的传说背景不同,怨尤神有着介于青年与少年之间的稚气未褪的面容,廉价的灯影在他眼底镀上一层细碎柔和的光,仿若浅浅的悠荡。   他笑你便需臣服,他抬手你便需倾倒大概也便是如此了。   “我叫叶锦一,”颜狗不请自来,一边觑着他的脸色一边大着胆子说,“神仙祖宗您贵姓?”   名即为咒。   大祭司曾苦口婆心地告诉他。   千百年下来他也都是被人用“凶神”或者“扫把星”叫下来的……哦后来还有大祭司一口一个“十一”。   “我没有名字。”怨尤神轻描淡写道。   他并不觉得这件事有什么大不了的,名字是人类之间的特指代称,他不需要被什么人特意代指。   怨尤神倾身生疏地握起那双一次性筷子,如烟长发垂到了身前。   有眼力见的小鹌鹑站起身,斗胆为他拢了拢头发,纤细乌黑的发丝于指间凉津津地穿过,如同行云流水。   “这么说是没错……但对于我们来说,名字是很重要的。当人死后,他的躯体会腐朽,精神将消逝,身份被取代,只有名字将会永久地留下来。”   怨尤神面无表情地吸食着素白的面条一言不发,像是多说一个字他就要被活生生累死。   叶锦一心想:神要是会骂傻逼的话,估计他现在就在心里这么骂我呢。   但他丝毫不气馁,毕竟他是高考语文达到130分的选手,他决定现场给这位不爱说话的神来一篇小作文让他尊崇一下人类文明。   “自古以来父母给孩子取名字的时候会寄予他们对孩子未来的期望,也有不少人将自己觉得重要的字融合在一起……”   “祈尤。”在他叨逼叨个没完的时候,饥肠辘辘的怨尤神已经把那碗卖相不佳的面条嗦了个干干净净,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唇边的汤水,搁下了筷子,不咸不淡道:“可以叫我祈尤。”   “祈求怨尤”的“祈尤”吧。叶锦一心想这神是真够懒的。   当然,全身懒骨头的神没有要给叶锦一解释一下的意思。   作为一个没有经历过老妈子唠叨的完整童年的孤儿神,他在叶锦一这里头一次感受到了母爱的光辉。   但他再也不他妈想感受到第二次了谢谢。   一个已经被魂请庙毫不留情拒之门外的神,祈尤需要回归他沉睡前的老本行工作赚够本。   食天下之怨,应百姓之尤。   换言之,回应人们的怨恨才能恢复神力。   祈尤凉凉地看向这只比鸡还能叽叽喳喳的小鹌鹑雇主,第一次萌生出一种想叹气的冲动。   祈尤:“所以你所怨的……”   “哦,这个。”叶锦一提起这个,脾气又噌地冒出来了,“孙故那个王八蛋,我对他我不好吗我?我勤工俭学供着他,他特码的……”   祈尤:“……”他在叶锦一祈盼的注视下没什么良心地眯了眯眼睛。   杀人警告。   叶锦一收敛了一些,讷讷道:“亏我妈当年还信心满满给我取了个一的名字,奈何只有0的命运,还特码是绿了头的0。”   祈尤:“……”我能怎么办呢。我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神啊。   叶锦一又敲桌愤愤道:“是我骚不动了,还是你怨尤神拿不起刀了。”   祈尤:“……”讲道理,这他妈真不是我拿起刀就能解决的问题。   作者有话要说:  你好呀,这里是拾酒有词。   与君相识,感激不尽。   新手菜鸡作者上路,后期绝对要比前期好康,赌我,单车变摩托(真诚的目光)   每日更新,真的不来一碗收藏吗~ 第2章 现世   叶锦一与孙故是大学认识的。   刚上大学的时候,小愣头青被大二的学长孙故唬的一愣一愣的,几乎是没到三个月就坠入了爱河。   谁知道这条河不是甜甜蜜蜜小渠沟,是他妈的黄果树大瀑布,把他没满月就出来打工的恋爱脑一举冲飞三里地。   恋爱两年间,叶锦一勤工俭学供他吃给他穿,跟他在大学外租房子同居,主动切断了一切社交。   本以为上演的是甜蜜版罗密欧与朱丽叶,谁知道孙故无声地给他上演了数出芭蕾舞大剧。   最可气的是要不是人家第n个新欢找上门来,叶锦一还不知道自己亡夫在骨灰盒里玩360°无死角劈腿。   面对着叶锦一抑扬顿挫滔滔不绝的演讲,作为一个与时代脱轨了十几个轮回的神,祈尤一边听他慷慨激昂的赘述一边筛选自己能听懂的字句,筛了一遍后发现自己只听懂了七个字:   叶锦一。孙故。新欢。   “……”好极了。   祈尤深深吸了口气。   他在很久前也回应过跟“新欢”这二字有关的怨恨,大抵尽是些我爱你你不爱我的戏码。   他不是很明白人类用诗句歌曲来赞颂的爱情究竟算是什么,大多数都会成为在他面前变了质的怨恨。   疼痛,爱情,愧疚,亲情,欲望……最后都会扭曲为苍白的怨恨。   怨恨,是最容易衍生的情感。   [“真的会有凌驾于怨恨之上的情感吗?”   ——“有的,有机会的话真想让你看看啊。”]   人类大祭司曾经温和又笃定地回答。   祈尤是不太相信的,但大祭司的眼睛里总有清澈充沛的真诚,如果说真的有什么人拥有那种凌驾于怨恨之上的情感,那一定有大祭司的一席之位。   不过大祭司故去多年,估计早就成灰几个轮回,也没有向他证明的机会了。   “所以,神仙祖宗!”叶锦一双手合十,虔诚地冲他鞠躬,“拜托了,请赐我一个猛1吧!”   祈尤摸了一块饼干塞进嘴里嚼着,又开始筛选他能听懂的字句。   这次就比较顺利,他只有“猛1”这个词听不懂,想了想以前现世时听过的之乎者也,面无表情道,“此为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   叶锦一:“……”还他妈挺哲学,我倒是想他是我身内之物。   叶锦一讷讷翻译道,“我想……要个伴侣。男的。”   犹豫片刻又加了一句,“最好是能让孙故自愧不如的那种。”   祈尤:“……”滚吧。   叶锦一又试探性地说,“实在不行,装几天解决一下我燃眉之急的也行,我把孙故赶出去的时候已经放话说我找到男朋友了呜呜呜……”   现在我要随机抽取一个小朋友送给叶锦一啦,是哪个小朋友这么幸运呢。   祈尤面无表情地摸了摸自己空瘪瘪的肚子。   饱腹困难,神生不易。   他沉吟片刻,为自己的归乡之路垫上了第一块石头:“我来吧。”   叶锦一一惊,以为他是要屈尊降贵,连忙把自己的肠子拧了十八个绳结才没立刻尖叫着拒绝,讲道理他是想要个枕边人,不是一个睡在旁边随时给自己一榔头的人。   在祈尤看蛆一样的目光下,叶锦一咽了口口水说,“我区区一个凡人配不上神仙祖宗……”   “你想多了。”   祈尤皱了皱眉头及时打断了叶锦一后面的话,想来也是觉得这个蘑菇头小鹌鹑都不够自己塞牙缝的。   叶锦一劫后余生似的出了口气,又双手合十冲他拜了拜,“谢谢祖宗,谢谢祖宗。”也不知道他是谢祈尤帮他演戏还是谢祈尤高抬贵手放了自己这只小鹌鹑。   下午的时候叶锦一临时发现自己还有课,给祈尤留了钥匙就急匆匆地踩着点儿出了门。   但他他妈就忘了用他那个二五脑想一想他是把什么东西留在了空无一物的家里。   祈尤黑着脸撑着无力的四肢慢吞吞地走进厨房里,四下里看了看。   现代社会的壁橱每一样器具对于他来说都陌生而危险。   但很明显,饿到极点的神已经不怕任何苦难险阻,就是天王老子挡他面前,他都能上去抽人一嘴巴。   祈尤最终找到了橱柜里仅剩下的一小捆生挂面,他停下来无言地认真观察了半晌,觉得这似乎不是插在香炉里的东西,随手一弹崩飞了一短岔儿。   ……应该能吃。   他面无表情地将那捆生挂面直接了当塞进嘴巴里当萝卜似的咔嚓咔嚓嚼了。   然后甚是嫌恶地两口吐出来。   你妈的这东西能吃?   祈尤捂着咕咕叫的肚子返回客厅,仅剩的力气用扫雷一般的视线将整个屋子翻了个底儿朝天,就在全家仅有的几件家具要发出绝望的尖叫的时候,这位面露危色的神将目光落在了餐桌上的一枚铜币上。   可能在别人眼里,这枚古铜色的钱币灰扑扑得不起眼,甚至已经被岁月的锈迹侵蚀了大半显得脏兮兮的。   但在怨尤神眼里,这枚铜币……不,应该说是这种铜币打造以来便是血红色的。   那是怨恨的颜色。   这种铜币,曾经是专门为了召唤他打造的。   祈尤皱了一下眉头,走上前去轻轻巧巧将那枚铜币拾起在指尖摩挲着。   他想起在沉睡之前的那个朝代,百姓以红线系发,以铃音传恨,在魂请庙中向他诉求。   “那个宗门”为了让他更清晰地“听见”怨声便打造了这种浸在血里的铜币,但是——   “咕噜噜——”没等他继续想下去,他干瘪的肚子发出了愤怒的叫骂。   祈尤只犹豫了一秒果断地把铜币的事抛在脑后转手拿起旁边的房门钥匙。   挨饿是不可能挨饿的。   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   再见了妈妈,今晚我就要远航。   ……   黑暗,冷清,空荡荡。   这是怨尤神生来接受的一切。   他毫无怨言,画地为牢,自冕称王。   他从沉睡中苏醒,再现世面对的居然依旧是这些,甚至又多了一样,饥饿。   祈尤站在楼道门前,乌鸡鲅鱼。   老式居民楼的一层楼里暗黑得宛若地窖,他试探性地踹了一下门,发出砰的一声,直震得灰尘四起。   铁门纹丝不动是门最后一点尊严。   祈园丁心里种下了一棵树,后退一步,迅速飞起一脚——   整片门伴随一声尖叫弹了出去!   “我的妈呀!”拎着菜篮子的大婶僵硬地站在楼门口,从限时活动抢来五斤土豆的喜悦渐渐从那张老树皮似的脸上僵硬了。   她双眼发直地看着已经失去回弹能力的铁门,慢慢把视线移到站在自己面前披头散发红衣飘飘面露凶光的人,忽然声嘶力竭地尖叫起来,扛着五斤土豆转头使出了江湖失传已久的水上漂头也不回地飞速逃离现场。   “……”   祈尤还没来得及看清她的脸,从她的菜篮子上讪讪地收回视线。   到嘴的土豆它说飞就飞。   这个时间外面的阳光很充沛,晃的人睁不开眼睛。   祈尤半眯着眼睛,沿着香味蹭到一家锅贴店。   大学城外多是面积小的小吃店,这家店店面不大甚至没几张桌子。但是浓郁的牛肉洋葱馅儿香味隔着老远都能把神仙勾来。   真·神仙站在门口眼巴巴地看着。   神仙抢锅贴犯法吗?急,在线等。   祈尤沉吟片刻,慢吞吞地撸起袖子,露出白皙的细胳膊来,在大祭司的教导与本性之间做着斗争。   大概是他这身行头实在是太引人注目但锃亮的目光实在骇人,锅贴店老板连连看了他两眼但愣是没敢跟他说话。   就在祈尤打算冲进去逼着老板怨恨世界的时候,身后响起一道柔和的男声,“想吃?”   祈尤愣了一下,疑惑地回过头去。   说话的这人从道口走过来的时候,莫名给祈尤一种奇异的熟悉感。   但他果断地把这些东西统统抛在脑后,把注意力聚精会神落在这个男人的“想吃”二字上。   江浮生轻声笑了一下,偏棕色的眼睛透着水润的温柔。   他走进店里买了两份锅贴,把其中一份递给祈尤,“请你吃。”   祈尤沐浴在这个男人柔和的注视下,自然而然地伸出手接过,想了想说,“谢谢。”   江浮生问,“没带钱吗?”   钱这个字眼祈尤是知道的,但他没有。   以前没有现在也没有。没想到这东西以前重要现在也重要。   祈尤神情凝重地点了点头。   江浮生神情柔和正要再问,祈尤却压根儿没有继续和人攀谈的意思,他翻出那枚小鹌鹑的铜钱递给一脸呆滞的男人,“这个。赏你。”   反正那是用来召唤自己的东西,自己用来打赏凡人应该不碍事吧。   江浮生:“……”   他神色僵硬看着祈尤一脸“嗟,来食”的神情,按到他手里一枚脏兮兮的铜币,使劲咬了咬牙才把涌到嘴边的脏话咽下去。   ……   “嗨,你猜我碰着了什么事?”江浮生拉开车门冲后头嚷嚷。   车后座的男人靠着椅背闭目养神,他的五官较常人来说更立体甚至带着些异族的特征,让人一打眼就觉得冷峻傲气,不像是好接触的样子。   男人闻到江浮生手中那份锅贴散发着格外浓郁的洋葱味道,神色又透着点不耐烦,头往里偏了偏,抿着唇没有说话。   江浮生咂咂嘴,打开车窗一边进食一边道,“我刚才在店门口碰着个披着发穿长袍的男孩子,估计18、9岁的样子。”   车后座的男人在漫天洋葱味里赏脸给了点反应,掀了掀眼皮道,“妖?”   江浮生拧开一边的矿泉水瓶子喝了口水,“估计还是个村头断网十余年的妖。我给他买了份锅贴他打赏了我一枚铜板。真是一场公平公正的交易啊!”他一边说着一边从裤子口袋里抠出那枚铜币递给后座被洋葱味熏得生不如死的男人,“喏,赏你。”   男人握在手里打眼一看,面色微变,似笑非笑道,“江浮生,你这个月奖金没了。”   江浮生:“?”   他叼着半张锅贴回过头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自家好哥们。   后者摊平手掌,另一只手指着那枚铜质圆钱的方孔四角道,“这里有隙,看不见?”   江浮生:“啊。”   普通的铜钱与向怨尤神请愿的铜钱最大的区别就是后者要沿着方孔四角往里斜着刻出四条缝隙,这种铜钱需在祭台浸上足足三年的新鲜人血方才造成。   但这种铜币在千年前的肃佑之变后被朝廷统一销毁了,这些年反倒是伴随着几件命案渐渐冒出几枚。   江浮生神色一变,他们今年跟踪的案子跟这种铜钱逃不脱关系,这要是局长知道他刚放跑一个嫌疑人,局长能把他鹿角拔了。   男人像是能猜到他在想什么,笑着说,“我新买的双鱼玉石盆栽还空着,我看你的鹿角很不错。”   江浮生脸色红一阵白一阵,半晌嗫嚅道,“那要不……咱回去找找?我想着大家都是妖能帮就帮一把,这咋还帮出事故来了……”   男人把那枚铜币捏在指间又细细看了两眼,平静地揣进口袋说,“不当事。这是个‘新活儿’,继续跟进学校。下个月加班少不了你了。”   江浮生看了看手里的半盒锅贴,气血上涌,愤愤地往嘴里又塞了一个。   山海经什么时候能把这只狗凤凰除名啊!求求了! 第3章 生怨   宽敞的教室里,伴随着悠长的下课铃声一片片人影站了起来稀里哗啦地收拾东西。暖洋洋的秋光映在桌椅上,叶锦一在这些光里整理课本。   形单影只。   他坐在教室里等了大概十分钟,门外拥挤的人潮声音终于渐渐低沉。   叶锦一从容地戴上了耳机锁上了手机屏幕再塞进右侧口袋,背起书包站起身向外走去,一连串的动作熟练得像是经过无数遍的推敲与演练。   这是孙故养成的一条孤独的狗。   只被他虚伪的爱与畸形的谎言所饲养。   “哎不好意思……”比撞到一边的叶锦一先张扬的是他自己脱口而出的道歉,叶锦一习惯性地抬起视线盯着对方的下半张脸看。   只需一眼,他就能认出来这是他在祈尤面前骂烂了的亡夫孙故。   “……”草。   他的“亡夫”孙故天生一张儒雅斯文的脸,也是这张脸配合着虚情假意的甜言蜜语把他当年唬得团团转,心甘情愿地在他不甚辛苦编织的毒网中躺了整整两年,直到骨肉消噬,分崩离析。   叶锦一下意识回避了视线,攥紧了口袋里的手机往前走去。   忽然右侧的歌声戛然而止,摇曳着落到了孙故指间。   孙故轻轻巧巧勾走了他一侧耳机,手指绕着耳机线晃荡着笑道,“你还是喜欢把歌放得这么大声啊,不会震吗?”   如今叶锦一看见孙故这张脸就恶心,扯回自己的耳机线,没好气地说:“少闲着没事放屁,我忙着呼吸新鲜空气呢。”   孙故装模作样地叹息一声,“这么快就忘记我了,怎么说也是……”   “你找我有什么事?”叶锦一深谙孙故的尿性,根本不相信他会闲着没事登门拜访就为了放一个酸唧唧的屁。   果不其然,孙故凑近一些紧盯着他的眼睛幽幽道,“小叶,我放在书桌上的那本报纸皮的书你是不是动过?”   他们两个同居的时候,孙故那间卧室的书桌上经常乱七八糟地堆着七八本书,但他特意叮嘱过叶锦一不要去动,后者也听话。   如果没有小三登门拜访的话,也许他会听话到大学毕业,从而一生都没有翻开过那本记录了蛇鬼牛神的笔记。更不会在把孙故赶出家后,一时恨涌心头,利用夹在笔记里的铜币召唤出怨尤神。   叶锦一对于这件事是有些心虚的,自然没有跟他多谈的意思,皱着眉头道,“谁稀罕碰你的遗物,没事少找我,我盼着还世界一个干净宇宙呢。”说罢抬脚就走。   孙故看着叶锦一离去的背影眯了眯眼睛。   如果那枚铜钱真的是被叶锦一拿走了的话……   ……   “老陆,”江浮生坐在副驾驶里一边喝奶茶一边说,“你说局长这次这么看重这个案子,是不是和‘噤派’有关啊。”   坐回驾驶位的男人切了一首比较有节奏的歌。   在大学里盯梢了一个下午,车里的洋葱味可算散去了,他的心情稍微好了一些,哼笑一声说,“估计是吧,‘噤派’不隔段时间整几只幺蛾子就生怕咱们忘了他们老本行是动物园了。”   在这个人与妖已经能和平共处的年代里,江浮生等人隶属于国家特批的“人与妖共存特查局”——行里人简称九局,负责维持在人类社会来来往往生存的妖族治安,而噤派则是早些年间从九局脱离出去、独立成户的分支。   同为妖鬼,噤派倒是行踪鬼祟做法残暴,让人根本摸不清他们想干什么。   江浮生为自己加班逝去的头发哀叹一声,“有关噤派的事,局长就没跟你多透露点什么?”   陆忏是局长捡回来的孩子,并由他和他夫人资助着长大成人,可以说局长和局长夫人这么多年一直把陆忏视为己出,感情深厚。   但由于陆忏少年时期就被送到军校磨练,局里知道这一茬的人比较少,这其中就有江浮生一个。   “你也不是不知道,老沈这么多年视噤派如蛇蝎,跟我也不怎么提。”陆忏这说的倒是实话,有关噤派的事情除了相关文献记载以外,他知道的当真不多。   “哦……”江浮生嚼着嘴里的珍珠,又想到了一茬好奇地问道,“哎,你上次还没告诉我当年为什么给自己取名为‘忏’。”   “想知道?”   “想。”   陆忏眼珠子都不转一下,似笑非笑地说,“那怎么办,现代人的审美不太允许我叫陆爹。”   “……”江浮生被珍珠狠狠噎了一下。   讲道理我觉得哪个年代的审美都不允许你叫这个欺师灭祖的名字。   叶锦一拎着菜回到出租房楼道里的时候听见三楼的大妈家敞着门,里面有人呜呜喳喳地唱着什么,他下意识往里扫了一眼立马像一条死狗一样僵住了。   就他视线能及的范围里,一个穿着长褂的道士一边往他的桃木剑上吐不明液体一边在燃烧的火盆上反复横跳。   宛如一道绝味烧烤。   “……”操。这是干嘛呢。   屋里的大妈注意到叶锦一的注视,身躯一抖如临大敌一般一把关上了门。   叶锦一抽了抽唇角,心想我还不稀得看呢。   转头拎着新买的蔬菜上楼了。   他打开门的时候闻到了一点残余的牛肉洋葱的味道,在玄关换了鞋往里一瞅,祈尤一手撑着腮坐在餐桌前,面前摆着一盒空了的塑料食盒。   “哎呦神仙祖宗这是哪来的……贡品。”叶锦一顿了一下。   神仙祖宗漠然地扫了一眼他手里的塑料袋,见是一片青翠把脸拉的更长了,沉默地换了一只手托腮转过头去。   好嘛。   叶锦一无奈地摇摇头,正打算去厨房做饭经过祈尤的时候,后者像是闻到了什么味道轻轻嗅了嗅,随后坐起身来,目光落到了叶锦一身上,上下打量了一遍,唤狗似的冲他招招手。   叶锦一“?”这特码不会真的觉得我香要开动了吧……   储备粮放下手里的菜,满脸狐疑地走到他的面前。   我用不用摆一个方便下口的姿势啊。   祈尤却只是面无表情地在他肩膀上抚了一把,指尖不知道沾了什么伸到面前轻轻捻动着。   “嗯?有什么吗?”叶锦一定睛看去,他的指尖有一团如同灰烬一样的东西,“卧槽。这是什么。”   祈尤挥挥手把那团灰烬扬了。   ……叶锦一忽然觉得祈尤这个动作熟练得像是扬骨灰。   祈尤没有作答,平静地说,“回来的时候遇到什么了?”   “楼下阿姨家在跳大神,这算吗?”叶锦一总觉得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祈尤似乎是不太感兴趣,只是点了下头,难得愿意多动一下嘴问道,“还有呢?”   “还有?”叶锦一细细想了一下,黑着脸说,“遇到了那个傻逼亡夫。”   话音一落他在祈尤那张脸上居然看到了一丝诡异的“了然”,没等他细想,祈尤站起身来,“带路。”   叶锦一下意识想把他的手托起来尖着嗓子说一声嗻。   “去、去哪啊……”   然后叶锦一眼睁睁地看着祈尤一脸看脑瘫一样的表情看了自己一眼,“……楼下。”   ……   站在三楼案发现场门口,叶锦一站在祈尤后面直哆嗦,捏着嗓子说,“祖宗,咱要不还还还还是回去吧,咱这样容易被人端警/察/局去……”十分钟前他要是知道神仙祖宗想跟人跳大神的跳支探戈,他宁可把嘴用缝纫机匝一圈也不多吐一个字。   祈尤面无表情地冲着门锁扬了一下下巴,“开。”   一个字,干练简洁。一个字,送他入土。   我他妈开什么!开通往警/察/局的大门吗!   警/察/局,开!   是这样吗!   叶锦一压住喉间一口老血,“祖宗,这咱开不了……”   “嗯。我知道。”祈尤耐着性子回答,“我试过了。”   ……你在我不在的时候都干了什么。   我终于知道这家为什么要跳大神啦哈哈。   叶锦一觉得有一天自己死不瞑目时都要用腐朽的声音喊出:“天要亡我!”   祈尤看他半天不动,不耐烦地啧了一声。   叶锦一抚了抚阵痛的胸口,好声好气地说,“神仙祖宗,我的钥匙只能开一扇门,就是楼上那个温馨小窝,这我真开不了,这是钥匙匹不匹配的事,不是人匹不匹配的事。”   “……”祈尤不为所动,甚至想骂废物。   他冷冷地横了叶锦一一眼,抬起了那只金贵的手拍了拍门板。   叶锦一:“……”不是,今天这探戈您非要跳是吧?   门那头的大妈扬起声音问:“谁呀?”   祈尤说:“我。”   大妈:“……”   叶锦一:“……”   不是,你们这届神都这么硬核的吗?   像他妈做梦一样。   大妈以为是哪个捣乱的混小子,怒骂道,“神经病吧!赶紧……”后面的字没等说出口,叶锦一就看这座大神皱着眉头冷冷道,“闭嘴,让我进去。”   啊啊啊啊让我死吧让我死吧!!我他妈不想进警/察/局之后跟这种神一起录口供啊!!   大妈隔岸怒吼,祈尤砰砰拍门,叶锦一疯狂摇头。场面一度十分混乱。   像他妈做梦一样!!   末了还是神仙本神受不了,隔着门语气不善道,“你家有鬼。”   “我家要是没有鬼,还跳个jb大神啊!”   道士:“……”我竟然无法反驳。   祈尤似乎是“有些”不耐烦,后退了一步。就在叶锦一以为他终于放弃打算打道回温馨小窝的时候,他的周身蔓延出一层薄薄的如烟似雾的黑色星点,如同燃烧的灰烬。和他在自己身上抹去的“脏东西”如出一辙。   “给、我、开、门。”   屋里的道士正嗤笑着心想哪个奶娃娃毛没长齐就敢来跟自己抢生意,就见一道黑影嗖的一声从他面前连滚带爬窜过去直奔门口。   道士:“……”   道士:“鬼要跑了!!!”   大妈愣了一下没等反应过来就被一阵大力推了个狗吃屎,她下意识想着这鬼从自己家里跑了也算是好事,下一秒就看见开门大吉。   门口的红衣少年黑着脸冷冷地看过来,那道黑影从鞋柜上利落地取下一双拖鞋摆到他脚边,殷勤地弯着腰把双手往屋里比划,那分明就是“请进”的意思。   大妈:“……”   道士:“……”   叶锦一:“……”   谁特码快给我一杵子让我回归梦里!! 第4章 听尤   道士瞪着那团黑影眼睛都直了,他活了五十多岁,见过鬼抓过鬼,第一次遇到能把哈巴狗模仿得这么惟妙惟肖的鬼。   你他妈是QQ牧场里跑出来的吧?   好好的两室一厅房这么一眨眼功夫就他妈成了人神鬼三族大型蹦迪现场。   道士看了看手中的桃木剑,脸拉的像老黄瓜。   三族人的蹦迪我却不配拥有名字吗???   叶锦一面无表情地把手机往外掏了掏,再见这个疯狂的世界,咱们警局见。   那只黑影鬼还疑惑为什么祈尤没有穿他准备好的拖鞋,四下看了一圈,目光定在了肥硕的大妈身上。   大妈:“……”   她尖叫一声,连滚带爬地往后退去。   祈尤目光刀扎一般钉在了那只鬼影上,后者委委屈屈地缩了缩,放弃了用人类的体温加热拖鞋的打算。   在全场凝视下,祈尤淡然地扬了扬下巴,“结账。”   “?”结账?结什么账?蹦迪卡座账?   大妈与叶锦一抱有同样的疑问,但给她十个胆子也不敢张口问这尊大神要钱。只见祈尤又不耐烦地啧了一声说,“鬼,我带走。你,给钱。”   我草,这是我见过最硬核的驱鬼。   不是大哥您这是强买强卖吧??   道士活了半辈子都没见过这么骚的操作,到嘴的鬼跑了,到账的钱也他妈要飞了。那他来就为了烧个火盆吐口酒,不是,合着我给你们烧烤呢?   祈尤凉凉地看着他们两个。   大妈看了一眼蹲在祈尤脚边憋憋屈屈的鬼影,最终屈服于扫把星的淫威,哆嗦着把手伸向了钱包。   ……   叶锦一看着跟在祈尤后头团团转的鬼影,深深吸了一口气,“神仙祖宗,这玩意……”   祈尤坐在椅子上,看了一眼被团团黑雾包裹着的鬼影,言简意赅地扔出两个字:“有用。”   叶锦一:“……”   我是真的不知道这有什么用。并且挺影响我心情的。   祈尤懒得一批,压根儿没有解释的意思。   无怨可食,无尤可应,他的饥饿感只会一刻比一刻强烈,叶锦一下午带回来的那点溃不成军的怨气对于他来说不过是杯水车薪,甚至让他更抓心挠肝。   所以抓只鬼回来当然是……   叶锦一从厨房里洗了根黄瓜晃出来,看见祈尤抓住那只鬼猛吸一口。   叶锦一:“?”   什么东西,大型吸鬼现场?   第二天早上的时候,祈尤带着那只精疲力尽显得有些委屈的鬼影来到餐桌前,不咸不淡地开口道,“晚上去见孙故。”   “啊?别了吧,我看见他就倒胃口,”叶锦一给他盛了碗粥,犹豫着要不要给那只蹲在桌角的鬼也盛一碗,“真的,我现在感觉方圆十里有姓孙的人我都要长俩翅膀飞出北京、飞出中华人民共和国、飞出整片银河系。”   祈尤吹了吹粥水,凉凉地看了他一眼。   OJBK。   叶锦一在嘴前做了个拉拉链的手势,转身还是给那只眼巴巴望着他的鬼盛了一碗粥。   后者发出了感谢的桀桀声。   叶锦一:“……”   这东西挺影响我心情的。真的。   他吃了早饭又洗了碗,愉快地度过了难得没有课的一天。   快到六点晚自习的时候他换了一身衣服打算应那个祖宗的话去学校顺便看一眼孙故,虽然他不太明白为什么祈尤也坚持要把前任翻来覆去地在骨灰盒里翻炒。   叶锦一回头发现祈尤溜着鬼从房间里出来。   “神仙祖宗,我出门了哈。学校晚自习这个时间弄得当不当正不正的简直恶心死,谁要是蹦着高想去,我把我骨灰送他,劳烦他把我的爱撒到每一个角落。”他背上了书包。   祈尤:“……”   在漫长的对视下,叶锦一终于勘破了神仙祖宗的意思。   叶锦一:“您……您不会是想和我一起去吧……”   祈尤冷笑了一声。   来,把你的爱撒到母校每一个角落。   叶锦一:“……”   他又看了看祈尤手下的那只鬼,顿时觉得双眼发黑。   站在他对面的祖宗像是猜到他在想什么,“体贴”地解说:“别人看不见它。”   您就非得溜点什么才能出门是吗?   叶锦一当然拗不过黄泉指路人,但也不能让祈尤就这么上街,不然明天他家就要上热搜了。   他回到卧室给祈尤找了一套干净的运动服,用某宝快递送的一根皮筋帮祈尤扎了头发。   配上那张干净明媚的脸,整只神都在熠熠生辉。   出门后叶锦一特意叮嘱祈尤不要让他离开自己的视线,以免走丢。   祈尤无所谓地拉了拉鬼影,说:“他嗅觉很好。”   我并不想知道这个,谢谢。   ……   从家到学校这一路,叶锦一第四次把人从小吃摊边领回来,长长叹息一声。   今天的晚自习是没救了,肯定迟到了。   叶锦一看了一眼时间把手机揣进口袋,“神仙祖宗,孙故没有晚自习,我找不到他在哪。”   他眼看着祈尤横了他一眼,几口把甜牛奶喝光。他顺手接过空盒子扔进垃圾桶,就听这位祖宗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   没等叶锦一松了口气,就见祈尤啪地打了一个响指,指尖星星点点的灰烬散出如急雨窜了出去。   周遭风动树摇,正是脊背冒凉气时,再看去面前数十个怨鬼摇摇晃晃定在面前。   叶锦一实在是没忍住糙了一声,怨鬼幽幽的目光登时如影随形地扎在他身上。   “……糙汉们晚上好啊哈哈。”   影影绰绰的鬼群中传来窸窸窣窣的讨论声,“说谁糙汉呢真讨厌。”“没眼力见的混小子!”“待老娘撕烂了他的嘴……”   “……”我当时害怕极了。   祈尤听见这些琐碎的声音似乎是有些不耐烦,才皱眉头众鬼立马很有眼力见儿地闭麦了。   祈尤:“去找一个叫孙故的。”他转头看向叶锦一,“有画像么?”   叶锦一忙不迭掏出手机从回收站里找出一张照片来在众鬼面前晃了一下。   众鬼:“……”啥意思啊你。   “你配合一点比较好。”祈尤瞟了他一眼,语气透着点若有似无的讽刺,“我的怨鬼手下们随主,脾气不太好。”   叶锦一一脸生不如死顶着众鬼阴森森的目光与浑身血腥气往前走了两步,把手机举到他们面前。   “哇这小娃娃长得还挺俊。”“嘁,比我孙孙差远了。”“呸害不害臊,你孙孙都四十了!”“小年轻你这手机都落后了呀。”“这娃娃我在澡堂里见过的!”“妈卖批,你丢不丢鬼……”   叶锦一听见那句在澡堂里见过的时候脸都木了。这特码不是恐怖片吗?为啥给我上黄片啊??   遣散众鬼后,叶锦一刚要进一步询问要做什么的时候,班长一个电话打了过来。   “喂叶锦一啊?”张扬的语气。   “哎是我。”   “咱班现在在填运动会表格,你怎么还缺席了?你到哪了?……我下午的时候不是在群里通知了要全员参加吗?”质疑的语气。   “我有点事在路上……运动会我就……不参加了吧。”叶锦一的脸上浮现出复杂的神色。   大祭司曾经告诉过他,这种神情代表尴尬与退缩。   叶锦一与孙故在一起之后,那个没通电的恋爱脑主动断了所有社交联络,恨不得长孙故身上似的。现在跟生人说句话都浑身别扭。   祈尤看着他的手机,不太明白为什么这么一个巴掌大的扁盒子里能传出另一个人的声音。   这比大祭司他们用来沟通的传话符咒要普遍得多。   身为“导盲犬”的鬼影见他似乎是有些好奇,温和而耐心地给他科普手机的作用。   祈尤听得一愣,露出了比若有所思还要意味深长的表情。   鬼影:“?”   不是,你那个表情怎么回事啊喂你不会打算杀人犯法吧!?   叶锦一这边挂了电话,表情有点犹豫:“神仙祖宗……我班要开会,你……”   祈尤没说话,懒洋洋地看着他。   叶锦一觉得祈尤这种可能下口气就不爱喘了的慵懒应该是造物主刻在他DNA里的。   算了算了算了,带他去就带他去,反正直接坐最后一排。   市中心地带的写字楼里。   “老陆,局长的命令下了没?怎么样?”江浮生从长椅里站起身来,看向迎面走来的高个子男人。   陆忏利落地披上黑色的长大衣,言简意赅吐出两个字:“抓人。”   江浮生应了一声,将装有特殊定位器的手表扣在腕上,快步跟在了陆忏身后。   他们将前往未知的修罗场。   叶锦一蹑手蹑脚地推开教室后门还是发出了声响,同专业的同学几乎是下意识的回头看了一眼。   习惯了拒绝别人的交流与视线的叶锦一只觉得这些眼神像是恶意的针,扎在他裸露在外的肌肤上。   他想也不想便低下头去匆匆摸了个后面的位置坐下,祈尤同样入座。   “哎你可算来了,等你半天了。”班长凑到他身边递给他一张像是答题卡一样的东西,“在这里填信息然后在想报的项目前打勾哈。”   叶锦一应了一声,掏出笔开始填基本信息。   “Boss,我看他好像挺想选网球的。”鬼影说。   祈尤既没听懂“暴死”也没听懂网球,拉着脸不说话。   鬼影絮絮叨叨道,“他看了好几眼那个选项哎……”   “别看我现在这样以前我也是学过一点心理学的,boss。”   “我觉得这孩子似乎是想参加的,bo——”   祈尤烦不胜烦地点了一下那张纸,鬼影立马会意,说了声好嘞,钻进了叶锦一身体里。叶锦一顿时觉得脊梁一麻,手便不听使唤了在“网球”前愉悦地打了个硕大的勾。   鬼影:“不要谢我嘿。”   叶锦一:“……”   “哎你写完啦?那我收走了哈。”班长回过头扯过他那张纸。   叶锦一:“……”   不是啊——班长——   他看着班长扬长而去的身影,一时不知道胸口涌动的闷热是恐惧亦或是……兴奋,他顿了顿,还是收回了伸到半空的手。   与此同时,外面陪跑的百鬼仍在找一个叫孙故的人。   一只阿飘把目光锁定到正在图书馆自习室里照镜子的一个小姑娘,冒然拍人家肩膀实在是太失礼了。他认真地想了想,作为一个有涵养、风度的鬼,他决定自己要用更绅士的方法询问。   小姑娘对着镜子理了理碎发,发现自己的脸上似乎浮现出隐隐的血污。   她疑惑地伸手擦了擦脸,镜中却猛地窜出一张满是血污的男人的脸。   男人把嘴角咧到耳根友好地笑着。   “小姑娘,你认不认识一个叫孙故的——”   “啊操——!!!”   那一夜,“孙故”这个名字成了百余人的梦魇,以至于彼此见面打招呼第一句就是“你他妈知道孙故是哪个B吗?”   祈尤觉得屋里人多闷得难受,带着鬼上身的叶锦一离开了教室。   “神仙祖宗,”叶锦一抓着自己的头发有些抓狂,奈何还属于鬼上身的状态导致没办法控制自己的面部表情,显得有些憨,“你怎么让这个憨鬼给我瞎报项目呢……”   鬼影当即就炸了:“嘿怎么说话呢你小子!”   “我不想报那个狗屁网球你别抢我身……阿巴阿巴!!”   祈尤:“?”   他回头看了一眼,一人一鬼面目狰狞地争夺着身体操控权。   青面獠牙,凶相毕露。   “哎,那边的,闹什么呢你们。”   楼梯口一个高壮的男生拧着眉头走过来。   叶锦一:“操特码学生会的你别抢了傻逼——阿巴阿巴阿巴!!”   男生:“说你呢,你哪个专业的?几班的?”   鬼影骂道:“他妈的关你瓜事!”   叶锦一:“……”让我死。别救我。   “你小子怎么说话呢!……哎,你不是咱院那同性恋吗?”男生露出了鄙夷的眼神,“哟还带了个丫头来。”   祈尤:“……”   叶锦一眼瞅着他们院人送外号熊瞎子的副主席脑门顶着个硕大的“危”被“一个丫头”一脚绊倒地上去。   地面都隐隐地震动。   祈尤:“腿长。秀一下。”   神特码秀一下!! 第5章 解惑   祈尤:“腿长。秀一下。”   副主席:“……”你是不是当我傻逼?   他一个扎猛子想爬起来重振威风,又被祈尤一脚绊回去。   这次怎么整??腿太长还想秀一下??   祈尤:“腿麻。想动动。”   副主席再次试图与他一决死战再次被一脚绊回去,地面震得人脚底都发麻。   这次特码的因为啥!!抽筋!缺氧!还是啥!   祈尤在他写满了求知欲望的眼神下轻描淡写道:“没原因。”   副主席:“你妈——”   那只脚抬了一下。   副主席:“——真好看。”   叶锦一看见这一幕脸都僵了,一个将近二百斤的大熊被祈尤细胳膊细腿的样踹得脚腕肿了老高,正嘶嘶的吸气。   他几乎已经能看见祈尤走了以后自己被副主席撕吧撕吧拌饭吃的场景了。   别催了,别催了。   已经在往冥府走了。   祈尤回过头看向叶锦一。   “很吵。”   叶锦一愣了一下,有些不明白,“什么很吵……?”   “你的怨声。”他指了指副主席,“从这个人出现开始,更吵。”   身为食天下之怨,应百姓之尤的神,他能看见、听到、感知一切怨恨。   “你究竟在怨恨什么?”祈尤眼神静默地望着他,那双眼眸中无欲无怨无贪无恨。   这个时刻,叶锦一反倒从他的身上看到了一种名为神性的东西。   “你所怨恨的仅仅只有孙故么?”   神明,从一开始就在怜悯着世人。以一种高高在上,戏谑的态度。   “还是你自己。”   观望,赏玩。   “这些我也不太明白,”祈尤难得多说几句话,“但是人类是群居而生吧。”   但怨尤神不同。   “你的怨恨来自于远离群居的孤独。”   他骨子里流淌的神血是脏污的,他汲取人们的怨憎而活。   “孤独是嫉妒。”   他是最接近人类的神。   一辆黑色的SUV驰骋在公路上,在这片漫漫夜色中如同一只蓄势待发的黑豹。   江浮生左眼皮跳了一下,他捂住眼说,“操,我眼皮跳了,今天不会交代在那吧。”   穿着熨烫妥帖黑色大衣的男人从映进的灯光中抬起头,他不笑的时候,带有异族风情的深邃五官便显出几分威压来,陆忏熟练地将一点血珠印在灵符上,笑了一声说:“放心,作为兄弟,排面是一定要有的。你要是出了什么三长两短——”   江浮生偏过头看着他。   陆忏继续说:“那人我也不抓了,我先就地给你超度,送你轮回。你现在用手机查一下六道,相中哪个你告诉我,我给你一条龙服务,友情价八折。哦对温馨提示一下,畜生道的活我不接。”   江浮生:“……”我就不该相信黑心凤凰的这张嘴。   他更痛苦地捂住眼睛滚到一边去,喊了一声司机说,“老吴,还有多久到啊。”   我现在就想下车!!   司机:“还得个半小时呢。快了哈。”   陆忏似笑非笑地看着江浮生说:“你还有半小时时间挑选哦亲。”   江浮生:“……”   来吧,今天咱俩必须死一个祭天。   叶锦一被祈尤拆了个明明白白,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神明没有融入过人间,他没有尝过其中诸多滋味,他只根据怨恨的描绘而复述这件事。   仅听人言述说是没有用的,唯有聆听言语后真实的怨恨。   人类在受伤的时候,总会下意识把自己藏起来作为保护。就连怨恨,都要移到别人的头上。   因为他们不想让自己作为真凶。   祈尤望过来的目光平静得可以算得上温和,偏偏藏着锐利的刀刃。   叶锦一在其中看见了自己,那个倒影如同在质问他。   你所怨恨的究竟是什么?   得知孙故背叛时你究竟是痛苦崩溃还是暗地里侥幸地松了一口气。   在庆幸你终于以被害者的姿态得到了自由。   在怨恨在这段蹉跎中盲目切断与他人来往的自己。   于是你想,不,怎么可以怨恨自己呢。走到今天这一步,怎么会全是我的错?怎么想都只是别人加害我呀。   祈尤平静地说:“我所听到的是两份怨恨。”   一份是对于孙故,一份是对于……自己。   叶锦一却像是终于卸下了负担似的,塌下了肩膀,苦笑着说:“这样啊……我没有说出口的你也能感受到啊……”   地上的副主席和他身体里的鬼影听得傻了。   叶锦一忽然明白祈尤让鬼影上身帮自己勾选运动项目是为什么了,他喃喃自语道:“所以你为了让我认清了自己,帮我选了网球让我建立社交关系,在网球赛场上大发光彩……”   祈尤:“……什么?”   连着他也跟着听傻了。   叶锦一越说越来劲:“然后我就会感悟人生真谛,焕然一新重新做人——啊!你就是我的再生父母啊!!”   祈尤:“……”   就、挺突然的?   他只是想问问叶锦一想好怨谁了没有,想好了他就按顺序捶人了。   不过好在他这个心结解开,他的脑瓜子免受一劫。   副主席又开始捂着自己的脚腕嘶嘶的吸气,叶锦一如今看他心态却大不相同,在祈尤“和善”的目光冲了过去一把攥住他的手,“兄弟!你是要记我的名字是吗?我中文二班的学号是……哎我把学生证给你看……”“哎不不不。”副主席晃拨浪鼓似的摇着头打断他的吟唱,“让我走让我走……”   这玩意儿谁他妈顶得住啊!   叶锦一看向他肿起的脚腕,惋惜地叹了口气说:“兄弟,可能你现在理解不了,但这可是神给予你的历练,天将降大任……”   “不不不不,兄弟,兄弟,我不该冲撞您哥俩儿大驾,对不住对不住,让弟弟走吧……”男生哭丧着脸,这特码招谁惹谁了碰着这俩熊玩意儿。   还在叶锦一身体里的鬼影看不下去了,说:“他妈的给爷爬!”   叶锦一说:“你怎么能这么粗鲁呢!”   鬼影:“爷特码说你!你看你这……阿巴阿巴阿巴……”   叶锦一好不容易抢回身体操纵权,露出一个温柔安抚的笑容,男生眼睁睁看着这张脸下一秒扭曲得不成样子。   男生:“……”   站在一边的祈尤接到百鬼的回应,对叶锦一甩出一个字:“走。”   叶锦一回过神来忙不迭应了一声跟着祈尤按照感应的方向离开。   男生才松了口气,就见叶锦一想起什么似的回过头看着他。   他露出一个歉意的笑。   鬼影:“嘻嘻。”   男生:“……”   百鬼似乎已经找着孙故这人了,但是回应的方向一直在改变,就像是他在被追着跑一样。   祈尤改了两次方向就有点不耐烦了,干脆站在原地等着百鬼把孙故往自己这个方向赶。   叶锦一见他面色不悦,以为是这个过程是略有艰辛。   说来也是,既然孙故会研究跟怨尤神有关的东西,恐怕对于普通的怨鬼也是有一定招架能力的。   他才这么想着就见一个狼狈的身影慌不择路地奔着这边赶来,身后跟着乌泱泱的鬼魂,不是孙故还能是谁。   “神仙祖宗,就是他!”叶锦一跳脚指认。   祈尤面无表情地站在原地不动。   送葬的时候到了。   “别挡路!!”孙故没看清前面挡着的人是谁,嘶吼了一声,口袋里照猫画虎的符咒早被众鬼撕了个干净。   祈尤懒洋洋地活动了一下脖子,叶锦一身体里的那只鬼影立即窜了出来拦在孙故前面,转眼功夫鬼魂们便把他包围在圈里。   “你、你们……”孙故紧张地看着四周,越过乌黑的灵体,他看见了面无表情的叶锦一,“小叶!小叶救我——小叶!!!”   祈尤捏了捏指骨,走上前去。   “你——你搞的鬼是不是?你是谁?你……”孙故后退了一步,惊慌失措地看着他。   他的头发被抓秃了一块,其余部分乱糟糟像鸡窝一样。   怨尤神坦然地迎着他的目光。   显然,他没有嘘寒问暖的打算。   祈尤伸出右手,食指指尖凝聚着星星点点燃烧的灰烬,那是叶锦一如数奉上的怨恨。   他在孙故眼前轻轻一弹。   仿若被烈火灼烧过,孙故猛地捂住双眼惨叫着退后:“眼睛、眼睛看不见了啊啊啊啊——”他眼泪都彪出来了,颤抖着张开烧透的眼睛——   祈尤凉凉地看着他。   好、好像还能看见……   叶锦一站在旁边看傻了:“神、神仙祖宗?”   祈尤把手插进口袋:“怨恨会成为等价的报应。”   “那……那他的报应……”   祈尤:“看你想让他怎么样了。”   叶锦一仔细地想了想,脸色一变道:“不是吧?他真会不举啊?”   祈尤:“……”   虽然他不知道这个“不举”是什么东西,但看着孙故骤然沉下的脸,他觉得里面有点东西。   祈尤:“嗯。”   叶锦一摸着下巴说:“那……持续多久啊。”   “与怨恨同价。”   换言之,要看叶锦一本身产生的怨恨够支付这个报应多久了。   两年后的某天,叶锦一参加寝室聚会时,他的舍友小汪挤眉弄眼地捅了捅他,不怀好意地笑着说:“叶子,跟你抖个料。”   叶锦一回过男朋友的消息,放下手机啊了一声。   “就你前任……当年那个学长。”   两年过去,孙故的脸叶锦一已经渐渐记不起来了,如今他在一家新创杂志编辑部做实习生,虽然赚的不多,但是生活充实,三五好友闲来一聚,现任男友也待他极好。   提起孙故,叶锦一不可避免地想起了怨尤神。   现在想来,不免恍惚,宛若一场梦一般。   叶锦一应了一声:“他怎么了?”   小汪:“咳,前段日子我部长在医院瞧见他了,看他一个人往男科走,我部长多嘴问了小护士一句,人家说他好像是……”他在叶锦一耳边悄悄说了两个字。   叶锦一怔了一下,心里倒是一片释然。   是吗……已经两年了啊。   他夹了一片羊肉塞进嘴里嚼着。   不过那也已经是后话了。   叶锦一若有所思地看着孙故,嘿嘿冷笑两声。   孙故:“……”啥玩意儿啊神学阉割?   他绿着脸说:“少她妈吓唬人了!!从哪找来个跳大神的来这跟我——”在祈尤送终的目光下他慢慢闭上嘴。   你妈。毫无人性。   之前上过叶锦一身的鬼影忽然抖了抖说:“卧槽,boss,我忽然有一种很不好的感觉!”   祈尤:“?”   他看了一眼开始焦躁发抖的众鬼,感觉有点不对劲儿,左右这件事已经要尘埃落定,他也就挥挥手把百鬼遣退了。   “哇哦,大型炒鱿鱼现场——”看着黑压压的百鬼瞬间逃了个干干净净叶锦一感叹说。   孙故见没了挟制,怒道:“叶锦一!还有他妈的这个什么玩意儿!你俩敢耍老子!”   叶锦一冷笑一声说:“耍你?爷爷还她妈阉了你呢!”   孙故怒极反笑说:“你他——”这个妈尚且没出来就听见咣地一声他整个人被什么东西震在了地上。   叶锦一:“卧槽,你妈显灵了?”   “嘿,比我想象中简单啊。”不远处跑过一个人,是头发微卷、面容温润的江浮生。   他站在离孙故一米远的地方打量着他,往另一边招招手:“老陆,快来!”   祈尤下意识往那个方向看了一眼。   这个人是背着月光走过来的,显得他本就卓越的身姿更加挺拔高大,他想起修得略有低矮的自家庙门,不免想这个人是否能大大方方进自家门。   陆忏看都没看孙故一眼,反而看向叶锦一二人。   “不好意思,这小子跟我们老大有过节,得跟我们走一趟,”陆忏慢条斯理地说:“您二位是?”   叶锦一一听有过节,哪敢承认自己跟孙故有过一段,忙不迭说:“啊,那个,我是这学校里的学生,刚才这傻逼骂我,我想揍他来着。”   祈尤盯着陆忏看。   这人笑起来……似乎与大祭司有些相像。   他不太懂人间赞词。但听得人们说他的大祭司是浮上云,寒中柏,月下鹤。   陆忏听叶锦一这么说,笑了一下将视线投向祈尤,:“噢……那这位小公主是?”   祈尤:“……”   祈尤:“………………”公你妈的主。 第6章 梦还   请问这位先生,您对活着有什么怨言吗?   眼看着祈尤将要眼冒激光闪射,叶锦一忙拦在了他身前冲着陆忏嘿嘿一笑说:“嗐,这是我朋友,喜欢留长发。”   站在旁边的江浮生听了这话抬眼看了过来,奈何叶锦一挡得太严实,再加上天黑,他一时间也没看清祈尤。   陆忏哦了一声,点点头:“不好意思。天太黑。”   他低头看向被法器牢牢压在地上喘粗气的孙故,风度翩翩甚至有几分绅士气度开口说:“啊,这位就是孙先生吧,久仰大名。拜您所赐我加了整整三天的班呢。幸会幸会。”   他说着是幸会,听着像傻逼给爷死。   孙故被不知道什么东西按得死死的,怒道:“你他妈又是哪个!”   “嗯?反派都喜欢用这句话作为开场白吗?”陆忏遗憾地摊了摊手,“为了我们之后的相处更融洽一些,我就回答你这个问题吧,不是免费哦。”   “于辈分上,我是你祖宗。”陆忏从腰间掏出一副手铐递给江浮生。   “于情理上……你得叫我一声爸爸。”   陆忏紧接着又加了一句:“不过当然了,如果我后代有你这么一棵苗,我的棺材板早就按不住啦。所以令尊来看望你了吗?”   叶锦一:“……”   江浮生:“……”   孙故:“……”   江浮生真是他妈服了陆忏这张嘴,他把孙故铐上扯了起来,拍拍他肩膀,安慰道:“见谅见谅,令尊不会来的。”   孙故:“……”   这个大龄巨婴被俩披着人皮的老畜生用言语洗礼了一番,讷讷地看着陆忏。   陆忏挑了下眉。   看得孙故果断又把头低了下去。   太可怕了我他妈这辈子不想再看见这人张嘴了。   江浮生押着孙故走了,陆忏路过祈尤的时候点了下头说:“我有种预感,我们还会再见的。”   祈尤:“……”在你的坟前吗?   陆忏:“所以我向之前的失礼道歉。”   祈尤冷冷地看着他。   陆忏不为所动,甚至算得上愉悦地低声笑了:“回见,小公主。”   如果神的眼神可以化形,陆忏已经被割成一座纸雕了。   江浮生押着孙故上了车后座,拍了拍坐到副驾驶的陆忏:“老陆,你刚跟人说什么了?”   陆忏半转过头横了他一眼:“悄悄话你也听?要不晚上我给你说说枕边话?”   察觉到被绑成粽子的孙故投来的视线,陆忏刚想说什么就被江浮生打断了:“哎呀,刚才被这小子忽悠过去了。老陆,我想起来了,那个长头发的男孩子好像就是上次给我铜钱的那个。天黑我就没太看清楚……”   陆忏一顿,在孙故身上看了一圈,不咸不淡道:“是吗?不打紧。”   江浮生:“不打紧吗?那就行那就行……你也真是,人没看清就把人当女的。”   陆忏:“我说我没看清了吗?”   江浮生:“嘿,你看清了你还叫人小……”他冷不丁想起来陆忏给人家的“昵称”,一下子绿了脸。   江浮生:“……”   江浮生:“…………”他妈老混蛋。   叶锦一把人带回家里的时候,祈尤还是臭着脸,估计是被那个流氓气得不轻。   他还觉得这个狗东西像大祭司?像他奶奶个大地瓜!给爷爬!   叶锦一说:“神仙祖宗,你先去洗个热水澡暖和暖和吧,我给你做饭去。”   祈尤似乎本来要说什么但还是顿了一下点点头,去了浴室。   这些瓶瓶罐罐的东西配合着叶锦一之前的解说似乎也没那么难懂。   他摸索着洗了个热水澡,出来的时候桌上已经端出了两盘炒菜。   “家里实在是没太多钱……这间学校边的两室一厅租金太高,”叶锦一叹息一声,“忙活了两年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祈尤低头夹了一颗老醋花生慢慢嚼着。   他不说话,叶锦一也不觉得尴尬,自顾自地说着。不知道是说给祈尤听还是说给自己听。   叶锦一只顾絮絮叨叨,几乎没有动筷,一抬眼倒是看见祈尤的饭碗快要见底,他顿了一下端起他的碗起身去厨房打算给他再盛一碗,扯着嗓子喊:“祖宗,吃多少呀?”   没有听见回答。   叶锦一心尖一跳,意识到什么似的放下碗走出来。   客厅却已经空了。   之前被放在桌上的面具也已经不见了。   怨尤神一如他来前走得干净利落。   看着这间空荡荡的房子,叶锦一几乎疑惑是不是自己这几天只是做了一个荒诞的梦。   电话铃声的旋律忽然响起,叶锦一顿了顿走到餐桌前接了电话,是他班的体育委员。   “喂?叶锦一吗?”   “啊,是。”   “你报了那个网球比赛……是不是呀?我是统计名单的,再确定一下。”   “不……”叶锦一顿了一下。   体育委员:“嗯?”   叶锦一看向餐桌前的那双被另一个人用过的筷子,愣了一下神,在体育委员的催促下说:“对。是我报的。”   那边的体育委员笑了一声:“好,那我可把你的名单填上去啦。”   “好。谢谢。”   叶锦一挂了电话。   看着通讯录中其中一个名字,他犹豫了片刻还是拨了过去。   “喂?吴老师吗?……是这样的我想问一下回校住宿的事情……”   如果是场梦的话,真是一场美好又勇敢的梦啊。   九局里,讯问人连夜把孙故审了个透心凉。   陆忏在办公室里才眯了一个小时,就被局长一个电话叫起来。他也没磨蹭,拐出去洗了把脸就去了局长办公室。   局长见陆忏到了之后向负责做审讯记录的人点了点头示意他可以开始讲了。   “据孙故所说,一周前的923案案发当晚,他正在C大二号食堂二楼吃饭,经监控数据证实他没有撒谎。”   “923现场证物提取指纹与孙故吻合,本人也承认了那包纸巾是自己买给师父的。”   师父?   “孙故说在半年前曾认一位高人为师,跟他学习画符驱邪之术。师徒最后一次见面是两周前之后再没有过联系。”   陆忏嗤笑一声:“一包纸巾用一周,这高人不太卫生啊。”   记录员:“……”   沈局长:“这‘师父’什么来头他说了吗?”   记录员:“孙故本人似乎也不太了解。”   沈局长点点头,记录员继续说了下去:“以及铜币的事情从孙故师父这里似乎找到了突破口,据孙故所说有一次他在厕所门口听到他师父给别人打电话说注意铜币发放数量与后期反馈,定期观察之类的。”   陆忏嘲道:“说了多少遍了不要在厕所商议军机,这群‘高人’都不看电视剧的吗。”   记录员:“……”   不是,您是哪边的??   沈局长捂住额头,看向陆忏说:“铜币的事还真被你小子猜对了。”   陆忏耸耸肩:“有买卖就要有售后服务嘛。”   沈局长又问记录员:“孙故知道铜币的作用吗?”   “据他所说是为了召唤一个名为怨尤神的邪神。”记录员又将孙故所说的有关怨尤神的特性说了一遍。   沈局长沉吟片刻,点了点头。   回应怨恨……   陆忏忽的一笑说:“我记得前几天狐女她们被一个巫女后裔小丫头来来回回使唤,特烦来着?”   沈局长:“你的意思是说……”   陆忏没多说什么,像是想起了什么事,笑得有些讨打。   沾染着血污的荆棘从山门一路生长至魂请庙门前。   祈尤沿着台阶一步步往上走,张望着两侧似乎是在找着什么。他的面具挂在头上,像是平生长出了第二张脸,说不出的诡异,令人毛骨悚然。   “叮铃——叮铃——”山上的魂请庙里传来了铃音。   一声一声,落在耳畔,空灵飘渺。   祈尤怔了一下抬起头看过去。   “为什么偏偏是我啊!”“那群人渣,那群人渣怎么还不去死啊!……我做错了什么,我没有错我没有错我没有错!”“去死去死去死去死……”   “去死!!”   少女跪在蒲团上,嘶哑怨毒地诅咒着。   怨尤神站在她身后,那根红线已经落到了地面上。   “怨孰?”   少女如同惊弓之鸟绷紧了脊背,回过头来定定地看着怨尤神,那双眼有着令人心寒的怨憎。   “6班所有的人……不,尤其是、尤其是苏云那个……”   “怨何?”   “苏云挑拨全班人孤立我、排挤我,她做的那些恶心事!”   “安解?”   “我要他们死!”   少女的身上有着比叶锦一那只小鹌鹑更浓郁、更坚定的怨恨,她只想让那些人死。   怨尤神半垂着眼帘看着她。   这怎么都追着让人死。   祈尤:“不可。”   “不可?”少女面容扭曲,脱口而出:“那你叫个什么怨尤神,你不如叫菩萨!”   祈尤:“……”   祈尤凉凉地看着她。   少女:“……”   她屈服于祈尤的凝视:“不、不杀也行……那,那换个……”   还没等她想出个好方案,梦境忽然在这一刻支离破碎!呼啸着的怨声扑面而来,情急之下祈尤一把扯过少女往深渊坠去。   祈尤:“……”   他。祈尤。怨尤神本神。正站在现世的闺房里。   又被魂请庙踢出来营业了呢好开心呢。   你妈的。   卧室里只有他一个人,祈尤听见客厅那边传来开门的声音,没来由的他忽然有一种非常不祥的预感。   夏兮兮站在门口:“你、你们是谁啊……”   “你好,我们是人与妖特查局,经多个妖反应投诉说夏小姐隔三差五地扰民。特此来调查一下。”   夏兮兮:“我凭本事召来的妖怎么能算扰民呢!”   “妖也凭本事投诉的你呀。”那人语气轻佻说道。   这个声音听得祈尤手痒痒。   夏兮兮一哽,声音渐渐低下去:“你们要怎么样?我已经没有再召妖了,神总不归你们管吧?”   “哦?”那个人似乎是轻轻笑了一声,“什么神呀?”   夏兮兮自暴自弃道:“怨尤神!就在那屋,你们要查自己查去吧。”   祈尤:“……”   他听见有人客厅走了过来,随后一个特别讨打的身影出现在了门口看着他。   陆忏站得板板正正,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板着脸上下打量了他一番。   “怨尤神殿下,是吧?幸会幸会。”   祈尤木着脸。   “神也要有营业执照。”   祈尤:“……”   陆忏似笑非笑说:“带走。”   祈尤:“……”我真的好他妈想杀人啊。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明天双更QwQ   年轻的少年呀,你掉的是这个金收藏,还是那个银收藏呢? 第7章 入局   从楼上到车里这一路,除了陆忏以外的工作人员沾了祈尤都下意识躲得远远的,硬生生衬得那二位像是来走红毯的。   江浮生从车里探出头被陆忏抓了个正着,一面为祈尤拉开车门一面笑呵呵地跟他说:“欢迎这位神奇的客人九局一日游。”   江浮生:“……”   他倒是觉得祈尤的表情像是要送整辆车的人殡仪馆终生游。   江浮生忙缩回头,老老实实坐在副驾驶上闭目养神。   其他的工作人员上了另一辆车,就剩下两个瘟神坐在后头。   陆忏拧开矿泉水瓶喝了一口,带着点戏谑意味道:“可不是谁都享受到我开车门的,不说句‘大哥哥谢谢你’?”   祈尤冷冷地看着他。   我真他妈谢谢你。   陆忏又逗他:“我奉命坐在这里,你不用暗送秋波。是吧江浮生。”   两道森冷的目光猛地扎在了江浮生背后,他默默地把血咽了回去,小心翼翼地换了个姿势躲进了副驾驶里。   莫cue我,我们的关系就是有福同享,有难退群。   兄弟诚可贵,义气价更高。   若为生命故,两者皆可抛。   大概是祈尤的眼神实在是过于不善,陆忏也不想把脸贴过去让人打,懒洋洋地笑了一声,换了个姿势靠在车座里闭目养神。   他稍微扬着颈项,更衬得那张脸五官立体,棱角分明,实在是令人赏心悦目。   可惜祈尤只想一拳捶上去。   他把脸转到了一边看向车窗外的景色。   莫名又想起了大祭司。   那个人总是温和谦逊的,不怎么喜欢说话,站如松,坐如钟。他不喜欢总给自己讲什么大道理,只是会教自己一些细枝末节的小事。   唯一算得上造福世间的教诲大概是叫自己不要杀人。   这个人……   祈尤忽的惊醒一样坐直了。   大祭司……   长什么样子来着?   下车的时候,陆忏瞥了祈尤一眼,只见他脸色似乎更阴郁了几分。   他的目光不经意间从他的脸上落到了脖颈后定住了。   那里有一条细细的红痕,如同一条环绕的血线。   陆忏愣了一下,倒也不太好奇,非常绅士地一路把人送到了禁闭室——这里一般是关押一些危险且还没有落实身份的妖鬼。   “欢迎来到人与妖共存特查局总统套房,希望您假期愉快。”陆忏做了个请的手势。   跟在后面的江浮生生怕祈尤一个暴起把陆忏的项上鸟头打飞三里地,紧张兮兮地看着他俩。   祈尤同样看着陆忏:“你能爬远点吗?”   被他“恶言相向”的陆忏并不计较,反而更恶劣地补上一句:“不支持呢。在进禁闭室之前你还可以问一个问题,有什么需要效劳的吗?”   这一句话堵的祈尤肝肠寸断,犹豫再三,他拉着脸问:“送饭吗?”   江浮生:“……?”啥?   就在他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被灌了水银的时候,倒是陆忏从善如流:“早中晚三餐分别在八点,十二点和五点有特殊人员配送,除此之外……”   他笑了笑,“爱撒娇的小朋友可以额外领一份甜点哦。”   江浮生:“……”我在这工作半辈子就没见过什么甜点好吗??老陆你他妈能不能别骚了??这么骚是会被送火葬场的啊喂!!   祈尤满脸写着“爷不想鸟你”一把带上了禁闭室的门。   想象中的血腥场面没有上演,江浮生终于松了口气,走出老远碎嘴的毛病又犯了,捅捅陆忏说:“哎,你说局长这次让人们把这尊祖宗请回来干嘛呀?正常不应该暗中观察以免打草惊蛇吗?”   陆忏想了想,笑了一声从办公桌里掏出一盒奶递给他:“这不是很显而易见吗?”   江浮生:“?”   陆忏:“白捡个吉祥物呗。”   江浮生:“……”   他凉凉地看着陆忏。   讲道理,你这么骚会被人家打回巢涅槃的。   秋季白日的时候,窗外的太阳金灿灿的,晒得人头晕。   趴在桌上小憩的夏兮兮觉得耳边一阵痒意,起初她以为是发梢摆动没有在意。细细密密的痒得她睡不着。   这时候又有个什么小东西弹到她脸上,又是一阵痒意。   夏兮兮下意识伸手抓了一把,触手微硬。   她脸色骤变猛地坐起来把手里的东西甩了出去。   是两只奇形怪状的爬虫。   夏兮兮恶心得浑身打了个哆嗦,无意碰翻了笔筒,摔到地上一条扭曲的多足虫歪歪斜斜地爬了出来。   她呼吸一滞,几乎是下意识蹦了起来打着颤,瞪着眼睛看向苏云的方向。   干净板正的校服下的少年们只是低着头,嘴角噙着点恶意的笑,他们头也不抬,衬得她像个傻子。   “他妈的是不是有病!”夏兮兮破了音——她发自内心地害怕着那些小虫子,愤怒至极她竟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苏云只是坐在座位里,捻动着指尖的笔,一副与己无关的样子。   倒是一道中年男性的声音在门口响起:“夏兮兮,吵什么吵?没见有人在睡觉吗?”   她没听见似的,仍然瞪着苏云。   “夏兮兮。你给我坐下!班里容不下你了!?”   夏兮兮一梗,咬着牙坐下来,噼里啪啦地收拾着书本。   班主任瞄她一眼,底下又响起嘁嘁喳喳的笑声。   上课铃响起的时候,班主任收拾了一下教案走到讲台上,皱着眉头说:“上课前我讲几句话哈——全班四十个人,能坐在一个教室里就是缘分。个别同学不要因为一点小纠葛就影响班级团结,全班这么多人都和和气气的,怎么就你事情那么多?我在办公室都能听见你嚷嚷的声音。你不学习还不要别人学习的了?……再者说,一个巴掌拍不响。人家好端端就光来招惹你?能不能找找自身原因?……”   明里暗里数道视线落到夏兮兮的身上,她恶心地想吐。   笔尖狠狠划破了书页。   ……   “老陆,局长刚让咱俩过去一趟。”江浮生敲了敲陆忏的办公桌。   陆忏嗯了一声,关了游戏页面。   “你说是不是和那祖宗有关?”江浮生朝禁闭室的方向努了努嘴。   陆忏也觉得怨尤神这件事被局长办的有些蹊跷。   先不说打草惊蛇这一茬儿,昨晚上连夜把人抓回来关禁闭室没让任何人审,里里外外都透着一股诡异劲儿。   陆忏捏了捏眉心说,“我估计是。”   禁闭室里有监控和对话机。保不准是局长亲自跟人说了什么?   江浮生也不敢瞎猜太多,跟着陆忏敲敲门先后进了局长办公室。   九局局长沈玄,四灵之一玄武是也。   “来了?坐。”沈玄往沙发上指了一下。   “叫你俩来是有件事拜托你俩。”   陆忏与江浮生飞快地交换了一个眼神。   沈玄:“……我不瞎。”   俩人又低下头。   沈玄清了清嗓子再次开口说:“有关怨尤神的事……”   两个人揣着明白装糊涂。   沈玄:“我给他办了个营业执照。”   陆忏:“……”   江浮生:“……”   俩人恨不得把怀里揣着的明白当成百草枯给局长灌进去。   营业执照???   他妈的九局给神办了个营业执照???   啥营业啊?杀人埋尸毁灭地球一条龙?九局收此大将一枚以后是不是可以改名叫毁尸灭迹专业户,诸天灭地小霸王从此横行全宇宙了??   陆忏已经听到郊外的火葬场殡仪馆仰天大笑说天不亡我了!   屋子里陷入了诡异的死寂。   谁能想到局长会用这种方式裁员呢。   沈玄轻轻咳嗽两声,慢悠悠说:“所以……小祈算是九局的编外人员了。”   江浮生小声在陆忏耳边念叨:“九局人手紧缺成这样?你的吉祥物都上岗了。”   陆忏心想这吉祥物可能直接把九局端了,还吉祥个屁。   沈玄:“由于他身份特殊,也没个房子和存款啥的,所以就暂时住员工公寓了。”   不知怎么的,两人越听他说心里越没谱。   沈玄:“再者祈尤工作性质比较特殊,为了不出什么乱子,我打算找你俩其中之一协助他……”   他话音未落,江浮生已经从陆忏身边光速挪到沙发另一侧。   别找我,找他。   陆忏祭天,法力无边。   陆忏:“……”他被气笑了。   局长沈玄也被这波操作骚得闪了眼睛,半晌看向脸色发黑的大凤凰:“……那就你吧。”   陆忏:“……呵呵。”   “当然可以。助人为乐是我的优秀品质之一。只是我记得本来下周我是要去一趟外市抓捕上古凶兽后裔,现在看样子是去不了了。那……”陆忏似笑非笑地看着江浮生:“这个任务就交给你了?”   江浮生:“……”   江浮生:“…………”好极了。   不愧是患难见真情的好兄弟啊!!!   当着局长的面江浮生不敢说一个不字,咬着牙扭曲地笑着点点头。   “好的呢。我的忏忏好兄弟。”   沈玄看着一凤一鹿相拥而泣手舞足蹈吹嘘着彼此的塑料兄弟情,不禁默默汗颜。   又拆散了一对好兄弟,真是日行一善呢。   陆忏换了个轻松点的坐姿,皮笑肉不笑地问:“那我需要‘协助’他什么呢?他杀人我盯梢,他毁尸我放炮?”   沈玄抹了抹额角的汗:“劳烦你协助他用‘现代社会’的方式完成他的工作,当然我相信你们是可以做相亲相爱一家人……”   陆忏冷笑了一声。   沈玄:“……”   行吧。   临出门前,陆忏的手已经按在了门把手上,听见后面江浮生还是没压住好奇心问:“局长,你是怎么说服那个祖宗营业的啊。”   沈老局长啊了一声,慢悠悠地说:“嗐,我跟他说入局有地方住还有甜点吃他就同意了。”   陆忏脚下一滑。   “我就说咱局里那公寓环境贼好了,干净舒适有阳光,阳台电梯游泳池……”   陆忏无情地关上了门。   江浮生:“兄弟,你不会也要搬回员工公寓住吧?”   陆忏侧过脸看着他。   江浮生:“……”   讲道理他算是跟陆忏一起长大的,深知他脾性。   这只老凤凰常年挂着笑,举手投足间都透着一股风度翩翩的绅士礼仪。但要是谁惹着他了,不脱一层皮别想走人。   并且记仇。   非常记仇。   江浮生先怂为敬,gay里gay气叫道:“陆哥哥。”   陆忏被他恶心得够呛,往旁边蹭了一步,不紧不慢说:“我搬回去干什么?”   “局长不是让你……”江浮生想了想,确实也是这个理,陆忏又不是给人做保姆的,干嘛上下班都跟着人家。   陆忏:“你有闲心管我不如去看看下周你的行程安排,别被人家一口叼了。”   江浮生:“我——”   陆忏看他。   江浮生:“……给您拜年了。”   886,爷的青春结束了。   陆忏走到禁闭室门口,人脸指纹虹膜三件套下来,门锁滴一声开了。   他从容地推开门走进去。   禁闭室里灯光柔和,镀在祈尤的发丝与脸颊上,毁天灭地小霸王坐在桌子前慢条斯理地吃着芒果布丁,看见人进来只瞥了一眼就倏地收回视线,像是扎着眼眶了。   陆忏走上前,手指轻轻敲了敲他的桌子,不疾不徐地说:   “这位小公主,我来领走你了。” 第8章 恶意   你听过的来自成年人最有恶意的一句话是什么?   ——一个巴掌拍不响。   似乎每一个班级里都有一个这样的人。   也许他木讷胆小,也许他张扬放肆。   也许他名列前茅,也许他学疏才浅。   ……但那都无所谓。   因为其他人只想让这样一个存在演变为一个“符号”。   他们抹杀这个人的所作所为,他一举一动似乎都是与所有人的利益抗争。   这是一个可以被任意一个人欺辱的“符号”。   很理所当然也很出乎意料的,夏兮兮是高二六班的这个符号。   起因?最初的起因连她自己都想不起来了。   起因不重要,只要这个“符号”钉在了所有人眼里,那就够了。   她笑在别人眼里是嘲笑、冷笑、狞笑、窃笑。   她动在别人眼里是为了偷东西、打人、栽赃陷害。   别人抨击她是对的,她反抗就是错的!   因为她就是那个符号!   “所以说啊,夏兮兮,你不能总是把错推到别人身上,对吧。”班主任搔了搔稀疏的头发,另一手握着笔敲了敲桌面,“能不能从自身角度出发想一想。”   先不说自己与苏云家里有一层亲戚关系,就说苏云她父母每个月送的礼就足以让他在一些问题面前做出选择。   夏兮兮站在他面前,浑身湿哒哒地滴着水。   苏云她们把她推倒在厕所杂物间的时候,脸上的笑容轻蔑又鄙夷。   抱怨是被偏爱的孩子的特权。   夏兮兮已经能猜到自己告状的话,面前这个中年男人的言辞了。因为她已经听过不下十次。   “我错在哪里?”夏兮兮问。   班主任不耐烦地啧了一声,语气更不善:“我不是说了吗。……要不我把苏云叫来你俩谈谈?”   谈有个狗屁用。   当着她的面你再骂我一顿,还是当着我的面你再赞扬她一顿?   “还有啊,都说孩子能代表一个家庭的教育方式,你这样是不是都跟你爸妈学……”“你说我可以,但不能说我爸妈。”   夏兮兮在朦胧的泪花后冷冷地直视着他。她的思想愤怒,语气却哽咽。   “我怎么样不能代表我的父母。”   班主任拍了一下桌子,怒道:“那你怎么的?……你看你这个脾气!还说是班里同学怎么了你,我先前还说是一个巴掌拍不响,我看根本就是你胡搅蛮缠!滚出去!”   夏兮兮扯紧书包带转头就冲了出去,甩上门大步流星穿过走廊,她紧咬着下嘴唇像是恨不得把那块肉咬掉了,面容扭曲眼泪却还是唰地一下掉了下来。   她曾经尊敬每一个师长。就像是小时候母亲教导她,要把每一个师长尊为父母。   所以才会这么难受。   校医室的门口挂着烫金的心理咨询室小牌。   在这所学校里并没有正规的心理老师,就连校医室都是不甚正规的。   陆忏拉开玻璃柜取出一个小药瓶看了看,啧了一声又放回去。从进屋开始,他左翻翻右动动,像是特码的进了戴夫家的僵尸。   坐在椅子上的祈尤被他晃得眼晕,脸色又难看了几分。   大清早这人就把自己从员工公寓拖出来请到了这儿,乐呵呵地往自己胸前戴了个“校医”的小牌子后露出了一个赞赏的笑容。   像他妈得了脑萎缩。   陆忏对整间屋子好奇了一遍,实在是不能对空气也表现出兴趣,终于把目光落在了屋里另一个活物上。   虽然这位的表情像是死透了。   陆忏并不介意,从桌子上挑起一份文件大致看了两眼。   他也没有过问祈尤接下来是什么打算,毕竟他接下来的任务是用“现代社会方式”“协助”怨尤神。   现代社会生活法则第一条——少说逼话。   “咚咚”两声,没等屋子里的人应答,外面的人就自顾自地开了门,像是已经习惯了屋里长期没人一样。   一抬头看见屋里两个大男人反倒是把她吓一跳。   夏兮兮砰地一声又关上了门。   一定是我打开的方式不对。   怎么会有煞星的幻觉。   她定了定神,再次推开门,神情复杂地看着两张前几天看见过的面孔。   陆忏打了个招呼:“你好呀。”   夏兮兮:“……你好。”   她又看向坐在桌子后掰着吐司吃的祈尤。   “你不是那个菩……”在祈尤和善的目光下她果断选择闭了嘴。熟练地从橱柜里翻出跌打酒和纱布,转头就走。   救命,煞星瞪我了。   才到门口,她顿了顿又转过身子看着他俩:“你们为什么在这?”   陆忏指了指祈尤:“新上任的风流多情小校医。”   祈尤:“……”   夏兮兮:“……祝我与此地恩断义绝。”   陆忏又不要命地拿祈尤开涮:“来校医室,破一次皮看一下小校医的脸,磕出了血摸一下小校医的手,摔断了腿小校医亲自帮挖坟。不亏。”   夏兮兮:“……”   坐在一边的祈尤冷冷开口:“喘一口气我送你上西天。”   陆忏:“哥哥这么坏呀。”   祈尤:“……”你特码有病吧。   祈尤的脸色肉眼可见黑了八度,夏兮兮拿了药不等在这解决好转头就要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到了门口却又被祈尤叫住了。   他大概是被陆忏烦着了,整个人比起上次见时的懒散更多了一份不耐烦,他把旁边的纸张揉作一团扔进垃圾桶里,冷着脸说:“里屋上药。”   夏兮兮怔了一下,陆忏冲里间做了个“请”的手势。为了让她放宽心一些,在夏兮兮傻乎乎抱着药瓶子走进里间后他便偏开脸,从容地关上了门。   人各有志,死法不一。   少说逼话可活命,奈何陆忏心向死。   “你能看到人受伤了啊。”   祈尤指了指自己眼睛,面无表情说:“看见这是什么了吗?”   陆忏:“嗯……两颗钻石?”   祈尤:“……”   他冷冷地看着陆忏:“这是送你下地府的指路灯。”   事实证明,要用魔法打败魔法。   想打败陆忏,唯有逼话破之。   夏兮兮上好药走出来的时候发现屋子里的气氛似乎更诡异了一些,她静悄悄地把药瓶子放回橱柜摸着墙想走。   祈尤:“以后常来。”   常来??   我是嫌脖子上的头太沉了吗??   也许是她怨念太凝重,祈尤都特意抬起头看了她一眼。   夏兮兮:“我……我也不是经常受伤……”   顶多也就是把校医室当成了第二个家而已。   祈尤掰了一块吐司慢慢嚼着,懒得跟她解释是因为她常来,自己才能渐渐确认她想要自己怎么回应她。   毕竟杀人是不可能杀人的。   祈尤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夏兮兮周身围绕着的灰烬一样的怨恨。   丝丝缕缕,忠诚又诡异。   夏兮兮犹豫了片刻,还是讷讷地点了一下头,警惕的目光在两个人身上转了一圈又收了回来,转身走了出去。   外面日光灼热,却并不会施舍她半分温情。   下午临下班的时候,陆忏把手机揣回了口袋,他发现祈尤好像不经意间看了自己一眼。   “?”错觉吧。   “……我送你回员工公寓?”拿出手机看一下时间。   祈尤瞄他一眼:“嗯。”   “公寓里有个食堂,你知道吧?”手机锁屏放回口袋。   祈尤收回了视线:“嗯。”   “……”有点意思。   陆忏站在药品橱柜前,掏出手机拨了个电话:“喂?老陶?”   玻璃反射出祈尤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和他投过来的视线。   “……明天订购一批最新的校园常用药物送本市十二高中来。”   “不为什么,记在我的账上。”   “嗯就这样,回见。”   陆忏挂了电话,回过头去。   祈尤被他抓个了个正着不由得怔了怔,然后冷静地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往外走去。   行吧,还挺傲。   陆忏在他身后轻轻笑了一声。   ……   祈尤回到公寓正打算开门的时候,后面传来一个大大咧咧的声音。   “哎大兄弟,你就是新搬来的邻居啊。”   祈尤侧过头看了他一眼。   “那啥,我叫杨好,”男人笑呵呵地把手机揣进裤子口袋里去,向他伸出手:“以后就请多…关……照了……”   他僵硬地看着祈尤把目光在自己□□逡巡一圈后定住了。   “大……大兄弟……”   不是大兄弟你咋回事啊!!往哪看呢??刚见面就这样不太好吧!!   市中心商贸大厦一楼,昏黄柔和的灯光如同荡漾着的香槟温顺地缠住行人的手臂、颈项,恋人一样撒着娇。   那位将近一米九、穿着黑衬衫的客人步履快却并不匆匆地走进某家手机专卖店。   柜姐见了他先是一眼认出他衬衫的牌子,再是看他那张令人爱慕的脸,露出甜甜的笑容说:“您好,这位先生,请问有什么可以帮您的吗?”   陆忏并不需要她过多介绍什么,从自己的口袋里掏出手机说:“买一个同款的。谢谢。”   柜姐笑着问:“好的,请问您是否还有别的需要。”   陆忏拒绝过后刷卡拿东西走人。   坐到车里的时候他哼笑一声心想:没办法,谁让九局的小吉祥物脸皮那么薄,作为九局老人当然是要豁达一点的嘛~   才想发动车子,手机嗡的震动一声,他接过来一看是局长沈玄发来的消息。   【小陆,如果你有记忆回溯的现象,记得要找你阿姨,让她引导着来。】   这个“阿姨”是沈玄的妻子,一个脾气略显急躁,性子却很随和的鸟妖。   凤凰一族在涅槃重生后会渐渐恢复前世的记忆,陆忏二十六年来却跟上辈子绝缘了似的,恢复的记忆少之又少,要不是真有那么一次回溯,他几乎以为是他前世不幸早夭。   就那么一次,还是在少时跟老沈名义出差实际旅游的时候。   他梦见了一个孩童。   眼睛黑沉沉的像是两颗葡萄,那模样周正得不得了。   只是满脸写着不高兴,让人看着想抽他。   但陆忏呢?   陆忏想去抱抱他。   他还以为是自己父爱泛滥,人性光辉灿烂,结果回家以后看着江浮生的小表弟一脸鼻涕眼泪扑过来的时候他险些一巴掌把人扇去外太空。   好吧,他也就知道了他不是急着当爸爸。   沈玄听他复述过后跟他说,这是记忆回溯。   这么说,他是真的认识过这样漂亮的一个小孩子。   说不定是他前世的儿子呢。 第9章 字典   “祈尤先生,陆忏先生正在楼下等您。祝您新的一天心情愉快。”巴掌大的对讲门铃传出一个女孩子的声音。   祈尤慢腾腾地套上卫衣外套,不情不愿地把手机还给了坐在一边顶着俩黑眼圈奄奄一息的杨好,顺便把堵在他嘴里的毛巾拿了出来。   祈尤冷静地说:“我没有抢。”   这话你是怎么把我栓在你床头一整晚还能舔个碧莲说出口的!!   我昨晚都没跟我老婆温存不说,最特妈气人的是你还戳我老婆戳了整整半小时!!纸片人的爱情已经很难了还有你这种恶霸来插足!!!   杨好有气无力地怒视他:“那你这是什么?你这是借东西?”   祈尤想了想,认认真真回复他:“有借有还,再借不难。”   杨好:“……”特码的这人是从阿三那边爬过来的吧。   他满腔悲愤地被祈尤拎出了家门,然后毫不留情地扔在了走廊。   杨好:“……”   祈尤侧目看他:“多关照。”   关照你妈。   我特码昨天为什么嘴贱。   杨好在祈尤的注视下憋红了脸,最后发出一声屈辱的“嘤”。   辱妻之仇,此生必报!   来日方长,一嘤为定!   祈尤出来的时候,陆忏已经在楼下等了一会了。   陆忏笑眯眯的:“这位先生,早上好。”   看不见你就更好了。   祈尤上了他的车,没说话瘫在副驾驶里。   大概是习惯了他要么不说话,要么怼自己,陆忏也不在意。想着他没吃早饭便在路过一家早餐店的时候下车给他买了鸡蛋饼和豆浆。   美食当前,祈尤脸色缓和了一些,坐直了身子接过来慢吞吞地吃着。   今早上走得晚,这条路格外的堵。   陆忏拉了拉自己的衬衫袖子,露出了突出的腕骨。   他一动,祈尤以为他是要掏手机,下意识侧过脸看他一眼。   顺便舔了舔唇角的豆浆沫。   陆忏:“……”   他这么看我干什么?   就算是早饭没有肉也不应该光天化日之下觅食吧。   陆忏面不改色地跟着坐直了。   莫名其妙被警惕的祈尤:“?”   他俩进学校的时候已经八点钟了,由于早自习的原因,这一道也没碰上几个人。   进了校医室后,陆忏把一个方方正正的盒子放到祈尤面前。   祈尤:“干什么?骨灰盒?”   陆忏:“哪有这么寒酸的陪葬品。”   他颇为绅士地做了个“请”的手势,“作为搭档送你的见面礼。”   祈尤疑惑地看了他一眼,打开了盒子。   是一部最新款的手机。   “送你做见面礼,有什么事我联系你也方便。”陆忏昨晚上已经替他充过电了,熟练地开机下了几个必备的软件,为了防止他无聊还给他下了一个跳盒子小游戏。   祈尤点了点它,询问:“它为什么不会说话?”   陆忏:“?”   祈尤本来想说杨好手机里的人戳一戳就会说话,但他又不知道杨好的名字,只好说:“别人手机里有女的,碰了会说话。”   陆忏:“……”你到底看了多少个人的手机,又特码的看了什么。   陆忏:“那是别人的手机。你的不可以。”   祈尤满脸都写着不高兴。   陆忏:“……”   不是,我咋看不出来你爱跟人唠嗑呢。   您这么渴望要不先跟Siri沟通一会?   他点开微信软件简单地介绍了一下功能,祈尤垂着眼帘也不知道是听懂了还是没听懂。   陆忏想了想,在那个微信昵称一栏填上了三个字:小公主。   一直默不作声的祈尤动了一下,抬起头看着他。   嚯,难不成为了这三个字还能把我五马分尸不成?   但凡我陆某人今天有个三长两短,只要我棺材漏风,我都会用腐朽的声音喊出一句: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祈尤跟他对视了一会,皱了一下眉头淡淡道:“我不认字。”   陆忏恍然大悟。   对哦,怨尤神沉睡这么多年怎么可能完全认识现代字呢!   陆忏脸不红心不跳地指着“小公主”三个字说:“哦,这是怨尤神。怨、尤、神。”   祈尤没什么表情,但是点了点头。   原来如此。   陆忏深知趁热打铁,熟练地上网搜了一个极其少女的小兔子头像给他换上。   祈尤:“?”   他被那片粉色骚得扎眼眶,也没认出那白色的一坨是个兔子,嫌恶地绷着脸看了陆忏一眼。   “这是自带的,不能换,换了就不能玩手机了。”   听完以后祈尤更嫌恶地抿起唇。   怎么现代人净喜欢这些东西。   陆忏骚了一把大的,面上不动声色地摸了摸鼻子把手机还给他,心里笑得前仰后合。   祈尤虽然被那个粉白相间的兔子头像恶心得够呛,但还是对这个手机兴趣不减。   他拿过来握在手里看了看,放缓了语气说:“谢谢。”   虽然对于他俩见面祈尤老大不乐意,但对于见面礼他还是很乐意的。   大祭司曾经教导他不可随意接人相赠之物,更不可随意私拿他人之物——否则会被打手。   他不打算白拿,等他了解购买渠道之后是一定会还的。   陆忏不以为然,仍旧笑眯眯的:“能为您效劳是我的荣幸,怨尤神殿下。”   反正在陆某人金贵的字典里,怨尤神三个字已经跟小公主挂上了等号。   别人家凤凰都是焚烧新生,这只老凤凰是活脱脱骚死的。   祈尤还不知道其中蹊跷,只觉得他这句话说得阴阳怪气,警觉地瞄了他一眼。   操场的喧嚣已经渐渐消退了,这是将要上课的讯号。   “兮兮,”短发的女孩子从身后拍了拍她的肩膀,“好久不见啦。”   夏兮兮下意识哆嗦一下偏开她的手,面前是她初中时候的同学陶朵,由于上高中之后两个人楼层不一样见面次数就少很多了,只会偶尔碰到的时候打声招呼。   陶朵见她兴致不高也不生气,一副担心且好奇的样子,压低声音问:“兮兮,我听说你们班最近不太融洽,你还好吗?”   哪是“最近”“不太”融洽。夏兮兮有些嘲讽地勾了勾唇角,似乎也不想解释太多,“还挺好的。”   陶朵哦了一声,拉了拉她的袖子:“每个班都有那些人,你不要理他们,不要往心里去。”她想了想又补上一句:“你不理她们,她们慢慢的就不会招惹你了。”   夏兮兮觉得好笑。她也想不理那些人,她也不想往心里去。   可你不理她们,他们不会平息,他们会变本加厉。   只是拳头没打在你身上,你不知道有多疼而已。   夏兮兮已经解释得累了,只能点点头,刚想说什么,又听陶朵问:“她们……为什么这么对你呀?”   夏兮兮一滞,迎上她好奇的双眼。   这个问题多好笑。   有多少人问过她这个问题?有多少旁观者问过她这个问题!   我怎么知道她们为什么他妈的这么对我!   夏兮兮已经疲于解释了,待在这里的每一日都令她觉得压抑、窒息。她时刻提防着只言片语与层出不穷的把戏。   班里最初的旁观者已经渐渐变质成了加害者。   就像是欺负她算得上是成长的必经之路。   夏兮兮心里压抑的想吐,没说什么转头进了教学楼。   她一迈进教室,那些各怀心思的眼神纷纷扎在了她的身上。   像是一把把脏污的染着血的刀。   夏兮兮脚步不停坐回了位置上,扶正了歪掉的书桌,捡起掉在地上的书本,用纸巾擦去桌面上的粉笔灰,拍了拍书包上的灰尘。   整个过程一气呵成,麻木又自然。   她抬起头,看了一眼黑板上的一行课表,发现这节课是两周一次的心理课。   心理课……心理……课?   她总觉得哪里怪怪的但又说不上来只是心里蔓延出不祥的预感。   然后就听班里女孩子的吸气声音。   夏兮兮往门口一看,嚯,没头脑和不高兴都到齐了。   她恨不得昏过去。   “真的假的这是我们新的心理老师啊?好帅啊……”“我可以我可以!”“组团偷人的有没有?我抱更高一点的那个……”“旁边这个好A啊!!”   醒醒啊蠢货们,他俩纯是两个煞星现世啊!   站在那里就是一大块大写的晦气!!   夏兮兮神色狰狞地看着走上讲台的陆忏和祈尤。   “呃……你们两个谁是心理老师啊。”班主任惊疑地看着讲台上两个高个子青年,一时有些懵逼。   被底下那群小丫头吵得耳朵疼的祈尤眼皮子都不抬一下,就差在脸上写别你妈的说话了。   陆忏笑着应答:“他。”   班主任噢了一声,又小心翼翼地打量着他:“那您是……”   陆忏:“助教。”   班主任:“?”   什么东西???心理课要助教???   双剑合璧,天下无敌??您是来助兴的吧?   班主任整张老树皮附体的脸都扭曲了。   行,你们开心就好,不用管我们死活。   他搬过一边的椅子打算去门口坐一会,听见“助教”问:“你们想看哪部恐怖片?”   他脚下一滑险些摔出个狗吃屎。   转过头惊惧地看着陆忏,大有把手里这把椅子轮到他头上的趋势。   你们他妈是来上心理课的还是自闭课的???   底下一圈祖国的花朵也沉默了。   怎么说……   这老师是不是有什么疾病啊?他吃不吃人啊???   急,在线等! 第10章 溃疡   由于班主任极力阻止,恨不得把自己项上人头摘到讲台上以表诚意这部恐怖片还是没放上。   陆忏装模作样地叹息一声,在网页搜了一个益智小游戏投放在屏幕上。   陆忏:“其他人可以在下面用笔写下自己的答案,我找一个同学到黑板上写哦。”   由于两位新老师的容貌格外出色再加上年轻——或是说看上去年轻,这群猴崽子格外的兴奋。   女生闭月羞花,男生叽叽喳喳。   听得祈尤想送他们回老家。   陆忏垂着眼帘看着讲台上的名单:“那……苏云同学?”   那个扎着半长马尾的姑娘愣了一下,不着痕迹地压了压唇角的笑意在旁边女生“暗示”的推搡下款款走上讲台。   看着像是来领奖的。   比起陆忏,她似乎对祈尤更有征服欲,在其他小男生的提示下写好了答案,一边扭过头看向祈尤一边说:“老师,我脑袋笨笨的,也不知道写得对不对呢——”   然后她僵住了。   她的心理老师正面无表情地低头玩着手机,仔细看去屏幕上那是一只憨态可掬的汤姆猫。   眨眼的功夫,它就愤怒地对着祈尤吱吱嘎嘎地叫了起来。   苏云:“……”   坐在下面的夏兮兮觉得她那副窘迫的样子有些好笑,不由得唇角抽了一下。   浑然不知的祈尤被汤姆猫莫名其妙甩了脸色,皱起眉头不太乐意地回戳它。   “嗒嗒嗒嗒嗒嗒!!!”   眼看着他大有一指禅将手机串起来的趋势,陆忏扬了扬眉,伸手一把抽走祈尤手里的手机,义正言辞:“上班时间不能玩手机。”   祈尤:“……”啧。   甩手掌柜不耐烦地别开脸,一脸的“都特码给爷死”看向苏云。   苏云:“……”我当时害怕极了。   她拧了拧自己的衣角二话不说放下粉笔走回了座位,那点征服欲被直截了当地烧成了灰。   助教勾着唇角看了苏云一眼。   他倒是很有作为园丁的职业素养,带动着班级氛围,然后又开始放题让他们自己做。   您这叫明里负责,暗里偷懒您知道吗陆园丁????   夏兮兮又看向站在旁边的“不高兴”。   恭喜这位玩家!!由于“不高兴”失去了他心爱的道具【手机】,怒气积攒20点,已由【不高兴】进化为【送葬人】,获得技能【都她妈给爷死】。   ……这好像并不值得高兴。   夏兮兮木着脸。   陆忏又准备随机抽选一个小倒霉蛋上前回答问题的时候,底下一个赤橙黄绿青蓝紫发人举起了手。   再加上一脸张扬的神情和耳侧张狂的耳钉怎么看都不能点他啊!!!   陆忏犹豫了一秒。   陆忏点了他。   夏兮兮眼看着他班“大手子”迈着狂放不羁的步子在众人注视下迈上了讲台,脸难看得像是被黄瓜抽了。   卧槽!!谁不知道这号选手是苏云的头号追求者啊!!   热衷于挑衅各种老师,尤其各种性子绵软的老师,能把“被老师骂”幻想为“把老师骂了”的神级选手!!!   怎么看怎么是去找茬的吧!!!   底下的小女生也不淡定了,忙戳苏云。   苏云装作掉线。   赤橙黄绿……多彩人挑衅地看了祈尤一眼,讲台那么大的空间好像容不下他一条校服裤腿,硬生生从祈尤身边“蹭”了过去,像是恨不得把他挤去外太空。   小女生狂戳苏云。   苏云捂着嘴,泫然欲泣:“我也没想到他能为我做出这么不理智的事……我和老师也没怎么样……”   多彩人一边抖腿一边斜着眼睛看着祈尤:“不好意思啊老师。”   他把老师两个字说得轻轻的长长的。   怎么说都是带着火药味。   夏兮兮心里狂跳,生怕【送葬人】使出技能【都她妈给爷死】,紧张地看着这一幕。   “没事。”岂料祈尤轻描淡写地吐出两个字。   陆忏一怔,全班松了口气。   多彩人愣了一下,眼神更轻蔑,不等他说话,祈尤阴恻恻地补了一句。   “下辈子多注意。”   多彩人:“……”   夏兮兮:“……”   其他人:“………………”   不是。   这年头新上岗的老师都这么硬核的吗!?   你他妈到底是从哪来的啊???   陆忏似乎并不担心祈尤辣手摧多彩人,直接送这位祖国的花朵轮回转世,甚至还笑吟吟地看着他。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嗯。   全班四十多朵花呢,最多彩的一朵主动把那张大脸贴到了祈尤面前。   简直是在跟他说“花朵贱卖,不折不是人”。   多彩人愣了足足半分钟,神奇的脑回路开始运转了,还当面前这尊神仙是在开玩笑,他向祈尤一抱拳,痞里痞气说:“好,我们来生再见。”   夏兮兮:“……”   他是真的能实现你这个愿望你知道吗。   怨尤神一向秉承能动手就别逼逼的原则,如果不是大祭司的二字真言还压制于他的本性上,恐怕现在多彩人已经移民去地府了。   极致装修,拎包入住哦。   多彩人一边抱拳一边抖腿。   祈尤面无表情地将视线从他所有骨缝扫过一遍。   多彩人放手站直。   很好。   祈尤冲黑板扬了一下下巴。   多彩人简直是被他的眼神慎得慌,拾起粉笔哆哆嗦嗦地在黑板上写字。   这人真的是老师而不是监狱后备役吗??   他规规矩矩地写完答案,规规矩矩地下了台,规规矩矩地坐回座位。   这人还头一次不是那么有病。   夏兮兮默默腹诽着。   不仅是夏兮兮,班里其他同学也觉得不可思议。   苏云抿了抿唇,侧过头狠狠剜了多彩人一眼。   没用的东西!   从那一天起,全年部都知道了校医室新来了两个长的好看还有病的心理老师。   下午的时候就有小姑娘大着胆子摸到了校医室。   “请进。”陆忏从容地回应了笃笃的敲门声。   两个小姑娘推推搡搡地先后红着脸走进来。   这个年纪的少女有着最纯粹的勇气。   她们敢于追求,敢于诉说。   就像是初生的玫瑰花蕾。   沾着最新鲜的露珠。   只是有的艳丽盛放,有的拘于泥泞。   “老师,我…她……”   “老师,她头疼,好像是发烧了。”另一个笑嘻嘻地抢先回答。   祈尤脸盲的毛病又犯了,早不认识这俩就是夏兮兮班里的学生,坐在苏云旁边一个劲神神叨叨的女孩子。   陆忏哦了一声,看向祈尤:“老师。怎么办呢。”   头疼?没头了就不疼了。   祈尤看着手机,头也不抬一下:“拿药。”   陆忏:“祈尤同学,这个回答零分。”   祈尤:“……”   你快去死吧行不行?   两个女孩子嗤嗤笑了起来,坐在了木头长椅上毫不避讳地盯着陆忏和祈尤的脸看。   “老师,她头疼哎,”那个大着胆子的高个儿女孩点了点旁边的小矮子:“要拿点什么药呢。”   陆忏靠着祈尤的办公桌,只是颇为绅士地笑也不说话。   至于祈尤……算了,没指望他说话。   矮个子见他俩都没有搭茬儿的意思,忙换了个话题,“助教老师,我俩是六班的,坐在苏云旁边,不记得了吗?你还点了苏云的名字呢。”   陆忏若有所思地哦了一声。   “有印象。”   他记人的本事一绝,几乎是跟人打过照面就能记个七七八八,更何况这俩小丫头今天在课堂上叽叽喳喳个没完。   矮个子眼睛一亮。最能和人拉近距离的话题是什么呢?当然是八卦。   这个年龄的孩子更是有一种“我不喜欢一个人我就要所有人都知道他的不好,都讨厌他”的心理。   矮个子用压的低低的声音说:“助教老师,你知不知道我班里有个叫夏兮兮的呀?”   高个子在旁边露出了讽刺的笑。   陆忏挑了挑眉,抱着双臂嗯了一声。   “有印象。”   矮个子:“我偷偷跟你讲,这个夏兮兮可邪门儿了。沾上她的事儿准没好。”   高个子:“嗐,我班的人都可讨厌她了。助教老师你们刚来不知道,她妈据说更邪门儿,是个……”   “哦?据说?”陆忏打断了她的话。   “是啊。”   陆忏:“据谁说呢?”   “班里都这么说……”   祈尤从手机后抬起眼,没什么表情地看了她一眼。   像是寒流爬进了衣服,让人背脊发凉。   矮个子顿了顿,拉了一下高个儿的衣角,说:“助教老师,我们还要上课,拿点药就要走啦。”   陆忏点点头:“哦,这样。”   他直起身拉开玻璃橱窗拿出一个黄色的塑料小瓶放到她俩面前。   “西瓜霜,专治口腔溃疡。”   他冲着门那边做了个“请”的手势,“请吧。”   两个姑娘的脸色忽然变得格外难看。   “……谢谢了。”夏兮兮拉开里间的门。   在她感激之余也是万分的羞愤。   像夏兮兮这种孩子,如今再接受别人的好意时,第一时间不是快乐,而是羞愧。   这种心理,没有体验过的人可能一辈子都不会感同身受。   陆忏轻轻点了一下头算是回应。   羞愧的玫瑰捏了捏衣角,转身离开。   “这个年龄的孩子还真是难搞呢。”陆忏看着祈尤若有所思地说,“你怎么想?”   他把问题揉吧成一团抛给偷懒专业户,而祈尤看他就心烦,直截了当两个字:“硬了。”   陆忏:“……”出大问题。   他轻轻哟了一声,笑着调侃:“没看出来啊,小殿下还有这种癖好……”   他说得祈尤莫名其妙,“你没吗?”   这东西还要一硬硬俩吗??是不是还要碰个头好朋友啊??   陆忏发自内心地觉得这个习俗有点问题,顿了一下试探性地问,“你说哪呢?”   祈尤简直是一头雾水:“除了拳头还能是哪。”   陆忏:“……”   我就知道。   晚上的时候,九局员工公寓大楼三三两两地亮着灯。   祈尤出了电梯门拐进走廊正好碰着哆哆嗦嗦开门的杨好。   杨好:“……”出大问题!!!   他加快了拧钥匙的速度,眼泪在眼眶里疯狂打转。   祈送葬人尤面不改色地走过去。   杨好:“……”要死要死要死要死!!!   他手一哆嗦,钥匙啪嗒一声摔在地上。   瘟神已经走到了他的面前。   看着他的眼神就像是在问:要老婆还是要命?   杨好脸憋的通红:“……嘤。”   祈尤:“……”他不动声色地用手指挑起口袋里自己的手机一角。   杨好:“?”   他疑惑地对上祈尤漠然的视线。   确认过眼神,是不会再抢我老婆的人。   杨好松了一口气,拍拍胸口。   祈尤面无表情地盯了他一会,啧了一声。   杨好:“???”   不是,您啧什么呢? 第11章 潜伏   空旷的卧室里点着一盏光芒微弱的小台灯,稀里哗啦的水声渐渐微弱下去。   祈尤一边擦着头发一边从浴室里走出来,坐到床边拿起枕边的手机看了一眼。   那个绿绿的微信图标上亮着红色的小点,点进去发现是陆某人发来的白白的长条。   “小殿下,忘记告诉你了,如果你这个手机没有在一天内给人发满五条消息的话,它就用不了啦。”   祈尤:“……”你当我傻么。   他面无表情地把手机扣过去。   “嗡——”   “距离北京时间十二点整还有一个小时二十五分钟三十四秒。”   “嗡——”   “小殿下,你不会想收一块板砖当见面礼吧?”   祈尤被他震得心烦,终于回了一条。   “有病?”   陆忏把手机放下来。   小公主的声音经过手机过滤传过来后冷冷清清的。   他正想着再逗逗人,手机又“嗡”地震动起来。   连“嗡”四声才断了。   陆忏挑挑眉挨个点开,是四条空白的语音。   加上那句“有病”共计五条。   江浮生一进来看见自家兄弟正握着手机笑,一阵寒意顺着脊梁上串头顶。   “……你干嘛呢?”   陆忏:“逗猫。”   “……”江浮生直打了个哆嗦。   陆忏收回手机,接过他递过来的文件翻看。   “老陆,孙故师父的事,你是不是有苗头了。”江浮生坐在他对面的椅子上,盯着陆忏显得格外从容的神情看。   “孙故那边被审开花了也没什么进展,但你好像不太上心,是不是因为你已经猜到……”   陆忏食指竖在唇上,嘘了一声。   让黑暗里的人躲得再久一些,才更方便一把扯出盘根错节的淤血。   夏兮兮他们高中对非考试课重视程度不高,在陆忏他俩入校以前,校医室里一直是一个将退休的地理老师,跟心理学打不着一毛钱关系。   心理课也就是看看电影放放歌,两周上一次自习或是直接被各科老师占用。   沈局长托了关系让地理大爷带薪休假,就为了把这俩人安排进来,学校领导不明所以还以为是上级领导对课程安排不满意,特地提醒过各班班主任不要去占用这俩新老师的心理课。   刚下一节课,祈尤啜着酸奶跟陆忏走在长长的回廊里。   陆忏侧目看他,“小殿下,你知道吗?在现代社会里有一个衡量富裕的标准。”   祈尤:“?”   陆忏:“那就是喝酸奶舔不舔酸奶盖。”   祈尤:“……”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他皱了一下眉头,把吸管抽出来扔进一边的垃圾桶,撕开酸奶盖递到陆忏嘴边:“舔吗?”   陆忏:“……”   小公主不要搞黄色好吗?   陆忏低沉地笑了一声:“不舔是不是很没礼貌?”   祈尤总觉得这句话被他说得阴阳怪气,他打了个哆嗦仰头把剩下几口酸奶喝掉连着酸奶盖一起扔进垃圾桶后伸出红红的舌尖慢吞吞舔了舔唇角的奶渍。   嘿这人……   陆忏没来由地愣了一下,皱着眉说:“你能不能注意一点?”   祈尤:“……”他被说得莫名其妙,横了大凤凰一眼。   这一眼怎么看怎么是嫌弃、是漠然、是排斥,在陆忏眼里莫名变了意味。   他怎么用这种风情的眼神看我?   他是不是勾引我?   这分明是挑衅、是算计、是诱人犯错……舔个酸奶都能舔成这样,我看这神是不正经的,早晚得找个理由……   ……找个理由干什么呢?   陆忏想到这顿了一下,看向祈尤的眼神变得更诡异了。   祈尤被他盯得发毛,偏过脸冷冷地说:“眼珠子不要了直说。我给你换个镶金的。”   陆忏:“这么早就准备嫁妆是不是太……”   祈尤:“你有病吧?”   陆忏:“……”缘分说散就散。   回到校医室的时候,屋里并不是空无一人。   夏兮兮听见有来人当即腾地坐起来,一双红肿的眼睛睁得大大的。   她左侧校服裤腿挽到了膝盖,露出一大片擦伤,裸露出的胳膊也还有没有清理的伤痕,陆忏从橱柜里拿出一瓶药和棉签递到她面前,“用这个吧,这个好一点。”   夏兮兮吸了吸鼻子,抬手蹭干滚烫的眼泪,慌张地接过来。   “他们又欺负你了吗?”陆忏放轻了声音问。   夏兮兮攥紧手中的瓶子,忍不住的泪珠大颗大颗掉下来,哽咽的声音在喉间挤作一团。   这是憋得狠了。   她很少哭,被所有人排斥针对的时候她也是抱着虽然无奈但要反抗的态度。她想就是有一天如果她死在这群人面前也要让自己的血溅他们一身,谁都别想无辜,谁都别想独善其身。   她们越想要她痛苦,她就越要是反咬一口。   她要抗争到底。   不仅在与那群人斗争,她也在与自己的负面情绪抗争。   她不想被恐惧、懦弱、退缩所吞噬。一旦有了这个开头,她就再也没有反抗的勇气了。   负面的情绪一遭上涌,争先恐后堵在了喉咙,她的哽咽听起来就像是垂死之人的呻/吟,也像是破坏的拉风箱。   陆忏试图安抚夏兮兮的情绪说:“夏小姐,冷静一点,放松,慢点哭。”   祈尤第一次听见有人劝另一个人“慢点哭”的,眼见夏兮兮极力放松想按着他说的“慢点哭”但整个人哭得有些痉挛,他皱了一下眉头上前轻轻拍了一下她的背,“想一个你怨恨的人。”   也不知道夏兮兮听没听进去,祈尤这边利落地从她身上慢慢抽出一缕浓郁的负面情绪。   那便是怨憎。   祈尤就势将这缕怨恨吸食入腹,饕足地眯起了眼睛。   失去这么一大块怨恨,就犹如拼图中间被人拨走。夏兮兮的心口一下子空荡荡的,神情也有些茫然。   陆忏顺势念了一段咒,也没注意站在一边刚才还一脸吃饱喝足的祈尤也不知怎的忽然脸黑的像块碳。   他指尖浮跃起一串金色的字符点进夏兮兮眉心,看见她的情绪渐渐平稳下来才松了口气,扶着她到沙发坐下。   “刚才多亏你了。”陆忏说着回过头对上祈尤那张送葬的脸。   陆忏:“……”   他是不知道祈尤又发什么疯,顿了顿说:“你也想哭?”   祈尤冷笑:“哭你英年早逝。”   陆忏:“……”   陆忏:“公主为我落泪是我的无上荣幸。”   真她妈有病。   祈尤黑着脸转过去。   夏兮兮坐在沙发上握着两个瓶子啜泣着,难为她刚才哭的那么肝肠寸断居然还能把东西握得那么牢。   “夏小姐,”陆忏半蹲下身子直视着她,“发生了什么事吗。”   夏兮兮止住了啜泣,慢慢地看向祈尤:“真的不能帮我杀/人吗。”   比起最初她的疯狂,如今夏兮兮的这个恳求有一种孤注一掷的悲凉。   祈尤手插在卫衣口袋里,面不改色地说:“不能。”   “但是我……”夏兮兮捂住脸,哽咽着说:“我……除了那些人死已经没有别的办法……”   “夏小姐,”陆忏说,“那一步一旦迈出去的话,你的一生就没有挽回的余地了。”   夏兮兮咬着唇说:“我现在同样没有回旋的余地。”   不等陆忏接茬,站在一边的祈尤开口说:“你有。”   “你站在道德至高点,你站在局外,当然说什么都有理……”夏兮兮咬着牙说,“如果只是大道理谁不会讲……”   “我不渡蠢货。”祈尤冷冷地说,“还有,我没有道德。”   夏兮兮:“……”   她第一次听见有人这么理所应当地说自己没有道德。   “夏小姐,”陆忏说,“仅靠怨尤神的能力获得的人生绝不会是你想要的,相信我。”   他转而又说:“你不会指望一个变/态杀/人狂给你带来幸福吧,这叫黑/童/话中的斯/德/哥/尔/摩/综/合征。”   莫名躺枪的祈尤:“……”   被嘲讽的夏兮兮:“……”   陆忏:“再者你这个状况,仅靠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多情风流小校医能帮你做什么呢?”   祈尤:“…………”   没一拳揍在陆忏那张狗脸上他实在是忍得很辛苦。   “不靠自己争取一下就获得人生……你在玩刮刮乐吗?”   夏兮兮被他说得头都发晕,抿着唇看他,“我争取过了,但是……”   “靠向妖魔鬼怪祈祷争取?”陆忏低低笑了一声,“现成的SSR摆在你面前。”   夏兮兮:“啊。”   陆忏说:“放心吧,你的人生会一帆风顺的,小姐。”   “怨尤神会回应你的怨恨,但你要记住,我们的关系是合作关系而不是索取关系。”   “夏小姐,所以你……还要不要再挣扎一次呢?”   在痛苦与耻辱之间挣扎,在疼痛与鲜血之间反抗。   我所追求的,是黑暗后的破晓。   夏兮兮紧咬住嘴唇,用力地点了一下头。   “也就是说夏兮兮这个班主任和苏云家里有一层亲戚关系……还和学生有不正当的关系。”夏兮兮离开后,陆忏靠在桌边看着摆弄手机的祈尤,“你打算怎么做。”   祈尤:“送他上路。”   “……”   你还记得你的身份是神吗?   陆忏却也清楚他没打算杀/人算是放心一点,给调查部的同事发了条消息。   “查一下十二高六班班主任账户情况。”   他打开带到学校的笔记本电脑。   至于学校监控就靠自己去查一下吧。   十月末天气转凉。   天一早的时候,吸进肺里的空气都是凛冽的。   “啊说起这个,我奶奶在我小的时候跟我讲过有一种鸟叫青鸾,一生只会为自己的伴侣唱歌。”   “青鸾?不是以前背的’青鸟殷勤为探看’的青鸟吗。”   “好像是吧,一生只为一个人唱歌,多浪漫啊。”   “今天不是有心理课嘛,要不让老师找找有关神话的电影?”   “那多没意思……我想看谈恋爱的。”   女孩子们叽叽喳喳地讨论着。   坐在中间的苏云似笑非笑地横了夏兮兮一眼说:“你们讨论这个,难道不是夏兮兮最有发言权?”   其他人几乎是不约而同地把视线投在坐在角落里的夏兮兮身上。   夏兮兮察觉到视线的时候,脖子僵了一下,硬生生克制住下意识想抬起头的动作。   苏云不屑地嗤笑了一声,“装聋。不知道那两个耳朵长来是干什么的。”   她说这些话时并没有压着音量,足以让夏兮兮听清。   弯了弯手指,在书页上留下一条折痕。   坐在苏云旁边的高个子女生站起身,走到夏兮兮身边推了一下她的肩膀:“哎,我们叫你呢。听不见啊?”   夏兮兮心脏咚咚地跳动着,没有说话。   “聋啊你?”高个子又推了她一把。   她们年轻的脸上是不知掩饰的恶意。   就像是盛开的玫瑰。   夏兮兮从心脏泛起不适,她说:“我没义务陪你玩。”   “嘿。”她们乐于她的反抗,另一个长着雀斑的女孩子从后扯住她的头发,死命地攥在手里。   夏兮兮被拽得仰了一下头,“你他妈神经病吧!”怒极时所有恶劣的话语都在喉咙堵作一团。   她正挣扎着,门口传来一声:“你们不学习闹什么呢?”   雀斑脸一见是班主任,又扯了夏兮兮一把才松了手,嬉皮笑脸地站在高个子身边。   苏云淡漠地瞥了夏兮兮一眼,又往门口看去。   班主任挺着圆圆滚滚的肚子怒冲冲地走进来,身后跟着心理老师和助教。   他大概是觉得驳了面子,怒骂:“不学习净她妈扯些没用的!”他又把矛头指向夏兮兮,“说了你多少遍!一天天没脸没皮!小姑娘家不知道稳重,惹了人就到我面前告状说别人欺负你!一个巴掌拍不响!懂不懂!”   别的同学嗤嗤笑了起来,夏兮兮紧攥着衣摆愤怒地瞪过去。   站在门口的祈尤身形微动,放下还在胸前的手臂,两步便迈到那个中年男人面前。   “老师您有什么……”   “啪!”   重重的一个巴掌甩到了他的脸上,直把人掀得后退了两步。   祈尤:“响吗?” 第12章 响吗   祈尤走到人面前,抬手一个巴掌震得整个教室都静了下来。   他还是顶着雷打不动的神情,漠然地开口问:“响吗?”   班主任:“……”   全班学生:“……”   你说响吗?能不响吗!?   中年男人只觉得耳边被意大利炮轰了一炮,嗡嗡地耳鸣,听他说话都有些不真切。   被人当着全班学生的面被打了一个大耳刮子,一时间气血上涌,登时想打回去。   一只手从身后探过,牢牢地攥住了他的手腕。   陆忏还是斯斯文文的一张笑脸,手上的力道却似乎要将人骨头捏碎。   “祈老师爱岗敬业,不自觉地身体力行纠正您的谬论还学生们一个事实真理,真是可歌可泣。”他面上带着点嘲讽的笑,偏偏语气真诚得不行让人觉得面皮发烫。   祈尤站在原处动也不动一下,像是一把出鞘的刀刃,目光森寒。   对上这样的目光,班主任的冷汗唰地一下就淌下来了。   陆忏又不疾不徐地半是嘲讽半是挑衅地说:“一个巴掌拍不响祈老师也教过您了,我呢,作为助教没什么太多话语权,就再送您一句‘苍蝇不叮无缝蛋’,有问题的是苍蝇,而永远不是蛋。”   苏云一行人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更难看了。   “哦,抱歉。”陆忏淡淡地扫了他们一眼,笑着说:“我不是针对某个人,我是说在座的所有苍蝇。”   班主任被祈尤打了个耳光又被陆忏连笑带说地骂了一通,只觉得天灵盖都快被热血掀开,这要不以牙还牙以后他还在班里怎么待……   陆忏像是能看透他在想什么,装模作样地啊了一声,说:“您觉得以后在学校里没有脸面呆下去了是吧?   “您不会觉得得罪了我,还能在这个学校里就业吧?   “那您想的太美了。”   陆忏的目光一下子冷了下去,直直地刺进了人心里去:“放心,我会让您在十一月之前收拾铺盖回老家去的。”   全校领导都摸不透陆忏他俩的来头,教师们就更摸不到门路,单单是教育部的人不会让领导这么重视,只怕是权更大的人,班主任登时觉得眼前发黑,脑袋里嗡嗡地发胀。   更何况面前还有个顶着一张恨不得直接把人抬进棺的死人脸瘟神。   祈尤:“还不走?我要上课了。”   班主任险些被他气吐血。   不是,您刚打过这个班的班主任,您的助教刚骂完底下的学生是苍蝇。   您还要舔个脸上课?   课他妈不要面子的吗??   班主任肥硕的身躯宛如一尊望夫石再世,深情脉脉地看着他的好同事。   祈尤:“……”   班主任被打的那侧耳朵还在嗡嗡地鸣响,心头的羞愤与胆怯烧透了胸腔直逼头顶。他晕头转向地迈出门槛的时候还在想:我怎么就被打了呢?我是不是得还回去要不然多没面子啊……可要是还回去……   他想起祈尤满含寒意的双眼与陆忏写满了嘲讽的笑脸顿了顿没有回头,又想起夏兮兮那个小丫头惹人生厌的神情与苏云母亲给自己打的那笔账……   他僵直着背脊走出很远、很远。   这一堂课里,出乎意料地陆忏没有更进一步风言风语,他还是维持着外表的绅士风度,举止优雅地给这群人类幼崽放电影。   教室里很安解,安静得夏兮兮一直惴惴不安。   她怕站在上头的陆忏风轻云淡提到她的事也怕这节课下课后会面对更过激的打压。   夏兮兮伸进口袋里的手冰凉且不住颤抖着。   被恶意侵蚀过的人被单独拎出来放进目光所及处就像是被凌迟。   苏云每每往这边瞥一次,她就被割一刀。   她的胸口闷痛仿若有一团火烧毁她的四肢躯干又像是平生出一块冰刺进她的五脏六腑。   她想大叫想痛哭,想举起桌上的笔筒狠狠摔到地上去。   祈尤不咸不淡地瞥了她一眼,靠在讲台上面不改色地冲远远的坐在后面的多彩人招招手:“小彩。”   多彩的向日葵茫然地转头迎上来自四面八方的视线。   多彩人:“……”   你们有事吗?   祈尤向他招招手。   多彩人茫然地走到了讲台前看着他。   那个傻乎乎的呆相有点像故去肃佑宗里养的一条小黄狗,被欺负了要愣上好一会儿才会生气地汪汪叫。   祈尤心情不错,张口就来:“唱首歌吧。”   多彩人:“??”   他愣了足足好一会,这个神情在祈尤眼里怎么看怎么像当年那只小黄狗,他几乎是欢喜地等着多彩人汪汪叫了。   迎着对方逐渐诡异的眼神,多彩人头皮一阵发麻,试探着开腔就是一段土嗨喊麦词。   祈尤差点被他直接喊走了,脸色沉沉地看着他。   多彩人:“……”   不、不喜欢吗?…要不…我再换一个?   陆忏像是担心小彩如果再换就把自己阳寿换没了,这边停下了电影说:“剩余半节课就来玩点游戏吧。”   在学校里的每一天都像是复制粘贴,难得有点乐子,底下的同学脸上都露出了感兴趣的神情。   祈尤大功告成,无所谓地耸耸肩站到一边去了。   在陆忏的解说下,所有人的目光都专注于台前互动上,夏兮兮一直低着的头也终于慢慢抬起来。   像是一株向日葵。   云彩淡得像是烟雾缭绕在渐渐偏移的太阳周边。   陆忏站在校医室窗户前往外打量着。   跃动的日光映在他深邃的双眸中,细看去才发现他的眼眸并不是完全的墨黑,而是深到发黑的朱色。   那是凤凰熄灭的颜色。   他随手拉上了窗帘,回身走到办公桌门前对祈尤说:“三天内我会整理出王勤近两年非正常入账消息以及与学生不正当相处录像。”   王勤就是六班班主任的名字。   只可惜他很快就要去他该去的地方了,而绝不是学校。   学校里理应盛开着鲜花,而不需要脏污的东西给他们蒙上阴翳。   陆忏夺回祈尤手里的鼠标说:“王勤的事好办。那苏云她们呢?”   祈尤眼看着电脑里的老爹面对着残废汉堡气得嘴都歪了,也跟着拉下脸看都不看陆忏说:“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陆忏挑了挑眉说:“你是打算让夏兮兮练出一队兵打她们还是怎么样?”   以暴力为武器去对付校园暴力,最后还是会重蹈覆辙。   祈尤好不容易夺回自己的鼠标,冷冷地说:“我不负责出主意。我只负责执行。”   “那现在这个规矩改了。”陆忏弯下腰与他对视着,“你有思想,你只应该执行你自己的命令。”   与那双熄灭的双眸对视着,祈尤心里平生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像是更烦躁了起来。   想一拳揍在他脸上。   没等祈尤施展个彗星撞地球,校医室的门忽然被推开了。   多彩人盯着这两个人,长大了嘴巴:“哇哦——”紧跟着祈尤一个眼刀飞过来。   死就一个字,我只说一次。   死就一瞬间,送你上西天。   多彩人二话不说退出去关上门。   “咚咚咚。”   祈尤听着敲门声心想真特码应该把这朵七彩花天灵盖敲碎了。   他这人笑起来的时候少,绝大多数时间都顶着一张雷打不动的死人脸,偏偏容貌旖丽,给人一种立志做最美死人的感觉。   也不指望他能有什么回应,陆忏直起身子揉了揉太阳穴说:“请进。”   多彩人又拧开门把手探着头贼兮兮地看着两个人。   两个人都没有要理他的意思,祈尤继续云端做汉堡,陆忏低头玩手机,但多彩人就很自然地坐到了沙发上,咳嗽一声说:“老师,我好像有点不舒服……”   然后等祈老师问他是哪里不舒服,他就可以说是心口不舒服最近有点小烦恼,迅速拉近彼此距离组成新时代小团体他就能变得更酷了!   祈尤一语点醒梦中人:“有病?”   多彩人:“……”这个…好像和想象中有点不太一样。   他硬着头皮说:“我心口不舒服……就是、那个……”   祈尤眼皮子都不抬一下,不耐烦地说:“你哪舒服。”   陆忏同情地:“嗤。”   多彩人:“……”你这个笑就很灵性。   他只犹豫了一秒就站了起来在祈尤面前以气吞山河之势说:“大哥!受小弟一拜!”   祈尤:“。”   他终于把视线从老爹移到了面前这个多彩的孙子身上,皱着眉头打量着。   这一刻他的眼神非常复杂。   在多彩人眼里这是在检测自己是否有这个实力。   但祈尤是真的觉得他有病。   多彩人:“老师,我觉得您贼酷,真的。就那王老头子我们早就看他不顺眼了,多少人背地里说他是收了别人家的钱。”他冲祈尤竖了竖大拇指,“您真酷,打得稳准狠!真酷!”   陆忏站在一边好整以暇地说:“我们小校医可是娇小玲珑弱不禁风。”   ……这风是龙卷风吧?   您这滤镜开到十层了吧?   祈弱不禁风尤看了多彩人一眼,觉着这人双眼冒光的样子就像小黄狗看见肉骨头。   他指了指站在一边早上刚骂过六班学生是苍蝇的陆忏,意味不明地说:“他呢?”   多彩人也不生气,嬉皮笑脸地又竖了竖大拇指说:“也酷。”   祈尤脸一下子拉下来,其速度之快打了个多彩人猝不及防。   怎……怎么了吗?   只能一个人酷吗?   多彩人:“老师,那个,咱们能不能加个微信啊……”   祈尤冷着脸随便从书桌上抽出一本书怼到他怀里。   《沉默的羔羊》。   五个大字。   多彩人:“…………”   晚上杨好哼着歌回家的时候,门口站着一个黑漆漆的人影。   杨好:“……”我操。   他哆嗦着腿肚子往前迈了一步,“你……你他妈谁啊你……”   这一声惊到了声控灯,走廊一下子亮了起来。   ……看到祈尤那张面无表情的脸时杨好的心都跟着突突。   都是同事就不能友善一点吗?   身高腿长的同事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加个微信?”   杨好:“……”   杨好:“啥?” 第13章 不盛   下课铃响在空旷的走廊里像是一声凄厉的尖叫。   最靠近楼梯的六班里传来桌椅碰撞、东西重重砸在地上与叫骂的声音,两个男生嬉笑着扯着一个头发散在脸前的女生来到走廊。   她踢踹着挣扎着,喊叫尾调的破了音,像是一匹垂死挣扎的鹿。   这个女生是名为夏兮兮的符号。   “哇,叫得这么凶。”一个男生用着夸张的语气说,“你卖的时候不会也这么凶吧。”   夏兮兮被两个人高马大的男生扯着头发拉着胳膊掳到男厕所前,她死命地踩住脚下那块瓷砖往后蹭,急得眼泪都快掉下来,她红着眼眶骂:“X你们两个妈,松开!”她说得又快又急,尾音梗作一团听起来有些滑稽。   “还骂人?还骂人是吧?”另一个男生半个身子已经入了厕所的门扯着夏兮兮往里蹭,“妈的给你嘴撕开!”   一个在前面拉扯一个在后面推搡,夏兮兮整个人都弯成了一个弓形。   后面的男生嬉笑着顶了一下她的身后。   恶寒如同蜈蚣爬上她颤抖的脊骨。   苏云站在班级门口冷冷地看着,连同她身后的同班同学、经过的其他人也只是看着。   看着这个符号。   “X你妈神经病啊。”顶着一头缤纷颜色的少年披着松松垮垮的校服从男厕隔间走出来,推开堵在门前的那个男生,他身上裹着浓郁的烟味儿,在他们眼里这是荣誉的勋章。   “耀虔,我们带她进去逛逛。”男生眯着眼睛说。   多彩人……也就是向耀虔不耐烦地说:“逛你妈,喝水来了?”   两个男生的表情都不那么好看了,红毛说:“耀虔,你帮这狗X说话?”   夏兮兮被他们气得浑身发抖,抬手一拳狠狠揍在红毛的脸上,这一拳太快,旁边的人都没反应过来。   一拳落实了,边上的人交头接耳说她居然敢动手,说她居然敢打人。   他们说红头发的男孩子为人老实待人不错……   但他们眼里是跃动的兴奋。   这种看好戏的目光就像是淬毒的丝线。   “给你点X脸了!”红头发的男生抡起了胳膊一巴掌把人扇到地上去,发出重重的一声响。   向耀虔怔了一下,破天荒地抓住红毛的肩膀说:“等会教导主任过来,赶紧回班得了。”   红毛恶狠狠地啐了一口,嘴里不干不净地大声骂着,整条走廊都能听见他脏污的叫骂。夏兮兮耳边嗡嗡地响,半睁着的眼睛看见围着的其他人对着她指指点点,神情轻蔑又快意。   她忽然间忘记了自己身处何地,竟以为生在地狱。   向耀虔看着夏兮兮,头一遭在这种时候生出了几分茫然。   红毛骂得舒服了,迎着其他人或惊惧或赞叹的目光跟另一个嬉皮笑脸的男生回了班。   他不在乎疼痛,只关心面子。   夏兮兮算个什么东西敢骂他?   她算个什么东西。   向耀虔像是丢了魂,目光跟着红毛一直挪到门口,与站在那里的苏云对上视线。   他在里面看见了针。   苏云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他,露出一个笑容。   她美丽依旧。   校医室里静的掉根针都能听见。   夏兮兮坐在病床上捂着敷在脸颊上的冰袋,眼神像是死了。   向耀虔靠在门框上,手插在口袋里看着她。   “……我感觉我做错了。”祈尤经过他的时候,向耀虔轻声说。   祈尤看都不看他一眼,径直走过去放下了手中的医药箱。   向耀虔问:“她是不是有点难过?”   人类永远无法达到感同身受。   祈尤看着缭绕的几乎把人淹没的怨憎,眯了眯眼睛,轻描淡写说:“也许吧。”   坐在木制长椅上的陆忏敲了最后一个键后合上了笔记本电脑,那张有着异族特色的脸难得沉了下来。   头一遭看到这张脸上没有挂着画皮一样的欠揍笑容,祈尤似乎是觉得赏心悦目,新奇地把目光往人身上扎了一会。   陆忏捏着鼻梁的手一顿,睁开眼睛与祈尤四目相对,“偷看我?”   祈尤脸不红心不跳地说:“我当你死了。”   陆忏哦了一声,“那就是关心我。”   祈尤的脸一下子拉下来。   狗东西爱死不死。   老凤凰笑了一声,那声音低沉得撩人,像是大提琴的乐声,他偏过头说:“您的高见?小公主殿下。”   他这话说的没头没脑,祈尤居然破天荒地听懂了。   往里间方向看了一眼,向耀虔依旧靠在门框上像是失了魂一样低头看着地面。   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陆忏修长的手指轻划过长椅扶手,如同抚摸少女娇美的脊背一般轻柔,他轻垂下眼帘说:“这个局想破除非是在局内的人全死了。”   暴力如同已经脏污了的水源,永不枯竭。   “人类在这方面的劣根性已经烂透了没得救了,”陆忏把手插进口袋,不疾不徐地说:“没什么是打一顿解决不了的问题,如果有,就十顿。”   祈尤:“……”   解决暴力的最佳方案永远不应该是暴力,但很显然陆忏不仅要使用暴力,还试图使用意大利炮。   他们要做的是解决而非拯救。   拯救这个任务永远落不到生活在阴暗里的怨尤神头上。   他只需要回应怨恨就够了。   祈尤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   他从来都没有想跳出过这个局,陆忏的态度他一直摸不太清。   他一开始以为陆忏是想要跳出这个局,想要从根本解决校园暴力。   但似乎不是。   陆忏不仅不反对以暴力去解决这件事,甚至可以说是相当轻松地提出这一方案。   那这人一开始跟自己说“执行自己的命令”是干什么?   ……该不会是纯粹为了给他添堵吧。   祈尤越想越觉得这人有病。   并且实在是病得不轻!   他这边正生着闷气,那边多彩的小花就来堵他的枪口。   向耀虔:“老师……”   祈尤冷着脸看过去。   向耀虔:“……”他那点非主流伤感在这一刻激光闪射灰飞烟灭就地轮回。   小孩不自觉在他面前站正了,慢吞吞地说:“老师……我之前是不是真的做错了。”   祈尤默不作声地看着他。   向耀虔捏着自己的衣角,回忆着过去的事,似乎很近又似乎很远:“我在她书桌上刻过字,踩过她的箱子,我也骂过她,好像挺难听的……她好像没哭,我觉得有意思,之后还骂过她,别人跟我说她是卖的……我好像还拿这事全班里说过……”   我觉得有意思。   我觉得有意思。   我觉得有意思。   多少人的恶意都是因为“我觉得有意思”而开始的,因为觉得有趣,因为需要一点乐子!   所以他们在你的书桌上用小刀刻满了难听的话,木屑像是被吹生日蜡烛一样吹起来飞进眼睛里!放满了书的箱子被恶意地灌了水,踩在鞋底下落满了肮脏的脚印!大声地指着你说你是出来卖的说你在床上放/荡,换过的男朋友比换衣服都快!   因为有意思!   周围的人一开始只是看着,慢慢地被恶意烧红了眼睛。   他们的双目赤红,目光交际处是哭叫的你。   你的痛苦正是他们的乐趣!   夏兮兮忽然觉得想吐。   向耀虔皱着眉头:“好像真的挺过分的……”   一直坐在旁边当看客的陆忏不屑地嗤笑了一声。   他坐姿放松,甚至给人一种慵懒的感觉,一张嘴却是捅人刀子。   “伤人不自知,你脖子上顶个气球是用来过六一的吗?”   向耀虔:“……”   “一米八个子还要跟着大众走,用不用拉拉手排排队啊小同学?”   向耀虔:“………………”   “没三观就多学习多看书实在不行多吃核桃补补脑弥补一下先天缺陷,记得多吃胡萝卜明目看看自己到底哪不过分,瞎成这个样子要不改行去做按摩吧。”   向耀虔被他说得脸红脖子粗默默腹诽着怎么这年头当心理老师的嘴都这么损。   他声若蚊叫地哼哼着说:“我知道了,我给她道歉吧……”   “我不需要你道歉。”冷清清的少女声音响起。   夏兮兮走到里间门口,她左边脸还是红肿的,看起来有些可怖。   “我不需要道歉,我只要你们所有人遭报应。”夏兮兮的声音不大,但却非常坚定。   你们把我当成烂泥巴在鞋底下踩还要抱怨一句脏脚。   我凭什么要你们轻描淡写一句就翻篇。   站在夏兮兮面前,向耀虔一米八的个子忽然觉得有些抬不起头来,嘟嚷一句别开脸。   陆忏似笑非笑地说:“乐意效劳,夏小姐。”   一直坐在一边的祈尤默不作声地收纳着来自夏兮兮的怨憎。   甘美且浓郁。   他目光平静,迎上夏兮兮的目光。   将回应你的怨恨。   夏兮兮没说什么却郑重地向祈尤与陆忏鞠了个躬,她深吸一口气,转身离开了校医室。   “哎,唉你去哪啊,你别冲动啊……”向耀虔来不及多想忙不迭也跟了上去。   高二六班班主任王勤的离职通知是两天后被教育局特查办请下来的。   人前脚刚迈进教育局,后脚学校就推出了这篇公告。   高二六班班主任王勤私下受贿……班级风气不正……有悖教师职业道德……特给予开除处分。   夏兮兮站在回廊的公告板前,讲这篇公告看了不下十遍,终于慢慢地露出了笑容。   从回廊窗户映进的夕阳,细腻地照在了她的发梢上。   作者有话要说:  高能预警:下一章结尾可能有一点点恐怖   QwQ给小可爱们抱抱 第14章 初霜   十一月初,已上薄霜。   祈尤从员工公寓里走出来径直上了陆忏的车坐在了副驾驶上后发现车后座还坐着一朵多彩的小花。   坐在驾驶位上的男人非常自然地递给他一杯还热着的豆浆后启动了车。   小花跟祈尤打招呼:“……老师好。”   祈尤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啜着豆浆转头看向陆忏。   陆忏:“路上碰见的,正好了解一下情况。”   祈尤又哦了一声,没什么兴趣地低下头翻出手机玩,衣领露出一截白皙纤弱的脖颈。   引得陆忏偏了下头,腾开一只手探了下他的脖子,“改明儿我给你送条围巾来,北方早上冷。”   这人听了跟没听见一样,软着骨头瘫在副驾驶里。   像特么断了气。   向耀虔坐在车后座眼巴巴地看着两个人,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要非用什么词来形容一下的话……   向耀虔绞尽脑汁地搜挂着学过的那点词。   父严子孝。   嗯。父严子孝。   “小同学。”陆忏忽然点名。   向耀虔忙不迭坐好,自从上次陆忏嘲讽了他几句之后他就对这个奇奇怪怪的成年人格外抵触,但是又觉得他“酷”,想要靠近。   陆忏:“你继续说一下你班的情况。”   向耀虔说:“噢,老芹菜下任之后从五高那边调来了一个老师,也是教生物的,一女老师,挺高挺瘦的。我班有女生想去办公室讨好她好像都碰了一鼻子灰回来……”他话里的女生是谁不言而喻。   年少的喜欢虽然过去了,但希望它依旧美丽。   可以不喜欢,但不想去伤害。   向耀虔好像在十月与十一月交际的那一天里长大了。   他仔细想了想又说:“老芹菜走了以后,芹菜苗可气死了,天天哭爹喊娘的。”   陆忏:“芹菜苗?”   向耀虔说:“就是八班那个,眼睛圆溜溜的那个女生,老芹菜不是也教他们班生物嘛,一来二去的这俩人……”他两手的拇指靠在一起弯了弯,“正好她姓秦,我们就叫她芹菜苗了。”   陆忏听了这话却闭上了嘴。   最初夏兮兮告诉他王勤和那个女生有不正当关系的时候,陆忏以为是单方面的欺辱。   但是他调了一下监控发现不是他想的那样。   那个女生“喜欢”上了年过四十、已有妻儿的高中老师。   她以为自己在和一个温柔成熟的成年人在谈恋爱,却没意识到这个男人让她做阴沟里的第三者。   于是他连同受贿的事一手把王勤送到了老家去。   喜欢有错吗?没有错。   少女的心动是砂糖,是莓果,是葡萄汽水。   是最清澈的浪漫。   但在这个恋爱观没有正确建立的年纪,身为教师、身为长辈,王勤没有引导他的学生建立正确的三观,没有试图避嫌,而是和他的学生一起坠入了所谓的“爱河”。   于学生,他不仁;于家室,他不忠。   你已见过山河,家庭美满,不要把玫瑰拘于污泥。   爱本无错。   但以爱为名的凶手令人作呕。   陆忏自诩不是个爱管闲事的人,他只是把录像拷贝成两份,一份发给了女孩子的妈妈,另一份把女孩子打了码发给了王勤的妻子。   是否追究猥/亵/罪是母亲自己的选择。   是否离婚是王勤妻子自己的意愿。   这些不归他管,他只是帮小公主还怨铺路而已。   陆忏趁着红灯转头问祈尤:“你什么时候去会会他?”   祈尤懒洋洋地拧过身子换了一下坐姿:“今晚上吧。”   陆忏怅然:“哦,你要和别的老男人幽会。”   祈尤:“……”   听力太好的向耀虔:“……”   陆忏:“他又老又臭又拖家带口的哪比得上我……”   祈尤没好气地说:“就你好看?”   陆忏:“还有你。”   祈尤:“……”他一本正经的样子真让人恨不得一大耳刮子抽上去。   你说真碰上那么个sb队友你能怎么办呢。   陆忏停了车带着祈尤去了校医室。   他一边给自己接水一边看着课程表,恰来也巧,今天还真有一节课是芹菜苗他班的课。   手机嗡地一声,陆忏一见是江浮生没什么聊天欲望地点开微信页面。   江浮生:【老陆,我刚从南市回来,夏兮兮家这边我替老姜看着了,不用加人手吗?】   陆忏没急着回,反而漫不经心地敲了敲祈尤的办公桌,“小殿下,伸手。”   沉迷于电脑游戏的祈尤扫了他一眼,不情不愿地伸出左手。   陆忏也不挑他左右手,面不改色地打了个响指,指尖凝出一颗血红剔透的晶石,他把那东西往祈尤手里一放,触手一阵暖流蔓延开来。   “快入冬了,这东西你揣着暖和。”   祈尤把那东西放在眼前打量着,他也不是傻子,认识以来陆忏已经送过他不少东西了,即便不知道他图啥,但人之间讲究个礼尚往来。   虽说他俩谁都不是人吧,但怎么着披着一层人皮也得干点阳间事。   祈尤仅有的那点良心在颤抖。   陆忏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端着平和的笑容:“当我普度众生了。”   祈尤:“……”普你奶奶个腿。   陆忏自上而下地打量着他,不经意间又看见祈尤脖颈的那道红痕,鲜艳似血,还正好是一圈,远了看总让人有一种瘆人的想法,他多看了两眼,指了指自己的脖子问祈尤:“你这里是什么东西?”   祈尤愣了一下,下意识摸了摸颈间那条红线,神色淡淡:“故人所赠。”   “……”陆忏眼帘微掀,胸口莫名悸动。   缓了缓,他心想居然还有故人送这东西,怕不是有点什么特殊癖好。   这么一想他更不舒服了,夺过祈尤握在手里刚要捏碎的纸皮核桃翻身坐到一边去回复江浮生。   【不用。你多注意就行。】   江浮生:【哦。】   江浮生:【你刚才那半天不回我干什么呢?搞对象?】   他刚发过去又想起当年自己失恋拉着陆忏哭天喊地,问他喜欢什么样的人,这哥哥雷打不动地甩出八个字:我对谈恋爱没兴趣。   这话说出来多装逼啊。众人皆醉我独醒似的。   结果这话说出来到现在都十年了,陆忏方方面面给他展现了什么叫真·对谈恋爱没兴趣。   陆忏把输入框里的“你说呢”三个字删除,轻快地打了几个字发出去。   【我和祈尤在一起。】   一见这个名江浮生浑身打了个哆嗦,活瘟神谁他妈敢肖想啊。   江浮生生怕祈尤那俩眼珠子能三百六十度无死角旋转贴在陆忏手机上再顺着网线找过来二话不说把前一句话撤回了。   陆忏:【……】   江浮生:【怂。保命。】   江浮生:【有缘再见。】   十一月已经渐渐转凉了。   刚下课的回廊空荡荡的,陆忏和祈尤并排走在前头,后面有亦步亦趋跟踪的脚步声。   只不过跟踪技术太拙劣,两个人心里都清楚,陆忏更是不用回头就把这人身高体态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陆忏凑到祈尤耳边小声说:“有人跟着你。”   祈尤挑了挑眉,像是在问他所以呢。   陆忏继续跟他咬耳朵:“怕不怕?”   祈尤:“……”他被陆忏问得莫名其妙。   不仅不怕甚至想给他表演个四两拨千斤。   陆忏低声一笑,伸出手握了握祈尤的手腕。   触手温凉,腕骨圆润地抵在他的手心。   “不怕,哥哥保护你。”   祈尤:“…………”   后面跟踪那个人都没看清祈尤到底先动了哪里,那个穿着黑色大衣的男人就整个人飞了出去。   宛如一只大蝙蝠。   陆忏连连后退几步捂着被祈尤打过的胸口靠在窗台才站稳了,“好凶哦。”   祈尤黑着脸:“你不想那么早刻上墓志铭就少说话。”   大蝙蝠摊了摊手表示可以。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只是从看见祈尤那一刻起,就像是一腔血又徐徐燃起,想凑近一点跟他说说话,多逗逗他。   陆忏估摸着自己是要疯了。   后面那个人跟到了校医室,陆忏刚要跟着祈尤进门,那个女孩子从身后狠狠推过来,没等碰到陆忏衣角,他便隔着衣服捏住了这个姑娘的手腕把人提到一边去。   他虽然猜到了是这棵芹菜苗——毕竟刚刚瞪了他整整一节课,但这人真这么鲁莽地出现在他面前,陆忏还是忍不住在心里骂了一句蠢货。   陆忏收了手,皮笑肉不笑地说:“这位同学,走廊里不准疯打乱闹,没背过校规吧?”   秦素红着眼眶,凶狠像是恨不得冲上去咬掉他一块肉。   “你害王老师下岗的是不是?”她一听六班人说陆忏曾放言让王勤收拾铺盖走人的时候简直恨不得刨了他家的祖坟。   陆忏:“不算吧。”   秦素恶狠狠地瞪着他:“你还说不是,你卑鄙无耻……”   陆忏似乎是觉得有些好笑,“我是让他贪污受贿了还是让他败坏班风了?我是教唆他妈把他生下来了还是倡导他爸选择他了?哪样我都没沾,我怎么就害他下岗了。”   他一张笑脸,说话也不疾不徐有点绅士的意思,但秦素就是被他气得头顶冒火。   “还不是你背后找人……”   “背后找人?”陆忏拉了一下他背后的祈尤:“你说他?”   秦素:“……”   祈尤冷冷地看了两个人一眼,没吱声。   陆忏哈的一声笑出来:“同学,我真要是找了他,你的王老师没有缺胳膊少腿你就该烧香拜佛了。”   他似乎是不想说的那么重,假寐的人说什么都是叫不醒的。   从口袋里摸出那颗纸皮核桃放到秦素的口袋里,他笑眯眯地说:“没什么好说的,送你四个字:多吃核桃。”   秦素:“……”   十一月的夜晚奋不顾身沉进冰凉的月色中。   敞开着的窗户灌入呼呼作响的冷风,透过一丝月光得以窥见这家里如同台风过境,摆件七零八碎、家具东倒西歪、就连电器上都有被砸过的凹痕,整间屋子乱糟糟的一片。   此时哗啦一声响激得人头皮一麻,是坐在客厅沙发脚的男人打了个酒隔儿一脚踹开地板上散落的啤酒罐。   他抬起手指着空气醉醺醺地骂:“妈的骚娘们儿……嗝、你敢……你敢离婚……我他妈、我他妈弄死你……嗝……”   这是前任十二高六班班主任王勤。   他大概是有一段时间没洗澡没换过衣服了,身上的睡衣皱巴巴的,头发油腻腻地结在了一起。   “敢让我下岗……我弄、弄死你们……”   “嘻嘻……”   王勤喝得脑子不清醒,听见一声好似指甲刮过黑板的笑声嘴上还在断断续续地骂:“操、真他妈的……我弄死你…谁、谁他妈在笑……”   “嘻嘻……你要弄死谁呀?……”   苍白冰冷的手指包裹住王勤的手,柔若无骨的触感仿若毒蛇爬过令人头皮发麻。   王勤头皮都炸开来,盯着从上面伸下来的手。   一脸惨白浮肿的脸忽然倒下来与他鼻尖贴着鼻尖,眼眶血糊糊的一片,依稀认出针似的瞳孔,猩红的唇角咧到了耳垂。   她在笑。   她在看我。   她在看我!   王勤浑身痉挛着,恐惧至极连尖叫声都在喉间堵做一团发出古怪的咯咯的声音。   逃……!逃!得逃走!!   女鬼紧贴着他的背后,脖子像是粗壮的绳子拉得那么长,与他面贴着面,忽然发出一阵大笑。   那笑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瘆人,像是刮过人的骨头。   “嘻嘻……杀了你……杀了你……”女鬼一边古怪地大笑一边浑身痉挛着,她的眼球颤抖着打着滚,源源不断冒出血迹,忽然死死地掐住王勤的脖子,恨不得把他的颈骨都绞断了。   福至心灵的,王勤忽然认出这张变了相的脸是那个名叫夏兮兮的女生的脸,他张大嘴发出咔咔的声音:“夏、夏兮兮……救命……”   女鬼阴鸷地盯着他,手上的力道放松了一些。   “我知错了……咳咳、对不起……我,我给你赔不是了……我不是人,我不是人,我……给你钱,全、全给你……对不起……”   女鬼迎着他期盼的目光,阴森森地笑了一声。   然后毫不留情地拧断了他的脖子!   “啊啊啊啊啊!!”   王勤瞪大眼睛捂着脖子从床上坐起来,胸脯剧烈地起伏。   他大口大口喘着气,睚眦俱裂地探着周遭。   颈骨断裂的疼痛似乎刻在了灵魂里,他喘气都会觉得疼痛。   是、是梦吗……   王勤喘着粗气,冒了一身冷汗,他一蹦高下了床冲到洗手间拧开水龙头洗脸。   被冷水冻了个激灵,他慢慢地冷静下来。   嗐,做了噩梦,可能是最近压力太大,等我回老家那边的高中再找个工作……   王勤摸过一边的毛巾擦着脸抬起头。   镜中的人整张脸贴在镜面上,五官都挤得变了形,她看着王勤,慢慢地在那张诡异的脸庞上挤出一个笑容,沾着血的手重重敲击着镜面,像是马上就要到这边来了。   王勤听见自己的牙齿打颤,以及门口开门的声音。   房间里只有王勤一个人。   可那是屋内给外面的人开门的声音。 第15章 拭泪   门口传来开门的声音,王勤牙齿剧烈地打着颤,一双眼球都跟着神经质地发抖,极端的恐惧衍生出可怖的恶意,他大吼一声随手抄起身边的一样东西冲了出去。   “老子她妈的跟你拼了!!!”   看到王勤顶着一张穷凶极恶的脸,手里还高举着一根木棍冲过来,站在门口的男人似乎是短暂地怔了一下,紧接着面不改色地抬起长腿一脚踹在人胸口把他整个人踹出去。   那凶器也脱了手,是一根平平无奇的……痒痒挠。   祈尤手插在口袋里,嗤笑一声嘲道:“开过光?”   他身后的夏兮兮和陆忏跟着走了进来,先不提夏兮兮,这俩大男人同时出现在这基本就是瘟神上门收人头了。   陆忏摸了摸鼻子,视线落到仰躺在地上的王勤身上,“别来无恙啊,王先生。”   张口就知道是老阴阳人了。   王勤后脑勺磕在地板上,脑袋里嗡嗡地响,听见陆忏的声音居然还有反应,一个鲤鱼打挺——没等挺起来,祈尤一脚踩到人胸口表演了个鲤鱼进锅。   祈尤:“这么急着找死?棺材备好了?”   王勤险些被他踩得背过气去。   这人看着瘦,谁知道力气这么他妈大!   他被祈尤踩得骨头都快断了,彻底没了脾气:“我已经丢了工作了,你、你们还想怎么啊?”   可惜没人理他。   陆忏用鞋尖拨开地上散落的啤酒罐,从容地坐到了沙发上,还对祈尤风度翩翩做了个“请继续”的手势,一副优哉游哉看戏的姿态。   祈尤:“……”看你妈的好戏。   “我跟你们无冤无仇,你们……你们登堂入室还对我进行人身攻击,我可是会报警的!”   祈尤嗤地笑了一声。   王勤:“……”你这个笑就很有恶意。   祈尤听了这话破天荒的没一脚踢上去,反而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你家里有监控吗?”   王勤:“……”别说家里了,这片光是老楼的小区里都没个鸟的监控。   祈尤冷冷地问:“那门是我开的吗?”   王勤:“……”门……门听着是从屋里开的……   他把目光挪到门口,夏兮兮很体贴地往里让了让身子,使他更清楚地看见完好无损的门锁。   王勤脸都绿了。   这尼玛玩人呢?   要证据没证据,要目击者没目击者,反倒是他喝得醉醺醺行为可疑,到了警/察/局没准被当成傻逼扔出去。   他正在想怎么说服这三个人离开他家的时候,忽然头皮一痛,像是被人抓了一把。王勤吃痛下意识扭过头看了一眼,然后跟一颗女人的头对视了。   王勤面容扭曲,整个人都过激地弹了起来,祈尤却一声不吭踩住了他的脚腕,为了防止他逃跑用力大了一些,甚至都听见让人发毛的咯吱咯吱的声音。   “啊啊啊啊!!救命!救命啊!”   那个女人如同出水一般,慢慢从地板下“浮”了出来,她针扎一般的瞳孔死死地盯着王勤,猩红的舌尖舔过惨白的嘴唇,神情玩味又诡谲。   她长着一张夏兮兮的脸。   “救命、救命、救命啊——”看着那个女人冲他伸出了枯瘦的双手,王勤整个人扭得如同蚯蚓,祈尤恰是时候地收了脚,他当即连滚带爬扑到了夏兮兮脚下,哭求着讨饶:“夏兮兮,祖宗,你救救我,你救救我……我有眼不识泰山,我该死,我知道错了你救救我……”   他鼻涕眼泪糊了一脸,夏兮兮动也不动一下,只是淡然地看着他。   王勤:“姑奶奶,你救救我……你救救我,我……”   夏兮兮轻声说:“我救你,谁来救我。”   言罢她退后了一步,女鬼桀桀怪笑着扑上来抓着王勤稀疏的头发把人整个扯回去。   祈尤托起右手,一团灰烬复燃,余光点点浮进王勤的身体里。   “这是你的怨恨。”他收回手插进了口袋里。   “嘻嘻……”“嘻嘻嘻……”   阴暗的房间里,压抑的笑声四起,天花板、角落、床下纷纷浮现出森森鬼影,它们不怀好意地盯着王勤,残缺的躯干匍匐着向他爬去……   这将是个永恒不尽的噩梦。   夏兮兮被汗水濡湿的手搭在腿上,握紧又松开,她犹豫了一会才开口说:“那个……祈老师……”   坐在副驾驶上的祈尤头也不回装作没听见。   夏兮兮有点无语,但还是硬着头皮说:“那个人……不会死吧。”   驾驶位的陆忏瞥了祈尤一眼,这一眼正好被抓了个正着,他不自觉地坐正了一些……就像是当年他做了坏事被大祭司抓着的那种感觉。   祈尤:“不会。”   夏兮兮:“那些东西……不会要他的命吗?”   祈尤:“说到底只是幻觉,不会伤及体肤。”   不会伤及体肤,心间伤痕累累。   这是夏兮兮付诸于王勤的怨恨。   祈尤说完下意识地回看了陆忏一眼。   陆忏:“看我干嘛?勾引我?”   祈尤:“……”   有些人的病是刻在DNA里的,真的。   把夏兮兮送回家以后,陆忏载着祈尤回到九局员工公寓楼下。   陆忏偏过头看着祈尤解安全带,随口问:“向你祈愿需要在头发上绑个小铃铛是吗?”   祈尤懒得理他这句废话,冷着脸不说话。   陆忏坚持不懈地问:“那如果是光头怎么办?”   “……”   祈尤解开了安全带,冷冷地说:“我不度光头。”   说完他下了车,砰地一声关上了车门。   “哎。”陆忏摇下了车窗,笑眯眯地看着他。   “别忘了晚上发五句话啊。”   祈尤兴奋得脸都黑了。   这次回家的时候就没遇到杨好了。   上次遇见他,本想问一下“加个微信”是怎么回事,谁知道这人拿过自己手机鼓弄了一会,脸色瞬间绿得像海草,二话不说把手机往他手里一塞转头钻进了家门。   像是晚一秒就要染上什么绝症。   祈尤洗过澡以后躺在床上开始学习现代汉字,虽然他自认无须融入现代社会,但是如果想找到大祭司……   他又想起九局的憨批局长,这个人……   “哦不,那片丛林很危险,公主殿下你不能去!”   软糯糯的童声从手机里育婴识字的APP里传来。   祈尤的视线落到了憨态可掬的儿童插画旁白文字里。   他看见了相当眼熟的两个字。   ……却没有听见它们该有的配音。   “谢谢你善意的提醒,可我不能看着我的小鸟迷失在那片危险的森林里!”   又有一个相当眼熟的字。   ……同样不是它该有的配音。   祈尤的脸色渐渐黑如锅底。   恰巧这时候有人赶着找死,花枝招展地给他发了一条语音:   “怨尤神殿下,别忘了发五句话哦。”   陆忏站在阳台借着屋里的暖黄的灯光修剪他精心培植的花花草草,先不说这些植物如何,单是他新收来的双鱼玉石盆再转手出去都是六位数打底。   他才剪下一朵新绽的小白花泡进水杯里,放在旁边的手机嗡的一声。   小公主:“你告诉我‘小公主’三个字怎么写。”   隔着屏幕都能听出他的咬牙切齿。   要是当面怕不是直接把他掀进火葬场里去。   事情败露他也不慌,反而笑得更开心了。   陆忏放下剪刀,干净利落地打了“怨尤神”三个字发过去。   祈尤虽然看不懂这三个字,但他妈的也能认出来这和自己的微信名不一样!   陆忏:“我才疏学浅,不小心弄错了。”   不小心你奶奶个大地瓜!   陆忏:“要不然……我现在去你家帮你改一下?”   可拉倒,祈尤看见他就头疼。   祈尤:“……滚。”   他像是生怕陆忏听不懂人话,又补上一句:“别来。”   陆忏被他逗笑了,终于想起正事说:“回头我把局长微信给你推过去,明天我帮你加一下。”   局长……   祈尤:“哦。”   陆忏从阳台回到卧室,拉上了窗帘:“早点睡,小朋友。”   小朋友闹脾气了,没回他。   陆忏笑了一声,温和地说:“晚安。”   他也没指望小公主能回他,关了灯躺进了被窝里闭上眼睛。   他最近开始频繁地做梦,起初他以为是噤派逼得太紧导致他工作压力大,后来发现那是凤凰涅槃前的记忆苏醒。   他已涅槃二十六年,居然才开始记忆追溯。   陆忏面无表情地看着黑暗中的某一点,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十一月清晨,呼出去的热气转眼就成了一缕白雾。   夏兮兮紧了紧薄棉袄,走在她不远处的两个女孩子讨论着有关她的事,时不时地来回打量着她。   她们杀人无需刀枪,只要一个眼神、一句话,身在其中的人就已经肝肠寸断、挫骨扬灰。   夏兮兮不需要特意去听都能把她们说的话猜个七七八八。   “嘿,小哭脸儿。”向耀虔在她背后跑过来拍了一下她的肩膀,夏兮兮猝不及防被吓了一跳,像是看傻子一样看着他。   向耀虔再次把半张脸埋进高衣领里,含糊不清地说:“操,冻死我了。你说是不是快要下雪了啊?”   先不说他那一头赤橙黄绿青蓝紫的头发,光是这个大嗓门都让人难以忽视,扎在夏兮兮身上的目光可算舍得挪了窝,定到了向耀虔身上去,慢慢地又在两个人之间打量,暧昧得令人作呕。   夏兮兮得以喘了一口气,把下巴埋在衣领里。   “又快要光棍节了,你说会不会那天下雪啊,哈哈。”   夏兮兮犹豫了足足半分钟,慢慢地开口说:“别站在我身边,他们会看你。”   “我知道。”向耀虔果断地说。   他这句话声音尤其轻,夏兮兮甚至怀疑是不是自己听错了。   “我与你一起。”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两章有一点小恐怖,不知道有没有在烈日炎炎给小可爱们送去一份凉意…   hhhhh其实是我胆子小啦,写这两章的时候写一写就要四处张望一下(并且赶上了两个雨天)。   给小可爱们抱抱qwq 第16章 凄凄   今天是个阴天。   大概最近是要下雪了,天气格外的冷。   祈尤插进口袋里的左手握着陆忏送给他的“暖宝宝”,右手则握着手机打着手游。   早上陆忏帮他改了微信名并在他极其恶劣地威胁下帮他换了个头像才加上了老局长的微信。   然而加上好友了以后,俩人一个屁都没放。   先不提祈尤那个喘口气都觉得累的性子,就沈玄那么爱叨逼叨的一个人居然也没说什么。   对此陆忏表示难以置信,随即也释然了。   可能王八碰到瘟神都得缩头吧。   陆忏正要关上窗户的时候一只小麻雀顺着飞了进来,它像是快要冻僵了,振翅的速度越来越慢,却还是坚持着在陆忏身边挥动着翅膀绕了几圈。   陆忏从容地伸出一只手托过它,小麻雀似乎是很惊喜,亲昵地用头上绒毛蹭了蹭他的拇指,啾啾地叫着。   正在打游戏的祈尤听到声音回过头,淡漠地瞄了小麻雀一眼,迎着他的视线,小东西不自觉在百鸟之王手里抖了起来。   祈尤:“中午加餐?”   小麻雀:“……”抖得更厉害了。   陆忏按住小麻雀:“……不是。”   祈尤:“也对。”   他像是有些遗憾似的又看了一眼那只灰扑扑的小东西:“太小。”   小麻雀仗着在百鸟之王的庇护下破口大骂:“叽叽叽!喳喳喳!”一边骂一边往陆忏手指后躲。   祈尤:“但烤起来更好吃。”   小麻雀登时像泄了气的气球,委委屈屈地叫了一声:“叽。”   陆忏安抚地揉了揉小麻雀的头,它一扭身子用屁股对着祈尤,又对着陆忏叽叽喳喳地叫着,清清脆脆,跟唱歌似的。   也不知道它说了什么,只见陆忏怔了一下,又摸了摸小麻雀的尾羽。   小麻雀:“叽叽~”   祈尤好奇地看着陆忏:“你能听懂它说什么?”   陆忏嗯了一声,直截了当说:“我是妖。”   祈尤:“鸡精?”   小麻雀:“……”   陆忏:“……………”   百鸟之王登时欣慰得脸都绿了。   要是江浮生看见活阎王露出这脸色,估计当时就自掘坟墓以求全尸。   但祈尤是谁啊?绝世瘟神啊。   这俩丧门星碰见绝对是彗星撞地球级别的以毒攻毒,您哥俩儿还是内部消化得好,以免祸害芸芸众生。   阿弥陀佛,我佛慈悲。   篮球在场上高高地弹起来又咚咚地落下去,半大的少年擦着额头上低落的汗水,随意地把校服外套往肩上一披。   “虔子,”一个戴眼镜的男生用矿泉水瓶怼了一下向耀虔的肩膀,“听说你最近和鸡姐走的很近啊。”   过去听习惯了的绰号,如今却那么刺耳。   向耀虔刚想说一句关你妈的瓜事,就被另一个人打断了,“谁说不是呢,上次还帮着鸡姐说话呢哈哈。”   这是上次打过夏兮兮一巴掌的红毛,他自然地从背后搂过向耀虔的肩膀,触及之处如同蜈蚣爬过,细细匝匝又痛又痒。   向耀虔皱了一下眉头,不悦地说:“夏兮兮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这句话像是一颗烧透的铁球砸进了浅浅一汪水泡,噼里啪啦地炸开来。   “哎哟不是吧……你不会真像他们说的一样看上鸡姐了吧?”   “你之前不是喜欢苏云吗?他俩这也差的太远了吧……”   “哇真的假的?你该不会是把人睡了吧哈哈哈……”   “肯定是,虔子这真是搭了钱又搭了心啊,听说鸡姐接过很多客,你不嫌松啊?”   向耀虔想要辩护的正义,在他们眼里是愚蠢是怪胎。   他们根本就听不进去向耀虔说的话,他们理所应当地认为自己说的才是真实!   一个人的说辞?那算什么?比得上一群人的指认吗?   这个时候,他忽然想起了夏兮兮那张写满了坚毅与倔强的脸,想起了那张脸上印着的红肿的巴掌印。   她一个人,一张嘴,要怎么才能说的过四十一个人的嘴。   要怎么阻止那些脏水泼到她的身上去。   向耀虔沉默地拧上了矿泉水的盖子,推开少年搭在他肩膀上的手,甚至是有几分从容地站到他们的对立面去。   他忽然恶狠狠地将水瓶掼到地上去发出重重的嘭的一声!   少年们陷入了死一般的僵局,离得远一些的女孩子都被这一声吓了一跳,惊疑不定地看过来。   向耀虔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一字一句说:   “我和夏兮兮只是普通朋友。”   “她没做过你们说的那些恶心事。”   “她很干净。”   “比你们任何一个人都干净。”   他在维护,他在长大。   在这个将要落雪的冬季。   校医室里奶茶壶咕噜噜地响着,甜而不腻的香气飘满了整间屋子。   陆忏切了电源,漫不经心地倒了一杯奶茶,“哟,轮到你了?”   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的向耀虔被夏兮兮扶着坐到了病床上去,鼻青脸肿地笑着说:“战友嘛……嘶……”   “疼就少说几句。”夏兮兮没好气地呵斥了他一句转身去橱柜里拿药。   她是补觉的时候被同学谈论的声音吵醒的。   她们七嘴八舌地讨论着向耀虔和王瑞他们打起来的事情,起因居然不是苏云,而是她夏兮兮。   才沾上一点药水向耀虔就呲牙咧嘴使劲拍腿,像是恨不得生生把这条腿拍成肉泥。   “现在知道疼了?”夏兮兮把药瓶往他怀里一塞,双手抱胸冷冷地看着他。   就像是看一头猪。   多彩猪是没有发现被嫌弃的自觉的,一边对着镜子给自己上药一边说:“唉,这么一张镶金边的脸弄成这个样子。”   夏兮兮胸口郁结,含着点恶意说:“是啊,你女神现在更看不上你了。”   向耀虔:“嘿你这人……”   祈尤懒洋洋地靠在门框边看着夏兮兮。   丝丝缕缕地怨憎在她身边游离着,她如同困兽。   ……如果祈尤没有回应她的怨恨的话,终有一日她会靠自己逃出那个牢笼。   祈尤伸了个懒腰又漫不经心地走回办公桌看了一眼陆忏说:“鸟子鸟孙走了?”   陆忏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小殿下今天可真是满面春光。”   “满面春光算不上,”祈尤从现世以后难得心情好,挑了一下唇角说:“听说今晚食堂加餐麻辣鹌鹑锅。”   陆忏嘶了一声,摊了一下手:“小殿下这么想吃我的子孙后代我也没办法。”   不懂现代医学的怨尤神总觉得他的语气透着点诡异。   要真是说哪种诡异。   怎么说,就像是看见自家养的金鱼有一天忽然长出了两条腿的那种感觉。   怨尤神莫名其妙地打量了他一眼。   妈的,儿孙被吃了怎么还能这么高兴。   晚上的时候整片天空都雾蒙蒙的拢着一团团浓重的乌云。   陆忏把祈尤送到公寓楼下,把头探出车窗看着他说:“你是今晚上动手吧?”   祈尤一个“嗯”字刚落出来就看见陆忏自顾自地解开了安全带然后开了车门长腿一迈走出来。   祈尤:“?”   他狐疑地看着陆忏:“你也去食堂吃鹌鹑锅?”   陆忏关上了车门从善如流回答:“我不吃葱姜蒜味儿重的、油腻的、过于辛辣的东西。路边摊不吃,炸的不吃,太甜的不吃,五脏六腑不吃,不红的苹果和有核的橘子也不吃。”   祈尤:“……”谁他妈问你这个了。   你妈的这么挑还能活到这个年纪也真是难为你啊。   可能是他眼里的鄙夷太浓重,以至于连陆忏这种自带十倍滤镜的眼睛都没有完全过滤掉。   陆忏:“萝卜青菜各有所爱嘛。”   爱你妈个头。   祈尤站在原地,冷冷地看着他,就像是在问“所以呢”。   陆忏看了看手表,很有耐心地给他解答:“我奉命监督你完成革/命任务,我这可是业余时间舍命陪君子,小同志,你可以不喜欢我,但你不能没良心啊。”   祈尤冷笑一声:“我最没有的就是良心。”   他。怨尤神。毫无道德职业底线。   能进他家门的只有他一个。   其余的多一根鸟毛也不行!   陆忏风度翩翩地站在车边看着他说:“好,那你就在这解决夏兮兮的事情,我确保你使用了‘现代社会方法’我调头就走。”   祈尤在一片寒风凛冽中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如果眼神可以化形,陆忏此时已经随风而去了。   他鸟都不鸟陆忏一下,转头就往家里走。   陆忏厚着那张金砖脸跟了过来。   祈尤:“滚远点,我鸡肉过敏。”   陆忏:“……”   他真的不知道自己是好气多一点还是好笑多一点。   “小殿下,别……”   “我——”祈尤话没说完,看见面前陆忏深红的瞳孔骤然缩了一下后整个人都被他扯进怀里,下巴重重地磕在了他的肩膀上。   鼻间是类似檀木一般馥郁的香气。   烟蒙蒙地拢过眼前整片夜空。   “哎呀,对不起对不起!”骑着改装摩托车的青年在不远处费力地停了下来后赶忙跑过来道歉,“没有刮到吧?真对不起,我刚才没有把控好……”   陆忏放开了祈尤,面无表情地看过去。   青年看清他的脸后登时脸色一变,讪讪地叫了一声:“陆哥。”   妈的整个九局哪有不认识这活阎王的人。   祈尤还没有刚才差点被刮飞的自觉,双手插进口袋里,指尖触碰着那颗玛瑙石一般的热源。   来自于陆忏的香气还没有完全散去。   从很久以前,他就很讨厌寺庙里的一切,尤其是香气与诵经声,原因倒也无他,只是妨碍了他进食而已。   但陆忏身上的香气不同,不会让他觉得厌恶也不会浓郁得让他作呕。   ……就像是竹子与花焚烧的味道。   青年小心翼翼地觑着陆忏的脸色也不敢继续说话,倒是祈尤又有些不耐烦地皱了皱眉头,“不是要监督?上来。”   他说完转头就走。   陆忏瞄了一眼青年和他不远处停着的摩托意味深长地说:“多骑吧。”   青年:“啊?”   是、是要他练练车技的意思吗?   陆忏当然不会给他解释了,手插进大衣口袋跟着祈尤走了进去。   好好一段路,让他走的跟走秀一样。   青年更疑惑地搔了搔头顶。   什么玩意儿啊。   作者有话要说:  高亮预警:   8月7日下午六点钟的更新有一点点恐怖情节,害怕的筒子们抱紧我! 第17章 梦偿   祈尤之前还在心里放话说能进他家门的只有他一个,其余的多一根鸟毛也不行,现在就领着将近一米九的鸟毛走了进来。   他扇出的这个巴掌光速打回在自己脸上。   好他妈响。   九局员工公寓里的房间大抵都是一个模子复刻的,能装修成什么风格全看屋主个人爱好。   陆忏在玄关脱鞋的功夫就能一眼把祈尤家整间客厅看个彻底。   什么都没放,什么都没有。   祈尤搬进来什么样现在就还是什么样子。   幸好他还知道自己买一箱矿泉水在家里备着,要不然陆忏几乎以为这祖宗是从山顶洞人那个年代爬过来的。   ……这种神真的没问题吗。   陆忏接过祈尤递过来的矿泉水,神色复杂地看着他绕到沙发另一侧坐下:“小殿下家里真是像宫殿一样富丽堂皇,一尘不染。你不会连冰箱插座都没插上……哎!操!别喝!”他一把抓住祈尤往茶几上倒水的手,脸色黑的像块碳。   “你别告诉我你每次喝水都要倒在茶几上舔着喝。”   祈尤:“……”   他的脸色比陆忏还要难看好几倍,咬着牙说:“陆忏,你他妈是多少沾点毛病。”   他叫我名字了?   操,他会说脏话啊。   陆忏脑子里飞快地闪过这两个念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祈尤看。   才刚被他握了个正着,矿泉水飞出去一大片沿着茶几淅淅沥沥地淌到地板了上,他才进来这一会功夫就给生活自理能力为负数的祈尤添了个灭顶之灾,不怪祈尤现在看他的眼睛都开始冒绿光。   “把你的蹄子给我挪开。”祈尤实在被他气得不轻,连声调都罕见地往上扬了一个度,“不想要就拿去喂狗!”   “……”陆忏自知理亏,收回手一边抽着纸帮他擦地一边调侃说:“手还是要的,毕竟要帮小殿下擦地。”   说真的,当时祈尤的刀离陆忏的脖子就差0.01米远。   他驴着脸把茶几上的水拢成一小片圆,右手食指指尖沿着水渍边缘画了一圈,一丝一缕的怨气犹如点墨渗入水中。   怨气起初还是懵懂且温顺的,在水中扩散开来颜色愈浓时炸了锅!时而聚时而散,冲撞着水渍边沿,沸腾了一样溅着水滴。   陆忏这时候特别想问一句您老是在这起锅烧油做饭吗?真是新世纪二十四孝绝顶好神啊。   眼看着这“油”都要烧透糊锅了,祈尤才气定神闲地在自己颈部摸了一下,那条原本印在他脖颈上细痕消失不见,陆忏定睛再看去倒是有一根红线绕在他的指尖。   ……那不是伤痕,只是一根红线啊。   祈尤又用那根红线在水迹外绕了一圈,乱窜的怨气“怔了怔”后温顺又老实地在水中摆尾——像一条叭儿狗。   陆忏把湿透的纸团扔进垃圾桶,打量了一下怨尤神的“杰作”。   古书云怨憎凭媒介,可取人性命于无形。   此法为“怨渡”。   他微弯下腰,伸出右手食指指尖抵在红线圈外,面上依旧是维持着风度翩翩的笑容:“小殿下,此招何意……还请赐教。”   陆忏面上带着笑,嘴上说着赐教,只是那双深邃的眼眸却渐渐燃起凤凰的赤色。   只怕祈尤今天不给个交代,他就立马拆了“怨渡”的阵法。   怨尤神坐在沙发里,一张明艳的脸上不加掩饰地透出几分讥讽之色,他甚至换了一个更轻松的坐姿,自下而上睨着他,大有一副“你奈我何”的意思。   ……如果换一个人在陆忏面前用这个态度,恐怕已经于七尺之下和祖宗十八代欢聚一堂了。   但这个人是祈尤。   陆忏被这种下意识给予的“特殊性”惊了一下,回过神来默不作声地看着祈尤,像是头一次认识他一样,从头到脚地仔仔细细打量了一遍。   祈尤:“……”这个逼装不下去了。   他被这种莫名其妙的眼神盯得发毛,面无表情地放下了二郎腿。   陆忏轻轻啧了一声,收回了手温言说:“小公主,不听话的小孩子是会被打屁股的。”他话音刚落,祈尤已经一个水瓶子抡了过来。   他下意识地偏了一下头躲过,扬了扬眉妥协了似的说:“好吧,那祈老师能不能教教我这个冥顽不灵的学生……此法何意?”   这句话在他唇齿间浸得又轻又柔,像是哄小孩子的语调,明明是八竿子打不着一毛钱的关系,祈尤却没来由地看见他和大祭司模糊的身影重合在一起。   大祭司……   祈尤顿了一下,眉间闪过一丝不痛快,啧了一声说:“追债用的,不会死人。”他忍了忍才把嘴边那句“你怎么婆婆妈妈的”咽回去。   我佛慈悲。   陆忏把“不会死人”四个字画上重点下划线,觉出这阵和古咒“怨渡”似是而非便笑了一声说:“哦,原来我们的祈老师温柔又善良,是我有眼不识泰山了。”   他那句昧着良心的赞美说得蜜里调油,听着像他妈真的似的。   脑门上顶着温柔善良四个大字的祈尤看了过来,诚心请教:“在现代社会杀鸡犯法吗?”   陆忏:“……”犯你奶奶个帝国。   话说回此阵。   古有咒术“怨渡”,凭媒介,取人性命于无形。   怨尤神设阵则不尽然,同为凭媒介,只毁人心神,不伤其体肤,与王勤家的怨灵如出一辙。   水映怨,线做媒;   引梦尤,得偿肥。   此为“梦偿”。   氤氲雾气弥漫在黑暗空旷的走廊中,冰冷的气息仿若恶心的多足虫扭扭曲曲爬上脊背。   少女的脚步回荡在这片无人之境中,几乎随时都能惊醒潜伏于挂在墙壁上一幅幅油画中的恶鬼。   不……不能再走下去了……   紧盯着一望无际的黑暗走廊,苏云内心泛起极端的恐惧,双腿颤抖地打着摆却依旧不受控制地向前走去。   她听见牙齿不住打颤磕碰的声音,她不想去看,不想去回应那些视线……   别盯着我、别盯着我看!!   别看我啊!!   苏云神色狰狞死命向后挣去,冷汗顺着额头往外冒,就连手上的青筋都爆了起来,双脚却依旧不听使唤甚至是有条不紊地向前走。   走廊两侧油画里的人徒生异变,在苏云经过的时候,他们不约而同地睁大了空茫的双眼,瞳孔细长若针,眼底透着诡异的血色,阴鸷森冷的目光冷冰冰地扎在了她的身上,透着令人望而却步的恶意。   苏云心脏都快跳出来了,喉间发出压抑又恐惧的呜咽声,她恨不得剁掉自己的双脚,哪怕是爬出这座教学楼也行!   ……教学楼?   苏云怔了一下,福至心灵地认出这是她班门口的那条走廊!   那她现在要去哪?如果……如果是自己班级,一定会有同学救她,他们不会冷眼旁观、他们不会见死不救的!   苏云心下生出一分侥幸,硬着头皮在那些诡异的目光中战战兢兢地向前走去。虽然硬生生浮了一层鸡皮疙瘩,但正如她所愿,真的慢吞吞地蹭到了六班班级门口。   在这种绝处逢生的巨大喜悦之下,苏云几乎是要热泪盈眶了,急不可待一把拉开了教室的门!   班级里点着一盏白惨惨的灯,大半同学背对着她站在地上。   如果苏云再细心一分,能看出他们的动作机械无比,他们的身姿僵硬如尸。   但她没有。   她一迈进屋子,双脚的操控权也还了回来,心里简直念了一万遍感谢上苍感谢神明,想也不想便去拉就近的一个女孩子的手,“宁宁,救救我!刚才在外面……啊!!”   被叫做宁宁的女孩子机械地转过身来,脖颈没来由地渗出一道狰狞的血痕,整颗头颅重重地砸在地上,骨碌碌滚出好几圈,直到停下的时候那双眼睛还是一眨不眨地看着苏云。   她几乎是吓得蒙了,不等做出任何反应,身后的门板被大力地拍打起来,像是什么人急着进来。苏云哆嗦着如同惊弓之鸟转过头,毫无预兆地对上门外一双惨白的眼瞳!   眼看着这么恐怖的一幕,她终于找回自己的神智,蓦的放声尖叫起来,“啊——!!救救我!!救命、救命——求求你们救救我!!”   站在教室里的其他人被她叫得机械地转过身来,一双双淡漠的眼睛像是玻璃球,视线不约而同扎在她的身上。   门板的拍击声越来越响,外头不知是人是鬼的东西眼看着要冲进来了。他们竟然还是不为所动地只盯着苏云看,渐渐地嘴角牵了起来,脖颈上也开始浮现出狰狞的血痕。   只听“咚”“咚”的声音,一颗颗头颅跟着滚落在地,骨碌碌在地上滚了几圈后,他们的眼睛还是盯着苏云看,嘴角还是笑着的。   血流了一地。   苏云彻底崩溃了,她自欺欺人地捂住耳朵大声尖叫着,声带都快被喊裂了,却盖不住拍门的声音和一颗颗头颅发出的诡笑。   他们仍在盯着她看。   通过水面把整个梦偿过程看了个透心凉的神、鸟二人组不约而同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谢谢,有被恶心到。   这又掉头又流血,还被那么魔性的声音好顿震。   这他妈谁顶得住啊。   陆忏默不作声地摸了摸自己被苏云震得难受的耳朵说:“夏兮兮的怨气有点东西的啊。”   坐在沙发里装听不见的祈尤稳如老狗。   陆忏嘶了一声,凑前一点又调侃:“小公主,吓着了?”   祈尤还是一点反应都没有,眼角都不瞥他一下。   按理来说吧,祈尤虽然不爱搭他的腔,但不会装淡漠装得这么自然,这个时候他通常已经一个眼刀飞过来外加一句“你脑袋是不是被门夹碎了”。   陆忏觉出不对劲来,伸手在他眼皮子底下晃了晃。   祈尤一顿,先是摸了一下自己的耳朵才面无表情地看过来:“?”   ……说实在的,你刚才是不是设了个类似于“屏蔽听觉”的咒啊。   可能是陆忏的表情过于僵硬了,祈尤罕见地先开了口:“不看了?”   这祖宗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像是看了场电影意犹未尽地点评:“分头行动,挺有创意的。”   陆忏沉默了足足一分钟,忽的笑了一声,沉沉地说:“小殿下,她这梦怎么也得做七八个小时吧,您要不先看看今晚上怎么安排我?”   干啥啥不行,记仇第一名。   祈尤:“……?”   要不、您也来个分头行动?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有没有吓到(探头)   给害怕的宝贝一个抱抱~   作者一般是每天下午四点来一次,六点更新,其余时间在赶稿,不回评论绝对不是高冷,绝对不是xN   只是因为我没在线。   放心,作者很沙雕,一点都不高冷的!   以及以及——   qwq立秋快乐呀! 第18章 长相   “小殿下,她这梦怎么也得做七八个小时吧,您要不先看看今晚上怎么安排我?”   陆忏端的是一副谦谦君子姿,把内里的骨血藏得干净。   倒还真像那么个人似的。   但祈尤也不是走常规套路的人,四两拨千斤回了俩字:“什么?”   陆忏笑吟吟的,化干戈为玉帛说:“照你这个进度,我得看你一个晚上。咱俩总不能干坐着吧。”   “你搞错了吧。”祈尤一记直球打回,“我说‘什么’,不是觉得我有问题,而是觉得你有问题。”   老凤凰吊儿郎当地应了一声,“是有问题,并且是大问题。”   他指了指卧室说:“如果今晚上你要去休息,我作为你的监护人是要陪同的,小殿下。”   而正常人家里的卧室只有一张床。   祈尤登时脸都绿了。   他做神做了千百年,自诩没什么领地意识,也实在是没什么情爱观念。   但听陆忏说完不自觉联想到他俩并肩躺在同一张床上的那一幕……怎么想怎么不对味。   怎么就那么……   就能那么不对劲儿呢?   他黑着脸站起身指着茶几上的梦偿阵说:“你不用盯我,要盯盯它。”说罢抬脚就往卧室走。   老凤凰在他身后懒洋洋地拉长音说:“小殿下,晚上害怕睡不着的话可以叫我,我给你讲睡前故事哦。”   祈尤把门摔得震天响。   这一个夜晚长得惊魂。   昨日现世债,今皆以梦偿。   “小哭脸!”   向耀虔隔着老远在后面喊她。   夏兮兮脚步一顿,半侧过身子来。她看起来心情不错,一贯紧抿着的唇角都连同眉梢轻扬着。   “哇,小笑脸。”向耀虔给夏兮兮一百八十度无死角地展示了他染回黑色的头发,同时用着少年人特有的惊叹语气说:“你看,爷的青春小鸟回来了。”   夏兮兮瞄了一眼,敷衍地说:“换季掉毛了?”   “毛个屁。”   向耀虔拽了拽自己的书包带子说:“我身份证快要到期了,等脸好一好的就去重新拍,正好也不喜欢那个……”他顿了一下,可能也是觉得不知道挑“赤橙黄绿青蓝紫”哪一个颜色说事,含糊地揭过:“也不喜欢那个色儿了。”   他俩实在是没什么共同话题。   尤其是夏兮兮也并不会因为他现在站在自己这边就原谅他曾经对自己做过的事,但要说慰藉,不是一点都没有的。   她提醒过向耀虔三次不要靠近自己,会引火烧身,但他不听,头铁的一匹,夏兮兮也就随他了。   他自己不后悔就行。   “哦对,我跟你讲,我昨天做了个贼恶心的梦,血呼啦的。那他妈头都掉了还能盯着我看,操,我当时真的贼jb想给他们颁个特别劳模奖,大半夜给爷气笑了。”向耀虔刚说完这句话走到班级门口的时候,一束束冰冷的目光射了过来,跟昨天梦里的有几分相似。   操,真来领奖来了?   夏兮兮早就习以为常,只不过今天他们的视线里还掺着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她心里冷笑一声,目不斜视地走到自己的座位去。   梦偿持续了三天。   这期间居然是夏兮兮难得清静的三天,别说是殴打,连当面的谩骂都没有第一个人敢站出来。   苏云也不知道受了哪门子刺激,与她的朋友一而再再而三地争吵,压低了声音,睁大了眼睛,偏偏在夏兮兮走进来的时候立马熄了火。   她的同伴们也不自觉地低下头。   ……可笑又可悲的群居动物。   第四天梦偿夜晚。   九局员工公寓某房间里的客厅亮着灯。   虽然陆忏当时说他得一直“监督”怨尤神殿下用现代社会方式解决问题,但事实上梦偿第一天半夜他就开车回家了,第二天第三天也压根没上楼。   对于他仅剩的眼力见儿,祈尤真他娘是恨不得爬到天台放两挂鞭以表喜悦。   就没见过这么骚的鸡。   茶几上的梦偿阵还在放映午夜凶案直播,祈尤懒洋洋地靠在沙发里刷育婴识字的APP,忽然右眼皮不自然地跳了跳。   凶神是很少能觉出有关自身不祥的预兆的,毕竟很少有比他们还要凶煞的事物。   凶神里的扫把星就更不应该了。   祈尤倒是没当回事,揉揉眼睛继续刷育婴频道,结果不出半个小时后门外的楼道发出叮叮当当稀里哗啦的声音,烦不胜烦。   祈尤登时垮起个碧脸。   楼道里乒乒乓乓的声音起伏和他右眼皮跳的频率有一拼,搞得他更心浮气躁,当即锁了手机打算冲出去跟对方理论理论。   ……只不过他理论从来不用嘴就是了。   他才摸到门把手,正逢外面那位敲门,一开门来了个四目相对。   祈尤:“……”   鸡出笼了,救命。   他那张本就垮起的脸顿时堆满了嫌恶,生生把站在门口的陆忏看笑了。   穿着黑色呢子大衣的陆忏含笑说:“小殿下,晚上好啊。”   祈尤单手握着门把手,一副随时用门把他腰夹断的态度,“看不到你就更好了。”   陆忏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没等这口气全吐完,祈尤又说:“来监督?”   谁知道听了这话,陆忏非但没有点头,反而笑吟吟地提了提手中的礼品袋子:“不是呢,是给我的邻……嗯,我的小殿下送夜宵来的。”   祈尤:“……”不是,你原本想说是你的什么?   他没听清陆忏那个半截秃露的字音,干脆也就不追究了:“哦,我是不是也要送点什么回敬一下,比如送个终?”   他压根不信陆忏大老远来就是为了给自己送个夜宵。   陆忏:“……”   陆忏似笑非笑:“小殿下,我不得不告诉你,在我的字典里,为我送终相当于长相厮守。”   我可去你妈的吧。   祈尤简直要被他气笑了。   在他字典里,怨尤神三个字与小公主划等号,为其送终与长相厮守划等号,老祖宗听见这话能被气得从棺材里钻出头来骂他。   “认过字么?”   祈尤利落地手机解锁,把某育婴识字APP正对着他:“没认多学学,行么?”   陆忏:“噗。”   祈尤:“……”   他笑得祈尤想直接送他入土。   梦偿第五天。   灰云沉甸甸的覆盖着天空,压得极低,好像一抬手就能触到。   大概是要下雪了吧。   看见站在走廊口的向耀虔,他低着头靠着身后的墙不知道在想什么。夏兮兮眉梢微挑,最后也只是双手插在口袋里,漠然地从他面前走过。   “夏兮兮!……”向耀虔忽然叫住她,神色有些晦暗:“小哭脸。”   大概是察觉那些梦不对劲了吧。   哦,不对。   应该是终于听到班里人说了什么吧。   毕竟四十六个人连续四天做内容大致相同的梦,理所当然地怀疑到她这个巫女后裔头上嘛,正常。   更何况本来也是她做的。   不等向耀虔问,夏兮兮倒是很坦然地说:“我做的。”   向耀虔怔了一下,像是头一次认识她一样,呆呆地看着她。   “吓到你了吧,”夏兮兮笑了笑,“但我一点也不抱歉。”   我一点也不抱歉,这是你们应得的。   她说完耸了耸肩,没什么表情地继续往班级走。   出乎意料地,向耀虔没有放弃她,而是一把抓住她的胳膊,急切地说:“别去!”   别去,那里是地狱。   像是听见了什么情话,夏兮兮扭过头来,灿然一笑说:“如果那时候也有人这样拉着我就好了。”   那我也不必身处地狱,心怀怨尤。   如今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更何况,我也没有不发的打算。   夏兮兮推开了向耀虔的手,矜持地挺了挺脊背,向挂着“高二(六)班”班牌的教室走去。   校医室的窗户半开,肥硕的小麻雀轻车熟路地挥舞着短短的小翅膀钻进去。   “啾啾!”   陆忏托过它来:“已经开始了吗?”   “啾~”   小麻雀欢快地答应着,亲昵地啄了啄他的掌心。   陆忏转过头,看着一脸事不关己的祈尤以及他面前办公桌上摆着的素白小纸人。   已经开始了。   推开门的一刹那,所有的视线不约而同集中在她身上。   夏兮兮一直想问难道我是行走的钞票吗,你们都这么喜欢看我,我一介凡人何德何能。   她先是瞟了一眼黑板上用红色粉笔加粗加重写着的四个大字。   “女巫去死”。   紧跟着三个重重的感叹号。   然后面不改色地跟着慢慢念了一遍,笑了一声说:“谁写的啊。字挺好看的。”   她的声音不大,但落在死寂的教室里如同炸雷。   让人毛骨悚然。   ——她和平日里不大一样。   夏兮兮从黑板上移开视线毫不犹豫直钉在前排的苏云身上。   苏云:“……”   周围的人也敏锐地察觉到这一点,不由自主地也跟着盯她。   与梦里如出一辙。   苏云的脸色霎时变得惨白无比,搁在桌子下的手也跟着颤抖。   夏兮兮慢慢地吐字,如同蛇吐信子:“是你么?苏云。”   她敏锐地察觉坐在后排的某个女孩子明显是松了口气,但她不理不睬,只盯着苏云看。   苏云想说不是的,不是我。   但她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怒极,怨极,怕极。   与阴暗滋生。   她忘记了自己长年累月端的架子,猛地站起身来抄起桌上的某本书重重地砸了上去,尖锐地骂:“操/你/妈!你当你是个什么东西!”   夏兮兮不偏不避地任由她砸了,额角登时渗出殷红的血来,她面无表情地侧过头,冲着班级摄像头极为轻慢地挑了一下眉。   校医室里盯着电脑的陆忏得到讯号,二话不说按照事前说好的切断了六班的监控,他那张向来挂着笑的脸此时透着阴沉与肃杀,回过头看了一眼趴在办公桌上如同正在小憩的怨尤神。   他素净的右手搭在一张写着夏兮兮生辰八字的小纸人身上,指尖缭绕着灰烬一般的怨气。   陆忏站起身脱了自己的外套披给他,俯下身来颇为爱怜地轻轻抚摸他的额角,在他耳边沉沉地道:   “辛苦你了,我的公主殿下。”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看到小可爱们的评论真的超级开心!   每一条评论我都有看,很多次会高兴得从床上坐起来,跟小可爱们贴贴~   作者第一次写文,还不是很成熟,我真的有认真地去挑自己的一些问题和错处。   这篇文原名是叫《怨尤神》,我从四月份开始存稿,存到现在,改动过无数次,大修过好几次,有时候临睡前会复盘今天写到了哪个情节,想来想去就会失眠(…)   也在这个期间看到我自己的一些…嗯怎么说,进步吧。   现在看到小可爱们的评论,我真的就觉得值得了。   作为作者,最开心的事莫过于写出的故事能让读者喜欢,写下的文字能让读者笑出来。   这就足够了。   这是我的第一本文,我还会继续走下去,继续讲角色们的故事。   谢谢所有的小可爱(鞠躬)   与君相识,感激不尽。   感谢在2020-08-07 12:35:05~2020-08-08 12:23:2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你也配?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9章 雪间   暂居在夏兮兮身体里的祈尤没来由地觉得耳边一热,但也没计较。他给了陆忏十秒钟的时间切断摄像头,随后对夏兮兮淡淡地说:“你请便。”   你请便,我奉陪。   夏兮兮重新掌握身体的操控权后毫不客气地直奔着苏云迈去,一把扯住她的头发,手掌带风狠狠扇在人的脸上,她紧咬着牙连扇了五个嘴巴,有怨气加持这力道不容小觑,几乎要了人苏云半条命去。   班里的人几乎是看的呆了,没有哪一个敢先站出来制止她。   以侮辱与取乐为目的凝聚的队伍,哪里有什么同生共死的必要呢。   苏云又疼又怕,含糊地哭叫着,吐出一颗沾着血的牙齿。   叮叮当当落到书桌上。   夏兮兮扯着她的头发几乎与她鼻尖相抵,“疼吗?”她长吐出一口气,慢慢地说:“今年三月十九日下午,你也打掉过我的一颗牙。”   谣言。   挑拨。   孤立。   谩骂。   殴打。   侮辱。   一桩桩,一件件。   都是拜你所赐。   苏云眼里噙着泪与恨,怨毒又惊慌地盯着她。   就像是曾经的夏兮兮。   而曾经的受害者高举起右手再度要重重打下去。   “夏兮兮!”   向耀虔一把攥住了她的手腕,他紧锁着眉头,如同一匹受伤的豹子:“你这样和她有什么区别!”   “没区别!”   夏兮兮几乎是用吼的。   “去你妈的大道理!我不需要做什么圣人!”她恶狠狠地扯回手从教室左边指到右边,咬着牙,一字一句地说:“这群人,骂我、打我、侮辱我,把我的脸踩在脚底下碾,我他妈就要他们生不如死!”   夏兮兮一脚踹翻了面前的苏云,冷笑着说:“我没有要你的命,不是我不想,不是我善良,是我不能。”   “拿我命换你一命,太亏。”   她抬起头冷冷的视线扫过班级里的每一个人:“你们的未来是未来,难道我的就不是了吗?”   恶鬼的所作所为,将使她一生活在阴影里。   他们已经毁了她。   那她凭什么善良,凭什么放过。   “谁爱原谅你们谁原谅,我只恨不得你们都死。”   夏兮兮回过头看着向耀虔嘲笑:“真没想到咱班先站出来的人是你。”她毫不避讳地指着后排的男生说:“他们也打过你,不记得了吗?”   向耀虔闭口不言。   他记得。   即使记得,也不想夏兮兮走上这样一条路。   可他也明白,任何人都没有劝夏兮兮善良或是原谅的资格。   也许是被诅咒一通心生怨尤,也许是被指着鼻子点名道姓太孬种。后排的那个红头发的男生阴阳怪气地说:“这些事都能记这么清,你是心理变态吧?……我们又没怎么样吧,不是谁都欠你的。”   不乏有旁观者露出赞同的表情。   但他们不知道他们面对的不止一个夏兮兮,还有绝世扫把星。   相比于夏兮兮,祈尤就没那么温和了。   他借用这具身体回手摸了个什么东西,还没等旁人看清,只听见嗖的一声如同穿云箭猛地扎进红毛肩膀皮肉里。   男生捂住流出血的伤口哀嚎出声。   先贱者死。   在众人惊诧惶恐的眼神里,祈尤冷笑着说:“嗯。我是。”   红毛:“……”他和阎王面对面,临走再说来相见。   他连哀嚎的力气都没有了。   ……   “啾~啾啾啾~”一只灰色的小鸟在陆忏面前欢快地叫唤着。   它与另一只小麻雀轮班播报着六班的“战况”,陆忏一边听一边看着沉睡的小公主,也不知道小鸟说了什么,他忍不住笑了一声,伸手摸了摸祈尤的头发。   然而惊变就在那一刻。   睡美人被野鸡摸醒了。   两个人的视线毫不掩饰地对上,几乎要摩擦起火,那只小鸟被这凶煞之气直接吓飞了。   祈尤的视线又慢慢地落到了陆忏的胳膊上。   “……”   陆忏倒是坦荡荡,不紧不慢地收回了手。   桌上写着夏兮兮生辰八字的小纸人已经褪去了怨气,想来是报应不爽。   祈尤活动了一下肩膀,冷着脸说:“有些人就像狗皮膏药,拼了命也撕不掉。”   陆忏脸不红心不跳地接:“有些人就像风湿骨病,非要狗皮膏药贴了才舒坦。”   舒坦个屁!   虽然他面上不显山不漏水的,但陆忏能感觉到祈尤大抵是心情不错。   确实如此。   叶锦一和夏兮兮的怨气使他恢复了一部分神力,祈尤大概推算一下,觉着应该是能回魂请庙一段时间。   ……怎么说也能比上次长一点吧。   老房子不听话,修理一顿就好了。   陆忏靠在桌子上说:“小殿下,夏小姐那边解决好了?”   怨尤神殿下对“报酬”还是很满意的,格外赏脸地眯着眼嗯了一声。   难得露着点喜色。   外面大概是要下雪了,天色沉沉,午光奄奄。   凤凰血珠在怨尤神干净白皙的指间透出荧荧红光,仿若胭脂映着他那张明艳的脸颊。   恰似三月桃花开。   陆忏将手扣在祈尤的头后,款款俯身,与他抵着额头。   不是花开,是离人来。   祈尤一个“你”字未出口,先撞进那双墨中藏血的眼眸。   心跳似乎漏了一拍。   陆忏笑了,又似乎是没有,沉沉地说:“真是个好孩子。”   [——“真是个好孩子,十一。”]   祈尤倏的变了脸色,抬手便要去掐他脖子:“你——”指尖堪堪触到温热的肌肤,陆忏的手机嗡嗡振动起来。   他顿了一下,理智回笼大半。   ……只是说了一句相同的话。   这人从头到脚,哪里有大祭司的样子呢。   不应该。   祈尤默不作声地收回已经摸到他脖颈的手。   放在桌角的手机还在嗡嗡地振动。   陆忏看了祈尤一眼,半转过身去接通了电话:“什么事?”   他的声音冷淡的可以,偏偏对面已经无暇顾及了,压低了兴奋又紧张的声音对他说:“老陆,好消息听不听?!”   陆忏的指尖摩挲着自己的颈项,淡淡道:“你最好是真有好消息,不然就用你的死讯代替了。”   江浮生:“……”   这丝毫不影响他的热情,他清了清嗓子说:“孙故师父这人被抓到了!”   陆忏一顿,“你说真的?”   江浮生字字句句透着兴奋与惊喜:“真的!我今天盯梢的时候看见一人在夏家楼下鬼鬼祟祟贼眉鼠眼就觉得不对劲,顺着跟上去的时候发现他真要往夏兮兮家里钻。记住我说的动词啊!是‘钻’!我草,那场景给我恶心的……”   他絮絮叨叨地说着,陆忏却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噤派一向小心谨慎,行动诡谲。   如果是他们的人怎么会这么……傻逼。   “喂喂喂?老陆,你有没有在听啊!”   陆忏回过神来应了一声:“你们现在人在哪?”   江浮生:“在九局呢,审完徒弟审师父,啧啧。”   “……”   左右这边的事该落幕了。   陆忏挂了电话后回头看着祈尤:“小殿下,我要回九局一趟。……你跟我去吗?”   怨尤神和九局编内人员的工作是大不一样的,甚至可以说是八竿子打不着一毛钱关系,虽然局长说给他办了个营业执照并且承认他是九局半个员工……   但大抵是不相同的。   祈尤捏了捏鼻梁,“去。”   他还有事情要找九局局长沈玄。   想到过去的事情,他那点好心情被毁了个七七八八,才转过头来唇间被陆忏探过来的手指递了个什么东西。   祈尤:“?”   老凤凰:“巧克力。张嘴。”   那颗棕褐色的方块在唇齿间融化,淌了一嘴甜蜜。   祈尤浮躁的心口也跟着舒展平静下来,他低声道了句谢,站起身时本来披在他背上的由于他醒时堆到腰间的大衣滑了下去。   沾着竹子与花焚烧的味道。   祈尤怔了怔,把它拾起来物归原主,从衣架上拿过自己的外套穿好。   不知道在想什么。   高二教学楼天台。   穿着单薄校服的少女趴在栏杆上百无聊赖地向原处看去。   她湛蓝的裤脚沾着鲜红的血迹。   看上去有些诡异。   寒风拂过她半长的头发与纤弱的睫毛。   她如同一株盛开的玫瑰。   天台门口传来吱呀一声门响。   染回深黑头发的少年顿了一下很小声地叫着她的名字。   夏兮兮转过身来看着他,“那么紧张干什么,怕我会跳下去吗?”   她露出了少女特有的、对于她来说十分难得的笑容:“我不会的。”   向耀虔动了动嘴唇,他想说那个红毛被送到医院去了,还有苏云,以及那些……他想问如果苏云妈妈联合别的家长整她怎么办。   但是最后他只是向她鞠着躬说:“对不起。”   夏兮兮拢了拢飞起的碎发,笑眯眯地说:“哎呀,你今晚就不会做噩梦了。……其他人可能还会做一段日子直到我心头恨消失,你倒是不用的。”   “我不是为了这个道歉。”向耀虔直起身子,非常坚定地看着她:“为我过去无论是旁观亦或做的恶心事。一切的一切,对不起。”   “如果可以……我们还能做朋友吗?”   夏兮兮只是笑。   一点白粒落到了她的眼前。   她轻轻哎呀一声,转过头看去:“下雪了。”   这场雪来势汹汹,转眼已是满目银白。   她站在天台边缘向远看去。   看见走在风雪中的两个人。   他们走得不快,雪片却没有挨到两个人的衣角。   祈尤望着漫天飞舞的银星,迟疑着伸出一只手摊开。   走在他身边的陆忏一笑,不动声色地运用一点灵力改变了风向,让祈尤期许的雪花如愿落到他的掌心里去。   有点凉。   祈尤垂下了眼睫,盯着那一点水珠看。   陆忏替他抹去那点水渍,问他说:“想玩?雪还没有落实。”   他只是一觉睡了一千年,对什么都有点新奇而已。   不等他摇头,陆忏便说:“过两个小时雪能积得更厚一点,我带你出来玩。”   他的语气像是哄小孩子。   祈尤把手插进口袋,随口说:“你不是还有工作。”   陆忏笑了,“可我的小公主没有玩到雪是会哭的吧。”   “……”哭你妈。   两个人并肩穿过满目风雪。   [——“此为人间。”]   作者有话要说:  施暴者将无数次坠入噩梦,直到天秤达到平衡。   夏兮兮的部分就到此结束啦。   暴力也许无处不在,如果我们无法改变他人,那就做好自己,让自己变得更强大,更耀眼。   愿你永远不屈,永远炽热,永远心怀赤诚。 第20章 品尝   左右九局那边有局长坐镇,有关噤派的事他一向很上心,再者审讯过程也用不着自己掺合,干脆就把时间留给小公主了。   祈尤现世以来还没有出去玩过,车开过来这一路,他看着窗外对什么都很陌生,但并不太好奇。   好像对于他来说无论是高楼大厦亦或车水马龙都不过是破铜烂铁堆成的新式积木。   “小殿下,”陆忏把车停好,解开安全带后面不改色地说:“衣服脱了吧。”   祈尤:“……”   他那张常年板着的脸上还是头一遭浮现出那种复杂的神情,欲言又止,欲说还休。   没什么好说的,双拳先硬为敬。   看见这个拳头了吗?下一刻它将出现在陆忏的脑仁上。   陆忏那边已经利落地脱去了大衣,见他半天不动,尚且不知自己大难临头,还有些纳闷地催他:“怎么?害羞了?要不我帮小殿下脱?”   不是,是动了杀心。   听见这话,祈尤那双黑沉沉的眼睛横了过来看着陆忏。   陆忏:“……”   怎么感觉头上凉飕飕的。   他低沉地笑了一声,随手将大衣扔到车后座,半俯过身,清淡的香气夹杂着温度侵蚀而来,“小公主,真要我帮你——”   陆忏都没来得及看清祈尤是怎么动的,仅凭着直觉下意识往后仰过去,一阵劲风擦着鼻尖挥过去。   死就一个字,我只说一次。   死就一瞬间,送你上西天。   他一看,祈尤身上的安全带都绷紧了,像是一只蓄势待发的小豹子,面无表情地回看着他。   陆忏反应过来,忍不住笑出声来:“商场里热,我让你把外套脱了放车上比较方便。”   祈尤:“……”   他绷着脸说:“用不着。”   小殿下还没经历过商场里的热浪毒打。   陆忏轻描淡写地帮他解开安全带,动作轻柔的给人一种在剥柔软果实的错觉,他轻抬眼,纤长的眼睫像是刷在人心上,痒酥酥的,“哦,不热。”   他点点头,又似笑非笑地说:“也是,要是小殿下穿的少了,不一定谁热。”   祈尤:“……”   他其实是没太听出这句话的狎猊,陆忏的表情也一如既往的吊儿郎当没什么奇异,但他就是觉得浑身不舒服。   他忍了又忍才把天火流星拳收回来,扔下一句:“莫挨我。”   然后拉开车门长腿一马当先迈了出去。   商场内华灯璀璨,到处都是花与气球。   人们三两做伴、说说笑笑地穿梭其中,祈尤对于商品的兴趣不大,倒是偶尔会把目光停在来往的人群上。   男女不限,甚至是……老少不限。   陆忏轻轻拉了一下他的小指。   祈尤:“?”   能别动手动脚的吗。   他转过头看着陆忏,讽刺道:“人多害怕?”   陆忏面不改色,说:“嗯。害怕。”   怕你个大地瓜啊。   祈尤看着他煞有其事地靠过来,脸都绿了:“害怕就找你妈,找我没用。”   他把话说到这个份上,陆忏居然还能顶着那张比城墙还厚的帅脸不为所动,拉着他上电梯说,“可能你长的太有母爱了吧。”   祈尤差点把他头按进电梯扶手里。   一个人怎么能讨人嫌到这种地步!   讨神嫌的陆忏不为所动带他去了商场四楼,对于祈尤来说各类餐厅明显比楼下奢侈品更有吸引力。   眼看着他目光如同扫雷一样把目所能及的几家餐馆瞄了一遍,陆忏忍着笑说:“想吃什么?”   祈尤眼帘微掀,紧接着想起陆忏这不吃那也不吃的毛病,翻脸不认人道:“你不想吃的。”   陆忏一怔,意味深长道:“小公主怎么把我的口味记得这么清?”他恍然大悟似的哦了一声:“你该不会是……”   “因为我没见过第二个比你事儿的鸡。”   陆忏:“……”   老神仙太直男压根儿撩不动啊。   大凤凰对于食物实在是很讲究,虽然没有古时“非练实不食,非醴泉不饮”那么挑剔,但也绝不遑多让。   他的菜单里没有油的、腻的,可他还是带着祈尤去了一家芝士排骨店。   因为祈尤看了这家店三眼。   每一眼都像是割在事儿逼凤凰的心上,让他直抽抽。   “芝士排骨火锅、金枪鱼手抓饭、辣烤小章鱼……”陆忏顿了一下看着祈尤:“你吃海鲜吗?”   他问完倒是困惑,没来由的他好像早知道祈尤不喜欢吃海鲜……倒也不是那么绝对,应该是不喜欢吃——   “我不吃鱼。”   鱼。   祈尤淡然地看着他,似乎不是很明白为什么陆忏用这种莫名其妙的眼神看着他。   陆忏收回了略有恍惚的视线,又落到菜单上,清了清嗓子说:“香草烤鸡、牛油果沙拉、芝士土豆泥……”   服务员小姐姐人都傻了,惶恐地打断他“报菜名”,“先生,您们只有两位是吗?”   陆忏说是。   差点给小姐姐是昏了。   “那、那吃不完这么多的。”   陆忏翻过一页菜单,轻描淡写地说:“不用吃完,给他尝尝。”   祈尤:“……”   小姐姐:“……”她真是用了自己十八班武艺才克制住自己不把眼珠子贴到另一位客人身上。   尼玛,谈恋爱谈的这么伤风败俗!你哪是谈恋爱来的!你是来扔柠檬的吧!   这边的客人还没注意到他给小姐姐带来多大的困扰,指着新一页菜单说:“这页,除了炸鱼薯条不要,也全都要一份吧。”   然后他终于想起来征求一下祈尤的意见:“喝酒吗?”   见祈尤摇头,他又问:“喝凉的热的?”   祈尤:“凉的。”   陆忏点点头:“那……哎,你家饮品挺少啊。”他看着为数不多的几款非酒类冷饮,“都上一份吧。外加一份这个三文鱼和水果茶,谢谢。”   合着只有最后俩是你自己吃的是吗!   妈的有没有人管啊!基佬遍地扔柠檬!没天理啊!   服务员小姐姐呵呵呵呵地笑着离开了。   其实对于习惯了各种供奉的祈尤,献殷勤的事并不少见。   但是陆忏又和那群人不一样。   就像是……那群人打破头想将他扔进怨恨里,而陆忏是一心把他拉出来带他到光里去。   到光里去……   祈尤又想起大祭司临死前声声泣血对他说的话,这个人想将他从泥潭深沼中拽出来。   他也是第一个想把自己带到光里去的人,后来却死得那样惨。   祈尤有些心烦意躁地端过水果茶喝了一口。   等等,水果茶……水果茶!?   他握着杯子抬起眼对上正优雅地用纸巾擦嘴的陆忏,烦得头上快要长草。   救命啊,谁他妈快来祈愿啊,我帮你杀一送鸡啊。   陆忏从容地放下纸巾,似笑非笑说:“我才喝过。没想到你这么渴。”   他轻轻挑了一下眉:“热?”   视线不着痕迹地落到祈尤的外套上,有意无意地勾着他想起在停车场的对话。   祈尤看他这副嘚瑟劲儿就恨不得给他表演个爆炒鸡头。   他面无表情地放下那杯水果茶,绝心孤立一切傻逼行为。   陆忏懂得点到即止吗?   不。   他不懂。   陆忏勾着唇角,从容不迫地端过那杯果茶,深邃的目光藏着笑意,轻轻转了一圈,对着祈尤刚刚喝过的地方含过去——   “啪嚓!!”   玻璃杯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冰凉的果茶洒了陆忏一裤子,他倒还是不恼怒,气定神闲地看着刚刚探过身子一巴掌挥过来的祈尤。   他但凡是往前坐一点或是祈尤胳膊再长一点,现在在地上四分五裂的就不是玻璃杯了。   眼看着这位客人脸色黑似锅底好像正在考虑要不要站起身再往对面这人头上补一巴掌,服务员小姐姐赶忙站了出来:“两位客人没有受伤吧?”   她给陆忏递上一条干净的毛巾,动作干练地拎过来扫帚。   “我来吧。”陆忏风度翩翩站起身帮着收拾了一番:“杯具算在我的账上,麻烦你了。”   “没关系没关系。”   转眼又是一副谦谦君子姿态。   披人皮卖鸡肉,好意思吗你?   祈尤的手在隐隐发痒。   接下来这顿饭两个人异常沉默,安静地各吃各的。   倒也不是谁生谁的气,主要是刚才那一幕实在是有些“越界”。   结账的时候,祈尤自然是没有让陆忏付钱的意思,说实在的如果不是他不懂现代社会的一些规则和运营方式,他也不会收陆忏给他的手机。   刚要付钱,人家小姑娘笑眯眯地跟他说陆先生是本店VIP,已经支付过了。   祈尤:“……”行吧。   贫穷,一无是处。   临出餐厅,那个服务员小姐姐鼓起勇气说:“你们很般配,一定要幸福呀。”   祈尤:“?”   就是他再不懂世间赞词,再不懂人间情爱,多少也知道“般配”这个词不是他和陆忏能用的。   他懒得跟人家计较。   反倒是陆忏雷打不动,还笑眯眯地说了一声谢谢。   谢你奶奶个腿。   联想起之前的“小公主”和“长相厮守”,祈尤情不自禁冷笑了一声说:“我看你是真的需要学一学中文。”   陆忏摸了摸鼻子,“这位小朋友不是学得很认真?能不能教教我?”   祈尤:“……”你快死吧好不好啊。   看他还是绷着一张老天爷亲手捏出来的脸,陆忏凑过去问:“小公主,带你去玩。好不好?”   公你奶奶的主。滚啊。   陆忏笑了一下,自然地帮他拎过外套搭在手臂上,“带你去玩雪。”   老凤凰过于骚的结果就是祈尤又是一路没说话,直到了周边最近的一个滑雪场,看着入目漫天白雪,凛冽的空气扑面而来,他的心情也跟着好了起来。   是雪啊。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小可爱们送的培养液!!感谢在2020-08-09 13:25:02~2020-08-10 15:38:0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勺子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1章 同类   带祈尤来滑雪是陆忏做的最后悔的一个决定。   他本以为怨尤神早把骨头睡酥了,谁知道进了滑雪场整一个儿撒手没。   雪板下扬起的漫天飞雪犹如陆忏一颗真心的骨灰。   洋洋洒洒,勇闯天涯。   眼看着他还要往下冲,陆忏赶忙拉住他的胳膊,“喝点东西。”   一杯温度恰好的咖啡抵到祈尤唇边,他正握着滑雪杖腾不开手,也就就着陆忏的手慢慢喝下去,隔着护目镜看着那张素来喜欢挂着笑的脸。   陆忏并没有看他的眼睛,而是专注于他的唇舌,视线丝丝缕缕,大概是担心他被呛着了。   祈尤心跳一顿,嘴也跟着闭上了。   陆忏:“……”   他忙把纸杯挪开,从口袋里掏出纸巾一边帮他擦嘴一边调侃:“小殿下是真性情,不想喝了说闭嘴就闭嘴。”   小殿下没说话,一踩雪板转头又冲了出去。   雪沫簌簌而起,嵌在光里翻涌着星星点点的碎芒。   站在后面的陆忏看着他的身影疾速远去,没什么表情地把纸杯扔进垃圾桶里,回身同样跟着冲下去。   凛冽的风迎面而来,猎猎作响。   他的猎物在目所能及之处。   鲜艳又美味。   他的技术要比祈尤娴熟,冲的也比他快,强行把两个人的距离拉近了许多。   追逐。   祈尤似乎是听见身后逐渐逼近的声音,心跳也跟着不自觉地加快,默不作声地将滑雪杖偏了下角度,想要强行停步。   逃离不是他的本性,迎击才是。   然而出乎意料的,陆忏一撑滑雪杖宛如一只绝世大蝙蝠扑了过来。   祈尤:“?”这他妈谁能顶得住啊。   他还没反应过来,视线就已经一片天旋地转,像是被塞进了滚筒洗衣机里。   咕噜咕噜咕噜。   好不容易停下来的时候,他还有些晕乎乎的,没好气地说:“你他妈急着投胎啊?”   陆忏低沉的笑声响在他的耳侧。有些嘶哑,也带着点喘。   他一看,自己正压在他的身上,两个人在雪地里抱作一团,滚作一团。   祈尤:“……”   这世界没爱了。   陆忏伸手推开护目镜,藏着赤色的眼眸沉沉地看着他,“抱歉,你在我的视线范围内我就想捕猎你。”   想追逐你,束缚你。   想拆分你的骨骼。   想吞食你的血肉。   你是我唯一的猎物。   “哦,”祈尤尚未尝出其中血腥,冷笑一声,掐住他的脖子,“你出现在我的视野里我也想把你的骨头一根根打碎,但我一点也不抱歉。”   大凤凰还是笑眯眯的,甚至上举起双手做出一副投降的姿态:“小殿下,你在说情话吗?……你这副口气像是在跟我撒娇。”   撒你妈的娇。   陆忏认为的“撒娇”语气又慢慢响了起来:“有时间多翻翻自己族谱,看看是不是被气的冒烟。”   陆忏认同,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说:“也是,我应该尽早把你的名字也填上去。”他温和有礼地笑着:“小殿下什么时候赏脸给个机会?”   祈尤:“……”他还能说什么呢。   他还真的有话说。   “我跟你废话个屁,”他撑着一边爬了起来,不轻不重地踹了一下陆忏腿侧:“对牛弹琴哪用选什么好曲子。”   “痛。”陆忏捂住腿侧,“站不起来了,要小殿下……”   “那就爬。”   陆忏:“……”我忽然觉得我还能扛头牛。   他牵强地笑了一下:“真的很痛,小殿下,扶我一下吧。”   祈尤看着他那副有气无力的样子,不耐烦地啧了一声,半俯下身去:“你病秧子啊……”岂料被病秧子反抓了手扯下来。   陆忏另一只手盖在他嘴上,抬起下巴吻在自己的手背。   他与他尽在咫尺。   明明隔着他的手,祈尤却觉得被灼伤了。   被什么东西,灼伤了。   热度源头毫不避讳地看着祈尤,少一分虚伪,多一分叵测。   陆忏笑了一下,把他的话又递回去:“情不自禁,但我也不抱歉。”   祈尤:“……”杀陆忏应该不算在杀/人里面吧。   眼看着他的手抬了两次又硬生生克制地放了下去,可见他杀心萌动。   陆忏眨了一下眼睛,“小殿下。其中种种,我今后慢慢与你说……”   他还没说完只听腰间咔嚓一声,祈尤已经扣着他的后脑勺把他整个人掼进雪堆里。   为了日后不见面,千万不要留一线。   两个人拎着滑雪杖慢慢往上走的时候祈尤还是保持着一张臭脸。   拽的像是死神上山收人头。   陆忏得了便宜自然要来卖乖,凑近一点看着他纤长的眼睫与写满了“傻逼莫挨老子”的双眼说:“小公主,怎么不开心?”   他清了清嗓子,抑扬顿挫地说:“不要生气,不要生气,生气给魔鬼留地步~”   祈尤:“……”   “不要生气,不要生气,生气吃亏是你自己~”   祈尤:“…………”你很有梗吗?   他转过头看着陆忏,冷笑一声说:“你家族谱冒绿光了吧。”   听他这么说,陆忏居然还能保持微笑,“春光明媚还差不多。”   春你爷爷个西红柿。   没等祈尤再施展一次取尔鸡命爪,不远处传来女人的声音。   “你干什么!”   祈尤本身是对吃瓜这种事没什么兴趣的,但还是下意识顺着陆忏的视线看了过去。   皑皑白雪中一个穿着暗棕色大衣的女孩子被另一个男人扑倒在地上,他不仅没有着急起身还极其隐晦下/流地动了几下。   女孩子估计是被强行掼在地上,还有些浑浑噩噩使不上力气,抓起一把雪往人脸上抹。   “操!”男人恶狠狠地骂了一声,扬起巴掌作势要扇肿她半边脸!   劲风穿破,一支滑雪杖狠狠抽在男人肩胛把人整个掀翻了去!   “啊操……”男人捂住肩膀仰在雪地里痛苦地呻/吟着。   陆忏收回投掷的手顺势插进口袋里,他笑意尽收,那张五官深邃的脸便露出原本的阴森冷酷,令人望而生畏。   他不疾不徐步履平稳地走过去,如同操盘一场胜券在握的狩猎。   “操、操……”男人翻了一面趴伏在地,恶狠狠地瞪着他:“你他妈谁家小白脸!有没有素质……啊!!”   陆忏一脚踩在他脊背,几乎能听见骨骼负荷不住的咯吱声,“抱歉,没有素质。”   没有道德的祈尤走过来看了他一眼。   真巧。   “谢谢,谢谢……”女孩子爬了起来,忙不迭对他道谢,“我不认识他,他刚刚忽然扑过来……”   她眼睛里渐渐蓄满了泪水,陆忏递过去一张纸巾,“你朋友呢。”   女孩子说:“她们在休息室。我自己嫌闷出来玩……没想到……”   谁想摊上这种事呢。   虽然不是在天寒地冻里遛鸟,但装着摔倒故意扑到人女孩子身上占便宜,简直把人恶心得把年夜饭吐出来。   男人被他踩得快断了气,吱吱唔唔地说:“我、我真不是故意的……雪太滑了,我就……”   祈尤用小指指尖勾了陆忏的袖子,“他说不是故意的。”   哪是勾的袖子,分明是勾了魂。   陆忏只怔了一下便收回脚。   男人咳嗽得脸红脖子粗慢慢爬起来:“对嘛,后生还是要有点素质和道德的……”下一秒他整个人砰的一声砸回雪面。   “……”   祈尤漫不经心收回绊他的那条腿,懒洋洋说:“我也不是故意的。”   男人:“……”   接下来又重复了两次他爬祈尤绊的大无语事件,男人干脆默默地趴在雪面上不动了。   祈尤:“见谅。”   “……”呵。   陆忏眼底噙着一点笑意,凤凰赤色又渐渐熄灭黯淡下去,他翻出手机给滑雪场负责人打了个电话,不多时便有保安部的人负责把趴在地上当冰雕的男人“请”走了。   他伸手摸了摸祈尤的耳朵说:“冷不冷?我带你上去歇一会儿。”   他的手心温暖而干燥,全然不像玩过雪的样子,更不像是没戴手套玩过雪的样子。   祈尤木着脸:“不冷。”   说着把手里陆忏相赠的凤凰血握得更紧了。   “那……那个……”女孩子叫住了他,“谢谢你帮我,能不能加个微信?……回头我……”   陆忏笑眯眯地看着她,眼睛都不眨一下说:“谢是不必了。乱加人微信的话,我的那位小公主怕是会哭的。”   祈尤依旧木着脸。   他说完便挟着小公主继续往上走。   才到了休息室给祈尤端过一杯热水让他暖和了一些,陆忏的手机便开始振动。   他解锁一看,江浮生给自己发了几十条微信,甚至忍痛给他发了个红包。   但依旧没人理,这才给自己打了个电话。   陆忏没急着接,先把红包领了之后才按了接听键,压着声音问:“什么事?”   江浮生扯着嗓子鬼哭狼嚎:“你他妈怎么把红包领了啊!!”   陆忏:“……”   江浮生在手机那边仗着没见到陆忏真人,连着斗胆痛斥了几句才憋憋屈屈地说:“审讯结束了,老陆你回来吧,今晚上局长可能会连夜安排任务。”   审讯结束了……   陆忏也知道这种事在手机上不便多说,低低地应了一声。   “哦对了你和那个瘟……”也不知道江浮生对祈尤的能力是不是有什么误解,怕他能把耳朵伸出老长贴在陆忏手机上听似的,忙不迭改口说:“你和祈尤先生在一起吗?”   “……”这个改口很骚。   陆忏翘着唇角:“在一起。”   江浮生:“?”为什么这三个字听着让人这么难受。   他浑身打了个冷颤,抚平胳膊上的鸡皮疙瘩才说:“噢,那你把祈尤先生带回来吧,局长要见他。”   陆忏一怔,视线定在了坐在一边双手捧着纸杯正在一小口一小口抿热水的公主身上。   局长要见他?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8-10 15:38:07~2020-08-11 11:51:4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wryyY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2章 拍照   虽然不清楚局长为什么要见他,但陆忏还是带着回暖的小公主回了九局。   他大抵和九局犯冲,才进了大厅,脸就绷得跟腌黄瓜一样,光明正大顶着“莫挨老子”的横批。   远远看着陆忏从电梯间走过来,江浮生还怒气冲冲想为自己钱包余额讨公道,转眼看见跟在后面浑身上下散发死气的活瘟神登时踩了个急刹车,看样子恨不得钻进墙缝里去。   他一面冲祈尤摆着手,一面牙疼似的哼哼:“祈尤先生,来的正好,局长叫你去一趟办公室。”   越说声音越小,像是气阀芯被拔了。   祈尤皱起眉头看着他,看得他脸冒黑气。   江浮生:“……”   他嘴抿成一条线,求助似的看向站在一边身体力行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陆忏。   救命,活瘟神在看我啊。   陆忏迎着他的视线,轻轻挑了一下眉。   没什么好说的,希望人出事。   就在他愁的鹿角都快长出来的时候,活瘟神可算不咸不淡地接了话茬:“劳烦指个路。”   他二话不说指向沈玄办公室,“那儿,就那儿,往里走,走到头。”   祈尤面无表情地道了一声谢,正要抬腿,陆忏这下倒是有了反应。   他伸手握住祈尤的肩膀,“有什么事记得叫我。”   江浮生:“?”   陆忏:“我的手机开着振动,你找我我会看到,我看到了就去找你。”   江浮生:“??”   他站在一边看着这两个人,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您好??陆忏您有事吗??   反观祈尤倒是没什么感觉,只觉得这人脑袋里有坑,甩开他的手自顾自往局长办公室走。   直到他的身影完全消失在走廊里,江浮生才敢凑到陆忏身边,“老陆?你最近改行了?”   陆忏扬着音调嗯了一声。   嗯得江浮生想死。   “活瘟神你都能……”“闲话少说,讲一下孙故师父审讯过程。”   “哦对对对。”江浮生这才想起正事儿,忙不迭跟他进了办公室,将审讯记录笔记递给他,“孙故师父,妖籍是金鱼妖,自称杜答。”   陆忏靠在办公桌沿上,懒洋洋地伸着一双长腿,纤瘦的手指翻着笔记,他看的速度很快,只有很少时会停下来专注地看着哪一行字,像是要从中挖出蛛丝马迹。   “和孙故的证词一样,杜答半年前收他为徒,教一些简单的画符驱邪术。”   陆忏听着他的叙述,做了个停的手势,“重点不在这,在铜币。”   他反手给陆忏比个赞,“杜答说他的’恩人’救了他的命后,给了他有隙的……噢就是专门请怨尤神的那种铜币。”   陆忏听到这,意识到了什么心尖微动,但是没有说话继续听他说了下去。   “他听从’恩人’的话,将铜币分发给合适的人,并且要定期观察他们,再将细节回报给’恩人’。”   现在来看,从杜答这里分出去的铜币暂时有两枚,一是叶锦一,二是夏兮兮。   陆忏的指尖在笔记本上画了一圈,不咸不淡地问:“杜答分出去的铜币有多少?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不多,只有四枚。从今年一月开始的。”   从今年一月……只有四枚……   陆忏合上了笔记本,抬起眼看着江浮生:“杜答从今年一月开始送铜币,但是我们更早之前的案子就搜到过这种铜币。”   “啊,对啊……”   熄灭的眼眸徐徐燃起一点光亮,陆忏的指尖轻轻点了点桌面,“但是怨尤神苏醒的时间是今年九月末,你知道这说明什么吗?”   看着凤凰赤色的双眸,江浮生忽然有些不寒而栗的味道,动了动双唇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陆忏一语惊醒梦中人,幽幽地道:“因为他们想请的神不是祈尤。”   当啷!   像是一拳擂到了心脏上,或是被扔进了冰窖里,江浮生浑身打了个寒颤,瞠目结舌地看着他,结巴着问:“什、什么叫不是祈尤?……怨尤神不就是他?那铜币不就是用来请怨尤神的吗?”   “后两个问题的回答是‘是’。”陆忏说:“杜答下一次和他恩人接班是什么时候?……算了,带我去见杜答。”   按理来说,九局工作人员是不可以随便和嫌疑人对接见面的。   但在陆忏这里,没有“按理来说”这种说法。   进了空无一人的收押室,他默默无语地看着摆在亮堂堂地面上被剪掉一半的纯净水水桶。   一条肥美的金鱼正在水里自由自在地摆着尾巴,间或吐出一连串泡泡。   咕噜咕噜咕噜啵~   陆忏:“……”他转过头看着江浮生。   大概也被那只傻金鱼煞到了,江浮生噎了一下才说:“……局长不同意他进办公室的鱼缸,你也知道局长养的小鱼小虾都可金贵了。他就……就只能这样了。”   “不金贵”的大金鱼愤怒地摆了摆尾,吐出一个好大的泡泡,慢悠悠升到水面破开。   算了。鱼生也就这样了。   陆忏脚尖踢了踢水桶,“杜答?”   金鱼:“啵啵。”   陆忏啧了一声:“你开麦交流。”   金鱼:“啵。”   他慢悠悠游到水面探出头来,鳞光一闪后,一个光溜溜的中年男子蹲在水桶边,懵懂地看着他俩。   妈的,大无语事件发生了。   无意看鸟的江浮生差点把隔夜饭吐出来,揉搓着巨辣无比的双眼将扔在铁床上的衣服反扔给他。   杜答的表情也是一言难尽。   妈的,你看我的鸟还这么嫌弃。   白/女票/狗。   等他套上衣服,陆忏才把脸转过来看向他,“你跟你主子下一次交接是什么时候?”   杜答捋平自己的衣服褶皱,不太好意思地嘿嘿一笑:“其实应该是今天或者明天。”   今天或是明天……也就是夏兮兮“得偿所愿”后,杜答上面的那个恩人到底想听到什么样的情报,或是又想从这个情报里提炼出什么消息呢。   陆忏无意识地点了点自己的手臂,看向江浮生:“老沈有什么安排?”   江浮生在他耳边小声说:“局长说和你之前猜的一样。”   那看来唯一的变故就是局长提出见祈尤了。   陆忏沉吟片刻,默不作声地从腰间摸出一把小刀在指尖上一印,不等杜答挣扎,他将一滴嫣红的血珠印在了他的颈后。   只觉得针扎似的疼了一下,转眼间那血珠已经渗进他肌肤之下。   杜答:“……”猪肉盖章也不带这么玩的啊。   陆忏不紧不慢地说:“是这样,我希望明天你能站好队。”   “……”站什么队?少年先锋队?   陆忏:“简而言之呢,我希望明天你能正常和你主子交接,不要说什么不该说的话。”   他抿唇一笑,伸手轻轻拂过杜答肩膀褶皱,“不然我拿你做刺身喂老王八,懂了吗?你的鱼生不想仅剩这点价值吧。”   杜答:“……”   这座城,多了一条伤心的鱼。   江浮生和他出来去大厅的时候,正好碰见活瘟神坐到沙发上,懒洋洋地伸着一双长腿。   他低着头,束起的长发垂下来落在脸侧与肩胛,给这份过刚易折镀上一层朦胧的脆弱感。   陆忏不自觉放慢了脚步,无视旁边沾着祈尤就直哆嗦的鹿,从口袋里掏出手机。   他默不作声地找准角度,将他的猎物收入镜头。   旁边的鹿看见这一幕不自觉瞳孔地震,抖得宛如帕金森。   陆忏丝毫没有毁人三观的愧疚感,收了手机就往祈尤面前凑。   “你好啊这位小朋友,一个人吗?你的爸爸妈妈呢?”   “……”祈尤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你想和你的族谱团聚就直说。我满足你。”   “哦,”陆忏煞有其事地点点头,“那你愿意和我一起见家长吗?”   此话一出就听见旁边有嘶嘶的吸气声,像是牙被硬生生薅了出来。   江浮生恨不得从此人间蒸发,捂着太阳穴,扭得像条活蛆。   别骚了别骚了,求求你了陆忏,别再骚到你祖师爷头上了。   祈尤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你愿意死一死吗?”   “不愿意。”陆忏认真地想了想,“殉情的话另当别论。”   阿弥陀佛,我佛不度傻逼。   神也不度。   “老……老陆啊。”江浮生战战兢兢地叫他,“你是不是该去一趟局长办公室……”   再不走江浮生实在是怕活阎王被这尊瘟神撕吧撕吧拌饭吃。   这笔命债我记下了啊,你可欠我一个大人情。   陆忏转过头幽幽地看着他。   江浮生:“……”   他煞有其事地叹息一声,对坐在一旁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祈尤说:“在这等我一会,我晚点儿送你回家。”   祈尤捏了捏眉心说:“不用了。”   九局公寓离九局大厦也就是一条街的事,饶是他方向感再差也是能找到的。   他不等陆忏缠过来,先站起身说:“局长有事找你。”   话音刚落他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一如他现世时,孑然一身地来。   江浮生伸出手在陆忏眼前晃了晃:“哎,你觉不觉得活瘟神他有什么心事啊。”   虽然那张稚气未脱的脸一向是板着的,但他从沈玄办公室出来以后,往日的杀气腾腾倒是被什么东西冲淡了一些。   “你说活瘟神是不是被局长……”“他叫祈尤。”   江浮生被噎了一下,看着站起来将近一米九的大凤凰一下子就忘了词。   那双熄灭的眼眸再一次被光芒徐徐点燃。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接到了开学通知,失学半年的孩子还是被抓回去了(哭了)   感谢在2020-08-11 11:51:48~2020-08-12 11:53:4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wryyY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3章 执手   “那明天就麻烦你和祈尤了。”   沈玄搁下了手中的笔,他面前的笔记本上乱七八糟写着错综复杂的字符。   乍一眼看去是汉字,细究起来又有些偏向于象形字。   让人瞪破了眼睛也看不懂他到底写了哪国的文字。   陆忏轻轻颔首,顿了一下说:“如果我的猜测真的成立,那么噤派想请的那位神恐怕也会在怨尤神现身后蠢蠢欲动了吧。”   笔尖嗒嗒地敲在纸面上,沈玄向来温和得算得上和蔼的脸上遍布愁云,“恐怕是。并且你的猜测向来……”   “没有算空过。”陆忏迎着老沈的目光一哂,“所以局长,你还请提前做好与噤派一决雌雄的准备。”   “你知道的,我这人出手,就是腥风血雨。”   路灯下雪沫缠绵。   如同扑火的飞蛾,粒粒牵缠。   祈尤呵出一口热气,无声透过转眼即逝的白雾看着被灯光染上昏黄的街道。   他攥着口袋里炽热的凤凰血,想了想又换了一个方向。   雪粒已经在他外套帽子上积了厚厚的一层,远远看去他像是一只纤瘦的雪人负重前行。   如果雪人成精估计会远远地追过来问他人间减肥哪家强。   ……这只瘦雪人已经迷路了整整半个小时了。   从九局到九局公寓,不过一条街的路,他居然真的顶着这张拽的二八五万的脸迷路了。   敢问家在何方。   祈尤驴着脸望向漫天白雪与其下的错落建筑。   大祭司会……生在这种光怪陆离中吗?   他蓦地想起白衣翩翩沈祭司来。   大祭司会在哪里,在干什么呢……   “小公主。”   一声几欲揉进人心口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像是担心惊扰了睡梦中的孩子一般的音量,不疾不徐掠过雪沫。   祈尤一怔,不自觉转过身去。   穿着熨烫妥帖的黑色大衣的男人站在昏黄的灯光下,含着点淡薄的笑意,目光穿过风雪只落到他身上。   仿佛身边无风无雪,唯有心间神明。   他站在光里。   陆忏笑着做了个绅士绕手礼,弯着腰,稍颔首,声音微扬:“公主殿下,我来接你回家了。”   他的公主站在十米开外看着他。   不知怎言,如轻羽拂过水面,蛇蝎掠于心尖。   祈尤不自觉迈近一步,已经有些濡湿的手心无意识来回把玩着凤凰血。   猎物观望着甜蜜的陷阱。   只可惜他不是油光水滑的小动物,他是随时茹毛饮血的凶兽。   他呵出一口热气,语气沉沉转移话题说:“局长和你交代过了?”   陆忏直起身,神态自若地走到他面前抚开落雪,“怎么不知道用点法术驱雪?……嗯,交代过了。”   祈尤不轻不重地嗯了一声,跟在陆忏身边走。   他大概是冷的,唇色都有些发白。   陆忏感知到凤凰血的方位,正好在祈尤另一侧口袋里。   “是不是冷?”   “凑合。”   那只温暖干燥的手顺着这句凑合溜进了祈尤这边的口袋。   动了动,直到握住了不属于他的,有些冰冷的那只手。   露在帽檐下的那双眼依旧是平静且淡漠的,祈尤嗤的冷笑说:“这位朋友,认祖归宗不要太早。”   “娶妻进门,只争朝夕。”   陆忏顶着那张雷打不动的厚脸皮,把小公主的手牵出来塞进自己的口袋。   指尖慢吞吞摩挲着他的指根,轻缓地顶开他的指缝。   十指交缠。   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像是过去了一千年。   陆忏几乎听得见胸腔狂震的声音。   温度刚好,少一分则疏离,多一分则下流。   他和他的神明在牵手。   这可真是要了我的老命了。   陆忏心想。   这段路意料之中走得格外慢。   陆忏恨不得九局公寓建到外太空去,那他大概能和祈尤牵着手漫游整片星河。   “……陆忏。”   祈尤终于忍不住出声叫了他的名字。   “啊?”   “这个商店,你带我路过三次了。”   “……”   仗着人家路痴,悄悄领着他在周围转了五圈的陆忏居然还能脸不红心不跳地哦了一声,“是吗?这片我也不太熟。”   “……”不熟你奶奶啊。   祈尤拉着张驴脸:“你能不能行?你要是找不着我就回魂请庙了。”   ……嚯,忘了这祖宗还有不动地产了。   不得不向现实低头的老凤凰终于把人送到了家门口。   “明天早上我来接你。”陆忏眼睁睁看着祈尤把手从他口袋里抽出来,看得人家直发毛。   祈尤把手立在面前,看了两眼,“怎么?镶钻了?”   就跟没看着他脸上的挑衅一样,陆忏还是笑着说:“可能吧,我是移不开眼了。”   祈尤:“……”我不要,我不配,别把我俩凑一对。   “明天早上想吃什么?豆浆油条?还是包子和粥?”   “都不用,谢谢。”祈尤握住门把手,想起什么似的问:“你没开车?那你怎么回去?”   听了这话,陆忏脸上的神情略有些复杂,似乎是懵了又想笑,看得祈尤简直想一巴掌把他抽对门去。   “哦,其实很方便的。”   陆忏在唇前竖起一根食指,轻轻眨了一下眼睛,“但是暂时不能告诉你。”   神经病吧。   祈尤也压根不想知道,一把关上了门。   倒是陆忏站在门前不自觉地笑了起来。   欣赏了一会儿他家的门,在口袋里轻轻一勾,一个崭新的钥匙环挂在他指尖。   他轻哼着小曲儿,转身开了祈尤家……对面的那扇门。   捕猎当然是要用尽一切手段拉近距离啊。   不然算什么捕猎呢。   第二天一早,祈尤一面懒洋洋地打着呵欠一面慢吞吞地往电梯走。   眼角一撇无意注意到对门门上的装饰似乎变了样儿,他不自觉多看了一眼,然后右眼皮开始狂跳。   祈尤:“???”   这家有毒吧卧槽。   出电梯时,他还在揉着眼睛往大厅走。   真特么邪了门了。   “这里。”   陆忏拉开一辆面包车车门向他招招手。   他挪开手看了一眼,对上陆忏视线的时候,右眼皮跳的更厉害了。   远看去就像是他在对陆忏翻白眼,还是翻了成群结队个白眼。   感谢祈尤先生送的99个白眼!   “老陆……他他他是不是心情不好啊。”江浮生坐在副驾驶位上,几乎把头伸到车座底下去,“他是不是觉得这车破啊……”   他又看向司机:“老吴,咱局里有没有八抬大轿,要不咱出动……”   “不行。”   没等司机回答,陆忏倒是斜他一眼,“请他入轿还轮不到你。”   江浮生:“?”   说话间的功夫,祈尤已经走到车跟前,一跃而上。   陆忏拉上车门说:“走吧老吴。”   “哎。”面包车应声发动平稳行驶出去。   车厢内蔓延开小笼包的香味。   江浮生:“?”他真的很想问问后面那俩是不是来野炊的,但他不敢。   祈尤靠在车后座神情恹恹地吃着早饭,他不必过问今天具体是怎么个流程,只需要跟着走一趟,谁挡杀……揍谁。   就像以前一样,他可以安心地做工具。   谁想利用他,也要付出相应的代价。   “我们要去南区的一个市场。”陆忏抽过纸巾递给他,“杜答会在其中鱼市里跟人碰头。”   “你不用跟我讲。”祈尤擦了擦嘴,“我只……”   “你有自己的思想。”   陆忏打断了他的话,“依照你的想法去做。”   祈尤挑起一侧眉说:“那假如我想杀了你呢?”   “那你便杀了我。”   只要你想。   这句话他没说,但已经写在了他的目光中,坚定地传达给祈尤。   “我在杜答颈后滴了一滴血,可以感知他的方位投放在那个罗盘上,”陆忏指了指放在老吴和江浮生面前的古旧罗盘,“如果等下碰头的不是他的主子,那我们就继续跟进。”   也不知道祈尤听没听进去,一边喝着豆浆一边看窗外风景。   何必呢。   车上四个人陷入了极端的沉默之中。   老吴专心飙车,江浮生不敢哔哔,祈尤立志做吃播,陆忏……   看他那个脸色估计又想把江浮生鹿角拆下来插花盆里。   这一路江浮生的手就没闲着,一会摸摸发凉的脖子,一会摸摸头上原本长鹿角的地方。   不是,这他妈,无妄之灾。   好不容易开到破旧的农贸市场外他才得以松了口气。   因为陆忏的注意力被祈尤吸引走了,祈尤的注意力被市场前的卖鸡商人吸引走了。   坐在副驾驶位的江浮生莫名地觉得背脊更凉了,如果说刚才还是阴风阵阵,现在就是阴风宛如后妈扬起了铁砂掌给了他一顿狂风吹拂。   市场前卖鸡褪毛的商人手起刀落,鸡命升天,商人妻子拎着鸡脖子放进浇热水的机器里强行褪毛。   那叫一个血腥。   祈尤看得津津有味,半晌转过头来冲着陆忏轻轻挑了一下眉。   一切尽在不言中。   陆忏:“……”呵呵。   他不得不站出来为自己证明,“我妖籍不是鸡。”   “哦,是吗?”祈尤懒洋洋换了个坐姿,“真可惜。”   可惜什么?可惜你没把我送进那个机器里吗??   “老陆!罗盘动了!杜答被人接走了!”   陆忏倒像是意料之中,不紧不慢地吐出两个字:   “跟进。” 第24章 红线   银灰色的面包车不疾不徐远远地跟在那辆黑色轿车后头。   它们之间的间隙不短,可以说一个不小心就可能被人家甩掉了。   但车上的人压根不担心,先不说杜答身上自带GPS,就说老司机老吴,那叫一个稳如老狗,静若憨驴。   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踩油门像是在踩钢琴踏板。   副驾驶的江浮生头靠在车窗上,伪装肥皂剧悲情男主角。   悲伤的雨胡乱地拍。   我的牙在嗒嗒嗒嗒嗒地磕。   坐在后头的祈尤皱着眉头:“什么声?”   江浮生二话不说立马坐直了。   男主角当不上了,不能牙也被人掰了吧。   窗外风景掠过,他像是冷不丁想起什么似的半转头对陆忏说:“老陆,你的符做多少了?”   碎光透过车窗投在那张棱角分明的侧脸上,他习以为常地将灵力注入一沓符纸,啪地贴在江浮生头边,“拿去生活。”   “谢谢爸爸!”   送上门的救命稻草傻子才不接呢。   江浮生如获珍宝小心翼翼卷了几卷揣进上衣口袋里,明知道前方是未知的修罗场但还是内心一片安宁,甚至想高歌一曲。   毕竟两位主力输出都坐在车后座。   局有陆忏,稳如泰山。   神明通天,法力无边。   “哎呦,罗盘不动了。”已经开到了郊外,老吴终于踩了刹车,抬起头打量着面前树林。   他的瞳孔若鹰,丝毫不见老态,隐隐能窥见平和下诡谲的锐利。   祈尤侧过头看向窗外郁郁葱葱的树木,轻轻挑了一下眉。   他默不作声地从口袋里取出一张白色折纸,依照印象折出一只轻巧的千纸鹤。   小东西沾上了怨气,在他手心里打着晃飞起来,拍拍短小的翅膀顺着祈尤打开的一点窗户缝隙挤出去。   “老陆,这前面没路了呀,他妈的杜答不是遁地了吧?”   听见陆忏嘘了一声,江浮生不自觉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   然后就看见了活瘟神放纸鹤。   ?   ?????   看不出来这还是个有童心的瘟神啊。   千纸鹤满载着其他人的目光扑着翅膀平稳地飞在半空里,忽然不知道碰了什么,左翼一栽歪,整只鹤被挂倒一半。   但它面前明明什么都没有。   眼看着这么诡异的一幕,祈尤还是不为所动甚至打了个响指。   围绕在千纸鹤周边的怨气愈发浓重,余烬飞起,不过是须臾间居然足足升到一面墙那么高了。   江浮生:“……”我了个擦,PM2.5得恨死你。   怨气如同凶兽张开血盆大口冲着面前的树林磕下去!   不见树断,不见风摇。   倒是一座别致的小别墅徐徐出现在四人眼前。   江浮生立即意识到刚刚的郁葱树木不过是海市蜃楼,甚至被人一口叼了。   嗐,何必跟神硬碰硬呢,他不受伤,你丢的是命。   “辛苦。”陆忏轻笑一声,开了车门侧身下车,颇有绅士风度地向坐在里边的祈尤伸出手。   祈尤收了纸鹤,转头冲着他扬着眉,“不劳您老人家了。”说罢拉开另一侧车门下车。   他站定打量着面前那座别墅,不自觉抬手掩了一下鼻尖。   鱼腥味好重。   陆忏绕到他这边,耸了耸鼻子嗅着,“这是海王聚会吧。”   祈尤面上厌恶之色尽显,真想在这骂一嗓子“谁家他妈的晒鱼呢”。   “够难闻的。”   陆忏哼笑一声:“是吧。”   他回身从车里掏出一包一次性口罩递给祈尤:“戴上这个可能会好一些。”   祈尤被这股子鱼味儿熏的想吐,接受了他的好意,才戴上口罩就听见他在自己耳边说:   “记得还我。”   祈尤:“……”   他斜了陆忏一眼,冷着被口罩遮住一半的脸转头就往别墅走。   人不能杀,鱼总可以吧。   陆忏敲敲车窗,吩咐说:“江浮生,你跟老吴在这边守着。”   他不说注意安全,而是说:“特殊情况给予击毙嫌疑人的特权。”   别墅大门口有两座惟妙惟肖的石像,左边虾兵,右边蟹将。   看得祈尤几乎窒息。   他顶着一张冷脸走到紧扣的门前,抬腿就——   “喂,喂,你要干什么喂。”   “好好好好不守规矩!退下!”   前一句来自虾兵,后一句来自蟹将。   “规矩?”被鱼腥味熏的睁不开眼的祈尤盯着蟹将冷笑一声。   蟹将:“……”   “规你妈的矩!”他一脚飞出,整只蟹将活出了飞蟹的神采,在半空翱翔五六米后自由落体在草丛里滚出好几圈。   蟹将:“……”   祈尤又冷冷地盯着虾兵:“你呢?”   虾兵:“……”   虾兵:“欢迎光临,二位里边请。”   想也不用想二位的另一位是无声走过来的老凤凰。   那扇镂空大门咔哒一声无比丝滑地打开了。   二位压根不客气,抬脚就往里走。   虾兵木着脸:“请两位贵宾慢用。”   出乎意料的是这一路基本没有拦路虎,除了一只肥肥硕硕的鲤鱼妖扑过来同样被祈尤一脚踹出窗外。   这脚,将踢尽一切。   陆忏感应了一下凤凰血的位置,拍拍他肩膀,指着二楼的一个房间说:“在那儿。跟着我,小心行事。”   这人嘴上这么说,但上楼梯的时候跟特么迪士尼公主出逃了一样婀娜多姿,活生生把祈尤看裂了。   有没有鸡笼啊,求求了。   陆忏站到了房间门口,像是在自己家一样推开了门。   祈尤:“?”   小心行事?   里边的人也愣了。   无论是满脸愁苦的杜答还是他对面膀大腰圆的鱼妖都错愕地看着他俩。   “他是你主子?”陆忏问。   杜答哭丧着脸:“他是保镖。”   陆忏:“哦。”   那只鱼妖感觉出不对味儿了,凶神恶煞地走过来站在他俩面前。   “你们他妈的谁啊。”   鱼妖迎着祈尤活要把他扒皮抽筋的眼神,一米八二的个头一下子变成了八十二厘米。   鱼妖:“……”   “不乱叫的狗才乖么,乱叫的狗舌头是会被割的。”   陆忏干脆利落地卸了人的手臂关节。   剧痛之下鱼妖居然还能记住陆忏的警告强忍住了惨叫。   妖族是一个很特殊的种族,灵力有着绝对性的碾压。   就算鱼妖不知道陆忏本尊是凤凰,但血液天生屈服于他。   “你主子在哪?”陆忏拍拍手看向杜答。   “隔壁……隔壁的隔壁!”   陆忏哦了一声,“那你现在这等一会儿。”   两个人又从这个房间里退出去。   “怕不怕?”陆忏捏了一下祈尤的手掌心,“怕就到哥哥身后,哥哥保护你。”   祈尤脸上挂着“你怎么还不死”的神情,皮笑肉不笑地说:“求求阎王把你也一波带走吧。”   “恐怕不行。”陆忏煞有其事地摇摇头,“谁都不能把我和我的珍宝拆散。”   祈尤已经站到了房间门口,还是忍不住说:“阴曹地府收不住你,就劳烦你去趟医院寻找家的温暖。”说罢拧开了门把手。   暖黄灯光倾斜浪漫,房间内鱼味馥郁,低沉的音乐流淌在一幅幅壁画之间准确无误灌进了祈尤的耳朵里。   听得他脸都绿了。   坐在巨大浴缸里的人脸也绿了。   他赤/裸着上身,下半身是长长的银色鱼尾,搭在鱼缸边缘。   门口两个不速之客,其中一个戴着口罩都掩不住嫌弃厌恶的神情。   看他的眼神就像是在看臭水沟里的狗。   鲛人:“……”不是,您们有事吗?   “你就是杜答主子吧?”更高一点穿着黑色短外套的男人问。   鲛人摇了摇银白色的鱼尾,鱼鳞剐蹭时发出细微的声响,他哼了一声说:“别吵。耽误我听这么美妙的音乐……”   然后他眼睁睁看着另一个戴口罩的徒手掰断了他的留声机。   鲛人:“……”   他被气得脸发紫,尖叫道:“我上个月新买的留声机!!!我杀了你!!!”   鲛人一族的声音穿透力不容小觑,这一嗓子河东狮吼能把人震晕了。   但下一秒他看见一个黑影嗖地一声穿过来,不等他辨清是什么东西,就直接飞进了嘴里。   用舌头细细辨认了一下,是他惨死的留声机的唱臂。   鲛人:“……”   祈尤又卸了留声机的喇叭,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鲛人:“…………”   我不是天生坚强,我看是八成要凉。   他扔掉口中的唱臂,一张脸红一阵白一阵,简直就像是LED大灯泡。   大灯泡披上一旁的纱衣,怒气冲冲地瞪着他俩——尤其是祈尤,细长的指尖暴涨!   鱼尾一拍,浴缸里的水顿时化作根根流转的水柱!   陆忏下意识在他耳边说了一句小心,不做他想掀开左侧手腕的衣袖,一串血红的纹身猛地溅起化作他手中妖刀,杀气腾腾,锋芒毕露。   再看浴缸升起的细微水柱,在他面前简直小巫见大巫。   鲛人沉默一瞬,当机立断拧开了水龙头。   陆忏:“……”   而站在一边祈尤被满屋子浓郁的鱼腥味熏的想吐,压根没有跟鲛人打近战的准备。   手摸到颈部红痕,一把拉了下来。   红线一端亲昵地缠在他右手的小指上,另一端无限伸展开来,浮起点点余烬。   祈尤:“去,抓人。”   像是狗见骨头,红线嗖地一声冲了出去,然后缠上了……   陆忏???   陆忏看着莫名系到自己左手小指的红线,顺着看到系在那一头的祈尤。   “小朋友,现在秀恩爱……不太好吧?”   祈尤头一次衍生出想原地爆炸的冲动。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我要出去玩啦!   好久没有出去逛街了,开心~感谢在2020-08-13 11:56:10~2020-08-14 10:24:4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小狮子x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5章 对戒   那根红线一端系着陆忏,另一端系着祈尤。   本是削铁如泥的利器如今像是月老的姻缘锁。   祈尤的脸色那叫一个黑,如果不是有一半被蓝口罩遮着,远看上去就她妈跟个地雷一样。   他对面一鲛一凤的表情也挺玄妙。   打架时秀恩爱不要太骚好吧?   莫名其妙被贴了个“秀恩爱”标签的祈尤刚想训斥一句滚回来,岂料那根红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渐渐透明直到彻底消失不见。   祈尤:“……”   陆忏抬起左手看着小指指根一圈极细的红痕,啧道:“我被打上你的印记啦。”   “……”让我死,别救我。   立在浴缸里的鲛人不满地甩甩尾巴,斥道:“不要脸,打架的时候还玩情//趣,呸!”   他的尾鳍重重击在水面上,水柱化为棱锥突然刺了过来!   “祈尤小朋友,到我身后去哦。”陆忏眼瞳微赤,抬腕挥刃将迎面棱刺拦腰斩断!   水珠挥溅的瞬间,祈尤凝神力于掌心,顿时化作一把奇特的刀,被过于浓郁的怨气包裹着让人看不太清晰。   只知细如箭矢,长似古剑。   与陆忏手中的妖刀大不相同,祈尤的刀刃更给人一种过刚易折的感觉。   脆弱与凌厉并存。   祈尤跃至浴缸外两步远,狰狞的怨气撕破蠢蠢欲动的水柱。   他眯了眯眼睛,手腕一转那柄诡刃已经指向鲛人喉间!   电光火石间只听铛一声响,陆忏以妖刀刀背格挡祈尤的来势汹汹与升腾杀意。   【十一,不要杀人。】   【十一……】   【到……光里去……】   刀刃锵然擦过,穿过迸射的火花祈尤在雪刃上看见了自己的倒影。   一如既往的阴暗,于欲/望孽火中生长。   祈尤沉沉地开口,“为什么拦我。”他这样问着,一双墨黑的眼眸却盯死了瘫软在浴缸里的鲛人。   “抱歉,一时忍不住——”陆忏扬着眉,“以刃代吻。”   祈尤:“……”   他那点杀心全被这句话转移过去了。   到底哪个造物主能造出陆忏这么个东西。   眼睛是有多瞎,手是有多抖。   被熏得脑仁疼的祈尤面无表情收刃站好,拉了拉口罩上沿试图阻止那股子鱼腥味往自己鼻子里灌。   他的杀意来得快去得也快,惹得憋憋屈屈窝在浴缸里的鲛人欲哭无泪地看着他俩。   “您俩……您俩来到底是干嘛啊……”   陆忏漫不经心把刀横在他颈间,声音慵懒低沉:“你就是杜答主子吧?嗯……怎么说,一年前把杜答从鱼市场买回去的那个人是吧?”   鲛人眼珠稍转,刚要开口先被陆忏截住:“想好了回答。我家的猫不喜欢鱼,为了不沾一身腥惹他嫌,最佳的解决办法是让这条鱼尽早死得远一点。”   “……”呵呵。   他分外憋屈地说:“是我。”   陆忏哦了一声收了刀,转眼化作手腕上一道异族的纹身,他拍拍衣袖遮住说:“那好办,跟我们走一趟吧。”   “等。”祈尤脸色复杂地叫停,一边掩着鼻子一边问:“有没有绳子?”   鲛人疑惑地看着他:“你要绳子干什么?”   祈尤:“用车拖你。”   鲛人:“?”   这是人话吗?我没有听错吧?   偏偏祈尤压根儿没有跟他开玩笑的意思。   这么大一条鱼等会要是上了车不得把他熏个半死?   站在他身边的陆忏也压根儿没有制止他的意思,甚至挂着纵容的笑容开始帮他找绳子。   草她妈,这俩人到底干啥的啊。   阴曹地府接待人吗?   鲛人几近崩溃地举起手:“我……我可以化作人腿的……那个时候我没有鱼腥味……”   所以戴口罩的那位你能不能把绳子放下来啊!?   包括杜答在内的四个人离开了别墅。   天还是那么蓝,草还是那么绿,鲛人的心还是那么痛。   他愤愤不平地想,这群狗东西不过嚣张一时,等那位大人现身出手的话,把他们脑袋都拧下来当风筝。   鲛人这么想着就有些雀跃了,忍不住趾高气昂起来。   一脚迈出门槛,看见了郁郁葱葱草坪里撅着腚的蟹将。   鲛人:“……”   蟹将:“……”   阿弥陀佛。   另一个立在石墩上的虾兵眼观鼻鼻观心,小声嘟囔:“不关我事不关我事不关我事,我佛慈悲我佛慈……”   它那个悲还没念出来就祈尤一个惊天大巴掌扇飞出去滚到另一侧草坪里撅着腚。   鲛人:“……”   祈尤转过头似笑非笑看着他:“想念佛经?”   “不……不想。”   想个几把啊,念完就跪在一边撅腚了啊。   苍天啊大地啊,求求哪尊神睁开眼睛看看这个煞星吧!   ……   面包车里,江浮生还在战战兢兢捂着胸口那卷符纸生怕有什么东西突袭,罗盘忽然开始轻微转动,咯吱咯吱地响。   江浮生怔了一下抬头看去,活阎王和活瘟神不紧不慢地从别墅大门口并肩走过来,步伐狂妄不羁,仿佛自带出场BGM。   尤其左边戴口罩的这位还牵着一根麻绳。   对嘛,出门就是要溜个小宠物的嘛。   等、等等?小宠物!?   江浮生瞪大了眼睛顺着绳子看向另一头。   充当“宠物”的是一个发色奇特、面容……嗯……隔着这么远江浮生都能看见那张脸上笼罩着黑气。   你看我面容平和,根本就没有在生气呀。没。有。在。生。气。呀。   江浮生:“……”   另一边肥肥硕硕的杜答亦步亦趋地跟着。   怎么说,这个场景就他妈离谱。   到了车跟前,两个比反派还像反派,甚至像反派他老祖宗的人还没有意识到这一幕有多诡异。   祈尤拉着麻绳,绕到车尾。   他虽然不说话,但是来回打量哪里可以系扣的眼神就足以让鲛人毛骨悚然。   “先生,先……不,大哥,我真的没味道,您看看我,听我说说话行吗?”鲛人欲哭无泪地看着他:“我求你了,实在不行我给你唱歌。”   祈尤掀了掀眼帘,利落地开了面包车后备箱冲他扬了一下下巴。   “去吧。”   说的是去吧,听着像入棺。   少壮不努力,老大进车箱。   鲛人的脸青了白,白了青。   “还是你更喜欢被拖着?”祈尤冷笑一声,“这里和车底,选一个?”   看祈尤那个脸色,估计他今天这个后备箱不进,明天进的就不一定是哪个箱子了。   鲛人当机立断:“这里。谢谢大哥。”   他像是生怕祈尤反悔,连滚带爬缩进了后备箱最里边,甚至贴心地想要自己拉上门。   岂料祈尤伸手挡住,不满地斜了他一眼。   转头又看向杜答:“你也进去。”   鲛人:“?”   您玩过俄多斯方块吗?   他看着杜答肥硕的身材眼珠子都快瞪出来。   这她妈是打算活活把我压成鱼滑吧!?   鲛人险些吐血,颤巍巍地请示:“大哥,这真不行……”   “哦。”祈尤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没关系。你可以去车底。”   鲛人:“我行我能我可以。”   祈尤又看向杜答:“你呢?”   “我……我也行……”   站在一边围观的江浮生把嘴巴闭得死紧,生怕一个不小心就把嫌疑人应该在车厢内坐好这句话说出来。   他还不想去车底。   回去的路上,车开的就比来时快。   正巧尚且有未曾枯黄的植被,陆忏指向窗外说:“看见了吗,很多植物。”   祈尤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草。”   陆忏:“?”   你是不是在骂我???   大概是在车厢里闷,祈尤伸出手拉下口罩,将车窗降下一条缝隙透气。   他的右手小指指根有着红色的细痕。   陆忏同样低下头看着自己的左手小指,与他如出一辙。   一个人是伤痕,两个人四舍五入相当于对戒。   陆忏摩挲着指根,放轻了声音问:“这个是怎么回事?”   听了这个问题的祈尤也没有第一时间回答上来,他细细地思考半晌,说:“故人所赠,我也不太清楚。”   陆忏心想这故人怕不是月老吧,这年头买红线送对戒简直不要太划算。   他摸着那条红痕:“你现在还能取下来吗?”   最好不要吧。   祈尤没说话,脸拉的比冬瓜还冬瓜。   那估计就是取不下来了。   陆忏像是为了掩饰什么似的,摸了摸鼻尖,“嗯,还挺好看的。”   他又补充了一句:“我很喜欢,谢谢。”   祈尤简直莫名其妙,嘴张了两次实在是无话可说又闭上了。   他抚摸着指根,神色清冷,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面包车一路飞回九局大厦。   江浮生先一步下了车去开后备箱,才拉住门把手,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按在了车盖上。   “?卧槽老陆你吓死我了。”江浮生不自觉打了个哆嗦,“我她妈以为有人劫车,干什么?有危险?”   陆忏没说话,目光落到自己按住车盖的左手上。   江浮生也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恍然大悟似的仰了一下,凑过来小声说:“杜答他俩有什么问题?……用不用我联系武/装部?”   陆忏:“……”他咳嗽一声,还是看着自己的手。   “怎么了啊?”江浮生上看下看左看右看也没瞧出什么来,“要是没事我可就开后备箱了。”   陆忏冷冷瞥了他一眼:“看手。”   “手?手怎么了?”江浮生恨不得把脸贴在他指缝上,忽然惊叫一声:“卧槽!你手指头被王八咬啦?!怎么红了一圈啊?”   陆忏:“……”   作者有话要说:  修改了一下昨天的稿子。   啊周一去考驾照科一…拖延症要犯了…   昨晚睡得晚失眠,今早又被吵醒,头疼提不起干劲…今天的存稿还没有赶出来   呜呜呜呜呜呜想要抱抱 第26章   江浮生推开办公室的门时,陆忏和祈尤还在办公室里对着自己小指指根的红痕干瞪眼,一个欢天喜地像是要结婚,一个愁眉苦脸像是要丧偶。   画面极端得像是两个维度。   他咽下一口老血,敲敲桌子说:“老陆。”   这一嗓子把陆忏叫得回了魂,他扬着语调嗯了一声,“哦,你那边忙完了?”   “咳,别提了。”江浮生坐到椅子上,才举起水杯就跟隔壁活瘟神来了个面对面,他面无表情放下挨到唇边的水杯,机械地再次站起来,“审不出来。”   “审不出来?”陆忏挑了一下眉,“这都几点了。”   谁知道这次不等江传话筒回答,坐在一边的活瘟神先沉沉吐出三个字:“鲛人族。”   江浮生一拍手:“祈尤先生真是英明神武,气度不凡,名……”他在对方的死亡凝视下闭上了嘴。   “咳,”江浮生摸摸鼻子,“鲛人族那个轴性子,一辈子只认一个主,局长都快把他头盖骨掀开了,这张嘴就是撬不开。啥也不说,问就说不知道。”   传说中,鲛人一生只爱一个人。   这个爱其实不尽是爱情,也有敬爱之意。   只要驯服一个鲛人,就相当于有终生的伴侣。   好巧不巧的是祈尤他们抓回来的这只鲛人,已经认主了。   陆忏双手抱胸,颇为质疑地挑了下眉:“真这么灵?”   江浮生信誓旦旦:“真就这么灵。”   陆忏大概猜到他来找自己是要干什么了,不急着回应,反而拍拍祈尤的肩膀说,“想去看看吗?”   祈尤:“?”他刚想问这有什么好看的,冷不丁想到一茬儿,转头问江浮生说:“你们局长也在?”   他的声音冷冷清清,和那张三月桃花开的脸实在是有几分出入。   江浮生不由自主点头:“在的在的。”   一听沈玄在,祈尤不自觉皱眉头,才皱一半,陆忏就戳着他的眉心说:“小朋友不准皱眉,不然不带你去。”   祈尤:“……”   江浮生:“……”我是不是不该出现在这里。   他说完像是压根没看到祈尤一瞬间变得铁青无比的脸,继续教育说:“还有,什么叫‘你们局长’,现在你也是九局的人了,知不知道?说起来我也是你前辈,来,叫哥哥。”   江浮生:“…………”别骚了别骚了,陆忏我求你别骚了,你看看活瘟神的脸,长的能去锄地了。   小朋友忽然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你知道我多大了吗?”   “不知道。”陆忏诚实地摇摇头,装着无辜说:“那你想看看我多大了吗?”   祈尤:“?”   陆忏:“哦,我说身份证上的年龄,别想多了。”   祈尤:“……”   口嗨的下场就是去审讯室这一路上,一凤一鹿差点被中间的人形制冷空调冻死。   到了陪讯室时,三个人正好和坐在里面神色凝重的局长打了个照面。   沈玄本是坐在椅子里,听见有人进来也是拧着眉头好半天才僵着脖子回头看了一眼,霎时神色微变,视线一下子钉在了最后走进来的祈尤身上。   局长目光炯炯,员工祈尤倒没什么反应,双臂环胸,神色淡淡看着单面玻璃另一侧。   好像在他眼里其他人都是空气。   江浮生尚未觉察其中微妙,一边搓着胳膊,一边指着玻璃那侧说:“喏,这不审着呢,嘴闭的可严实。”   这句话出口就啪唧掉在了地上。   其他三人,局长盯着祈尤,祈尤盯着玻璃,陆忏的视线在俩人之间横扫。   有亿点诡异。   半晌还是沈玄“大人有大量”,僵硬地牵了牵唇角说:“你们来的挺快。”   “您说这边有情况我就把老陆和祈尤先生叫来啦。”江浮生站到局长的身后去,一点也不嫌尴尬地接过话茬。   结果又啪唧掉在了地上。   祈尤压根儿没有攀谈的意思,下巴都快扬到天上去,整一个儿叛逆少年。   但是小孩太不娇蛮是会被大哥哥教训的。   陆忏从后面像是高中男孩欺负小女孩一样拉了一下他的发梢,“别撅嘴。”   祈尤:“?”   他语气颇为恶劣:“有病?”   陆忏不为所动:“别撒娇。”   “你是不是脑子有问题?”祈尤推开他的手。   祈尤刚现世的时候还是长发,他本人没什么长发情结,更没有古人的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观念,早在十月初就去把及腰长发剪了,陆忏倒是咸吃萝卜淡操心失望了好一阵。   他回头斜了沈玄一眼:“我能进去么?”   沈玄下意识说:“能。”   审讯室那边的剑拔弩张带动这边也有些紧张起来,陆忏不动声色地瞟了一眼已经把后背挺直了的沈玄,让人看不透在想什么。   他笑着比了比门说,“小殿下,这边。”   祈尤眼神都不给他一个,扭头就走。   他人走了以后,陪讯室的气氛僵到极点,江浮生一个劲儿搓胳膊的手都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   陆忏端着似笑非笑的神情,明明是对沈玄说话,眼睛却盯着出现在审讯室的祈尤:“老沈,你和怨尤神老交情,怎么都不跟我们炫耀炫耀。”   沈玄兀自停住擦拭额上细汗的手,笑呵呵地说:   “小陆,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讲啊。”   “哦,我有乱讲么?”陆忏看着那头祈尤摸着墙根儿的椅子坐下。   小朋友本是半睁着眼睛,看起来有点乖。冷不丁被墙皮扯到头发,他诧异地猛转过头盯着那一块墙,上下打量着。   忽然察觉到了什么一样,顺着陆忏的方向看过来,与他隔着“镜子”对视。   他看不见陆忏,陆忏却能见他。   这种类似于“窥伺”的举动莫名取悦了老凤凰,他不自觉勾起唇角,指尖摩挲着指根一圈纹身似的红痕,不疾不徐说:“老沈,今年噤派格外张扬,偏偏咱这位吉祥物上岗上位了,是不是有点巧?”   陆忏有他的考量,沈玄也有自己的算盘。   他下意识抬手摸着鼻尖,站起身说:“确实有点巧,但不是每一件事都是有人算计着的。”   沈玄面色有些难看,却还是保持着温和的笑容,“我还有事,你们继续。”说罢开门走了出去。   陪讯室的门又咔哒一声关上。   江浮生站在屋里,脸色比墙漆还难看,“大哥,你疯了是不是?怎么沾上那个活瘟神,你就跟变了个人似的?就算你真猜对了,也不能这么直白地跟局长说出来吧?”   这一段话说的又快又急,陆忏不以为然地耸耸肩:“哦,我只是猜测。再一个是想把老沈支走,有话对你说。”   他紧盯着陆忏,从头到脚都写满了抗拒,莫名的眼皮直跳,“说什么?”   相比于他的紧张,陆忏倒是云淡风轻。   伸手拉过椅子坐下,交叠着修长的双腿,整一个儿慵懒贵妇人。   “我喜欢上了一个人。”   江浮生脑中轰隆作响,像是头一次见着这人似的,瞪大了眼睛把他从头到尾扫了一遍,猛地摇头说:“他罪不至此。”   “这个人是祈尤。”   这句话的威力堪比杀伤力爆表的□□,刹那震碎了江浮生心肝脾肺,把他整个人炸得灰飞烟灭。   他僵在那里,只觉得眼冒金星,三观尽毁。   过了好半天,才干巴巴地说出五个字:“你罪不至此。”   陆忏:“……”   坐在审讯室里的祈尤隐隐察觉有两道炽热的视线定在自己的身上,简直扎的人难受。   他翻出手机,没好气地给那人发过去一条消息。   【少盯着我。】   “嗡——”   祈尤先把振动模式关掉再去看这条新消息。   陆忏:【刚刚可不是我。】   不是他?还能是谁?   祈尤面无表情地顺着那道视线看过去。   就跟手电筒没电了似的,单侧玻璃那边顷刻销声匿迹。   见好就收,确实不是陆忏。   他一低头,看见这人又发过来一条新消息。   陆忏:【不过之前和之后都是我。】   谁还能比这人更不要脸吗。我能看看吗。   祈尤几乎被他气笑了,打字打到一半,对面的鲛人嗷一嗓子打断了他的思路。   “对!就是死了!一群臭鱼烂虾、一群废物!早就拿去喂狗了!”鲛人冷笑着,神情怨毒得仿若盘踞的毒蛇,“杜答不是还吃过,哈哈,倒是忘了问,他吃得开不开心?”   他的笑声森冷地爬过肌肤,令人不寒而栗。   听得审讯人员下意识扶了下眼镜作为缓冲。   祈尤坐在门边默不作声地收起手机,看他那个架势,陆忏就猜到这是他发作前的预兆。   他神色淡淡,声音轻慢却吐字清晰,“之前请神的人,也都被杀掉了?”   面对祈尤,鲛人不自觉地收敛一些,他稍微往后蹭蹭,后背挨到了椅背上,“对,请神的当然是喂给‘大人’那条狗,至于那些没用的废物,就喂给杜答他们。哼,本以为杜答那蠢货是最早下锅的,没想到……”   “那个狗东西是谁。”   祈尤问。   鲛人被他的问法噎住,很快面上浮现愠色,怒道,“你再说一遍!?你算什么东西敢说我们大人是……”   祈尤坐在椅子里,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墨色的眼眸冷得像刀子。   您好,您有一份新的杀了么订单已送达。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8-15 11:24:12~2020-08-16 16:14:3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wryyY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wryyY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7章 避害   屋子里的冷气像是要刺进人五脏六腑里,令人骨骼战栗。   造成这一局面的祈尤老佛爷似的端坐在墙边的长椅上,双眸中透着翻涌的晦暗,好像他坐的不是椅子,而是一片尸山血海。   他不紧不慢地交叉细长的十指,指缝干净,指尖莹润,实在是适合抚琴握笔的一双手。   “我在问你,那个傻逼玩意儿是谁。”祈尤神色淡然,“我问,你答。多说一个字,你大可以试试。”   他声音不大,吐字却很清晰,几乎是字字砸在人心口,一下一个血窟窿。   鲛人的脸色青白,嘴唇颤抖。   他没想到祈尤会说出这种话,站在陪讯室的陆忏更诧异,他本以为小殿下属于冷性子,不爱说话,也不喜欢多管闲事。   谁知道倒是有几分伶牙俐齿。   鲛人紧咬着牙关,太阳穴直突突,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我偏不——”话才说一半,只见他头猛地一歪,一颗牙沾着血沫飞了出去,叮叮当当落到地上。   祈尤两手拇指来回打转,缠绕着丝丝缕缕的怨气。   他不动声色地往单面玻璃那边瞧了一眼,又漫不经心收回目光定在弯着腰不住咳嗽的鲛人身上。   “不用拿你们鲛人忠诚的天性那一套来蒙我,你现在更需要偏向趋利避害的本能。”   “我,就是你要避的害。”   陪讯室里的江浮生眼睛都直了。   “老陆,审讯人员不允许私自用刑吧!?”   陆忏斩钉截铁地说:“不允许。”   “那他这——”   陆忏困惑地蹙起眉头,转头作出一副耳聋眼瞎的神态看着他:“你说谁?”   江浮生噎住,指着玻璃那侧说:“他啊,还能是谁?他啊。祈尤先生啊。”   听了这话,陆忏非但不急着辩解,反而半惊诧半威胁地说:“你哪只眼睛看见他动刑了。”   江浮生:“?”   真不好意思,我左右两只眼都看见了。   您他妈是小聋瞎吧。   审讯室里,专职审讯人员大气不敢出,正襟危坐地握着记录笔,坐在他对面的鲛人撕心裂肺地咳嗽,把血沫喷到脸上,他都不敢伸手抹了。   鲛人咳嗽了整整五分钟才慢慢平复下来,神色惊惶。   他甚至都没看清祈尤是怎么出的手,内脏就乱糟糟地挤作一团,疼得人直打哆嗦。   这人到底是什么来头?   鲛人声音嘶哑地开口:“……那位大人叫‘顾不鸣’,更多的我不知道。”   他的目光渐渐染上怨毒,在惨白的灯光下更瘆人,像是随时要露出森森獠牙。   看得审讯人员握着笔无意识画出了一页摩斯密码。   祈尤眉头都不皱一下,面无表情站起身来,鲛人立马闪到椅子角落,恨不得钻进缝里。   谁知道他反手拧开门探出头——狠狠吸了一口新鲜空气。   鲛人:“?”   您好?   祈尤又关门坐下,不疾不徐地念了一遍:“顾、不、鸣?”   他不自觉地皱起了眉头。   这个名字似乎在哪里听过。   身为神明,人间际遇不过过眼云烟,早些朝代的事情他大抵忘的一干二净,能稍有印象的大概是他沉睡前,有大祭司的时候。   但是具体的他也记不得了,连大祭司长什么样子都在漫长的沉睡中忘掉了。   有必要去问一下沈局长。   祈尤实在是被审讯室里若有似无的鱼腥味熏的头疼,捏捏发痛的鼻根,“住哪里?”   鲛人听见这问题又开始装哑巴,眼观鼻鼻观心,努力挥发身上的鱼腥味。   坐他面前的审讯人员眼镜都快被熏炸了,握着录音笔的手直哆嗦。   我特码是捅了海洋世界吗。   后排的祈尤同志简直是当场裂开,头发都要炸起来了,二话不说开门就走。   在走廊里连着深呼吸了四五口,七魂六魄才逐一归位。   “小朋友。”   陆忏从隔壁陪讯室里走出来,回手关上门,“我送你回家,不要被坏人拐走了。”   祈尤木着脸四下看看:“谁?谁在说话?”   陆忏:“……”   他装模作样叹息一声,摆出一副正人君子的姿态,“小朋友,你这样我好伤心哦。”   祈尤面无表情,他真的没在这人身上看见半点悲伤的苗条。   难道长他头发丝里去了吗?   陆忏当做没看见他鄙夷的眼神,径直站到他面前去,拉开自己的大衣衣襟,“来,哥哥怀里香。”   竹子与花焚烧的香气扑面而来,瞬间洗礼了被鲛人残害的嗅觉。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比起面貌,祈尤更容易记住某个人的气味。   他怔了怔,似笑非笑地评价:“噢。是挺香。”   祈尤不以为意扯过陆忏颈间搭着的那条灰色围巾,几下缠到自己脖颈上,松松垮垮地堆着。   他半张脸都埋在围巾里,露出的双眼却毫不避讳地直视着陆忏,轻佻地挑了一下眉。   像是挑衅,也像是调情。   他是诱人的猎物,危险的情人。   注视他半晌,陆忏最终为难地一笑,目光沉沉:“被反将一军了呢。”   六点钟的冬季,外边灯火通明,俨然一座不夜城。   祈尤坐在副驾驶的时候,常常透过玻璃看天色。   他全身没骨头似的赖在车座里,双手搭在腹前,微扬着一点下巴,从陆忏这个角度正好能看见他一截纤瘦的脖颈与围巾里若隐若现的喉结。   陆忏下意识多瞟了几眼,随口问:“在看什么?”   “天。”他言简意赅,过往的车水马龙在那双眼瞳前一一映过后飞速消逝。   祈尤看着仿若打上一层金箔的夜幕,语气平静说:“以前没有这么亮。”   以前的天色崇高得染不上灯光。   肃佑宗的后山那么黑,他每次拎着小黄狗回去时都要跟着大祭司的符纸。   飘在他前头兴冲冲地燃烧着,像是永不熄灭的月亮。   陆忏停车开门,绕到祈尤那边,颇为绅士地替他拉开车门,“请吧,小殿下。”   看着伸到面前的那只左手,祈尤坐在副驾驶里不为所动,目光从他的手顺着攀到了那张五官深邃分明的脸上,似笑非笑。   陆忏装的稳如老狗,心口却在砰砰地跳。   他面前这个人现在依旧是没骨头似的赖在座椅里。   看人从来不正眼看,只是懒洋洋地稍掀一点眼皮,给人一种目中无人的感觉。   笑也尽是冷笑,或者冷淡地牵牵唇角。   实在是不讨喜,和那张桃花般明艳的面容也不大相称。   举手投足间都透着生人勿近,近者必死的意味。   祈尤见他一动不动,慢慢收敛了笑意,轻盈地叹息一声。   像是试探,也像赏赐,将手搁在了陆忏的手心上。   不等他收回,陆忏已经收拢了温热干燥的手掌,将他牢牢握在手间。   绵软的热度源源不断地从他手心传递过来,祈尤站直,懒懒散散地用眼梢瞥了下他:“不好意思,我是要回家了。”   “嗯。”   陆忏淡然地点点头:“送你回家我就走。”   祈尤挑挑眉,拎起大凤凰的爪子:“这什么意思?”   “怕你走丢。”他脸不红心不跳地说。   其实小殿下应该是不懂牵手之类的亲近到底代表什么,这一点陆忏心里门儿清。   他是不想在祈尤稀里糊涂的时候占便宜的。   毕竟他是想跟他的神明谈恋爱,而不是引诱他的神明犯错。   但是对上那双眼眸,陆忏不自觉理智烧了半截。   进了单元门,祈尤另一手按了电梯,不咸不淡开口:“到这行了吧?”   陆忏权当听不懂,一脸认真地说:“等你到家我立即回去。”   一丝不苟的劲儿像是来接任务   祈尤不为所动地嗤笑一声,跟他走进电梯间,看着跃动的红色数字。   莫名的右眼皮又开始跳。   大凶!   走出电梯的时候,祈尤还纳闷儿怎么这几天一回家就眼皮跳。   凶神也犯太岁?   到了家门口站定,他摸出钥匙开门,自然和陆忏松了手。   没来由的,小指指根灼烧了似的忽然痛了一下。   祈尤没当回事,倒是站在他身后的陆忏莫名其妙抬起左手打量着。   祈尤利落地拧开门,随手把钥匙扔到鞋架边,站在玄关探着头看他,压根不提请人进来喝口水这码子事,张口就说:“再见。”   陆忏搁下手,意味深长地勾起唇角:“嗯,明天见。”   然后他顶着祈尤的目光,摸出口袋里的钥匙,插进对门的锁孔里。   祈尤:“……………”   我去你妈的惊天大西瓜。   他险些当场裂开,脸快拉到地上去。   偏偏陆忏还不知死活地打趣:“我新搬来的,多关照,好邻居。”   祈尤黑着脸把门摔得震天响。   他居然着了那个狗东西的道!难怪他每天路过对门的时候右眼皮都会狂跳!   他妈的对门住进来个什么!   祈尤险些气死,随便把外套扔到沙发上,扭头钻进卧室,整个儿趴进柔软的床垫里。   一动不动,像是死了。   过了十几分钟,这面煎熟他才翻个身,仰躺着下意识伸出手遮住眼前的灯光。   没来由的,那处红痕又灼热地痛了一下。   像是心脏跳动。   脑袋昏沉沉,他看见小指指根那条纹身似的细线不自觉顿住。   这是故人所赠……   这是肃佑宗大祭司,沈鹤归所赠。   祈尤叹了口气。   不是,为什么这东西会缠到陆忏手上去???   这根绳子……沈鹤归最开始送他要干什么来着?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是在考场外等候厅修的稿,夸夸我自己~   科一过啦~开心心~ 第28章 晴檐   新帝登基第三年,肃佑宗达到鼎盛时代。   纵使世人皆知“盛极必衰”的道理,也不敢在天下第一宗门依旧掌权的时代下公开叫板。   只能将家门掩上后偷偷地嚼一嚼舌根罢了。   蚍蜉向来喜欢专注于在巨树上嗑洞。   次年五月,肃佑宗屠百妖与其宗主夫蜀先生请神的小道消息在大街小巷中不胫而走。   如同春雨微微,细密地渗透每一寸土壤。   屠百妖尚且不论,请的神又是哪一尊?   肃佑宗手握妖人两族兵力,以杀伐果断闻名,说是请的善神,谁信呐?   可若不是善神……又会是哪尊凶神呢?   “哎那你说,夫蜀先生嗜杀成性请凶神不足为奇,那大祭司……”话音意味深长地挑了起来。   世人以肃佑宗大祭司为善。   浮上云,寒中柏,月下鹤。   不及白衣翩翩沈祭司。   这样一位大善人,对于本宗请凶神,又有何感想呢。   他会不会……也是脏的?   夏初天微晴,笛音悠悠缠着满树栀子芬芬清甜,直让人心都跟着醉了。   栀子落到树下石桌摆着的那盘糯米凉糕上,无意间揉进馥郁的花香。   不知来者是谁,无意踢中了一颗小石子,在小路上咯噔噔滚出好远。   笛音停。   沈鹤归收了笛子,在漫天栀子中翩翩回身,笑着望向那个“不速之客”。   那是个看上去只有七八岁的孩童,并且是个好看得有些过分的孩童。   他穿着曳地的红衣,未曾束发,披散开来如同泼墨,有几瓣不懂事的栀子花落进去,再无涟漪。   一双葡萄似的黑沉沉眼眸正一眨不眨地盯着沈鹤归看。   那里空荡荡的,没有光。   沈鹤归怔了怔,他想起前段日子小门童说他辛辛苦苦栽培的药草不知道是被哪个小畜生毁了,草叶破烂,土壤外翻。   起初他以为是宗里的那条小黄狗,毕竟这山上动物不多,能入的了他的住处的更是少之又少。   现在看来,是抓到真凶了。   沈鹤归将视线又定到了小孩儿□□的双脚上,白嫩似藕,惹人怜惜。   他想了想问道:“痛不痛?”   小孩儿没反应,依旧看着他。   像是一只毫无生气的瓷娃娃。   磕了碰了就碎了。   这孩子看着着实是有几分诡异,尤其是被那双眼睛一盯,简直让人背后冒凉气。   但沈鹤归依旧是笑着的,往摆着糯米凉糕的石桌边靠近一些,向他轻轻招手:“来吃点点心吧,好不好?”   小孩儿看着他。   看着漫天栀子中的沈鹤归。   ……   这个小孩子相较于同龄人说的话实在是少得可怜。   起初沈鹤归当他是性子冷,后来见他吃凉糕时常常咬一口嚼半天,嚼一嚼停一会,歇半天,再继续嚼。   这才明白过来,这孩子是单纯的懒。   被这一认知搞得无奈,沈鹤归干脆把点心换成入口即化的糕点招待他。   但这孩子实在是行踪不定,头开始半个多月来一趟,还不一定是在白天来,几次来了都不打招呼。   最近几日宗里以生禽奉神,小孩儿往他这里来的次数明显多了。   沈鹤归好不容易有一次逮着他,依旧是以点心相待,见他双颊鼓鼓,不自觉笑起来,柔声说:“慢些吃。”   用龟速吃东西的小孩一顿,稍掀起眼皮子瞄他。   沈鹤归:“……”确实也是实在不能更慢了。   他讪讪一笑,又不疾不徐地问:“可有姓名?”   懒惰成性的小孩咽下点心,停了好半天吐出一个字:“无。”   说实在的,这种不爱笑也不爱说话的小孩子实在是不讨喜,跟在人身后整一个儿背后灵。   但是他长着一张漂亮的脸,一张妖而不腻,媚而不俗的脸。   现在尚且没有长开,等他长大绝对是祸国殃民一好手。   沈鹤归托起茶盏,轻抿了一口方又语气温和地开口:“可有归处?”   小孩眯起眼睛,其中晦暗令人背脊发麻,不寒而栗。   他却又说:“无。”   “不如归我。”   沈鹤归搁下茶盏,眼睫下目光灼灼,唇角漾着恬淡笑意,不自觉让人卸了防备。   “此山空空,你无归处,不如归我。”   小孩搁下了手中的点心,懒洋洋抻了个懒腰,打着呵欠。   也不知道是同意了还是不同意。   沈鹤归笑着伸手扶去他发间花瓣,“我姓沈,名鹤归,字祈酒。是这无名居的主人,亦是肃佑宗此代第七位弟子。”   “名即为咒,我不予你。此代弟子排行至十,我便喊你‘十一’吧。”   小孩全身没骨头似的靠在石桌上,脸上尽是不屑:“你知我身份吗?”   他归处是魂请庙,不过逗逗这个凡夫俗子应着说下去,谁知道这人还蹬鼻子上脸了。   “知道。”   沈鹤归直视着他黑洞洞的双眼,一字一顿念道:“你是十一。”   小孩哈地笑上一声,却浸着森冷冷的意味。   他红衣簌簌,长发轻飏,比起神明,更像是怨鬼现世:“蠢货,我见你是活得不耐烦。”   迎着他黑云压城般的杀意,沈鹤归居然还能云淡风轻稳坐石椅。   他十指交叉撑着下巴,语气无辜:“听说宗里最近请了一尊神,为表尊敬,宗主打算日日以活鸡活鸭侍奉。”   “……”   食指稍用力把那盘点心又推到小孩面前,面不改色说:“可我山上有点心吃。”   不想吃活鸡活鸭的某神:“……”   世人皆以大祭司为善???   到底是哪个王八羔子昧着良心说的?   ……   小孩在沈鹤归的无名居住下了。   虽然说是“小孩”,其实他到底多大,连自己都记不清。   世人口口相传肃佑宗宗主亲自到魂请庙请神的时候,他是以成人模样现世的。   至于为什么现在用小孩子的身体……当然是因为长得小就可以少干活。   怨尤神拾起一个苹果,用袖口擦擦,咬的卡擦卡擦响。   说起‘宗主亲临魂请庙请神’这件事……怨尤神心下里不自觉哼笑一声,仰躺下去。   尽是些蠢货。   “十一。”   刚挨着枕头就听见沈鹤归喊他。   ‘十一’面无表情躺在床上装死。   才从师父那处回来的沈鹤归无奈地摇摇头,仍然是好脾气地迈进他屋子里去。   “十一,要你做的功课又没做吧?”   怨尤神权当做听不见,眼睛闭得死紧。   沈鹤归无声地叹息,坐到他床边去戳戳他额头,“不做便不做吧,我给你拿了好东西。”   “什么点心?”怨尤神睁开一只眼睛,老佛爷似的要验货。   不见食盒,倒是见他手里缠着一条极细的红线。   “你要上吊了?”   沈鹤归无奈又好笑,将那根红线两头系起来,绕到双手外。   他用手掌撑起红线,灵活的手指勾了几下竟然就能搭起一条小桥。   怨尤神翻了个身,撑着下巴好奇地打量着:“这是什么?”   “翻花绳。”   沈鹤归用两手小指去勾侧面的红线,神情温柔又专注,眼睫纤长,像是上弦月的弧度。   他变着花样摆弄着那根红线,却没注意到怨尤神的视线早在不经意间从他手间攀到他的脸上。   沈鹤归长这样啊……   好像是……挺好看的。   小孩趴在床榻上,撑着下巴翘着脚,懒散地打量着一袭白衣曳地,光明磊落的沈鹤归。   他手间绕着红线,像是理不清的思绪。   沈鹤归忽然停住了动作,低下头来,一双墨色的眼眸深深地望着怨尤神。   他像是有什么话要说,张了张嘴。   末了却只是轻盈地叹息一声,解下手中细线,声音轻慢如歌:“不长大也好。”   怨尤神:“?”   他皮笑肉不笑地应:“那粮食我也一样不少吃。”   “……”   沈鹤归木着脸,将红线松松垮垮系在他颈间。   “你若是不长大,我便不会自作多情。”   ……   灯光晃得祈尤睁不开眼睛。   他捂着自己的小指翻过身去。   好好一根翻花绳现在断成了两截不说,还缠到狗身上去了。   天要亡我怨尤神。   祈尤打量着自己的小指,不免想起沈大祭司。   人间难得沈祭司,可怜最后死得凄惨。不见尸首,唯有衣冠冢。   他也不知自己找这么个人想要干什么。   思来想去,应该是怀恨在心这个说法更为恰当。   沈鹤归当了一辈子英雄,爱惨了所谓世人。   最后还要他出面收拾烂摊子。   可恶。   祈尤想到这一点,心口更不舒服,密密匝匝地痛,如同被蚂蚁咬过。   他翻来覆去平静不下来,床都快被他踹散架子了才反应过来不对劲。   怎么……这么难受?   这绝不是因为心情不好才引发的疼痛   但他也没他妈听说过哪个凶神有心脏病的家族史啊??   祈尤一骨碌爬起来坐好,正打算回魂请庙换换水土的时候,手机嗡的一声。   哪个不长眼的……   陆忏:【小公主,你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呢?需要我帮忙吗嗯哼?】   祈尤几乎能联想到这人说这话的语气,登时火冒三丈恨不得薅掉他项上鸡头。   陆忏又发过来一条:【找我有优惠哦~】   祈尤这边心口闷得快说不出话来,刚想骂他,陆忏倒是比他快一步,又发来一条:   【好吧,不闹了,我心脏不舒服,你怎么样?】   祈尤:“???”   什么情况??组团心脏病??   作者有话要说:  为什么作话保存好几次都保存不上QAQ感谢在2020-08-17 12:04:51~2020-08-18 15:56:0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夢回千秋 4瓶;北海的鱼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9章 百目   犯病吗?   组团的那种哦。   祈尤拧开矿泉水瓶猛灌了一口,水滴湿湿嗒嗒淌了一大片衣襟。   他飞快地敲字:【你也?】   言简意赅,一向是小殿下的风格。   【对。】   陆忏估计也是闷的难受,但还不忘记调侃他:【戴同样的对戒,受一样的伤,小公主,你说我们是不是心有灵犀。】   我心有战佛,一棒捶死你这个哈批。   【小公主乖乖,把门开开,快点开开,我要进来。】   祈尤:“?”   这什么?   他犹豫着发过去一条:【你陆忏?】   那边估计一直盯着手机看,回的也快:【不然你以为呢?】   他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地回:【我以为沙币。】   虽然老大不乐意,但祈尤还是去给他开了门。   他应该是刚刚洗过澡,头发微湿,香气馥郁,浴袍下的肌肉轮廓若隐若现,一颗水珠沿着美好的胸膛线条滚落到看不见的地方。   引起无限遐想。   作为唯一看客的祈尤,脸色简直能跟LED七彩灯相媲美,红了白,白了青,青得发绿。   陆忏撑在门框上,略一挑眉:“我现在该说什么台词?嗯我想想……嗨宝贝,我来偷个情。”   “偷不偷情我不知道,”祈尤笑得像要收人头,“你再废话生死簿都要给你寄来了。”   两人有缘千里心脏病,结果一个比一个淡定。   其中一个甚至狂喜。   陆忏大马金刀坐到沙发里,一副恨不得把浴袍当他面掀起来的架势。   坐在对面的祈尤暗暗发誓,如果这人接下来说的是废话,他当场以陆忏为圆心,身高为半径炸出个叙利亚战坑。   可能是他的怨念实在太强烈,陆忏只觉得□□生风,面无表情合拢了双腿,开门见山说:“初步猜测是你那条红线的原因。”   祈尤斩钉截铁:“不可能。”   他的态度过于果断,反倒是让陆忏有些疑惑:“你怎么那么肯定?这条红线以前是拿来干什么的?”   是翻花绳。   祈尤实在是说不出口这四个字,木着张脸。   “。”   陆忏想起他之前一句“故人所赠”,不免吃味,说出的话能滴出醋来:“哎哟,这是哪个‘故人’送的啊,甜甜蜜蜜小红绳,没想到把咱俩锁到一起了吧。”   祈尤:“……”   这疯批说什么呢。   陆忏说了一句还不痛快,又接着念下去:“防人之心不可无呀小殿下,你把人家当故人,人家拿绳子绑你。你还能把他当好人?你不会是这人毒唯吧?”他越说越觉得头上冒绿光。   送绳子这人谁啊,保不齐是心理有点问题。   还敢打小公主主意,妈的要是让我知道他是谁,我抽不死他。   “你疯了吧?”祈尤冷冷地抬起眼:“他是我——”忽然顿住。   什么人呢?   沈鹤归算是他的……什么人呢?   祈尤心烦意乱捏了捏眉心,只说:“绳子不会有问题。”   “哦,绳子不会有问题。”陆忏双手环胸,顺着他的话说下去,“好吧那是我委屈小公主了。我现在闷得要死,小公主有何高见?”   “……”   祈尤也是闷得难受,像是进了一个极其缺氧的空间,呼吸不畅,胸腔闷热。   他虽然不说话,但略微发红的眼梢已经能说明他现在的状态极差。   陆忏那点不服气登时灰飞烟灭就地轮回。   他卸下了一身的刺,轻叹一声挪到祈尤身边去,“我言重,我错。”   无意间碰到他右手,只觉得指根针扎了似的痛了一下。   陆忏福至心灵忙握住他的手,两个人指根相抵,绵软的暖流顺着淌进胸膛,滋润四肢躯骸。   虽然驱散了闷热疼痛,但祈尤低头看见两个人贴在一起的指根,还是恨不得当场暴毙。   他刚才说什么来着?   跟绳子没关系?   草,大祭司害我。   谁知道这时候陆忏非但不幸灾乐祸反而是一副无辜扮相:“哎呀怎么会这样呢,小朋友的绳子肯定是没问题的,一定是我的手出了问题!”   祈尤咬牙扫视着屋里趁手的武器。   怒气值30%   “小朋友的故人一定是正人君子,怎么会害人呢?一定是我心胸狭隘。”   祈尤攥紧了左拳头。   怒气值60%   “小朋友和他的故人情比金坚,我……”   怒气值100%!!!   祈尤二话不说,扬起拳头对准他的脸狠狠砸了下去!   说时迟,那时快。   陆忏另一手硬生生接下他这一拳,掌心发麻,腕骨作痛,他还是温柔地握住祈尤的双手。   俯身在他的耳边,用劝哄的语气轻声说:“嘘,冷静下来,小殿下。”   陆忏侧目盯着祈尤微红的眼梢,心口徜徉着满池春水,近乎蛊惑地说:“不管其他人如何,我永远不会害你。”   “我以凤凰的名义起誓。”   ……   第二天一早,市内又开始下雪。   纷纷扬扬像是柳絮,落在马路上被车碾过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陆忏见祈尤喝完最后一口豆浆,顺手把空杯子拿过来放在一边,探过身子帮他整理着羽绒服领子。   视线不经意间落到半掩着的双唇,颜□□人得像一块软糖。   鬼使神差的,他轻声问:“小殿下,有人喜欢过你吗?”   这什么傻逼问题。   祈尤想也不想,冷笑着说:“避之不及。”   怨尤神像是一面镜子,听的是心愿,映的是千罪万恶。   世人奉他为神明,却视他为蛇蝎。   敬极、畏极、厌极、恨极。   唯独谈不上一个爱字。   陆忏听了并不吃惊,人性如此不能强求。   他淡淡地哦了一声,平静地说:“那我就是第一个了。”   祈尤:“?”   是他还没参悟现代汉字文化吗?   为什么这句话被陆忏说出来他就听不懂了呢???   看他神色复杂,陆忏轻笑着用额头碰了他一下,“下车吧。你不是要去见局长?”   祈尤二话不说解开安全带下车,一马当先走在前头,那冲劲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陆忏不紧不慢地跟在他后头,出了电梯间各分东西,一个去找局长一个回办公室。   他拧开门,看见江浮生坐在电脑桌前也不知道在看哪份文件,随手拍拍他的肩膀,俯身说:“哎,我记得你对香料有研究是吧。”   江浮生现在看见他就避不可免地想到活瘟神祈尤,登时脑仁生疼,捂着太阳穴说:“还成吧。干什么?”   “哦,倒也没什么。”   陆忏语气淡淡:“这不想着给小殿下买些香火,思来想去不知道他喜欢哪种。”   看吧看吧看吧,三句话不离祈尤。   “妖市灵鹿族的香太淡,百花族的太浓,药家浓淡适宜但略苦……”   像是压根没看见好友木木的脸,陆忏自顾自罗列一堆又捏捏他后颈,征求意见:“所以你觉得祈尤喜欢吸哪种香呢?”   江浮生:“……”   我觉得是你坟头香。   他虽然这么想但却不敢说,挣扎了几秒,弱弱地说:“哦……那我这几天帮你物色物色。”   “多谢了。”陆忏直起身,拍了下他肩膀,指着屏幕文件第十二行说:“这里错了。记得改。”   江浮生忙凑上去看,发现还真被他打错了:“卧槽,真不愧是夺下九局‘一览成诵’桂冠的男人,老陆你牛啊。”   前几年陆忏刚从军校回来的时候,局里举办过一次记忆力大赛,本来和他这么个‘实习生’八杆子打不着一毛钱关系,他更是懒得去参加这种没营养的活动。   但好死不死局里那阵收了个百目妖,自称过目不忘,记忆超群,仗着这一特技在各个破案小组里上蹿下跳,恨不得把“唯我独尊”四个大字刻在头上。   本来这也和陆忏没关系,但他那阵可是年轻气盛,看着这傻逼就眼睛疼,默不作声报了这个多少沾点脑残的活动。   百目妖自命清高压根儿没把其他选手放在眼里,除了自己的比赛,其他的初赛晋级赛他看都没看。   直接决赛碰人。   据江浮生回忆,决赛俩人一碰头,百目妖恨不得把天灵盖扬外太空去,三百六十度无死角诠释了什么叫目中无人。   陆忏脾气更大,强压着没吱声跟着裁判进场地。   那是一间前不久的凶案现场房间,地上还有尚且没清理的血迹。   题目暂不公开,两个人没有任何的工具,只需要用脑子记住更多的现场细节。   三分钟时间到,两个人被裁判领出来的时候,百目妖洋洋得意,陆忏面无表情。   裁判这时候读题:各说房间中的一个细节,直到对方接不上为止。   百目妖哼笑,把第一个说的机会让给了小辈。   陆忏倒也不客气,以现场钟表时间开始接龙。   两个人从血迹颜色、形状谈到床头摆了几颗枣再到棚顶壁灯的颜色……   百目妖脸色不那么好看了,拿出最后一道杀手锏——书桌上的文件共有56个数字。并且按照顺序逐一念了出来。   其他人连同江浮生都不免惊诧地倒吸一口凉气,就是让他三分钟光记这几个数字他也记不住啊,更何况是在记住那么多东西的情况下记住这些!?   输给这种变态记忆力不丢脸……   裁判面露赞扬之色,手半伸到胸前里应该是要摸口哨。   陆忏倒是不以为然冷笑了一声,手插在口袋里:“就这?”   他转头看着裁判:“你让去屋里那人看好,我要开始报了。”   “书房门后那面墙的书柜,从左上角开始往右数,分别是《五百年诗词大赏》、《飞花全集》、《洞与涧》、《谈中外文学》……”   百目妖脸都麻了。   从那天开始,陆忏在九局一举成名。   听到江浮生旧事重提,他倒也没什么别的反应,耸耸肩说:跟我谈谈案件跟踪的事情。”   这就叫用最冷淡的语气,装最牛的X。   作者有话要说:  昨晚上更文更到十一点多……感谢在2020-08-18 15:56:01~2020-08-19 17:37:4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云舒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0章 旧书   一提起案件,江浮生愁得一个头两个大。   他转过转移面朝着陆忏说:“小美人鱼还是啥也不说,咱还是从杜答那儿撬出来的。”   陆忏靠在办公桌边沿坐好,“杜答?他知道的还挺多。”   “能不多嘛,小美人鱼那宅子里仨瓜俩枣几个手下,其他的全死了。说起来杜答还算个二把手呢。”   陆忏想起鲛人那句“早拿去喂狗了”“杜答不是还吃过”,顿生恶寒。   见他脸色稍沉,江浮生估摸着他应该是猜到怎么一回事,抚抚心口说:“就那么回事,小美人鱼心狠手辣,每收一个新手下,就会把旧人剁吧剁吧喂了。”   嚯,水产还讲究叶落成泥更护花呢。   陆忏想想那个画面简直年夜饭都要吐出来了。   “旧手下喂新人,那请神的人……”   江浮生一拍手,忙说:“对,我就是要跟你说这个。”   他点开电脑里的某个文件,细细看了几眼说:“今年一月份杜答开始发铜币对吧,截止到今天一共四枚。‘中奖’的都是本市的,范围不算广。”   他一边说着一边调出四个人的档案,逐一介绍说:“第一个是个叫杨柳的小学老师,今年三月月初确定死亡。第二个是他徒弟孙故,也就是落到叶锦一手里那枚。”   听到这,陆忏想说这个铜币已经落到自己手里了。   “第三枚是夏兮兮那姑娘的。第四个是十二中初二(三)班一男生,叫……嗯,叫董淼。”   四个人对于陆忏来说,三个是熟人了。   他指着第一个女士的档案,沉声说:“她不是今年……”   “嗯?”江浮生听了他的话,坐起身又仔仔细细打量着那张照片:“怎么了吗?”   陆忏沉思片刻,抢过鼠标调出电脑另一份文件。   他快速滑动鼠标齿轮,终于在某页停了下来。   杨柳女士的照片与三月初的案发现场赫然摆在眼前。   江浮生的血压瞬间比他表弟高考成绩都高,嗷一嗓子叫出来指着电脑说:“这什么情况!?她一女老师是怎么死成这样的!”   照片里的案发现场,血像是大片的油漆泼在屋子里,混着乱七八糟的碎肉,让人看着头皮发麻。   但不见遗体。   现场乱得一塌糊涂,血和肉沫溅得到处都是,唯独不见遗体。   陆忏沉下目色,抚摸着袖口下刺有一圈猩红狰狞的纹身的手腕,语气不善:“这是陈姐今年接手的第一个案子,到了现场心脏病突发不得不休假,把案子转给了那些饭桶。由于现场没有妖气,自然也轮不到咱们管。前段日子噤派鬼鬼祟祟,我冷不丁想起这个案子,从组里把档案调过来的。”   “草,牛啊。”江浮生苦着脸,“这还真跟噤派挂上关系……这也太凶了吧。”   陆忏看着那张血肉模糊的照片,一时没有说话,脑海里却冷不丁响起鲛人那句森冷冷的笑话:“请神的当然是喂给大人那条狗”。   请神的……是指杨柳。   ‘大人’是不明身份的‘顾不鸣’。   那么那条狗是……   ……   “顾不鸣?”   沈玄从脑子里筛了一遍这个名字,最后还是露出了迷茫的神色,摇摇头说:“抱歉,我实在记不得了。”   坐在对面的正是素来一张棺材脸的祈尤,他听到这个回答倒也不太失望,毕竟是在意料之中。   “我有一点印象。”   沈玄眼睛微亮,期许着怨尤神殿下的后文。   谁知道他起了个头后半天不说话,面无表情地回看过来。   漫长的对视下,沈玄头上渐渐亮起了一个硕大的“?”。   您不会觉得您有印象我就该有印象吧??   拜托您活得比我可久远了。   祈尤还真就是这个意思。   迎着怨尤神“和善”的目光,沈玄不得不再一次用快要萎缩的核桃脑筛了一遍“顾不鸣”这个名字,筛得他都快要打鸣了,最后还是说:“我真的没印象了……您知道,我每天在这个位置上见过的名字实在太多了。”   祈尤用看傻子一样的眼神看他,沉沉地又一字一顿重复一遍:“我有印象。”   ……您这不强人所难嘛,您有印象我就得——   沈玄忽然顿住了。   怨尤神沉睡了一千年,他有印象的应该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您……您的意思是……”   沈玄下意识抿住了嘴唇。   看他抖得像帕金森,祈尤倒也没有尊老爱幼的传统美德,靠在沙发里,冷笑一声挖苦说:“我当你们肃佑宗四分五裂后有什么大出息。不过一个领了‘响’,一个领了‘噤’,换了两个名号依旧打得不可开交。”   “我当有多厉害,结果连对面是谁都不知道。”   他说到这,避不可免地想起沈鹤归那个傻子,下意识伸手去摸颈间。   触手光洁温热,已不再有那条细痕。   祈尤这才想起来那条翻花绳跑到了小指上。   然后避不可免想到了陆忏那张似笑非笑的脸。   “……”草。   沈玄见他神色晦涩,以为他仍在对当年的事情耿耿于怀,苦笑着说:“人嘛,转来转去都是一样的。”   祈尤现在整一个儿大炮仗,谁点炸谁。   眼梢剜他一眼,皮笑肉不笑说:“沈局长现在还算是‘人’吗?”   沈玄:“……”   满世界的陆忏在祈尤眼前乱飞,他真是一腔怒火无处发泄,干脆就地取材,炮口对准了沈玄说:“说起来我还没有祝贺沈局长,一经跳出人道,从此寿比南山。真是长命的要人羡,短命的无处哭。”   沈玄:“……”   可能这世上除了陆忏没有第二个人能制服得了他吧。   祈尤见他脸色绿得发慌,倒也懒得跟他多说,狠狠捏了一下小指指根,语气稍缓问:“你知道……”   想到昨晚上发生的事,他真是恨不得直接长出翅膀飞出中华人民共和国,飞出地球,飞出整片银河系,飞出他妈的物理学定律。   知道什么???   知道为什么沈鹤归送的翻花绳出了问题???   为什么那根傻逼绳子不长眼睛把他和陆忏栓一起了???   为什么他跟陆忏手拉手身上就没那么痛了???   哪个字他都能说出来,但组合在一起他妈的一句话也吐不出来啊。   祈尤简直一口老血涌上喉头。   而半天听不到后文的沈玄也迷惑了,这位老祖宗到底想说什么?   祈尤噎了半天,有这时间估计都能背出一遍弟子规。   他捏捏眉心:“肃佑宗老一辈修习的古籍你还留着么?”   这个老一辈具体是谁不用他说,沈玄也明白。   “留着的,”他稍有怔愣,还是很坦诚地说,“在五楼的图书馆,您去了就能找到。”   祈尤说不清心里什么滋味,多嘴问了句:“是他用过的?”   沈玄闻言,神色复杂得十个毕加索也画不出来,拧巴得跟那什么似的。   “大祭司用过的书……都留在禁室。”   祈尤根本不绕弯子,一语中的问他怎么进禁室,问完抬屁股就走。   实属性情中神。   五楼图书馆夹层牌子上恁大的“无关人员禁入”六个大字在他眼里直接简写成最后一个字。   “入”。   祈尤利落地撕下门上字迹鲜红的封条,“哗啦哗啦”响着揉作一团,随手扔在地上。   规矩?   在怨尤神尊贵的字典里就没有这几道撇捺。   祈尤推开沉重的木门,跻身入内。   他一面拍着沾有灰尘的双手,一面步履沉重地走在这间仿冒大祭司书房的禁室内。   光线昏暗,他弹指燃起明灯两盏。   映着满墙古籍,满室尘埃。   枣红的桌案上尚且摆着两本书与一盏长明灯。   就好像还会有人回来,坐在那把椅子上点亮灯,翻开书。   祈尤看向那把椅子,沈鹤归的身影渐渐浮现。   依旧是一身白衣,腰间挂着笛子,青丝如瀑。   他抬起头,露出一张——   他妈的为什么沈鹤归长着陆忏的脸???   祈尤目眦尽裂,头发都要炸起来了。   定睛再看去,哪还有沈鹤归的影子。   祈尤抚抚心口,松了口气。   他踱步迈到桌案前,吹开书面上的灰尘,拎起那本脆弱得好像随时散架子的书,抖了抖。   扉页里板板正正写着沈祈酒三个小字。   沈鹤归,字祈酒。   祈尤垂下眼帘,指尖抚过那个清秀的“祈”字。   他还是不觉得沈鹤归会骗他、害他。   但为什么那条绳子会缠到陆忏身上去……   祈尤右眼皮忽然跳了几下。   草,来了来了,又是这种感觉。   多半这种凶兆伴随着某个人一起来——   他才这么想着,口袋里的手机嗡地一声。   那人顶着一片乌漆麻黑的头像发来一条短语音条。   陆忏:“小公主,你跑到哪里去了?我去接你。”   他低沉的声音响在这片冷冷清清的书房里,竟给祈尤一种时空混乱的错觉。   好像天下没有大乱,肃佑宗没有四分五裂。   沈鹤归也从来没有离开。   似是故人来。   祈尤怔了半晌,指尖敲敲键盘发过去两个字。   【等我。】   他把手机塞回口袋,抱起桌面的书往外走去。   关门的时候,他好像看见沈鹤归坐在桌案前,抬手点亮那盏长明灯。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宝贝们,明天我可能断更一天,今天发生了一点事,我心里特别乱写不进去文…抱歉抱歉,如果明天下午六点没看见我更文,晚上就不要等我啦,后天会继续更的!   我今天心里太乱了…实在很抱歉(叹)   希望宝贝们明天也快快乐乐的!   感谢在2020-08-19 17:37:42~2020-08-20 16:59:3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wryyY 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1章 镜花   陆忏和祈尤碰头后,先是很有原则性地跟他讲了一遍案件跟踪进程。   当事人祈尤倒是没什么感觉,只是平静地表示等抓到把他当枪使的那个孙子,直接送他六道轮回。   陆忏不说话,笑眯眯地盯着人看。   看得祈尤直发毛,忍不住皱着眉头问:“你又犯病了?”   这句话问得诚心诚意,陆忏几乎以为自己是有什么隐疾了。   他哦了一声,不紧不慢地把那只骨感却有力的手伸到祈尤面前去。   不仅伸了,还要非常招摇地朝他轻摆。   祈尤没好气地说:“拿去喂狗。”   那只手颇为“受伤”地轻抖一下,主人装着一副无辜的口吻说:“不来充个电吗?”   充尼玛的电。   祈尤太阳穴直突突,忍无可忍抱着书转身就走。   ……虽然这么说,但是手还是牵上了。   细微的暖流丝丝缕缕蔓延开来,令人不自觉惬意得想要轻叹。   从办公室迎面走来的江浮生恨不得自戳双目以保全尸。   尼玛啊老混蛋!!!你看看你身边活瘟神那张脸!!!黑得发亮啊!!   他眼观鼻鼻观心,正打算溜之大吉,却被陆忏“很没眼力见儿”地叫住。   江浮生僵硬地扭过一张拧得像麻花的脸,用虚弱的气声询问:“干…嘛…啊……”   陆忏:“……”   其实江浮生在内的妖族害怕祈尤是不无道理的。   妖天生畏神,饶是祈尤如今神力溃散,也有这一层先天优势。   更别提祈尤一言不合毁天灭地的心性。   这边跟他牵着手,那边可能握着刀。   陆忏当作全然没看见他的崩溃,拎起小殿下牵着的手冲他晃晃。   江浮生:“……”   你说我现在死还来得及吗?赶得上轮回三号线吗?   你他妈看看旁边那张脸啊!!!他要杀人了啊!!!你看看啊!!!   江浮生左右为难,哼哼着说:“嗯真好真好。”   他才说完就听见咯吱咯吱的令人牙酸的声音,疑惑地顺着声源望去,只见他家好兄弟的手快被捏成肉酱了。   祈尤面无表情地使力,陆忏还能面带笑容地对他用暧昧的语气说:“小公主,我不会去勾搭别人的,别害怕。”   江浮生:“……”   你就这么想找死么?   ……   把人领进办公室的时候,电就充得差不多了。   祈尤松开他发紫的手,把夹在胳膊下的书放到桌面上,又想当寄居蟹与世隔绝。   但事与愿违,陆忏见他得了闲就不安分,非要敲敲他硬邦邦的壳,惹得他张牙舞爪才舒坦。   “这位小朋友……”   祈尤:“死了。”   陆忏嗤笑一声:“我还没说什么呢。”   祈尤没好气地说:“说什么都是死了。”   小寄居蟹如避蛇蝎的态度把陆忏逗笑了,他瞄了眼祈尤那两本书,不自觉顿住。   他认出封面上龙飞凤舞的古文字,分别是《眠间生》与《不知术》。   那字迹给毕加索看了都要沉默。   但他为什么能认出来?   祈尤听他半天没动静,以为他终于圆寂,才松口气翻开封面,陆忏忽然一指戳到扉页定住。   “这位是你的故人?”   他冷涔涔的声音响起,莫名刺得人心口一沉。   祈尤见他指尖按着“沈祈酒”这三字其中那字。   “祈”。   像是被一指戳到心口,又疼又痒。   祈尤深吸一口气说:“是。”   “他予你红绳?”   “是。”   陆忏太阳穴直突突,他面无表情地收回手心想:这特么直接炸出情敌老巢。您死了就好好躺着吧啊,红绳归我了,人也归我了。   这种喜怒无常的态度搞的祈尤莫名其妙,他瞟了陆忏一眼,倒是没多说什么,先查阅那本《眠间生》。   他一边一目十行地找,一边苦哈哈地想,沈鹤归阅书万千,想找到有关一根小破绳的蛛丝马迹实在莫过于大海捞针。   但要是去问别人呢?   祈尤沉沉叹了口气,顿时觉得脑袋生疼。   坐在一边的陆忏也难得没有去烦他,打开笔记本电脑整理着最近案件的蛛丝马迹。   噤派频频露出马脚,想要揪出幕后操纵者不过是时间问题。   说实在的,陆忏也不太关心噤派死活。   若不是种种迹象和怨尤神挂上关系,再者他坐在这个位置——更何况他一再想要跳槽。估计这时候他早把噤派扔后脑勺去了。   陆忏轻轻敲击着键盘,调出第四枚铜币的拥有者董淼的相关资料。   第十二中学初二(三)班,男,十五岁。   过了一个小时,陆忏一边给江浮生发信息,一边拍拍祈尤肩膀说:“走啊,带你去吃饭。”   祈尤从苦海中抬起头:“吃什么?”   “烤肉。想吃吗。”   祈尤摇头:“远。”   “我开车,十几分钟就到。”   祈尤这次头也不摇了,梗着脖子:“累。”   “……”   陆忏扶正刷新的三观,皮笑肉不笑地反问:“那您觉得去哪不远?去哪不累?”   “楼下食堂。”   陆忏:“……”   我想问问您长那两条腿是来干嘛的。   于是黄泉指路人组合挟着两身煞气出现在楼下富丽堂皇、珠围翠绕、雕栏玉砌的……九局食堂。   以祈尤为中心,陆忏为半径画圆,所到之处寸草不生、行人避让、阎王绕道。   生怕沾上这俩人的晦气。   祈尤倒是一脸无所谓——甚至有点理所应当的样子,端着餐盘坐下来。   相较之下,平日里素来戴着笑脸画皮的陆忏落差就有点大了。   他盯着餐盘里油腻腻的套餐,愁得头发都要缩回头皮去。   祈尤见他半天不动,这想起他那套“啥几把都不吃”的饮食习惯,唇角稍微上扬,主动掰开一双一次性筷子递给他。   “吃吧。”   忏郎,该吃药了。   陆忏脸色绿得堪比他汤里的小白菜,扒拉来扒拉去,开始给祈尤夹肉吃。   祈尤看着落到自己餐盘里那块红烧肉,面无表情瞥了他一眼,默不作声低头吃自己的。   他当全然没看见祈尤眼神娇羞中略带的一点草泥马,愉快地在自己餐盘里挑挑拣拣,非常贴心地扯断红烧肉的肥肉,撕开辣子鸡的鸡皮,挑出肉丸子的葱末再给他一一夹过去。   模样简直就像是被十匹草泥马嚼过了给剩下来的。   祈尤深深吸了一口气,终于冲着自己盘里那道素菜伸了筷子。   陆忏惊喜之余,略带感动地说:“哎不用了不用了,你吃你吃。”   “你手拿开,我夹菜。”   陆忏:“……”   他对上祈尤像是看傻逼一样的眼神,干巴巴笑了两声。   “哦,那你慢慢吃。那什么,不够管饱哈。”   祈尤懒得理他。   陆忏不用瞎忙活,也就腾出时间能够专注地看着面前的小殿下。   他吃饭的时候相当斯文,两手都搁在桌子上,慢条斯理地夹菜,脸颊微鼓,细嚼慢咽。   在这口咽下去之前,绝不伸第二下筷子。   嚼一嚼的,忽然停了。   陆忏:“?”   过了半分钟,又开始嚼。   陆忏:“???”   啊这。   他脸色一黑。   他陆忏对着天发誓长这么大就没见过比这人还要懒的生物。   ……   这天晚上的时候,祈尤回了趟魂请庙。   ……当然是为了躲陆忏登门拜访,上门充电。   他赤脚走过漫长的石阶,红衣曳地,是这片阴暗中最鲜艳的一抹色彩。   祈尤戴着诡异的笑脸面具,走几步就要停下来观望着周围杂乱无章的树林,也不知道在找什么。   只可惜一路无果。   等到走上最顶上那层石阶,忽然听到身后哗啦啦地响。   阴风四起,怨灵啼哭。   令人颤栗。   祈尤不紧不慢地转过身。   一只通体藏蓝发黑的怪物卧在老旧的石阶上。   它个头很大,站起来估计比一个成年男子还要高。   外形似狼,四爪如锯。鸣声似婴,呜呜咽咽让人听起来遍体生寒。   它竖起的尾巴里藏着足足七只猩红且狭长的眼睛。   面上的图腾诡异又狰狞,嘴巴像是硬生生被刀划开的大口子,露出两排锋利锯齿。   如果江浮生在这,估计要当场吓到九天揽月。   祈尤见了它并不惊讶,语气淡淡:“你醒着。”   那怪物舔舔前爪,不紧不慢地踱步上前,在祈尤身边打转,不怀好意地盯紧他。   审视一番无果,最后轻轻嗅嗅他的颈边,“只有你一人睡着。”   它说起话来更像是小孩子的声音,说不出来的诡异。   祈尤歪歪头,忽然伸手抓住它一边耳朵,“前几天你不在。”   怪物估计是被他抓疼了,吱儿哇乱叫起来,“疼疼疼,嘶……大人您手劲又大了。”   祈尤恍若未闻,凑到它脸前,细细打量着它的嘴边,冷声说:“你吃人了。”   怪物喉间叽里咕噜乱叫着,爪子在石阶上刨出几道白印。   这东西吃人,祈尤是知道的。   不说它,就是自己,在早些年前也是杀人的。   但现在不一样了……   祈尤蓦地松开手,面具后一张脸辨不出喜怒。   “我昨天听说,我的信徒被喂狗了。”   他的目光冷淡如刀,直盯得人毛骨悚然。   他不紧不慢捧起那怪物的脸,轻声吐字:   “我的狗,是不是认了别的主?”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起了个大早赶稿,被自己的勤劳感动到~   先去补觉惹qvq 第32章 水月   祈尤俯身,纤瘦骨感的双手捧起怪物的头颅,声音轻慢仿若在说情话,眼里却藏着尸山血海。   “我的狗,是不是认了别的主?”   怪物的尾巴竖立炸起,七只猩红瞳仁收缩极致,颤栗不安。   它身子稍稍往后缩、往下沉,摆足了一副臣服姿态,令人背脊发麻的尖细声音又响了起来。   “我没有、我没有!我记着你说的话……你睡着后我就很少现世了,吃得尽是腐尸烂肉,哪里有被人喂的好福气。”   这东西同样是靠吸食怨气为生,但却有食人的天性。   当初祈尤这个做主子的临睡前特意提醒过它:食怨莫食人,食人莫食善。   看它照比当年小上两倍有余,估计这些年确实吃的不好。   祈尤不疑有它,随手拍拍它硕大的脑袋,才想说些什么就听见身后庙宇里传来铃铛的轻响。   “叮零——叮零——”   怨音入耳。   怨尤神下意识伸手抚触脸上那张狰狞的笑脸面具,也不知其下什么表情。   僵立半晌,终是挥开衣袖,转身入庙。   “怨、怨尤神殿下……请回应我的、嗯……心愿!”   跪坐在蒲团里的人说起话来磕磕绊绊,像是被人塞了一拳的拖拉机。   怎么?现在向我请愿的还有傻子了么。   怨尤神端着双臂打量着背对着他的信徒。   肩膀窄窄,身量矮矮。   还是个……孩子?   这年头孩子都有这么大怨气??   祈尤和怪物不经意间对视一眼。   小拖拉机还在“怨怨怨尤神”个没完。   “怨怨怨尤神”垂下手,冷声问:   “怨孰?”   小拖拉机小声尖叫,僵着背脊慢慢拧过头来。   是一张稚气未褪的脸。   瞧着应该也就八九岁。   他扭头看见门口站着一人一兽,人像鬼,兽像魔。   不知道先害怕哪个比较合适。   问一下,是直接哭还是走流程啊?   小拖拉机抖着肩膀,开始嗡嗡嗡地哆嗦。   祈尤:“……”   他生平最讨厌人类小孩,能哭能喊,活像个猴子成精。   蹲在一边的怪物大不相同,它最喜欢小孩子,肉质细嫩,口感——   “咚!”一拳砸在它硕大的头颅上,直接把人怼进年久失修岌岌可危的门槛里。   祈尤说不清的烦闷,再度端起肩膀对着那个傻孩子说:“滚回去。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小孩抖了半天,终于找回自己的语言中枢,带着哭腔说:“我不知道怎么回去……是我的哥哥让我……”   祈尤稍稍挑眉。   这种事例倒也不是第一次,越是心怀鬼胎越是当心鬼上门。   怪物卧在门槛上,语气怪异说:“又一个小傻蛋。”   “我,我才不是小傻蛋呢!”   小拖拉机擦擦眼泪,憋憋屈屈地说:“我上周才得了班里第一,可厉害了呢。”   “哦,什么第一啊?哭鼻子大赛还是衰孩子比拼呀?”   小拖拉机一听,眼泪又开始在眼圈里打转,求救似的看向站在一边的大哥哥。   大哥哥毫不避讳地直视他,左眼写着“你要是哭”,右眼写着“送你入土”。   小拖拉机硬生生把鼻涕眼泪咽了回去,发出“哼——”的一声。   这个哥哥好可怕QAQ   怪物哧哧地笑,用爪子刨着地上碎石,甩着尾巴说:“小不点儿,你哥这是要送你上路,想害死你咯。我要是你,回头也让你哥来这个地方。我还能饱餐一顿,啊哈。”   它注意到顶上祈尤森冷冷的视线,又把头埋下去,哼哼着说:“你说过‘食人莫食善’,他哥又不是善……”   听着居然还有点委屈的意思。   祈尤懒得理它。   双手环胸扮酷,忽然觉得胸口一阵酸楚滋味,闷得人发慌。   “……”不会这个时候要……   他难以置信地看了一眼挡在宽大衣袖下的手指。   ……该死。   他沉沉吐出一口长气,呵斥旁边的怪物:“梦解送他回去。”   怪物摇摇尾巴:“你又要走了吗?”   它撑起庞大的身躯,甩甩一身的皮毛,在祈尤身边打转,仰着头看他。   祈尤顿了顿,语气稍缓:“明天回来。”   他用力捏了几把怪物颈后皮肉,看它惬意地眯起眼睛,神态像一只懒洋洋晒太阳的老猫。   梦境支离破碎,片片斑驳。   祈尤睁开眼,捂住憋闷的胸口腾地坐起身对上了一张俊美无双的脸。   祈尤:“?”   他怔愣地看着面前的不速之客,像是被人打了一闷棍,思绪错杂。   我他妈不是在做梦吧。   “梦中情人”端着双臂,皮笑肉不笑地说:“你知道我敲了多久的门吗小公主?”   他来之前担心大半夜敲门吓着祈尤,一直给他发信息、打电话,愣是没人回也没人接。   陆忏怕他出什么问题,连衣服都来不及换,奔到门前把门敲的震天响。   隔壁的杨好都没忍住打开门看了他一眼。   祈尤还没意识到他指数上涨的怒气值,反问:“你怎么进我家的?”   话音刚落,只觉得一阵冷风从背后吹过。   他疑惑地回过头,看见空荡荡、门户大开的窗户。   两片双面玻璃规规矩矩搁在地上。   抱歉主人,我们尽力了。   祈尤:“……”   他差点被陆忏气吐血。   “算了。”   祈尤抚抚憋闷的心口,老佛爷似的伸出手去:“充电吗?”   这句话像是火星子扔进炮仗堆。   陆忏双眸燃起赤色,藏着的晦暗血污终于被翻出来晾在人面前。   他沉沉一字:“充。”   这个字才一落地,他一把抓住祈尤的手就势将人反压在床上。   肉挨着肉,骨碰着骨。   实在是烫人,几乎要擦出火花。   他强势,祈尤更不是个善茬,当即掐住陆忏脖子,双眸浸着冷涔涔的警告。   陆忏不偏不倚,任他攥住要害,身体一沉,强硬地嵌入他双腿之间。   作势要攻破城池,背水一战。   相扣的双手都是指夹着指,恨不得捏碎对方的骨头。   指根燃起的热度仿若燎原之火,烧的人眼眶生疼。   祈尤一手掐着他脖子,一手握着他充电。   额前碎发凌乱,眼梢殷红若妆。   偏偏面上依旧是恨不得一口咬穿人喉咙的恶鬼相。   张口便露出森森獠牙:“陆忏,我见你是嫌命太长。”   伏在他上首的陆忏漫不经心一笑,一双愈发猩红的双眸透着阴沉与肃杀。   他是恨不得把猎物拆分入腹的猛兽,他的爱意脏污且沉重。   但是……   陆忏垂首,轻轻亲吻他的额头。   “你什么时候能懂呢。”   什么时候能见我这阴暗一角。   “怨尤神殿下,”他拨开祈尤眼前的碎发,直视着那双向来傲慢得不容人的眼睛,“你的信徒爱上你了。怎么办?”   祈尤狠狠扯过他的衣襟,磨着森森白牙说:“自然是抽筋剥皮,挫骨扬灰。”   陆忏沉声笑起来,与他几乎是鼻尖相抵,气息交缠,“哦,这样。”   他亲昵地蹭蹭祈尤的脸颊,忽然咬住他的耳尖,紧紧压制着他的挣扎,调侃似的说:“下次别一声不吭地回去,提前告诉我一声。好吧?”   祈尤正要吼他,他忽然卸下浑身力道闪到一边去坐好。   笑容透着点无奈与宠溺。   刚才的事情太猝不及防以至于祈尤没有仔细去看他,现在才发现这人只穿着一身简单的家居服,头发尚且没有全干。   祈尤不动声色地瞄了一眼大开的窗户,默不作声起身去卫生间,动作利落拆开一条崭新的毛巾,回屋里递给他。   “我回了一趟魂请庙。”   他不咸不淡地解释说。   “嗯?”陆忏擦头发的手一顿,“哦。回娘家了啊。”   “……”   我回你奶奶的魔仙堡。   祈尤翻了个白眼,指着门口说:“电也充完了,你能移步了吗?”   此话一出,陆忏的神情十分严肃,“小殿下,您知道您这种行为叫什么吗?”   “我不在乎它叫什么,我只在乎你能不能快滚。”   陆忏:“……”   他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对祈尤说:“杜答这件事有杨好他们盯着,小殿下你呢,算是半休假中。”   陆忏指了指自己,“我是你的专职秘书,负责跟着你。”   听到这,祈尤已经是心肌梗塞了。   陆忏偏偏得理不饶人,又继续说下去:“所以小殿下想好明天去哪里了吗?……哦对了。”   他又晃晃手,“这个。还需要不定时的充电。”   祈尤:“……”   莫生气,人生就像一场戏,因为有缘才相聚,相扶到老不容易……   草,谁特么跟他相扶到老。   他木着脸捂住隐隐作痛的太阳穴,“我在家。”   “哦。那我也在家。”   陆忏迎着祈尤想杀人的目光,不经意间笑笑:“放心,是在我家。如果小殿下想跟我——”   他话还没说完,一个巨大的枕头已经横空飞了过来。   终于把这人撵出家门,祈尤就像是打了一场仗一样浑身无力。   他拉开椅子坐到书桌前,翻开那本写着密密麻麻鸟语的《眠间生》。   祈尤心头乱绪万千,却不知对门的陆忏今夜入梦。   他梦见那个有一双黑葡萄似的眼睛的小孩子站在面前,而自己笑盈盈地对他说:   “不如归我。” 第33章 锦旗   十一月二十二日,祈尤先生凭靠自身实力荣获国家一级吃啥啥没够、干啥啥不行表演艺术家,身为资深人士,依旧保持谦而不虚,骄而不傲的良好心态。出门上班全靠陆忏大清早蹲点敲门,他晚一分钟,祈尤能给他晚出十分钟。   陆忏启动车子之前从车后座拎过来一样东西扔给他:“送你的,不客气。‘   祈尤一边打着呵欠一边展开这个卷卷的、长长的东西,打眼一看是一面红底金字的锦旗。   【赠:怨尤神   年年岁岁有今朝,睡过一天是一天。   二零XX年十一月二十日】   “……”   祈尤面无表情闭上嘴转头看他。   陆忏临危不惧,四两拨千斤转移话题说:“把安全带系上,我们要出发了。”   今天他们要去的不是九局,而是一个名叫罗姗的女人家里。   事情要追溯到昨天晚上十一点。   祈尤打团战打得正激烈,游戏画面里光膀子甩枪那叫一个溜,起初听到铃声时,他以为是陆忏按自家门铃求充电,压根没理。   但这铃声越响越急、越急越吵,就像是有十个索命鬼在他耳边摇铃铛一样。   祈尤这才反应过来,起身回了魂请庙。   那只怪物窝在荆棘丛里打盹儿,两只爪子捂住耳朵权当是没听见冷清清的铃声,粗壮的尾巴有一搭没一搭懒洋洋甩着,每落下去一次就会压倒一小片荆棘。   魂请庙的唯二员工,一个赛一个的懒。   祈尤随手从树上摸了一颗果子扔给它,那条尾巴倏然睁开一只猩红的眼睛,它反应极快,张开血盆似的大口将果子囫囵咽下,生着倒刺的舌头舔一舔嘴角,嘿嘿笑说:“你回来啦。”   祈尤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寻着铃音走入庙内。   他面前是一个过于清瘦的女性背影,与过于急切的铃音相反,她跪在蒲团上念着的请神词倒是不紧不慢,甚至有几分矜持。   祈尤面无表情戴上鬼面,扬声问:“怨孰?”   女人转过身,看面相大约是二十六七岁的样子,只不过面堂隐隐笼罩着一层黑气,竟是一副死相。   她不同于叶锦一的纠结、夏兮兮的疯狂或是前几天那个小傻蛋的茫然,她看到怨尤神时,竟是如释重负轻轻叹息一声。   “我的父亲与继母,罗富国,李月。”   罗姗想起在母亲遗赠的古书上记载:“怨尤神现世问三巡:怨孰、怨何、安解。”   她深吸一口气,柔美的嗓音继续说了下去:“罗富国和李月……”   “方便留个联系方式吗?”祈尤不等她说完这段纠结错乱的家族故事,提前截断了她的话。   罗姗怔了一下,犹豫着问道:“是在这里不方便说吗?”   “不是,现在是我的下班时间。”祈尤回答得相当干脆:“以及,我着急打游戏。”   罗姗:“……”   我他娘的是不是来错地方了。   ……   陆忏在小区外停了车,按照罗姗给出的地址往里面走。   罗姗家这一片是二十几年前的老式楼了,兴许和罗姗差不多大,易跑水易断电,墙皮掉的比不掉的面积还大,唯一的好处就是隔音还算比较好,还有可能就是——   陆忏不动声色地透过走廊的透风玻璃看了一眼小区对面的大学校园。   “别挡路好吗。”   跟在他后面一级台阶的祈尤站住脚,不耐烦地仰起头看着他。   陆忏嗯了一声:“我背你?”   你是怎么能把脸不要得那么干脆利落。   祈尤一脸吃了苍蝇的神情,诚心诚意说:“你能做个人吗?”   陆忏想了想,别有深意说:“能。但得要小朋友配合一下。”   祈尤:“……”   他慢慢放下捧着豆浆的手,眼看着神色愈发不善,忽然这一层的户主推开门,搁着一扇防盗门怯生生看着他们两个。   “请问是……祈先生吗?”   罗姗握着手机问道。   站在玄关换鞋时,祈尤注意到鞋架上摆着鞋码不同、风格迥异的女性鞋子,看来罗姗不是一个人住在这里,还是有舍友的。   他默不作声地跟着陆忏坐到罗姗对面的沙发上。   “这位就是……祈尤先生说的另一位先生了吧?”   罗姗清浅地笑了起来,神色柔和,她特地早起画了个淡妆,换上一身干净大方的衣服,如果不是她现在就坐在祈尤面前,没人能想到她心怀怨怼。   陆忏点头说是。   他不露声色地将罗姗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大概把她的情况猜了个八九不离十,心里也有了底。   罗姗给两个人倒上七分满的茶水,坐正身子说:“那我现在可以开始说了吗?”   她说这话的时候尤其看向了祈尤,估计是在问:你现在是上班时间了吗?   祈尤雷打不动:“嗯。”   罗姗浅浅一笑,仿佛一株含水的白百合,将她的故事娓娓道来。   在十一岁以前,罗姗和其他的女孩子并没有什么区别。   喜欢抱着洋娃娃过家家、披着纱巾演宫斗戏,最大的烦恼莫过于考试时没有拿满分或是错过了喜欢的动画片。   罗姗最喜欢窝在母亲的怀里听故事,她的一副好嗓子大概是随了母亲,一样的温柔、干净。母亲用这样的声音在她床前念着一个又一个故事,给她展现出一个与平时接触不太一样的世界。   母亲讲的是妖族的故事。   那些不同寻常的事物令罗姗眼前一亮、心生欢喜。   她问:“妈妈,真的有妖怪吗?”   母亲笑着揉她的小脑袋,回答说:“见既有,不见则无。”   罗姗虽然不明白,但她觉得是有的。   这个认知令她对这个世界满怀期待。   直到罗姗十一岁,这个盛装希望的瓶子开始倾斜了。   她的母亲在那一年的冬季因病去世,临走时看着她,嘴唇张合着念:   “姗姗,姗姗……”   母亲发不出声音,但温柔干净的调子回荡在她的脑海里,她听见母亲在叫她,在叫姗姗。   这声音一直回荡到次年夏季,罗富国带着一个名叫李月的女人回家。   李月身后跟着一个半大的孩子,抱着女人的腿,冲着罗姗做鬼脸。   罗姗十二岁,依稀懂得面前这副景象是什么意思,但她不敢相信。   她看着罗富国问:“她是谁?”   不用罗富国回答,她也知道这是谁。   这是她的继母,这个房子新的女主人。   她听见母亲轻轻叫她。   姗姗,姗姗。   李月带来的那个男孩子,是罗富国养在外面多年的私生子,进了家门像是登了个基,饭来张口,衣来伸手,只要他想,有求必应。   罗姗说到这里顿了一下,眼里含着薄薄的泪光,笑着问:“说到这里是不是‘重男轻女’四个字已经挂在我家门口了?”   祈尤没有说话,把茶几上的纸巾往她面前推了一下。   罗姗说:“谢谢。……说到哪来着?嗯、他叫罗玉,璞玉的玉。”   和其他重男轻女的家庭没什么不同。   起初的几年,罗富国姑且还能想着这个女儿,但李月刻意地将罗姗圈到一家三口外面去,她又正处于心思敏感自卑的时期,没什么心机,逐渐被这个家抛弃在外。   大学毕业后,凭着自己天马行空的想象和一副好嗓子做起了网络歌手。   自己写词自己谱曲,歌里唱的是念念不忘的妖论怪谈,凭着风格独特、元素迥异,罗姗以“刺君”的名字一经走红,在圈里算是小有名气。   闻着肉味的父母寻着找上门来,要求她每月花销之余还要给他们打一笔“赡养费”,否则就把她的“不良行为”公布于众。   罗姗厌恶至极,但又因其中种种无可奈何,不得不赡养着一家三口的吸血鬼。   江郎也有才尽的一天,三年过去,罗姗已经写不出什么能让自己满意的曲子,只有一首——   罗姗叹息着轻声说:“我想把最后一首曲子所得的利润全部捐给慈善机构,而不是被其他的什么人瓜分。这算是……我对这个行业以及粉丝的最后一丝热爱吧。”   “最后一首曲子?”陆忏抬眼看着她:“您是不打算再——”   罗姗笑着摇摇头:“今年冬季初,我查出了绝症。”   她说了一个比较冗长的专业名词,陆忏和祈尤不由得同时一怔。   “我不知道自己还有多少时间,靠我自己可能做不到什么了。所以才……”   罗姗深深地看着他们两个,带着恳切的语气说:“拜托你们,请让我和那个家脱离关系。我不想死后,我的最后一首歌烂在他们肚子里。”   罗姗眼前水雾氤氲,仍然挡不住目光的殷切,她紧紧抓住自己的衣角,指尖都颤抖着发了白。   比起怨恨,她倒更像是怀揣希望。   这样的人,却要埋葬于冬季。   祈尤搁下手中的水杯,直视着罗姗的眼睛,一字一句道:   “怨念已成,乐意效劳。”   罗姗闻言一下子软了下来,靠在椅背里,不住抹着眼角的眼泪:“谢谢,谢谢您——”   “不过罗姗小姐,我还有事情想要问您。”   陆忏将纸抽递到她的面前,微笑着问:“您父母所说的‘不良行为’,是指在这间屋檐下生活的另一个人吗?”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开始就上课啦。   (但26号返校(。)) 第34章 罗姗   “您父母所说的‘不良行为’,是指在这间屋檐下生活的另一个人吗?”   陆忏说出这句话时,罗姗的神情略有恍惚,不自觉瞟了一眼茶几上另一个印有粉色小兔子图案的茶杯。   她叹息着说:“是的。”   “她是我女朋友,唐梓。”罗姗提起这个人时,唇角上扬,眸光微亮,“我们是网络上认识的,高中时我还是个萌新,什么都不懂嘛,只有寥寥十几个粉丝,唐梓就是其中一,她那时候每天都变着花样给我留言、加油打气。一来二去的,我们就成了无话不说的好朋友。我大学毕业正式开始做音乐那年,她刚好大一,我们就搬到一起住了。”   “我是同性恋,这就是我的不良行为。”罗姗噙着苦涩的笑意,轻声说道。   坐在对面的古汉语翻译器凑到面露茫然的祈尤耳边小声解释:“对同性产生爱情的人称为同性恋。”   祈尤疑惑:“这也有错?”   “没有。”陆忏斩钉截铁回答说。   他看向罗姗,询问道:“罗姗小姐是怕其他人知道以后对您的未来有影响吗?”   “不,如果是怕影响我的未来,我何必在查出绝症后再请神呢。”罗姗苦笑着摇头:“我是怕唐梓呀,她才二十二岁,还在念书,什么事都是不确定性的,如果罗富国真的到他们学校去闹一通,我的唐梓该怎么办呀,我不能让她没有退路呀。”   像祈尤这种对于未来全然没有规划,坚决贯彻过了这个村儿没这个店儿原则的神大概是不懂罗姗这种心情的,他只知道“老子今天想吃肉,那就谁都别他妈想让我喝粥”。   陆忏表示理解地点头,“还有一件事想要请问罗小姐,您请神的铜币,是从哪里来的呢?”   “其实是我母亲的遗物。——请稍等一下。”   罗姗起身走到卧室,再回来时手里捧着一本泛黄的古籍。   她将那本书摆在茶几上,当着二人的面翻开到夹着书签的某一篇。   书页里夹着一根红线与一枚旧时的铜币,左页用古语记载着怨尤神的相关内容,右页洋洋洒洒画着一只四不像。   不像人不像鬼不像妖不像神。   这张画像拓到网络上绝对是表情包界一起新秀。   “莫挨老子.jpg.”、“傻逼吃俺一剑.jpg.”   偏偏还在底下板板正正写着三个字:“怨尤神”。   祈尤:“…………”   画师咱能单独聊聊么?今夜坟头不见不散。   陆忏看见这幅画憋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不说一模一样,最起码毫不相干。   注意到祈尤投过来的核善目光,他克制地咳嗽两声,握拳抵在唇边说:“威武霸气,不错不错。”   祈尤:“……”呵呵。   罗姗非常认真地说:“祈尤先生和这幅画一点也不像,真的。”   “……谢谢。”   陆忏:“不好意思,我能看看这本书吗?”   “啊,您请。”罗姗小心翼翼把那本随时可能在祈尤眼神下灰飞烟灭的书递给他,“其实我很小就听过怨尤神的故事。”   她的语气含着追星似的崇拜:“肃佑宗宗主、夫蜀先生为了肃清天下,亲临魂请庙请神,这个故事我听母亲讲过不下三次。”   提起“夫蜀先生”这个人,祈尤稍微挑了一下眉头,但是并没有解释什么,反而是说:“令慈贵姓?”   “免贵姓沈。”   听见“沈”这个姓氏,陆忏的反应比祈尤还大,他从书页中抬起视线,颇为不善地看向罗姗。   罗姗:“……”   陆忏面无表情把书还回去,“谢谢罗小姐,我和祈尤还有事,不多叨扰您了。”   他说完拎起还在旁边喝水的祈尤起身走人。   “……啊。”罗姗站起来跟着他俩送到门口说:“麻烦两位先生了——”   只可惜陆忏扯着另一个人走得飞快,来不及告别就消失在了走廊拐角。   坐上车时祈尤还有些晕头转向,看见陆忏探过身子替他系好安全带,莫名其妙说:“你着急投胎吗。”   “不着急。”   陆忏收回手,从旁边掏出一根棒棒糖撕开包装袋,塞进他嘴里:“乖,吃糖。”   祈尤:“……”   波子汽水味的。还不错。   他含着那颗圆滚滚的糖球,一会儿鼓起左颊,一会儿又鼓起右颊,牙齿磕碰时发出轻微的哒哒声。   他渐渐放松下来,往后仰去,熟练地转换成舒服的姿势,实在是像一只惬意的小松鼠。   陆忏不着急发动车,单手搭在方向盘上,询问说:“罗姗的事你打算怎么办?”   “走一步算一步。”   祈尤是想送这一家子人直接入土为安,奈何大祭司的二字真言“不可”还挂在他脑门上。   “现在去哪?”   祈尤:“实地考察。”   陆忏若有所思:“如果他们一家子妖魔鬼怪呢?”   祈尤:“以拳服人。”   陆忏:“……”服气。   他启动车子开往罗姗给的地址。   ……   锅里闷着热腾腾的羊肉汤,香味飘在关着玻璃门的厨房里,油腻又腥膻。   男人额前冒着热汗,将切好的葱段放到盘子里备用,转身掀起了盖子,生着茧子的双手在围裙上擦擦,用漏勺将锅里烀熟的花生捞到盆里去。   “啊哟,都说了不行的嘛,乱打。”客厅里烫着卷发的女人扫兴地扔出手中剩余的牌,嘴撇得像虾须子,不情不愿地摸出自己的小包掏出几张票,往前一递。   “哈哈,小月阔太太嘛,输一把就输一把哈。”富态得像招财猫一样的太太笑眯眯地从她手里抽过票子分给另一个牌友。   李月着实肉疼了一把,瞥着厨房里男人的背影,吊着嗓子说:“阔太太个屁,跟了老罗,一天好日子没过着,还要被他同事翻白眼。”   “不也白捡了个丫头嘛,听说你们姗姗可争气了,月月给你们打钱嘛。”   提起罗姗,李月狠狠翻了个白眼,“别提了,那死丫头,头一年还知道一个月打一万块钱,今年一个月就打八千,你说现在八千块钱够干嘛的呀,罗玉一节补课费都要上千的呀。”   招财猫太太是瞧不上李月这种嘴脸的,只是意味深长地笑着,正好罗富国拉开了厨房的玻璃门,端着一盆热气腾腾的花生走到牌桌前,招呼说:“吃花生、吃花生哈。”   李月说:“你看老罗这样的,半天憋不出个屁来,我可跟罗玉说了,长大不能跟他爸一个样,”她狠狠指了一下罗富国,“太孬!”   招财猫太太心想:你家老罗找闺女要钱的时候可一点都不孬,憋足了一万个屁准备放呢。   她摸了一颗花生,扒了壳喂到嘴里,烫红的指尖捏捏耳垂说:“我看老罗挺好的,小月你的脾气倒是该改改,你看你家罗玉那个性子不就随了你,太急。”   “急怎么啦!?”李月坐直身子,瞪着眼睛似笑非笑说:“刘姐,我们家老罗可不像你家那口子,钱来得容易。我家这是要一笔笔抠出来的。”   招财猫:“……”   她意兴阑珊地偏开脸,用手扇着风说:“你也知道是抠出来的,哪像我家那口子是要坐办公室累死累活赚出来的。”   另一个牌友讪笑着说:“哎哟,姐妹难得聚在一起打牌,这是干什么呀你们。都少说几句,少说几句吧。”   招财猫整整自己的耳坠,轻蔑地哼了一声。   她家先生是罗富国顶头上司的朋友,这是得罪不起的,罗富国推了一把李月的肩膀:“吃花生,少说话。”   李月瞪他:“你在这里说什么话!还不如去看看你儿子功课做了多少!”   她这么一说,反倒是提醒了自己似的,抻着脑袋说:“罗玉呢?这小崽子又偷偷跑出去了是不是?……”   招财猫太太不屑地偏开脸,对牌友嘀咕说:“我看这牌今天是打不下去咯。”   ……   祈尤摇下车窗,深深吸了一口冷冽的寒风:“就这啊?”   陆忏透过车窗看着员工宿舍老楼,从西边的一单元往东数停到五单元四楼某室的窗口,伸手拍拍祈尤肩膀,指给他看:“就是那间,这里能看到的应该是厨房,橱柜锅上还炖着东西,看见了么?”   祈尤:“……”   他转头看着陆忏的眼睛:“你这是八倍镜吗?”   陆忏迟疑片刻,故作惊悚说:“你要拿我的眼睛打游戏吗?”   祈尤还真装模作样思考一下:“不了,我……”   他话没说完,被陆忏单手捂住嘴巴截住了话茬儿。   祈尤:“……”CN奶奶。   陆忏没有解释缘由,反而推开车门走出去,语气沉沉:“别躲了。你不想我抓你出来吧?”   这话说的太唐突,祈尤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车后竟有一个半大少年慢吞吞蹭了出来。   这男孩戴着一顶黑色的鸭舌帽,长得算不上难看,甚至五官单拎出来都算得上良好,但拼在一起就有些不对味儿,他左眼下有一道褐色的疤痕,估计也是有些年头,已经看不太出来了。   男孩挂着肆无忌惮的笑容,耸了耸肩膀说:“大哥哥,我什么都没干呀。”   唉,暂时看来这孩子好像没做错什么,只是有点瞎,没看出车上的不是两个人,而是两个修炼成精的炸/药包。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第一次用笔记本更文!感觉超棒的——干劲满满!感谢在2020-08-23 16:31:04~2020-08-24 16:12:4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云舒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5章 罗玉   男孩乍看上去并不高,甚至有几分瘦小,如果真要说瘦小到哪个地步——应该是陆忏一拳能打飞十个的地步。   他笑嘻嘻地摊平手掌扔出一块带有棱角的小石头,一下子栽进马路边的雪堆里。   陆忏:“……”他大概是没见过这么嚣张的刮车贼,一时间有些无语。   他皱着眉头问:“你哪个小学跑出来的?”   男孩:“……”   他勉强维持着笑,干巴巴说:“我高中了,大哥哥。”   “高中?”   陆忏的语气有些惊诧,从头到脚审视了一遍这个男孩,目光堪比电子扫描仪,男孩只觉得被他看得哪哪都不舒服。   “脑子和个头都不像啊。小孩子不要说谎,是要被警察叔叔抓走的。”   男孩:“……”   妈的,我的石头呢。   一大一小对着狂吠的空当,祈尤优哉游哉窝在副驾驶里打游戏,他随手在屏幕上画了个镜像的“69”,只见一阵金光闪过,三位熠熠发光的SSR角色带领着六个SR和一位R卡小弟搔首弄姿。   他看了一眼全图图鉴,二十四位SSR刚好集齐,他顿觉兴致缺缺,把这个只从自己手机里存活九天的游戏卸载。   欧皇再一次陷入了空虚中。   祈尤落寞地叹息一声,拉开车门走了出去。   也不知道陆忏趁他抽卡的时候又说了什么狗话,男孩指着他“你”了好几声,气得眼眶通红。   “你说他什么了。”祈尤问道。   陆忏无所谓地偏开脸,伸手替他整理着围巾说:“我说他站在这里别动,我去给他买几个橘子。”   祈尤:“……”   虽然没念过书,但作为乐于冲浪的头号选手他立即反应过来这是个什么梗。   ……这特么是什么狗哥哥。   看男孩的反应,估计陆忏说了可不只这一句。   陆忏毫无悔改之心,凑到祈尤耳边小声说:“他是罗姗的弟弟,罗玉。”   哦,罗玉。   祈尤认同地点头:“那是该去买橘子。”   素质道德双缺组达成共识。   罗玉快被这俩人“一百唱一千和”气死了,眼看着要化身为正义使者,单元楼里快步走出两个女人,其中一个比较丰腴的对着另一个人急头掰脸说“你看那个李月,说的什么话呀,合着老罗家姑娘活该当她家的取款机?就是姗姗他妈走得早,看把这孩子熊的!你再看他家那个小罗玉,哎呀那孩子……操蛋货一个,逃课抽烟打架,哪样都少不了他,我跟你讲,小区里划人车的肯定是他,你看他贼眉鼠眼那个劲儿!”   她死死咬着“劲儿”的音,啐了一口评价:“一看就知道是个操蛋货!”   由于个子矮小被挡在车后的操蛋货本人:“……”   祈尤瞄了一眼车尾,虽然没说话,但陆忏还是能猜透他的心思,跟他咬耳朵说:“我的车没事,他划之前我就喊住他了。”   他看着气得直发抖的罗玉,叹息一声说:“早知道开那辆贵的来了。”   祈尤:“?”   他没明白这二者之间有什么关联,只觉得胸口空空荡荡有些难受,伸出右手,完全忽视快要气吐血的小破孩,很自然地问:“充电吗?”   正在想事儿的陆忏一顿,唇角含笑握住他的手。   操蛋货死死盯着那两个经常去他家里打牌的两位太太,咬牙切齿地说:“呸!贱东西!老不死的!——罗姗她一老娘们拿点钱活不起了吗?”   陆忏欣慰地点点头:“是个瓜娃子,确认完毕。”   祈尤:“……”   陆忏直不愣登地站着,俯视着豆芽菜似的罗玉,神色嘲讽,含着一种“你怎么还不去死”的意味,张口就来:“那你一个大老爷们死不起吗?”   罗玉:“……”   祈尤:“……”   这到底是什么天打雷劈狗哥哥。   罗玉在他这受到的打击比那个招财猫太太要高出十倍不止,粗喘着气瞪他,瞥见两个人牢牢握在一起的手,像是看见什么病毒一样尖叫一声指着他说:“同性恋!你是同性恋!”   “是啊。”陆忏懒洋洋地应了,四两拨千斤反问:“没见过吗?土包子。”   罗玉:“……”操。   在李月灌输给他的世界观里,同性恋就是变态的、下流的、甚至是有罪的,是要像他姐姐罗姗一样被指着叫一声“同性恋”就抱头逃窜的,反正不应该是他面前陆忏这样的。   “你、你们……”罗玉神色惶恐地退后几步:“你们真恶心……”   “如果你是觉得同性恋恶心,那就是你个人观点了,我管不着。”陆忏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如果你是觉得我恶心,我送你一句祝福,祝你来世投个好胎。”   这人前半句话中规中矩,后半句话夹带私货听得罗玉浑身不舒服。   他看着陆忏干瞪眼,半天说不上话来。   反正也不用他接话,因为陆忏紧接着来了一句:“小弟弟,你说不过我的,如果你要是给我说毛了,我旁边这位哥哥可能换一种方式管教你哦,相较之下还是我温柔得多。”   罗玉将信将疑看向站在一边从头到尾没发表过意见的“病毒二号”。   社会我祈哥,人狠话不多。   罗玉迎着他千锤百炼的眼神,莫名觉得膝盖被一万只大鹅叨过。   妈的想跪!   他慢慢挪动着步伐,从车后挪到马路边,再挪到树边,突然噌地一声跑的比兔子还快。   望着他策马奔腾的背影,陆忏装模作样叹息着摇摇头:“小心不要摔倒啊。”   他这边话音刚落,就见某不愿意透露姓名的罗某一脚踩在没有铲除的冰块上,整个人摔到地上往前滑了五六米,一骑绝尘,走得很安详。   “……”   陆忏反向毒奶成功,不自觉笑了一声,牵着他“身娇体弱”的小公主回车上舒舒服服地充电。   祈尤拉下缠在颈上的围巾,单手握着手机点开百度,不知道要查什么东西。   “罗姗的弟弟你也看见了,就那样。”虽然单手不耽误陆忏开车,但是为了车上另一个人的安全着想,他还是打算稳稳当当坐着充电,“如果你想见罗富国和李月,我可以出面安排。”   在祈尤不知道的时候,他已经找了九局的同事把罗富国和李月的底细查了个底朝天,如果再细致点连买的内衣是什么牌子都能查得一清二楚。   科技即为力量。   祈尤作为平平无奇上班族对工作没什么干劲,敷衍道:“不见。”   “那你想……”   祈尤长长吐出一口气,提起一点干劲,音调平直地解释:“罗姗的怨念并不强,她想要的也不是家破人亡、妻离子散,那句话怎么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可能不太恰当,反正那个意思吧。”   罗姗不是不恨这个家庭,也许她也诅咒过这一家三口家破人亡、妻离子散,但人之将死,所拥有的时间有限,她更想与爱的人一起度过,恨的人反倒是不值一提了。   他余光瞥见陆忏另一手来回掐算着,以为他是在用特殊的法子算命之类的,有些疑惑:“你在下咒吗?”   “不是,”陆忏回答得很干脆:“我在数你刚刚那句话说了多少个字。”   祈尤:“……”   “刚好五十个字。”陆忏神情欣慰:“距上一次的长句多说了十二个字,我的小朋友终于会说话了,我很欣慰,育婴识字APP没有白看。”   祈尤:“…………”   陆忏侧过脸看向祈尤,大概是想看他的反应,却发现他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意味深长地盯着自己,另一手握着的不像是手机,像板砖。   陆忏:“……”   凝视他半晌,祈尤不紧不慢开口说:“他说你是同性恋。”   陆忏神经紧张,不等思考,下意识反问说:“谁?”   他顿了一下,反应过来说的是罗玉,但似乎也不太重要,重要的是后面的三个字:同性恋。   “……”他两个小时前还尽可能准确地去为小公主解释这个名词,现在这个头衔准确无误落到了他自己头上。   这要怎么说?   陆忏的眼神虚虚落到祈尤没来得及锁屏的手机上,看见了一片招摇的彩虹旗,以及某个专业词条。   他给祈尤的解释是对同性产生爱,而百度的解释在此基础上多加了一点:产生欲/望   “……”更不知道怎么说了。   难得也有他当锯嘴葫芦的一天,祈尤扬着下巴,神情带着些挑衅,反问说:“你是吗?”   “……”送命题。   这他妈比男朋友和妈同时掉水里救谁的问题还致命。   祈尤不单是神情挑衅,言语挑/逗,甚至大胆地捏一捏他充电的那只手,状似无辜地发问:“你是吗?陆忏?”   这声含着笑、醉醺醺的称呼叫得陆忏大脑一片空白,他迷迷糊糊地想:完蛋了,白莲花小公主学坏了。   或是说他头一次发现小公主这人骨子里是有点恶劣基因的,平时不显山不露水可能单纯只是因为一个字:懒。   陆忏深深吸一口气,刚要回答,祈尤却收回充电的那只手,老佛爷似的瘫在副驾驶里,懒洋洋地说:“起驾,回宫。”   作者有话要说:  七夕节快乐宝贝们!!   今早上去驾校送东西结果迷路了,兜兜转转绕了几大圈快要哭出声——   路痴实锤。   放一点七夕味的小甜饼:   陆忏:今天七夕。   祈尤:哦。   陆忏:今天七、夕、节。   祈尤:七夕吃什么?   陆忏:——来,让你吃我的鸟子鸟孙。感谢在2020-08-24 16:12:48~2020-08-25 16:57:5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桑余 3个;云舒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云舒 16瓶;桑余 1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6章 客观   罗姗的事在某种程度上要比叶锦一或是夏兮兮的还要难搞。   怨尤神相当于是一个媒介、一个不定量的公式,连接两端的人,将怨尤转化为同等的代价。   叶锦一想让他的前任孙故付出身体上的代价,所以他前任直接被神学阉割。   夏兮兮想让施暴者承受与她同样的痛苦,所以欺辱过她的同学将一次又一次坠入噩梦,直到她的心头恨洗刷干净。   罗姗虽然恨,但她只想在死前与罗富国一家切断关系。   ……但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哪是说斩断就斩断的呢。   祈尤为了这一口到嘴的鸭子愁得头都大了。   如果放在过去他直接送罗富国一家三口西方极乐世界终生游,省时省钱,经济划算。   只可惜现在他在光里。   金盆洗手,争做少年先锋模范第一人。   “还没想好?”   陆忏拿过从九局楼下打包的酒酿红豆汤贴到他脸上,随手拉开旁边的椅子坐下。   触感稍烫,祈尤接过来插上吸管小口啜饮,听他进一步地询问:“罗姗母亲的遗物从年代上看不像是伪造的——我翻的时候看见一个叫‘肃佑宗’的宗门,他们把你请到现世的?”   祈尤咬着吸管闷闷地嗯了一声。   陆忏稍微琢磨出了一些门道,面上仍然不显山不露水,指间转着笔,又说:“哦,听罗姗说宗主叫‘夫蜀先生’是吧?”   祈尤不置可否。   “肃佑宗分裂的时候,可真是生灵涂炭,惨不忍睹,你有没有害怕啊?”   祈尤斜着眼睛看他:“别套我话。”   九局里有关肃佑宗的记载实在是寥寥无几,大多数人都没有听过这三个字,陆忏作为二把手都只是堪堪接触到一点,什么肃佑宗分裂那他就更无从得知了,这次遇到祈尤这么个活化石,他还不把人榨干了?   陆忏听见像没听见一样,手里的笔转得快甩出火星子。   “你说你当年被肃佑宗请来,现在又被九局雇用,哎,你觉不觉得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关联?”   祈尤捏着纸杯,像是小松鼠抱着松果,生怕被别人偷走了一样。   一向半眯着的眼睛微微闪烁,细看去是水光荡漾,他叼着吸管,含含糊糊地说:“……知道太多对你没好处。”   陆忏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劲,但又说不上来。   “哎,你那个什么……沈鹤归,他是不是肃佑宗的?”他这话说得一股山西老陈醋味,四处飘酸。   祈尤吸了吸鼻子,放过被他咬得扁扁的吸管,侧过头看着他,半眯着的眼眸里噙着薄薄的笑意,声音醉醺醺地说:“你猜?”   陆忏:“……”   笔掉到书桌上发出啪嗒一声。   他惊讶地看着祈尤泛着薄粉的眼尾与耳尖,盯了整整半分钟才将视线落到他双手捧着的酒酿红豆汤上。   我艹。   祈尤平时看上去是天下第一无敌拽酷哥,其实酒量意外的……差。   人喝醉时,通常酒品好的会倒头就睡,酒品不好的就会做一些平时想做但碍于种种原因不能做的事情。   陆忏试探性地问:“小公主,你困不困?想睡觉吗?”   祈尤捧着纸杯,眼神软乎乎地盯着他,认真地想了想,摇摇头。   陆忏心里软得淌蜜,唇角微微翘起。   他想了一下小公主平时最想干什么,最后得出一个结论——杀人。   陆忏:“……”出大问题。   正在他犹豫要不要抓几个人给祈尤助助兴的时候,这人晃晃悠悠站起身往门口走去。   “哎、哎。”陆忏连叫了他两声,单脚勾住祈尤的小腿,“去哪?”   开玩笑,这人要是出了这扇门,保不齐九局就剩个局了。   祈尤走路还算是正常,不太栽歪,但站定时稍微有些晃,像商店门口投币的喜羊羊。   陆忏轻声一哂,伸手夺过他手里的红豆汤:“没收了。”   “……?”祈尤拧起眉头,一脚踹向陆忏勾着自己小腿的脚,那力道马看了都得含恨而死。   也亏得陆忏反应快躲开了,不然怕是享受一次免费截肢,他高举起纸杯说:“小孩子不能喝酒,喝酒要被哥哥罚。”   祈尤一言不发弯下腰凑过来,唇齿间沾着酒香,勾得人心都醉了。   他轻轻嗅一嗅陆忏的颈间,像是小松鼠嗅着珍贵的松塔,小声嘟囔着说:“哥哥还给我。”   陆忏:“……”   他听见嘈杂的心跳,有力地、沉沉地砸在胸腔,余音犹存烧进他的心坎里。   他沉默半晌,声音低沉嘶哑地说:“如果哥哥不还你呢?”   小朋友认真想了想,果断直起身:“那我不要了。”   说完再次往外走。   陆忏无可奈何笑了一声说:“你要去哪?”   祈尤顿了一下说:“砍竹子。”   陆忏:“???”   他一头雾水,半晌反应过来这可能是说胡话,哭笑不得地说:“那你知道哪里有竹子吗?”   “知道。”祈尤虽然喝醉了但接话还是挺溜,比清醒的时候要勤快得多。   听他这么说,陆忏倒是有几分好奇,从椅子上站起身:“那走吧,你带着我,我们一起。”   祈尤队长认真思考片刻,大概是觉得无伤大雅,点点头默许了。   砍竹子二人组一人在前、一人在后走在九局走廊里,走动的同事大多都没见过祈尤,但都认识九局二把手,碰头前五米远就笑着叫他:“陆哥。”   陆忏点头示意,但视线没有从前面酒酿红豆味儿的小狐狸身上移开过。   探险的小狐狸翘着尾巴兴致勃勃地在这片走了一万八千遍都记不住路的建筑里,一会儿伸着爪子碰碰这儿,一会儿探着头看看那儿,看得陆忏心软得不行。   他试图讨好小狐狸,笑眯眯地说:“小公主,你想去哪里,告诉哥哥,哥哥给你带路好不好?”   祈尤不吃这一套,坚定地摇摇头。   是一只有理想的酒酿红豆小狐狸。   唉,行吧。   两个人东奔西跑地逛了一会儿,渐渐的陆忏发觉他俩走的方向不太对劲。   ……这他妈不是局长办公室的方向吗???   陆忏有些诧异,但还是跟着祈尤站到了办公室门口。   “……”开门,送人头。   祈尤是相当不客气,直接开门就进。   正在逗王八的沈玄:“……”呃、请问您有事吗?   他一脸懵逼地看向祈尤,再一脸懵逼地看向陆忏。   Hello???   祈尤目的相当明确,进屋直接把目标锁定在他办公桌后的金镶玉竹盆栽上,二话不说撸起袖子,当场拽住那株竹子,连泥带根地拔了出来!   盆栽:“……”怎么说,就挺秃然的。   沈玄:“…………”   拔的哪是竹子,是我的命啊。   陆忏以一帧帧慢放清晰地看见沈玄瞪大了眼珠子,额前青筋根根暴起,把手里的乌龟抓得直叫唤。   罪魁祸首毫无自知之明,攥着被养的绿油油、水灵灵的竹子,抖一抖土,甩得满地泥点。   沈玄看着自己重金求来栽培的盆栽成了个大光头,尚且乌黑的头发根根立了起来,眼看着要以秒速五厘米的速度发白,他保持着核善的笑容,咬牙切齿地一字一顿说:“陆、忏,这是怎么回事?你能给我一个客观的解释吗?”   “……”怎么说呢,就是我家小公主探险挖宝到你这了,来顺几根竹子。   陆忏的神情也是一言难尽,他也没想到祈尤能记住这能有一盆竹子,更没想到他是直奔着这儿来的。   他手挡在唇前,咳嗽一声,尽量客观地评价:“就……他喜欢,我负责。”   滚你奶奶的惊天屁,你他妈这叫客观!   这他妈客哪门子观?   沈玄气得差点背过气去。   陆忏说负责也不是口头支票,他无奈地笑了一声,掏出手机先给老局长转了几笔满额账,这才正大光明地狼狈为奸,走到祈尤身边去。   他先抚开祈尤双臂上的尘土,右手食指中指在左手腕的纹身上轻轻勾动,如同抽出一曲乐谱,根根光线瞬间缠成一柄妖刀被他握在手里,柔声说:“脏,我来。”   手起刀落,那捆竹子的根须连着土扑簌簌砸到地上。   沈玄:“……”   陆忏,请你滚出山海经。   “喏,拿好。”陆忏大模大样地把竹子递给他。   祈尤接过来,认真看了看,一言不发扛着竹子走人。   陆忏回过头对上沈玄那张黑如锅底的脸,无赖似的一笑:“对不住啊老沈,你也舍不得我阿姨撒娇的对不对?”   沈玄:“……”对你奶奶个腿。   看祈尤醉成这个样子,陆忏只能送他回家。   这一路上他一言不发地抱着竹子,偶尔偏过头好奇地看陆忏一眼,再飞快地转过去。   一来二去的让人摸不清他到底在想什么。   才一到家,祈尤就大模大样扛着竹子走进洗手间,连鞋子都忘了脱。   说实在的,陆忏是真的不知道他要拿这几根竹子干什么。   洗手间里传来稀里哗啦的水声。   陆忏叹息一声,在玄关换了鞋,倚在洗手间门口看他的小公主低着头、垂着手像是小学生洗手一样认真地清洗着那几根绿油油的竹子。   他走上前一步轻声问:“我来帮你,好不好?”   小公主没回答,但是拧过身子躲开了。   陆忏好气又好笑,无奈地看着他一一搓过竹子的茎与叶,手指被冻得通红。   他皱着眉头向祈尤伸出手:“冷水,别洗了,给我。”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回校啦,现在好困……睡一觉~   感谢在2020-08-25 16:57:59~2020-08-26 15:30:4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桑余 9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7章 酌情   “冷水,别洗了。给我。”   祈尤依旧充耳不闻,脸绷的像苦瓜,夹着碧绿金边的竹子背过身去,他的指尖被冻得通红,让人看了觉得自己的手指都跟着发麻发痛,他倒是兴致勃勃。   醉了也是一如既往的犟脾气。   这要是换作江浮生撒酒疯,陆忏当场把他的头塞进下水道,想冻着就永远别他妈出来了。   但面前的是身娇体软、弱柳迎风的小公主,难道还有比宠他更合适的方案吗?   ——在陆忏这里显然是没有的。   陆忏默不作声,将水龙头扳手往热的那一边挪了一半。   祈尤面无表情将扳手往冷水这边扳满。   陆忏:“……”   他不信邪地又挪了一次。   祈尤再次将扳手扳回去,扭过头无声地用谴责的目光看着他。   “……”唉,行吧行吧。   陆忏叹息一声,右手伸到水龙头底下,掌心燃起莹润的红光,像是燃着一团跃跃欲试的火苗。冷水经由他的手掌,从指缝与两边流下,再落到祈尤手上时已是温热状态。   祈尤看着扳手确实在冷水这一边,认真思考了一下,觉得没什么问题,果断低头继续工作。   他洗了多久的竹子,陆忏就当了多久的免费加热器——会喘气的那种。   祈尤终于大功告成,杵在洗手池前像是一只傻乎乎、软绵绵的小熊猫,恋恋不舍抱着竹子,生活技能满分的加热器端着肩膀发问:“洗好了吧?洗好了给我,我帮你放起来——别弄得可哪都是水。”   加热器顺利地从小熊猫手里夺过被洗得水灵灵、绿油油的竹子,戳了一下他的脑门说:“立定。”   小熊猫把会喘气的加热器当成饲养员,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眼巴巴看着陆忏在屋里找了个九局统一发放但一直被他搁置的花瓶,将竹子插了进去放到桌子上。   陆忏回来的时候,见他还原封不动地站在原地,不自觉地笑了一声,从旁边抽出两张纸将他湿漉漉的手从掌心到指尖细致地擦干。   他轻轻摸一下祈尤的腹部,问:“饿不饿?想吃点东西吗?我去给你做。”   祈尤不动也不说话,干杵在那儿。   他俩大眼瞪小眼儿了半天,陆忏才恍然大悟,伸手点一下他的额头:“解除。”   小熊猫应声而动,揉着眼睛,轻声说了句:“困。”   他的声线一向是冷漠又慵懒的,被酒香浸湿了,显得有几分绵软,让人听了心里痒痒。   陆忏的心像是淋了一层蜂蜜水,又甜又软,唇角含笑问:“想睡觉吗?”   “想杀人。”   “……”   陆忏瞬间面无表情。   果然不能因为熊猫憨态可掬的外表就忘记了它的咬合力在整个动物界排名第五的事实。   他干巴巴地咳嗽一声,用哄孩子的语调说:“我带你去睡觉好不好?你看,你忙了一天……已经很累了。”   陆忏正经说话的时候,声音又柔又沉,像是无可抵挡的海域,不知不觉间将人拖入深渊。   祈尤对于这个提议也有些心动,他歪着头想了想,点点头说好。   于是饲养员牵着醉醺醺的小熊猫到卧室的床上坐下。   他蹲下来给人脱鞋的空当,发现祈尤不老实地左顾右盼,头转得像风扇。   “……你干嘛呢?”   祈尤蹙着眉头回答:“我的竹子……”   “……”都她妈要睡觉了还想着这事儿呢?   陆忏差点被他这句话气吐,默默咽下涌到喉头的一口老血,勉强维持着笑容应答:“嗯,我去给你拿。”   他这边才拎着花瓶往回走,祈尤一记飞踢把刚脱下来的那只鞋踢出老远。   陆忏:“……”什么叫熊孩子,这不现成的手办吗。   他装模作样虎着脸呵斥:“我看看哪个小朋友不乖,要罚站的啊。”   祈尤小朋友不畏强权,一脚踢飞另一只鞋。   陆忏气笑了,抱着花瓶活像一菩萨下凡,他靠在门框上,一副“我看你还能怎么样”的嘴脸。   这什么泥石流菩萨。   但凡祈尤今天没醉,都能站起来与他一决雌雄。   赤脚大仙坐在床上仰着头怀疑人生。   他面前这是个什么东西。   见他老实了,陆忏优哉游哉走进来,把花瓶搁在床头柜前,轻轻捏一下祈尤的肩膀:“睡吧。玩一天了是不是很累了。”   他动作轻柔地把人按倒在床铺里,不自觉喉结滚动一下,生了些狎猊心思。   陆忏自上而下地打量着他,不动声色清清嗓子。   他的酒量实在是不好,沾了酒酿红豆汤里的米酒就醉成这个样子。脸颊与耳尖透着薄粉,眼前蒙着一层莹润的氤氲水光,像是小动物一样湿漉漉的,惹人怜爱。   陆忏盯着他看,祈尤也同样呆呆地回以注目礼。   “……”唉,这傻子。   陆忏持起他的手,啄一下小指的红痕:“别这么看我,小公主。”   祈尤瓮声瓮气地反唇相讥说:“……看你怎么了?你不能看了?你——”   “你吃亏。”   陆忏无奈又好笑截断了他的话茬,牙齿咬住他的小指,不轻不重地啮着。   祈尤觉得痒,往回抽了一下,下一秒毫不客气反推一把他的额头。   陆忏:“……”   西湖的水我的泪。   他正要夸奖小公主醉酒还有回击余地,这人就老佛爷似的瘫在床上,另一手扯一扯自己的裤子边沿,懒洋洋吐出两个字:“难受。”   陆忏:“……”   你不是难受你是找死。   祈尤毫无自知之明,猫伸懒腰似的伸展着修长的双腿,单手解开裤子扣儿,拉开拉链时发出轻微的“刺啦”一声响。   陆忏站在床边毫无负担,眼神一刻都没有离开过这个人,面上还算是冷静自持,但是背在身后的双手不自觉地攥紧了。   目光刀子似的跟随他拉下的裤子边沿剜过他的双腿,尤其在被一层薄薄的布料挡住的私密处转了一圈。   意识到自己的目光越来越炽热,陆忏轻咳一声,指尖碰了碰鼻根,弯下腰来双手按在祈尤身边两侧:“我帮你吧,你自己不太方便不是吗?”   祈尤半睁着眼睛,似笑非笑说:“哦……我不方便吗?”   这个神态让他看上去像是醒了,但语速很慢,眼神也不太清澈,仿佛蒙着一层欲。   “不方便。”陆忏抓过他一侧脚腕,慢条斯理地抬起那条腿,剥着成熟果实的皮一样慢慢拉下他的裤子。   一丝一缕,寸寸剥夺。   他低下头,几乎是虔诚地亲吻着祈尤的膝盖,唇与肌肤相贴,温热得要激出电流来,却听头上这人说:   “唔,妖族猥\亵罪是要判七年还是十年来着?”   陆忏:“…………”   你他妈到底在现世之后的两个月恶补了什么。   他面无表情放开祈尤的腿,冷声说了四个字回答:“酌情处理。”   祈尤:“哦。”   陆忏不想顶着九局的名号进监狱,只能作罢。   给人掖好被子,拍拍这粒樱花寿司卷,询问:“冷不冷?”   寿司卷又没了反应,伸手去够放在床头柜上的花瓶。   陆忏把瓶口倾斜一些,方便他拿过去。   谁知道他再一次只抽出了其中的竹子。   碧绿的竹叶上尚且滚着水珠,透着淡淡的清香。   头开始看祈尤轻轻挥动的时候,陆忏还没反应,直到他甩了自己一脸水。   陆忏:“……”   我该说一句感谢教化吗。   祈尤不知悔改,抖着竹子往人脸前送。   陆忏看着几乎要抵到自己嘴边的竹叶,好气又好笑地说:“干什么?”   他紧接着板下脸:“睡觉,不然要罚你了。”   祈尤小朋友闻言紧紧地闭上眼睛。   等了一会儿,悄悄睁开一只眼,对上陆忏的目光时,再一次闭上。   就像是幼儿园闹着里不愿意午睡的孩子。   陆忏取过他手里的竹子,再一次搁回花瓶里。   干燥温暖的手挡在祈尤的眼前,沉沉的黑暗再一次吞没了他——就像是沉睡的千百年间一样。   众生皆以为怨尤神沉睡不过是睁眼前一个朝代,睁眼后另一个朝代。   其实不然。   怨尤神在魂请庙沉睡的时候是有感知的,他所处于一片混沌之间,睁着眼睛感受着时间流逝,四下皆是虚无。   他一个人,静悄悄地在这片虚无里辗转反侧千百年,洗去他太多想要握住的记忆与思念。   比起沉睡,不如说是囚禁更恰当。   这是对于他心生怜悯的天罚。   祈尤对眼前的黑暗有些抗拒,他刚要皱眉,听见耳边像是摇篮曲一样的声音不疾不徐地响起:   “不要怕,我在你身边。”   “乖孩子,我在这里……我在这里守着你。”   “睡吧。醒来我带你去吃巧克力瀑布。”   “睡吧。”   也许是玩了一天有些累,也许是酒精麻醉了神经,再也许是这个人的声音太温柔,温柔得如同沉默。   祈尤鼻尖萦绕着清淡的竹子与花焚烧的味道,抗拒又紧绷的神经终于慢慢放松下来。   隐隐约约听见了铃声,他想要挣扎而起,但再次沉溺于响起的温言软语中。   他好像很困也很累了。   仿佛身陷流沙,不断下沉、下沉,直至坠落进一个巧克力味的梦里。   陆忏见他的呼吸逐渐平稳绵长,倾身在酒酿红豆味的小熊猫额头上落下一个轻柔的吻。   作者有话要说:  有没有宝贝猜到祈尤为什么执着于竹子呀qwq   感谢在2020-08-26 15:30:48~2020-08-27 15:03:1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云舒 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8章 唐梓   祈尤这一觉睡得太醉太沉,醒来时还觉得浑浑噩噩有些头疼。   他捂着额头呻/吟一声翻过身来,一眼看见床头柜上翠绿挺拔的竹子,下意识在心里骂了一句。   谁他妈往我家放这个。   祈尤头昏脑胀扶着床头半坐起来,屋内拉着厚重的窗帘,昏暗如夜。   他摸过手机一看已经是上午九点钟了。   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他怎么回来的……   祈尤看着板板正正叠好搁在椅子上的裤子陷入了沉思。   难道他喝醉之后是个爱劳动的神明??   祈尤裹着软绵绵的被子,像个新鲜出炉的寿司卷又在床上赖了足足好一会儿,这才再次爬起来套上裤子,拧开卧室的门——他手才按上门把手,迷迷糊糊地心想:我没有睡觉关门的习惯呀。   正疑惑着他就看见了一尘不染、干净整洁的客厅。   “……”我他妈这次又沉睡了多久?合着真就闭眼千年呗??   “哟,醒啦?”   祈尤正面对着干净得令人茫然无措的客厅发呆的时候,陆忏端着盘子从厨房拐了出来,先不说祈尤一日三餐全在九局食堂解决,就连喝水都靠囤矿泉水几乎没进过厨房,更别说哪来的盘子。   重点是,这人没穿上衣。   祈尤:“……”   “你家物资太贫瘠了,想做顿饭打开橱柜一看除了空气什么也没有,我特意回家取的厨具和食材。”陆忏把培根煎蛋摆上桌子,非常体贴地做着介绍,“豆浆还热着,牛奶太腻我怕你受不了,去洗漱一下来吃饭。”   祈尤:“……”这是谁家?我的吗?   他面无表情:“我……”   “卧槽,非礼啊,强抢民男啊,非法入室啊。”陆忏很淡定地喝了一口豆浆:“好了,我帮你喊完了,去洗漱吧。”   这一定是最狂放不羁的鸠了,凤凰味,嘎嘣脆。   祈尤沉默了足足好一会儿才转身去洗手间洗漱,这个过程陆忏难得没有骚扰他,而是给同事发着信息,越聊眉头皱得越紧。   等祈尤走回来拉开对面椅子坐下的时候,他的脸色才有所缓和。   “豆浆,还热着。”他把杯子推过去:“加了糖。”   祈尤皱着眉抿了一口,他才刷过牙,喝什么都一股刺激的薄荷味。   他抽了张纸巾擦擦嘴,随口问:“我床头那竹子你买的?”   陆忏:“噗。”   祈尤:“……”   他面色不愉地抬头看向某个瘪犊子,“笑什么,没他妈听过人说话啊。”   “咳,我失态,我道歉。”陆忏抽出一张餐巾纸擦过手边碰上的番茄酱,他思考片刻,有些疑惑地反问说:“你怎么会觉得是我买的?”   祈尤的手一顿,筷子尖戳开了溏心蛋,流出明黄粘稠的蛋液,他用蛋白随便裹了一层喂进嘴里,跟人说话时眼都懒得抬,“比较事儿的鸡不都吃那东西。”   ……什么叫比较事儿的鸡都吃那东西。   陆忏哭笑不得地看着他,顺带着给江浮生发了一条微信:   【破案了,他可能拿来喂鸡的。】   相隔千米的江浮生坐在办公室里看着这条消息,莫名想起“凤非梧桐不栖,非竹实不食,非醴泉不饮”这一句。   ……难道活瘟神早就知道老陆是凤凰?   不不不对,如果他早就知道老陆是凤凰,那他什么时候盯上局长那盆竹子的……   操,细思恐极。   江浮生浑身打了个哆嗦,在兄弟姻缘和个人性命之间,他二话不说弃前者保后者。   兄弟虽可贵,义气价更高。   若为生命故,二者皆可抛他妈了个球的。   人生信条,每日反省。   嗯。   江浮生果断把手机锁屏扔到一边去。   我什么都没看见,也什么都没想。   嗯。   陆忏还不知道自己的好兄弟已经悟出某道——这可能就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吧。   他见“对方正在输入…”一行字跳了又跳,最后像是被人一锤子打晕了似的销声匿迹,他把手机锁屏后顺手放一边去,问:“罗姗的事我有一点想法,但具体还要看你。”   祈尤咬着筷子尖,敷衍地应了一声,又说:“差不多。”   他在正事上的“差不多”基本等于百分百,陆忏是很放心的。   “嗯……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   祈尤吃东西的速度比较慢,还要等咽下去再说话,眼帘懒洋洋地耷拉着,给人一种相当傲慢的感觉。   “我先回魂请庙一趟,晚点去罗姗家借点东西。”   “借东西?”陆忏有些不解:“借什么?”   闻言,祈尤咬着筷子尖抬起脸来,森然一笑,倦怠又阴冷地吐出两个字:   “怨气。”   窃窃私语隐匿在长阶两侧的荆棘丛中,隐隐可见一双双猩红的光点,不无狰狞地窥探着,圆圆的、亮亮的,细究去可能还有那么几分……可爱的味道,但其中恶意又令人很快打消了这个荒唐无比的念头。   祈尤身着红衣,手持一柄木枝灯笼,阔步向上走去。   纸面灯笼里燃着特殊的火烛,碎光亲呢地追着他的手,不见烟雾却是甜浪逐影,这味道香甜而不腻,有些像鸦/片,杂糅着难以言喻的引诱。   风动草木摇,一道巨大畸形的影子从荆棘里打着滚儿晃出来。   是魂请庙唯二员工的另一位,那只令人胆战心惊的怪物。   “你回来啦?还燃着‘引光’,”它低下庞大的头颅贪婪地嗅着灯笼边的香味,眼里透着欣喜与饥饿,“好香,好香。”   祈尤将纸面灯笼往前递一递,伴着怪物粗鲁急切的吸食声音,烛光像是逐渐缺了电的手电筒慢慢黯淡,直到熄灭。   “引光”是人将死前最后一丝怨怼所凝聚的烛点燃的灯光,于吸食怨气的妖物和“某些”神明来说,是最好的饭后甜点。   当主子的还不屑于与宠物抢食,太没品味。   引光熄灭,他收了木枝灯笼,拢一拢衣袖说:“昨天晚上有人来过么?”   他依稀记得入睡前听见怨铃阵阵,隔着千山万水不甚清晰,说是听错又怕是耽误了事,这才特意来问问。   怪物扬起头,生着倒刺的舌头粗砺地舔过爪子,用似是又非的语气说:“没有吧,我没听见。供奉你的人越来越少啦,哪能这么快又有一个。”   过气神明:“……”   他面上不显山不露水,却在心里默默记了一笔。   祈尤似笑非笑说:“哦,是吗,供奉我的人少成这个样子了?”   他这句话绵里藏针,让人听了浑身不舒服。   怪物抖抖身上坚硬的鳞片,不太自在地说:“其实也没那么少……就,一个月有一个?挺多的,真的,不骗你。也就比某些神少了……亿点点。”   祈尤:“……”   眼见着某人脸色越来越黑,怪物干脆闭上嘴,抬起爪子捂住耳朵——笑一下蒜了。   祈尤皮笑肉不笑乜了它一眼,心里把这笔账记成了摩斯密码。   你给我等着。   在自家宠物这里吃了瘪,直到到了罗姗家里,祈尤那张脸都是拉得比火腿肠还长。   陆忏是个敢于点火的战士,抻过头对他说:“宝贝,是不是受伤了?来哥哥怀里避风雨吗?”   祈尤:“……”   他僵硬地转过来看着他:“我把你心豁开你信不信。”   陆忏:“……”   他摸着下巴回答:“懂得事先询问对方,嗯,有礼貌,给你小红花。”   祈尤是真的很想一拳打飞他的项上鸟头,山海经里怎么会记载这么讨厌的妖,当初下笔时是不是笔墨都要多费出一部分。   刚好罗姗拉开门,他不好发作只能狠狠翻了个白眼。   这一次家里不单是有罗姗一个人,还有一个身量略高,染着脏橘色短发的女孩子,她见了站在门口的两个大男人,居然没有戒备提防,反而大大咧咧地引着两个人走进屋。   “你们好,我是唐梓,姗姗姐跟你们说过吧?”   唐梓一笑起来,露出浅浅的梨涡来,甜得仿若满池春水,又像是漫天温煦的阳光洒在肩头。   她与罗姗,一个活泼一个温柔,一个脱兔一个处子,倒是天生一对。   这一个照面,电光火石间,陆忏忽然意识到某件事,看唐梓背对着他们往卧室走,嘴里喊着“姗姗姐,你好了没呀。”   他去捅祈尤的手臂时却被先一步止住了。   祈尤眼也不抬,小幅度地摇一摇头。   见他此态,陆忏立即明白他们两个是想到一处去了。   ——唐梓并不知道罗姗身怀绝症。   这份默契的认知并不会令人觉得欣喜,反而因为其中含义心有遗憾。   “抱歉,才收拾好,等急了吧。”   罗姗从卧室里走出来,她依旧是温润似水的模样,就连她身上的怨气都仿佛浅碧游荡。   她话音刚落,听见卧室电视机里以直线飙升的音量播送着新闻,她提高了音量喊“唐梓——”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小心坐到了遥控器上!”唐梓手忙脚乱地调低音量。   罗姗好笑地叹息一声,才想着对二位说一句抱歉,却听陆忏若有所思地念叨:“沈沽山?……这地方怎么了吗?”   他只听见这个地名,后面的播报被两个人说话的声音盖住了。   “啊是,陆先生去过吗?”   陆忏撑着下巴,意味深长说:“嗯,随家父到那里出过差。”   作者有话要说:  上一章有宝贝猜到了谜底啦~给个抱抱~ 第39章 出差   “是,曾和家父去出过差。”   “这样啊,我之前一直想去看看来着。”罗姗将一缕碎发挽到耳后,语气带着一些期许,说:“我之前看过好多沈沽山的怪谈,说是有‘阵法大山’的名号嘛,古代好多修士会去那里作法修炼来着。我记得书里说是这山很久很久以前是不叫这个名字的,后来出了事,才改叫沈沽山。”   陆忏的手指摩挲着杯口,“罗小姐了解的很多啊。”   “我比较喜欢嘛,”罗姗提起这种神神鬼鬼的怪谈格外的有兴致,想起新闻报道,又不无遗憾地叹息一声说,“本来是想要年底去一趟的……看来是去不上了。”   罗姗不像是其他人,今年去不了还可以明年去,她的生命已燃烧至尽头了……   客厅里陷入短暂的死寂,唐梓这时候在卧室里插话说:   “是啊——本想和姗姗姐一起去爬山的,可惜山体塌方了哎。”   “塌方?沈沽山吗?”陆忏有些愕然,这山正是沈玄当年带着他去的那一座,也是从时起他终于开始梦溯前朝。   提起沈沽山,他还有一种……怎么说,很微妙的一种感觉。   唐梓握着手机从卧室里晃出来,趴在罗姗身后的沙发边缘上,嚷道:“是啊,昨晚九点多山体塌方……哎,好像还死了人呢。”   听她又一次把这条新闻念了一遍,罗姗不无遗憾地叹息着说:“看样子我的挖宝梦破灭了。”   祈尤:“……”不是,您原来要去山上干什么?挖棺?还是认祖归宗?   “您是说……昨晚九点山体塌方的吗?”陆忏问道。   祈尤转头看着这个四四方方大写的微妙本人,压低声音问:“你老家?”   陆忏:“……”   他抿了抿唇,好脾气地回复说:“谢谢关心,不是。”   祈尤:“哦。”   你这个“哦”为什么那么遗憾啊??   唐梓打量着他们两个古怪地嘿嘿一笑,捅了捅罗姗,虽然是咬着耳朵但音量可一点都不低。   “你看,我说什么来着?说什么来着?”   她的语气还带着点邀功请赏的意思,祈尤怎么听怎么别扭。   罗姗把猴斗子一样的唐梓抓过来按在沙发上坐好,“教子无方”似的叹了口气说:“别瞎说,吃你的橘子去。”   她被“训斥”了也一点都不生气,嬉皮笑脸地摸过一个圆润光滑的橘子扒开皮,掰开第一瓣仔仔细细看着撕去琐碎的白丝,喂到罗姗嘴边:“这袋橘子我昨天晚上放学买的,都很甜。啊。”   罗姗神色自然地接过,手肘碰一碰她:“陆先生刚刚问你话呢。”   “啊?哦。”唐梓回过神,抽出一张纸巾擦着手说:“您说塌方是吧?我看是九点钟……稍等,我查一下给您看。”   她搁下剩下的橘子,摸出手机找到网上播报的新闻递给他,“就是这条。”   陆忏简单地扫了几眼,记住几个关键时间点便把手机还了回去:“谢谢。”   “咦?这么快的吗?”唐梓嘟嚷着接过来,她不知道陆忏惊人的记忆力,只当是他敷衍看过一遍就作罢了。   罗姗温和地笑笑,稍微向前倾身,询问说:“我还没有问,祈先生您今天来找我是……”   “哦,我问你要几样东西。”   祈尤搁下茶杯,翻手三根银针躺在掌心寒光熠熠:“取你眉间、神阙穴、右手虎口三处血各一滴。”   罗姗:“……”   陆忏:“……”   他看着那三根成年男子中指长的银针,忽然觉得某处生风。   ……为什么会有人随身携带这种东西。   罗姗面露难色,唐梓率先嚷出声:“大师,您这玩意一针扎下去,别说是血了,命都跟你走了呀。”   祈尤:“……”   他看向罗姗,见她神情惶恐,显然与唐梓抱有相同的困惑,毫无干劲地说:“右手放茶几上。”   罗姗:“……”   她神色相当复杂,慢慢把手挪到茶几上,抖得像是得了帕金森。   能和颜悦色一句话把一个温柔似水的姑娘吓成这样的,估计只有祈尤一个人了。   陆忏偏过头凑到他耳边轻声说:“你真不讨姑娘喜欢。”   祈尤:“……”   他没好气地怼回去一句:“你特么讨。”   陆忏想了想说:“我讨你喜欢。”   祈尤:“……”奈何本神没文化,一句卧槽行天下。   他深深吸一口气,执起一根银针对准罗姗右手虎口,尖端闪烁着幽幽冷光,仿佛寒冬艳阳下一抹飞雪。   她本来是没有晕针的毛病,此时此刻都下意识咬住自己左手的中指指骨。   唐梓拉下她的左手,把自己的手放到她嘴边。   换做是唐梓,她又舍不得了,柔软的嘴唇轻轻碰着手背,像是蜜蜂簇拥着花朵。   祈尤默不作声地将银针刺入,出乎意料的是罗姗只觉得虎口一凉,但并无疼痛感,她讶异地看着那根银光似的针从尖端开始像温度计一样逐渐升上殷红的色彩。   升到还差一个指头的时候,祈尤抽出了已淬成血色的针,面无表情看着她,满脸写着两个字——“疼吗”。   罗姗:“……”我只有亿点尴尬。   她讪讪笑了一声,“那祈先生…剩下两根……”   祈尤皮笑肉不笑把剩下两根银针递过去:“请便。”   罗姗取过银针稍稍背转身子,在场的两位男士相当有自知之明地别开脸。   姓祈的那位把玩着手机,姓陆的那位把玩着玩手机那位的手指。   祈尤:“……”   他一字一顿地问:“你很闲吗?”   陆忏雷打不动:“咸不咸的,你尝尝不就知道了。”   祈尤:“……”   这天聊不下去了。   他冷冷地别开脸正好对上唐梓眉飞色舞的神情。   其热情程度堪比阿X酋酋长。   唐梓被他盯的发毛,咳嗽一声帮人扎针去了。   等三根针都染上血,祈尤取了一条素白手帕仔仔细细包好放回羽绒服内衬口袋里,随手推了下陆忏的肩膀:“走。”   唐梓和罗姗起身相送,直到门口。   被走廊里的风一吹,罗姗拢了拢披肩笑着点点头:“再见。”   祈尤点头算是应过。   唐梓笑着向他们两个摆手说:“回见啦。”   陆忏说:“回见。”   唐梓挤挤眼睛,嬉皮笑脸说:“你们很配。”   祈尤:“……”   他也不想听见,奈何走廊回音太响。   可能是他的脸色太难看,唐梓都觉出其中腥风血雨,低低咳嗽一声挽住恋人的手臂。   陆忏碰了碰鼻尖,笑得像是新婚夫妇一样甜蜜:“嗯,我也这么觉得。”   祈尤站在下一层台阶抬头看着他说:“你觉不觉得你阳寿将尽。”   “很遗憾,暂时还没。”   陆忏拉上外套拉链,向二位女士点头示意后走了下去。   大概下了两层,他听见楼上传来低低的歌声,听音色大概是唐梓,她哼着恋人亲自谱写的小曲儿,调子里裹着满满一勺甜蜜。   陆忏翘了翘唇角,向下望去,正好见小公主不耐烦地抬起头回望着他。   婉婉歌声,遥遥几尺,一眼万年。   这个场景在数月后陆忏动身前往沈沽山寻找祈尤时一遍又一遍地在眼前映过。   其实也不值得刻骨铭心,只不过从窗外里映进来的那缕光刚好落在小公主的发梢与肩膀,像是一层洁白的婚纱。   他的公主在光里,嫁于他。   他心动不已。   ……   黑色的SUV仿若一匹沉默的野兽逐渐驶离这片楼宇,躯干坚实,四肢矫健。   车窗外的建筑一一扭曲着掠过。   祈尤今天穿的有点多,难免有些晕车,翻出一条香草味的口香糖放进嘴里慢慢嚼着。   “你要去见罗富国?”   祈尤蔫蔫地耷拉着眼帘,声音轻得像是从鼻腔里哼出来的:“一家三口。”   “噢……”陆忏若有所思地拉动着离合变速器,“那行,咱俩换辆车再去。”   “换车?换什么车?”祈尤愣了一下:“坦/克吗?”   直接碾死一家三口?   一家升天,法力无边?   这关系断的也太干净了吧。   陆忏:“……”   他闷闷笑了一声:“不是,换一辆贵一点的车。”   祈尤:“?”   他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陆忏:“这时候你还想着装什么。”   “……”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误解啊。   陆忏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干巴巴咳嗽一声说:“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他似乎并不想解释太多,把车开回家以后,让祈尤在院子里稍等片刻。   这一等就是十几分钟,他听见轰隆隆的发动机声音时下意识以为陆忏开了一辆拖拉机出来。   如果陆忏坐在拖拉机上对他说:“小公主,臣来救驾了——”   那他一定一拳轰死这人,以还世界安宁。   好在陆忏从地下停车场里提出来的不是他想象中的拖拉机,而是一辆看上去就相当有重量、外表凶悍仿若霸主,但又漂亮得令人见了就移不开目光。   祈尤不懂车,若是换一个懂行的人看见这辆车估计眼睛都要点燃了。   车主坐在驾驶位,不紧不慢地降下车窗,像是孔雀开屏似的带着点炫耀又献宝的意味,往旁边偏一下头,挑着眉头说:   “上车,小公主。”   作者有话要说:  昨晚上舍友教我打麻将,麻将真好玩—— 第40章   祈尤这辈子都没想过自己能做出“守株待兔”这种效率低、贼傻X的事。   罗富国所在的员工宿舍周围没有什么大餐厅,多是车库改建的家常菜小餐馆,连正经的奶茶店都没一家。   祈尤从车上下来,本想找个落脚的店面,看着糊在墙上东一块西一块的油污,只觉得浑身腻得难受。   他面无表情回头看着另一位待兔团伙成员,语调平直:“你怎么确定能等到罗玉?”   陆忏从容地将车钥匙收回口袋,轻慢地挑一下眉头:“我说了有奖励?”   “没有。”祈尤的语气透着点咬牙切齿的意味:“但你不说肯定有灭顶之灾。”   一个人站在马路牙子上是傻逼,两个人一起站在马路牙子上是傻逼的二次方。   陆忏不想连累小公主做平方数,于是提着他的后衣领像是捏包子褶皱一样往前走,轻笑一声说:“我做事,你不放心?”   皮薄馅鲜的小笼包挣开他的手,相当诚实地说:“我死的那天也不放心。”   陆忏:“……”   他不无惋惜地叹息说:“实不相瞒,我是来之前算了一卦,预测罗玉今天手痒得发麻生藓,如果不找辆车——最好还是姓悍名马、贵得淌金水的车刮几道长口子就会头顶生疮、脚下流脓,当场暴毙。”   祈尤:“……”   你预言范围真精准啊。   他大概是觉得槽多无口,干脆站在原地挺尸。   前天夜里刚下过一场雪,呼吸时鼻尖沁着特有的属于雪的一点甜味。   祈尤大抵是觉得略显阴沉的天色都要比旁边活蹦乱跳的狗讨人喜欢,双手在身前交叠着,稍抬一点下巴,整一个儿45°望天的犹豫少年。   陆忏偏偏看不得他清闲,抻过脖子凑到他面前:“嗳。”   祈尤:“滚。”   丝毫不拖泥带水,让人滚就是让人快马加鞭离开视线。   陆忏偏巧不听他的,仍是笑盈盈地瞧着他,略显锐利的轮廓也稍显柔和了几分。   他脚尖拨弄着一团雪块,踩散了剥落下簌簌雪沫。   “小殿下,打过雪仗吗?”   这什么傻逼问题。   祈尤面上稍显不耐,偏过头冷眼看他:“打过仗,带雪的没有。”   瞧瞧,这是哪个战斗种族能生出来的神。   陆忏面上笑容更灿烂了几分,弯腰挑了一片最干净、最绵柔的雪揉做一球雪团。   祈尤几乎能听见雪粒粘连在一起的声音,他警惕地瞪过去,警告说:“三思而后行,否则我把你头拧下来。”   他一向是言必行、行必果的角色,就算是他现在告诉陆忏他以前拿人头打过雪仗,估计也是可信的。   “哦,你想拧我的头啊。”陆忏两手捏面团似的翻来覆去握着雪团,“行,我先扣了你再说。”   他说着忽然把攥着雪团的手扬起来。   小公主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眼尾却稍稍有些发红了,像是有些生气的样子。   谁料陆忏伸到他面前的手忽然张开,露出一只雪白无辜的兔子来。   “逗逗你——喜欢吗?改明儿给你捏个玫瑰花。”陆忏将憨态可掬的雪兔子凑到祈尤鼻前晃来晃去,像是逗小孩一样。   祈尤还是有些生气,没好气地说:“要花干什么。”   陆忏不做迟疑,笑着说:“求婚啊。”   祈尤本想说我求你奶奶的金婚,但蓦地想起系在两个人小指的红线,话涌到嘴边便没来由的再也说不出去了。   他心头略有烦躁,浅浅蹙着眉头,别开脸躲过陆忏手里的雪兔子攻击,说:“少搞我,滚蛋。”   “搞你?我有吗?”陆忏装似无辜地摸了摸下巴:“那我再接再厉。”   “……”   祈尤生怕自己被一介死狗气出心脏病,生平头一次想去寺庙求几本佛经回来念念。   什么时候神界也能开发出一套傻逼勿近、近者杀无赦的法律,气抖冷,神究竟什么时候可以站起来!   祈尤生平头一遭为神不受法律保护而感到心肌梗塞。   他下意识抚了抚心口,听见不远处渐渐传来吆喝声:   “卖山楂糕——糖三角——”   听着大概是六旬老人,虽然音色年迈嘶哑,但中气十足。   陆忏摸着下巴说:“这两样一起卖倒还少见。”   “我看你是头发长见识短。”   陆忏:“……”他少见祈尤主动张口怼人,以前都是用“傻逼,看我用眼神灭杀你”的态度对人,让人打心眼里觉得身心受辱,唉,这下学坏了。   他面不改色说:“我还有更长的东西,你想看吗。”   祈尤:“……”   祈尤:“…………”   什么叫真·身心受辱。   一点绯红悄无声息地爬上他的耳尖,如果不是看到了全过程,陆忏几乎以为他是被冻着了。   陆忏装着正人君子,捏捏他的耳尖,颇为担心地询问:“嗳,你是不是冷,我把我外套给你。”   祈尤直勾勾盯着缓慢出现在自己视线中蹬着三轮车的老人,怎么看怎么适合扛起来用来抡死某人。   老人慢悠悠蹬着三轮车的脚硬生生一顿,也不知道是被哪股子邪风吹了后背,忽然惶恐地张望一圈,卯足了劲儿把脚踏板踩出火星子来,飞速逃离这片楼宇。   生怕再晚一秒就要被人扛在肩上当火炮筒用。   祈尤望着他的后背,心里不无遗憾地叹息一声。   武器没了。   他正惋惜着,一只手捏在他的颈后,轻轻紧了两下。   “你有病——”   “嘘。”   陆忏修长的食指竖在唇前:“给你变个魔术。”   “……?”   陆忏翘着唇角,向他轻轻眨眨眼睛:“大变活人。”   他话音刚落时,看向了马路的另一边。   祈尤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入目便是一只其貌不扬的土豆精。   “……”   土豆精手里还握着一块像小土豆却略有棱角的石头,他仔仔细细打量着停在路边的车,似乎是“哇”了一句,离得太远,只能依稀看见他的嘴型,听不见声音。   他围着那辆车绕了一圈,一边走一边不住摇头晃脑,最后停了下来颇为兴奋地嘀咕一句什么,小老鼠一样紧张兮兮地看了看周围,祈尤他们两个正好站在别的车后面,他一时没有看见,确定是一片“无人区”之后,他笑嘻嘻地举起手中的石头对着车门刻了下去。   “有意思吧?”陆忏小声对祈尤说。   祈尤看着那辆出门前还极为骚包惹眼的车中霸主,这一会儿成了欲哭无泪的大花猫,转过头说:“你的车。”   “好眼力。”   祈尤:“……”   他对全程持着手机记录下对面罪证的陆忏投去相当“敬佩”的注目礼,“……哪里有意思?”   “观看傻逼犯罪全过程。”   祈尤观看陆忏拍摄的全过程,干巴巴地冷笑两声:“是挺有意思。”   蹲在车边激情涂鸦的不是别人,正是罗姗的倒霉弟弟,罗玉。   他大概是经常干这种倒霉事,速度比老太太钻被窝还快,几下把车漆刮出几圈难以填补的白痕,那手法,毕加索在世都想收他为徒。   车中霸主被迫套上一件花衣,远远看去那一道道白痕像是狰狞的、血肉模糊的伤口。   懂车的人看见这一幕怕不是要当场心肌梗塞。   罗玉艺高人胆大,刮了车把石头远远地一扔,下巴埋在高高的衣领里就要走人,车主这时候终于悠哉游哉收回手机,拍拍祈尤的肩膀说:“不是想见罗富国一家三口?等着,这就给你喊来。”   祈尤:“……”   他忽然有些可怜罗玉了。   罗玉低着头把自己伪装成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土豆,溜着边儿离开,听见背后一声慵懒又戏谑的叫喊:“嗳,小学生。”   罗玉:“……”   他背脊一麻,立刻浮了一身白毛汗。   其实他不是第一次刮了人车以后被抓包,但这片老员工宿舍周边设施老旧,压根没有监控的,更不可能有哪一家正义感爆棚为了路人抓这么个刮车小子现安个监控,所以就算被抓到了也没有证据。   再者退一万步讲,就算真有证据,单单是李月上能问候亲祖、下能拜访子嗣的嘴也能生生把人骂退了。   所以罗玉根本不怕。   但今天他莫名其妙的眼皮子直跳,让人心里直突突。   罗玉揉揉眼角,转过身还是跟上次如出一辙的嬉皮笑脸,结果看清从容地踱到自己面前的这个人的脸时,他笑容一僵。   操,这不是上次那个倒霉哥哥。   陆忏没急着质问他,反而在自己车前仔仔细细看了一圈,越看神情越戏谑,哪像是被人刮了车,反而更像赚了一大笔外快。   他摸着下巴,面上端起似笑非笑的神态,语速缓慢得如同念情诗,把字句逐一在舌尖浸淫一遍说:“左车门的车漆补不了了,得把整扇门的漆弄下来重喷——右边也不遑多让,后备箱这个地方就更刁钻了,估计要把整个后面重喷,啧啧。”   他越说,罗玉面上的笑容越是寡淡,最后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冷冷道:“哥哥,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家里熬了骨头汤呢。”   “嗯?”陆忏直起身子,唇角勾着恶作剧似的笑容:“熬得正是时候嘛,万一你今天断条胳膊缺个腿的,物尽其用。”   罗玉狠狠咬了咬后槽牙,加重语气说:“我不懂你什么意思,让开。”   “不懂?好。”陆忏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相当豁达地给罗玉腾开面前的路。   只听忽然一声惨叫,罗玉已经被他拧着胳膊按进雪地里,大概是直接脱臼了,矮得像小学生一样的身量居然能叫的这么惨。   陆忏面上最后一丝笑意褪去,他居高临下如同看着蝼蚁一般瞥着罗玉,声音不无阴冷,却仍旧风度翩翩,语速缓慢道:“现在懂了没有?” 第41章 半生   罗玉从小到大是攀附罗富国与李月的一株菟丝子,扎根于重男轻女的观念,汲取着罗姗甘甜旺盛的生命力。   平时里磕了碰了有罗富国疼着,大事小事有李月撑腰。   他大概还没尝过苦楚的滋味,被陆忏捏在手里第一反应是喊妈,那嗓门堪比盘古开天地气势宏伟,险些一口把楼上老爷子送走。   陆忏丝毫不动容,向来挂着笑的面庞附上冷霜,异族风情顿时显得不近人情起来。   他提着手里不知天高地厚的菟丝子,神情淡漠得好像是下楼扔了一趟垃圾,冷笑着吐字:“现在懂了没有?”   “懂了、懂了!呜……妈、妈!”罗玉的手臂被他拧在背后,形状扭曲又突出,倘若他再用些力气恐怕要把这条胳膊生生扯断了。   罗玉鼻涕眼泪糊了一脸,又开始一声叠着一声地叫妈,可怜得像一条被遗弃的狗。   陆忏不为所动,说:“叫爸。”   罗玉:“……”   在他眼里陆忏颇有恶鬼罗刹之相,一时间有些犹豫要不要顺着他的意思。   陆忏另一手摸了摸下巴说:“算了。我射不出你这种脓包儿子。”   罗玉:“……”   他的脸色登时白里透青,青里透红,比吃了屎还难看,他心里暗暗给自己加油想给罗富国争一口气。   加油!玉玉你可以的!   对上陆忏藏着刀、淬着毒的目光他脑中嗡地一声,又泄了气的皮球似的瘪了下去。   ……算了,争口气又不能当饭吃,何必主动送人头呢,是吧爸爸。   呵呵。   祈尤面无表情凑上前,稍微弯一点腰,反手握住一根寒光熠熠的针。   他动作利落地擒住罗玉左手手腕,将针尖抵在虎口,头也不抬地对陆忏说了句:“抓紧他。”   陆忏不明所以,下意识依言压紧小王八蛋。   罗玉只觉得他膝盖抵在自己后背上,险些一口老血吐出来:“哥、哥,轻点,我错——啊!!!”   他叫的声音太高亢,震得人耳朵发麻。   祈尤皱着眉头,待那根红针完完全全刺入他的虎口,如同游鱼重归河水,即刻化作一线极细的红痕印在他虎口至手肘的肌肤上,与红针的长度如出一辙。   陆忏松开手,罗玉立即捂住自己的虎口,跪在痛苦地痛呼着,一声一声比尖叫鸡还要嘹亮。   “……这是刺小姐的?”   祈尤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这个“刺小姐”是什么,略带疑惑的视线扫过去,对上陆忏似笑非笑的目光,他登时恍然大悟。   ——刺君是罗姗作为歌手的名字。   “嗯,”祈尤瞥了缩在地上打滚的大虫子一眼,“他父母也逃不过。”   一家人就是要整整齐齐。   陆忏颇为“同情”地叹了一声,蹲下来拍拍罗玉肩膀:“劳烦你父母出个面,我们还有笔账要算。”   ……   罗富国和李月到场是在十分钟后。   估计他们一直在楼上,接到电话急匆匆赶下来,李月的头发半散着,不知道来之前在家里干过什么。   她见了缩在地上不住发颤发抖的儿子,登时红了眼眶,仿佛一直被侵略了地盘的母狮,只待磨牙吮血扑过来。   李月红着眼,一副泼妇骂街的架势,指着他们两个,张口就想用一些污秽至极的语言描述他俩腰部往下某些不可描述的部位。   祈尤压根不给她发挥傻逼之力的机会,抬手一记擒拿就把人按在了雪堆里。   头冲下的那种。   李月:“……”   祈尤看向罗富国,提醒他的搭档说:“那还有一只。”   罗富国:“……”   一只?一只什么?我吗?   不等他细想,他已经以与李月相同的姿势栽进雪堆里。   一家三口由大中小的顺序整整齐齐摆在面前,就差在旁边插上一个“便宜贱卖”的牌子。   祈尤摸出染上罗姗血液的银针,其中一根递给陆忏:“刺进他眉心。”   陆忏接过来,却消极怠工,只不动声色打量着站在一边的小公主。   他浅蹙着眉头,葡萄枝一般的眼睫下藏着一双黑沉沉的果实,慵懒的神色间带着一股神性的淡漠。   他是不经意间踩入尘泥的神明,也是自己供奉在神龛中的瓷器公主。   祈尤持针的手一顿,面无表情转过头看着他:“陆忏。”   “嗯,在呢。”   祈尤忍无可忍说:“你非要在这个时候发|情吗。”   “哟,你也知道我这是发|情。”   陆忏的语气略有惊奇,“这个时候不可以吗?”   祈尤看着面前栽进坑里的三个萝卜,冷笑一声说:“你觉得可以就可以。”   他说完不再看陆忏的反应,一针刺入李月的腹部,出乎意料的是陆忏虽然嘴皮子耍得溜,正事倒也不耽误,同时将针刺入了罗富国的眉心。   ……童歌混进了男女二重唱说不出的滑稽。   这一家三口像是在较劲,一个叫得比一个惨。   三根银针分别取了罗姗的右手虎口血、神阙穴血以及眉间血。   也同样分别对应了姐弟、母女、父女之间的关系。   针淬了血,犹如藏了毒。   绵里藏针,恨意绵绵。   祈尤把手插进口袋,难得有耐心等到三个人或多或少恢复神智后才用惯有的、懒洋洋的调子说:“怨以达成,多谢款待。”   “……”   他相当有职业操守,售后服务相当周到:“从今以后呢,以罗姗为中心方圆三里,有她没你们,有你们……”   祈尤笑了一下,倒有几分纯真的味道,“当然,我是希望你们有那个胆量以身试险的。”   罗富国被疼痛激发了血性,扒着雪堆恶狠狠地瞪着他说:“你他妈王八——”   他话还没说完,眼前钉入了一把通体漆黑的匕首,它的主人正似笑非笑打量他,“想好了说话哦,我不想听见我不喜欢听的,再有下次就麻烦您先上路啦。”   罗富国:“……”   陆忏见他闭嘴,表扬道:“很乖。”   他弯腰拾起那把匕首别进腰间,邀功似的看向祈尤:“你继续说。”   祈尤倒也没什么想说的,只是不轻不重地捏了捏眉心,“完了。”   “好的,辛苦您发言了。”陆忏安抚似的拍拍他的肩膀,“那轮到我啦。”   他说要找罗玉父母算账,是真的有一笔账要算,并且还是一笔不小的账目。   “罗先生……是吧?”   陆忏露出惯有的似笑非笑的神情,他单手按在大花猫似的停在路边的车上,用一如既往的斯文语调不紧不慢说:“您儿子刮花了我的车,您看是走法律程序还是私了呢?”   罗富国胸闷气短瞄了一眼他的车,被条条白道晃得眼前发花,七魂丢了六魄:“私了,私了。”   “凭什么说我儿子刮的!?”李月从雪堆里拔出头,怒不可遏地盯着陆忏:“看你穿得光鲜靓丽的!心里黑的很!小兔崽子这么大点的年纪……”   她叽里呱啦说了一堆,陆忏像是开了自动屏蔽器,眼皮子都不掀一下,事不关己似的双手环在胸前看她歇斯底里。   非常有耐心地等她骂累了喘口气,才风轻云淡将录好的视频伸到她面前去,倦怠地轻挑一下眉。   李月如同被人塞了一拳,脸色腾地涨成了猪肝色。   罗玉以前刮花了别人的车,苦于没有证据,回回都是靠她这一张嘴战无不胜。   但这次视频就摆在了眼前……   李月眼神发直,大吼一声:“王八蛋——都他妈是假的!你们造……”   后头跟着的那个“假”字没等说出来,陆忏毫不客气提起匕首抵在她的颈间,再度问了一遍:“走法律程序还是私了?”   “孩儿他爸……孩儿他爸——”李月的眼泪唰地淌出来,哆嗦着手去抓罗富国。   罗富国是个没主见的,被李月压迫多年,也没有什么反抗的意思,苦着脸哀求说:“小哥、这位小哥,我们私了,私了吧……”   “好说。”   陆忏收了匕首,惋惜地叹息着说:“这车我新提了半年左右,一直精心养着,今天这个结果都不是我们想看到的对吧。”   罗富国忙不迭擦着汗,附和说:“对、对……”   祈尤:“……”   你真的不想看见这个结果吗?   陆忏绕着车慢悠悠走了一圈,拍拍自己的爱车:“我是个好说话的,所有赔偿按市场价走就好,我也不砸你们,对吧。”   “对、对……”   陆忏抚摸着受伤的车门,仿若安抚一只受伤的野兽,“您这么通情达理真是太好了。”   他霎时间神色一变,刻薄得有几分不近人情,倦怠地半垂着眼帘,不动声色间处处咄咄逼人:“前后车门的车漆需要刮下来全部重喷,上手的师父要请德国知名工匠,车漆是德国进口的漆,粗略算一下价位在二百七十四万至三百一十四万之间,看在您儿子这么聪明可爱的份上,咱们就折中一下顺便抹个零凑整,您说呢?”   罗富国的脸色青白,嗓子发紧:“多……多少?”   “二百七十万至三百一十万,折中二百九十万人民币,现金还是刷卡?”   罗富国:“……”能刷阳寿吗?   他眼睛发直,挺了挺脊背,语气发干:“小哥,你有点坑人了吧。”   陆忏:“你有什么配让我坑?”   “……”我他妈还得核算一下自己的人生价值够不够被坑??   罗富国眼珠子都快要瞪出来了。   二百九十万人民币,这他妈是要他去祖坟里挖人开工厂也未必能挣出来啊。   “如果罗先生不愿意呢,咱就走法律程序,”陆忏收回手机,漫不经心地说:“您儿子应该满十八周岁了吧。”   翻译一下:你的憨儿子能进监狱了吧。   罗富国喘着粗气,求助似的看向李月,后者比他还要茫然,整一个儿被戳破的河豚,僵硬数十秒后终于回过神来,不死心地说:“报警、报警……我们走法律程序——”   一直站在旁边充当雕塑的祈尤瞄了一眼被刮成大花脸的车,虽然他对这一行一窍不通,但有一种隐约的预感:陆忏没有骗人,走法律程序的话,这一家三口还是要背负这笔巨额赔款,说不定还有幸进小黑屋观光旅游。   唉,不作死就不会死。   ……   祈尤坐上车正系着安全带的时候,陆忏在一旁不咸不淡解释说:“这笔赔款不会到我账上。”   “这不是你的车?”   “是我的。”陆忏邀功似的轻轻晃一晃手机上的一串银行卡号:“但我有权选择这笔赔偿转给谁,对吧。”   祈尤:“……罗姗?”   “不对。”   陆忏稍微翘起一些唇角,邀功意味更重了几分:“是本市郊外一座孤儿院的院长。”   “……?”   这的确是出乎祈尤的意料了。   陆忏收回手机,不紧不慢解释说:“罗富国一家欠罗姗的,总要偿还,对吧?”   前半生过得太舒服,那就后半生慢慢偿还吧。   祈尤沉吟片刻,犹豫着问:“那你的车……”   “车?”陆忏不以为然,“我换一辆开就行了。”   “……”有钱人的世界,呵呵。   搁在腿上的手机忽然振动一声,他翻开来看是一条来路不明的短信。   【致祈先生与陆先生:   谢谢你们。真的是发自内心的感谢,如果没有你们,我不知道我会在姗姗姐生命的最后关头对那一家子做出什么。   我会照顾好姗姗姐,这一生。   祝二位万事顺意。   ——唐梓】   祈尤:“……”   他将手机举给陆忏看,神色有些不自在。   陆忏也略有讶异:“她居然知道罗姗的病……”   ……   一名染着脏橘色头发的女孩子站在街角,她低着头看着手机,显示对方已读后她笑着把这个号码拉进黑名单,从容地将手机放回口袋里。   她想着爱人嘱咐的食材,哼着小曲儿拐进超市里去。   偶尔有耳朵尖的过路人听出,女孩哼的是歌手刺君的成名作。   凄凄切切,婉婉缠绵。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8-30 17:12:51~2020-08-31 16:56:1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wryyY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2章 同居   与罗姗的事一同,噤派的事也就此暂告一段落。   毕竟九局在明,噤派在暗,对方不露出马脚,就像是深潭里的泥鳅,让人无可奈何。   除非一个□□进去,泥鳅死了,水潭也没了。   而种种迹象表明与噤派脱离不了关系的祈尤在九局的工作性又特殊,相当于是挂牌员工。   甚至不用去九局签到打卡也能领着全勤美滋滋。   于是懒死鬼投胎的怨尤神开启了无数人梦寐以求的生活——带薪休假。   小秘书陆忏跟着吃香,在家养老。   江浮生无数次在微信里跟陆忏吐苦水,说我们在前线要死要活,你们在后厨吃喝不愁,天理不容。   对此陆忏扮着无辜说:“难道不是你把监督怨尤神的工作强推给我的吗?”   今非昔比,江浮生泪洒长江。   带薪休假的半个多月里,祈尤每日除了翻翻书、刷刷手机、“充充电”、撸撸猫——魂请庙里那只站起来赶上一个半成年男子高的大猫,除此之外好像就没什么事可干了。   但偏偏这四大要事里,最烦人的那项出了大问题。   祈尤这边和陆忏牵着手充电,另一手握着手机追番,正到男主一个开大毁天灭地的时候,陆忏充分发挥了他讨人嫌的特性。   他说:“小殿下,你觉不觉得……”   “不觉得。”   陆忏:“……”   哦干好尼玛怪喔。   祈尤全当他没吱声,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单手在弹幕里发了个“完结撒花~”。   陆忏:“……?”   他仔仔细细地打量着祈尤的侧脸,确定是原装无误,清清嗓子说:   “小殿下,你觉不觉得……充电条件变得苛刻了。”   祈尤握着手机装死。   实际上陆忏已经进屋一个小时了,换言之充了一个小时的电,但很明显两个人现在都没有“饱腹感”。   而距离上次充电是五个小时前。   出大问题。   这一个多月里,随着这种充电时间变长、间隔变短的规律,祈尤方方面面体会到什么叫杀人诛心。   白天还好,顶多是两家对门互走一趟。可到了晚上……两个人大半夜被闷醒,总不能跑到对方被窝里充电——当然,是他单方面不乐意,所以常常有凌晨一两点钟俩人坐在沙发里手牵手的事故发生。   实在是要人命。   陆忏装模作样轻轻叹息一声:“小殿下,我身娇体弱,实在折腾不起啊。”   神他妈身娇体弱。   祈尤的脸色宛如石膏,矜持地挺了挺脊背,“那你有什么好主意?”   陆忏斩钉截铁:“同居吧。”   祈尤截铁斩钉:“滚。”   “……”   这很祈尤。   陆忏贼心不死,谆谆诱导说:“我在郊外有一套房子,采光良好,通风顺畅,冬暖夏凉。”   “跟我有什么……”   “还有一个专属定制的游戏房间。”   祈尤顿住。   “流畅网络、顶级配置、豪华设备、二十四小时冷饮特供,”陆忏笑眯眯地看着他:“实在是打游戏和追番的不二选择。”   “……”   我怨尤神就是馋死,死外边,从这里跳下去,也不会跟你同居!   ……   卧在地砖上的怪物舔顺前爪的皮毛,扭过斗大的头颅问他:“所以你同意了?”   祈尤梳毛的手一顿,面无表情地说:“来回折腾太累。”   “不是因为游戏房?”   祈尤冷哼一声:“当然。”   怪物翻个身,露出藏着的柔软的肚皮,任由祈尤搓圆按扁也不生气。   “我现世的时候也总见人类打游戏,亲身试了一下是挺爽的。他家设备好吗?”   祈尤一边掏出手机翻相册,一边对它说:“挺好的,前后十二个显示屏,还有定制机械键盘和……”   他对上自家宠物的视线,连尾巴上的七只眼睛都在看他,透出浓浓的无奈感。   “……你说过不是为了游戏房的。”   祈尤:“……”   他面无表情收回手机,耳尖却不自觉有些红了。   妈的。   怪物掩住眼睛哧哧地笑,才想说些什么,听见正殿里铃响叮当。   它忽然翻过身,拉着长音说:“又来咯。”   叮零——叮零——   祈尤将斜挂在头上的面具扯过来戴正,跟着站起身,垂下红衣长袖,随手抓揉几把怪物的颈后皮毛,踩着空灵飘渺的铃声迈入正殿。   一个不过八九岁的小孩子跪坐在蒲团上,大概是还不清楚请神礼,眉头紧锁,双手合十,叽里咕噜地对着玉石神像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祈尤下意识瞄一眼旁边的神龛。   这是神像吧?不是幼儿园园长雕塑吧?   他冷冰冰地问:“怨孰?”   那孩子轻轻惊叫,抬起头看过来。   他本是一脸惊喜,但还是被扮相如鬼的神明和狰狞诡异的怪物煞到,没等说话,唇色先白了一半。   怪物用尾巴蹭蹭祈尤的小腿,七只眼睛惬意地眯了起来。   “是之前那个小傻蛋。”   它不用看都知道自家主子的尿性,脸盲症一犯简直是六亲不认——虽然说他也没有六亲。   祈尤一怔:“哪个?”   庙里光线昏暗,实在是看不太清晰。   他打了个响指,七盏长明灯应声亮起。   小孩崇拜似的“哇”了一声,惊喜地打量着周遭灯火。   见他这副呆相,祈尤好像是依稀想起来一点,捏捏怪物的耳朵:“上个月那个?”   “嗯,小傻蛋嘛。”   “都说了我不是小傻蛋啦。”小孩子气哼哼地鼓起两腮。   转眼又露出天真无邪的笑容,在蒲团四处翻找着:“我给你带了烧鸡喔,上次说好的!……我攒了一个月的钱呢!咦?放在哪里了……我烧鸡呢,我那么大一烧鸡呢!”   祈尤:“……”   他低下头看着一脸事不关己的宠物,压低了声音问:“跟他说好的?”   怪物甩甩尾巴又舔舔前爪,含糊不清地说:“上个月你让我送他回去,我就吓唬了他一下嘛。”   祈尤木着脸。   他不用听就知道怪物接下来对这个孩子说了什么。   无非是开膛破肚、抽筋剥皮的混账话。   小孩子信以为真,信誓旦旦说阁下今日不杀我,明日烧鸡必奉上之类的话。   他俩一个混账一个草包,早把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扔到脑后,谁知道这小屁孩真的信守承诺,苦哈哈攒了一个月零花钱等着给它买烧鸡吃,结果人来了,鸡没来。   跪在那急得快要飙眼泪。   ……祈尤最烦小孩哭。   注意到某人远远投来的警告眼神,小孩硬生生把鼻涕眼泪又憋回去,不知所措地看着他。   “现实里的东西怎么能带到梦里来呢,蠢货。”怪物不以为然地说着。   小孩一听,眼泪汪汪地看着它:“可是……可是……我攒了一个月……”   他这个月连最喜欢吃的辣条都没买呢!   每次看到同桌吃辣条,嘴巴染得红彤彤他就好馋喔……   想到这,小孩的眼泪和口水一起淌,又不敢当着祈尤的面哭,只能不住地打着哭嗝儿,含含糊糊地说:“我攒了好久……嗝、我连辣…嗝,辣条都没吃……嗝、我想着给你……买烧鸡。”   他简直是越想越委屈,眼看着就要憋不住。   祈尤:“……”   他低下头,目光森森地盯着怪物:“你惹出来的麻烦。”   怪物:“……”   怪我咯???   还在想着烧鸡和辣条的小孩注意到祈尤面无表情扯着怪物走到他面前——五米远。   估计是真挺烦小孩的,不耐烦地低呵一句:“憋回去。”   小孩像是拔了发条,顿时断气儿。   祈尤捏捏怪物后颈,面不改色说:“你现世。”   去把烧鸡吃了再回来。   怪物一动不动,头顶渐渐亮起一个大问号。   你认真的吗我亲爱的主子??   事实证明,祈尤是真的不爱开玩笑,他指尖一戳它额头,只听砰地一声,蓝烟缭绕。   那么大一怪物顿时成了一只蓝得发黑的小猫。   眼睛圆圆,油光水滑,长长尾巴上有七道红色的斑纹。   它冲着祈尤长长地喵了一声。   不是吧不是吧不是吧,我只是拿游戏房调侃你一下,你就这么小气啊。   气量比芝麻还小的祈尤摸摸下巴,心满意足地送走了他家小黑。   ……   游戏房的空调温度似乎有些过于低了。   祈尤醒来时打了个喷嚏,下意识裹了裹一身长袍,才收紧肩膀便觉得身体逐渐回暖。   “回来了?”低沉嗓音不疾不徐地响起。   祈尤从座椅里坐正,只见陆忏优哉游哉翘着二郎腿坐在另一把椅子里。   他穿着一身干净又舒适的家居服,神情淡然,坐姿悠闲,只是不知道在这里等了多长时间。   陆忏看他逐渐回暖,默不作声收回围绕在他身边的灵力。   挂着灿烂的笑容说:“小殿下,这是我们同居的第一天,虽然你进了家门一声不吭跑进游戏房泡了一天,但我一点都不生气呢。我真的,一点,都不,生气。”   祈尤:“……”   也不知道陆忏是觉得面对这么个面具太瘆得慌还是怎么样,抬手就把它揭了,与祈尤面对面说:“但现在已经是晚上十点钟了,我们是不是该充电睡觉了呢。”   祈尤:“……”   我不该贪图这十二个显示屏的。   真的。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8-31 16:56:16~2020-09-01 15:41:3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云舒 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3章 归梦   分房睡是不可能分房睡的。   同居还分房睡那和没同居有什么区别。   祈尤盯着主卧那张看起来就比员工宿舍柔软舒适的大床,身上却像长满了苍耳,上下哪都难受。   天要亡我。   比他先洗好澡的陆忏卧在一侧,搁下手中的书向他招招手。   姿态悠闲得像是猎人看待钻进自己圈套的油光水滑的小动物。   祈尤一张老脸恨不得拉到地心去,硬着头皮挨到另一侧床边坐好。   歪着头想了想,英勇就义一样忽然翻个身躺平,好像他躺的不是床,是一具棺材。   陆忏笑了一声,随手关了卧室大灯,只留着一盏灯光昏黄微弱的小台灯,估计是顾及某位小朋友的感受。   他掖了掖被子,装着一副谦谦君子,柔声细语说:“小朋……”   “滚。”   陆忏:“……”   这算不算应激反应。   祈尤心浮气躁。   他一向习惯面对着墙侧身睡,陆忏家里的床当不当正不正摆在卧室中间,离墙恨不得有八百里远。   再者就算是挨着墙,他也不想背对着陆忏,面对就更不可能了。   所以祈尤不得不面对着天花板躺好,做一具愤怒的尸体。   陆忏轻叹一声,在被子底下摸索着握住他的手,用哄孩子的语调说:“来聊聊天?”   祈尤当着没听见,麻利地闭上眼睛。   陆忏当着没看见,麻利地张开嘴。   “你每次回庙里都是整个人回去吗?”   祈尤:“嗯。”   “庙里只有你一个人吗?”   祈尤心想这都是什么狗屁问题,不咸不淡地说:“还有一只猫。”   “猫?”   祈尤应了一声。   “听话吗?”   祈尤默了。   不仅不听话,还喜欢抓人吃,偶尔还会抓妖吃,尤其你这种废话多多、脑袋空空的,一口一个小朋友。   陆忏轻轻笑着,像是飞雁掠过湖面,一圈圈水纹荡漾开来。   “看不出来,我的小殿下还会照顾宠物呀。”   翻译一下:你这逼样的居然没把猫猫狗狗的照顾死。   祈尤呵地冷笑一声,“我还养过鸡。”   “然后呢?”   “宰了吃肉。”   陆忏:“……”   他伸手给祈尤掖了掖被子,视线游走于他的发梢、额头、轻皱着的眉头、微颤的眼睫,最后黏在颜色似糖的双唇上。   见了便移不开眼。   陆忏又放柔了语气:“还养过什么?”   祈尤伴着他的声音,不自觉地心情渐渐平缓,胸腔里点了一簇火苗似的漾开暖意。   “……狗。”   “哦,有名字吗?”   祈尤像是想起了什么事,唇角漾开一丝笑意,“有,叫大黄。”   陆忏哑然失笑。   在被子下的手,轻柔地顶开他的五指,小心翼翼地缓慢收拢扣住。   他的小殿下什么时候会明白呢……   陆忏与他十指相扣,正是怅然,却不经意间瞥见祈尤轻锁着的眉头渐渐舒展。   一个荒谬的念头骤然窜进陆忏的脑中,他不受控制地心口狂跳。   难道小殿下其实……   他刚要进一步确认,却听见祈尤平稳的呼吸声,胸口起伏缓慢且有规律性。   俨然是已经入睡了。   陆忏无声叹息,倾身印在小殿下额头一个轻柔的晚安吻。   是原谅,也是期望,   他调整调整枕头,闭上眼睛,与小殿下十指相扣,共度梦乡。   陆忏却不知道,祈尤在他入睡后,悄悄睁开眼睛,偏过脸打量着他的眉眼,神情复杂。   ……   他又做梦了。   梦中不知身是客。   他一袭翩翩白衣,行过漫长石阶,穿过蜿蜒回廊,路过满树花香。   他对着传话的小童笑着说:“告诉宗主,侍奉神明自然要活鸡活鸭,贴近生灵,才显尊敬。记得了吗?”   小童似懂非懂地哦了一声,眼里沁着满满的敬佩钦慕,把话记下之后恭恭敬敬地行礼离开。   望着传话小童蹦跳的背影,他心里想:谁家神爱吃活鸡活鸭,不把人惹毛了才奇怪,真是有病。   但在梦里他是客,他只能依着“主人”这样说,然后跟着转头离开。   他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多远,其余景色在他眼里不过过眼云烟。   终于他在一处庭院前停了下来。   如同心里燃了如豆火苗,烧得他胸腔发烫。   他听见自己轻声喊:“十一。”   周围光景逐一黯淡,唯有石桌前那个少年好像藏着光。   少年听见了也不应,坐在桌前懒洋洋地晒太阳。   他心下奇道:已经是光了怎么还需要晒太阳。   “主人”无奈又好笑地摇头,好脾气地走过去。   他正对着少年样貌好奇着,垂首只见一片雾气氤氲,怎样也看不清长相,但他依稀知道,这少年应是长得极好看的。   是那种,让人看了心里发醉、发烫的好看。   他伸手按了按少年的脑袋,柔声训斥:“又不束发。”   少年满不在乎地打了个呵欠,变戏法似的手心一摊,正是一根红色发带。   故意阴阳怪气抻着长声说:“劳烦大祭司。”   大祭司三个字在少年唇齿间浸淫,仿佛裹着一层酒香。   他指尖一戳少年的脑袋,嗔责:“别这样说话。”   伸手取了发带,站到少年身后去,如同对待一只瓷娃娃,动作温柔又谨慎地梳理着这一头长发。   远处有鸟鸣声响起,悠长灵动。   少年望着远山,撑着下巴说:“妖市开了。”   他手一顿,问:“想去吗?”   少年说:“不想。”   这孩子向来懒的惊奇,把人扔在外头,怕是下雨都懒得挪挪窝躲一下。   但前日里看了画本子,据说妖市里头热闹又有趣,让人心生向往。   少年心间挣扎半晌,又说:“去也行。”   “那我带你去。”主人这般说。   客人心里却想这少年怕不是你弟弟,这么惯着。   少年语气淡淡,估计面上也没有什么表情:“少来这套。”   “那你吃不吃?”   客人又想怎么还要问人家吃不吃这一套,人能应了才没骨气呢。   少年很没骨气:“吃。”   他:“……”   少年:“你说真的?”   他正好扎好发带,笑着点点头。   远处已能见到隐隐朦胧灯光逐一亮起,仿若一条惊醒的火龙。   少年略有踌躇:“可你是人,不可入妖界。”   “你想去,便可以。”   少年的脑回路也够清奇,皱着眉头问:“你不做人了?”   他:“……”   少年整整红衣,说:“无碍,我罩着你。”   他忍俊不禁,伸手又去按那颗摇来晃去的头:“别瞎说。”   言语苛责,神情却温柔得像是要融化了。   他挟着少年下山去,雇了匹马车,戴了顶斗笠。   面前白纱轻垂摇晃,俨然若仙人,倒是比旁边坐着的那位更像是神仙。   下车时,只见街口悬着偌大的牌匾,提笔“妖市”二字,字迹狂狷不羁,恨不得把“市”的最后一竖扎到地里去。   红灯笼挤挤挨挨地从入口扯到一望无际,照得人脸庞红彤彤。   街巷里的店铺小摊一家挨着一家,热闹得像是要把天捅个窟窿。   少年才走到街口,远远看见一人歪东到西地一头扎进水缸里,全身抽搐几下,一身布衣像白菜似的散开,再看去一只醉醺醺的小松鼠趴在那堆破布里打着酒嗝。   他的手搭在少年肩膀上,正想入市,一把长戟拦在二人身前。   “人族不可入。”那声音轰隆隆,听着像打雷。   “客人”心想:什么人你都敢拦,等会惹了小朋友不高兴怕是捅了篓子——咦?小朋友是指谁?   少年斜着眼梢看去,一猪身狮首的侍卫身穿战甲,手握长戟,怒目圆瞪,倒是有几分威风凛凛。   懒得与人多说,随手捏了团怨气伸到人面去,以示身份。   侍卫当他是哪个草堆子里的冤死鬼,压根儿看不上眼,哼哼乱叫两声,又看向“主人”,“你呢?”   未等他开口,少年扬起眉梢,颇为不耐烦:“他是我的人。”   侍卫板着脸,把长戟竖起,一副随时把它劈到某个人身上的姿态,“人族不可入,这是妖市的规矩。”   他拢了拢衣袖轻声说,“可我刚见一人进去,并非妖族,更非神明,请问这是什么规矩?”   侍卫哼笑,指着自己脚下的金篓子说,“金子的规矩。”   “哦,规矩。”   少年不以为意,嘻嘻笑着,“我也有规矩,他是我的人,我必须带走,谁敢拦我,皆诛之。”   手一翻,飒飒阴风挟着怨气惊起,百鬼嚎哭,作势要将天地捅个窟窿才甘心。   他忙握住少年的手,轻轻抽了一下掌心,“十一。不可杀生。”   少年自讨没趣别开脸。   他无奈地摇摇头,看向面色如土的侍卫,语气却没有之前那般温和,“我并非人族,这是我的妖纹,请阁下过目。”   他掀开左手衣袖,露出一截手腕。   也不知道那侍卫看见了什么,轻轻吸了一口气,连忙收了长戟,挤出一个笑说:“是我冒犯二位。二位请进。”   走在热闹非凡的长街里,少年吃着他买来的雪花酪,一脚踢飞一枚小石子,骨碌碌滚出老远。   他抽出手帕轻轻擦拭少年唇角,轻声说:“慢点吃,喜欢还给你买。”   少年舔舔唇边奶渍,觑着他说:“你刚刚给那头猪看了什么?”   他一怔,笑眯眯地说:“没什么,不过是假冒的妖纹。”   瞧着少年的神色,应该是不太在乎这件小事,毕竟在他眼里人也好,妖也罢,都是一样的。   都是一样的……   他略有恍惚,伸手摸摸少年的头。   “十一,若我有一天成了妖……”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本想开校园文,病态偏执攻和皮一下很开心的受,不知道你们喜不喜欢这种设定,嗷呜呜。 第44章 冷热   “十一,若我以后成了妖……”   他话说到一半,迎着少年的目光便又说不下去了,无奈地苦笑一声。   少年嘴巴里含着一块儿冰,不老实地转来转去,撑得一侧脸颊鼓鼓,半眯着眼不以为然地说:“不都一样?”   迎面走来一对妖族父子,父亲给儿子擦嘴,儿子端着雪花酪吃的开心。   少年:“……”   转手把自己那碗塞到他手里,拍拍衣袖往捞金鱼的小摊走去,才坐上小木凳,他便跟着送出几枚铜板。   他挨着坐下,看少年有一搭没一搭地用小网拨弄金鱼,比起要捞起来,更像是想把它们怼死。   摊主瞪着一双圆鼓鼓的眼睛,看了半晌只是气恼地抖着肩,缩缩蓑衣。   幸好少年拨了几下便懒得再动。垂着手,任由小网浸在水里。   小鱼儿起初躲得远远的,有几条见风平浪静,歪着身子想了想,又摆着尾巴慢慢游过来,傻乎乎地去啄小网。   少年撑着下巴,眼里沉着游鱼灯火。   一副无所谓的神态,动了动嘴巴,应该是说了什么。   但他已经听不真切了。   周围闹市与行人皆模糊不清起来,他仍盯着少年看。   少年也不知道说到哪处,停下来转过头——   梦醒了。   陆忏仰躺在床上,怔愣地盯着天花板。   缓了足足三分钟才想起自己是谁,腾地坐起身,狠狠搓了两把脸。   再给他一秒钟就能看清那个少年的脸了。   陆忏看了眼时间,才早上八点,再看看旁边,小朋友早不知道跑哪猫着去了——多半是游戏房。   他才想掀开被子,感到□□某处敏感的变化,面无表情又躺了回去。   ……   一楼游戏房里   祈尤戴着耳机,把键盘按得像坦克开炮噼里啪啦地响。   他充分感受到现代文明的魅力,偌大的高清显示屏几乎把每一个敌人的位置暴露地清清楚楚,他眯着眼睛,叼着香烟徜徉在这一片腥风血雨中。   为了联盟!为了部落!   他正享受着最后的加冕时刻,忽然觉出大腿一阵冰凉,不耐烦地低头一看,忙倒吸一口雪糕水,手忙脚乱地抽纸巾擦着裤子。   来不及吞咽的奶液涓涓顺着唇角淌到腹部和腿上,流下一片狼籍。   祈尤:“……”草。   他心烦意乱,听着耳机里震耳欲聋的叫喊声更恨不得一拳锤爆显示屏,一把扯下耳机扔到一边,剩下的半根化成傻逼的雪糕连着扔到垃圾桶里。   正对着乱七八糟的奶渍手足无措的时候,听见门口传来开门声,“小殿下,你没事……”   “滚。”祈尤回头瞪着他。   无能狂怒。   陆忏本想说自己敲了半天门,怕他出什么问题才贸然开门,但一见祈尤衣襟腿间尽是令人浮想联翩的不明液体,忽然觉得胸口烧起一团火,直烧得他喉咙都哑了。   陆忏:“……”   祈尤:“……”   他俩面面相觑了一会,陆忏忽然哑声说了句抱歉,极速关上门逃离现场。   祈尤怒火中烧,从后排的衣柜扯出一套干净的睡衣换上。   他一边收拾着桌前狼藉一边在心里骂那根不长眼的傻逼雪糕,想了一下雪糕确实不长眼睛,傻逼倒是挺傻逼——进门的陆忏更尼玛傻逼。   他狠狠把沉甸甸的湿纸巾砸进垃圾桶里,坐到另一张桌子前开始看《不知术》,越看越能想起陆忏那张脸,越想越生气。   “啪”地一声合了书,又扛着无能狂怒坐到另一台显示屏前开始换一个游戏噼里啪啦敲键盘。   全然没注意到,现如今翻开故人遗物时,想起的却是另外一个人。   ……   祈尤在电脑桌前又坐了整整两个小时,这时已是中午,陆忏给他买来的零食早被吃得七七八八,所剩无几。   他摸摸空瘪瘪的腹部,摘下耳机听见不轻不重的敲门声。   “……进来。”   外面的人得了恩准,拎着大大小小的食盒开门走进来,先是不动声色地瞄了一眼堆在桌面和脚边的零食袋子,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了然神色,看得祈尤太阳穴直突突。   你果然如此尼玛呢。   陆忏把食盒搁到另一个专门用来吃饭的桌子上,利落地收拾碗筷,“你先打,弄好了我叫你。”   祈尤半拧着身子,听了跟没听见一样打量着陆忏。   他侧身长立,肩宽腰窄腿长,从袖口下露出一截纤瘦的手腕,腕骨突出甚至有几分刻薄。   那双矜贵的手正有条不紊地握着汤勺把一个个滚圆可爱的馄饨分到碗里。   眉眼深邃,五官分明,实在是不可多得的异域风情。   陆忏依着祈尤的口味在小碗里倒了陈醋和辣椒油,摆好筷子,这才招呼他:“来吃饭。”   祈尤闻言站起身,几步走到卫生间洗好手,又晃回来坐到餐桌前,乖得像个春游的小学生。   他握住筷子,埋头咬开鲜嫩的小馄饨,扑面而来的热气蒸得他眼前发烫。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恰是时候给自己准备一顿热腾腾的午饭。   在沈鹤归收留他之前,他一直端坐在神龛上,受的是不甚用心的香火供奉。   沈鹤归收留他之后,他得以像普通人家一样,混上一口热乎饭。但沈鹤归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顺着他那些臭习惯。   这次现世以来,他依着自己的懒性子,经常是饥一顿饱一顿,有上顿没下顿。   无人想他,无人念他。   无人问他饥饱,更无人知他爱憎。   “慢点吃,小心烫。”   陆忏把饮料往他面前推了推,顺手抽出两张纸巾搁在他的手边。   “你不用对我这样。”   祈尤埋着头声音沉闷。   “哪样?”陆忏一怔。   祈尤抬起脸,平静地说,“你不用对我好。”   他一个人在魂请庙里,与那只不入流的小畜生相依为命惯了。   沈鹤归授予他七情六欲,教会他爱憎。   他于十一是恩人,是兄长,他的光芒点燃了怨尤神的生命之火。   但这光芒刚照到怨尤神的时候,阴沟里呆惯了的人不会觉得暖和,他觉得疼,觉得刺眼。   等他烤暖了,缓过身,这光却不见了。   他再一次灰扑扑滚到阴沟里去。   这次他知道冷。   知道什么叫求不得。   祈尤不知道陆忏他这么做算得上是什么意思,但他知道自己无所适从了。   陆忏垂着眼看着碗里的小馄饨,语气淡淡:“小殿下,我对你好是天经地义。”   祈尤:“……”   祈尤:“?”天哪门子经,地哪门子义?   陆忏随手抽出一张纸巾擦擦嘴,好像是在念书一样理所应当:“没翻过《道德经》吧?”   “……?”跟那有个鸡毛关系?   陆忏神色自若:“《道德经》第三章 十二行起说‘我喜欢你,在不伤害你的前提下,我做什么都是天经地义’。”   祈尤脑袋顶上浮现出一排省略号,其密集程度仿若空气分子,他筷子一顿,“我看过,没这句。”   被戳穿了的陆忏依旧脸不红心不跳,甚至莞尔一笑说:“哦,是吗。不好意思念错书了,我说的是《陆氏道德经》。”   祈尤说:“脸皮再厚也不能不要,来,快贴回去。”   陆忏轻声哼笑,他搁下筷子,不偏不倚地盯着祈尤看,“这位小公主,说起来有点抱歉。”   他嘴上说着抱歉,眼里却是不置可否的笑意,“但怎么说,我对你图谋不轨,申请留用察看,力争上位。”   “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这个“意思”太过露骨,宛若一颗叙利亚导弹,电光火石间把祈尤的三观统统炸成天边大烟花,五彩缤纷、绚烂多彩。   ……   油腻腻的夕阳光凝固在老式居民楼的窗户外,老远飘来廉价热闹的菜香味。   “磨剪子咯,戗菜刀——”喇叭里有力地来回循环着这一句话。   大概是接到活计,那车在楼下格外多停了一会。   小男孩把铅笔按照又短至长的顺序逐一放进笔盒里,拉开书包,把桌上的书一本本郑重其事塞进书包,然后放笔盒,最后拉上拉链,大功告成地漾开笑脸询问:   “你饿不饿呀。”   撑在书桌上的黑猫不以为意地抖抖耳朵,抬起一只前爪慢条斯理地舔着。   昨晚吃了一整只烧鸡,饿个屁。   小男孩轻轻抚摸着书包名片上写得大大的两个字,“董洋”。   “我哥哥今晚放学早,你不要喵喵叫哦。哥哥要写作业,很忙的。”   才说着,门口传来稀里哗啦拧锁的声音。   董洋下意识回过头,对着黑猫竖起食指。   回来的人应该就是他的倒霉哥哥。   黑猫懒洋洋地抻着懒腰,姿态和他的主人倒有几分相似。   它拉着长音,像乌鸦一样嘶哑又大声地喵了一声。   董洋白了脸,听见玄关那边,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地骂:“你他妈领了一只什么回来?给谁妈叫丧呢?”   其言语难听得如果是祈尤在场,早一拳轰上去。   黑猫不遑多让,大着嗓门儿叫:“喵喵喵。”   给你妈叫丧给你妈叫丧就给你妈叫丧。   董洋:“……”   哥哥气得跳脚,隔着卧室门恶狠狠地喊:“汪洋,你他妈把那个死猫整出来,我今天把它涮火锅。”   董洋默默无语地看着小黑猫森森獠牙,心想算了吧哥哥,我不想吃人肉火锅……   哥哥在外面骂了一会,不甚过瘾,恶狠狠地把自己卧室门甩得震天响。   董洋苦着脸看向书桌上那张三人全家福。   他的父亲、母亲,以及他。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9-02 14:49:54~2020-09-03 15:28:4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奈仓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5章 董淼   魂请庙外两三团怨念熟练地跳着皮筋。   黑沉沉的一团,看上去比鬼火还要瘆人。   它们没有腿,更没有实质,就连撑起的皮筋都是指节粗细的怨气,玩得开心会发出嗡嗡或是叽叽喳喳的声音,应该算是笑声。   飘忽忽在皮筋里上下翻飞,乐此不疲。   祈尤从山下走上来的时候看见这一幕只觉得三观颠倒。   下意识看向大敞着的庙门。   发生了什么,我这里发生了什么?   他拎着食盒慢慢往庙里走,丛林里飘出两团怨气跟在他身后,亲昵地蹭蹭他的裤腿。   “叽叽!”   祈尤停下来,像撸猫似的挨个揉了一把。   软绵绵,凉津津。   巴适得板。   他看着那几团怨气嗡嗡笑着飘远,脸上头一次呈现出略显复杂的神色。   祈尤将尚且温热的披萨连着盒子搁到地砖上,老佛爷似的坐到木椅里,“这里和以前不大一样了。”   小黑从魂请庙的阴影中慢慢踱出,停在那盒十二寸田园披萨前,耸动鼻尖轻轻嗅嗅,锋利的爪尖一勾,舌头一卷,一块儿拉着丝的披萨就进了嘴。   它懒洋洋磨动着獠牙,漫不经心说:“当主子的还玩翻花绳呢,它们怎么就不能跳皮筋儿了。”   祈尤:“……”   劝你不要这么说哦,我可能会把你剃光光哦。   小黑莫名觉得脑壳呈地中海区域一凉,忙直起身子,警惕地看看四周。   张望了大半天也没瞧出什么不对,又伏下来大嚼特嚼。   “哦对了,我忘了告诉你。”   祈尤轻轻嗯了一声。   “前几天那个小傻蛋,他那个倒霉哥,叫董淼。”   祈尤稍微坐起身。   董淼,杜答第四枚铜币的持有者。   如果运气好,顺着他说不定能抓到噤派的尾巴。   “巧吧?”小黑已经将那块大饼扫了个风卷残云,□□似的卧在地砖上,“小傻蛋叫什么来着……嗯,董洋、还是汪洋的,他爹娘叫他董洋,倒霉哥叫他汪洋。”   它和它的主子一样辨不清家庭伦理,更不懂什么原生家庭,被这些姓氏名字绕得晕头转向,甩甩尾巴说:“要我说,肃佑宗老儿死了便死了,非要在土地里刨坑坏人,大大的坏了。”   见当主子的不说话,它又撑着瘦削脸庞说:“还有你之前说的什么八局还是九局的,姓沈老儿居然还能厚着脸皮找你哦,不知羞、不知羞。”   见它要把肃佑宗元老级别的人物都拉出来晾一晾、晒一晒,下一个可能轮到大祭司沈鹤归,祈尤先行伸手捏了它的嘴巴。   董淼的弟弟董洋先行请神请到他头上是引不出老狐狸的,唯有让董淼请神时请到别人头上去——   祈尤忽然意识到自己这种自砸招牌的行为有那么一点不对头,面不改色地轻咳一声。   “我去见见。”   小黑撑起脑袋,怀疑地看着他:“?认得路吗你?”   “……“   祈尤面无表情又坐回椅子。   抱歉,不认。   小黑又把脑袋低下去,一副“我就知道这样”的姿态,满不在乎地舔舔爪子说:“放心,那小傻蛋还会来的。你常回家看看就行。”   “……”神他妈常回家看看。   应着怪物小黑的话,祈尤连着往魂请庙跑了三天,终于在某一天晚上堵到人。   他站在正殿里,随手脱了大红长袍,露出其下黑裤白衣。   俨然一副清爽大学生的模样。   祈尤弯着腰正对着自己的帆布鞋鞋带较劲,顺便走个过场问:“怨孰?”   董洋:“……”他还没学过文言文……   小黑在一旁懒洋洋地发问:“问你怨哪个,或是恨哪个。”   董洋轻轻啊了一声,“没有怨的、也没有恨的……倒是有个讨厌的……”   小黑:“讨厌的也行。”   董洋搔搔脸侧,“那就班里的齐佳吧,她总跟我抢第一,还骂我是小笨驴,讨厌。”   这句话也省得让祈尤问“怨何”,他费劲地把鞋带系了俩死扣,干脆就这样,站起身问:“何解?”   小黑翻译机:“怎么解决?”   看着面前一神一兽,董洋撅着嘴说:“要她皮筋全断,沙包全漏!”   魂请庙外私语窃窃,寒风凛凛。   透着浓浓的肃杀与怨憎。   祈尤居高临下,近乎蛊惑地一笑,字落成珠:“怨念已成,乐意效劳。”   梦境破碎,仿佛落进了深不可测的海里,失重与恐惧并存。   董洋试图在一片激流险滩中张大嘴巴呼救,却被拖入更深的黑暗。   挣扎间好似有人握住了他的手,那人掌心微凉,力道不重却令人安心信任,董洋下意识闭上了眼睛,再恢复意识时,眼前仍旧一片漆黑。   咦?   他轻轻眨眨眼睛。   窗帘微响,沁入一点细碎的灯光,映得房间微微亮起。   一身量高挑,腰段细窄的青年站在窗边,听见床铺响动回过头来,一只黑猫正蹲在他的肩膀上翘着长长的尾巴,舔舐爪尖。   青年目光淡漠,令人颇有几分不寒而栗。   董洋坐在床上轻轻眨眼,像是怕呼吸声音重了都会把人吓跑。   他悄悄握紧双手,小声叫:“神仙哥哥……”   祈尤:“……”   神仙哥哥可能没有,瘟神哥哥了解一下。   他对自己的定位非常清晰明确,堪比旧燕归巢或是某弹道导弹。   祈尤:“有床么?”   董洋忙不迭拍拍自己身边,“哥哥可以和我挤一个。”   祈尤:“……”   董洋不好意思地局促一笑说,“那……那我打地铺……”   祈尤面无表情地扫过他那张塞自己双腿都费劲的儿童床,忽然无比怀念陆忏。   ……明天早上是不是还得回去充电来着。   他一想到之后得两头跑的麻烦事,顿时觉得脑仁生疼。   董洋不知所措的样子像一条淋湿的小狗,捏着被角眼巴巴地瞧着他,瞧得祈尤直发毛,才摆摆手,这小孩就人肉炮弹似的弹起来说:“我去给你倒水!”   祈尤:“。”   小黑猫伏在他耳边说:“这小傻蛋可真能折腾。”   祈尤下意识偏偏头。   卧室外传来窸窸窣窣的琐碎声音,像是小老鼠偷灯油。   忽然一声怒喝打破了这个清冷冷的夜晚。   “汪洋!你他妈又瞎几把弄什么?”   四周太静,这句话像是砸在心口,令人惶恐。   那声音的主人像是生气极了,才拉开他自己的卧室门,祈尤就见小老鼠捧着水杯灰溜溜地逃回来,水洒了一地。   祈尤:“……”   董洋慌里慌张放下水杯,忙把卧室门关上,熟练地拧上门锁。   相比于他的惶惶不安,他哥哥董淼简直一疯狗出笼,哐哐砸门骂:“汪洋,你他妈是不是欠抽?跟你那个妈一样……”接下来他以身作则诠释了什么叫做世风日下,伤风败俗。   其言语难听到一种他把原话复述给爪哇国民,对方都可能嫌刺耳给他一惊天大耳光的程度。   董淼才十四岁,已经练就了张嘴喷屎的特技。   实属不易。   董洋习惯性地低着头捂住耳朵。   那样子比鹌鹑还鹌鹑。   他捂了一会,想起神仙哥哥还在,挺抱歉地跟他说:“对不起呀神仙哥哥、我哥他……”   “你他妈跟谁说话呢!?”   祈尤简直是被震得一个头两三四五六七个大,他面无表情扳开董洋的身子,“没事,我的床来了。”   董洋:“?”   下一秒他就见祈尤拧开了门锁,非常自然地拉开卧室房门。   董淼还保持着低头看小豆丁的姿势,然而一眼过去全是腿。   他脑门上慢慢亮起橙黄色大问号,僵硬地抬起头对上一张俊美如鬼的脸。   祈尤一贯不爱用正眼瞧人,现在更是。   半垂着眼帘,居高临下地瞄着他。   董淼:“……”   他本想挑刺儿说汪洋你他妈胆子大了敢领人回来了,但跟这人视线一对上,他一米六二的身高顿时被碾压成混凝土一分子,双腿像豆芽须一样直打摆子。   牙疼似的哼哼着说:“汪洋,你带了朋友回来啊。”   董洋疑惑地看着他:“哥,我听不清。”   董淼:“……”   他一拳捶死他的心都有了。   面前这座瘟神开口了。   “董淼,是么?”   这人声音冷冷清清的,语调微微上扬,让人听了心里痒痒。   董淼听了简直是心里被推土机挠过。   也不知道他那根神经搭错,怒火中烧恶狠狠盯着董洋说:“你……你摇人来打我啊?!”   董洋:“啊……不是哥哥你让我——”   董淼梗着脖子瞪向祈尤:“你以为自己很牛逼是不是?你觉得自己很了不起是不是!”   祈尤:“是。”   董淼:“……”   啊这,怎么台词还可以这么说啊。   他再接再厉:“那、那你好意思打我吗你。”   祈尤懒得跟这种大脑神经猥琐生长的生物多说一个字,冷淡地瞄过他全身每一条骨缝,用眼神来反问他:“为什么不?”   董淼:忽然心虚.j p g.   他在心里默默地给祈尤和董洋记上一笔,面无表情往卧室走。   谁知道他一动,祈尤也跟着走出来。   简直跟他妈被鬼跟上了一样。   董淼回头一看差点当场跪下,哆哆嗦嗦加快速度往卧室走。   后面这哥们儿仗着腿长,慢悠悠跟着他,等进了卧室,跟抓小鸡似的一把拎起他后脖领子,在董淼尖叫前一手刀将其打晕,扔到一边。   不放心跟过来而全程目睹一切的董洋终于明白祈尤那句“我的床来了”是什么意思了。   董洋:装死.jpg.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9-03 15:28:48~2020-09-04 17:20:5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云舒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wryyY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6章 电量   怨尤神本神,祈某,大概是现代社会为数不多对于道德绑架丝毫不为所动的人了。   因为他压根儿没有道德这码子东西,上哪掏来的余额给人绑架。   他毫不客气地把董淼打晕往客厅一放,臭着脸利落地将被子掀到地上,慢慢悠悠挨着床中央老佛爷似的躺好,闭上眼睛。   小黑猫翘着长尾巴绕着他身旁踱了两圈,挨在他肩膀卧成一个球。   “……”   董洋简直被面前大魔王占鹊巢的景象吓傻了。   他呆头呆脑站在客厅,既搬不动他哥,也不敢去他哥……嗯,神仙哥哥的卧室把地上那床被子抱来给他盖上。   思来想去还是悄咪咪地把自己那床被子搬出来给哥哥盖好。   他看着面前这张处于昏睡中而难得放松恬静的脸庞,轻轻叹息一声。   ……   祈尤是第二天一早回去的。   本来他爱去哪去哪谁也管不着,但莫名其妙的,祈尤站在正殿准备往回走的时候有点心虚。   ……那人也不知道醒了没。   小黑掀掀眼皮:“怎么还不走?”   祈尤面无表情:“我觉得好像还有东西忘带。”   小黑真心实意地疑惑:“你能有什么东西?”   祈尤:“……”   这是你跟你主子说话的态度吗。   见他脸色不善,估计是发作在即想找个靶子。   小黑忙不迭弓起身却被一记猴子捞月抓起来。   小黑:“嗷嗷嗷!”   祈尤盯了它一会儿,忽然把猫往怀里一勒回家。   ……   魂请庙到陆忏家的投放地点是游戏房。   小黑对着一排显示屏发出了惊叹,“哇,这也太大的手笔了吧。”   它只知道“大就是好,多更是妙”,全然不知道单单是它脚踩着的键盘都贵得令人咂舌。   祈尤闻言面无表情挺了挺胸膛:“也就那回事,打游戏是挺快的还不卡,视野也很不错。”   小黑:“……”   小黑把一张猫脸拉成了驴脸盯着他。   你知道你现在很像幼儿园小朋友炫耀新玩具吗。   一人一猫面面相觑,家主恰是时候敲响了门:“小殿下,在家吗?”   小黑支起耳朵仔细聆听,得出结论,“哦,这就是你的那只鸡妖。”   祈尤:“……”   他神色复杂地嗯了一声,也不知道是嗯给陆忏,还是嗯给小黑。   陆忏拉开门,依旧是提着大大小小的食盒,像一只任劳任怨的小工蜂。   “小殿下想先吃饭,还是先充电?”   他眼角一瞥那只看上去就不祥的猫,想起一码子事问:“这是你养的那只猫?”   虽然陆忏将妖气收敛得很好,但小黑还是察觉到种族的压制,朦朦胧胧让人喘不过气,不自觉卧下。   祈尤不明所以地看着它的飞机耳,随手撸撸。   “嗯。”   陆忏只字不提小黑的异状,甚至有意无意地释放出丝丝缕缕、若有似无的妖气,压得小黑昏昏沉沉,歪歪斜斜。   他面不改色地将食盒一一打开摆好,心想早上吃些温热的米粥与小菜更合祈尤的口味。   小黑:“……”尼玛。   它头一次被除了祈尤以外的人全方位无死角地压制,心生愤懑抑郁,恨不得一口把陆忏脑袋咬碎成大西瓜。   ……不过好像也不是第一次,之前还有一个人。   它浑浑噩噩地想,是谁来着?   见它直晃,祈尤略有诧异地把小黑抱起来。   陆忏扭过头做着一副比他还诧异的姿态,张口便问:“它这是怎么了?”   小黑:“……”你有脸问啊。   挨进祈尤怀里,它要好上不少,最起码能喘上一口气来。   打狗还要看主人。   祈尤冷冷地看着陆忏:“你不知道?”   “我怎么会知道呢?”陆忏笑了一声,态度是一顶一的温和,甚至说得上是无辜,“毕竟我只是一只鸡妖嘛。”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格外加重了“鸡妖”两个字,目光有意无意地往小黑身上勾。   小黑:“……”   尼玛!伪君子!伪君子!   伪……君子?   它福至心灵,冷不丁想起上一个给它这种威压感的人不就是——   陆忏额外拿了一只碗盛好米粥搁到茶几上,笑眯眯地唤它:“咪咪,来吃饭了。”   想跟小殿下同桌吃饭?做你妈的春秋大梦。   小黑一双圆滚滚的猫眼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瞳孔竖立,乍一看去相当吓人。   但陆忏压根不吃这一套,似笑非笑间,墨中猩红的眼睛稍一瞥它,其中肃杀令人胆战心惊。   ……俩人压根不是一个级别。   小黑也不知道是怕了还是怎么,忽然一垂前肢跃到茶几上,低着头慢慢舔着米粥。   倒是少见的温驯。   祈尤都不自觉多看了它一眼,先行警告陆忏说:“你不要伤它。”   陆忏非但不恼,反而笑眯眯地替他拉开椅子说:“放心,你的猫就是我的猫,我会对它好。”   卧在茶几喝粥的小黑:“!”   陆忏:“来吃饭吧。吃完饭还要充电不是吗?”   听他这么说,祈尤又想起胸口憋闷,以及这几日他们两个独处充电时的尴尬。   三天前陆忏把话掰碎了说明了,他再不懂男女情爱也知道陆忏对他怀着怎么样的一番心意。   ……但他不理解啊。   祈尤像是吞了个大白馒头,噎得厉害。   陆忏见他垂着头,一副霜打了的茄子样,给他夹了一筷子香油土豆丝,不咸不淡地说:“你不是想知道我是什么妖吗?”   祈尤:“?”没有啊,我不想啊。   陆忏:“等会给你看好不好?”   白嫖的东西就是好的。   不看白不看。   老饕祈尤说:“好。”   于是等两个人吃完饭,陆忏不慌不忙地收拾了碗筷,在那只黑猫注视下把他的小殿下领上楼。   顺带回头给了小黑一记警告的眼神。   往好了理解是“别跟上来”,往不好了理解是“死他妈一边去”。   ……说好的爱屋及乌呢。   小黑呆了呆,顺着门缝挤回游戏房。   轻盈地跃上电脑桌,抬起一只前爪慢慢舔着。   它的主人沾上那个人就变得一样奇怪了呢。   小黑猫矜贵地抖了抖耳朵心想。   把人诓进领土的陆忏不慌不忙反手关上卧室房门,他深谙以祈尤的性子,急是急不得的,得慢慢来,不要把人吓跑了。   ……前几日是他操之过急,以至于祈尤回魂请庙一连躲了好几天。   祈尤忽然回过头问:“你听没听见算盘声?”   陆忏一怔,下意识说:“没有。”   随即反应过来,指一指自己的心口说:“打得那么响么?”   何止是响,这算盘打得噼里啪啦不知道的以为在心里打真人枪\\战。   祈尤看着他。   陆忏轻笑着向他伸出手:“充电么?”   充。   祈尤也不含糊,直截了当握住他的手,“你要给我看什么?”   陆忏一笑,目光浸着沉甸甸的水光涟漪,掩饰着其下的腥风血雨。   他轻描淡写道:“尾羽。”   祈尤:“?”   卧槽,尾羽?   陆忏既然要给他看,就不会藏着掖着再让他猜,利落地露出独属于凤的尾羽。   宛若玛瑙精雕细琢的赤红羽根上挂着一簇簇金子似的翎羽,羽毛尾端呈水滴状,像一片片盛开的金叶。   好似星火熊熊,说不出的雍容华贵。   祈尤:“……”   祈尤:“…………”   这个、应该挺值钱的吧?   见他呆住,陆忏笑着轻轻捏一捏他的脸:“见了我的尾羽就要嫁给我。”   祈尤立即缓过神:“谁说的?”   陆忏:“……”   他简直拜服于祈尤这种应激反应,“凤族的规矩。”   祈尤冷眼看他:“哪个王八羔子订的?”   他忍不住扑哧一笑,“那改一下,娶我也行。”   祈尤现在看他眼中朦朦胧胧的水光只觉得可恶又可憎,反唇相讥:“你爸妈见过没有?”   陆忏:“……”   他无奈又好笑地叹息:“亲生爸妈不知道,老沈刚捡到我的时候见过。”   “老沈?”   祈尤一怔,“沈玄?他跟你什么关系?”   难得听见他关心自己,虽然语气有点奇怪。   陆忏耸耸肩说:“老沈抚养我长大。……不聊这个。”   他轻轻晃动身后的尾羽,宛如孔雀开屏求偶的姿态,一双深邃的眼眸逐渐染上隐晦的猩红,如同爱与欲缠绵燃烧,擦枪走火,一路烫到见者心里去。   “要不要……摸一下?”   陆忏吐字既轻又慢,于唇齿间辗转一遍,让人听了耳根发痒。   见他笑,祈尤却莫名察觉一种极端的攻击性,并不强烈,朦朦胧胧从四面八方虎视眈眈,稍有不慎就会被吞噬得骨头渣子都不剩。   相握的双手像是燃了火,烧得心间发烫。   本是“充着电”,这股涓涓流淌的暖流反而如同隔靴搔痒。   ……还不够啊。   祈尤生平第一次尝到了贪婪的滋味。   咬开这颗光鲜亮丽的果实,流出酸甜晦涩的汁液,让人舌尖发麻。   他半垂着眼帘,盯着两个人握得不算紧密的双手。   舌尖顶了顶上颚。   决定是一瞬间做好的。   祈尤忽然紧紧握住这只手,将人扯过来,另一手攥住他的头发。   声音低沉嘶哑,宛若求而不得、爱而不能的恶鬼,恨不得把面前的人生吞活剥似的说:“……电量不足。”   附赠的是一个生涩又甜蜜的吻。   他们十指相扣,汲取彼此。   他们点燃了彼此的骨头取暖。   神明与妖物。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终于kiss了!!感谢在2020-09-04 17:20:57~2020-09-05 15:29: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桑余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7章 饺子   天高海阔,烈日当空。   炽热的业火在夹缝中翻滚, 奇 书 网 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o m 几欲呼啸而出。   惨叫痛呼的声音顺着风绕在耳侧,让人背脊发凉。   他无视额角的细汗,隔着护目镜远远地锁定了他的目标,架枪瞄准——   “砰!”   血溅当场!   他利落地拉动枪栓,下身不动,腰段稍转,瞄准对面建筑里的人头——   “砰!!”   ……   小黑猫懒洋洋地卧在被祈尤噼里啪啦砸地鼠一样狂敲的键盘旁边,眼见着显示屏上硕大的“You Win!”字样,他还冷着脸盯着屏幕半天缓不过神。   它凑过去轻轻舔一口祈尤的手指。   粗糙的颗粒感让人脊梁一酥,祈尤摘下耳机低头看着它。   “你怎么了,感觉你心不在焉的。”小黑猫歪着头,一双滚圆的眼珠里瞳孔细长如针,“你从楼上下来就一直这样。怎么了喵。”   它扮着可爱又无辜的宠物,但随时可以化作茹毛饮血的怪物。   祈尤一顿,神色分外复杂。   他怎么了?   总不能说他把人强吻了吧……   时间回到三个小时前。   祈尤扯着陆忏的头发,与他接吻,啮咬他的唇瓣与舌尖,不经意间沾了血,令人兴奋得脊髓颤栗。   一吻毕。   陆忏低低喘息着为他擦拭着唇边银丝,眼眸中是翻涌的晦暗声色,让人见了头皮发麻。   他的手指抚弄祈尤的唇瓣,低声说:“小公主,闯祸是要被责罚的……”   声音太沉太慢,就好像是浸在了海水里。   不见光,不见风月。   祈尤脑内有火花呲呲地响着,太过炫目甚至看不清面前人的脸。   他的呼吸紊乱,温度炽热。   不应该,这不应该。   陆忏轻柔地吻在他的唇角,像是将糖果送给心爱的小孩。   “不要怕……脸好红啊,是在害羞么?”   他的字句淌进人耳中,撩动心弦。   这不是糖果,是披着糖衣的毒药。   祈尤……他是怎么做的来着。   他盯着屏幕上那个像是很兴奋不住跳跃的“You Win!”,脸色红到了耳尖。   祈尤若无其事地推开陆忏不住压进的胸膛,矜持地挺了挺脊背,眯着眼睛说:   “味道不错,再接再厉。”   然后头也不回地错开陆忏,拧开了卧室房门,像是晚一步就被人生吞活剥了一样疾步离开现场。   ……味道不错,再接再厉?   再接再厉你妈啊!!!!   小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见着它的主人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倒是难得一见。   祈尤面无表情按了下鼠标退出游戏,“没什么。”   他站起身从冰箱里取出一瓶波子汽水,开了瓶盖。   小黑猫抖了抖耳朵说:“你身上怎么沾着那个人的味道?”   确切的说是妖气,但它一提到这两个字就会想起被这个人无情碾压的事实,索性自顾自换了个说法,谁知道无意中伤他的主人。   ……味道不错,再接再厉。   味道不错。   祈尤:“……”   他把汽水瓶往桌子上一放,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地说:“我把他打了。”   小黑猫:“……”真的吗。   它狐疑地打量着自己的主人,但见着祈尤左眼写着“再多逼逼”,右眼写着“你就死了”,它选择性地失忆,换了个话题说:“还去看董淼么?”   祈尤一怔,从旁边翻过两本书说:“走。”   正好回九局换书。   小黑猫窜上他的肩膀甩着尾巴,“难得见你愿意出门,路程……”   也不知道祈尤哪根神经搭错,森然道:“跟陆忏有什么关系?管好你自己。”   小黑:“……”   小黑:“????”   天地良心它压根不知道“陆忏”是哪头蒜好吧???   祈尤这次带着小黑猫出门是要靠公共交通工具的。   十二月末正要到冷的时候,呼出的热气都成了白茫茫一团雾。   “需要走这里,直走直走再到这个地方左拐,喵。”小黑趴在他颈后指点江山。   它在祈尤尚且沉睡的时候经常入世觅食,对于某些生活技能要比某些路痴脸盲手残集一身的某神要强得多。   祈尤听着小黑的指导领过地铁票顺着人流下楼。   其他人是听不到也看不见小黑猫的,如果祈尤贸然回头跟它讲话估计要被当成傻子看待。   幸好这一神一兽能用意念交流。   这辆地铁的人还不算特别多,但卟楞楞一个个的进了车厢就像过年下饺子一样,不一会儿就挤得满满当当。   祈尤:“……”   旁边有一个女孩子居然还有心情举起手机偷拍,想跟她的好友分享,被人挤来挤去整一个儿受难的自由女神像。   “……”是个有理想的饺子。   相较之下这只白粥馅的饺子在车厢里被推来搡去,连馅都要吐出来了。   好不容易到了一处中转站,下去的人要比上来的多,他能稍微喘口气。   小黑猫蹲在他肩膀上,仗着优渥的地理条件傲视群雄,忽然尖声叫道:“我靠,好大一个灯泡啊。”   祈尤被它震得耳朵疼,黑着脸顺着它的视线看过去,一个大秃瓢正冲着这边反光。   这要是通上电就是个标准的探照灯。   看起来还有点滑稽搞笑。   但祈尤总觉得大灯泡的姿势不对劲。   他顶着那颗发光的脑袋横插在一个小姑娘和另一个油腻腻大叔的中间,指着后者手里的手机脸红脖子粗的说些什么。   小姑娘泪眼婆娑地捏着毛呢裙角,不知所措地呜咽着。   要是两个月前,祈尤可能都不知道这是发生了什么,最近两个月恶补现代社会新闻才有所了解。   ……如果没有这种事可以了解就好了。   白粥馅饺子一顿,凭借自己灵活的身姿,几下转到大灯泡对面那个大叔身边,对着他的脚狠狠踩了下去。   油腻大叔:“!!”   霎那间一声惨叫响彻整间车厢,不知道的以为是杀猪场搬迁。   连站在他对面的大灯泡都没注意到到底发生了什么。   顶多是看见一个青年走过来,然后……咦?青年?   祈尤顺势捡起他脱手的手机递给那个女孩子。   脸上神色淡得比起做好事更像是出门买了个包子。   全车厢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这个身高腿长,长相明媚的青年身上。   他大抵是不太喜欢别人一直盯着自己看,轻轻皱了一下眉头,眼神绕着别人剜了一圈。   众人:“……”   忽然觉得背后一凉怎么回事。   祈尤拉了拉围巾边沿,面无表情地说:“删。”   女孩子噙着泪小声说:“可是、密码……”   她的声音又细又尖,像是在喉咙挤作一团。   这种极端无助又恐惧的声音,祈尤是听过的——从夏兮兮那里。   大灯泡:“我刚才问过,这孙子死活不承认,怎么也不松口。”   祈尤接回手机,蹲下身扯起不住痛叫的大叔的手,强行将他的拇指按在手机屏幕上解锁。   根本不问,直接解决。   争论了整整五分钟的大灯泡:“……”这特么是什么硬核防流氓的方式。   祈尤又把手机递回去。   “删。”   女孩颤抖着双手把那几张照片统统删掉。   蜷在车厢角落的中年男子捂着剧痛的脚面,大声说:“你恶意伤害,我他妈要告你!”   祈尤第三次把视线落到他的身上,目光嘲讽。   “哦?我倒想知道,哪里能够审判我。”   黑猫倨傲地舔舔爪尖一跃而下,皮肉膨胀,眨眼间已是顶着车厢顶部的猛兽,瞳孔猩红,爪牙锋利,怨气冲天。   车厢内其他人只觉得一阵极寒凿进四肢骨髓,让人直打哆嗦,下意识缩紧了外套。   但中年男子是能看见它的,看见它凶恶又丑陋的森森獠牙,一口足以贯穿人的脑袋与躯体:“啊、啊……”   眼见他五官扭曲,涎水直流,祈尤不动声色地用肩膀轻轻顶一下小黑。   “喵呀——”尖细似婴的猫叫响起,它化作猫咪,温顺又乖巧地趴在祈尤脚边,一双恶意满满的眼瞳一眨不眨地看着中年男子。   地铁恰是时候到了一站,他哪还敢跟祈尤叫板,足骨大概被踩得错位或是折断了,他不顾剧痛,连滚带爬地逃出车厢。   差点被一头顶飞的路人:“……”我操这是什么返祖现象。   女孩被手里的手机恶心得够呛,删过照片后低声哭了起来。   看得出她已经极力压抑自己,但还是沉沉地落进负面情绪之中。   祈尤是个不会哄人的,在羽绒服的大口袋里摸了一圈握住那包纸巾才要往外递过去的时候,另一个黄头发的女生站起来把她按到座位里,低声细语地劝哄。   祈尤轻轻一怔。   周围三两个人跟着凑过来,不约而同地安慰着这只受惊的雏鸟,有个爱笑又爱闹的男生声情并茂地给她来了一段单口相声,逗得其他人哈哈大笑,就连这个小姑娘也忍俊不禁,破涕为笑。   车厢内的郁结渐渐被人们三言两语融化涤荡,不管之前种种,现在这节车厢内,的确是善意居多。   祈尤捏了捏口袋里的纸巾。   小黑猫两下又窜上他的肩膀,“人类可真是奇怪喵。”   他似乎是笑了,也似乎是没有,默不作声地在这一站下了车。   那个受惊的女孩子想起自己还没有道谢,在一片温言软语中抬起头,红着眼眶扫视一圈,却没有看见那个瘦高的青年。   怕是不会再有机会道谢了。   作者有话要说:  开学以来一直上网课,每天都跑去图书馆或是自习室更文,像是上班打卡一样hhhhh   因为在宿舍就忍不住想跟舍友唠嗑或是一起玩耍qwq   明天开始就要去教室上课了,为更新时间发愁……努力码字中。感谢在2020-09-05 15:29:00~2020-09-06 16:46:5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云舒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生来就是为了楚晚宁 6瓶;诶嘿嘿嘿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8章 手滑   祈尤随着人群离开地铁站。   “按照导航应该是这边直走再左拐。”小黑猫抻着脑袋看他手机,“不算远呢。”   “请等一下,这位先生……”刚刚地铁里的大灯泡费劲地拨开众人,疾步走到祈尤身边,喘着粗气说:“刚刚谢谢您,如果不是您的话,那件事不会那么快解决的。”   他那颗锃亮的脑袋实在是要晃瞎祈尤二十四K钛合金眼睛。   祈尤不动声色偏了偏头,无意谈论,只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   大灯泡也不觉得尴尬,将一张名片递给他:“我喜欢您这种年轻人,如果有机会,我们可以之后联系。”   祈尤:“……”   他忽然觉得这颗大灯泡是时候升天了。   祈尤的眼神简直是上看下看左看右看都写着不善,里外里透着杀气,大灯泡忽然反应过来,讪笑着说:“抱歉,是我的言辞让您误会了,我的意思是欣赏,欣赏您这种勇敢果断的年轻人。”   忽然被欣赏的祈尤:“……”   并没有觉得开心呢,呵呵。   他接过名片垂眼一瞧,是某酒吧的经理。   这间酒吧的灯光一定不太好吧。   祈尤收下名片,轻轻点头,就此别过。   ……   回九局换书的时候,小黑上下翻飞,对哪都抱着充沛的好奇心。   祈尤按住它的头,“在找什么?”   “找姓沈老儿。”小黑猫不偏不倚任他摁着,发出古怪的嘻笑,“我看他还认不认识我。”   祈尤提起这个人没什么挖苦的心思,但也没有尊敬的念头。   彼此知根知底的,何必装其乐融融呢。   辜负了小黑一腔豪情,直到图书馆禁室也没有见着沈玄的一根头发,它窝在祈尤肩上,大失所望地垂下头,随口一问:“这是谁的书?”   祈尤小心翼翼抚开书架上的落灰,抽出几本古书:“沈祈酒。”   沈祈酒。   小黑提起这个名字,像是见了鬼一样神色古怪,爪尖有一搭没一搭地刨着他衣领。   “别抓。”祈尤啧了一声偏开头。   他蹲下身,指尖在地面上一笔划出一个偏圆的小型阵法,隐隐透着一层淡淡的血光。   如同一只野兽张大的嘴巴。   祈尤把旁边的一摞书搁在阵里,像是陷进了流沙逐渐下沉直至消失。   见阵法成功,祈尤便将这阵抹去,正用纸巾擦着手,小黑猫扑通一声跳到桌面上。   它焦躁地踱着步,浑身的毛都要炸开了。   祈尤少见它这样烦躁,垂手捏捏它的后颈,轻慢地一挑眉。   也不知道这个微表情哪里触到它霉头,它呲牙咧嘴地刨着桌面说:“要不你跟我回家算了,管他们这个破事儿,简直糟心死。”   小黑猫本质为妖魔,生性嗜杀凶猛,遇到事能一口叼了就决不两口吞,如今这个局摆的太绕太难,它的主子深陷其中让它颇为烦躁不安。   说到底这些事本与祈尤无关,唯一与他挂上关系的无非一个沈祈酒。   肃佑宗不是他的局,九局不是他的局,沈祈酒才是。   祈尤并不过多解释,抱起小黑猫,让它又卧回自己的肩膀,“走吧。”   小黑猫难得没理他,只是扑了扑尖尖的耳朵。   ……   到市十二中正好是下午三点半,铲雪车轰隆隆地驶过,速度奇慢,像是一个庞大的巨人。迎面吹来的风尚且挟着碎雪冰碴儿,刮得人脸生疼。   祈尤远远地见了教学楼硕大的“XX市第二中学”七个红字,先是将小黑猫揣进自己怀里,再将围巾又往上拉了拉,挡住半张脸。   他也没指望进学校去把人抓出来,在学校门口那趟街随便寻了个奶茶店避寒。   只是他没想到能在这里遇到熟人。   杨好背对着门口跟江浮生打牌,俩人抽王八抽的正热火朝天,你一张我一张然后鹅鹅鹅地笑,压根儿没看见来了个人。   杨好:“哎也不知道在这看人什么时候是个头。”   江浮生叹息:“可不,我在这一坐就是一天。”   杨好把手里的牌换了下位置,语气艳羡:“我记得你之前说你搭档带薪休假休半个多月了。”   江浮生提起这件事就生气,语气愤愤:“她妈的可不是吗,当时局长让我和老陆一人出市抓……”他把妖用“那什么”三个字带过,继续说:“一人去看那个活瘟神。谁知道看瘟神的还有休假大礼包,草。”   杨好:“那如果让你现在选,你选出市还是看瘟神?”   江浮生正专注于他的牌,还不忘记本能地做出判断:“那当然还是出市,除了陆忏谁能跟瘟神抗争啊。我跟你讲,跟他坐一起你都能感觉出自己正在折寿——”他猛地抽出一对牌甩到桌子上,狂笑:“王八哈哈哈哈哈!”   他正哈哈哈着不经意扭头看到了一张死气沉沉的脸。   江浮生:“哈哈哈哈哈,嘎。”   江浮生:“。”   救命,我要去世了。   他的笑声戛然而止,杨好还正纳闷着,扭头一看。   哦嚯。   寿命-1   这家奶茶店忽然陷入了死一样的寂静。   祈尤坐在对面的桌前,端着香草口味的奶茶慢慢啜饮。   他大概是在外面受了冻,脸颊和耳尖都隐隐约约透着一点粉红,让人不自觉想到砂糖、奶油、幼兔等一切甜的软的事物。——只不过他的眼神让人那点遐想灰飞烟灭。   祈尤用眼梢瞥着他俩:“……”   杨好:“……”   江浮生:“……”   寿命-1   寿命-1   寿命-1   想了一下,还是杨好犯的事比较小,毕竟他只是叫了一声活瘟神。   江浮生就不一样了,他相当于扛着坟头跑到人面前蹦迪,还放了俩礼花。   杨好看着江浮生头上若有似无不断滚动的红色“-1”字条,默默咽下喉头老血,僵硬地站起身讷讷地呵呵笑道:“那啥,局里还有点事,我先走……”   祈尤:“坐下。”   杨好一屁股坐稳了。   江浮生,我恨你。   祈尤说完那两个字,又叼住吸管吸奶茶,一手握杯,一手刷手机。   岁月静好。   江浮生就像是面对一只不知死活的螃蟹的厨师,拿筷子捅捅吧,不太敢。放任它吧,也不太行。   ……别问他为什么不敢捅,面前这个绝对是日本杀人蟹。   他引颈待戮了一会,发现仍旧风平浪静正要负荆请罪时,一个大屁孩领着三四个小屁孩走进奶茶屋,为首的正是目标人物董淼。   江浮生与杨好飞快地交换了个眼神侧耳倾听。   一窝鸡崽子进了奶茶屋像是争着要下蛋一样,闹闹哄哄。   小黑猫在祈尤衣下拱了拱,终于露出半个脑袋,目光锁定在董淼身上,“是小傻蛋的哥哥,大怂包。”   祈尤从手机上移开视线,在这几个人身上挨个转了一圈。   “……”哪个?   小黑猫顿了一下,给了一个中肯又客观的评价:“最傻逼那个。”   祈尤的目光瞬间锁定到董淼身上。   这群鸡崽子尚且不知道这一屋客人除了他们,剩下的三个全员非人。   还在叽叽喳喳。   董淼点上一根烟抽,那姿态在大人眼里说不出滑稽可笑。   “凡哥说了,就那个高二的逼崽子,今天就干他丫挺的!”   江浮生:“……”嚯,您貌似才初二吧。   狗腿子1号:“可是淼哥,那个高二的不是叫他哥来了吗?”   董淼吐了个烟泡:“怕什么,凡哥出马,怕他那个几把玩意?我们说好了,今晚上在那个什么……酒吧后面磕一磕。”   江浮生:“噗。”   祈尤:“……”   这个年纪的董淼还没有经受过社会毒打,理解。   狗腿子123号捧他臭脚,4号有些犹豫:“淼哥,那个酒吧老板好像不太好惹吧……我听说他家附近是不让闹矛盾的……”这个小孩明显比董淼有文化,随口念出一个俄文的酒吧名字,又讷讷地说:“我听说那个老板……”   祈尤眉梢微挑,不动声色地将口袋里没来得及扔掉的名片夹在指尖勾出来,看了一眼。   见123号有些动摇,董淼扬起头用鼻孔看人,恶狠狠地说:“爱他妈谁谁,今天老子和凡哥去,是虎得给我卧着,是龙得给我盘着!”   江浮生:“噗哈哈哈哈哈哈。”   董淼:“……”   江浮生是真的很努力地忍了但也是真的忍不住。   经他一个月的观察得出结论,董淼这人简直就像每个人初中或是高中遇到的某些不良少年一样,好装逼好出风头,社会嗑一套接着一套,简直是不把别人恶心死绝不罢休。   他简直是越想董淼的经典语句越觉得搞笑,轻微地前仰后合。   直逗得杨好也忍俊不禁。   董淼气得脸色铁青,见着他是个成年人又不敢公开与他叫板。   刚好这个时候店员小姐姐嚼着口香糖,把一杯热饮搁在前台说:“榛子玛奇朵好了啊。”   他心思微动。   打开那杯玛奇朵的盖子往门口走去,途径江浮生时,忽然杯口倾斜,滚烫的咖啡溅了他一裤腿。   江浮生:“卧槽!”他忙不迭跳起来。   听见董淼阴阳怪气道:“不好意思。手滑。”   董淼话音刚落,坐在一边的祈尤站起身,不慌不忙扯过他的衣领,单手掀开自己那杯奶茶的盖子兜头浇了下去!   “我也手滑。”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下雨了好冷qaq感谢在2020-09-06 16:46:55~2020-09-07 17:07:1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桑余、云舒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9章 奶茶   祈尤其人,相貌一绝,可比桃花。   但那双眼眸绝大部分时间是慵懒地半眯着,间或一瞥,透着傲慢与冷漠。   再加上他天生能动手就决不逼逼的性子,别人沾了他绝对是能跑多远跑多远,连跟他对视的勇气都没有,更别说盯着他那张脸看。   总而言之,这朵桃花虽然美丽,但是耐不住他妈的有毒。   董淼洗了个香草味的头,正热腾腾地冒着气。   他简直要被气疯了,一张脸红青变幻,活像个孤独的LED双色灯。   狠狠一抹脸,瞪向祈尤——人得看清是不是能熊得过的再出手,好的,怂极了。   他隔着淅淅沥沥滴下的奶茶看清祈尤那张脸时,不自觉腿软了一半,梗着脖子给自己壮胆:“你想咋地?”   祈尤不用说话,单单是站在那都是大写的“干死你”。   奶茶屋的店员小姐姐估计是看董淼不爽很久了,坐在前台后面只不疼不痒地说了一嘴:“店内不要打架哈~”然后又伸长了脖子看好戏,甚至指示另一个店员小哥哥给她炸一份炸鸡。   狗腿子1、2、3、4号面面相觑,还是1号有骨气一点,探着头像小鸡崽一样说:“你、你给淼哥道歉啊。”   道歉?   这两个字刚脱口,邻桌那俩成年男子就不约而同递过来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如果非要细化其中含义的话,那大概是:你他妈哪根筋搭后脚跟上了吧?   狗腿1号:“……”   这俩字反倒是点醒了祈尤似的,他伸出右手的拇指食指和中指捏住董淼的后颈,强行把人转了半圈对准一脸醉生梦死的江浮生,收回手随意地抽了一张纸巾,擦拭着指尖的奶茶,语气淡淡:“道歉。”   董淼:“……”   如果说刚才他的脸色还是LED双色灯,那现在就直接变成一块大猪肝,红得发紫。   像董淼这样的男孩,缺少管教,或是管教方式欠妥,把有关面子的事情过度妖魔化,认为“做错了事情要付出代价”这件事是丢脸的,是羞愧的。   换个人来可能拿他这个年龄的小孩没什么办法,动手打吧,不太忍心。骂一顿吧,不痛不痒,还可能惹一身骚。   ……但真不好意思,祈专治各种不服专业户尤就完全没有不忍心这种顾虑了。   他漫不经心地擦着手,声音不大却字字都砸在董淼的心尖:“选道歉吧,不然等下我会让你更丢脸。”   祈尤随手将纸巾团成一个球扔进垃圾桶里,稍稍掀起眼帘看着他:“我说到做到。”   眼看着“大难临头”四个字都要砸死董淼了,江浮生于心不忍,站起身解围:“祈兄,算啦算啦,他还是个孩子——”   祈尤:“坐下。”   江浮生一屁股坐稳:“所以请不要放过他。”   屋里的气氛简直是诡异到极点。   董淼瞪着眼睛直发抖,他的狗腿子1、2、3、4号也跟着共振。   受害二妖组里,江浮生有些不知所措,杨好倒是若无其事地用小勺子来回搅着咖啡,每碰到杯壁发出当的一声,某怂包就哆嗦得更厉害,逗狗逗得相当开心。   祈尤靠着桌子杵在过道,一双腿又长又直,活脱脱像来走T台的。   他垂首摆弄着手指,实属是双造物主吻过的手,手指纤长,指尖莹润,就连每一个指缝都是干干净净惹人怜爱——但这一只手能把董淼天灵盖拍碎。   董淼现在还记得昨天晚上这人一掌切过来,险些把他脑花打出半里地,到现在他颈后都在隐隐作痛。   他咽了口唾沫,在心里恶狠狠地想:好你个汪洋,找这种人对付我,我他妈不把你腿儿卸了我就不姓董——   思来想去,不是自己不争气,而是敌人太强大,并且还是拜自己的“好弟弟”所赐。   找到了怨恨的归宿,董淼咬了咬牙关,对着江浮生低下头说:“对不起。”   江浮生说:“行了,原谅你了,该干嘛干嘛去吧。”   他摆摆手,偷偷觑着祈尤的脸色。   对于他眼疾手快砌出的这个台阶,祈尤倒是没说什么,盯着董淼身边萦绕的怨气,无声地挑一下眉。   小黑闻到怨气的味道便急不可待地钻出头耸动着鼻尖,将丝丝缕缕的怨气吸食入腹。   同为吸食怨气而生,它的吃相要比祈尤难看太多。   看它的小脑袋随着进食一点一点的,祈尤心想,如果是他这样吃饭怕是要被大祭司打手的。   祈尤不动声色将小黑推回自己的衣襟,拉上拉链。   打手的事情先记上一笔吧。   放走了董淼等人,江浮生和杨好面面相觑。   江浮生挤挤眼示意他看手机:【是不是得给祈尤先生道个歉?】   杨好翻个白眼:【你现在知道叫人家祈尤先生。】   江浮生当没看见他话里话外的刺:【怎么办,我不敢啊?】   【这有啥不敢的?】   【她妈的你敢?】   江浮生连发了十个死亡大笑脸过去。   杨好特坦然:【我不敢,但我又没说在他身边减寿。】   顶多就是住他隔壁需要提心吊胆不要被抢老婆就是了。   看见这鲜明对比,江浮生忍不住怒了:【操,滚滚滚滚滚滚滚滚!】   就在他滚出天际的时候,祈尤从旁边收了手机站起身往外走去。   “祈尤先生!”   江浮生起到一半又卡住,坐也不是站也不是,眼巴巴地看着他:“那个……今天的事……”   他这台词实在是像八点档肥皂剧,说完自己都忍不住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只能硬着头皮接下去:“那个……不好意思啊。”   祈尤:“……”   他一脸“你丫这是什么剧本,我他妈有点接不住”的表情看着江浮生,倒是没说别的,只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推开门闪人。   顺着门缝扑进来的风雪兜头盖了江浮生一脸。   杨好笑着打趣说:“哟小雪人,你的求爱失败了哟。”   江浮生:“……”   他抹了一把脸:“求你奶奶个腿。你真不怕——”陆忏一铲子铲飞你的项上狗头。   江浮生翻翻白眼,想起陆忏这么个难兄难弟,忙给他发消息:   【老陆老陆,我刚碰到祈尤先生了!】   那边估计是一直在看手机,回得也快。   【嗯,他不是刚走?】   “他不是刚走”?   这什么意思?   江浮生细思恐极,背上窜起一层白毛汗,手抖得像帕金森。   【老陆,你你你现在在哪哪】   他不故意打错了两个字,撤回又重新发出去:   【老陆,你现在在哪呢?】   老陆:【呲牙笑/你猜呢。】   这一下给江浮生猜晕了。   “卧槽!你他妈要死啊!”杨好见他险些一头栽进咖啡里,连忙托住他死沉的大脑袋。   江浮生断气似的哼哼:“远离母胎solo二十六年才逢春的人……那不是人,那他妈是畜生……”   母胎solo二十七年至今未逢春的杨好:“……”   嘻嘻,有被内涵到哦。   ……   从奶茶屋出来,祈尤不慌不忙地先去吃了个饭。   填饱肚子后,在路口拦下了一辆出租车直奔董淼说过的那间酒吧。   它开在市中心一条深巷子里,位置稍偏,其中消费却贵得令人咋舌。   传说去他家开一个普通卡座要四位数,进包间要五位数打底。   坐在麦克风前弹奏歌唱的不只是俊男美女那么简单,偶尔还会有形形色色的小明星客串。   而关于这家酒店老板的传说,更是众说纷纭。   有人说,这家酒吧的老板是个浪漫又深情的男子。   有人说,他深爱着他的妻子,但他的妻子并不爱他,或是已经因病去世。   这些年他流连于花丛却从不忘返,他永远在这里等待着他的妻子回家。   这传闻如果到了祈尤耳朵里,他保准一张名片甩过去。   浪漫?深情?看灯泡去吧你。   五点刚过,外面已经擦黑了。   屋内的灯光暗沉沉,如同置身深海,眼中映着一片海市蜃楼。   一名穿着皮夹克的男人坐在舞台上抱着吉他轻轻哼唱,乐声同样沉沉,令人心醉。   祈尤收回视线,坐到吧台前。   调酒师大概是刚接过电话,从容地收起手机,微笑着问:“请问您想喝点什么?”   祈尤第一次踏足这种地方,过去也甚少喝酒,被他问得有些懵了。   调酒师仍旧微笑着说:“您可以试试莫吉托。”   祈尤:“?”   他考虑到一个务实的问题:“价格?”   这两个字刚落到调酒师耳朵里,这人就笑得更甜了:“十元。”   小黑:“……”   你莫驴我主子,他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   祈尤也觉得这个价格委实有点诡异,但人好端端地也不会给自己打折打成这样吧。   还是这酒其实是用水勾兑的?   见他驴着脸,调酒师从善如流道:“是这样,我们店今天正好搞活动,第一杯酒一律十元。”   祈尤:“……”还可以这么搞活动的吗?   他拉开衣襟让小黑猫跳到自己的膝盖上。   “哎,给我来给莫吉托。”   在他开口应允前,一个穿着黑色羽绒服的男人站到吧台前,“就那个。”   “好的,请您稍等,”调酒师彬彬有礼笑着说:“二百四十五元,请您这边扫码。”   祈尤:“????”   对上他略显诧异的目光,调酒师非常温柔体贴地安抚说:“哦,这位先生已经是第二杯了,所以不享受折扣呢亲。”   男人:“??????”我她妈喝了哪门子假酒???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9-07 17:07:10~2020-09-08 17:26:4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云舒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0章 爱人   光影沉沉,歌声缈缈。   早十分钟之前,小黑猫领了任务到酒吧附近巡逻,如果董淼那边出了什么事儿,祈尤能第一时间掌握动向。   ……当然,出事与否都与他无关。   酒吧内的人并不多,大多是三两相伴,暧昧又疏离地低声说着话。   祈尤坐在吧台前无所事事地刷手机,时不时抬杯抿一口酒,倒是优哉游哉。   他像是自带隔离系统,其他人见着一个相貌出众,腰细腿长的尤物独自坐在那儿,已是蠢蠢欲动,却不敢轻易出击。   还是有人按捺不住。   “你好,一杯威士忌加冰。”   一个高个子男人靠在吧台,对调酒师打了个清脆的响指。   他省去中间弯绕,侧目大胆又暧昧地打量着面前这个冷淡疏离的美人,视线从他的眉眼、鼻梁、嘴唇一一抚过。   尤物。   他情不自禁打下这个标签,如果非要再加一个形容词,那一定是“他妈的”。   他妈的尤物。   就在男人想更进一步向下看去的时候,一声不吭的祈尤抬眸冷冷地剜了他一眼。   如同刀削过冰面,居然能擦出细密的火花。   这一眼是危险,亦是无限诱惑。   男人顿觉口干舌燥,下意识整整衣领,勉强维持着温和的笑容打了个招呼:“你好。”   好个j b。   祈尤懒得理这号人物,非常自然地无视他。   男人:“……”   他也不觉尴尬,讪笑着说:“这位先生,自己一个人?”   他把“一个人”这三个字在舌尖缓慢地滚过,浸得又甜又腻,让人听了直犯恶心。   祈尤抬起酒杯抿了一口,视线勾了下旁边的空椅子边沿:“没看见这还有个人?”   男人:“……”   他倒是觉得这位美人辣得有滋味。   无论是他慵懒中含着若有似无嘲讽的眼神,亦或是疏远淡漠的态度,都能轻松地点燃欲火。   于阴暗处滋长,却要最艳丽地盛放。   他三言两语便足以成为别人的痒。   男人定了定神,对调酒师说:“请给我面前这位先生调一杯菲斯杜松子酒。”   言语间视线却没有离开过祈尤,像是犯了瘾,着了魔。   吧台后的调酒师露出了尴尬又为难的神情,他正犹豫着怎样出口提示才周到,见着一人迎面阔步走过来,瞬间放下心松了口气。   那人挟着一身竹子与花焚烧后的香气,冬季十二月却穿着一件黑色的呢子大衣,肩宽腿长,容貌俊朗,实在是让人心动。   他从容不迫坐到了祈尤身边的椅子上,好像那天生是他的位置。   这种如同领地被侵略的行为,祈尤却在沾着他身上香气那一刻选择原谅。   陆忏说:“请给我的爱人一杯亚历山大。”   “爱人”这个字过于沉重且正式,他却说得非常自然,好像在开口前已经在心里念过成百上千遍。   另一个男人呆头鹅似的看着他,他不偏不倚,转过头说:“抱歉,我家的波斯猫不喝别人的酒。”语气含着虚伪的歉意,那双深邃的眼睛里却藏着危险与警告。   陆忏单手搂住祈尤的肩膀,挡着波斯猫的脸,又彬彬有礼地开口:“看到他了吗?好看吗?”   男人不明所以,下意识肯定地点点头。   陆忏的笑容透着狡黠与轻蔑,不容置疑说:“我的。”   男人:“……”如听仙乐耳暂明。   迎着陆忏“你怎么还不快滚”的眼神,他铁青着脸,颇为憋屈地说了一句“打扰”然后灰溜溜地走人。   这一出好戏看得调酒师笑意更浓,默不作声地收回视线按照客人的需要调酒。   亚历山大酒,作为对皇后的献礼实在是浪漫不过。   陆忏收回手,明知故问:“你怎么在这?”   祈尤没回答,反而把这话扔了回去:“你怎么在这?”   陆忏含笑不语。   没头脑不吱声,不高兴就更不说话了。   祈尤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接过一杯新酒抿了一口。   他漫无目的地在酒吧里环视,目光懒散,含着氤氲的水光。   正是发呆的时候,看见一个瘦高的少年背着书包在包间前乱晃,其中一个包间里走出另外一个板着脸的男生。   一看见他,瘦高少年呆了呆,背着书包转身就跑,结果被另一个男生拦腰扛起打包回包间。   祈尤顿了一下,收回视线,又盯着吧台看。   陆忏见他发呆,忍不住捏捏他的耳尖,“要不要玩酒桌小游戏?”   祈尤:“什么?”   其实陆忏也不知道能玩些什么,思来想去说:“小秘密互换吧?”   祈尤:“?”   陆忏耐心又温和地给他讲了一遍游戏规则,跟真心话大冒险的区别无非是去掉了个大冒险,两个人轮着问对方问题,不想说或是想不起来的就要罚酒。   简单易懂,玩起来也方便。   本以为祈尤那个性子会面无表情地用鄙视的目光审视他,谁知道只是撑着下巴,想了一下说:“嗯。”   ?   居然同意了?   陆忏觉得稀罕,打蛇随棍上:“那从我先来,你问我吧。”   主动的机会让给祈尤,他毫不客气,单刀直入:“你为什么在这里?”   陆忏闻言一笑,笑声低沉宛若羽毛轻轻拂过心尖,不置可否回答说:“因为你。”   这个回答挑不出什么毛病,虽然也不如祈尤想要的直白。   轮到陆忏,他本想采用迂回战术,但既然小公主来势汹汹,他也不遑多让:“沈鹤归是你什么人。”   提到这三个字,祈尤略有抬头的趋势,但还是止住了,盯着大理石吧台面:“他是……”   他似乎也在想一个准确的定位,思前想后端起酒杯抿了一口。   陆忏:“……”嚯,出师不利。   祈尤:“你看着我干什么?”   “这可算一个问题啊。”陆忏笑着说,“我要把刚刚别人看过的都看回来。”   祈尤:“……”这人得他妈多傻逼啊。   他指尖来回推着酒杯,转过来,翻过去,水面微微荡漾。   又轮到陆忏,他收放自如,这次问得就比较温和:“小朋友的生日在哪一天?哥哥给你过生日好不好?”   要是平日里,祈尤已经一拳把他打进祖坟里。   今天倒是不太一样,他反应了一下,似乎是在想着什么,末了轻轻摇头:“我不知道。不过生日。”   今天的小朋友很乖,乖得让人忍不住想摸摸他的猫耳朵。   ……耳朵?   陆忏偏开视线仔细一看,某位小朋友的耳尖红红,脸颊红红,就连眼梢都透着胭脂的颜色,让人实在是喜欢。   酒吧内光线昏暗,他刚刚一时没有看清。   这样一瞧,小朋友该不会是又喝醉了吧?   陆忏一怔。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赌上这一把,单车变摩托。   他正欲开口,祈尤想起轮到自己提问,先发制人:“你喜欢我什么?”   陆忏无奈。   小公主这种横扫千军的问法,让人压根迂回不起来。   “我杀过人。”   祈尤的语气冷淡却不容置疑。   陆忏闻言怔住,眼睛一眨不眨地望向他。   他侧身对着陆忏,拇指摩挲着冰冷的酒杯,沾了一手湿漉漉的水珠。   他的目光映着灯明,浅浅荡漾,像是要盛不住地溢出泪水,神情宁静,又困惑地稍稍蹙眉说:“我杀过人,放过火。很坏。应该烂在庙里,死在梦里。你喜欢我什么呢?”   祈尤已是酩酊状态,于是语气很慢,很轻,含着稍许的疑惑。   ……这一点疑惑让陆忏胸口疼痛。   他的公主不是随口一问,而是真的在质疑自己身上有什么值得让人喜欢的,有什么能让人多看一眼的。   这种疑惑折磨得陆忏心都痛了。   陆忏举起酒杯一饮而尽,说:“难道喜欢我的公主还需要什么原因吗?”   “那好,我说了你可要听仔细。听不仔细也没关系,只要你想听我就会对你说。”   “原因无他,仅此一条:   “你是我的本能。”   祈尤的手指慢慢收紧,扣住酒杯。   纤长的眼睫宛若鸦羽轻颤低垂,他不发一言地又抿了一口酒。   盯着他滚动的喉结,陆忏不动声色地卷起了自己的袖子,露出半条精壮的小臂搭在吧台上。   他大概是酒精上头,话到了嘴边便再也收不住。   陆忏犹如盯着猎物一般盯着他,“小公主,你有没有……喜欢的什么人?”   祈尤一怔,下意识地想要喝酒,被陆忏单手按住酒杯掼在吧台上发出一声令人神经绷紧的叮当声。   陆忏的气息扑面而来,竹子与花在焚烧,缭绕他,引诱他,逐步令他窒息堕落。   他半倾着身子,这是捕猎的姿势。   稍有不慎就会被这名优秀的猎人咬断喉咙。   祈尤念此,迷迷糊糊地心想,那好像也没有什么不可。   窃窃私语与缈缈乐声都已经听不大真切了。   猎人迈出了最后一步。   “小公主……你喜欢的那个人,是谁?”   回应他的是一如既往的沉默。   甚至祈尤动都没有动一下,仍是垂着头,一言不发。   陆忏心思微动,顺着祈尤的视线看向大理石吧台,他们在其中对视。   他一直在看着他。   从他来,到现在。   未曾移开过视线。   作者有话要说:  小公主还是喝醉了会比较诚实呜呜呜……   他俩确定关系还需要几章以后。   终于!终于!陆忏终于熬出头了!!!我的大儿子来吧唧一口!   我这里连下了三天雨,好冷呜呜。   宝贝要注意保温哟,啾一口! 第51章 醉酒   夜色压得太深太沉,像是要被万千灯火燃烧殆尽。   他的公主坐在副驾驶上,偏着头半阖眼望着车水马龙,眉头舒展,神情宁静得有几分柔软。   陆忏之前问过他是在看什么。   他说是在看天。   但今天他的视线不再定格在那片深如海的夜幕,而是往下挪了稍许,定在万家灯火中。   他不言不语,只是看着。   每一次眨眼都略显沉重,好像下一秒他就要睡着了一样。   陆忏将车驶进别墅区时,指着隐隐约约逼近的某一栋房子说:“小公主,看见了吗?那是你的家。”   副驾驶的人一顿,缓缓偏过头盯着前面,他喝醉了,反应也有些慢,思忖片刻,有些犹豫地问:“……我的家吗?”   陆忏肯定地说:“对,你的家。”   祈尤半睁着眼睛,也不知道到底在看哪一幢房,笑了一下轻声说:“我也有家的吗?真好。”   车窗外的光影映在他的脸上,又逐一背离而去。   唯有他的唇角仍牵着淡淡的笑意。   陆忏心下苦与欲烧作一团,收回视线不敢再看。   他将人打横抱起带回楼上,像是对待一件珍贵的瓷器把祈尤放到床上。   柔软的床垫如同海浪温柔地吞没他。   陆忏站在床尾,目光深深地注视着毫无防备且馥郁芬芳的猎物。   他像一匹在美味佳肴前驻足的狼,内里是如出一辙的贪婪暴戾。   但是还不可以……   他不能伤害他的公主。   陆忏深深吸了一口气,随手扯开自己的衬衫扔到地上,他几乎能听见胸腔过于吵闹激烈的震动声,让人头脑发热。   他才一脚迈向浴室,听见身后一声叹息似的询问:“去哪?”   一阵细密的电流从他脊骨炸开,陆忏心道这真是要了命了。   他转过头,祈尤已撑起上半身,陷在流沙一样的床铺里。   屋里没有开灯,却能清晰地见着他目中氤氲的水汽,仿佛浅浅一汪春水,又如一碟桃花酿。   太柔软,太致命。   祈尤向他伸出右手,语调微微上扬:“不充电吗?”   猎物懵懵懂懂钻入陷阱,如果再放过,那猎人未免太善良。   陆忏莞尔,笑里却藏着隐隐的嗜血:“祈尤小公主,承蒙您的邀请,我可要对你图谋不轨了。”   祈尤:“……?”   他喝醉了酒,反应得慢,再回过神时,已经被陆忏按到了柔软的床铺里。   他觉得热,觉得吵。   在与陆忏接吻时,他听见杂乱无章的心跳声,分不出到底是谁的。   被压制,被掠夺。   蝴蝶掠过盛开的花蕊,汲取着对方的一切。   祈尤单手挡在眼前,急促地喘息着,宛如一条搁浅的鱼整个儿扑腾了一下,脊骨酥麻颤栗,另一只手紧紧扣住床单,指骨分明,手背青筋凸起。   陆忏故作疑惑:“小公主,你哪里不舒服吗?”   回应他的是更急促的喘息,颤抖的双腿下意识摆动夹紧了他的手臂,又被他慢条斯理地拨开。   陆忏恶劣至极,轻轻咬着他的耳朵,用暧昧又深情的语气说:“还是……太舒服了?”   欺负人也不能这么欺负。   祈尤红着眼眶别开脸去。   陆忏捏着他的脸板过来,拨开他的手,直视着他的双眼,但一对上他过于柔软的眼神,又忍不住的心软。   拇指轻轻抚过他粉红的眼尾:“祈尤,你喜欢的人,是不是我?”   祈尤喘息片刻,语气浸着酒似的问:“你是陆忏吗?”   陆忏一怔,说:“是。”   听他应答,祈尤再一次把手挡到眼前,声音轻得如同叹息:   “那就是了。”   不知从何起,只知至死休。   这是神明的忠诚。   ……   第二日一早,厚重的窗帘将外头的日光遮了个严严实实,白日仿若黑夜。   间或听见鸽子振翅欲飞的声音——这片别墅区有一位老人家豢养了十几只白鸽,等到傍晚五点时透过窗户能看到它们成群结队地从远方飞回,倒也热闹。   祈尤才睁开眼睛,还没有从宿醉中解脱,迷迷糊糊地揉了揉眼,翻身下床,走到卫生间洗漱。   洗过脸后明显是清醒一些了,对着镜子刷牙。   颈部两三块红痕引起了他的注意。   祈尤:“……?”   他脸色一僵,叼着牙刷,扯开自己的睡衣,其下锁骨与胸膛印着一个又一个斑驳的痕迹。   祈尤:“……”   昨夜的回忆纷至沓来,瞬间填满了他的眼前。   互换秘密。   隔镜对视。   “互帮互助”。   以及——   「“小公主,你喜欢的人是不是我?”   “你是陆忏吗?”   “是。”   “那就是了。”」   不加掩饰的心意与过于依赖的字句。   祈尤:“…………”   他一拳轰飞陆忏的心都有了。   祈尤站在镜子前僵了一分钟,还是意志坚定地进行洗漱。   等到一切归拢完毕,他捏捏鼻梁,拧开卧室房门下楼。   走到楼梯一半的时候,看见陆忏正侧身对着他,坐在厨房里包馄饨。   那双灵巧的手非常利落地放馅儿、捏好,一个个放到旁边。   陆忏听见声响,抬起头来看向他,眼中含着笑意:“早上好。”   好尼玛。   祈尤看到他的脸都觉得头疼   “比我想得早,我以为昨天你那么‘劳累’了,今早会晚一点才醒呢。”   呵呵,笑得那么开心,要不要来拍张遗照。   祈尤面无表情,当即反唇相讥:“彼此彼此。”   陆忏仍旧是格外好脾气——是不是装的就不得而知了,反正认识他的人没一个说他脾气好的。   他回身盛了一碗清甜软糯的南瓜粥,搁在桌子上招呼祈尤:“来吃饭,我煮了粥。”   祈尤走了过去。   正好陆忏去拿筷子,两个人迎面走过来,说时迟,那时快,祈尤忽然踮起脚尖侧身像一条水蛇似的蹭到一边去。   陆忏:“……”   什么叫拔*无情,什么叫穿上裤子不认人。   这不白脸黑眼地摆着呢么。   祈尤本人都没想到自己能做出这么个应激动作,默默无语缩到桌子前坐好。   他低下头一勺一勺地喝粥。   “晚上吃番茄牛腩可不可以?我记得你之前在食堂总吃。”   祈尤一口呛住。   他摆摆手说:“随便你。”囫囵把粥吞了个干净,拎着手机又要往游戏房开溜。   “哎,”陆忏又叫住他,“游戏设备行吗?有卡顿之类的状况吗?”   祈尤对他这种没话找话的技能感到无语,“你自己的电脑,你问我?”   话说完,人跑掉。   陆忏看着他的背影,无奈又好笑地叹了口气。   显示屏的四色小球缓慢地滚动着,撞到壁上就会骨碌碌调转方向弹出去。   祈尤窝在座椅里翻阅着故人旧书,仍在试图在其中寻到只言片语的蛛丝马迹。   他虽然有诸多毛病,但看书的时候不会去抓零食吃——这点沈鹤归特意告诫过,但其实就算他不说,祈尤也不会那么干的。   一个是觉得同时干两件事累,一个是怕把手或是书弄得黏糊糊,自己还要打扫——两点总结一下其实就是懒逼一个。   估摸着看了半个小时的书,他又拿过手机打游戏。   新下载的是一款回合制卡牌游戏,玩法简单易懂,画风精致,人设饱满。   他本打算随便玩玩就删掉,但是意外地发现剧情还蛮有意思的——毕竟能崩坏成这样的剧情委实不容易。   策划用实力告诉众多玩家:没有最奇葩,只有更奇葩。只要你敢玩,通通抱回家。   于是祈尤抱着“我看你还能多傻逼”的心态多玩了几天。   事实证明,策划绝不是一般男人,他的思想傻逼得冲破天际,突破宇宙,直达看不见的新维度。   “咚咚。”传来敲门的声音。   “祈尤小朋友,该充电了。”   陆忏打开门的时候,祈尤下意识抱着手机往前一倾,做出一副专心致志打游戏的样子。   他听见身后脚步声逼近,脸上面无表情,手上却无意识地抖。   祈尤:“……”抖抖抖,抖你妈啊。   丢人。   陆忏注意到也当作没看见的样子,手搭在他的椅背上,“这位小朋友,充电时间到了,请放下手中的武器,停止挣扎。”   祈尤:“……”   他点开召唤页面,头也不抬地鬼画符:“抽完卡的。”   他一发十连倒是大方,陆忏看着映过的三次金色卡牌,陷入了沉默。   莫非这就是……三黄蛋???   这就是传说中的欧皇???   祈尤抬起头看着他略显复杂的神色:“你也玩这个?”   陆忏摇头:“我不打游戏,江浮生玩过。——等我拍个照给他发过去。”   看他掏出手机拍照,祈尤沉默了一下,说:“你不打游戏你建什么游戏房。”   你说呢。   陆忏的神色相当淡然:“古有金屋藏娇,今有游戏房藏尤。”   藏你奶奶个腿儿。   祈尤的脸色黑得像芝麻糊。   偏偏还有人火上浇油,陆忏抬起他的下巴,仔仔细细打量着,最后下了定论:“嗯,这是醒酒了。”   我醒你*个大**——   陆忏啧啧称奇:“小公主,你昨天晚上可不是这个脸色,是烧坏了吗?”   “……”我不是,我没有,我想杀人。   作者有话要说:  居然被锁了……只是互帮互助了一下……   感谢在2020-09-09 17:45:20~2020-09-10 17:14:5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云舒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2章 奶尤   从祈尤喝醉那天以后,两个人见着彼此好像也没什么尴尬或是别的之类的负面情绪。   陆忏依旧按照他的作息规律准备一日三餐,到时间冲个电,晚上一起睡个觉——很正常的那种。   只字不提他那天的醉态。   看上去似乎也没什么变化。   如果非说有哪不一样的的话,大概也就是陆忏会在他出门前自然又体贴地问上一句去哪,多久回来如此云云。   祈尤倒也不藏着掖着,他问就答。   两个人的相处模式好像到了一种微妙的境界。   比亲朋好友多一分暧昧,比热恋情侣少一分热络。   ……难道是老夫老妻?   站在玄关的祈尤想到这个词忍不住在脑海里把陆忏和自己的头PS到结婚证照片上,情不自禁打了个哆嗦。   惨不忍睹。   陆忏用毛巾擦干净手,从客厅里走到他面前,手法娴熟地给他系围巾:“昨天晚上下了雪,外面路滑,要不然我去送你吧。”   祈尤:“不用。”   陆忏给他系围巾的手一顿,抬起眼看着他,舌尖轻轻顶了顶腮帮,默不作声帮他整好围巾,单手扣过他的头,一个温凉的吻印到额上:“那早点回来。今晚做柠香酸辣虾。”   他一向是不喜欢味道刺激的食物的,但他家波斯猫喜欢。   祈尤半张脸埋在围巾里,闻言懒洋洋地哦了一声,无论是音色或神态都像猫一样矜贵。   他前脚开门走人,陆忏后脚给江浮生打了电话。   “——喂?老陆?”   江浮生大概是蹲在哪个奶茶店,电话那头传来乱糟糟的杂声。   陆忏拇指摩挲着小指指根,神色沉沉:“我记得你上次说那个什么可的牌子这个月出了限定款机械键盘?在哪预约?”   江浮生那边呆了几秒,试探性地反问:“啊你……你不是不打游戏吗?”   他跟陆忏相处这么多年,心里门儿清这人的娱乐项目实在是太少,且跟“我等凡人”不沾边,活得比祈尤还神仙。   他弱弱开口:“再者说你上个月不是才买了一批机械键盘,你又不喜欢电竞,就别花冤枉钱了吧。”   陆忏冷笑一声:“这钱可不冤枉,这是讨老婆欢心的资金。”   江浮生:“……?”   他想起前几天陆忏给他发的“三黄蛋”截图,意识到某一茬,压低了音量说:“老陆,这键盘你该不会是给祈尤先生的吧?”   陆忏心想:何止键盘呢,游戏房都是给他建的。   他不以为意地说:“是又怎么了?你说你老婆躺你身边对你吹吹耳边风,要点小礼物,你能舍得不给她买吗?……哦不好意思,你没老婆。”   江浮生:“……”   他义无反顾地挂了电话,趴在桌子上抱头假哭。   杨好吓了一跳,说:“你这是怎么了?”   江浮生痛苦干嚎:“有没有富婆看出我的悲伤啊呜呜呜呜呜……”   看着他逐步扭曲成麻花的脸,杨好诚心实意地说:“实话讲,富婆别的不一定有,眼光还是有的。”   江浮生:“……”   你他妈不该在这里,你该去猪肉摊当那个驱苍蝇的绳!   ……   周末的KFC里有许多家长领着小孩子来吃儿童套餐,年龄相仿的小孩会凑在一起叽叽喳喳地讨论昨晚看的动画片或是等会要领套餐里的哪一个玩具。   很少有人注意到角落里坐着的那位青年,他戴着深蓝色卫衣帽,容貌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恰到好处地糅合了前者的精致与后者的魅力,单看这张脸实在是令人心动,只不过神情病恹恹的没什么干劲。   估计性格也让人讨厌。   祈尤单手撑着脸颊,另一手捏着小勺子在奶茶里来回搅弄,浮着一层薄薄的奶沫。   他身边还坐着一个呆头鹅一样的小男孩,身量矮矮,需要抻长了脖子才能看见远方的动向。   小黑猫绕着餐盘踱步,毛绒绒的尾巴缠住祈尤的手臂卧到他放在旁边的围巾里,声音细细尖尖好像婴儿:“那个粉棉袄的就是齐什么……”   “对!就是齐佳!”董洋认真地点点头,义正言辞地说:“就是她每天跟同学说我是小笨驴!哼,考不过我就诋毁我,实在是卑鄙!我要她沙包漏光光!”   他把脖子伸的老长,远看就跟个大棒棒糖成精一样。   祈尤实在是没有哄孩子的天赋与耐心,一脸“我开心就好”的表情,把大棒棒糖又按回座椅里。   小黑猫伸开爪子又开始舔梅花一样的肉垫,瞳孔竖立透着一股子诡异:“她诋毁你,那你不妨诅咒她肠穿肚烂,诅咒她——”后面的话没说完,被祈尤拎着尾巴抓了起来。   “喵嗷嗷嗷嗷——”   小黑猫像一把巨大的鸡毛掸子,狼狈地挥舞着四爪,讨饶说:“我知错啦知错啦,不说就是了……”   祈尤没什么表情地将它扔到一边,注意到董洋脸色稍缓看过来,他权当作没看见,非常干脆地开口:“看着人。跑了我不管。”   董洋很有上进心地哦了一声。   趴在桌子上眼巴巴地盯着在女人身后扎着羊角辫、穿着粉棉袄的齐佳,嘴上虽然说着讨厌,但是目光依然清澈。   宛如一面镜子。   祈尤只瞥了一眼便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   一个上午,为了找这个小丫头落单的机会,两人一猫跟着逛了半个商场。   董洋大概是很少有机会出来逛街,眼睛一直亮晶晶地环视四周,有好几次若不是小黑猫提醒他就把齐佳这人给忘了。   他越逛越兴奋,祈尤越逛脸越黑。   说实在的,他离归西只差一步之遥。   祈尤看着从自己旁边穿过的儿童代步小火车,对董洋做了个“停”的手势:“那车你能坐吗?”   董洋怔了一下说:“可以的,哥哥。”   “你在这等我一下。——你看着他。”前半句给董洋,后半句给小黑猫。   祈尤说完头也不回地拐进厕所。   董洋很听话,站在原地乖乖等他。   估摸着过了五分钟,听见一个奶里奶气的声音:“上车。”   董洋没理,还在来回踩着地面玩。   那个声音的主人伸出一只脚轻轻踢了踢他的腿侧。   董洋这才疑惑地抬起头,他面前是一个跟他差不多大的小男孩,穿着明黄色的卫衣与黑色的下裤,袖子有一点长,他一边挽着袖口一边看向不远处的小火车。   那张稚嫩又漂亮的脸虽然没什么表情,黑葡萄似的双眼中却透着隐隐约约的跃跃欲试。   如果陆忏在场的话,一定能认出这是当年陪着老沈出差时梦见的那个孩子。   董洋僵得像颗老酸菜:“……神仙哥哥?”   小男孩没理他,利落地翻身上车,那只小黑猫长长地喵了一声窜到他的肩膀上——但小孩子的肩膀过于狭窄,是撑不住这么一只猫的。   男孩不耐烦地啧了一声,把它甩了下去。   世界观被刷新的董洋:“……”   小黑猫不以为意地窝在他的腿上:“衣服哪来的?”   小祈尤哈地笑了一声:“早买好放在魂请庙了。”   居然早有准备。   小学生祈尤冲董洋扬了下下巴:“上车。”   像他妈做梦一样。   董洋有些恍惚地跟着上了车。   事实证明有些人变小了,也是最酷的崽崽。   祈尤坐姿慵懒随意,细胳膊搭在车边,不用步行正让他慢慢恢复着透支的生命力。   董洋:“……”哥哥我有看见你头上好多绿色的“+1”字样啊。   祈尤的手机嗡了一声,是陆忏发来的消息。   【小朋友,今天下午有暴雪,你在哪?我去接你吧。】   真小朋友不以为然,想了想回复两个字:【不用。】   他才锁上屏就听见小女孩的哭声,董洋拉了拉他的胳膊,趴在车边说:“哥哥,齐佳好像和她妈妈走散了!”   祈尤漫不经心地哦了一声,挺直了腰板说:“那正好,替你高兴。”   董洋:“……”哇,这真的是小朋友能说出来的话吗。   他真的特想问一句哥哥你不怕被人打手板吗。   但是看着祈尤快要化成水一样的坐姿,这句话又不太敢说出来。   他憋憋屈屈像便秘一样的姿态成功恶心到了祈尤。   这时候小火车正好停下来。   祈尤撑着下巴看向那个一边涨红着脸哭一边找妈妈的小女孩,满不在乎地说:“你的落单机会来了。”   董洋抿了抿唇,跳下车向那个女孩子走了过去。   他身量矮矮,肩膀窄窄,活像一只小豆丁。   小黑猫伸长了身子,爪子抵在车边,声音尖细古怪:“对嘛,落单了当然就要去报复嘛。这才是——”   董洋握住了齐佳的胳膊。   “这才是自私又冷漠的人类——”   “你走丢了吗?我帮你找妈妈吧。”   清甜甜的童声。   光速被打脸的小黑猫:“……”   怎么回事。难道我握的不是正确的剧本吗。   祈尤侧目看了它一眼,无情地嗤笑一声。   小黑猫:“……”   说实在的,有这种主子有时候也特么挺糟心的。   与此同时,陆忏随意地穿上外套,手指勾起车钥匙向门外走去。   他的手机上,有一个红点在XX商场的第三层某处不断闪烁着。   作者有话要说:  小奶尤~   今天周六却上了一天的课……啊……这真的是大学么????哭哭。   今天不要等哦,今天上了一天实验课,熬夜写明天发QwQ~   感谢在2020-09-10 17:14:53~2020-09-12 16:59:0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wryyY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云舒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wryyY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3章 勿cue   扎羊角辫,穿粉棉袄的小姑娘看见董洋时打了个哭嗝儿,委委屈屈地说:“刚刚人多、走散了……”   董洋想了想说:“你没有手机吗?”   手机对于这个年龄的小孩还属于梦寐以求的天价珍宝,齐佳睁大了眼睛,磕磕巴巴地说:“我、我没有呀……”   董洋义正言辞地说:“你可以去问店员阿姨借呀!”   “我……我不敢嘛!妈妈不让我和陌生人说话呜呜呜……”   董洋:“……”   坐在小火车里的祈尤看着这一幕,若无其事荡着两条小短腿。   也不知道从哪弄来的泡泡糖,在嘴巴里嚼来嚼去。   整个人一个大写的“吃瓜,勿cue”。   董洋恨铁不成钢地戳戳齐佳的额头,气鼓鼓地说:“你还说我是小笨驴,我看你才笨呢!”   小丫头是个眼窝浅的,被他气得直跺脚,眼看着又要掉眼泪,董洋说:“你以后不准叫我小笨驴,我就带你去找你妈妈。”   齐佳犹豫了一下,泪眼婆娑地点点头。   董洋伸出小指头,“那,拉勾。”   小丫头的脸哭得像一只小花猫,她撅着嘴巴跟董洋拉勾勾,念念有词说:“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谁变谁是小笨驴。”   “不是谁变谁小狗吗?”   “就是小笨驴,就是,就是!”   “……”算了。   董洋木着一张圆脸。   小小年纪就懂得了什么叫无法更改的定律。   孺子可教。   他拉着小丫头走到小火车旁边,不好意思地笑起来,他正属于换牙季,笑起来露出一个豁口,嘶嘶地漏风。   “哥哥,手机借我一下可不可以呀?”   齐佳看着两手搭在车边又懒又酷的小帅哥,下意识使劲抹了抹哭花的小脸,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   谁会不喜欢帅哥呢。   不存在的。   祈尤吹起一个草莓味的泡泡,并不多说什么,摸过手机递给他。   给齐佳妈妈打过电话以后,两个小豆丁凑在一起嘀嘀咕咕地说着话。   正说到激动的时候,他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   董洋下意识地瞄一眼,将手机捧起来递给他,一脸的天真无邪:“哥哥,‘烧饼’……给你打电话了。”   “……”   祈尤看着联系人上硕大的“烧饼”两个字,不自觉轻笑,没有多想接了过来:“喂?”   一听见轻轻脆脆的童声,电话那头的陆忏怔了怔,语气迟疑:“……祈尤?”   祈尤:“……”操,忘了这码子事了。   他二话不说挂了电话,神色淡然,稳如老狗。   齐佳妈妈来的时候状态很差,额前蒙着一层薄汗,眼睛红红的,一把搂住齐佳,连声说:“你去哪了呀,你吓死妈妈了,吓死妈妈了!”   齐佳嘴一扁,放声大哭,鼻涕眼泪糊了一脸。   祈尤:“……”噫。   齐佳母亲实在是吓得不轻,拉着齐佳的手不住给董洋道谢,说得董洋脸通红。   走的时候,齐佳转过头向他摆手说:“明天我给你带蛋挞哦!”   说完蹦蹦跳跳地离开了。   董洋看着母女俩离去的背影,眼露艳羡——他大概是羡慕能和家人在一起逛街吃饭诸如此类平凡又简单的小事吧。   祈尤平静地看着他,正欲说话,小火车再次开动逐渐远去。   董洋一回头看着他的神仙哥哥被带出十几米远,撕心裂肺地喊:“哥——!!!”   小火车:“哐呲哐呲哐呲。”   ……   祈尤抱着小黑猫下车之后先去了一趟厕所换衣服。   小黑猫窜上洗手池,无聊地抱怨说:“把那小丫头放走了,今天又开不了张了。”它说罢,像模像样地叹了口气。   祈尤倒是没什么反应,依旧是顶着一张帅帅的棺材脸套衣服。   他本来也不打算能在董洋那个小屁孩身上混一口饭吃,让他去剪人皮筋,拆人沙包那不有病吗。   所以这样是最好的结果了。   ……   独自站在外面的董洋来回踩着地面上的方向指示贴,齐佳和她妈妈牵手离开的一幕在他脑海里不断循环着。   齐佳其实也没那么坏啦……虽然,虽然她叫我小笨驴……   她妈妈真好看,和我妈妈一样好看!   可我已经好久没有见到妈妈了……   董洋想起自己的父母,忍不住叹息一声,这口气还没完全呼出去,听见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   “小同学,你叫董洋对吧?”   董洋顺着看了过去。   站在面前的是一个个子很高的男人,五官立体,双眸深邃,他的态度并不严厉,甚至可以算的上和煦,嘴角还挂着若有似无的笑容,但是给人一种若隐若现的压迫感,仿佛迷雾中窥似的野兽。   董洋:“……”我觉得我还可以自救一下。   他没说话,悄咪咪地往厕所挪动。   “这位小同学?”   董洋:“……”不不不不不别叫我别叫我。   在这只溜达鸡逃走之前,陆忏半蹲了下来,面带笑容地握住了他的肩膀。   董洋第一次这么后悔为什么没有跟自己哥哥学两句脏话。   “第一次见面呢,我想问问,刚刚你是不是跟祈尤哥哥在一起呢。”   陆忏似笑非笑地问,“不知道名字也没关系,他大概长这么高,穿的深蓝色卫衣和白色的羽绒服,你是和他呆了一上午吗?”   董洋总觉得自己这个头点下去可能就再也没有机会抬起来了。   对不起,神仙哥哥,我们西天见。   就在他马上要含泪“自首”的时候,“正宫”终于出场了。   “陆忏?你又在这干什么。”祈尤从后面的厕所拐了出来,他手臂间挎着一件白色的短款羽绒服,上身单穿着一件深蓝色的卫衣——衬得他干净又利落。   他说的不是“你在这干什么”,而是额外加了个“又”字,估计还对酒吧那件事耿耿于怀。   作为小孩子,董洋敏锐地察觉到神仙哥哥出来以后,那种若隐若现的压迫感减轻了不少。   陆忏放过干巴巴的豆芽菜站起身来,笑着跟他打招呼:“中午好啊小公主。等会可能是要下大雪,我想着来接你回家嘛。”   他并不领情:“我不是给你回了消息说不用接?”   陆忏神色诧异地看着他:“嗯?你什么时候给我回了消息?我没收到啊。”   祈尤:“……”   他面无表情掏出手机特意翻出微信的聊天记录,伸到陆忏面前去:“现在看见了吗?”   “看见了。”   陆忏不以为然地说:“所以我们回家吧。”   “……”祈尤的脸色黑得发白。   他俩先是把董洋送回了家。   十二月末尾大概要迎来今年最后的一场大雪,天色阴沉沉,一团团乌云翻涌着,透着隐隐的狰狞之色。   坐在后排的董洋不经意间注意到街道两旁挂上了花花绿绿的彩灯,哇了一声爬到车窗前说:“是要圣诞节了哎。”   陆忏这才想起这么一码子事。   但他向来是不过这些节日的,一个是他不喜欢过于热闹的氛围,一个是也没有能跟他过这种节日的人。   他侧目看了一眼祈尤,见他同样性质缺缺,问道:“想过这个节吗?”   祈尤:“没过过。”   也对。   再者他那个性子比陆忏还独。   陆忏想了想说:“我可以给你做烤鸡和苹果派。”   祈尤:“过。”   意料之中的回答。   陆忏笑了一声,漫不经心地问:“哦对了,我之前给你打电话的时候,怎么是个小孩子接的?”   祈尤:“……”警铃大作。   这他妈才是你真正想问的吧。   他不动声色地挺了挺脊背,语气淡然:“哦,董洋接的。”   董洋:“……???”   说得跟他妈真的一样。   陆忏看都没看后排那个呆头鹅一眼,像是信了他的鬼话,点点头说:“哦。听声音就知道是个很乖很可爱的小朋友。”   祈尤硬生生被恶心出一身白毛汗,面无表情盯着车窗外。   董洋家坐落在一片破旧的老小区里,隔老远就能看见一片乱糟糟的违章建筑,物业管理堪比下水道老鼠搬家——压根没人管。   陆忏正要挑着地方停车,董洋非常懂事地说:“大哥哥,你靠路边停一下就好,不要往里面开了,会被人刮的。”   这片小区里有一群毛孩子,家长大多在外地打工,缺乏管制,天不怕地不怕,做了坏事被送到派出所也会因为家里没钱或是家长不在家之类的等等原因放回来。   陆忏倒不太在意。   遇到熊孩子怎么办,当然是让他见识一下什么叫熊祖宗。   他礼貌地应了一声还是尽可能挑着没有砖块的烂水果的道路往里开了一段才停到路边。   “哥哥再见!神仙哥哥再见!”董洋笑着向他俩摆手。   陆忏语气温和地回了一句再见。   祈尤轻轻点一下头,不着痕迹地向着小黑猫递了个眼神。   小黑猫从后排跟着窜了出去,悄无声息地跟在了董洋身后。   看着他消失在一片错乱的楼宇后,陆忏伸手捏了捏祈尤的颈后,“回家?”   祈尤依旧是靠在椅背上,似笑非笑地斜睨着他:“你找上门不就为了这个?”   陆忏执起小公主的手,轻轻吻了一吻,“嗯,为了逮捕我的小猫回家。”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9-12 16:59:03~2020-09-14 16:52:0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云舒、桑余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桑余 36瓶;余烬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4章 联欢   十二月三十一日,本年的最后一天。   与往年一样,九局举办了一年一度的联欢晚会。   跟其他公司的团建没什么太大区别——除了上台表演的节目。   江浮生眼看着要演变成抛尸现场的舞台,怼了怼杨好说:“这他妈每年都这么拼,我每次看都生怕他这个年跨不过去。”   杨好跟路过的朋友碰了碰杯,似笑非笑说:“也就你还能像守春晚一样看节目,其他人视线早定到C位上去了。”   “C位?哪呢C位?”江浮生四处张望:“我看看哪个弟弟敢抢爷爷的C位。”   杨好翻了个白眼,拧着他的头转到后面去:“看清了再认亲。”   人这么多的情况下,江浮生压根不用错开视线就能看到杨好嘴中的“C位”。   因为以那人为中心方圆十米内再无人流,寸草不生,实在是太他妈显眼了。   江浮生装模作样擦擦唇角的血,挣扎着往回拧头:“逆徒,快松开为师。为师还想跨过这个年。”   见杨好不为所动,他又使劲捶一下杨好,语调尖锐:“你他妈快点,为师要坐化了!”   杨好:“咩哈哈哈哈哈,没想到吧师父,徒儿今天就要送你上路!”   江师父大怒:“曹尼玛——”   他这边师门不幸,那头的“C位”吃香喝辣。   C位祈尤站在长桌边咬着小蛋糕,他咀嚼的速度很慢,看起来相当的斯文养眼。   他今天穿了一套比较闲适的衣服,衬得他颇有几分少年感。   祈尤向来是不喜欢跻身于这些热闹场面的,但偶尔也会有突发奇想的新鲜感。   偶尔也想参与其中。   “这位先生。”旁边伸过一只酒杯轻轻碰了一下他装着果汁的酒杯,发出清脆的声响。   “一个人吗?”   祈尤不用回头,听声音都知道这是哪个瘪犊子。   他张口就来:“十个。”   “十个?”陆忏装着惊讶的样子,稍微靠近他,做着细嗅玫瑰的姿态,笑意盈盈地说:“那先生不妨试试我,我可比十个人都好用。”   祈尤:“…………”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陆忏不为所动,端着他那副斯文中透着若有似无压迫的笑容,扮着无辜说:“小友年纪轻轻,不要满目黄色。”   友尼玛。   祈尤呵呵冷笑:“你每天都这么不务正业是吧。”   陆忏向他眨眨眼睛:“我不务正业,我务你。”   “……”   祈尤脸先绿了一半,丝毫不领情:“谢谢,有被土到。”   他这么说,陆忏倒也不生气,含着笑意地扫视周围一圈,“这位先生,其他人都在偷偷看着你。”   这句话倒是不假,祈尤生的一副好相貌,又因为工作特性基本没在别人面前露过面。   所以这次出场当然是必不可免地被人一顿肉眼扫描。   “所以呢?”   陆忏收回视线,仿若蛛丝一般黏在他的身上,丝丝缕缕萦绕收缩。   “所以……我们现在算不算正大光明地偷情?”   祈尤:“……”神他妈偷情。   陆忏做出一副苦恼又担心的假象:“您的那十位伴侣如果知道会不会很伤心呢。”   他嘴上这么说着,却相当不自觉地靠近,几乎与祈尤胸膛贴着胸膛,向他轻慢地一挑眉。   其他人含着惊诧又暧昧的目光若有似无地投过来。   倒还真让人有一种背德的羞耻感。   祈尤不退反进,扯住他的领带,指尖绕着一圈又一圈,稍扬着语调说:“这就算偷情了吗?”   他的目光颇有几分挑衅,姿态傲慢仿若一株有毒的玫瑰,并不令人反感,反而激起了陆忏的征服欲。   陆忏诚心发问:“噢,那怎么样才算偷情呢?”   猎物却不配合,祈尤松开了他的领带,端过果汁杯,又拉下脸走人:“谁他妈跟你偷情。”   谁知道这句话在陆忏耳朵里就变了意味,他认真地思忖片刻点点头说:“也对,咱俩哪是偷情,那是光明正大。”   祈尤:“……”我光明正大个茄子。   虽然他脸色不大好看,但是也默认了陆忏跟上来的行为。   无视其他人探究的目光,他随便找了个远离舞台远离人群的座位坐下。   独自美丽。与世无争   陆忏非常自然地跟着坐下来,把狗皮膏药的效力发挥到极致。   他偏过头小声跟祈尤咬耳朵:“明天元旦包饺子,想吃什么馅的?”   提到吃,祈尤大概是有了点劲头,想了想说:“肉三鲜的。”   “放虾仁?”   “嗯。”   陆忏抿唇一笑,碰了碰祈尤搁在腿上的手,见他并不厌恶方才珍重地握住,轻轻摩挲着他的指关节。   如同鱼儿戏水一样的动作,让人觉得心里痒痒。   “家里醋要没了,晚上要去买。”   祈尤偏偏头:“嗯。”   两个人一来一回地对话时,双手已经慢慢地彼此相握,掌心印着掌心,指根错着指根,十指相扣。   柔和的灯光打在脸上,映得眼底盈盈春水,倒是有几分岁月静好。   江浮生远远地看见这一幕,明明是看上去就八字不合的两个极端,偏偏只要出现在一起,哪怕不说话,都给人一种绝配的感觉。   他心想可能神明的爱情便是如此了吧。   他还在为自己兄弟绝美爱情加滤镜的时候,他兄弟顺着视线看了过来。   江浮生:“?”   陆忏倒是没什么表情,只是稍稍坐直了身子挡住了旁边的小公主,不声不响地瞄了他一眼。   江浮生:“???”   兄弟????你他妈至于吗????   江浮生差点一口老血呕出来,陆忏却已经转过头不看他了。   他心头郁结,给陆忏发微信说:【兄弟!duck不必!!!】   陆忏单手回消息:【?】   问你个头的号!   江浮生:【我又不能跟你抢老婆!!!】   陆忏:【我不是这意思。】   你不是这意思你什么意思?   没等江浮生回复,那边倒又发过来一句。   【只是你盯着他,他会不高兴。】   江浮生:“……”   江浮生:“…………”   兄弟情?   我他妈是探照灯吗?看他一眼就晃的他难受吗??   他正打算疯狂输出一波,台上的主持人先请找死一步:   “有请那位红色卫衣的朋友上台参与我们的小游戏吧!”   他手所指向的正好是某瘟神的方向。   祈尤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穿着的暗红色卫衣,没什么表情地看着那个主持人。   主持人:“……”   呃,您不该动动吗?   他撞了一鼻子灰,若无其事地将手往旁边比划了一下:“哦抱歉看错了,是红色卫衣朋友旁边的那位灰色大衣——”   灯光打过去的时候,他看见了一张九局内人尽皆知的活阎王的脸。   主持人:“……”嘶。   ……这个年我是不是今天跨不过去了?   主持人舌头打结,果断又转了个弯说:“就有请我自己来参加这个小游戏吧!”   江浮生:“……”   你这种自救系统我给八分。   剩下两分贴你脑门上。   陆忏轻笑,捏了捏小公主的手:“想去参加小游戏吗?”   祈尤侧目看他,满脸写着“想去”。   接收到他的“暗示”,陆忏这边握着他,那边举起了手。   祈尤:“……”   除他以外全员:“????”   主持人想自戳双目以保平安。   人都手拉手站起来了,他也不能再装死,皮笑肉不笑说:“……那有请两位朋友上台参加小游戏……”   祈尤被人拉着手,还能面不改色窝在椅子里装聋。   要丢脸你自己去丢,老子不奉陪。   陆忏弯下腰说:“抱紧我。”   祈尤:“?”   他本能地察觉出一阵不祥,才要表演个撒手人寰转眼就被陆忏打横抱了起来。   祈尤:“???”   他一米八几的个头,陆忏抱起来居然毫不费力,甚至从容地把人带到台上去。   现场陷入了一片僵局。   底下的观众想笑,但是看着祈尤黑如锅底的脸又不太敢,一个个紧咬着嘴唇像是得了中风。   主持人擦擦额头的汗,笑着说:“欢迎两位朋友哈,那现在进行我们的小游戏,我介绍一下游戏规则。”   他选的游戏是简易版的“你画我猜”,其实算是有趣也很简单便于操作。   祈尤听过游戏规则后渐渐缓下脸色,侧目看了陆忏一眼。   陆忏同样笑着看他。   游戏开始。   陆忏选手看着题目“与世无争”四个字陷入了沉思。   你们是打算把我送走吧。   他握着电动笔刷,犹豫再三画了朵荷花,旁边写上“.jpg.”示意他这是前段时间很火的表情包。   某冲浪选手祈尤福至心灵,张口就来:“傻逼快滚?”   陆忏:“……”   你每天在家里都在看什么。   见他面色不虞,祈尤想了想:“见好就收?好运莲莲?唯我独尊?”   陆忏:“……”   这什么沙雕网友。   眼看着其他观众都要笑晕过去,他生怕祈尤再“出口成章”,在荷花旁边画了一把刀,又重重打了个叉。   祈尤噢了一声:“与世无争。”   陆忏打了个响指。   江浮生:“……”为什么你能看出来啊。   切换到下一题。   祈尤看着陆忏画出的长方体陷入了沉默。   这他妈什么。   墓碑吗?你就给我看这个??   陆忏不能说话,对着他比划了一个“4”。   祈尤:“……四个字?”   陆忏点头。   祈尤:“……塑料饭盒?”   陆忏没说话,轻轻指了指自己的指根。   隔着十米远,祈尤依旧能看见那条红色的痕迹,艳丽夺目,如今看上去也没那么讨厌了,“……手机电池?”   陆忏打了个响指。   江浮生等人:“??????”你到底咋看出来的??   包括主持人在内的人都看出这二位答题是假,秀恩爱是真,但偏偏二位颜值都特别能打,让人压根讨厌不起来。   主持人本就是以热场为目的,看下面一片欢声笑语,适时地终止了游戏,笑呵呵地从幕后抱过一只半人高的大熊递给祈尤:“恭喜这二位先生获得我们精心准备的小礼物。”   毛绒绒的触感仿佛被这只熊反抱在怀里。   “愿你们新的一年,平安喜乐,万事胜意。”   作者有话要说:  快要在一起了!!感谢在2020-09-14 16:52:09~2020-09-15 17:33:3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wryyY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余烬 4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5章 如愿   两个人回到家,祈尤先抱着半人高的大熊放到沙发上。   他半蹲下/身,把大熊颈间已经松散的碧色丝带抽出、再一次系好。   死结,完美。   家庭主妇陆忏把醋瓶子放到厨房壁橱里,走出来看到那只被勒紧了脖子的熊时,莫名觉得呼吸一滞。   他无奈又好笑地叹息,坐到沙发上慢条斯理地拆开祈尤系上的一连串死结。   祈尤:“……”   有亿点不爽。   顶着某人恁大一个死亡debuff,陆忏云淡风轻地将那条丝带抽出挂在自己的脖颈上,不偏不倚地直视着祈尤:“系吗?”   祈尤:“……”   他忍不住勾起一点唇角,倦怠地眯起眼睛:“怎么?你是我的新年礼物吗?”   “不是,”陆忏轻笑,“我是你的有奖竞猜。”   看着他颈间荡来荡去的丝带,跟逗弄猫儿似的。   祈尤随手攥住,绕了一圈。   陆忏:“……”哦嚯,被扼住命运的咽喉。   祈尤两手的食指拇指分别捏住丝带两端,抽丝剥茧一般缓慢地拉紧。   连同他的呼吸也一点点掠夺。   他们以丝带为媒介调情,却毫不避讳地注视着彼此。   视线覆盖,目光相吻。   那条碧色的丝带终于拉紧,祈尤的视线落到他突出的喉结,不经意地滚动一下。   ……过于犯规了啊。   他轻轻咳嗽一声,忽然站起身往楼上走去。   陆忏一怔,哑声问:“干嘛去?”   “洗澡。”   陆忏:“……”   小狐狸来的快,溜得更快,陆忏来不及阻拦,眨眼间的功夫就已经逃进了卧室。   陆忏幽幽的视线一直跟踪到他的背影消失那一刻,   他面无表情地摘下脖颈上的丝带,侧头看着那只大熊,一双棕色的塑料眼睛圆滚滚的,上扬的唇角挂着憨态可掬的笑容。   越看越憋火,一拳把它砸翻在地。   熊:“……”   如果祈尤在场一定要代表爱熊人士对陆忏谴责一句“我叼你妈的”。   陆某不知悔改,用那条丝带缠到大熊的脖子上,有条不紊地收紧,一连系上十几个死结。   他打量着自己的“杰作”,满意地点点头,这才得以泄愤。   浴室的祈尤还不知道自己的新年礼物惨遭不测,等他洗好澡披着浴衣出来的时候,又换陆忏进去洗。   说来也奇怪,陆忏这房子明明还有客房的浴室,偏偏俩人要用主卧的浴室轮着洗。   可能这就是情/趣吧。   祈尤听着浴室稀里哗啦淋浴的声音,刚想坐下来刷刷手机,就被湿漉漉的发梢扎了脖子——他的头发又长长了一些,这个长度刚好可以扎起一个小揪揪,也刚好会在洗完澡后被发梢扎得怀疑人生。   冰冷的水滴顺着脖颈滑进衣领,让人浑身难受。   祈尤忘记带毛巾出来,他到枕下和床头看了一圈也没发现发绳,冷不丁想起是洗澡前随手放在了浴室的架子上。   祈尤看着浴室门:“……”   这就很难受了。   ……那要不等一会?   祈尤才这么想着就被刺猬刺儿一样的发梢扎了个透心凉。   再者说陆忏有轻微洁癖,一洗澡就不一定什么时候出来,等他完事祈尤颈椎骨都被扎透了。   妈的忍不了啊。   祈尤无可奈何,站到门口敲敲门:“陆忏。”   浴室里的人大概是听见他的声音,关上了花洒。   水声小了一些,只剩下滴答滴答类似水珠温柔地从肌肤上寸寸抚摸滴落的声音。   祈尤:“……”   陆忏怕他听不真切,稍稍扬起语调:“怎么了?”   祈尤说:“我想进去拿个东西。”   这句话说完,浴室里的人似乎是顿了一下,隔着门的声音听起来也不大清晰:“很着急?”   他的语气被弱化了,让人听不出是调侃还是什么。   祈尤想说不是很着急,但他的发梢是真要扎死人了。   他嗯了一声,又觉得陆忏可能听不清,说:“有点。”   陆忏说:“你开门吧。”   他便推开浴室的门,光脚踩在瓷砖上,他站在洗手台的架子前看了一圈,没有他的小皮套。   ……那估计就是在浴室里边儿了。   祈尤看向那张塑料帘子,隐隐能窥见其后肉色与依稀的轮廓……   他不自觉耳尖稍红,心想浴室里怎么这么热。   他提着一口气,走到帘子前,脚下踩上了水,发出啪嗒声,混着水珠从肉/体滴落的声音令人生怯。   祈尤说:“我可以进去吗?”   隔着一张帘子,祈尤不见他的神情,只听见略沉的呼吸声,半晌他终于开口:“拿什么?”   那声音有些沉也有些哑,粗砺地在人心口刮过,让人又疼又痒。   祈尤忽然不那么想要那个发绳了。   他想换个东西拿。   陆忏笑了一声,恶劣至极地逗他:“拿什么?里面只有洗发膏、沐浴露和我。”   还有我的发绳。   祈尤眯着眼想了一下,果断丢了芝麻捡西瓜,深吸一口气说:“拿一个人。”   话音刚落,一只手哗啦一声拨开塑料帘子,有力地勾住他的腰将人强行拖进浴室内,陆忏随手拧开花洒,温热的水流浇了人一身。   热。   很热。   祈尤的浴衣沾了水,沉重地挂在他身上,被陆忏剥山竹一样拨开。   两个人的喘息炽热交织在一处,太热了,怎么会这么热。   烫得人骨头都要融化了。   祈尤扬起头,被陆忏咬住下唇,不轻不重地啮咬品尝,汲取着所拥有的甜度。   他如同吝啬贪婪的老饕品尝着一道美味佳肴,恨不得将骨肉统统拆食入腹,舌头舔舐过的肌肤渗出血才好。   陆忏扯下那件吸饱了水沉重无比的浴衣,随手扔到一边去,他不容置疑地嵌入祈尤的□□,暧昧地磨蹭着。   他从祈尤的眉眼、鼻尖、唇瓣逐一吻过,一路向下,带着侵略性地咬住突出的喉结,这么宣示主权的行为,却安抚似的用舌尖轻轻舔过。   如同一匹雄性豹子圈占地盘。   祈尤烧红了眼梢,比女子妆点还要艳丽三分,他面上有水流滑落,此情此景下倒更像是眼泪。   陆忏忽然停下,他低着头,手指摩挲着祈尤胸膛。   那有一处狰狞的伤疤。   很长,几乎横亘半侧胸膛。   祈尤半睁开眼睛,纤长的眼睫有水滴落下,像一只翩翩欲飞的蝶。   “怎么了?”   陆忏的指尖在那处敏感的伤疤上抚摸着,像是只要摸一摸,吻一吻,它就不复存在,他的公主也不会受这种苦。   “……怎么弄的?”他哑声问。   这时候居然还能分神去想这些。   祈尤笑了一声,语气轻松:“遭了天谴。”   闻言,陆忏无比珍重地吻着那处狰狞的疤痕。   神情虔诚得仿若祷告。   他没有进一步地去侵占,反而左手握住祈尤的右手,相当强势地撑开他的指缝,与他十指相扣。   他们指根贴着指根,红痕交缠一处,反倒是像被红线锁住的一对璧人。   陆忏再一次亲吻他的唇瓣,蜻蜓点水一般小心翼翼,生怕面前不过是镜花水月,黄粱一梦。   “怨尤神殿下,你愿意做我的神明吗。”   祈尤顿住。   他说的不是祈尤,不是蜜里调油的“小公主”,而是“怨尤神”。   怨尤神代表的不是一个身份,而是他脏污的过去及未知的将来。   他问,怨尤神殿下,你可以做我的神明吗。   他是在问,你的好坏,你的过去与未来,可以都交给我吗。   与上次醉酒不同,祈尤现在是清醒的,他在看着、也需要回应面前这个人。   面前的,这个忠诚的信徒。   他深知怨尤神出身于尸山血海。   过去是脏污的,见不得光的。   但是这样的过去,陆忏也要。   祈尤想起沈鹤归临死前,声声泣血对他说:   “十一,到光里去。”   “到光里去……”   他现在,算是站在光里吗?   陆忏扣紧了他的手,“看我,祈尤,你看着我。不要想其他的。”   祈尤隔着氤氲水汽看向他。   陆忏深深吸了一口气,语气不像是说情话,反而像是下判决:“你觉得你过去不光彩,我——我压根没有童年之前包括上辈子的记忆,但就这十几年来看我估计我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大概比你还要下三滥。   “你听我说,你很好,非常好,简直是他妈的好极了。”   “哪个王八羔子给你起的‘怨尤神’这个名,妈的我估计这人也早入土了,我就不把他挖出来了,但必须唾他几口,叫什么怨尤神!为民除害,听人祈愿,这他妈简直比劳模还劳模,这难道不该叫‘愿望神’,我的祖宗乖乖,这么亲民的神打着灯笼都找不着!到底哪个没长眼的叫你‘怨尤神’啊?   “你听见没有?祈尤,你听见没有?”   “你很好,非常好,好极了,听见没有?”   水流流进眼睛里,又顺着淌下。   祈尤抿了抿唇,轻声地应:“嗯。”   陆忏与他身体赤/裸相对,把心意也跟着赤/裸地摆到面前。   他深吸一口气,注视着祈尤的双眼,用力攥紧了他的手:   “这么好的怨尤神殿下,你能做我一个人的神明吗?”   他并不卑微,并不低下,他们站在平等的位置上。   他不是神,他不是凤,他们只是一对彼此相爱的人而已。   祈尤眼前被氤氲的雾气笼罩,他紧抿着唇,轻轻笑着应:   “嗯。”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在!一!起了!   呜呜呜呜呜…… 第56章 饺子   昨夜太旖旎。   他们从旧年的最后一天缠绵至新年的第一天。   床边叙事,窗前望花。   月光落在烧红的眼尾,沾着泪沉进枕巾。   陆忏咬着他的耳朵窃窃私语,眼神是犹如野生动物一般的凶恶。   大抵不是什么好话,只见祈尤从耳尖红到了脖颈。   双眼恶狠狠瞪过来,却被一层氤氲的水光弱化了三分。   陆忏轻吻小公主的额头。   不知道是动了哪处,只听一声急促的哭叫。   新一年新气象,他们还有很长时间。   ……   第二天正是一月一日,阳历年的初始。   与古时少节少日的传统不尽相同,如今妖族已融入现代社会,与人类一样共同庆祝着各个历史节日。   他们同样将元旦视为阳历年的初始,正月初一为农历年月日的初始。   随着时代发展,妖族和人类似乎也没有什么差别了。   祈尤醒来的时候,卧室里仍然拉着窗帘,以至于屋里昏沉沉像是仍在夜里。   他揉揉眼睛,拿过手机一看。   嚯,午间十二点十八分。   他想起昨晚上的荒唐事,脑袋里嗡的一声升起一朵蘑菇云,把他的世界观炸了个一干二净。   他对陆忏……   不是,陆忏对他……   妈的,他跟陆忏在一起了!?   祈尤躺在床上还有些恍惚,如同做了个梦一样令他难以置信。   他醉生梦死了足足十分钟才接受了这个事实。   醉酒后的尴尬期结束,陆忏也真的上位了。   ……要人命啊。   祈尤洗漱过,扶着腰走下楼时正看见陆忏在厨房里包饺子。   他围着围巾,手法娴熟利落地捏出一个个胖乎乎的白菜饺子,白肚绿边,排好了队搁在盖帘上,可爱得不得了。   一见着祈尤,陆忏稍微一怔,先把视线落到他捂着的腰上,皱了皱眉头说:“对不起。”   新一年新面孔,看样子老凤凰终于要做人了。   陆忏擦擦手,唇角上扬含着略带歉意的笑容:“没想到你居然还能下床,是我低估你的体力了,抱歉。”   祈尤差点从楼梯上跪下去。   “山海经还没把你除名么?”   也不知道是因为才睡醒,还是昨晚上用嗓过度,他的声音还略含着一点嘶哑,懒洋洋地勾人心弦。   “还没呢,他们舍不得我。”陆忏在他怨怼的眼神中上前搀住他坐到沙发上,“饿不饿?我先给你煮一盘饺子吧。”   祈尤刚看向茶几上的海苔脆小零食,没等伸手,陆忏就先行拿过来撕开递给他。   他咬着海苔说:“不急。……你不用去局长家么。”   沈玄算是他的养父,在这种节日里就算要和他老婆一起过,但于情于理是要去拜访的。   陆忏在他腿上铺了两张纸巾,以免掉一身海苔渣子,黏在衣服上难收拾。   “昨天去过一趟,送了些东西。今天陪你,我就不过去了。”   什么叫有了媳妇忘了娘。   这不是教科书般的答案么。   沈玄局长哭晕在厕所。   祈尤提了提唇角,哦了一声。   下午一点钟,陆忏掐着点估计祈尤的胃口也该跟着醒过来了,煮了满满三大盘肉三鲜的饺子,香气扑鼻,芬芳四溢。   每一个饺子里都包着一颗整虾仁,鲜甜弹牙。一口咬下去,肉汁在唇齿间爆开,鲜美无比,回味无穷。   蘸着醋与一点蒜末,好吃得让人想把舌头吞进去。   祈尤又往小碟子里倒了一点香油拌匀,三两油星漂在陈醋与蒜末间,宛若一点晨曦。   昨晚上驾着打桩机劳累一夜耗没了体力,他早已饥肠辘辘,再加上陆忏的厨艺确实极佳,实在是极大地抚慰了祈尤的精神状态。   他垂首握着筷子蘸着蘸料吃了起来。   虽然是有着种种因素,但他的吃相依旧是堪称斯文,单侧腮鼓起,慢慢咀嚼,嘴巴闭的也严实,像一只圆滚滚的小仓鼠,让人想戳一戳。   ——这个人就是陆忏。   并且不仅想了还这么做了。   祈尤:“……”   他咀嚼的动作停了一秒,默不作声地推开陆忏的手,低下头继续吃。   谈恋爱之后好像也没什么变化。   陆忏还是喜欢的紧,夹了个饺子说:“想吃孜然羊肉么?”   祈尤抬起眼看他。   眼神告诉他一个字:“想”。   陆忏:“我昨天新买了冰激凌放在冰箱里,下午两点你可以吃,不要吃太多。”   祈尤的眼神:哦。   陆忏:“今年的农历年陪我一起过吧。”   闻言祈尤差点儿扣了自己的陈醋碟,他一手举杯喝口水压惊,另一只手抽出一张纸巾等着擦嘴巴。   等着两样事都做好了,他抬起头看向陆忏,神情有点茫然:“什么?”   “嗯?我说要你和我一起过年。”   “我跟你过个屁。”   陆忏装模作样叹息:“我的夫人不和我一起过年的话,我就只能在大年三十那天把他做晕捆在床上,正好等到第二天正月初一,我们所有的活动都在床上解决,也挺好。那就这么定了。”   祈尤:“……”   我他妈定你奶奶个腿。   他的脸色比陈醋还黑上一个度,眼看着又要冒蘑菇云:“陆忏,你他妈这张脸——”   “不好意思,左边不要脸,右边二皮脸。”陆忏对着他“忏”然一笑,“所以可以跟我一起过年么?如果你拒绝我们就实行B计划。”   去你奶奶的B计划。   祈尤简直要被他气笑了,“你说得倒是来能耐,你让我跟你一起回局长家里过年么?”   那真不如现在就地捅死他,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你好我好大家好。   陆忏之前确实是回局长家里过年的,他涅槃重生后被局长带回家,同夫人一起将他抚养长大。   局长与沈夫人视他为己出,他同样视二位为亲生父母。   但是这么多年以来,他总觉得和沈玄之间有一道说不清道不明的屏障,两个人都意识到这一点。   但陆忏莫名不想破,沈玄更像是愧于破它。   所以这两个人相较于普通父子,多一分尊敬,少一分亲昵。   沟通更多靠沈夫人。   这种矛盾如同藏在棉花里的针,相安无事二十几年,在祈尤出现后却崭露锋芒。   无论是从观察,亦或是从直觉来看,祈尤和沈玄是老交情,恐怕还是有不浅的过节这件事陆忏心知肚明,他不问不代表不知道,更不代表他没有私下里的考量。   他只是在等。   陆忏拿过他的水杯倒上七分满,不以为然笑着说:“你想见公婆,这自然是再好不过。正好我们商量一下什么时候领证好吧?”   什么证?地狱搬迁证?   祈尤驴着脸,“你上辈子被浸猪笼了吧。”   陆忏假模假样地叹息:“难道我就不像拯救苍生的大善人?”   他将水杯搁到祈尤手边。   祈尤不为所动,冷笑说:“苍生多想不开敢劳烦你去救。”   话音刚落,他看着陆忏走到客厅,拉开茶几抽屉抽出一张纸又走回来。   他低着头在那张纸的边缘揭了一下,也不知道是个什么东西就往祈尤眉心贴了个牢实。   祈尤:“……”   陆忏欣赏了几眼,满意地点点头,把那一整张幼儿园小朋友最喜欢的小红花粘贴给他看:“最近喜欢说话了,有进步,给你小红花。”   祈尤:“……”   这位幼儿园大班小朋友想杀人。   他二话不说扬手就要施展一记取尔凤命爪,被陆忏四两拨千斤按住,甚至笑眯眯地亲亲他的额头小红花说:“小朋友乖一点,表现好了,老师还给你小花贴哦。”   谁他妈要小花。   祈尤没吃完饭,没心情跟他争,面无表情甩开他的手又摸起筷子吃饺子。   陆忏:“……”这得对吃有多大的追求啊。   他无可奈何地笑笑:“所以这位小朋友,你是选择A计划呢,还是选择B计划呢。”   B计划就是被捆在床上做一整个正月初一,那不是过年,是要把祈尤送走。   祈尤一口一个白肚绿叶的饺子,估计是把它们当作某人的脑袋,嚼得起劲:“我选C。”   “C?C好啊,遇事不决就选C,这位神很有教育制度经验嘛。”陆忏的声音懒洋洋的带着磁性,比起在这调侃人,更适合去当个电台主持人。   “我看看C计划是什么——唔,‘在年三十之前,协同先生陆忏共同打扫家,腊八吃腊八粥,年三十吃饺子,共度新年,相伴在床。’……嗯,很好的C计划。”   正在吃饺子的祈尤:“……”   他整个人渐渐石化僵硬,然后碎成一片片砸到地上。   “我日你仙人板板的C计划。”祈尤搁下筷子,慢慢撸起袖子,露出白皙的小臂——精致却不孱弱的手腕上尚且印着一圈瘀痕,惹人怜爱。   看他的架势不是要就地成佛就是要拎刀砍人——貌似更倾向于后者。   祈尤一字一句咬着牙说:“我现在就送你轮回转世。”   他一向秉承着能动手就不逼逼的基本原则,能把他气到这个地步的,估计只有对面这位花枝招展的老凤凰了。   陆忏在他抽刀之前,握住他的手腕——刚好盖住那圈暧昧的瘀痕,笑意盈盈地说:“宝贝,能杀我的地方只有床上。要不要试试?”   祈尤:“……” 第57章 除夕   年三十儿前夕,两个人掐算着日子把家里打扫了一遍。   以前陆忏回沈家过年之前,他会雇用几个家政公司人员来打扫。   今年有人相伴,反倒是连打扫这种琐事都有了几分温情的味道。   当然这只是陆忏个人认为。   某个能坐着就决不站着,能躺着就决不坐着的米虫窝在沙发里,上身半倾,塌着肩膀,有一搭没一搭懒洋洋地擦着茶几,他停了停,胸腔起伏,长长出一口气:“唉。”   从他坐在那开始,这已经是第十七次叹息了。   手动得都没嘴勤快。   一手包揽门框地板窗台的陆忏:“……”   他把一次性口罩摘下一点,“你要是那么累,那就去打会游戏吧。”   他心想着祈尤你要是真敢,咱就晚上床上见。   祈尤没有窥见其中腥风血雨,当即表示:“哦,那麻烦你了。”   话说完,生怕陆忏反悔,旋风似的刮进了游戏房。   陆忏:“……”   他的视线被“咔哒”的关门声无情地挡了回去。   空旷的客厅一下子变得冷清清、孤寂寂。   陆忏走到茶几前,低头看着被人擦得乱七八糟的镜面,一时觉得胸口闷痛。   他面无表情摘下手套和口罩扔在茶几上,摸出手机拨了个电话:“你好,请问是家政服务吗?……”   他家里面积比较大,为了提高效率、节省时间,干脆一次找了六个清洁工。   他们登门时,正好祈尤得出空闲出来取零食,其中一个胖阿姨打量着他的面相,喜笑颜开地夸奖:“喔哟,好福气,好福气的呀。”   因着这两句好福气,陆忏就打算再给她偷偷包一个大红包。   祈尤不明状况,提着零食袋,难得有几分不知所措地看着陆忏。   陆忏轻轻摇头,示意没什么事。   他对着胖阿姨笑起来,眉眼弯弯,仿若春风拂面一般:“他长得好福气么?”   “是的呀!”胖阿姨也笑,颊边的肉圆鼓鼓的,看着喜庆。   她大概不是本地人,说起话来总是有口音不自觉跑出来,非但不滑稽反而有一种亲切感,“在我老家那边呀,男娃娃眼睛亮是一定有福气的咧,这个孩子眼睛亮晶晶的咧!”   陆忏在祈尤看深井冰一样的眼神下勾起唇角,语气带着不易觉察的骄傲:“嗯,他眼睛很亮很好看。”   胖阿姨取出自带的抹布,跟其他人一样等着这位先生分配任务,乐呵呵地问:“这孩子长得漂亮噻,念书呢么?”   “嗯?”陆忏煞有其事地点点头:“在念大学,才放寒假。”   “念书好哇,念书好的哇!在读哪个大学噻?”   陆忏闻言一笑:“‘夫从陆忏’大学。”   “噢……”胖阿姨显然是没听过,倒觉得这大学名字最后俩字有点耳熟,但又不好意思直说,笑着点点头附和:“这个大学好的哇,以后找工作也方便吧?”   站在旁边的祈尤都快用眼神把他杀十个轮回了,他权当作看不见,摸摸鼻子,意味深长地说:“方便,毕业直接上岗。”   祈尤:“……”我上你爷爷个摔炮。   “阿姨,您觉得我长得有福气么?”陆忏忽然问。   胖阿姨闻言下意识抬头看他,对上一双又深又沉的眼睛。   胖阿姨:“……”   这他妈不符合我们老家的说法。   她也不能说金主没福气之类的话,讪讪一笑说:“有福气的呀,先生长得俊俏呢。”   陆忏指一指祈尤:“那您看我们两个长得般配吗?”   胖阿姨:“……”   胖阿姨:“???”   祈尤:“……”   他实在听不下去了,扛着零食大礼包走回游戏房,把门摔得震天响。   见人走了,陆忏也不再继续打哈哈,简单地分配了一下除了卧室和游戏房以外的打扫工作,剩下那两个地方他是要亲自整理的。   房子里每个人都有自己手头的活,就祈尤一个人窝在游戏房里把键盘敲得噼里啪啦响。   下午五点钟,家政工领了工资纷纷离开,尤其是那位笑起来喜气洋洋的胖阿姨,一马当先地走,正如她兴高采烈地来。   陆忏敲敲小公主的房门:“你好,送外卖。”   祈尤这阵估计是没打游戏,答应得很快:“进。”   见着他身靠门框,双手空空,祈尤煞有其事地拧着眉头:“我的外卖呢?”   陆忏手握剧本,装着焦急在旁边胡乱找了一通,姿态还真像个被人偷了外卖的小哥。   搜寻一遍无果,他哎呀一声直起身,笑眼弯弯地看着祈尤:“我带香吻了,这位先生要尝一个么?”   祈尤本色出演:“先生不约,谢谢。”   过年一周前陆忏给沈玄局长打了个电话通知今年不回家过年的消息。   沈玄握着手机,心口酸涩,半天缓不过劲来。   “哦……今年不回来了呀。”   他靠在实木沙发里,硌得腰背酸痛都没发觉,小心试探地问:“是……是要和什么人一起过吗?女朋友吗?”   陆忏听着他怅然的语气,心里也不大好受,浇花的手一顿,将水壶搁在阳台上,直截了当说:跟祈尤。”   “哦、哦……”老沈似乎并不觉得惊讶,顿了顿,语速缓慢地说:“那我明天给你送点海鲜过去,别人前天送的,还很新鲜。你姨还说等你回来再做呢。我明天给你送去吧,省得你俩再买。”   陆忏半垂着眼帘看着窗外无边夜色缈缈,用手指有节奏地点着阳台边沿,语速缓慢地说:“马上就新的一年了。”   他这话说得没头没脑,让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电话那头跟着怔了一下,感叹说:“是啊,真的好快啊。你当年还是个胖小子呢,现在都能坐上九局二把手啦。”   沈玄本体是玄武,寿命与天齐的灵兽。   但他的声音已经不年轻了,透着浓浓的疲累与难以忽视的嘶哑,如同一块干巴巴的面包。   与其他职场中年男性没什么区别。   听他絮絮叨叨讲那些琐事,陆忏原本的话堵在了喉咙,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手指逐渐弯曲收拢,垂在腿侧。   “老沈。”   “你阿姨还……嗯?什么?”   “二十八那天我去给你送点东西,我新淘来的南宋花瓶,你应该喜欢这玩意儿。”   “啊?南宋的呀……哎呀,这可要仔细着你姨,要不然又要扰我耳根清静。”   草草几句收尾后,陆忏挂了电话坐到躺在床上的祈尤旁边,他正横屏看着一部小众的动漫电影,眼也不抬地说:“请示过了?”   陆忏哑然失笑:“嗯。”   他神色自然地挽住祈尤的手臂,头枕在他的肩膀上,嗲声嗲气地说:“人家还是第一次在外过年,你要对人家负责啦。”   不等本人开口,他身上汗毛像刺一样根根炸起,祈尤僵硬地转过头,一向漠然的桃花眼头一次染上惊恐的色彩。   像是看见了哥斯拉跳草裙舞。   陆忏:“……”这是什么反应。   他正清清喉咙,想挽回自己的颜面,祈尤先一步将那条手臂从他怀里抽出来,对他做了个“停车”的手势,“不约,我们不约。”   陆忏:“……”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祈尤,如同看着落入陷阱的猎物,步步为营:“反了你了,不约也得约——”   陆忏扑上去的同时,伸长了一条手臂拉了灯。   啪嚓一声,与夜色同眠。   年三十儿这天,两个人过年还是过于冷清,不如热闹人家有趣。   这一天的意义对于他俩来说好像也不过是“过年当天我们仍在一起”,一起吃饭,一起换新衣,一起窝在沙发里看电视,一起眺望着新的一年。   也不知道是随哪里的规矩,陆忏家里是晚上十二点吃饺子的。   时间不太赶,他俩坐到晚上八点钟才开始包饺子,从厨房这个角度仍是能看到电视的。   祈尤不喜欢看歌舞表演,唯独在演小品时会频频停下来抻着脖子看,忘记手里还有一张饺子皮儿。   陆忏用面团随手捏了一只小兔子搁在他手边,将一点面粉抹到他脸边:“哪里来的小黑工,还敢偷懒,工资要不要啦?”   祈尤说:“要个屁。这块地我买下了。”   包工头被大老板的气度所震慑,非常狗腿子地说:“那大老板行行好,赶紧包包饺子,十二点的时候三张嘴等着吃呢。”   祈尤一听“三张嘴”,想起前几天陆忏在床上对他讲的“睡前情话”,当即骂道:“陆忏我看你这个年是不想跨过去了吧?”   陆忏:“……”   他立即反应过来怎么回事,装着无辜地说:“嗯?你昨天不是把猫接回来了吗?它不吃吗?”   “……”言之有理。   但祈尤固守阵地,四两拨千斤:“它不吃。”   陆忏闷闷一笑,单手轻轻捏着祈尤的后颈肉,“哦,那好吧,为了喂饱自己,小公主自力更生吧。”   更生个屁。   祈尤把饺子皮儿一摔,转头看春晚去了。   他人一走,露出盖帘上歪歪扭扭搁着的十几个如同被诅咒过的不明生物,该破皮儿的破皮儿,该露馅儿的露馅儿,无一例外,无一幸免,这东西谁吃了谁直接留在旧年最后一天。   陆忏:“……”   他开始庆幸祈尤走得早了。   饺子端上桌时刚好还差十五分钟十二点,祈尤对春晚的兴趣似乎也不大,大爷似的窝在沙发里玩手机。   看着陆忏拎着一串红彤彤的鞭炮往外走时还吓了一跳:“你干嘛?”   “哦,迎财神。”陆忏随手披上一件外衣,他才穿上鞋又想起一码子事说:“跟你犯冲吗?”   祈尤平静地摇摇头说:“他是善神。”   他似乎无意解释太多,但估计真的跟他没什么太大关系,陆忏这才开门走出去。   大概是停在院子里就点燃了鞭炮。   祈尤透过窗户窥见乱溅的火花,但听不见半点声音,他下意识去摸耳朵却碰到了咒术。   “隔音咒”。   是陆忏出门前担心鞭炮惊扰他,特意下的术式。   祈尤怔了半晌,指尖若有似无轻轻触碰着自己的耳尖。   他曾经对自己用过“隔音咒”——在用梦偿阵影射苏云的梦的时候,他嫌太过吵闹,随手施展了这个术式。   这是沈鹤归曾教过他的法术。   想起这一茬儿,祈尤不可避免地又想起之前隐隐约约的一种猜测,若有所思地摩挲着小指指根的红痕。   如果真的是——   “今天外面的风挺冷的。”   陆忏关上大门,把外套规规矩矩地挂起来,招呼他:“愣着干嘛?吃饺子啦。”   祈尤回过神来应了一声。   他坐到餐桌前,陆忏却从厨房端过一盘饺子送到游戏房去。   小黑猫:“……喵喵喵。”   妈的我连上桌的资格都没有是吗。   它又不敢跟陆忏公然叫板,夹着尾巴低头吃饭。   呜呜,人生不易,喵喵叹气。   陆忏把祈尤喜欢的饺子馅料都包了一遍,大杂烩似的摆在盘里,除了几个颜色特别鲜明的以外,让人看不出到底是啥馅的。   有种开盲盒的即视感。   祈尤闷头找着他包的那几个饺子,陆忏夹着一个递到他嘴边。   他下意识接过来。   是蜜糖与花生馅料的“幸运饺子”。   淌了他满嘴的甜蜜。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更新可能慢点(因为在准备剧情的第三部 分),宝贝们不要急哈~感谢在2020-09-17 17:24:03~2020-09-18 17:44:1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云舒 2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8章 骨血   这个点着明灯、燃着鞭炮、时刻充斥着暖洋洋的食物香味的正月过得很快。   祈尤过得懵懵懂懂,好像每天睁开眼睛时吃到的食物都有不同的说法,隔三差五就要放鞭、彻夜点灯。   他不觉得无聊,反而看着陆忏在家里忙上忙下的背影觉得别有韵味。   怎么说,情人眼里出西施。   他也就出了个古今中外美人全集赏吧。   正月十五吃过元宵,这才算完完整整地度过了春节。   上班族陆陆续续返回岗位工作,学生党也背上书包心不甘情不愿地踩上覆着一层薄薄冰皮的路重返学校。   ……但是只要祈尤想的话,他以后都不用回九局上班,还能美滋滋地领着工资。   这可能是最快乐的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了。   陆忏沾了他的光,也是正大光明地翘班。   偶尔局里有一些棘手的案子,也是由专属人员将相关文件网上传输给他,能线上解决,决不线下见面。   巴适得很。   小黑猫没过完正月十六就火急火燎地回董洋家——它实在不想每天吃饭都被陆忏用一种“切勿杀生,慈悲我神”的眼神打量了。   临走之前它咬着长尾巴告诫祈尤:“这狗地方咱呆不下去了,我可先走了。”   祈尤忙着打游戏,眼也不抬一下,冷淡地嗯了一声。   小黑猫前爪扒拉着他的裤脚,细长胡须轻轻抖动:“董淼这几天没少跟家里发疯,铜币也被他要回去了,我估计祈愿时间不长了。”   祈尤:“哦。”   小黑猫:“……”垮起个小猫批脸.jpg.   它烦躁地甩起尾巴,如果再快点,整一个儿螺旋桨,当场起飞,远离尘世。   “还有你小心点那个……”   它想起陆忏似笑非笑的脸,顿生恶寒,含含糊糊说:“你小心着你身边人,他……他……”   小黑猫实在是不知道怎么说,也不太敢提这件事,模棱两可给了句忠告。   “反正你脸盲的毛病该治治了。”   祈尤:“……”   这句忠告听起来像骂人喔。   他才面无表情搁下手机,小黑猫已经从窗台窜了出去,转眼间没了踪影。   祈尤走到窗台边,默不作声地关上玻璃窗。   他像是没懂小黑猫这句话的弦外之音,仍旧顶着一张棺材脸,眺望着雪上一排小梅花印,目色深沉,仿若两颗珍贵的黑曜石。   永远不屈,永远自由。   三月下旬,正是桃花盛开的好时间。   陆忏在家门口院子里种上了四棵桃花树,西边东边各两棵,粉白柔软,在一片碧绿竹子间格外醒目。   他取了东边的两棵,在中间给祈尤搭了一座秋千,供他闲时出来晒晒太阳吹吹风,省得他平日里总窝在游戏房,一坐就是一整天。   这法子初步来看是比较成功的。   祈尤大概是喜欢桃花,一周里有三天不惜从徒步从二楼到院子的“远程”,坐到秋千上晃晃荡荡看会书。   这一天九局大概出了什么新案子,要陆忏亲自出面处理,他一早上八点就出门了。   祈尤把游戏一挂,抱着沈鹤归旧书,懒踏踏地从屋子里走出来,坐到长秋千上,一腿悠闲地荡着,另一条腿支起来充当书架撑着书。   一颗篮球从庭院栅栏那侧飞过来,砸的竹叶窸窸窣窣晃荡,受伤地抖抖叶片。   哦嚯,等陆忏回来打不死你。   祈尤身子不动,戏谑地抬起眼看过去。   一颗毛茸茸的栗子从栅栏探出头,他两手把在铁栏杆上,两脚……呃,他好像没有两脚,取而代之的是虚晃的一团影子。   栗子的目光从那颗球转到庭院里唯一的那个人身上。   桃花缈缈,烟斜雾横。   这个人坐在花树下的秋千上,花状的碎光影影绰绰映在他的发梢、眉眼以及毓秀的风骨。   他的神态懒散又挟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傲慢,但并不会让人觉得无礼,反而有那么几分……理所应当的意思。   这人的头发有一点长了,刚好及肩,但这也不会让别人觉得他女气,反而是将他的“过刚易折”加以润色,让人联想到慵懒高贵的长毛猫。   穿着宽松舒适的衣服,干脆赤着脚,露出白皙的足背与细瘦干净的脚趾。   如果忽略他身边隐隐杀意,栗子几乎以为他是惊扰了童话里的公主。   祈尤撑着脸侧,同样打量攀在他家墙头上的这个“栗子”。   这是一只再普通不过的鬼魂,重点是,他是一个小孩子。   七八岁,能跑能跳,能喊能叫,最让祈尤头疼的那种。   按理说,隔壁住着他和陆忏这种神不神,妖不妖的俩祖宗,邪魔歪道沾着他俩的灵力早就吓飞出两里地,也不知道这孩子是太憨还是胆子太大。   祈尤只瞄了他一眼,便低下头继续看书。   小男孩伸出指头指着球,脆生生地说:“球、球……”   祈尤面不改色装着没听见。   小男孩:“……”   他刚要喊得大声一点,这个哥哥轻描淡写说了一句:“你敢喊,我就送你轮回。”   小男孩:“…………”   他面无表情闭上嘴,顶着那颗圆滚滚、脏兮兮的篮球发呆,眼睛都不眨一下,比金鱼瞪得都圆。   眼睛开始渗血都没发觉。   当人死后化为鬼魂,会比在世时反应慢一点,傻一点。   这孩子估计是傻得透腔儿了,所以对这一处的庇护不太敏感——如果非要说不敏感到哪个地步,那估计是叶片比城墙还要厚的含羞草那个级别的。   要是搁很久以前祈尤的性子,估计真有可能看着他在那魂飞魄散。   但他现在也算是被沈鹤归半推着、陆忏拽着拖到光里,披着人皮总要干点阳间事儿,他翻过一页书,语气淡漠:“自己捡。”   小男孩支起头,圆圆的眼睛乍看上去像是两个血洞,但依稀能觉出“欣喜”的信号,他说:“谢谢哥哥!球,我捡。”   他说着,小心翼翼觑着大哥哥脸色,像一只笨重的乌龟缓慢翻过栅栏,不小心压到陆忏精心修剪的竹子上——如果他有实质,陆忏看见这一幕肯定打死他。   可惜他作为孤魂野鬼已经十数年了,早没有了实质,男孩慢悠悠地飘到庭院中央捡起那颗比他脑袋还大一圈的篮球。   ……不是,他不是鬼魂吗?怎么能捡起来的?   祈尤从书里抬起眼,打量着他脏兮兮的手。   没什么问题,就是很普通的小鬼的手。   他又把视线挪到那颗篮球上。   男孩儿也一直觑着他的脸色看,见他打量,笑着把篮球举起来,做出一个要投篮的姿势。   祈尤:“……”你敢扔,我就敢拧掉你的头。   好在男孩儿还没那么傻,认认真真地说:“这是陆哥哥送给我的。我能玩。”   他死前估计正值换牙期,缺少了一颗门牙,说起话来嘶嘶地露着风,让人觉得有些好笑。   这附近有这等本事的陆哥哥估计也就一个了。   祈尤哼笑:“是么。离陆哥哥远一点,他最喜欢吃小孩,像你这种,他一口一个。”   男孩儿:“……”   看他憋屈地吭哧吭哧又爬回隔壁,祈尤终于落了个清净,他若无其事收回视线,将书又翻过一页。   没等收回指尖,他忽然像是遭了个晴天霹雳似的坐直了。   眼睛死死地盯住面前这一行字。   「以红丝为引,融骨血,淬魂之,汝中有吾,吾中有汝,缚命之。」   这话说得云里雾里,让人摸不清头脑,但是当事人一眼就能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更何况祈尤见着这句话登时心口咯噔一声!   他不在乎“汝中有吾,吾中有汝”或是“缚命之”。   他只死死地盯着前面那半句“融骨血”。   融骨血,融的是谁的血?   应是“吾中有汝,汝中有吾”的“汝”、“吾”!   缚命之也该是缚上“吾”、“汝”的命!   祈尤的红线这一端绑着他,自然是融了他的血。   那另一个人是谁?   红线那段绑着谁?   当初是谁把红线送给他的?   最理所应当的猜测是几百年前沈鹤归取了他和陆忏的血融进了红线里,在他俩都不知情的情况下,把他俩绑在了一起。   换言之沈鹤归和陆忏全然没有一丝关系。   沈鹤归是沈鹤归,陆忏是陆忏。   ……这样的说法,祈尤甚至骗不过自己。   他摩挲着指根那道红痕,之前种种在他眼前一一映过。   从与陆忏初见时的预感、到沈玄的说辞、再到他与陆忏相处的点滴、黑猫对陆忏的臣服、最后是黑猫于正月十六临走时意味深长的告诫。   ——“你脸盲的毛病该治治了。”   这句话是在告诉他,你认错了身边的某个人,或是你没有认出身边的某个人。   ——这个人,是陆忏啊。   他心心念念追寻的大祭司沈鹤归,就是陆忏啊。   比起“得知”,不如说是“验证”。   一直在他胸口呼之欲出的念头终于成了真,如同悬在他心头的一颗大石头终于落地,砸的他茫然无措。   这个结果,在他意料之中,却在情理之外。   祈尤的神色不见故人重逢的喜悦,反而是晦暗不明,他无意识地咬着拇指指尖,目色极深。   这件事,疑点太多。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掉马了!   但是祈尤为什么觉得疑点太多呢——第三部 分的剧情从这章开始啦~ 第59章 跋扈   陆忏就是沈鹤归这件事,祈尤并不是毫无察觉。   从最初相见,他就有那么一瞬间把陆忏认成了大祭司,之后的相处也总有偶尔的错觉——但实在是太偶尔了。   陆忏的习性与沈鹤归可以说是截然不同。   不说其他,单是沈鹤归愿为天下人死这一点,陆忏就和他大不相同。   沈鹤归爱自己,更爱天下人。   陆忏则是爱自己,去他妈的天下人。   沈鹤归是浮上云,寒中柏,月下鹤。   陆忏是……   祈尤咬着指尖。   他是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近在咫尺、触手可及。   再者说沈鹤归是如假包换的人族,陆忏是实打实的妖族。   人怎么能变成妖的?他妈的跨物种了吧这?   慢着,人变妖?   ……沈玄?   祈尤飞快地在脑海里把几件事串在了一起,越想越不耐烦。   大概是猜到了什么令人心烦的推论,他神色凝重,抓着书动作利落地跳下秋千,踩着石板小路回到屋里,甩上门,几步从沙发上翻过去坐定。   他随手在自己身边布了个防止声音传出去的咒术,从口袋里摸出手机给沈玄拨了过去。   电话嘟了三声,被沈局长接过来。   “祈尤先生吗?……”   “我有话问你,找个没人的地方。”   根本不问他身边有没有人,直接让他换地儿。   祈式霸道。   沈玄呆了呆,估计是身居高位没被别人这个语气颐指气使过,半天反应过来:“祈尤先生,我在办公室,只有我一个人,您……”   祈尤根本不听这些啰里八嗦的话,也不屑与他虚与委蛇,干脆直入主题:“陆忏涅槃后是被你收养的吧。”   他虽然是在质问,用的却是实打实肯定的语气。   沈玄咽下一口老血:“……”   他大概是猜到了祈尤接下来会问什么问题,犹如悬在头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终于有了松动的迹象,沉沉地叹息一声。   “是。”   “你是肃佑宗的——”   祈尤补上了后面的话。   沈玄听到那个词,蓦地睁大了眼睛,像是听到了最骇人听闻的案件。   血淋淋、乱糟糟地摆在面前。   他大概是没想到祈尤会直接从陆忏的问题跳到他自己身上,并且一针见血、见血封喉。   沈玄深深吸了一口气,扶住额头,压抑地沉声应答:   “——是。”   ……   给沈玄打过电话后,祈尤面无表情将那本破书扔到茶几上。   他妈的这都不算屋漏偏逢连夜雨了,人家最起码有个破屋,他这只有个土堆,还是三百六十度无死角怎么看怎么像坟头。   大雨倾盆,直接卷跑。   中华文化,到现在涌上心头莫过于一个字——   “操。”   老一辈都说口上积德,他本来也没啥德,这个字刚落地上就遭了殃。   “丁零——”   铃音传恨,仿若在耳边萦绕着。   空灵寂寞。   祈店长木着张脸,消极营业。   铃音响到第三声时戛然而止。   这种感觉就像是一个社恐人员忽然接到了陌生人的电话,对着自己加油鼓气一百次,好不容易做好了心理准备打算接听时,噔地一声对方先挂了。   在祈尤这儿,这他妈多少有些不识抬举了。   祈店长本就心烦意乱,这下子把脸拉得像是老冬瓜。   他倾身提起水壶给自己倒了半杯水喝,才端起杯没等喝进嘴里,离他最近的那扇窗户啪嚓一声炸了个天女散花。   祈尤:“……”   奶奶个球,今天这是拆迁队来了吧。   他气定神闲搁下水杯看过去。   四分五裂的玻璃碎片中有一只成年男子拳头大小的黑色毛球,隐隐看去可见萦绕在它周身上的怨气。   它抖抖身上绒毛,见了祈尤立即像弹簧一样铛铛地跳起来,焦急地冲他吱吱嘎嘎叫喊着。   如果是别人,看见这一幕估计能吓疯。   祈尤走上前,手指把它的毛一翻,竟见它皮肉上沾着零星的血迹,颜色还很新鲜,估计是刚刚印上的。   黑毛球眷恋地依偎着他的手,轻轻蹭着,但仍是焦急地吱嘎乱叫。   他轻轻捻动沾了血的指尖,神情有些不太好看了:“小黑?”   电光火石间,他骤然猜到出了事,并且多半与噤派“请神”有关。   祈尤二话不说抓住黑毛球塞进口袋,返回魂请庙。   苏醒吧,猎妈时刻到了!   ……   火烧似的夕阳余晖横亘至看不见的山底,间或一抹亮色在云层翻滚着狰狞地探出头,刺得人中伤,不得不稍稍眯起眼睛。   市三环的一栋老式居民楼下,遥遥站着几个五旬老人,更有一个拖来超市里的塑料凳子坐好,他们鹅似的抻着脖子,对着楼上某一家指指点点。   “喔唷,不是小两口儿打架了吧。怎么稀里哗啦的哟。”   “听着像是玻璃碎了啦,二丫,别往那边跑,小心砸着你哟喂——”   “啧啧啧,你说那玻璃碎了,怎么还没掉到外面?倒像是……倒像是砸到屋里去了。”   “你说是不是哪个孩子打弹弓哦?那是要赔钱的呀。”   “哎,我觉得是有可能的——胖姐,你孙子不是总爱打弹弓来着?真要是给人打碎了是要赔钱的啊。”   “怎么说话呢你!?”胖姐一下子斜起眼睛瞪人:“我家小子啥时候玩过弹弓啦?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讲的哈。”   “本来就是,上回还……”   话说到一半,这人像是忽然被灌了一身冷风,不自觉狠狠打了个哆嗦。   他抬眼一看,其他人也不约而同缩着脖,端着肩膀,像个刚出柜的大冰棍儿。   怎么三月中旬还能有这么冷的风呢……   满地的碎玻璃反射着薄薄的余晖,颇有几分刻薄尖锐。   窗台上坐着一个看上去不过二十五、六的青年,他的眸色比常人较浅一些,有点像琥珀,含着一层微光,鼻梁高挺,唇薄而色浅,却是生着一副好相貌,可惜乍一眼看去就是个不好相处的。   他垂着被牛仔裤包裹着的笔直的双腿,居高临下俯视着被吓瘫了的董淼,淡漠地扯一扯唇角:“是你要许愿么?”   董淼牙关颤栗,瘫坐在地上,几块碎玻璃扎进腿里,鲜血顺着躺了一地。   他紧靠着双手支撑着自己,他虽然是看着面前这个人,但目光却不自觉地游离于不知是站还是蹲在窗帘后那一团模糊的黑影里。   它目光凛冽,獠牙森森。   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盯着董淼看。   “您、您是怨尤神殿下吗?”   董淼的声音挤作一团,不像是个人能发出来的,简直就像是被捏着喉咙的老鸭子。   他妈的说好的一小孩抱着猫吗不是,汪洋他奶奶个腿的……   青年扬着音调嗯了一声,从窗台上一跃而下,指了指缩在阴暗角落里的“东西”说:“我不是,它是。”   他发出啧啧的声音,走到董淼面前几步时忽然停下。   一只矜贵的黑猫不知从何而来,迈着轻盈的步子停在二人之间,它每一步都像是踩在荆棘上,危险、迷人,藏匿着的尖锐爪牙夺人性命于瞬息。   “喵呀——”它懒懒散散地打了个呵欠,轻轻摆着尾巴。   大部分人认为,猫咪都是可爱的。   面前这只也一样,如果你忽略它的毛色、眼神、利爪、獠牙与红纹逐渐加深加宽的尾巴——换言之,可能你没看见它的情况下,它也跻身于“可爱”的队伍。   这他妈是个人都能看出这个猫有点问题吧。   青年大约是“猫咪洁癖”,看了这东西就不舒服,皱起眉头,颇为鄙夷不屑地说:“丑东西,滚一边去。”   黑猫:“……”Fuck you。   它瞳孔竖立,隐隐可见尖锐的利爪。   青年冷笑一声,头也不回地命令“怨尤神”说:“撕烂他们。”   这个“们”差点儿给董淼“们”没了。   尼玛,屋子里能算“他们”的也就他跟这破猫啊!!   “怨尤神”瞳光微亮,慢慢从角落里站起来,它的动作极为缓慢,并且几乎是动一下,就会从身上掉下一块流着脓血的腐肉,相隔十米不到,黑猫几乎被它浑身滔天恶臭熏个跟头出去。   喵喵喵?你怎么好意思把这种东西跟我主子相提并论???   他要是知道,估计直接被气得螺旋起飞。   黑猫幸灾乐祸之余,也是满眼的怨怼。   它的皮肉寸寸膨胀,骨骼根根突起,声音细尖古怪:“犯我怨尤神者,杀无赦——”   一阵劲风迎面袭来!   青年哼地冷笑一声,手摸向腰间的匕首——但他再也拔不出来了。   因为一柄细长的刀刃正对着他的咽喉。   细比箭矢,长似古剑。   只要他稍微动一下,这柄诡刃将毫不留情刺他个封喉。   青年刚刚还是得意忘形,现在命却被别人捏在手里,这变故不过是电光火石间,甚至他都没有看清面前这个神情危险嘲弄的少年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迎着少年剜人似的眼神,青年居然还能保持轻松的表情——如果他要是不吞口水的话,大概就是个合格的革/命战士了。   他轻轻举了举手,说:“我记得您,您是怨尤神殿下。您还记得我吗?我是顾……”   “我管你是哪根葱?”   祈尤冷笑,握着长刀的手丝毫不见抖,反而游刃有余地将刀刃于青年的颈部游走,如同画师手握画笔描绘出惊世之作。   “在我面前自报家门,要在神像前磕满五百年的头。”   顾不鸣:“……”   “还有你。”   祈尤根本不正眼瞧人,眼梢瞥着一步一掉渣的“怨尤神”,周身忽然升起浓郁的怨气,几乎把人溺毙!   “什么烂泥里的东西都敢来我面前现眼——立即给我跪下!”   他的声音不算大,却字字灌进人耳朵,砸在人心尖上,几乎让人失去判断能力与理智,下意识地选择臣服。   只听“砰”地一声重响,那东西已经狠狠将豆腐渣似的膝盖与额头磕进地板里,四分五裂,骨渣与肉末直溅到顾不鸣的脸上去!   平白生了一抹烂色。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学校的事太多,天天满课,更新可能慢一点(但字数比较多!)   留下一个新文文案预收(攻是宇宙无敌偏执疯批攻——真的!!超香!!!受满身是戏好想开新文呜呜呜——):   乐意又双叒叕蹲到成绩单第七了。   高中一年半里这名字在理科榜里上窜下跳,所谓上至九天揽月,下可五洋捉鳖,输出全看短腿科目有没有二次发育。   眼看着好苗子要歪到外婆桥,校长终于坐不住,把“文理互帮互助小组”方案提上日程。   他给人补数学,人给他补英语。   本以为爱□□业双收季,哪知校长技更高。   乐意绑定的组员,和甜美没关系,和娇滴滴没关系,甚至不是个女的。   而是文科万年第一,冷面混血大魔王,何生。   明明八竿子打不着一毛钱的关系,学校论坛偏偏带起了一阵这俩人的同人文热潮。   #818我们学校文科第一与理科大神的爱恨情仇#   #文理互助,钥匙与锁#   #何生与乐意锁死!!钥匙我吞了!!#   #何乐“一”生szd!!#   围观直男唏嘘:“何生看见这些帖子怕不是要撕了乐意哦——”   吃瓜直女反驳:“拜托,我们乐意是铁直男好吧,抱走意意子,勿cue!”   乐意却只是咬碎嘴里的糖块,面无表情地解锁嗡嗡作响的手机。   入目是一张最新的来自陌生人的图片。   乐意本人在俯视的镜头角度中侧身而立,半垂眼帘,单肩背着包,像是一只懵懂的油光水滑的小动物。   【糖甜么?还想要么?】   陌生人森森问道。   本以为是冰山一座,岂料是暴风雪。   话少偏执疯批美人攻(何生)X皮一下很开心受(乐意)   1、1v1,HE,甜的、甜的、甜的!   2、开文前一切变动皆有可能,但攻是个疯批美人攻绝对不会变——   3、作者学生党、文笔渣,努力日更,提升自我。   4、偏执疯批美人攻实在太香了呜呜呜!!   文案已于2020.9.21截图 第60章 代吻   碎玻璃溅了满地的夕阳余晖,沾着血污滚进尘埃里。   光屑如同浮游的火/药,一点即燃。   顾不鸣左颊染着脏血,一张清丽的脸透着浓郁的厉色,他死死咬着后槽牙,半晌才徐徐吐字:“怨尤神殿下,我敬您为神,您——”   不等他说完,祈尤先回敬了一声冷笑,调子懒洋洋的,透着一股子不屑。   他的刀尖上移抵在顾不鸣凸出的喉结上,人命关天的事儿,他脸上却还是一副“关天不关己”的神态,甚至有几分跃跃欲试。   “肃佑宗的走狗,也配敬我?”   这话说的嚣张至极,简直把整个肃佑宗山头骂了一通。   顾不鸣也是个急性子,闻言登时脸色一变,翻掌为爪透出隐隐晦色,跪伏在地上的“怨尤神”得到命令瞬间一跃而起,嘶吼着扑上来!   “吼——”黑猫膨胀数倍,生着尖锐獠牙的血盆大口死死咬住它的手臂,硬生生活撕了下来!   脓血兜头溅了董淼一脸,他面对着此情此景,早已吓破了胆,目眦尽裂,双手撑着地板虫子似的往门外挪去,挪一挪没了力气,倒在地上凭着意识往边上滚。   祈尤闻声回头看见这一幕,忍不住想给他颁个意志坚定奖。   “把他弄出去。”   祈尤吩咐后调转刀把,挥腕用刀背砍在顾不鸣颈肩,将人像陀螺似的狠狠抽飞出去。   人肉炮弹瞄准“怨尤神”,精准打击发出令人作呕的“啪唧”一声。   听着都令人反酸水,更何况身陷腐肉大户里的顾不鸣。   春日还不算暖和,他穿的倒是少,也就隐约能看见他肿起的肩颈。   顾不鸣爬起来的第一反应是去摸匕首——结果被祈尤一脚踩住手腕,像是踩跷跷板一样轻松。   顾不鸣:“……”   祈尤居高临下俯视着他:“啧啧。”   顾不鸣:“……”你啧尼玛呢。   他几乎被这人气得背过气去,说好的放大招前喊一声呢?说好的开嘴炮洗白反派呢?   为什么到你这直接开打啊?为什么!   祈尤踩着他一边手腕,一手拎包似的拎着刀,一副优哉游哉的姿态,完全不怕顾不鸣奋起抵抗,或是用另一只手抽出腰间匕首。   好像他有绝对的信心在一瞬间砍断顾不鸣的脖子。   那边的“怨尤神”被撕掉一条手臂正低低地哀嚎着——虽然撕掉了一条,但祈尤略扫了一眼就看见了它身上还有最起码三条手臂。   祈尤:“……”你要那么多手干什么,打篮球吗。   小黑估计也被这个出现在电视剧里必被打十层马赛克的东西煞到,一边绕着它防止它暴起,一边思考着从何下口。   沾着怨气的东西都是它的美味佳肴。   顾不鸣咳嗽两声,躺在一片血污中看着他:“怨尤神殿下,我与你无冤无仇,你实在是没必要抓着我不放。”   祈尤看向还剩三只手的“怨尤神手办”。   祈尤:“……”   你告诉我这叫无冤无仇??   顾不鸣舔着一张大脸说:“在你沉睡的那些年月里,还是我们帮你解决……”   “锵!”   那柄细长的刀刃直接将他另一只手臂钉在地板里!   顾不鸣面容扭曲,脸色苍白,居然还能死死咬住嘴唇一声不吭。   在他这个视角,祈尤是低着头、逆着光的,因此显得昏暗看不太清楚,但仍能看见他那张面容姣好的脸,以及明亮却冰冷的双眼。   祈尤面不改色,语气仍是一贯的慵懒:“我不喜欢说话的时候,有人乱动。”   他罕见地勾起唇角,仿若四月桃花明艳动人,指尖轻轻点了点刀刃发出“哒哒”的声响,又说:“如果你再乱动,我就让你这只手以后都动不了。”   地板上的血慢慢扩散开来,像是一滴嫣红的墨水。   妖族自愈能力比人类是要强很多的,只要他把刀抽出去,自己就能恢复……妈的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恶心的神!   顾不鸣直勾勾地盯着他:“你这是要与我噤派为敌了。”   祈尤没说是或者不是,他只是面无表情抽出沾血的刀刃,用稀疏平常得好像询问“吃了吗”的口吻说:“董淼在内被你拿来喂狗的,是我的信徒。”   他用下巴指了一下“怨尤神”:“这是你的狗么。”   顾不鸣慢慢活动着那只受伤手臂的手腕,“是,所以怎么了?”   “所以我们不是无冤无仇。”   顾不鸣:“……”   顾不鸣:“什么?”   大祭司曾教导他,与人为善,不可无缘无故伤人。   ……他这可不算无缘无故。   提起大祭司,祈尤不自觉想起陆忏……的那张狗脸,他微不可察地抬眸瞥了一眼对面的楼层,那边逆着光,暗沉沉的,仿若含着怪物的深渊。   他回过神看向小心翼翼挪动着手腕去抓腰间匕首的顾不鸣,一言不发地挪开脚,下蹲,一把抽出那把匕首。   寒光烁烁,削铁如泥。   顾不鸣:“……”完球。   他脸色绿得仿若迎风摇曳的柳叶,几乎要扶摇直上九万里,下一秒被祈尤的行为吓得跌入谷底。   好心的怨尤神弯下腰亲自把匕首递到他右手,甚至帮他合拢了五指,亲切发问:“握住了吗?”   顾不鸣:“……”   他不明所以,但还是下意识地握住,掌心手指与刀柄牢牢贴合。   结果他还没来得及挥刃就被祈尤一脚当腰踹飞出去,划出一道完美的弧度。   如果不是时机不对,缩在门口的董淼真想跪下来向这颗流星许个愿,南无阿弥陀佛,求求你们离开我的家。   祈尤无情补刀:“握住有个屁用。”   顾不鸣:“…………”   我他妈顶你个肺。   他跪伏在地剧烈咳嗽,周身骤然升起青色的光流,铮铮声响仿若乐器瑟瑟。   魔音贯耳,“怨尤神手办”仰头狂吼一声,躯干痉挛,断臂处不断膨胀鼓动,忽然溅出恶臭的脓血,重新长出了一条粗壮的手臂!   董淼:“……”   面对此情此景,他真是在心里念了一遍所知道的全部宗教名称,从佛求到神,最后追随本心,恳切地求道:“……妈妈。”   祈尤:“……”   手办咆哮着挥舞着树桩子似的手臂冲过来,他后退几步,单臂拎起董淼的后颈把整个人扔到楼道去:“滚。”   祈尤心里恨不得翻了一万遍顾不鸣家族谱,挨个拉出来骂个狗血淋头才痛快。   比人还还高一些的小黑与手办撕咬着,脓血溅了一地,年头久到泛黄的墙壁荣获洗礼,免费刷了一层渐变色的油漆。   ……等董洋家长回来估计得当场吓到起飞。   顾不鸣持剑相击,祈尤当即抬腕架刀转攻为守,眸光仍旧森寒不屈,不经意间一一掠过他的每一条骨缝。   刀刃擦着刀刃,点燃了火光,他们在兵器中对视。   祈尤心里稍沉。   若是他鼎盛时期,别说是顾不鸣,就是顾鸣,他都能把这人头拧下来当苹果吃。   可惜他这一遭本就是以神力溃散的姿态现世,照着大祭司这个不打、那个不揍、一律不准杀的规矩回应怨尤,所食的怨气与曾经相比实在是大相径庭,所拥有的神力也实在是杯水车薪。   相较之下,顾不鸣可以说是劲头十足,招招奔他生死簿来。   “握住有没有用?嗯?你说有没有用?有没有用?”   祈尤:“……”看不出来,阁下还是个复读机啊。   顾不鸣刚才估计是被祈尤打得委屈了,此时攻势极猛,把剑舞得像是飞火流星锤,他但凡能再快一点估计就能报名参加螺旋桨比赛。   “……”非但不害怕,甚至有点想笑。   祈尤默不作声地将视线掠过他最后一处防线,翻过手腕,调转刀刃——   “吼!!”   小黑痛苦的一声嘶吼惊扰了他的思绪,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扭头看过去,却被虎视眈眈的顾不鸣抓了空子!   “怨尤神殿下,去地府当神去吧——”   顾不鸣一剑指向他喉咙,直刺了下去!   “锵!!”   电光火石间,一把杀气腾腾、锋芒毕露的妖刀截断了他的来势汹汹,甚至,生生打碎了他的剑刃。   顾不鸣保持着挥剑的动作,猛的吐出一口血,染红了大片胸前衣襟,慢慢地倒了下去。   “不好意思,只有我能与小公主以刃代吻。”   清冽的男声从窗台边响起,明明说着“不好意思”,语气却更像是“你怎么还不死”。   陆忏再不多看倒下的顾不鸣一眼,反倒是不偏不倚地直视着身上染血、手中持刀的祈尤,风度翩翩地向他行了个绅士礼,“救驾来迟,请公主恕罪。”   夕阳余晖躲在他的身后,连他旁边的风都变得温柔,吹散了满屋血腥,地上的红不再是血,反而像是盛开的玫瑰,旖旎多情。   祈尤看着他的陆忏、他的爱人,微不可察地勾了勾唇角,“不恕罪呢。”   陆忏露出一副懊恼又无奈的神情,走上前抽出插进地板里的妖刀,不容置疑地架在祈尤的诡刃上。   冰冷的刀刃擦出一小串火花,他的语气轻柔暧昧得像是求婚:   “那就以刃代吻。”   作者有话要说:  QwQ今天是帅帅的祈尤~祝食用愉快~ 第61章 青鸟   “那就以刃代吻。”   他的刀架在祈尤的刃上,轻轻触碰,铃叮作响。   他们只需对视,灵魂便交缠一处。   祈尤挑了一下眉梢:“算你过关。”   陆忏才想说些什么,余光瞥见躺在地上的顾不鸣忽然像放了气儿的皮球一样逐渐瘪下去,不见血肉,不见骨骼,只剩下一张枯瘦可怖的人皮。   陆忏:“……”无意冒犯。   “吼……吼……”怨尤神手办眼瞳赤红,死死地盯着祈尤,发出的声音却是属于顾不鸣的:“快结束了、快结束了,待它成神…你们都得死……”   一字一句近乎诅咒,压得人喘不过气。   陆忏面不改色,立即反唇相讥道:“哟,合着您寿与天齐、您与宇宙肩并肩?”   “……”   手办直勾勾地看着他,不再与他呈口舌之快,砰地一声化作黑烟滚滚消散而去,燃着星星点点的怨气。   祈尤随手拈过一点,接到眼前打量着。   ……这么浓郁的怨气。   已经不属于妖族的范围内了。   “不准吃啊,脏。”陆忏单手按了一下他的额头,仔仔细细打量着他身上有没有伤口,上看下看左看右看,目光堪比X光扫描,这态度比做科研还要认真。   但对于他的“告诫”,祈尤保持沉默。   他脑子里想的事情有些多,为了不让陆忏看出端倪,他吹开指尖尘埃,眺望着对面的住宅随口说:“你们刚刚在那儿?”   “你怎么知道的?”   陆忏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正对着的老实居民楼本就采光差,更何况还逆着光,暗沉沉蛰伏在阴影中,如同一只吃人的兽。   以他的视力都要稍定神才能看清一脸死相回望的江浮生。   “猜的。”   十二月之前江浮生等人都能轮番在十二中门口盯梢,在家住址附近安插眼线实在是再正常不过了。   只不过他原本没想到陆忏会亲自在对面盯梢——这说明他们对今天顾不鸣的出现有着十足的把握。   陆忏给江浮生等人发消息让他们过来拉上警戒线,以免当家长的忽然回来被满屋血腥吓哭。   他看着“已安顿好董淼”字样的信息,随手回了句“收到”,把手机揣进口袋,面色如常说:“我前段时间跟一个懂阵法的朋友把这几年噤派的案件信息归拢了一遍,偶然发现除去个别几桩案例以外,其他是有一定规律的,今天正好来碰碰运气。”   陆忏不是个爱邀功或是夸大自身的人,他虽然现在口头说的简单,但过程如果真像是他语气那样轻松,也不至于几年来有关噤派的跟踪进度都以龟速读条。   “哦。这样。”   祈尤也不知道是听进去了还是没听进去,背对着陆忏,蹲在小黑猫面前,用纸巾擦拭着它染上血的嘴角。   整个过程耐心又温柔——如果他没有有意无意看向“怨尤神手办”碎肢残肉的话。   这不是妖。   或者说,它已经超脱了妖族的范围了。   如果按照顾不鸣所说“待它成神”来猜想……那这个东西大概率正在往神的方向发展。   貌似只差最后一步了。   祈尤神色复杂,如果顾不鸣真的想要创造出一位“怨尤神”的话,最后还需要些什么呢?   福至心灵,他没来由地想起了曾被自己深埋在七尺之下的肋骨。   ……依照顾不鸣见他时说的第一句话,他们是打过照面的。   然而肃佑宗中可见他一面的人实在是少之又少,这更证实了之前自己对于顾不鸣身份的猜想。   那么他应该是知道自己曾埋骨于山下。   妖永远是妖,修炼一万年也无法成为真正的神明,那顾不鸣想要人造怨尤神,那就只能——   以神造神。   以怨尤神造“怨尤神”。   假设说顾不鸣是拿一堆腐尸烂肉熬汤,不仅撒了盐、倒了醋,现在极有可能还想把他的肋骨扔进去提鲜。   我可再您妈的见。   祈尤真后悔刚才怎么没有一刀把这孙子的头砍飞出二里地,让他见识一下什么叫光速去世。   被攥着纸巾的手指怼到变形的小黑:“……”   Hello?   祈尤面无表情收回手,把纸巾揉成一团扔进垃圾桶里。   ……不过这也是猜测。   如果顾不鸣打的不是他埋在沈鹤归衣冠冢下那根肋骨的主意,那他……也他妈给爷死。   他正想着怎么送噤派西天取经终生游时,一双手从身后伸过来,轻柔地挨上他的衣领。   祈尤:“?”   他半回过头,看见陆忏难得柔和下来的眉眼,依稀见得青山隐隐,勾人心魄。   陆忏细致地抚平他的衣领褶皱,无意间碰到他的颈项,毫不吝啬地给予着指尖温度:“在想什么?”   他的语调一如既往低沉富有磁性,让人不自觉就想静下来——   “不可以想别的男人,我会罚你的。”   给他一拳。   祈尤:“……”   他思忖再三,回应了一句表达友好的国际用语:“呵呵。”   陆忏倒也不生气,单手撩过他将要及肩的头发,顺势搭在他的肩上,搂着人往外走:“在这喝西北风都是毛血旺味儿的。受不了,走了。”   祈尤闻言表示这辈子都不想再吃毛血旺了。   下楼的时候,祈尤本就不是个话多的,满腹心事更是一言不发。   小黑猫跟在他俩身后,细长的四肢倒腾得比螃蟹还快,它一脚油门使出一记火箭头槌撞在祈尤的小腿上,小声叫唤:“喵——”   祈尤头也不回:“滚。”   黑猫:“……”   我能怎么办呢,我也很无奈啊。   老旧小区的居民楼里估计是长时间缺人打扫,踩在台阶上就能溅起一层薄薄的灰尘,让人鼻尖痒痒。   黑猫来回倒腾着四肢,所到之处,尘土飞扬,它尚且毫不自知自己沾了一身土,看着走到下一层的祈尤,一记大鹏展翅一跃而下:“喵呜——”   被它踩实成了保准四梅齐放。   谁知道没等它挨上主人的肩膀,倒是被陆忏先一步一把捞过,他握着黑猫全身上下最柔软的腹部,神色不善:“你有事吗?”   没事就没事,有事就去世。   黑猫:“……”   它求助似的看向自己的主子。   喂喂喂,大哥,你看看我啊,我是真的有要紧事跟你说啊。   谁知道这么一看,祈尤的神情和陆忏几乎如出一辙,都是一顶一的嫌弃。   “……”所以爱会消失对不对?   太阳几乎要沉入山底,空余一轮橙色的光。   仿若溺水之人最后的垂死挣扎。   他们到楼下的时候,正好江浮生带着两个新面孔迎过来。   “老陆。”江浮生停住脚步,向后面两个人示意了一下,让他们先上楼封锁现场——说是封锁其实也不过是走个形式,陆忏在出门之前已经下了咒术,这警戒线不过是给平常老百姓拉着看的。   陆忏神色如常,轻抬眉梢,语气平淡地复述:“和猜想一样,这个‘顾不鸣’是个分身,真人不一定在哪猫着呢。至于那个……”他停顿了一下,大概是不想用“怪物”一类的词去概述和怨尤神有关的一类事物,思忖再三说:“那个‘六翼天使’大概率是杜答他们口中所请的神了。”   江浮生:“……什么?”神他妈六翼天使。   祈尤大概是比他还要五味杂陈,神色复杂地看着他。   陆忏装着会错意:“嗯?你那个角度可能没看见,那天使这个地方还有两只手臂。”他比划了一下祈尤的腰,咂舌说:“嗯,还是夫人的腰细。”   祈尤听见这话也没有被取悦到,僵硬地牵牵嘴角,真诚发问:“你说它怎么没找机会捶死你呢?”   “难道你忍心吗?你就这么想要守寡吗?”   “我守你奶奶的地瓜田。”   陆忏认真地想了想,煞有其事说:“我奶奶没有地瓜田,我也没有奶奶。”   “……”闭嘴吧闭嘴吧闭嘴吧。   看着陆忏被江浮生缠住讨论案情,黑猫终于有机会绕到祈尤身边,爪子勾了勾他的裤腿。   祈尤:“?”   他低下头俯视它:“有事?”   有大事啊兄弟。   眼看着它的尾巴要甩成螺旋桨,祈尤终于肯赏脸蹲下来:“爪子别碰我。有话就说。”   黑猫气得胡须直颤,还是决定不跟他一般见识——跟他一般见识的最后都死了。   没好气地说:“那个姓顾的,我见过。”   同样都是食怨应尤,怎么主子和宠物的记忆力差距就这么大呢。   祈尤难得怔了一下:“你见过?”   “……你也见过。”黑猫的白眼快要翻到天上去,但它看见祈尤的神色,也不敢跟他拿乔,咳嗽一声说:“他是那只鸟啊。”   “什么?”   祈尤可是真心实意地发问,一只鸟谁他妈能记得住啊,他又不是动物保护协会会员——就算是,也没人能记一只鸟记个一千年吧?   黑猫颇为忌惮地觑了一眼背对着他们的陆忏,抻长了身子凑到祈尤耳边小声说:“你忘了?他是肃佑宗宗主老儿的那只小青鸟。”   划重点,肃佑宗,宗主,小青鸟。   祈尤略有些愕然。   虽然他不记得了,但有一个人一定知道。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9-22 19:56:48~2020-09-23 19:32:4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王野撸狼尾吗! 9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2章 过渡   祈尤可能得了PTSD,听见“肃佑宗”这三个字就觉得手痒刀热。   他应都不应一声,提着黑猫的后颈皮把它拎了起来,搁在一边的泡沫箱上。   陆忏整理过案件的大致过程,回过身问:“晚上吃什么?”   江浮生:“……”大哥,你心有多大。   另一个也是个心大的,整整衣领说:“番茄牛腩。”   “可以。”   陆忏帮他系上外套最上面的扣子,“晚上我做。”   二人一问一答间,江浮生的神色愈发的不对劲。   啊,这就是传说中的感天动地兄弟情吧。   ——兄弟情个屁,艹,你们俩头上都冒紫光了看不见吗啊喂!   江浮生僵硬地牵了牵唇角,一言不发地拧过身子爬上另一辆车。   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我只觉得他们吵闹,呵呵。   他们到家的时候,这座城已经浸入了无边的灯火中。   陆忏站在厨房煨汤时,无意瞥见窗外的无垠夜火莫名想起小公主坐在副驾驶,双眸映着满城璀璨,却依旧淡漠地回答说:“我在看天。”   他手持汤勺搅弄的动作渐渐慢了下来。   小殿下沉睡千年,一经醒来面对改朝换代、故人逝去,会是什么样的心情呢……   热气腾腾的浓汤散发出勾人的香味,烟雾袅袅缠住映在玻璃窗上的灯火,仿若一场海市蜃楼,平白惹人寂寥。   男主人在厨房做饭炒菜,另一位除了喘气啥也不会的男主人在沙发里装死。   祈尤盘着双腿坐好,一口口啃着汁多味甜的梨子。   他早在去董淼家里之前就将书先一步藏了起来——他暂时还不想让陆忏知道沈鹤归和他的关系。   虽然祈尤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   他抬起自己的右手,盯着小指缠绕着的一线红痕,未不可闻地叹息一声。   「以红丝为引,融骨血,淬魂之,汝中有吾,吾中有汝,缚命之。」   沈鹤归当年为什么要给他这么一条红线呢,是怕自己为非作歹、祸乱天下吗?   祈尤沉睡的时间太长了,他已经想不起大祭司将这条红线赠予自己时是什么样的神态,什么样的语气。   他只记得,这条红线像是两个人之间的一条枢纽,一句暗号。   闲来无事时,大祭司会坐在他的床前,教他怎么将花绳翻得利落又漂亮。   厌倦功课时,大祭司会无可奈何叹息着解开这一条红绳,兜兜转转绕在玉雕似的手指上,与他幼稚地战个痛快。   就连他殉身红尘之前,他也是温和地笑着说:   【十一,等我回来,我接着教你。】   祈尤盯着戒指似的红痕有些出神。   后来他没有等到翻花绳的新玩法,也没有等到教他的人。   他像是报复一样,将这根柔软的红线化作森森利器,三步杀一人,五步索其魂。   ……这一定不是沈鹤归想看见的结果。   祈尤放下手去不再看这一场兰因絮果,反而记起现世以来明里暗里的腥风血雨。   以铜币为始。   百姓以红线系发,以铃音传恨,在魂请庙中向他诉求。   其中媒介正是铜币。   肃佑宗为了请神沿着铜币方孔四角往里斜着刻出四条缝隙,需在祭台浸上足足三年的新鲜人血方才造成特殊的“请神铜币”。   但这种铜币在千年前的肃佑之变后已经被朝廷统一销毁。   世上现存的铜币寥寥无几,九局所说的“新活儿”是别有用心的人东施效颦另造的。   ——这批人就是噤派。   按照金鱼精杜答与鲛人所说,他们的主子正是今天得以一见的顾不鸣,那顾不鸣是噤派首领的可能性可以说是非常大了。   ……顾不鸣想要靠怨气做什么呢?   他另造怨尤神又想要做什么呢……   单看“怨尤神手办”身上的怨气而言,已经超脱了妖物的范围内,倘若顾不鸣真的想要登峰造极,唯有以神造神。   祈尤蓦然想起在罗姗家时听过的新闻。   沈沽山塌方。   祈尤沉吟半晌,伸长手臂捞过手机,从为数不多的微信联系人中找到挂着的花好月圆头像戳了进去。   他才按住语音键,蓦地身形一顿,往厨房瞥了一眼。   目光所及之处是摆在案板上的食材,锅中徐徐升起的雾气以及陆忏忙上忙下的身影。   祈尤神情微妙,再垂下视线时,伸长了拇指打字。   他另一手捞过吃了一半的梨子咬得直流汁水。   唉我真是为家付出的居家好男人。   他对着花好月圆头像单刀直入一句话:   【顾不鸣是夫蜀养的鸟。】   【青鸾。】   他眼巴巴看着对面“对方正在输入”像是在跳绳,突突突闪了好几次,半天只憋出一个字:   【啊】   祈尤:“……”   您是归西了吗?   “小公主,我放在这的梨你看见没有?少了一只。”   您可真他妈小肚鸡肠,一只你都能看出来。   祈尤翘着脚,面不改色握着梨说:“我吃——”   “我还没洗呢——你刚刚说什么?你什么?”   祈尤:“……”   他面无表情把梨扔进垃圾桶里,“我艹。”   陆忏:“……”   他好气又好笑,“你到底看见了没有。”   “不知道。没看见。滚。”   所以爱会消失对吗。   这夜里的时间流逝得更快一些。   宛若捧在手中的泡沫,小心翼翼却终究逃不过湮灭。   祈尤吃饭时仍是话少吃得多,听到陆忏偶尔的促狭调侃时会面不改色在桌下一脚踢过去,与平常无异。   但在某一个时间段,却比往日更热情。   帘布挡住窗外令人羞怯的月光,床头点着一盏昏黄的小灯,暗影绰约、浮香朦胧。   陆忏眼底沁着笑意,抬手拂去祈尤额前被细汗濡湿的头发,嗓音低沉嘶哑,拂过耳畔时仿若电流穿过脊髓,“今天这么热情啊……”   他指了指自己脖颈上一点红痕,若有似无笑了一声:“这个让别人看见怎么办?”   其实他根本就不在乎有人看见,甚至巴不得把这段恋情公布天下,只不过想要逗逗祈尤,“小猫挠的?”   祈尤回以冷笑,“那要看你怎么定义我们这段关系了。”   陆忏意味深长哦了一声:“你就不怕别人误会?”   “误会?”   祈尤的声音同样嘶哑,他跨坐在陆忏的腰腹,居高临下审视他,眼梢仿若胭脂一般的红。   他忽然俯身盯紧他的猎物,含着笑意问:“我们是误会么?”   他的目光挑衅,行为又主动。   陆忏暧昧的气息逐渐逼近,凑近他的面颊,笑声格外低沉:“乖孩子……”   他的手沿着祈尤的腿一路抚摸上去,也不知道摸到了还是握到了哪一处,听得上头闷闷哼了一声。   “抖什么?”陆忏揽住他的肩膀,伸出舌头在他耳廓湿漉漉舔过,语气下|流:“发/育得很好啊,我的小公主……”   祈尤:“……”   他的态度再也硬不起来了,某一处却是兴致勃勃,令人羞耻。   唉。到底是栽了。   ……   第二天天明时,祈尤靠在床头懒洋洋地支着下巴看他:“有工作?”   陆忏转过身正对着他换衣服,“嗯,今早老沈让我去隔壁市郊外考察。……可能要去两三天,想跟我一起么?”   祈尤打了个呵欠,一副身心俱疲的姿态回绝了他。   陆忏穿上外套,俯身亲了亲他的额头。   “晚上……我赶回来给你做饭。”   “不用。”   祈尤眼神都不给他一个,贵妇人似的翻开放在窗边的书,“快滚。”   陆忏为自己的婚后生活卑微地位叹息一声,嘱咐他厨房有准备好的早餐、沐浴间有烧好的洗澡水,这才放心地离开。   才迈出家门一步,右眼皮忽然没来由地跳了两下。   陆忏下意识抬起手轻揉右眼,余光瞥见隔壁围栏上坐着一个七八岁的男孩子。   他看上去傻呆呆的,脏兮兮的双手抱着皮球,如果他还在人世的话,估计淌了鼻涕都不知道伸手擦一擦。   但小男孩一见了陆忏,登时笑开来,叫道:“陆哥哥。”   陆忏应了一声。   男孩嬉笑着说:“陆哥哥,我昨天看见你院子里……有一个好漂亮的人。”   陆忏闻言脚步一顿,勾了勾唇角说:“嗯,他脾气很坏,不要吵到他。”   男孩捂住嘴巴,皮球噔噔地砸下来,他还是先点点头应答了才抻着脖子眼巴巴瞧着自己的球。   陆忏心情颇好,轻抬指尖,那颗皮球嗖地一声飞回男孩的怀里。   他在祈尤的视线中逐步远去。   祈尤从窗台上慢悠悠地走下来,摸出手机给“花好月圆”的头像发去一条消息:   【他走了。我现在过去。】   ……   黑猫卧在少年的肩头,双目澄澈,瞳孔细长如针,颇有几分诡谲。   它竖着生着七道红痕的尾巴,做出一副嘲弄又挑衅的姿态。   而他的主人不遑多让。   他单单是无言地坐在沙发里都自带着“熟人勿近,生人去死”的气场。   祈尤拂去臂上莫须有的灰尘,顺势伸出右手臂,直到对面的人面前,面上的神态有几分嘲讽。   “劳烦,把你徒弟设下的这条红线,暂时给我拆了。”   坐在他对面的人沉默地盯着他的右手半晌,一张素来含着和蔼慈祥笑意的脸从阴翳中慢慢抬了起来。   “沈玄局长。”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是过渡章,明天开始正式走第三部 分的正线剧情,也快要接近尾声(三十章?)啦。感谢在2020-09-23 19:32:42~2020-09-24 17:16:0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王野撸狼尾吗! 7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3章 旅途   这天是个阴天,乌云雾蒙蒙拢着城市,不多时便是细雨绵绵。   打湿头发与衣物,软趴趴地贴在身上,流浪于在人潮拥挤,更像是一场无妄之灾。   祈尤到达火车北站已经是上午十一点钟,他站在人群中央,穿着干净的卫衣与牛仔裤,看上去与普通大学生无异。   车站显示屏的红光映在他的侧脸上,揉进澄澈的眼眸中。   略显冰冷的电子音再一次响起,提示下一班车即将出发,没有检票的乘客注意时间。   祈尤插在口袋里的手攥着沈玄伪造的妖族身份证与火车票,另一只手拉了拉口罩,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显示屏上鲜红的字幕。   话说回两个小时前九局局长办公室。   红线从他的手指上解开,仿若游鱼摆尾,钻进了他的袖管里。   祈尤垂下衣袖遮住自己的手腕,面无表情说:“你早知道陆忏就是沈鹤归,为什么不告诉他。”   坐在他对面的沈玄合掌收拢拆解之术,一时间神色像是老了二十余岁。   他沉沉地叹息,苦笑着说:“怨尤神大人,过去的事,何必还要他再经历一遍呢。我也不想……他再恨我了。您能理解我吗?”   祈尤虽说不憎恨他,但也并不怜悯他。   他随手将递到面前的手机、身份证与火车票塞进口袋,面不改色说:“你争取多拖陆忏一段时间。”   昨天晚上两个人都有意把“电量”充的很足,可以挺个两天左右,但保不齐陆忏今天杀回来,中途发现小公主跑路了,备不住要当场杀人。   祈尤将自己的原配手机取了出来,利落地拆下手机卡,与手机一起摆到桌上推到沈玄面前,“劳烦寄存。”   他没有与人多费口舌的意思,说完这句话半垂下眼帘,转身欲走。   沈玄不自觉挺起脊背,望着他离去的眼神透出苍老无奈之色。   他长叹一声,恭敬地开口:   “恭送神明大人,愿您此去万事胜意——”   车站里的人群熙熙攘攘,大多人手提着大包小裹,神色匆匆,步履忙忙。   四五十岁的中老年人比一些年轻人更有冲劲儿。   祈尤被行人撞了一下肩膀,下意识抬眼看过去。   撞了人的估计跟他是同一趟列车,拎着两个鼓鼓囊囊的行李包,先把其中一个往肩膀上一甩,另一个倒腾到另一只手上去。   男人活动着被勒得充血的左手,讪笑说:“哎呀妈呀,不好意思啊,小老弟。”   祈尤:“……”   “哎妈,你也这趟车啊?”   男人看面相应该是三、四十岁左右,一笑起来嘴角要咧到耳根去,可以说是相当自来熟了。   祈尤还是头一次被人搭话,下意识想照照镜子看一下自己的绝缘脸。   他不回话,男人也不觉得索然无味,反而呲牙一笑说:“那太好了,老弟你坐哪呀,我坐55号,咱俩万一挨着呢,我带了烧鸡,可香了呢。”   祈尤:“……”最好不要坐一起吧。   他面无表情说:“不会那么巧。”   说着反手从口袋里抽出自己的车票。   加黑加粗的“56号”。   祈尤:“……”艹。   他面不改色把车票又塞回去,毅然决然往回走去。   “哎哎哎,大兄弟从这回不去啊,都检票了,你干啥去!”   “……”不干什么,我退票,我走着去目的地。   火车座位是三人的,祈尤坐在中间,像是一座会喘气的墓碑。   他心里暗暗给订票的沈玄又掺了一笔。   右边坐着的是一位六旬老太,左边靠窗的则是那位操着一口东北腔调的大叔。   祈尤拉着一张驴脸想要就地回魂请庙去。   火车里依旧拥挤,坐着的、站着的人大多都透着不可言说的疲态。   有人抻着脖子顶着头说话,小孩子止不住地啼哭,家长无奈又宠溺地劝哄,声音揉在一起便闹闹哄哄,让人心里烦躁。   祈尤对面的座位也有一个孩子,但还很小,被女人抱在怀里吸吮着大拇指,黑豆似的眼睛好奇地看着车厢。   他不喜欢小孩子,只瞄了一眼便移开了视线。   他身边的五旬老太握着智能机,老花镜后的双眼需要迷成一条缝隙才能勉强看清手机上的字。   她轻轻叹一口气,颤巍巍将手机伸到祈尤身侧:“小伙子……你帮我看看,我这怎么没有声音啦?是不是坏啦……”   祈尤先是茫然,再是错愕。   他怀疑自己出厂设定的屏蔽系统是不是真的坏了。   他伸手也不是,不伸手也不是。   幸亏旁边的东北大叔特别自来熟,笑呵呵地说:“哎,大妈,您哪的啊?拿来,我给您瞅瞅。”   老太没听清他前面说什么,只听到后面一句“给您瞅瞅”,感激地看了他一眼,把手机递到他手上去,嘟嘟囔囔念叨着说:“人老啦,越来越跟不上时代了,看字都是看不清的。这手机呀,还是儿子给买的。”   大叔轻车熟路检查着她手机页面的显示标志,热络地说:“那您这次是要去儿子家呗?”   “是啊,要去抱孙子哩。”   老太的眉梢眼角都染上笑意,嘴都有些合不拢,露出镶着银边的牙齿。   “真好,真好。”   祈尤坐在他俩中间像是一瘫痪的小鸡崽,偏偏大叔聊天还要带上他一个,“哎,老弟,你是开学了吗?”   “……”我还真不知道我在哪上学。   他木着脸,半天才敷衍地嗯了一声。   “那你今年……是上大学了呗?”大叔笑嘻嘻地说:“我儿子也快高中毕业了,哎,你在哪个大学啊,好不好?”   祈尤:“……霍格沃茨学院。”   大叔:“……”   他不动声色握着手机往窗边挪了挪,“哦,那还挺好的。”   老太不知道哈利波特,自然也不知道“霍格沃茨”,笑眯眯地问男人:“那小伙你这次是……”   “哦,我回老家。”大叔呲牙一笑,“过年的工钱,前几天才结,黑心老板不要脸,难怪媳妇跟包工头跑了,活jb该。”   老太:“……”   他鼓捣了几下又把手机递回去:“喏,好了。”   “谢谢……”   “嗐,谢个鸡……啊不是。”   大叔咳嗽一声:“我是说,不用客气。大妈你咋这时候去抱孙子啊。”   老太木着脸说:“我前儿媳妇跟包工头跑了。”   大叔:“……”   祈尤:“……”嚯。   他压了压唇角的笑意,低着头随手拨弄着沈玄提前准备的手机。   他要这个是用来打发时间的,毕竟除了陆忏以外他没有别的联系人。   ……这件事他也并不想把陆忏牵扯进来,肃佑宗与他的羁绊,在沈鹤归身死时就已经断了。   一阵小孩啼哭的声音在他对面响起。   祈尤下意识抬头看去,年轻温婉的女人熟练地轻拍襁褓,面上的神情温柔如水。   她小声唱着江南的调子,像是洒进心口的月光,缠绵婉转。   “宝宝不哭,不哭,我们快要到了,”女人说:“我们去见阿爸,好不好呀。”   对面这三个人的目光都投在她身上,女人无暇顾及,只匆匆抬起头笑了一下。   老太向前倾了倾身子,语气有些焦急,“是不是饿了呀?”   “饿咧?”大叔一怔,弯下腰从搁在脚边鼓鼓囊囊的大背包里淘金似的掏出一个油纸包,搁到桌面上几下撕开个大口子,露出油汪汪的烧肉:“烧鸡,吃烧鸡哈。”   女人:“……”   她哭笑不得地说:“谢谢您,但宝宝才一岁,吃不了的。”   “哦哦,我傻了。”大叔哈哈大笑着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   “我这里有热水,”老太说,“有奶粉不啦,给小孩冲点啦。”   女人熟练地从手边的包里拿出奶粉包与水杯,倒了些热水备着。   大叔眼巴巴瞅着她一连串动作,忽然说:“哎妈呀,我想我媳妇了。”   女人:“……”   大叔说:“唉妈,我不是这个意思啊大妹子,你别多想。”   他讪讪地碰碰自己的唇角,笑着说:“我们刚有孩子那阵,家里贼她妈穷。我在外打工赚钱,我媳妇就在家照顾小孩,家里上上下下都要劳累她,唉,跟了我真是苦了她,她长得可漂亮了……”   这个男人说话时又快又直,还不分平翘舌,但他提起家室时,眼眶中盈满直白的爱意,沉甸甸的。   祈尤侧目看着他,见男人忽然用手背草草擦了一下眼梢,他的指尖往口袋里伸了伸握住纸巾刚想掏出来,男人忽然伸手撕了一大块烧鸡,铿锵有力道:“来,铁子,吃鸡腿。”   祈尤:“……”谁她妈是你铁子。   他毅然决然把纸巾塞进了口袋深处。   “来,吃吧,可香了。”大叔把油乎乎的肉块递到他面前去,看着他的眼睛都在放光。   祈尤转过头面无表情看着他。   大叔:“……”   他径直伸长了胳膊怼到老太面前,“大妈,吃鸡。”   老太:“……”   她推开男人的手,掏出一张素白手帕擦了擦侧脸的油水,勉强笑笑:“我不吃。”   “吃吧,可香了。”大叔又伸伸手。   盛情难却,老太捏过鸡腿咬了一口,神色一变:“这家,我儿子以前很喜欢吃这个味道的熟食!”   “哈哈,是吗?”大叔又撕了一块递到女人面前:“大妹子,来吃点。”   “啊这……谢谢您了。”女人小心翼翼接了过来,怀里的孩子咂吧着拇指好奇地看着她。   “宝宝,你还小,等大了给你吃。”   大叔咧着嘴笑得开心,他这次撕下了一小块,试探性地递给祈尤:“老弟,吃一点吗?很香的。”   祈尤顿了顿,目光掠过大叔期许的笑脸、女人清秀的面庞以及老太怀念似的目光,迟疑着伸出手接了过来,油腻住他的指尖,黏糊糊地惹人生厌。   “……谢谢。”   “嗐,跟我谢个鸡……咳,不用客气。”大叔嚼着烧鸡,看着窗外掠过的群山,他的目光一凝,忽然说:“再过十几个小时我就能见着媳妇了,嘿嘿。”   提起旅途的终点,老太压抑不住唇角的笑意,扬着声音说:“我再过几个小时就能下车啦,我儿子开车来接哩。”   女人笑着亲了亲孩子的额头,“宝宝,再过半天,我们就能见到阿爸了。想不想他?”   聆听着他们的只言片语,祈尤沉默地嚼着鸡肉,眼里却盛着沉甸甸的光。   他们都有想要见的人,这场旅途就不会寂寞。   神龛的神明终于踏入尘泥,他更像是世人的信徒。   作者有话要说:  我今天满课,才从实验室回来……啊……累飞了。感谢在2020-09-24 17:16:04~2020-09-25 17:24:5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桑余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上形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4章 坠落   旅程很长。   火车穿过群山,如同一束不辞万里的流星。   祈尤没有可以消遣的事物,大多时都在抱着双臂小憩。   他每次入睡前都能觉出身边的人贴心地放低了谈话声。   他们不知道何为神明,只是作为“同族同胞”关心着这个萍水相逢的小哥。   祈尤第二次醒来时,正赶上老太悄声地收拾着行李,她手提大包小裹,颇为倦怠地坐在座位里急喘了口气。   “阿姨,你到站啦?”   男人也是刚打了个盹,边揉着眼睛边坐直身子。   “是哇。”   老太笑得见牙不见眼,“这站就下啦。”   火车减缓了速度,恰好在站台停下。   车厢内吵嚷的声音如同煮开的沸水直直钻进人耳朵里说不出的烦躁。   祈尤沉默地坐了半晌,忽然在老太站起身的同时站了起来。   老太:“……”萨瓦迪卡。   她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直到祈尤单手拎过她一侧行李包这才活了过来。   “这,这我要带走的……”   祈尤闻言一顿,脸色黑了两个度,一言不发地往车厢口走去。   老太跟在他身后,难免心里直嘀咕他手里拎的哪是行李,分明是炸/药包。   但这个脸色臭臭的,站在哪哪吹阴风的“大学生”只是规规矩矩把人送到了门口,在老太迈出车的瞬间,将行李包递到人手边去。   “小伙子——”   老太顺着人群逐渐被冲远,她费劲地转过头向他摆着手,她的感谢在人声鼎沸里唯剩嘴型。   泛紫的、干裂的嘴唇张合蠕动,努力地把每个字都清晰地传达给他。   谢——谢——   祈尤站在人群中央,时而被人碰了肩膀,推了脊背,他却依旧站得很直,面上神情有些恍惚。   他“听见”这个人说谢谢,一声又一声,一遍又一遍。   真诚的、恳切的、开怀的。   祈尤从她身上看到了故去的另一个人,也是一位老太,只不过送给他的却是截然相反的事物。   “……”   他无声地挑了下唇角,眉眼的弧度算得上温柔。   “再见。”   火车再次启程,祈尤身边的座位换了另一个人,戴着口罩看不全脸,估摸着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一坐下便扣上帽子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   大叔怼一下他的胳膊肘,祈尤眼神都不给他一个,权当是个会喘气的木头。   “哎哎,大兄弟。”大叔说:“你行李是不是被人偷了,还是逃学出来的?”   祈尤:“……”   他两手空空,孑然一身,还真没有行李。   难怪大叔把他当场离家出走的小孩。   “你在哪站下车啊?”   祈尤觉着这个问题无关痛痒,随口说:“沈沽站。”   “沈沽……沈沽啊。”   沈沽山是国内比较有名的一座大山,坐落在市外的郊区,那一片无垠区域都算在沈沽山内。   “那边可冷呢,老弟你穿这些去怕是不行。”   祈尤不甚在意,他是打算直接杀上埋骨之地,如果顾不鸣在,那就就地超度。   “你要不嫌弃的话……”大叔似乎也有些为难,忍着肉痛说:“哥这也没有什么好衣服,要不……这件给你?”   祈尤看了一眼他身上套着的大画布。   “……不用,谢谢。”   大叔眼巴巴盯了他半晌,瞅得祈尤想一巴掌把他拍出窗外,这人忽然说:“老弟,你是不是哪家偷跑出来的少爷来体验生活的啊。”   祈尤:“……”   我不是,我没有,别瞎说。   快马加鞭奔向目的地的不止小少爷一个人,还有他饲主。   陆忏怕人饿着,尽其所能用一天赶出了半个月的工作,夜里连觉都没睡实,裹了外衣草草在宾馆床上休息了一晚。   第二天急着忙着赶回去,结果迎接他的不是温香软玉的小公主而是空空荡荡的冷屋子。   陆忏:“……”   虽然祈尤这人平时也不喜欢回他消息,但不会一声不吭就跑了。   他心里没来由地一跳,摸出手机进入□□模式,点进右上角文件夹里最隐晦的图标。   一个圆圆的小红点正微微闪着光,坐标于市中心九局高层。   ……   “哎老陆你回来啦?怎么这么早啊。”   江浮生嘴里叼着半张奶黄饼,眼睁睁看着某人压着一股黑旋风刮进来,他呆滞片刻,麻木地咽下食物,迟疑地问:“你……你烧纸去了?”   来者正是一脸黑气缭绕的陆忏,他周身气压压的很低,几乎要结出冰碴子来。   他抿了抿唇,没有心情回答江浮生的话,径直从他面前阔步走过,直奔向局长办公室。   到了这个时候,陆忏也并没有忘记他的一身好习惯,站在门口礼貌地敲了敲门,三轻两重,直到屋里传来一声“进来”,他才推开门走进去。   九局局长一如往日端坐在办公桌后,手里捧着热气腾腾的热茶,白瓷茶缸看上去寒酸得可笑。   沈玄见到他那一刻,面上的神情竟然有几分如释重负的意味。   他慢吞吞放下了手里的茶缸,随意搓着烫红的掌心,轻声说:“小陆,你回来啦。”   陆忏眉梢抽搐,隐隐可见鼓起的咬肌,可见他使了多大力气压抑着他的怒火。   “……是。”   这个字被他的牙齿重重咀嚼过,显得狰狞森然。   陆忏回手带上门,一步步走到沈玄办公桌前几步站定。   这个距离刚刚好,进可攻,退可守。   沈玄头一次见他一手养大的孩子露出这样的神情,他肩膀与背脊的弧度拉得很满,宛如一把弓箭,好像杀气腾腾,也像溃不成军。   他想着他该说些什么,于是试探性说:   “你那边的工作怎么……”   “祈尤走了。”   陆忏截断了他的话,目光愈发炽热尖锐:“他走之前来找了你,是不是?老沈。”   “……”   沈玄长长地叹出一口气,“是。”   “跟噤派有关,是不是?”   沈玄说:“是。”   陆忏死死咬着牙关,一字一顿说:“跟你拉拢他进九局时的约定有关,是不是?”   沈玄蓦地一僵,如同心口一道隐晦陈年伤疤被人狠狠撕开,他先是茫然,再是被铺天盖地的疼痛渗透。   他同样咬着牙,说:“……是。”   去年九月末怨尤神入世,沈玄拉拢祈尤入局,单独与他在审讯室见了面、谈了话,内容不详。   江浮生多嘴问了一句局长是给了什么好处。   沈局长说当然是因为九局员工宿舍风景优美设备齐全。   ……这种话,陆忏是不信的。   从他见到祈尤那一刻起,他就知道祈尤不会轻易入任何局,除非有他所求之物,并且是梦寐以求。   “你答应了他什么?”   陆忏紧紧盯着他,恨不得把人盯穿了。   沈玄欲言又止张了张嘴。   “……他不想你知道的。”   “老沈,”陆忏加重了语气,“祈尤不是别的什么人,他是你儿媳。”   沈玄:“……”   “如果是别的什么人出了什么事,我看都不会看一眼,但他是祈尤。”   陆忏攥紧双拳,每一个字都砸在人心坎上,“九局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破事儿我不说不代表我不知道,噤派和九局的牵连我也不是他妈的猜不出。但这些我早就和你说过,老沈,九局怎么样我不在乎,我留下来是怕你哪天死在这把椅子上,连个给你收尸的机会都没有。但你他妈……你不能把祈尤也扯进来!”   他的声音在颤抖,字字句句浸着血。   “祈尤神力尽失,手上还有一道枷锁,他去人生地不熟的地方——”   陆忏忽然哽咽了,他想起祈尤疑惑又认真地问:“你喜欢我什么?”   ——“我杀过人,放过火。很坏。应该烂在庙里,死在梦里。你喜欢我什么呢?”   喜欢你什么呢。   好像也不是喜欢你什么。   我只是,喜欢你啊。   陆忏扬起脸说,“他不是神,他是人啊……”   只是一个贪吃贪睡爱摸鱼,浑身懒骨头,干净又善良的人啊。   他不阴鸷,也不恐怖,磕到碰到会痛,一条路要走好几遍才能勉强记住,也会在别人落泪的时候无声地递过去一包纸巾。   他不是怨尤神,他是祈尤。   “让他活下去,让他……”   “活在光里。”   难道就这么难吗?   所有人都想怨尤神手染血腥,那是他仅有的价值。   唯有陆忏站在神龛下,伸着双臂,随时准备接下失重坠落的神明。   可他眼前蒙着一条由神明亲手系上去的缎带,陆忏看不到他,哪怕知道他身后暗潮涌动。   局长办公室里寂静得仿佛一场无声的审判。   最终是沈玄败下阵来,他仿佛于一瞬之间苍老,神态疲倦不堪,轻声说:“如今我终于信了。”   不等陆忏疑问,沈玄苦笑着回答说:“相信因果,欠下的终有一日要当面认罪。”   “小陆,”沈玄半坐起身,收拢着摆在桌上杂七杂八的物件,动作很慢,捻指抬手的力气都在逐渐消磨,“……我记得你小时候啊,军营那群小崽子问我,为什么我姓沈,而你姓陆。”   他低下头笑了一声,与一个普通的年迈的父亲别无二致。   “你从来不问我,只是会在他们问我的时候,在他们身后偷偷看我。”   沈玄将桌上的笔筒、笔墨、纸砚、镇纸一类的通通扫开,露出桌案的皮面。   他面不改色地从抽屉里摸出一把裁纸刀,沿着桌角裁下一块方方正正的皮革。   陆忏的目光锁定在那一方边角。   然而那处并没有真的光秃秃一片。   取而代之的是一张血泼过似的符纸。   破旧又阴森。   “其实那是你自己取的名字,只不过是你忘记了。”   沈玄笑了笑,神态一改之前的疲倦,甚至可以说得上是仙风道骨。   “这可能是我给你讲的最长的故事,希望你醒来时……不要恨我。”   作者有话要说:  写这章的时候好心疼祈尤。   其实他没有那么坏,也不是高高在上,但有“怨尤神”这个身份作为屏障,就不会有人主动把他从泥淖中救出来。   忏忏子给麻麻上!   下章开始是有关过去往事的揭秘,终于到这里了。感谢在2020-09-25 17:24:55~2020-09-26 17:30:2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橄榄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5章 旧事(一)   梦里不知身是客。   客亦不知己身何。   青鸟成群掠过座座城池,带动风声绕过飘摇的旌旗。   露水浓,雾将歇。   镶着玉石的马蹄平稳地踏过寸寸石板,哒哒作响。   裹着破袄的打更人提着灯笼、佝偻着站在马路一侧,伸着头望一望巷口路过的载着货物的马车,呲着牙无声地一笑,反被冷风冻着了。   最高耸的山脉上漾起绵长的钟声,敲破笼罩着新帝朝代的晨曦。   于是青鸟啼叫、妖族关市、万莲绽放、摊贩吆喝、稚子啼哭,无不和着钟声鸣响。   ——好一个盛世太平。   钟声响了整整十五下,分为三个周期,音色各不相同。   先是低沉喑哑,驱散流连徘徊的野鬼。   再是高昂悦耳,震慑窥伺觊觎的妖族。   最后趋于平和,朝阳与音色重返人间。   这是肃佑宗的醒钟。   “宗主,山主来了。”   伺候的小童候在殿外,恭敬地请示。   他穿着宗里统一的服饰,除了神情老成,看上去与山下的普通孩子无异。   肃佑宗宗主,收百姓之子入门,纳百妖之民进宗,一手将肃佑宗提至新帝朝廷的左膀右臂位置的狠角色。   宗内称为宗主,外人称为夫蜀先生,其名不详。   他于殿内沉沉道:“让山主进来。”   外殿大门应声而开,一穿着黑帽黑衣黑鞋的怪人款款走进,一层细密的黑纱挡在他的面前,让人根本看不见他的长相。   黑衣人路过伺候的小童,嗓音低沉浑厚,带着些许的笑意:“有劳。”   小童遵着规矩并没有抬头也没有回话,只是双手扣在地板上,恭敬地低一低头,在黑衣人头不摇、肩不摆地走进内殿之后拉上门。   单看黑衣人举手投足,若说他出身贵族,怕也是有人信的。   但他生在肃佑宗,也会死于肃佑宗。   无人知他姓何名何,面貌如何,年龄几何,宗里就连见过他的人都少之又少。   他常年在肃佑宗最隐秘的一座山峰中居住,伺候他起居的仆人是清一色的哑巴,而宗主这边认识他的仆从,便会叫他一声“山主”。   夫蜀先生身着一袭绣金黑绸长袍,板板正正地跪坐在茶桌前。   他神色庄重,大概是出于总皱眉的缘故,眉心印着一道浅浅的沟壑,不自觉紧抿着的双唇也向下撇着。   不需多言便足以令人敬畏。   他抬手将茶具一一摆开,面不改色地问:“如何了。”   黑衣山主轻哂,回答说:“准备齐全,今晚便可。”   夫蜀先生若有所思,颔首深吸了一口气说:   “但取神力,妖鬼凡不敢犯吾族。”   山主没说是也没说不是,他只是略垂着头,手指摩挲着茶盏,叹息着说:“如果人间真的太平该多好。”   “肃佑宗会做到的。”   夫蜀先生抬起眼不偏不倚地注视着他,“非几字诳语,肃佑宗将是天下的庇佑。”   内殿静默半晌。   茶梗从杯底里浮起竖立着,隐隐约约冒着小尖儿。   民间说这是吉祥的好兆头。   也不知夫蜀先生是不是也想到了这一茬儿,神情放松了些许说:“……祈酒那孩子怎么样。”   梦中客仿佛听到有人呼唤自己的名字,意识昏昏沉沉地想:祈酒……沈祈酒么?   山主持盏的手一顿,哂笑说:“还是不认同请神。祈酒这孩子,心善,但是……唉,徒儿长大了,有自己的看法了。”   这个人是……沈祈酒、沈鹤归的师父?   梦中客想努力看清这人挡在黑纱后的容貌,但无功而回。   “……”   夫蜀先生面色稍沉,然而并没有埋怨之色。   他望着杯中的水光潋滟,像是透过镜花水月缅怀。   他说:“倘若天下太平,汝徒儿的固执善念才是正道。   “而吾所能,便是还天下一个太平。”   他的字句铿锵有力,几乎是凿在人心里。   字字见血。   山主望着茶杯中的茶梗,抬手作揖笑盈盈道:   “宗主圣明。”   梦中客的意识渐渐苏醒,他浑浑噩噩地想:   这些人想要天下太平,取了神力又要做些什么呢?   他们要请的神……是哪一尊神呢。   这场由大祭司反对的请神仪式终究于九月二十八日夜晚启动。   风急月澈,长明灯的灯火簌簌抖动,仿若野兽的獠牙,要将这夜晚撕个痛快。   夫蜀先生在略显狰狞的神像前站得很直,他微仰首,轻拢衣袖,发梢缠着红线与铃铛,双手扣着一枚铜币,于胸前竖立合十。   扬声念道:“人间渺渺,神迹浩荡。听吾怨音,偿吾怨愿。但请神明,入吾梦来。”   风吹灯摇,但纠缠着的铃铛却并未发出一声声响。   站在夫蜀先生身后几步远的山主微微蹙眉,心道不妙。   夫蜀先生并无不耐,再次行请神之礼。   这次他将红线拨到身前,割开右手食指中指的指肚,血珠滚进灿金色铃铛里,他扬声道:“但请神明,入吾梦来!”   血珠顺着铃铛缝隙滴下来砸进他身前明黄蒲团里。   然而铃铛上却是一丝血迹也未残留,干干净净。   “……”   山主试探性发声问道:“……非要跪下不可?”   夫蜀先生面色发青,“笑话……”   他扬着脸,死死盯着耗时三千六百天、陨落二百六十五位工匠才雕琢而成的玉石神像,恨不得盯穿它,咬着牙念道:“但请神明,入吾梦来——”   神像的神情依旧是怜悯宽容的,但在他眼里说不清道不明的讽刺。   连笑容都令人生寒。   夫蜀先生深深吸了一口气,忽然一掀衣摆径直跪在蒲团上。   山主下意识惊呼:“宗主……!”   夫蜀先生恍若未闻,目光炽热如炬,望着那座神像,一字一顿念道:“但请神明,入吾梦来。”   神像前明灯千盏,供奉万记。   崇高的信徒屈尊降贵,然而唤不得在人间恶名昭彰的凶神。   怨尤神,应百姓之怨,食天下之尤。   他听的是怨,赏的是恨。   他终日与恶做伴,生于暗,也凐灭于暗。   这种神……这种登不得大雅之堂的神……   山主静默半晌,缓慢走到神像前,抬手捻起供桌上万贯铜钱的其中之一。   血迹斑斑,阴气森森。   他指尖摩挲着这枚铜板,幽幽开口:“宗主,我来吧。”   “……你来?”   夫蜀先生从蒲团上站起身,膝盖处的衣料已经有些皱了。   山主没有多言,他在黑色面纱后大概仍是端着笑模样,声音温和亲切:“宗主信我。”   他说罢,面对着神像掀起衣摆跪了下来,逐一将红线缠着铃铛绕在发梢,双手扣着铜板合十,竖在下颚前。   “人间渺渺,神迹浩荡。”   “听吾怨音,偿吾怨愿。”   “但请神明,入吾梦来。”   刹那狂风大作,帆布摇曳,明灯熄灭,血腥之气席卷了整个殿堂!   神像的神色怜悯却又诡谲,它高高在上俯视着人间。   夫蜀先生拨开血雾,只见身着黑衣的山主已经软倒在地上,他的发丝系着红线,弯弯绕绕,缠着铃铛,叮当作响。   “……”   夫蜀先生垂下衣袖,再看向神像时,目光坚定不移。   ……为了盛世太平。   石阶层层叠叠向着倒置的深渊无尽延伸着,旁侧荆棘肆意生长,血迹斑斑。   山主站在山脚下,抬起头看着那一座若隐若现的庙宇。   他听见嘁嘁喳喳的声音,夹杂着恶意的笑声,窸窸窣窣,令人生寒。   “吼——”   一声怪物的吼叫几乎要震踏山河,地动山摇。   山主忙站定了脚,再仰头时,立即加快了上山的步伐,将乱七八糟的念头抛于脑后。   这段路看着长,他走起来居然没有耗太长时间,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云端或是猫儿的尾巴上,相当没有真实感,几乎是飘飘然的。   须臾间便已经抵达了魂请庙正殿门口。   山主望着庙门,不自觉咽了咽唾沫,伸手拢着衣袖,犹豫着向前迈出脚,在那道过高的门槛上虚晃了下。   他一顿,象征性地攥了下拳头,一脚迈了进去。   刹那怨声远去,一双双视线隐进荆棘丛中,不怀好意盯着他的后背。   山主踟躇走进庙宇正殿。   梦中庙出乎意料的富丽堂皇,供桌后的神像乍一看去是玉石材质,温润清澈,安宁恬静。   山主的面容被千盏长明灯映得有几分狰狞,他掀开衣摆跪在蒲团上,清清嗓子朗声说:“肃佑宗恭请神明现世。”   “世”这个字没等落到地上,他听见宛若婴孩的细细尖尖的声音,似笑非笑说:“哎,来的怎么是这么个弱鸡。”   山主:“……”   他低着头觉着这声音是从供桌那边传来的,心里生寒,小腿略有抽搐。   另一个懒洋洋的男声随后跟着响起:“来的挺快。”   他似乎是另有所指,话音落时又极轻地笑了一声。   这人说话时的调子既轻又慢,含着些许嘲讽的意味。   不等山主听更多,这人再一次开口,却是对着他说:   “来者是客,欢迎。”   他说着欢迎,言语间却浸着恶意森森,杀气腾腾。   他是辗转于人间的凶神。   怨尤神。 第66章 旧事(二)   “来者是客,欢迎。”   他说着欢迎,言语间却浸着恶意森森,杀气腾腾。   先前在肃佑宗,山主虽然常年隐于山中,甚少出现在比武场等地,但也常与作为肃佑宗武力值天花板的夫蜀先生打交道,对于这种不屑隐藏的杀气再熟悉不过。   然而仅仅是跪拜在这人脚下,山主也能敏锐地察觉出他远在夫蜀先生之上。   这便是神与人的差距。   永远不可及,永远不可测。   把他和别人放在一起对比都是对他的侮辱。   山主将额头抵在交叠着的手背上,冷汗涔涔道:“参拜怨尤神殿下。”   细细尖尖的声音在怨尤神搭茬儿前先一步响起:“嗳,你看这人,看着衣冠楚楚,从山脚到这儿一炷香的时间都没用到。”   声音的主人说着嚓嚓笑了几声,像是听到了什么滑稽的笑话。   不单单是山主糊涂,身处迷局的旁观者、梦中客也有些疑惑。   衣冠楚楚与上山所耗时间有什么关系么?   “听不明白吗?”它大概是以山主困惑的姿态为乐,不怀好意地笑着解答:“我们的老本行是食怨应尤,天下请神求鬼的那么多,想来魂请庙的比比皆是,我们哪那么多闲工夫挑一些小猫三两只吃啊,所以呢——”   也不知道这是个什么东西,供桌上隐约传来舔舐的声音。   “所以当然是选些怨气足的家伙来咯。越是积怨已久,越是步伐轻快,这条路也就没那么长。   前几天有个老不死的也不知是恨些什么东西,怨气那么稀薄也好意思上山求神。走了整整一晚上都没摸到庙门,结果外头大太阳升起来了,也就跟着滚回现世去了,临走前还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蠢死了哈哈。”   山主听得心底发寒。   他自诩正人君子,虽不是毫无污点,但也一心向善,从未做过偷鸡摸狗、为非作歹的事,怎么可能心怀如此怨气。   “这……怎么可能……”   山主紧皱着眉头,连肩胛都在颤抖,他忽然抬起头,向着供桌望过去,却露出了愕然的神情。   千盏长明灯照亮了整间正殿。   他先是看到了蹲在供桌旁正不怀好意咧着血盆大口笑嘻嘻的……怪物。   这东西似兽非兽,似魔非魔,说是怪物可能都是美化了它。   通身藏蓝偏黑,生着坚硬富有光泽的鳞片,四肢粗壮,爪牙尖利,在身后有一搭没一搭甩着的尾巴上生着七只狭长猩红的眼睛,镶嵌的眼珠神经质地骨碌碌转动,偶尔不约而同盯上什么人,足以令人平白惊出一身白毛汗。   而枣红色供桌上,坐着一个身着红衣的男人。   他乍看上去大概只有二十几岁,稍敞着衣襟,浑身懒骨头似的支着一条腿,另一条则在桌下垂着,赤着白皙双足,就连脚趾都像是造物主精雕细琢的玉石。   男人神态倦态,又含着不加掩饰的嘲讽之意,显得刻薄又艳丽。   他拾起搁在手边的鬼面具,于指尖随意把玩。   怨尤神并没有因为山主的鲁莽而斥责不悦,可能是他自知接下来说出的“真相”足以令人七零八落。   他讥笑道:“你们宗主求神这么多年,东奔西跑、画阵造庙、雕神像刻铜板,结果来的却是你,想一想……为什么?”   怨尤神说出最后一句的时候,调子轻慢又暧昧,不像是在嘲讽,更像是说情话。   ……虽然这人看着就跟情爱压根扯不上什么关系。   山主尚且是茫然的,梦中客却先一步听懂了怨尤神的话。   怨尤神作为食怨应尤的神明,他所听到的祈愿必是怨恨恶毒的,换言之,他也只听心怀怨恨之人的言语。   夫蜀先生心狠手辣、只手遮天……居然生不起怨恨的心思。   反而是一身正直、两袖清风的山主……   “……”   山主咽了咽唾沫,没再去自取其辱纠结这件事,他再一次对着怨尤神叩首,强行压抑着颤抖的声线道:“吾等恳求怨尤神殿下现世,以助肃佑宗一臂之力——”   怨尤神兴致缺缺:“什么一臂之力?”   山主并没有隐瞒的心思,语气恳切说:“统一三族,肃清天下。”   怨尤神不屑一顾,嗤地笑了一声:“肃清天下不求武神,求我?”   最初山主也抱着和他相同的疑问,但是当他得知夫蜀先生所言的“肃清天下”究竟所指为何时,也就明白了他的用意。   “吾等所求为妖鬼两族服从人族。”   山主再次叩首:“以此肃清天下。”   这段记忆大概是什么人不愿提及的过往,无论是画面亦或声音都显得朦胧失真,看戏旁观的梦中客静静思忖半晌的功夫,面前景象一阵扭曲模糊,省却了中间商讨的过程。   只见怨尤神坐在供桌上,眯起眼睛哈地笑了一声,“有意思。”   他随手拢过额前碎发,露出三月桃花一般的精致眉眼,“请我现世?”   怪物甩着尾巴懒洋洋道:“做你的春秋大梦吧,我主子不可能去的哈哈哈哈。”   “好啊,如你所愿。”   怪物:“……”   怪物:“…………”   它噌地一下撑起庞大的身躯,难以置信地瞪着他。   怨尤神冷冰冰地笑着:“只不过支付的代价,不知道贵宗能不能负担得起。”   即使他用着敬词,听着却怎么都令人不太舒服。   他双手捧起一簇暗紫色的火种,在手心上熊熊燃烧、火苗摇曳。   “这是灾厄之种。”   怨尤神笑着说:“使用它,人间即会降下天谴。至于是怎么样的灾厄……要看是谁使用了它。”   言罢将那物随手一掷,正正好好抛进了山主的手中。   它熊熊燃烧,却转瞬将人的温度汲取了个一干二净。   山主痛苦地深深喘息一声,既想松开手又不得不紧紧攥着它,生怕怨尤神一个不悦把它收回去。   他跪在庙中,跪在梦里,跪在神前。   像是在忏悔,也像是在祈祷。   肃佑宗的醒钟朦朦胧胧间响起。   一声又一声,愈来愈响,逐渐敲破神梦的牢笼。   日光倾泄,梦境破碎。   于是从那天起,怨尤神降临人间,暂住肃佑宗,是肃佑宗最锋利最坚韧的一把兵器,所至之处怨铃叮当、尸山血海。   他在肃佑宗无依无靠的,更多的时候都以小孩子的姿态在后山里追野狗、拔药材。   而夜晚降临,他又是俊美如鬼、恶名昭著的凶神。   同年夏初,他在无名居遇到了历练归山、花下吹笛的沈鹤归。   沈鹤归没有别的本事,仅靠一曲笛音、一盘糯米凉糕以及一句“痛不痛”就把他拐走了。   自此以后,怨尤神才有了归处。   有了除神龛以外的归处。   他跟在沈鹤归的后头,写字读书、习武学阵,是个时常偷懒且调皮偷懒的坏学生。   梦中客看着漫天的栀子花,以及花下的沈鹤归与有着一双黑葡萄似的眼眸的小孩子,不自觉眼眶酸楚,心口滚烫。   他尚未恢复身为“陆忏”的全部意识,但单单是看着那个懒散懵懂的孩子,便已经被似曾相识所吞没。   我当是初次见面,其实是故人重逢。   不觉间,我们已重逢数次。   ……   “你最近功力见长,是好事。”   山主亲自斟了一杯茶推到沈鹤归面前去,“但要注意不可急于求成。”   “谢师父关怀。”   沈鹤归云淡风轻地笑笑,他左手捻起一点右手的衣袖,拾起茶杯轻抿了一点,“师父,宗主屠百妖一事您可听到风声?”   “……”山主一怔,“略有耳闻。”   “宗主此番只会加速人与妖之间的战争,遭殃的是手无缚鸡之力的百姓。”   “……新的朝代必要经历流血。祈酒,这种事你不要多管。”   沈鹤归抬起眼直直地看向他:“师父,宗内有两位祭司,一位是玄武,一位则是我。当初选祭司决定妖与人各一位不就是为了平衡?为什么如今反而容不下妖族了。”   “不是容不下。”   山主无可奈何叹息着说,“宗主对妖族还是很好的,前几日不还捡了一只受伤的青鸾回来?”   这件事沈鹤归也略有耳闻,现如今青鸾一族所剩无几,他还特意问过十一想不想去看看。   那个孩子则叼着梅花饼不屑地说:“绿毛鸟有什么好看的。”   沈鹤归想起他,唇角提起一丝笑意,山主也看得分明,顺藤摸瓜说:“怎么?你见过那只青鸾了?”   “尚未。”沈鹤归说。   “他伤得重,过几日大概就能在山里走动了。”   山主不想和他讨论过于沉重的问题,有意岔开话题便说:“那你刚刚是想到了什么?”   沈鹤归是个老实人,当即说:“想起小孩神明。”   山主:“……”还不如刚才的话题。   他顿时一个头两个大,捂住前额痛苦地呻/吟一声:“祈酒,跟你说过,不要和他走太近。”   沈鹤归则不认同,“他很好。是个很乖很听话的孩子。”   是吗。   山主牵强地笑了一下,“他是凶神。没人能治的了他。”   “我不是要治他。”   沈鹤归笑得坦荡:“我是在管他,无论他的好坏、功过,都算是我的。”   作者有话要说:  过往的回忆以碎片形式放送中~   29号要收拾行李停更一天(一号偷偷回家给家里人一个惊喜~),30号更新!爱你们!亲一口~ 第67章 旧事(三)   沈鹤归是幼时被山主游荡红尘在穷人窟里捡回来的。   白鹤飞回,黄昏归山。   因此得名沈鹤归。   山主视他为己出,亲自教他诗书礼乐射御,对他讲君子“五不为”。   哑巴仆从总在私下里在大祭司身上寻找山主的影子,本觉得如出一辙,但越是相处,越是发现他温润如玉的性子其实与山主似是而非。   若说山主是清风,大祭司便是明月。   两者这一点质的区别,沈鹤归就不会成为山主。   就拿怨尤神点明山主内心有恨这件事来论,倘若是沈鹤归大抵是信与不信各一半,就算信了也不会有半分动摇。   而山主最初是不信的,可这件事他没有忘,每次遇到怨尤神、或是听到有关他的消息,“心中有恨,为人不正”就像是滚雪球一样在他心里愈滚愈大。   山主自觉这是病了,九月末自请闭关,就此杳无音信。   从大祭司那儿得知山主闭关时,化作青烟姿态的怪物吐着烟泡嘻嘻笑着说:“山主老儿还挺有意思,知道自己什么货色就偷偷躲起来。”   十一坐在桌前,苦思冥想做着沈鹤归给他留的功课,今日份的课后题有些难,他格外地头昏脑胀,咬着笔杆,没好气儿地说:“还不是因为你有意把山路缩短了。”   青烟嗤嗤冒着泡,不以为然说:“他心中无恨就压根进不来。不还是他自己的问题。”   十一被功课闹得头疼,听了就当作没听见,把笔头咬的咯吱响。   青烟绕着他打转,“我昨天在山前看见那只小绿鸟了。”   十一眼也不抬一下,颇为敷衍地从鼻间发出一声嗯。   化作青烟的怪物也不觉得自讨没趣,仍旧嬉皮笑脸,在他身边上蹿下跳:“嗳,我还看见宗里另一位大祭司,玄武……嗯,应该是玄武吧,你说玄武这一族所存本就稀少,到了这一辈干脆就剩这么一只独苗,怎么好端端入了人类麾下。”   它越想越不痛快,咯吱咯吱磨着牙说:“早知道就该在前些年多捕几头来吃,何必想着养肥了。”   苦于做功课的孩子没闲心听那些劳什子废话,他随手翻翻搁在一边的书,忽然压低声线说:“你来。”   他特意弓下腰放低身子,看起来神神秘秘的,不仅怪物心生疑惑,旁观者陆忏也略有些好奇,仗着别人看不见自己,往下弯腰探头。   十一打开自己的功课本,皱着眉头小声说:“你去翻翻宗内别的弟子有没有做过这种题,寻份答案回来。”   怪物:“……”救命。   陆忏禁不住笑出一声,他逐渐寻回沈鹤归的记忆,也苏醒了自身的意识,看着这一幕忍不住心生怜爱。   怪物则不然,它头顶冒着一缕缕青烟,讪讪开口:“你写不出来会怎么样。”   十一拧着眉头,没具体说会怎么样,只道:“反正少不了一顿唠叨。”   “……你这么害怕他啊。”   十一哈地冷笑一声:“我怕他?……”   怪物心想你不怕我怕。   它想起第一次与被人成为“浮上云、寒中柏、月下鹤”的沈祭司见面的场景,忽然浑身打了个哆嗦。   “我想起魂请庙还没清扫,我先回去了。”   怪物甩甩烟雾尾巴,忙不迭的逃了。   十一:“……”   他盯着面前的功课本,紧抿着嘴唇,急得直挠桌。   他烦躁地来回蹬着衣摆下的小腿,陆忏顺着看过去才发现,他的脚尖尚且碰不到地面。   陆忏:“噗嗤。”   他站在十一的身后,打量着功课本上的题目,净是一些阵法的变形升级,对于在这方面一窍不通的神明来说确实过于苛责。   陆忏稍弯着腰抬起手,用指尖在纸面上轻划,哪怕不能留下任何印记,哪怕不足以改变任何过去,他也想告诉面前这个孩子:我在这里,不要怕。   万事有我。   他在书页上写下的每一个字都不会出现在十一的眼里,他的存在对于十一来说是从未存在。   但他也固执地想要参与他的过去。   ——你的过去与未来请都交给我。   ——做我的神明吧。   坐在桌前的怨尤神忽然抬起头望向他。   陆忏心口停了一拍,难得有些无措。   怨尤神望着他足足好一会儿,这段时间竟变的无比漫长,心跳嘈杂得不得了。   他忽然从椅子上跳下来,迈着步子向陆忏走去。   陆忏:“……”幸福来得太突然。   他刚想展开手臂,怨尤神却面无表情穿过了他,径直走到窗前,踮起脚,双手趴在窗台上,像一只馋嘴等投喂的小猫。   陆忏顺着他的视线望到满树栀子与庭院归人。   “十一。”   沈鹤归温和地笑着,栀子绕着他的手腕,平添一抹清甜:“功课做的怎么样了?”   十一:“……”   他避重就轻道:“我的点心呢。”   沈鹤归故意拉下脸说:“功课给我。不然没点心。”   十一泄了气,从窗台上滑下来,端着肩膀老大不乐意地撇着嘴。   陆忏做出抚摸他头发的手势,盯着沈鹤归的目光恨得要冒出火星。   哪怕他知道这个人是自己的前世,他也根本喜欢不起来。   道貌岸然,衣冠禽兽,斯文败类。   ……这种人哪里好了。   等他抓回现实的小公主一定要让他说一百遍“我只喜欢陆忏。”   ……算了,不要说一百遍,会嗓子哑的。   在微信上打字发过来就好了。   ……这样似乎也很累。   那就罚他一个吻吧。   只要一个吻,我就原谅他。   陆忏心想着。   周遭景色暗下来,仿若潮水一般退去。   他再抬起头时,却因眼前所见而震惊。   天道崩塌、日月晦暗。   地表下陷,昼夜颠倒。   目之所及之处皆是死尸残肢,说是尸山血海、人间炼狱也不为过!   陆忏踩在漫山遍野的残肢断臂上,本能地搜寻着祈尤的身影,却并未找到他一根头发。   他觉得心惊胆战,太阳穴一下又一下地鼓动着。   灾厄之种……   有人点燃了灾厄之种!   这场暴雨似乎永不停歇,冲刷着故去的文明与历史。   一切荣耀与罪恶都要被掩埋在这一场浩劫中。   怨尤神以少年之姿站在窗前,面无表情地望着远处尸山血海。   “先一步使用灾厄之种的人居然是山主老儿……”   怪物眯起了竖立的瞳孔,它烦躁地甩着尾巴,贪婪地想要嗅到远山的血腥气,吸进来的却尽是栀子花香。   怨尤神没有过多评价,他听见不远处传来阵阵脚步声,他随手拍拍怪物,后者也是个聪明的,当即溜了个一干二净。   来者是沈鹤归。   他撑着一把油纸伞,身上干干净净,未沾半点儿雨滴或泥点,若不是他难得的疲倦之色,怨尤神几乎以为外面不是天劫,而是简简单单下了场雨。   “沈鹤归……”   “十一。”   沈鹤归截断了之后的话叫住他。   他抬起袖子擦一擦十一的额角,“怎么出了汗,小心着凉。”   十一不以为然地摇摇头,推开他的手,“沈鹤归,外面是天劫,你不要管。”   沈鹤归一如既往温柔地笑着说:“外面是百姓,我要管的。”   怨尤神冷眼看着他:“你急着找死投胎是吗。”   “小孩子家家,嘴巴不要那么毒。”   沈鹤归无奈地摇摇头。   怨尤神冷冰冰地看了他半晌,他欲言又止地张了张口,大概是要出言讽刺,但是话到了嘴边就怎么也说不出去了。   ……这是他的大祭司。   他半晌憋不出一句话,沈鹤归倒也不生气,他笑着点一点怨尤神颈间的红绳,语气温柔得像是给小孩子读睡前故事。   “好孩子,我去去就回,等我回来,教你下一个玩法。   “我想想,该教什么来着?”   怨尤神低着头瓮声瓮气说:“’媳妇开门’。”   “嗯,对,教到这个了。”   沈鹤归莞尔一笑,轻轻揉着他的头:“等我回来教你,好不好?”   怨尤神没说好还是不好,他只是目送着沈鹤归走到门口,看这个人回头笑着调侃说:“不祝我凯旋而归吗?”   他面不改色地说:“……我祝你下山时崴到脚,或是干脆摔折了腿。”   这么晦气的话,沈鹤归仍然一点都不生气。   他只是一如既往微笑着向他的十一点头示意,手持油纸伞,背着他的剑,逐步远去。   而从此以后世间再无沈鹤归。   白鹤再也不会归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上午有运动会,下午迷迷糊糊睡了好久——   回忆篇还有2、3章左右。   宝贝们明天双节在哪里过呀?   QwQ感谢在2020-09-28 18:04:16~2020-09-30 18:40:2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钟归远 28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8章 旧事(四)   入梦请神的人是山主,点燃灾厄的人仍旧是山主。   他心中有恨。   面对天下浩劫,夫蜀先生已经腾不出时间和精力勃然大怒质问山主有何恨、为何恨。   他带领着宗门弟子同饲养的妖鬼并肩抵御这一场天谴。   但人和天终难以一战。   不过七天,红尘已是一片生灵涂炭。   城北洪水滔天、城南烈火焚野;城西饿殍遍地,城东鼓吻奋爪。   朝廷派出的兵与肃佑宗谴去的妖鬼皆被这场祸乱所吞噬,无一例外、无一幸免。   “宗主,北山三十二军皆战死……这是林宗师的……遗物。”   夫蜀先生笔直地站在台阶前,扬起脸紧紧闭了闭眼睛。   “吾知道了。”   他的声音仍旧中气十足,却暗暗含着一点哑。   “退下吧。”   殿门口传来开门又关门的声响。   夫蜀先生喉头一阵腥甜,重重跌坐太师椅里,他抬手扶住额头,却未见一暗紫色的身影从阴影中踱步而出。   这人一副十七八岁的少年姿态,浅浅皱着眉、嘴角向下撇着,他端着双臂,尽量维持着平静与自傲,但略沉重的脚步依然暴露了他的焦虑。   “喂。”他叫了一声,“外面乱成这个样子,你派人去不也是找死吗?”   夫蜀先生捏一捏眉心,平静地唤他:“不鸣,你不懂。”   “我有什么不懂的?”顾不鸣语气不善:“有什么能比自己的命重要!你派他们去送死,我不要在你这里等着遭天谴。你……你跟我一起回青鸾封地去,那儿有凤凰的庇护,死也是最后一个死。”   夫蜀先生沉沉一笑:“凤凰啊,吾曾听闻凤凰与青鸾也算是同根生,可是真的?”   “真……你有没有听我说话啊!”   顾不鸣腾的一声蹿到他面前,恶狠狠地瞪着他说:“人间已经烂了!现在妖族封地才是炙手可热你懂不懂啊!?”   夫蜀先生面不改色稍稍抬眼,不动声色间眼中的寒流足以令顾不鸣闭上嘴。   “不鸣,人族的寿命不比妖族,”他不疾不徐站起身来,目光透过窗棂望向远山,“但是人族有比生命更为看重的事物。”   “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后会有期。不鸣。”   夫蜀先生取下终年挂在墙壁上的长剑佩戴在腰间。   这把剑是上一代宗主亲自送给他的,赐名“不佑”。   我们生在泥淖,我们强大自傲,我们不需要上天垂怜庇佑。   天不佑,此剑出。   ……   七日足以天地变色,昼夜颠倒。   这种自身难保的情况下,月下白衣沈鹤归却撑起一方庇佑之地。   他持着一柄油纸伞,每至一处,便以灵力灭火、运转洪水回川,斩恶鬼、杀猛兽。   他竭尽全力挽救数以万计百姓的性命。   明月虽然不会奔尘而来,但初心不改,伴君而行。   清风却已不知不觉间化为飓风。   陆忏站在这段扭曲又模糊的回忆里,他看着生灵涂炭、人间炼狱,看着沈鹤归血浴沙场、以一敌千。   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但一时又说不准。   陆忏压抑着胸口钝痛,沉默地背转身子向肃佑宗山上走去。   他遇到了两个人。   山主与玄武大祭司。   玄武大祭司已是弥留之际,他靠着柱子坐在地上,半阖着眼睛盯着面前的山主,一声叠一声地叫:“山主……山主,你为何啊……”   山主仍旧罩着黑纱使人看不清他的面容。   他痛苦地弯下腰蜷缩一团:“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会这样……我对不住你们…是我对不住你们!!”   他声泪俱下,握住玄武覆着鳞片的手说:“我没想过会这样……我没想过会这样啊!!”   他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祠堂中,显得尖锐又凄厉。   玄武出的气比进的气多,他目光涣散,每一次聚焦都落在山主的身上。   他的神态逐渐怨毒,颤抖着抬起手指着山主:“我恨你——你毁了肃佑宗……毁了我们的家——”   他本是奄奄一息,此刻却像是回光返照,额间浮现金光闪闪的鸦羽印记。   “你该死、我要你活着!我要你永远活着!生不如死!!!”   玄武一声比一声凄厉,只见血光一闪,山主忽然捂着额头惨叫出声。   他跪伏在地,额头磕在地上发出砰砰的闷响。   黑纱斗笠滚到了一边,山主黑发如墨,乱糟糟地散在地上,他猛地抬起头,露出沾满了血污的脸颊,乍一眼看去居然有那么几分眼熟。   陆忏思忖半晌,忽然惊起一身白毛汗。   这不是夫蜀先生的脸吗!?   而更令人匪夷所思的是,随着玄武一声声弱下去的诅咒,山主的面容五官在血污下逐渐扭曲。   变得不再像夫蜀先生,反而掺了几分玄武大祭司的影子。   陆忏越看便越是心惊肉跳。   这张脸……这张脸为什么那么像……九局局长沈玄?   玄武重重咳出血沫来,他额间鸦羽印记逐渐暗淡,最后消失殆尽。   他指着山主的手也无力地垂落至身侧,神色灰败,一字一句诅咒说:“我要你与天地同寿,永久忏悔、一生赎罪。”   山主额间沾着血的印记熠熠发光。   那是玄武的第二颗心脏。   接受它的人,寿与玄武等长,直至天地凐灭。   山主仿若痛不欲生,抓紧身前的衣襟,一声声地哀嚎凄叫。   他在空无一人的殿堂中打滚,恨不得碾碎自己的根根白骨,然而他的所有创伤都会因玄武的能力恢复如初。   他不会死,他将一生惭悔赎罪。   沈玄。   沈与玄。   沈家与玄武。   陆忏有些茫然。   山主是沈鹤归的师父,是红尘的罪人。   那沈玄是谁?   沈玄算是什么人?   他把自己捡回去,是为了赎罪,还是为了视为己出的沈鹤归?   那他陆忏算什么。   茫茫苍生一份子,罪恶过往的遗留者,月下白衣沈鹤归的转世轮回。   他陆忏算是哪一个?   可笑。   他心疼祈尤身上打着的“怨尤神”标签,那他陆忏何尝不是早已待价而沽。   在祈尤眼里,他算是什么呢。   如果陆忏能照到镜子,想必能见到镜中厉鬼,脸色铁青、神色难看。   他紧紧攥着藏在衣服口袋里的双拳,咬着牙在这段过往中继续走下去。   ……   第七日的末尾,第八日的伊始。   在运用自身灵力熄灭焚天业火、运转黑水回川、斩杀千百妖鬼后,沈鹤归已是强弩之末,灵海枯竭,他甚至握不住自己的武器。   沈鹤归行在红尘之前,走得太快以至于苍生只能看见他的背影,而不见他惨白的面色。   猎猎白衣下是层层叠叠的伤痕,无药可用已是溃烂化脓,寻不到干净的水源,只能杀鹿饮血。   他已经整整七日没有休息了,每一次闭上眼睛他都仿佛能听见百姓哀嚎痛哭的声音。   他不能停。   他肩上有整片红尘。   灾厄之种被埋藏在城外最南边的山里。   山脚十里外已是瘴气弥漫。   沈鹤归站在山脚下,望着山峦。   他想起一个人,与天下百姓。   他似乎在权衡利弊,也像是在回忆过往。   指路的妖躲在他的庇护里,小心翼翼觑着他的脸色,问他说:“沈仙君,您可是真的要去?”   沈鹤归走到这里,反倒是像放宽了心,轻声说:“要去的。”   “沈仙君看来是胸有成竹。”   沈鹤归困惑,问说:“何出此言?”   小妖撑着他的油纸伞,笑嘻嘻说:“您刚刚在笑呢。”   他静默半晌,逐渐收了笑意,平静地说:“是啊。……想起了一个人。”   小妖时刻觑着他的神色,见他收敛,不再敢说话,撑着伞连连鞠躬,匆匆逃了路。   沈鹤归明知刻不容缓,却在步入瘴气前,再一次选择了回头,望着身后人间、红尘滚滚。   他的目光平静悠长,好像透过无边破败看到了他的宗门、他的山、他的无名居。   与无名居里的人。   小孩,慢点长大吧。   如果可以,不要做神。   沈鹤归转过身,毅然走进瘴气中,直到吞噬了他的背影。   他不作犹豫,徒手点燃最后的灵海作为阵眼,以身作缚,只为灾厄之种的毁灭。   他承受了数以万计恶灵的撕扯,承担了天下百姓走向死亡的结局。   沈鹤归以一人之力,救了红尘。   业火明明焚身,恶意却冻碎了他的血液。   听闻他死前血流满地,凤凰长泣。   日落月升,天地颠倒。   他弥留之际远远地看见他的神明驭兽而来,长发披散,红衣猎猎。   他的神明嘶吼着、咆哮着,目眦尽裂,衣衫不整,身上沾着尘土。   怨尤神颈间系着一根可笑的红线,高高抬起手去,周边是恶鬼号哭、怨灵挣扎。   他想毁了苍生。   沈鹤归说:“不可。”   一如他往日教导十一的语气。   他话音才落,猛地吐出一口血去。   怨尤神也就乖了,呆呆地看着他。   不知道是听了他的话,还是见了他的血。   沈鹤归笑着逐渐阖上眼,叹息似的说:   “十一,到光里去——”   到光里去。   不要在阴沟里。   不要烂在魂请庙里。   到光里去。   不要做怨尤神。   ……到光里去吧。   十一。   作者有话要说:  艹,鹤归和十一这对太令人难过了。   千年前的中秋是鹤归与十一一起过。   今年的中秋陆忏和祈尤一起过。   大家一起吃月饼!   祝宝贝们双节快乐!!!你们吃月饼了没有呀~感谢在2020-09-30 18:40:28~2020-10-01 17:54:2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云舒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云舒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9章 旧事(五)   沈鹤归死了。   轻飘飘五个字,却躺着一个人的尸体。   神没有寿命这一说,除非信徒消逝、供奉不再。   他同样没有知心的朋友或是伴侣。   因此怨尤神从未知晓“死了”这两个字原来是足以杀死仍在世上的另一个人的。   沈鹤归被天道灾厄撕成齑粉,魂飞魄散,连一块像样的葬身之处都没有。   怨尤神浑浑噩噩提着旧灯笼,一步步踏着山阶,回到无名居的山上。   他画好了醒魂阵,一次又一次召唤沈鹤归的亡魂,一次又一次失败。   他呆坐在桌案前,轻轻摩挲系在颈间的红线,茫然地问怪物:“为什么没有成功呢?”   怪物沉默地低下头轻轻嗅着法阵,半晌摇摇头说:“没有灵魂的味道。”   它的嗅觉可以捕捉怨气,灵魂自然不在话下。   而它说没有,只能说明沈鹤归他魂飞魄散,再无轮回。   怨尤神不相信,他疑惑地问:“我不是神吗?”   “神难道不是无所不能的吗?”   “我要沈鹤归回来,为什么做不到?”   他像是问怪物,但更像是问自己。   天下人皆说神明无所不能,那为什么他连救一个人都做不到呢。   ……神难道不是无所不能的吗?   沈鹤归身殉天下,但灾厄之种并没有深埋山中。   月下白衣不过是给它上了一道枷锁,它就像是一座活火山,只待下一次爆发。   于是肃佑宗宗主来求。   他此生唯二求神,一次为了请神,一次却为送神。   他求怨尤神救天下百姓于水火,葬灾厄之种于山中。   人已不可救凡尘。   怨尤神关紧了无名居的门,冷笑着说:“谁惯坏的苍生就由谁来救。”   可那个人已经死了。   无人再可救人间。   夫蜀先生便在滂沱大雨中跪了六天,从始至终他的脊背都挺得很直。   像一棵伫立的松柏。   第七天,山主前来,跪在门前说:   “今日本应是爱徒的头七——”   他话音未落已被一脚踹开房门的人扼住喉咙高高举起。   怨尤神凶恶如鬼,目眦尽裂:“狗东西你活的不耐烦,我现在就送你上路!”   “您愿意让他看到身后是这样的惨相吗?”   一滴浊泪自他的眼梢掉落,山主一边痛哭、一边咳嗽着说:“祈酒、如果祈酒回来看见这番惨相——”   他不会回来了。   怨尤神想说,他不会再回来了。   他已被天道撕裂魂魄,再无轮回。   但这话到了嘴边却再也说不出口。   他怨尤神此生并未救过任何人,他也从未想过救任何人。   面对着夫蜀先生与山主,他渐渐松开了紧握的手,目光望向山河动乱。   那是月下白衣所归之处。   于是他破天荒地松了口、点了头。   陆忏站在他十米之外,看着怨尤神俊美如鬼的面容,照比初见时的少年模样要年长大约三四岁。   他的神态尚且是茫然的,像一个不谙世事的孩童,却要为了他的月下白衣出征。   陆忏心口一阵又一阵抽搐着疼痛,他不得不把注意力转移到别处。   他强迫着自己去想其他的问题:   沈鹤归魂飞魄散再无轮回的话,那他陆忏算哪门子的转世?   他又紧接着想起来怨尤神千年的沉睡,看来与这件事也脱离不了关系。   陆忏深深吸了一口气,收回万种思绪跟上祈尤的身影。   ……   白骨露野,尸山血海。   少年哼着山村野调,远远地踏过满城枯骨行来,他如一位归家者,神态淡然轻松。   他孤身一人穿过破败山河,直到一座衣冠冢前停了下来,不再哼歌,只是默默无言地盯着。   他不懂人类的规矩,也不知叶落归根,人死归尘的道理。   这座衣冠冢尚且还是山主于百忙之中抽空堆好的。   他站在墓前,像是一棵枯死的树,了无生气。   若是有人远远看去,估计以为他是吊死在树上的鬼。   但他是神。   怨尤神的视线掠过墓碑上歪歪扭扭刻着的四个字“沈鹤归墓”。   这人活了一辈子板板正正,死后倒是歪歪斜斜惹人发笑。   于是他也笑了。   显得刻薄又恶毒,像是在嘲笑。   一双桃花眼里尽是恶毒,像是恨惨了这座衣冠冢的主人。   他笑着笑着,不自觉摸到颈间红痕,笑声戛然而止。   少年又开始静默。   像是在缅怀也像是在发呆。   他却不知身边站着其他人。   陆忏。   怨尤神看着衣冠冢,他看着怨尤神。   他不知道自己到底算个什么东西。   沈鹤归已经魂飞魄散,他披着这人的荣光重返人间、踏入尘泥,但实际上他什么也不是。   即使如此,他也想站在怨尤神身边。   怨尤神长长呼出一口气,他大概是有些冷,不自觉打了个哆嗦,陆忏下意识脱去自己的外套想要披在他的身上。   手伸到一半,他又想起自己不过这段往事的过客,如何能为怨尤神取暖呢。   “……”   陆忏顿了一下,无奈地笑了笑收回手,静默地站在他的身侧,像一具无名的影子。   怨尤神的视线终于舍得从衣冠冢上收了回来,他利落地几下挽起右边的袖子,露出白皙的细胳膊来。   腕骨精致,五指修长。   陆忏太熟悉这只手,它的小拇指指根常常缠着一道红痕,与自己的手十指相扣、恩爱缠绵。   这只手天生适合抚琴弹奏或是握笔作画而不是——   而不是一把掏进自己的胸腔里。   陆忏的瞳孔瞬骤然收缩至极点!   怨尤神浑然不觉,半张明媚的脸染上胸膛溅出的血,他依旧眼睛都不眨一下。   他却不知道有这么一个人站在他的身边,心痛得无以复加,双手都在颤抖,明知自己不过过客,却依旧固执地哆嗦着去握住他的手腕。   “不……不、祈尤!祈尤!……”   陆忏眼前都在发花,那些径流怨尤神胸膛淌出的血都像是凝成一把刀子一遍又一遍地凌迟他的眼眸。   ……怎么会这么痛啊。   “祈尤——”   他的每一声呼唤都像是在求救。   可他要向谁求救呢?   向怨尤神吗?可正在伤害祈尤的人不就是怨尤神自己吗?   “祈尤、祈尤……”声音彻底走音变调。   粗粝难听得仿佛枝桠上的乌鸦叫喊。   原来痛到极致的时候,能说出口的只有另一个人的名字。   怨尤神的手指像锥子一样在血肉里辗转,直到握住了什么东西一把抽离出来。   飞溅而出的鲜血不要钱一样淌了满地,他依旧那副表情,眉头都不皱一下。   而陆忏如遭雷击,他茫然地站在祈尤身前,看着他胸口殷红的血洞,如同死了一次又一次。   他明知往事不可更改,但依旧傻子似的向那道伤口颤抖着伸出手,愈是接近,愈是不忍。   他想起自己曾经问这道伤疤如何得来。   祈尤站在水雾朦胧后,满不在乎地笑了一声,纤长眼睫如翩然欲飞的蝶。   他声音喑哑,尝起来尚且有些旖旎的意味,悠悠说:   “遭了天谴。”   遭了天谴……   遭了天谴——   陆忏第一次衍生出怨恨的滋味。   恨沈玄、恨夫蜀先生、恨怨尤神、恨他自己,也恨沈鹤归。   恨这个伪君子选择了天下苍生。   恨他的烂摊子需要怨尤神去收拾。   陆忏浑浑噩噩间忽然反应过来为什么他在回忆的洪流中处处觉得怪异。   他对沈鹤归存在尊敬、认同、吃味,却唯独没有共情。   他对他所谓的“前世”没有共情。   ……这正常吗?   怨尤神手握那根沾着血、发着光的神骨,面向那座衣冠冢,穿过陆忏的身影,就像是看向那个名为‘沈鹤归’的人一样,冷笑着说:“你惯出来的人间,要我去救,真是不识好歹!”   话音刚落,他将神骨重重打入七尺之下!   霎那间,九天巨雷骤然轰鸣,似要将人间劈做焦土!   雷光霹雳,映得他惨白的面色更如艳鬼。   陆忏怔怔地看着他,问他也像是在问自己:   “痛不痛?”   剜心取骨……痛不痛?   怨尤神的目光逐渐涣散,他身形摇晃,也许是听见雷声轰鸣,又或许是他伤口疼痛,他难耐地皱紧眉头,整个人倒了下去。   陆忏几乎是条件反射地伸出手想要接住他。   但过客终究是过客,他不过一团虚影,眼睁睁看着他的神明、他的公主摔在尘泥里。   他再难以负荷,双膝一弯,重重跪在怨尤神身前。   他听见九天之上有隆隆雷声与天道宣判,但他的心跳声太嘈杂了,杂乱无章,吵得人头疼。   他大脑一片空白,许久才捡出其中只言片语。   陆忏几乎是强行把字句拼凑到一起,好半天才依稀见得其中含义。   怨尤神身为神明,视天道条规于无物,……而今神力溃散,沉睡千年不可入梦,目之所及皆为虚无,直至苏醒之时。   “……”这算什么意思?   这算……什么意思?   千年以来怨尤神都不是在沉睡,而是面对一间空荡荡的屋子一日又一日、一年又一年?   他不是在沉睡,他是在坐牢。   陆忏的神情茫然又无措,忽然他弯下腰,喷出一口污黑的血。   他的神明在赎罪,却撕碎了这个信徒。   作者有话要说:  旧事这几章都好虐…   等他俩见面就甜了,相信我(再这么虐,我也快撑不住了,淦)感谢在2020-10-01 17:54:22~2020-10-02 17:59:2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云舒、殊荣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0章 旧事(六)   四周空荡荡,灵魂被撕扯。   陆忏醒来时已是第三日的黄昏。   他恢复意识时只觉得胸口疼痛,鼻间隐约嗅到一丝血腥味。   他低低咳嗽一声,撑着上半身坐了起来,头里像是装了一大锅浆糊。   ——不仅是与怨尤神的相遇,沈鹤归从小到大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破事他也统统记起来了。   二十余年的记忆被强行压缩成三天,也是难为他。   陆忏眼前一阵乱七八糟的雪花点,直让人想吐,吐个天昏地暗再躺回去沉沉睡一觉。   最好此生不要再醒来。   但他尚且觉得有一根神经在脑海里是绷紧的,牵扯着他不能放弃,不能堕落。   一个中年人的声音响起说:“你刚醒,不要起得那么急,喝点水……”   他话音未落,陆忏抢过他手中的水杯兜头浇了下去!   “唉你——”沈玄立在旁边像一株僵硬的植物。   白开水顺着他的脸颊、发梢滴落,陆忏闭了闭眼睛,开口的嗓音竟是沙哑无比:“……我看到的是你的过去还是沈鹤归的?”   沈玄一怔,如实回答说:“都有。”   他吸了一口气说:“你先休息一下,一次性记忆回溯对你身体有伤害。”   “不用。”   陆忏甩了甩湿漉漉的头发,“我的神经很清醒。”   沈玄小声嘀咕说:“哪门子神经……”   他不免翘了下唇角:“一根名为祈尤的神经。”   提起这个名字,前世种种再次浮现眼前,陆忏心口麻酥酥发痒也发痛。   静默半晌,沈玄听他忽然发问说:   “记忆我都找回来了,但有几处不对劲的地方。”   “……”沈玄手指一僵。   “……老沈,沈鹤归心系天下,以身殉苍生,他是当之无愧的英雄。我不得不心服口服夸赞一句佩服,但也仅此而已。”   陆忏侧过头直视着他,这双眼黑沉沉却又藏着凤凰熄灭的色彩,他轻声问:“我与沈鹤归达不成共情。”   沈玄的神情如遭雷劈,他僵立在沙发前久久没有回复。   陆忏继而说了下去:“我与沈鹤归处处不同,他是君子,我非善类。说我是他的转世,也不知是抬高了他还是贬低了我。”   沈玄:“……”   不是,你后面这句话是不是说反了。   “……以及沈鹤归在最后一战时魂飞魄散是我亲眼看见的,魂都灭了,这人怎么轮回?”   “再有他是人,我是妖,怎么强行变异了?老沈你要是告诉我我是个实验室小白鼠,我就真火了我跟你讲。”   他后面这段话说得像是调侃,但隐隐地又带着些许嘲讽。   沈玄静默半刻,还是叹息着将先前的符咒放到了他的手上。   “这段记忆是怨尤神沉睡后,我重返山中的过往。”   “山中?”   “……沈沽山。”   陆忏问:“沈沽山最初不叫沈沽山吧,为什么改了名字。”   沈玄说:“……你也可以叫它神骨山。”   想起那根埋藏地下的神骨,陆忏的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   他握着符咒的手紧了又紧,心下隐隐约约冒着酸涩。   硬生生取出的神骨,千年不见天日的监禁……   最后化作小公主轻飘飘的一句玩笑话。   “遭了天谴”。   陆忏心怀万种滋味,将符咒抵在自己的额前。   周遭光景再度暗了下去。   青山隐隐,浮光绰约。   陆忏透过沈玄的眼睛、跟随他的视角窥探过往。   他望见一座坟墓,木质的墓碑歪歪斜斜刻着沈鹤归三个字。   坟前的泥土要比别处的颜色更深,像是喝饱了血。   浮上不见日月,寒中不分暮晓,月下不知几何。   沈玄坐在坟前,他原先还闭口不言,后来应是觉得墓里的一片衣冠怎么也无处轮回,便小心翼翼一桩桩、一件件地陈述罪孽。   他先说自己心中有恨,说自己愧对天下。   后来又说夫蜀先生走时不太安详。   宗主走后,肃佑宗自此分裂,一支为响,一支为噤。   沈玄撑起了响派,而噤派却不知所踪。   他三言两语交代了这些事,怔了半晌,摇摇头苦笑着说:“不想身已入困局。”   “祈酒,师父无颜再面对你,也无颜再自称为师,待天下太平,我便以死谢……”   沈玄的神色忽然间变得错愕惊悚,他瞪着眼前的衣冠冢,身体却僵直得无法动弹。   他看见了光。   起初是星火一点,自污泥中点燃,过于孱弱,仿佛一阵风都会将它熄灭了去。   这莹莹星芒似乎是在被看不见的东西撕扯,它忍受着极端的痛苦,挣扎着破土而出,颤抖且摇摇欲坠地摇曳着。   它愈来愈亮,伸展出丝丝缕缕的光线,轻盈柔软,既不谄媚也不示好,倔强得有几分可笑。   “这是……什么……”   陆忏与沈玄有着相同的疑问,他的灵魂被这束光灼烧,心口烫得发胀发热。   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紧盯着面前景象。   这束光似乎是在喁喁私语,压得太低太沉太哑太痛,让人以为是幻觉错听。   但陆忏听懂了。   这个调子是在唤一个人的乳名。   “十一。”   “十一……”   “十一!!!”   它静默半晌,忽然冲破桎梏,火光爆裂,转瞬连天!   “凤火……涅槃之火!”   沈玄颤抖着声线叫出声来。   凤凰涅槃,永生不灭。   这束凤火狂躁不安地伸出羽翼,跌跌撞撞直抵天际,所经之处皆焚为灰烬。   吞明月,动山河。   它看起来焦急却又无措,隐约凤鸣凄厉得令闻者不自觉平白生了一身白毛汗。   沈玄却忽然懂了。   他猛地要站起身,发麻发软的双腿却又重重跪下来,但他不管不顾大喊说:   “你已经没有实体了,你留在这没有用!”   凤火顿了一下,它似乎是在审视自己的身躯。   但只不过是一团虚无缥缈的、丑陋无用的火焰而已。   没有实体,魂飞魄散,那它也不过只是一团强弩之末的火焰。   ……一阵风便可吹散了它。   可是……不甘心。   它想回到那个人身边去——   它还有话想对他说,还有没来得及教导他的事。   明明还有没有履行约定——   不甘心。   不甘心不甘心不甘心不甘心——   凤火再次啼鸣,声声泣血,它流淌的泪是血红灼热的焰。   风声渐起,蠢蠢欲动!   想来是天道容不得此等妖不妖、鬼不鬼的东西。   凤火愈燃愈盛,火光要吞噬整片云霄!   沈玄惊慌失措地立在那处,眼睁睁看着它被天道的罡风撕扯至“皮开肉绽”,它却不作犹豫,淌着血,扑扇着孱弱的羽翼,毅然决然冲向天际。   那是六道轮回盘。   入此境者方可转世轮回。   它要回到那个人身边去,它要回去!   它需要一个身体,它要保护他——   凤火宛如飞蛾扑火一般撞进了六道轮回盘,可它没有实体,亦不是魂体,顶多算是月下白衣沈鹤归的一份畸念、一个格格不入卑鄙无耻的秘密。   天道怎容这种人不人、鬼不鬼的脏东西进入轮回。   凤火贴在六道轮回盘的结界上再一次承受魂魄被撕裂、绞碎的痛苦。   它没有完整的意识,亦没有月下白衣的铮铮傲骨,遵从本能发出一声声凄厉的尖叫。   好疼。   好疼啊好疼啊好疼啊——   好疼好疼好疼好疼!!!!   驻守在侧的仙君揣着衣袖,眼皮子都不抬一下,仙风道骨地笑着说:“莫贪轮回,平白遭这一趟罪。”   凤火羽翼的火焰摇曳破碎,宛如一尾脱水的鱼,不住抽搐着。   它想,我不轮回转世是不是就不会这么痛了?我……我飞到下边去是不是就不那么痛了?   仙君像是看出它在想什么,鼻间哼出一声笑,说:“对咯,回下面去就不疼啦。”   凤火鼓动着羽翼,像一只濒死的飞蛾。   它在本能与执念之间苦苦挣扎,每一秒权衡都是撕心裂肺的折磨,那是比用一把钝刀生生将身上的肉片片割下更甚的疼痛。   而摆脱这份苦痛的方法也很简单,它只需要张开羽翼,任由自己跌落至九天之下,哪怕粉身碎骨、就此消逝对于它来说都是莫大的快慰。   仙君瞥见凤火稍掀起一点火焰,正不屑又理所当然地笑,尾声却噎进喉咙里。   他眼睁睁看见凤火周身再次燃起冲天的火光——那是它最后一搏。   要么轮回,要么就此湮灭。   它不甘心,它要回到那个人身边去。   “啊啊啊啊——”   凤火被寸寸击碎消散,六道轮回盘的结界也终于堪堪破碎。   沈玄露出大喜过望的神情,紧攥着的双拳隐隐发白。   ——然而就此于此了。   结界上的裂痕像是一张诡笑的嘴,紧紧抿着再无松动的迹象,诅咒却变本加厉反噬了它。   “啊啊啊啊啊啊啊——!!!”   凤火已经不成样子,惨叫声都带着偃旗息鼓的意味。   旁观的仙君都忍不住别开脸去,念叨着说:“轮回有什么好的,受这一遭罪。”   他正说着,却不见结界忽然间张开一道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裂痕。   凤火再不做他想,遵着本能猛地冲进去,将自己狠狠撞在六道轮回盘上,与奄奄一息并无区别。   好在六道轮回盘不甚苛刻   石盘咔哒咔哒转动着,堪堪指向“妖”这一族。   仙君转过脸非但没看见它烟消云散,反而看到这一幕顿时跳脚,指着它说:“这、这是怎么回事——”   他忽然若有所觉,试探性地对着旁侧念了一句:“尊上,是您吗?”   温和低沉的笑声漾开。   一直旁观在侧并未现身的神轻飘飘地道:“罢了,让它去轮回吧。”   “尊上!?”   神笑着说:“它的缘还没有尽。”   他眺望着人间渺渺,意有所指道:“它和一些人的故事……也才刚刚开始。”   ……   陆忏忽而觉得眼前一黑,仿若失重窒息的感官顿时吞没了他。   他猛地从沙发上挣扎而起,浑身像是被货车碾过几十次一般的疼痛。   他重重咳嗽几声,胡乱接过沈玄递来的水杯仰起头一饮而尽。   “你……你好些了么?”   陆忏点了下头,半晌才说:“所以我……并不算是沈鹤归转世,我不过是他的一份畸念,是吗。”   沈玄闻言,神情僵硬,许久才将这个头点了下去。   “……对。”   陆忏深深吸了一口气,将脸埋在双手之间。   沈鹤归将他的大义付诸盛世太平,仅余一丝格格不入的畸念轮回转世去找他的神明。   这份畸念的喜怒哀乐皆为怨尤神而生。   怨尤神是生在他骨上的花。   他生来爱他。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更到这一部分了……   划重点!祈尤尤不是因为沈鹤归才喜欢陆忏,他喜欢的就是陆忏!在他知道陆忏是沈鹤归“转世”之前,他就喜欢忏忏子啦~所以绝对没有替身这一说哈,坚定1v1不动摇,路由器(陆x尤)是真的!!   大义+私爱=沈鹤归。   但鹤归的天平是左边(大义)更重,所以他最后也选择了天下苍生。   而“对怨尤神的私爱”化作陆忏转世轮回,惨遭十余次魂飞魄散的痛苦才换得一个转世的机会,心好痛(x)   陆忏是沈鹤归,但又不是。   他有自己独立的思维方式,有与过去脱离的完整记忆,所以他绝不是鹤归归的缩影。   他跟沈鹤归有非常大的区别。   举个栗子:   沈鹤归:我爱天下。   陆忏:去他妈的天下。   酱紫~   沈鹤归对于怨尤神来说是兄长、恩师,但不是恋人。   还是忏忏子更适合做老公!满心都是你的恋人他不香吗!   如果还有疑问可以在评论区提问哦~我看到就会回复哒!   旧事篇写完,下章开始就甜回去了(这几章写得我眼泪汪汪说不清更心疼谁一点…)   之后继续走主线剧情,停更三天整理一下思绪,改一改伏笔,宝贝们等我回来呀~   (偶尔可能在大眼仔上放个彩蛋?)   最后的最后:   宝贝们假期愉快!爱你们!   亲亲!!!   感谢在2020-10-02 17:59:21~2020-10-03 14:38:3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王野撸狼尾吗!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1章 远赴   火车减缓了速度,长龙哀鸣一般停在了站点。   一时间吵闹的声音宛若潮水密匝匝地裹在了人身上。   在扛着大包小裹的人群里,两手空空的祈尤就显得格外轻盈突出。   他擦着人的肩膀左闪右避,在人潮进一步涌动前争先恐后离开了火车站。   才迈出大厅门口一步,迎面而来刺骨的冷风逼得他打了个哆嗦。   祈尤面无表情的脸顿时有些僵住,他迅速戴好卫衣帽子,双手插进口袋里,缩着肩膀把自己伪装成一只大蘑菇向外走去。   黑猫蹲在他肩膀上,蜷缩着尾巴,说:“你现在就上山吗?……把导航打开,我看看怎么走。”   祈尤眼皮子都不抬一下,生硬地说:“不去。”   “?”   黑猫的爪子死死扒着他的衣服,生怕被一个不留神甩下去,“那你去哪?这人生地不熟的,你别乱走啊喂!”   “买件衣服。”   黑猫一顿,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你说什么?”   祈尤被迎面的冷风吹得睁不开眼睛,他磨着牙,冷森森地说:“先去买件衣服。扛不住了。”   “……”   你能不能有点神明包袱,求你了。   ……   距离车站最近的一家服装专卖店里,售货员裹着毛绒衫缩进懒人沙发,袖子遮住了大半手掌,只露出被冻的有些发红的手指,哆哆嗦嗦把玩着手机。   她大概习惯了店里的冷清,半张脸都埋进衣领里,听见推开门的声音还有些稀奇地掀了掀眼皮。   来的是一位看上去只有二十岁出头的青年,身量瘦高,眉眼如画。   神态恹恹之间又透着间或一现的凌厉感,仿若一把半藏于鞘的寒刀。   他应该是被风冻着了,鼻尖有一点红,反而弱化了他不近人情的气势。   售货员如同被领导查岗,下意识扔开手机,站起身用标准的普通话说道:“欢迎光临,请问您需要什么?”   “……厚一点的外套。”祈尤又用稍有犹豫的语气添上一句:“上山穿的。”   售货员一边向他展示衣架上的几款外套,一边打量着他身上略显单薄的卫衣,多嘴问道:“请问您上山去做什么呢?”   祈尤干脆地扔出两个字来:“挖坟。”   售货员:“……”   她登时弹簧似的缩回手,笑容甜美得有些狰狞:“您慢慢看,有需要叫我。”   最好别他妈有需要。   祈尤从她匆匆钻进前台的背影收回视线,一声不吭挑了件藏蓝色加绒加厚冲锋衣。   他没有试衣服的习惯,站在镜子前简单比对了下就拎着去结了帐。   “不用包装。现金结账。”   祈尤语气淡淡,握住钱包的手从口袋里抽出时无意带出了两三颗果味硬糖,叮叮当当砸到了地上。   黑猫的动态视力灵敏得有些可怕,它趴在祈尤肩膀上懒洋洋说:“哟,你还随身带着糖?”   也幸亏普通人看不见它,不然估计要被它煞到心脏骤停。   祈尤没理它,神色淡然地蹲下身将几颗糖果拾起来又塞回口袋。   他结过帐,随手将吊牌剪开扔进旁边的垃圾桶里,出门前先将自己裹成一只笨重却又不失英俊的大粽子晃晃悠悠走出去。   黑猫再次询问说:“你现在要上山吗?”   祈尤往嘴里塞了颗糖块,面不改色点下头:“上。”   “现在就去?”   “嗯。”   他在路边拦下一辆出租车,干脆利落地直接点名去沈沽山山脚下的某家旅馆。   祈尤坐在车后座,单手插进口袋,另一只手拄着下巴,任由黑猫从他肩膀上跳下来,用爪尖来回扒拉着他的口袋。   他眺望窗外疾驰而去的景色,有所考量。   三月的沈沽山,依旧冷得刺骨。   ……   九局局长办公室里,无边的死寂更似深不见底的死水。   沈玄站在陆忏面前,颇有些局促不安,粗糙的食指拇指来回搓弄着衣摆。   前世师徒的关系倒像是倒过来了。   他捡回陆忏时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   他早晚要陈自己的罪。   即便如此,仍旧心怀侥幸,希望这一天再晚一些、更晚一些。   陆忏以手掩面,弓着腰深深地吸着气。   他保持这个姿势有一段时间了。   从他记起自己的来历,到现在的一个多小时,看上去像是厌恶愤怒至极,其实只有他自己知道,他不过是大脑一片空白。   过于疼痛反而麻木。   愤怒至极、怨恨至极,他能想起的求救信号也不过“祈尤”这两个字。   单单念着,他便觉出有一根神经在隐隐作痛,牵扯着让他振作起来。   陆忏忽然狠狠搓了把脸,直起腰来,长长吐出一口气。   “你、小陆……”   “打住。”   陆忏做了个停的手势。   他打小被送到军营里摸爬滚打长大,和沈玄单独说话的次数一只手就能数过来,更多都要靠沈夫人在其间沟通感情。   陆忏从小到大对沈玄说过的贴心话不过一句“我怕你死在这个位置上无人管”,真让他说些煽情话,还真有些说不出来。   他捏着鼻梁说:“你不欠我什么,老沈。   “你的过往唯一让我心怀芥蒂的无非是有关怨尤神遭过的狗屁天谴,但是与你并不算有直接关系。”   陆忏顿了一下又说:“你该道歉的人不是我,是过往的红尘苍生,可能也有那么个沈鹤归。”   但与我无关。   他只字不提,却处处透着这个意思。   陆忏不属于过往红尘,他亦不是沈鹤归。   白鹤不会再归来了。   在场的两个人都心知肚明。   即使如此,沈玄却依旧背负着山主的罪孽,无法挣脱,无处辩驳。   他僵硬地站在原地,像一棵枯死的老树。   “如果非说你欠我什么……”陆忏忽然话锋一转。   沈玄闻言,神色肃穆地站正了一些,“你尽管说,只要我能做到。”   陆忏转过头面无表情看着他,“你把祈尤联系方式给我。”   沈玄:“……”   他一板一眼道:“出家人不打诳语——”   “把祈尤联系方式给我。”   沈玄:“……”   不是,你这样,让我很没面子。   他讪讪地笑了一声:“小陆,怨尤神——”   “他叫祈尤,”陆忏回答得干脆利落,“他是你儿媳。”   “……”别这样,求你了。   沈玄面如土色,半天说不出第二句话来。   陆忏不依不饶直视着他:“他临走前来见你,一定给自己留了后路。”   “是这么回事。”   沈玄叹息着说:“……但也并没有告诉我太多,他只说他要去沈——”   话说到一半,他自知失言,忙截断了话茬,但已经被心思灵敏的大凤凰抓到只言片语。   “沈沽山。是吗?”   “……”淦。   沈玄没说是,也没说不是,他只是再度长长叹息一声,张望着别处,念叨着:“唉,人老了记不清了,这孩子是要去哪座山来着?……沈什么山,什么沽山……”   陆忏颔首,正欲起身时,却听老沈不无认真地唤:“小陆。”   他抬眼看去,沈玄局长居高临下直视着他,双手背在身后,隐隐约约与过去的山主竟有几分相似的模样。   “你要知道,祈尤先生比你更早知道你与前人有几分关系。他不告诉你这件事,自有他的考量,他不希望你再牵扯进这些破事里。虽说你和祈酒……”   沈玄顿了下,还是面不改色继续说了下去:“虽说你和祈酒并非一人,但他未必也这么认为。祈酒死在他的面前,他不想让你再出差错。”   “我知道。”   陆忏淡然点头,“但你应该也知道,我这条命是为谁来的。”   “无论因果,我都要他亲口告诉我。”   “我只与他同生死,共进退。除此之外任何可能性都不复存在。”   沈玄对这个回答并不惊讶,甚至有几分理所应当。   “……你要去沈沽山劫他吗?”   “不。”   陆忏笑着摇摇头。   不知道怎么的,沈玄看着这个笑容莫名觉得遍体生寒。   ……他妈的为什么有点诡异。   果不其然,下一秒陆忏便阴恻恻地开口:“……他以为我没有联系方式没有地址我就抓不到他了?”   他哼笑一声,评价道:“真可爱。”   沈玄:“……”   以后谁再说陆忏和沈鹤归有半毛钱关系,他第一个不服,他亲自操着打狗棍上门讲理!   陆忏坐在沙发上,仿佛胜券在握,又像是孤注一掷,缓慢地从口袋里摸出一样东西。   那是一枚锈迹斑驳、森冷不祥的铜币。   是向怨尤神请愿的铜币。   在他与祈尤尚未重逢时,这枚铜币借由祈尤的手递给了江浮生,而江浮生转手将它赠予自己。   其实不觉间,故事的开端已经写下了他们重逢。   他们都在奔向彼此。   只不过双双皆在路上,走得很慢、也很倔强。   但终有一日,他们将再一次重逢。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正常更新~   周六周日可能更不了,作者下周期中考试要复习哒~   路由器快见面快见面快见面吧!!!!感谢在2020-10-03 14:38:38~2020-10-08 21:08:3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奈仓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2章 糖块   林间有群鸦掠过。   它们伸直羽翼,飞得很低。   沈沽山山下一片死寂,雾气隐隐难掩鬼气森森。   想来也是,就算神明取骨震河山,但凶神的骨头招来的总不会是什么善茬儿。   祈尤才到山脚,胸口不由一阵悸动,耳边响起类似耳鸣的声音。   他抬头看向巍峨山巅,滚滚乌云缠着万千参天古木,陡峭山壁上的吊桥年久失修,隐约可见其间中狰狞。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凛冽的寒风灌入肺中,从内到外地透着冷意。   但他浑然不觉。   祈尤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山峦之巅。   那里应有一座坟,其中埋着他的骨。   “真是……太久……”   他本想说“太久没有回来”,又觉此处并非归处;想说“太久没有见面”,又觉沈鹤归已身殉天下,若与一根骨头碰头也着实有些滑稽可笑。   祈尤沉默地收回视线,背转身子向一间民宿走去。   沈沽山脚下尚且没有城市化,旅馆上都要挂着古色古香的枣红色牌匾,画着龙飞凤舞的提字。   祈尤头开始只看清后面“客栈”两个字,前面不知道是什么鬼画符。   他单手推开客栈的门时,恰巧看见一位女性背对他背着一个对于她瘦弱双肩来说过于庞大的登山包,噔噔地踩着木头台阶走上楼去。   “啊哟,小哥住店吗?”   站在木头前台后叫住他的是一个皮肤黝黑,扎着辫子的姑娘,她的双眸澄澈清透,笑起来露出两颗浅浅的梨窝,操着一口当地特有的口音,听起来特别亲切。   祈尤说:“住店。”   “好呢,这边有自酿的杨梅酒,小哥尝尝暖暖身子。度数不高的。”   姑娘接过他递来的身份证,前一秒还笑意盈盈,下一秒就春风难度。   祈尤:“……”   黑猫唏嘘:“哦哟,你的□□要暴露咯。”   姑娘站在前台后,目光在他和他的身份证之间来回游移了几圈,半晌试探性地问:“您……叫沈景冰吗?”   祈尤:“……”   他雷打不动,还能木着脸点点头,反问:“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完全没有。”   姑娘面上带着礼貌又僵硬的笑容,熟练地在电脑上录入信息,利落地翻出一张门卡连同身份证一起递给他:“二楼右拐,206房间,祝沈先生假期愉快。”   “沈景冰”疏离地点了下头,面无表情伸手接卡,上楼走人。   推开房门时,一股木头家具的味道扑面而来,祈尤并不讨厌,反而轻轻耸动着鼻尖嗅了嗅。   趴在他肩头习惯茹毛饮血的黑猫则不然,它跳到床头,懒洋洋抻了个懒腰,打着呵欠说:“烂木头的臭味,和寺庙差不多。”   祈尤臭着脸说:“少废话,来干活。”   “……喵嗷嗷。”   黑猫踱着步,老大不乐意地蹭过来:“你这么急着上山干什么,哎你不会是——”   它忽然笑得很阴险,尖利的獠牙闪烁着森森寒光:“你是不是怕姓陆的来抓你啊?”   祈尤:“……”   宠物不听话怎么办?真她妈想揍一顿。   黑猫笑起来细细尖尖,像是指甲刮过玻璃,让人不由自主打冷颤。   祈尤伸手捏住它后颈,加重了语气重复说:“带路。”   “好好好,知道了,知道了。”   黑猫的声音带着似是而非的笑意,它凌空跃起,身躯缠着丝丝缕缕的黑雾,像线、又像束缚的网。   它身量暴涨数米,覆盖寸寸坚硬锃亮的鳞片,露出尖利的獠牙与爪尖,瞳孔细长竖立,幽幽地闪着锐利的光。   怪物在这间略显逼仄的房间有些伸不开手脚,它满不在乎地舔了舔爪尖,弓下身子,嘻嘻笑着说:“上来吧,我的主人。”   ……   越往山中走越是寒气逼人。   祈尤摸出口袋里的糖块塞进嘴巴,坐在怪物身上裹紧了冲锋衣。   怪物的听觉出奇的灵敏,它听见糖块与牙齿的磕碰声,抖抖耳朵,向山上奔驰的空当问:“你哪来的糖啊。”   祈尤埋在它颈部挡风,“那个老太给的。”   “老太?”   怪物有力的爪子踩过腐叶败土,它眯着眼睛想了一下,恍然大悟似的拉着长音说:“哦——火车上那个是吧。那老太太脖子以下都埋土里了,肉松又老,肯定难吃得要死。”   它掠过野鹿残骨,发出清脆的咔哒一声,与祈尤咬碎齿间糖块的声音如出一辙。   祈尤面无表情地握紧它身上鳞片,他看向沈沽山上烟蒙蒙的天色,忽然忆起千年前这只怪物同样说过类似的话。   那是沈鹤归身殉天下的第五天。   肃佑宗宗主、夫蜀先生也在雨幕中跪了整整五天。   怨铃阵阵,怨尤神一时分不清是铃响亦或雨声。   他指尖缠着错综复杂的红线,怎么也解不开、怎么也扯不断。   在沈鹤归指尖翻飞的线到他手里却成了束缚的网。   他有些茫然地看着红尘网,原路返回将结扣一一解开,掌心收拢也不过是一条红线。   怨尤神应着铃声站起身,双腿发麻不自觉身形摇晃。   在沈玄的记忆中,这七天里怨尤神足不出户,未曾离开。   实则不然,他浑浑噩噩顺着怨铃从魂请庙再入尘世,神情麻木,姿态僵硬,仿若一具行尸走肉。   请愿的是一位病入膏肓、深陷病榻的老妇。   她眼珠昏黄,蒙着厚重的一层翳,像是要说话也像是在费力地喘气,不住地张合干裂发紫的双唇。   苍苍白发盖着松弛的、印有老年斑的脸皮。   不知道多久没换床褥,她身上散发着一股子难闻的臭味,破烂的、打着补丁的衣物早看不出原本的颜色,令人作呕。   更别提她深深下陷的腹部与空余骨架的瘦削轮廓,都死气沉沉。   怨尤神站在她的榻前,青丝垂落,鬼面森森。   他右手手腕缠着红线,指尖来回摩挲着,像是有十足十的耐心去听一个故事。   老妇费力地抬着颤抖的手指,她慢慢说:“怨、怨尤神……我要请愿……”   食怨应尤、善恶难辨的怨尤神对这句话并不陌生,他听过太多人对他恳切、疯狂、嘶吼地祈求。   而他也无需多虑,他站在尸山血海顶端,早已与恶作陪。   他低着头,透过鬼面注视着她,用与平日里不相符的温柔平和的调子应:“嗯。”   老妇蠕动着双唇说:   “死……让我死……”   怨尤神温柔的假面怔了一下。   她无神的双眼费力地聚焦,堪堪抬起手掌想要握住什么。   “饥荒……我的儿子、不能……”   “什么不能?”   怨尤神像是没听懂,又像是听懂了。   “我的儿子……他、养不起……我不能拖累他……他也、吃不上……”   怨尤神静默地看着她竭尽全力伸出的、满是褶皱的手。   他说:“这不应该。你恨的话,你该让你没用的儿子去死。”   “不,不不……”   老妇的眼角落下一滴浑浊的泪。   “让我——”   她的面容扭曲,睁大了眼睛哭泣:“疼啊、好疼啊——让我死吧、杀了我吧……神仙老爷、让我死吧……”   她大概是想要喊出来,但实在是太饿,连叫喊都没有力气。   她痛苦又疯魔地看着怨尤神,像是祈求,也像诅咒。   怨尤神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这是,沈鹤归所庇佑的人间。   他握着红线的手在发抖。   十步杀一人、百步锁其魂的怨尤神在踟躇。   “让我死……我不能拖累……”   老妇泪光闪闪看着他,透过这层虚假的泪光,隐约可见她纠结的爱恨。   “好疼啊——好疼啊——”   怨尤神向后退了一步。   “神、你不是神吗?……救救我的儿子,救救他……让我死——”   怨尤神双手发抖,他的眼前蒙着层层血污,那是天下怨尤。   不……他不想再杀任何一个人了……   怨尤神不住地后退,他听见诅咒与嘶吼的声音,但细究又不甚清晰。   他不住奔跑,从山门下一路跑到魂请庙里,耳边嗡鸣作响,喉间腥甜涌动。   “怎么啦?”   细细尖尖的声音在他背后响起,怪物甩着尾巴,笑嘻嘻地看着他。   “发生什么事啦?”   怨尤神颤抖的双手捂住脸,他慢慢蹲了下来,小声说:“人。”   渺小可悲的人,沈鹤归倾尽一切庇佑的人,甘愿牺牲自我的人。   怪物不以为然说:“人有什么稀奇的?你这是怎么啦?”   它在怨尤神身边踱着步,嬉笑着说:“跟你说啊,人这东西可自私了,吃他们其中一个,其他的老大不乐意,叽叽喳喳惹人烦。”   怨尤神心里说:不是这样的。   怪物舔着爪尖,悠哉游哉说:“刚才那个老太婆啊,肉松又老,特别难吃,看她哭得那么惨,我要不还是——”   “闭嘴。”   怨尤神摊开双手,直视着它:“我不允许。”   被他发红阴狠的双眼一盯,怪物不由自主跪伏下来,夹着尾巴呜呜咽咽,摆出绝对的臣服姿态。   怪物说:“有什么不能吃的。人不都一样,自私的要命,天生的大餐,吃哪个不是吃。”   不是的。   怨尤神想要反驳它。   不是这样的。   沈鹤归庇佑的天下,不全是这样的。   怨尤神垂首看着手中的红线,目光挣扎,最终也只是淡漠地闭上眼睛。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或是下下章路由器就要见面啦!   讲个笑话……我中午的外卖被人拿跑了,我好饿……肚子咕咕叫呜呜……感谢在2020-10-08 21:08:30~2020-10-13 14:08:2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云舒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王野撸狼尾吗!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3章 引光   愈至山中愈是雾浓。   林中燃着两盏幽幽的灯笼,逐步逼近才见是怪物两颗斗大的眼珠。   祈尤坐在它的后背上,拍拍它颈后说:“停下,有阵法遗迹。”   怪物稍微矮下身子,他便单手撑着一跃而下,半垂首审视着周遭碎石乱叶下隐隐的褐色余痕。   应该是混着血的旧朱砂。   祈尤的视线顺着遗迹延伸的方向游移,他隐隐觉得有些眼熟,但是许多细节已经模糊不清,又让他束手无策。   他略微想了想,掏出手机照着地上的痕迹拍了几张,转手给沈玄发了去。   【这是什么。查一下。】   他的指尖才从发送键移开,就见怪物在他旁侧抬起头喉间发出咕噜咕噜类似恐吓的闷响。   “怎么了。”   怪物低吼着说:“有人。”   祈尤收回手机,随手在它头上拍了拍,侧耳倾听。   他的听力不比怪物,等上了一段时间,待人走得更近一些,他才捕捉到有人踩在枯枝败叶上窸窸窣窣的声音。   沈沽山是当地知名景点之一,旁侧也有修至西边山头的栈道。   但问题是,正常人谁会选择祈尤走的这条路?   祈尤心头微跳,有个模糊的念头亮了起来。   他不自在又下意识地用拇指指甲剐蹭指侧。   怪物耸耸鼻尖又说:“是个女人。”   祈尤的目光几不可见地熄灭些许,肩膀稍微塌下去。   他冷声说:“下次提前说全了。”   怪物:“?”   窸窸窣窣的声音愈发逼近,响在人心口像恐吓的响尾蛇。   来了!   祈尤瞬间拔出腰间匕首,寒光熠熠直逼来者喉间!   一声女人的尖叫吵得人鼓膜发胀。   祈尤对上一双惊慌恐惧的双眼,匕首伸得笔直。   他面前的女人身量略高,戴着蓝色的一次性口罩,没有被外衣帽子扣到的头发是时髦的脏橘色。   祈尤的目光偏了些许,落到她背上巨大的登山包上,他一下子认出来这是在旅馆里先他一步登记走上楼的那个人。   “你……”   女人在瞬间的惊慌后终于看清了他的脸,在他之前开口,试探地说:“祈尤先生?”   祈尤:“?”   女人说:“……真没想到能在这里见到您,不、我本以为……我本以为此生都见不到了。”   祈尤:“?”   怪物不怀好意在他后面摆着尾巴笑道:“你不会也是风流债被找上门吧?”   女人听不见它说话,露在帽子与口罩外的眼睛直勾勾看着祈尤,半晌又幽幽叹了口气:“祈尤先生,您可能也没想到会再遇见我吧……”   祈尤说:“你哪位?”   女人:“……”   她欲言又止地顿了半晌,伸手摘下自己的口罩,可能怕他看得不清楚,又把兜帽摘下去,露出一头张扬得有辨识度的脏橘色短发。   她无奈又好笑地说:“您总归认出我了吧?”   祈尤冷声说:“不认识,滚。”   女人:“……”   她神情尴尬,见他真不是开玩笑,指着自己喉间的匕首也纹丝不动,这又有些焦急地解释说:“是我啊,您年前接过的单子,记得吗?就……罗姗!还有罗玉一家子,记得吗?记得吗?”   重度脸盲患者有了些印象,他哦了一声,理所当然说:“你是罗姗。”   “……”   她讪讪道:“我是唐梓。罗姗的爱人。”   唐梓紧接着又小心翼翼接上一句:“您还记得吗?”   认脸可能他十天半个月都想不起来这个人是谁,但唐梓与罗姗这两个捆绑在一起的名字在他近期记忆里留下了浓重的一笔,他也确乎想了起来。   祈尤缓慢一点头,收刀回鞘,冷清清地问道:“你怎么会来这儿?”   唐梓的神情软化了许多,她下意识往自己身后的背包瞟了一眼,含着笑说:“我们来沈沽山旅行。您记得么?姗姗姐一直想来这里看看。”   祈尤敏锐地捕捉到“我们”这个词条,他轻蹙起眉头说:“你们……”   “啊,我和姗姗姐一起。”   唐梓咧着嘴笑了起来,露出两颗深深的酒窝,“去年沈沽山塌方,一直耽搁了,今年有时间当然就来看看啦。”   祈尤不动声色地瞄了一眼蹲在旁边正在百聊无赖地甩尾巴的怪物。   它踱着步子走到唐梓身边,轻轻嗅嗅她的背包,啧道:“一股死灰味。”   祈尤便能猜出她笨重的背包里放了什么,面不改色点点头。   他才移开视线,就听唐梓嬉笑着问:“陆先生呢?他没跟你一起吗?”   “……”真她妈哪壶不开提哪壶。   祈尤的脸色直接拉到地上去,“他干什么跟我在一起。”   唐梓又逐一戴上口罩与帽子,眯着眼睛笑:“嘿嘿。嘿嘿嘿。”   祈尤:“……”   他不太想继续深究这个问题,抬手整一整自己的高衣领说:“你最近不要上山,早些下去吧。”   唐梓疑惑地问:“啊?山上有什么吗?”   “……要塌方。”   祈尤说:“嗯,对,要塌方了。”   唐梓:“……”不是,这都能提前预料到吗?   她狐疑地看了祈尤半晌,罗姗要比她更聪明懂事一些,若是以她原来的性子可能会叽叽喳喳问个没完。   但罗姗走了,她也成了罗姗。   她似懂非懂地一点头,“那……什么时候可以再上山呢?”   祈尤说:“……一周吧。”   “一周啊……”唐梓攥紧了书包带,认真地点一点头:“我晓得了。那我现在就下山去啦。”   见祈尤颔首,她笑眯眯地向他摆手:“再见啦,祈尤先生,希望我们……”   她想起上一次分别时直接把面前这位和另一位拉入黑名单,不自觉有些脸红,幸好口罩遮着也看不出来。   唐梓咳嗽一声说:“再会。”   祈尤唇角含着疏离的笑意,这不太像沈鹤归,反而藏着陆忏的模样。   而他面前的唐梓也同样不再是唐梓,而是罗姗。   他们心口都各自系着一个人,每每念到对方的名字,便不由自主想要更接近、更相似。   唐梓背着厚重的登山包下山时,步伐要更轻快一些。   这个傻丫头在空无人烟、荒山野岭里居然也不甚害怕,她哼着歌手刺君的成名作,想起什么忽然笑出声来。   唐梓摸出手机,对着屏幕上的照片说:“姗姗姐,我又遇见他们啦,不过这次只有祈尤先生一个人。”   她的指尖拂过照片里罗姗的笑脸,“但是我有预感,他们一定是在一起的。”   “姗姗姐!我们嗑的CP是真的!!”   唐梓对着照片有说有笑,却没有看见她的身后有一簇微弱的、随之摇曳的火苗。   其为“引光”,是人故去之前最后一丝怨怼所凝聚的烛火点燃的光芒。   它小心翼翼跟在唐梓的身后,像是她的一片影子。   也像途径她的一场温柔的风。   ……   “你怎么把引光送给那丫头。”   怪物在他身边不满地哼哼,“好饿。”   引光对于吸食怨气而生的妖物与神明来说,也是极佳的饭后甜点。   怪物生着倒刺的舌头粗砺地舔过嘴角,听祈尤不紧不慢地回答说:“……就当是售后服务吧。”   它听得一头雾水,但也不甚在意。   “天色这么黑了,你还要往上走吗?地上的东西可能就看得不太清了。”   祈尤站定,往四周瞄了一圈,“不必继续走了,等明天天明再走。”   “那我们要下山去?”   “回魂请庙。”   它茫然地问:“那你何必住店呢。”   祈尤哼笑一声:“给沈玄留些东西。”   怪物盯了他半晌,犹豫再三还是很诚实地问:“你有没有发现一件事?”   祈尤:“?”   怪物说:“你话变多了。”   祈尤:“……”   “真的。”   祈尤:“…………”真你个头。   他咳嗽一声,别开脸说:“把嘴闭上。回庙。”   魂请庙永远都是门外鬼气森森,门内灯火通明。   祈尤回老巢的第一件事先是脱了自己的冲锋衣。   他没有收拾衣服的好习惯,平时都要靠陆忏一手操持,这次没了陆忏,他依旧是随手把衣服往旁边一扔。   他坐在殿后的太师椅里,翻看着今天在山腰拍下的阵法痕迹。   同时也看见了沈玄一小时前给他回的消息。   【这是大阵】   这句话回得很匆忙,说得含糊其词,就像是应激反应一样。   过了五分钟沈玄又手忙脚乱给他发了很长一段解释:   【这种阵法应该是肃佑宗古书上记载的大阵阵法之一,不同的阵脚决定了不同的效用,比如逆生死、改天地。请您再给我发几张更详细的图片!我才能进一步去查!】   逆生死,改天地……   祈尤指尖拂过这六个字,神色晦暗。   顾不鸣到底想用他的骨头做什么?   他正苦思冥想着,听见前殿忽然传来一阵细碎的铃声。   比曾经哪一次的请神铃都要清脆悦耳,不像是含着怨气,反而像是对恋人暧昧的挑逗、欲说还休的心事。   这个时候谁会向他请愿呢?   祈尤本是不想理的,但这段铃声实在是过于令人心动,权衡再三,他还是放下手机往外走去。   然而到了前殿,却发现并没有人。   反而是那么一只流光溢彩、熠熠生辉的千纸鹤停在半空中。   它被璀璨的火光裹挟着,双翼轻颤,仍旧高傲地扬着头。   它对着尊贵无比的怨尤神说:   “这位高贵圣洁的神明殿下。你被逮捕了。”   作者有话要说:  算是给唐梓x罗姗这对西皮一个比较好的结局了叭!   罗姗化作引光将一直陪伴、保护着糖糖!   不用怀疑,后面的纸鹤就是陆某人放的,四舍五入就是见面(),明天是真的见面,面对面那种……真的。感谢在2020-10-13 14:08:29~2020-10-14 20:39:0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王野撸狼尾吗! 4瓶;日暮远山处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4章 纸鹤   “这位高贵圣洁的神明殿下,你被逮捕了。”   当事人就是震惊,十分震惊。   心里五味杂陈,惊慌之余又翻出一些难以言喻的甜滋味。   麻酥酥的从心口蔓延开来。   祈尤一时间有些恍惚,他到底想不想被陆忏抓到啊?   他咳嗽一声,抬起手挡住唇角难以抑制的笑意,半调笑半质问地说:“你哪位?”   纸鹤晃晃悠悠停在半空,不答反问说:“我来是想和你说件事。”   “嗯?”   祈尤有些茫然,“你要说什么?”   纸鹤清了清嗓子,一张素白的纸看不出神态或是动作的细微变化,但总给人一种别扭又不安的感觉。   它说:“……你出门的时候吃饭了吗?”   祈尤难得露出几分茫然之色,他倒是没想到陆忏能一见面先跟他说这个。   他有些无奈,叹息一声:“嗯。”   “吃了什么?”   又问:“那晚上吃过了没?”   祈尤:“……”   他不明所以地点了下头:“嗯。”   陆忏不依不饶,像检查幼儿园小朋友吃饭一样问:“吃了什么?”   小朋友乖乖地答:“……别人给的烧鸡,还有巧克力。”   “这几天睡得好吗?”   “……还行。”   “还行是多行?”   “……”   祈尤无可奈何地笑了一声:“陆忏。”   陆忏也没想到几日未见,下意识先问出口的仍是他吃了没有、睡得好吗、有没有人欺负他。   可他本是压着火、带着怨来的。   他自知失态,清了清嗓子不疾不徐说:   “你来之前找了沈玄,但是没有找我……”   他尝出其中深宫怨妇的意味,又咳嗽一声改了话题:“你来沈沽山是想干什么?”   陆忏这话说得无伤大雅,好铁面无私一男的,但祈尤总觉得仍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默地盯着面前这个傻乎乎的小纸鹤。   陆忏没有得到他的答案,好像也不以为然,继而又振振有词问:“你在这里又发现了什么?你想要来对付——”   “陆忏。”   祈尤终于叫住了他。   他的语气很平静,连同神态也淡然。   像是平常询问早饭吃什么一样的语气说:“你到底想告诉我什么?”   是的。告诉。   而不是“质问”。   除了问他吃了没、吃了啥、睡得好不好以外,其他的接二连三的问句都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陆忏只是忽然间对于某一个认知有些胆怯。   他从小没怕过别的,无论什么时候都扬着头、挺着胸,碰到南墙就咬碎了牙和着血往肚子咽,直到把这堵墙撞破、撞碎为止。   这是头一次,对于某件事感到愤怒之余又隐隐胆怯。   纸鹤停在半空凝滞了半晌。   陆忏说:“我不是沈鹤归。”   他紧紧盯着祈尤的双眼,这句话一说出口既是吃味又是释然。   在他动身前往魂请庙之前,他一直在想,如果祈尤一直以为他是沈鹤归,如果祈尤喜欢的是沈鹤归,那过去种种算什么。   他这一缕沈鹤归的畸念又算什么。   他该何去何从。   陆忏本可以隐瞒,做沈鹤归的替身。   但他没有。   他要祈尤喜欢的人是他。   干干净净,与他人并无瓜葛。   愈是如此,愈是恐惧失去。   每每想到都仿佛万箭穿心。   但他真的说出口,又觉得这些事好像无关痛痒。   ……可以重来。   什么都可以重来。   哪怕再经历一次魂飞魄散、再等一次千年涅槃,这也都无所谓。   他生来为了爱他。   他是陆忏,也只能是陆忏。   祈尤同样注视着他,目光澄澈不曾闪躲。   他说:“我知道。”   “……”   “…………”   纸鹤一动不动地僵在原地,好像丢了魂。   陆忏脑海里像是弹幕滚动一样飞速闪过三个念头。   ……他知道。   他居然知道。   啊脸丢尽了。   他连问一句“你怎么知道的”的心思都没有了,只知道不可思议地瞪着面前风轻云淡的人。   祈尤抱着双臂打量纸鹤:“你就为了告诉我这个?”   陆忏:“……”   “特地换了个样子来,不敢当面见我?”   陆忏:“…………”   他正处于极度混乱的状态,不小心就被本应该“被兴师问罪”的人牵着鼻子走了一段。   祈尤毫不客气地嗤笑一声:“好傻。”   蹲在殿后全程偷听的怪物捂着眼睛心想:完球,主人彻底学坏了。这个神坏掉了。   魂请庙大殿的千盏灯光映在纸鹤单薄的身躯上,几乎把它点燃了。   陆忏浑浑噩噩的,在现世这边握着铜币的手不小心松开了也没发觉,一个不小心就从魂请庙里掉了线。   ……操,被反将一军了。   本打着双排,结果男友莫名掉线的祈尤不以为然,他步伐轻快地走上前拾起已经失去浅光笼罩的纸鹤,捧在手心里轻轻吹了口气。   怪物扒在墙角小心翼翼窥探着,竖起的尾巴睁着七只红光诡异的眼睛同样在凑热闹。   祈尤立马拉下脸:“看什么。干活。”   怪物摇头晃脑地呲着牙,神态诡谲恐怖。   这种东西如果出现在恐怖片里,绝对要被观众一水地夸赞编剧想象力丰富。   很多宠物主人哪怕是家中小可爱长得再怎么丑,也会在某几个瞬间有“我家宝宝还是很可爱的!”的感觉。   但它真的让人完全喜欢不起来。   丑。   太他妈丑了。   丑到恐怖。   祈尤淡漠地瞄了它一眼便若无其事地收回视线,“……陆忏应该是从沈玄那知道了一些事,我们动作快些,争取在他来沈沽山之前解决一些事。”   怪物点头答应。   这个夜晚注定无处休憩。   山中浓雾缠身,枯枝败叶活着烂泥被碾在脚下,每一步都像是走在悬崖边,若是不当心就要栽个粉身碎骨。   祈尤戴着口罩,纤长的眼睫挂着冰霜,他像是永夜的精灵,悄无声息地在山林间穿梭。   夜间山中的气温要比白日还要低很多,饶是三月,却也是零下的温度。   祈尤不耐冻,下意识裹紧了加绒的冲锋衣,一只手在口袋里紧紧攥着陆忏送他的凤凰血。   热流源源不断地从他指尖蔓延开来,使他在这种天寒地冻的情况也能行走自如,而不是像一株枯死的植物随便找个地方蹲着等结果。   祈尤握着那颗凤凰血,渐渐的身子热了起来,又不至于让他难受,正是恰到好处。   “哎,刚刚我就想问了。”   祈尤:“?”   怪物吐着热气说:“你为什么最近不正眼看我了。”   “……”因为以前不懂美丑,抱歉。   “你看,你刚刚盯那破纸团子盯了半天,怎么都不看我一眼?”   祈尤难免有些心虚,幸好戴着口罩和帽子也看不出他的表情。   他说:“我不是,真没有。”   怪物还要再说些什么,祈尤立马翻脸不认人:“再不干活今晚上也别吃饭了。”   它撇撇嘴说:   “好嘛。哎,这红色的,是你找的东西吧?”怪物蹲下来,转头看向他。   祈尤挑眉走上前,随手点了个响指,幽幽星火飘浮在地面打着圈,他垂首打量着那处旧朱砂,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他思忖片刻,先用手机拍了张照片发给沈玄,脚尖点了一下地面说:“刨开。”   怪物三下五除二刨开那片血泼似的朱砂,才挖出一指深不到,忽然碰到了什么硬东西——虽然在利爪下瞬间碎了个爽。   祈尤脚尖踩住它的爪尖:“慢点。看看是什么。”   它依言慢慢扒开这片脏土,露出的竟是一块浸着血的骨头。   祈尤顿了一下,他皱着眉头审视半晌,沉沉说:“……妖骨。”   他大概是想到了什么不好的事情,脸色又凝固了两分。   ……人造怨尤神。   总不会一次就成功。   他心里有了猜测,接下来用了一整个凌晨把半个山的古阵遗迹都拍了一遍、刨了一遍。   朱砂连成的是阵法,遗迹下面是妖骨。   祈尤对阵法虽说不是一窍不通,但对这种禁法根本就没有修习的机会。   他只能等着沈玄研究出来发个结果。   反正不管怎么样,这个阵法都不能留。   他到个地方就刨个地方,直到破破烂烂压根连不起来。   ……顾不鸣如果看见,估计要当场被气到打鸣。   他俩忙活了一晚上,像是挖笋的老工人,都是灰头土脸。   祈尤实在是难受,不得已回庙里先沐浴、换了身干净衣服。   他正对着镜子整理着一身红衣,听见殿前再次铃声阵阵。   隐约嗅到一股子焚香味,绕在鼻尖久久不散。   祈尤怔了一下,说不清心里是喜多还是忧多,拖着曳地长衣伴着铃音轻响步步生莲。   他披散着及肩的碎发,身穿红衣站在神像前,打量着面前身量高挑、衣着考究却不浮夸的男人。   他目含青山隐隐,唇角一向含着疏离又讥讽的笑意。   他是陆忏,也只能是陆忏。   殿内明灯千盏,而他只取神明。   陆忏一改之前的浑浑噩噩,他已经从那片错综复杂且不属于他的回忆中走了出来。   他施施然向面前的怨尤神行了个优雅又隐隐透着暧昧的绅士礼,笑着说:   “我的神明殿下,我来祈愿了。”   祈尤语气淡淡地道:“抱歉,本人暂停营业。”   “那我不祈愿了,”陆忏说,“我求婚。”   作者有话要说:  更辣! 第75章 戒指   “那我不祈愿了。”   陆忏风度翩翩,犹如起舞的火蝶向他行了个优雅的绅士礼。   他勾着唇角,目光澄澈可见其中青山隐隐,他说:“我来求婚。”   魂请庙中的灯火通明,映得他的影子不住摇曳。   祈尤就盯着落在地上的那片影子看,像是要投湖轻生的人。   他不回应,陆忏倒也不觉怎么样,施施然站直了身子,莞尔一笑说:“小公主,接个话,光我一个人说多尴尬。”   祈尤的神情有些复杂,他说:“你们妖族打招呼都这么直白的吗?”   “直白吗?”   祈尤本以为他要说什么“跟别人打招呼不这样”诸如此类的求生欲/望满满的回答。   结果陆忏不以为然地摇摇头,坦然地说:“不跟别人打招呼,不太清楚。”   祈尤:“……”艹。   他一时有些哭笑不得,“上次来是表明身份,这次来直接求婚?”   陆忏说:“准确来说上次是相亲,那这次求婚不是刚刚好。”   “你这算不算闪婚?”   陆忏煞有其事说:“别说闪婚了,我还想跟你先上车后补票呢。”   祈尤:“……”   话是这么句话,但怎么听着手这么痒呢。   他还是绷不住笑了起来,轻轻咳嗽两声:“真求婚?”   “真的。”   陆忏点头,“这次只是演习,回现世后我再补给你一场求婚。”   他又有些小心翼翼地问:“你意下如何?”   祈尤也不懂这些风俗习惯,他单单是收到心意都能从中尝出一点甜味。   他没有正面回答“好”还是“不好”,反而看向偌大空旷的魂请庙大殿说:   “我全部家当不过一个蒲团,一张长桌,一座庙宇。”   “活物也只有一只食怨怪物。”   “你若是要,便拿去吧。”   陆忏闻言,神情柔和地执起他的手,在白皙微凉的手背上印下一个柔软的吻。   不无虔诚说:“得之我幸,视若珍宝。”   躲在殿后的怪物听见后面半句硬生生浑身打了个寒颤,它咂咂嘴巴,连带着尾巴都蜷缩起来。   陆忏抬起头时,祈尤正对上他的视线,无意间瞥见他唇角滴落的血线。   他还来不及细想或是怎样,小指指根没来由地仿佛被灼伤了似的痛了一下。   祈尤:“……!?”   他迅速抬起手,却见小指指根环着一圈红痕。   好一副鲜艳欲滴的镣铐。   祈尤:“……”   他面无表情抬起眼看着陆忏。   “订婚戒指。”   陆忏脸不红心不跳地说,“前几天忘戴就先原谅你了,以后要戴好。”   祈尤:“……”   陆忏抬起手看看自己的指根,又看看他的,露齿一笑,大言不惭说:“嗯,还是一对的好看。”   祈尤:“…………”   杀未婚夫犯法吗?急。在线等。   他被气得说不出话,面无表情站在陆忏面前,和身后的神像相得益彰。   但偏偏陆忏先发制人,挑着眉梢似笑非笑说:“小公主,忘记告诉你一件事。”   他伸出手重重捏一捏祈尤的肩膀,“我晚些还要找你算账的。大敌当前我先选择性失忆,等我抓你回家——”   他笑着咬牙切齿地说:“你我一笔一笔好好算。啊。”   祈尤:“……”   狠话归狠话,追根究底陆忏还是舍不得多加苛责的,他松开手,向祈尤摊开双臂说:“接个吻吧。”   祈尤:“为什么。”   “为什么?”陆忏重复了一遍,慢慢地说:“为你我重逢。”   “为你我相爱。”   “为我想与你接吻。”   他挑了下眉说:“你选择哪一个理由?”   祈尤伸手扯住他的衣襟,凑上前与他鼻尖相抵,半垂着眼帘,轻声说:“三者皆对,我都不选。”   言罢他吻了上去。   唇与唇相依,灵魂与灵魂厮磨。   不是神明,不是救世主。   他们只是一对相爱的恋人而已。   ……   陆忏对于他来沈沽山这件事的种种绝口不提,但祈尤也知道某人可能是在憋大招。   啊。   他下意识伸手摸一摸自己发凉的后颈,一脚踹开横着跟前的一截破木头。   跟在他身边的怪物休息不足,正打着呵欠,晃悠悠地说道:“你说这人既然还是要跟来的,那你前几天何必偷跑呢。”   祈尤臭着脸没有解释。   他向来是不喜欢多费口舌的——因为懒。   平时与陆忏走得近了、住得久了才比先前喜欢多说几句,但本质里的懒惰是改不了的。   所以祈尤不会告诉怪物,他只是不想让陆忏知晓过去、不愿他活在沈鹤归的阴翳里、亦不甘让他入九死一生的局,这种事不存在“何必如此”一说。   他不说,在怪物眼里它的主子就永远都是活在魂请庙里,高高在上、幽香芬芳的怨尤神,而不知道祈尤是何人。   祈尤握紧了双拳,继续向山上走去。   愈至高处,愈是寒冷。   但他手里的凤凰血珠像是能够感知外界的气温,自动改变自身灵力,源源不断向祈尤输送着暖流。   所以这一路上他都没有感到寒冷。   若不是呼吸间呵出的白雾,他几乎都要忘记周边的环境。   “停下。”   祈尤忽然站定了脚,喊住了旁边的怪物。   它不明所以然,尾巴上的七只眼睛茫然地看向他。   祈尤看了就当没看见,脚尖碰了碰前面的阵法遗迹。   “……好新。”   “新?”   怪物立马反应过神,凑过来鼻尖嗅了嗅旧朱砂,咦了一声说:“混着的血也是新的。好臭。”   让一个食怨怪物说出“血好臭”这种话也是难得。   祈尤侧目看它:“是什么?”   怪物露出嫌弃的神情,往后蹭了蹭,老大不情愿地说:“谁知道什么妖怪的血呢,跟上次那个……拼装妖怪差不多的臭味。”   拼装怪物应该就是说上次顾不鸣展示的“怨尤神手办”了。   “这下面……埋了个那东西?”   祈尤的神情有些不好看了。   “估计得埋一个月了。”   一个月!?   距他和怨尤神手办上一次见面也没超过一星期,也就是说顾不鸣不一定做了多少个他的手办!?   祈尤裂开了。   艹。这什么艹蛋事都能被他遇上啊!?   他正合计着要不要把这片地刨开,口袋里的手机嗡嗡响了两声。   祈尤顺势掏出来一看,是局长沈玄给他发了消息。   【祈尤先生,很抱歉这么迟才给您回复。经确定,沈沽山上您所见的阵法遗迹是“起死回生局”。】   起死回生局!?   祈尤看见这五个字,寒毛差点炸起来。   在他现世后无所事事时经常看一些小说或是动漫番剧,在某些剧情里,某个人“起死回生”好像是易如反掌的一件小事。   但现实实则不然。   先不说□□与魂的关系,单说“局”这个字,就让他浑身觉得不舒服。   他在肃佑宗修习法术这么多年,对于“局”这个字最直观的感受就是“加减法”。   局永远是等号右侧不变的定量,而左侧的变量有加必有减。   想要达到守恒,必是以一换一。   换言之,想要起死回生,布局者也要付出相应代价。   顾不鸣到底想做什么?他想让谁重生?又为此付出了什么?   前两件事祈尤管不着也不想管,他只是回沈沽山看看自己的骨头睡得怎么样。   但若是有人不怕死地想用这根香喷喷的神骨头做些什么,那就别怪他一棒子捶死活憨批了。   祈尤心下稍沉,给沈玄发过去一句:   【怎么拆?】   “对方正在输入…”在聊天框里跳了足足三分钟,估计沈玄是写了删、删了写,最后才一锤定音说:【拆旁支,毁阵眼。】   拆旁支,毁阵眼。   ……毁阵眼?   哈?   祈尤差点被气笑了,对他这招过河拆桥一点都不客气,当即冷笑着回复他:【那用你的尸骨来压灾厄之种?】   沈玄这次回复得很快,并且只有一个字:【好。】   “……”祈尤没有再回复他,面无表情地把手机揣回口袋。   当年他取骨震河山是为了沈鹤归,也是为他自己。   是他自愿的,不是别人逼着他做的。   他怨不得别人。   ……可还是稍许有些不大高兴。   祈尤半垂下眼帘,打量着口袋里熠熠发光的凤凰血。   ……也许真的是被什么人宠坏了。   明明他以前是不在乎这些的。   不就是一根肋骨,毁了就毁了。   祈尤心想着,压下一声叹息,再抬眼时依旧是威风凛凛怨尤神。   他抬手便是一道缠着黑气的光束劈开阵法遗迹,污黑的血流汩汩冒出,寸寸蔓延。   臭气一下子扑面而来,戴着口罩都挡不住这股子糟心味儿。   祈尤皱起眉头,下意识退后一步,忽然听见怪物大喊说:“小心背后!”   他转过头的瞬间,眼睁睁看着挡在他身前的怪物被一团黑漆漆的东西扑开来,骨碌碌滚出老远,连着撞折了十余棵古树!   祈尤不作犹豫,立即抽出指根红痕化作凛凛妖刀直指那东西命门,飞身掠去!   那东西甩开食怨怪物,周身缠着冲天怨气,面上露出森森獠牙,笑着冷冷地说:“吾乃怨尤神,尔等鼠辈去死吧!”   祈尤:“……”   祈尤:“?”啊?   作者有话要说:  我的妈呀可算在十二点前赶出来了!宝贝们早点睡哦!啵啵!   评论区通知更新时间不太方便,我有时会在大眼仔上通知更新时间、发布一些小彩蛋,宝贝们有时间可以来找我玩呀~   指路:拾酒有词感谢在2020-10-16 23:44:57~2020-10-18 23:52:2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王野撸狼尾吗! 1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6章 斗篷   那东西怨气冲天,一股子腐烂的恶臭味扑面而来。   浑身漆黑又隐隐约约透着肌肉的血红色,滴淌出令人作呕的脓血。   面容更像是被人生生打碎了又潦草地拼凑之作,脏污不堪让人压根看不清它破碎的五官——估计多数人也不想看。   即便看不清它的脸,祈尤仍然能觉出它目光森森,针扎似的落在他身上,像是恨不得生生剜去他一块血肉。   有什么比手办遇到正主让人更尴尬的事呢。   ——那就是手办比正主更符合恐怖的传说背景。   祈尤快要被这股难以忽视的臭气熏得睁不开眼睛,脸色快要拉到地上去,手持妖刃与它对峙着。   他冷声质问:“顾不鸣在哪?”   怨尤神手办恍若未闻,嘻嘻笑着低声喃喃:“撕碎你、撕碎你……全都吃掉——”   不过是没有神智的人造怪物罢了。   祈尤心里有了谱,不动声色地给另一只纯天然无添加的怪物递了个眼神。   “吼——”食怨怪物立即。咆哮着扑上来,与这块烂肉手办扭打至一团。   尖利的獠牙撕扯着皮肉,污黑的脏血淌了满地。   手办见了血不见退缩,反而愈发兴奋,高声奸笑,从喉管里挤出的声音像是濒死的呼救。   两臂像是剥虾壳一样扯开怪物寸寸鳞片,手指被割烂、割掉,它就用手掌去撬。   祈尤被这东西不要命的打法骇了一跳。   手办与怪物滚作一团、打到一处,怒吼着翻滚,难分你我,他一时有些瞄不准哪个是哪个。   怪物忽然咆哮着,血盆大口狠狠撕下它两只手臂,被血溅了满脸更显狰狞。   祈尤立刻说:“它还能再生!”   话音未落,只听噗嗤一声,一只骨刺突出的手刺进了怪物没有鳞片覆盖的皮肉里!   祈尤心跳停了一拍,再不作他想,化刃为弓,凭空攥过一缕怨气捏成箭矢,瞄准手办血肉模糊的头射出!   他说:“闪开!”   怪物映着他的话,登时放开手办,猛地滚至一侧。   箭矢狠狠钉入手办的头颅,滋滋的燃烧声刮在人心坎上,丝丝缕缕的金线仿若藤蔓蔓延伸展,紧紧缠住它支离破碎的躯干。   手办充血的眼珠子乱转,再生的手臂死死扒在泥土里却依旧挣扎不出。   火光愈燃愈亮,手办被灼烧得扭曲,他笑着喃喃:“吾乃怨尤神……吾乃怨尤神……”   它眺望着远方诡异的蔓延的阵法,眼梢血泪蜿蜒,来不及落到地上便被高温蒸发。   一遍又一遍重复说:“吾乃怨尤神……吾乃……怨尤神……”   火光轰地一声炸裂开来,手办整个身子扑腾了一下,再没有发出诅咒一样的声音。   拼凑的身体终于块块剥落,在怨火中燃烧殆尽。   祈尤收回了弓箭,紧抿着唇看向熊熊燃烧的火光,隐约可见缠绕着的、逐渐散去的怨气。   ……被顾不鸣拼凑的灵魂,终于得以安息了。   一阵风吹散了剩余的灰烬,洋洋洒洒飘向远方。   祈尤看向蹲在一边呆头呆脑显得有些委屈的食怨怪物。   “你怎么样?”   “疼。疼死了。”   怪物舔一舔身上的污血,有它自己的,也有手办的,尝到后者的滋味,它立马苦着脸呸呸两口吐出来,“一拼装积木还这么能打,肃佑宗老儿养的小青鸟估计更不是什么好货。”   按理来说沾着怨气的东西于它而言都是美味佳肴,这还是头一遭拒绝到嘴的美食,想来是被人养刁了。   祈尤走到它身边去,垂首咬破自己的手指,将殷开的血滴到它胸口破开的大洞上。   咕叽咕叽的细响像是笋尖破开泥土的声音,食怨怪物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长出新生血肉,不多时便完好如初。   怪物盯着他破损的手指,馋得直流口水,呜呜咽咽哀求说:“给我吃一口,给我吃一口吧。”   祈尤:“……”什么叫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他面无表情掏出一张纸巾擦干净手指,“闭嘴。上山。”   怪物哀嚎一声,晃晃悠悠地跟在他身边。   上山。   他回首望去,隐约可见沈沽山山体多处有隐隐的土包拢起,那是起死回生局的旁支,他途径的都被毁了个七七八八。   接下来就是山巅。   沈鹤归衣冠冢之处,亦是他埋骨之处。   想来也是起死回生局的阵眼所在。   祈尤深深吸了一口气,好像吸入肺里的空气都含着隐约的血腥气。   ……沈沽山,已经这个样子了啊。   他才踏前一步,忽然觉出难以忽视的冰冷视线从四面八方刺向他!   祈尤再一次握紧诡刃向旁处看去,阴阴沉沉的树林后,一张张面具不约而同地对向他。   这些人穿着同样的黑色长斗篷、戴着阴森恐怖的面具,不言不语地立在一颗颗树后,望着他。   “……”这什么。萝卜开会吗。   祈尤动与不动好像都不太对劲,他静了两秒,转头问怪物:“这些鬼东西什么时候来的?”   怪物也有些不明所以,它说:“……我不知道,他们好像一直在这。”   “一直在这?”   “我没听到声音,也没有闻到外来者的味道,应该是一直在这里。”   而说话的空当,这批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也只是静静地望着他们,好像一群死物。   祈尤并不想过多纠缠,他留心着离他最近的那几只斗篷鬼,往山上走了一步——   “唰!”   斗篷鬼不约而同往前蹿了一截,他们不言不语,动起来却是毫不含糊,寻了离他们最近的树木再一次躲了起来。   他们这一动,祈尤也隐约看清——林中斗篷鬼怕是比他刚刚看到的还要多,影影绰绰,令人头皮发麻。   祈尤:“……”   他的脸色比刚刚碰到怨尤神手办还要难看,他真的很想照照镜子问问自己——难道一心向善以后他现在看上去这么好欺负吗?   他面无表情收回视线,抬脚继续向山上走去。   而那群斗篷鬼终于再一次唰地冲了过来。   祈尤调转手腕,回身便是一道刀光。   到了离他最近的几只斗篷鬼跟前登时弱化了几分锐利,只是击飞出去一片惨叫着的鬼东西。   他冷冷地打量着这群烂泥地里的东西,说:“哦。会发声啊。”   斗篷鬼又开始呆呆地装傻。   他说:“不想死这么早就滚到一边去。”   话音刚落,这些沈沽山影子一样的东西却又蠢蠢欲动地向他逼近。   怪物说:“这是些什么鬼物!”   祈尤说:“不知道,你抓几个吃吃看。”   一听可以吃,怪物又来了劲,雷厉风行叼住离他最近的斗篷鬼,囫囵吞枣地咽了下去。   祈尤问:“吃出来是什么了么?”   怪物咂咂嘴说:“是妖。”   妖……   祈尤霎时间反应过来,狐疑地打量着面前仍是虎视眈眈的斗篷鬼。   ……这是噤派的人。   他们统一戴着面具,祈尤也看不清他们是什么样的表情,他动则他们动,他不动则他们不动。   好像没有什么攻击性,但祈尤不相信顾不鸣会下达那种“只跟上山者玩一二三木头人就好了哟”的无脑命令。   那他们在这里做什么?   怪物舔着嘴角的血迹,嘻嘻笑着问:“我能再吃几个吗?”   “……”   祈尤观察着斗篷鬼们的反应,结果发现他们听见这话仍然一动不动,好像也没有赴死如归的决心。   ……那他们想干什么?   是顾不鸣暗地操控?   祈尤没来由地感到一种烦躁。   他妈的跟这种半天放不出一个屁的人说话怎么这么烦啊。   他忽然发自内心地想念陆忏。   如果那人在这儿会好沟通得多吧。   祈尤握住诡刃的手往下放了放,他像是多喘一口气都嫌累,语气淡淡说:“我不想杀生。识相的滚。”   一群不识相的继续跟他大眼瞪小眼。   “你跟他们废话什么嘛,”怪物露出令人生寒的笑容:“他们不惜命,让我吃了不是刚刚好。”   祈尤听见了就当没听见,他背转过身,冷冰冰扔下一句:“再跟上来,杀无赦。”   斗篷鬼呆呆地站了半晌,既没有上前也没有后退,望着他远去的背影,静默地伫立在树后。   他们像是沈沽山的片片影子,无声无息,凐灭消磨。   ……   祈尤身为神明,就算神力溃散也不会有太多人着急送人头,因此这一路走得也算是顺畅无阻。   他大概是觉得有些累了,或者单纯只是犯懒,接下来的路程没有再说一句话。   而怪物像一只忠心耿耿的狗,走在他身侧为他保驾护航。   行路至此,已经隐约可见山巅。   祈尤停了下来,深深喘了一口气。   “接下来可能是一场恶战啦。”   食怨怪物甩着尾巴说道。   祈尤也知道自己如今神力溃散,可能不比鼎盛时期的顾不鸣,如果他的神骨回身,那就不一样了。   念此,他脸色又有些发黑。   别说神骨回身了,沈玄那边还着急让他一炮把自己的肋骨轰碎呢。   祈尤抿了抿唇,整理好心情,伸手拍拍怪物的后颈,低声说:“走了。”   这是最后一战了。   因果轮回终在今日做个了解。 第77章 山巅   距山巅三百米时,传来了隐约的歌声。   说是歌声又不太准确,更像是有人用像是梦呓的声音清唱咒术,附和着单调的空灵的乐器,穿透声可见一斑。   祈尤停下脚步,问它说:“刚刚有么?”   怪物顿了一下,仰起头四下打量片刻,反问他说:“你说什么?”   “歌声。”   祈尤见它如此,立马觉出些许端倪。   食怨怪物的听力要比正常人灵敏太多,倘若早有歌声,它应该比祈尤更早听见;倘若是这一刻才响起,那它也应该比祈尤听得更加清楚。   “你听不到吗?”   食怨怪物歪着头仔细聆听,片刻仍是摇头说:“没有。是什么样子的歌声?”   祈尤皱了下眉头,他一时也说不清楚耳边若有似无的歌声是怎样的音调,试探性地说:“……往生咒?”   “……那可真够讨厌的。”食怨怪物说。   往生咒等一类净化灵魂的咒术或多或少都会影响他们这一类人进食,不仅食怨怪物讨厌,连祈尤也觉得厌恶。   沈沽山一路上来,阵法遗迹下埋着腐肉烂骨,山中藏着不计其数的斗篷鬼,山巅上响着他人听不见的歌声。   更别说舞到他面前的怨尤神手办。   无一处不透着诡异,隐隐约约都含着针对他的意思。   祈尤默不作声地握紧刀柄,语气淡淡道:“可能是我听错了。走吧。”   怪物没有接他的话茬,只是沉默地跟在他身边,耳朵抖动着,想要更灵敏地捕捉难以发觉的声音。   区区三百米,每走一步,便是入骨的寒冷。   手中的凤凰血珠已经有些烫手了,但是无法驱散的寒冷仍然争先恐后缠上他的身躯,渗透他的血肉,死死咬住他的骨骼。   祈尤暗道一声不好,下意识将刀尖插入地面。   “你怎么了。”食怨怪物猛地转过头看着他,“喂,你怎么……”   它的目光从祈尤惨白的脸慢慢挪到他的胸口。   那道陈年伤疤正渗着血,打透了外套。   祈尤眼前发黑,他死死攥着刀支撑着身躯,耳畔是一阵尖锐的鸣响。   饶是如此,山巅的歌声反而更清晰、更肆无忌惮往他耳朵里倒。   食怨怪物嘶嘶地怪叫,眼瞳细长如针,它凑到祈尤身边充当支点,咒骂道:“我现在就去撕烂了那狗东西——”   “小黑。”   祈尤缓过劲,单手捂住前额,捏了个诀抵在眉心,低声说:“不是顾不鸣。”   怪物怔了一下。   祈尤眼前终于清晰许多,深深吸了一口气,说:“是那根肋骨。”   怪物那张丑陋扭曲的脸上居然也能浮现出愕然无措的神情,它张了张嘴,却也说不出“不如用它炖汤补补”这种平日里常挂在嘴边大逆不道的话。   “走吧。”   祈尤这才想起胸膛的伤口,草草捏了个诀止了血,一把抽出刀握在手间,轻声说:“……可能也想要回家吧。”   这句话太轻,才出口就被风吹散了。   怪物没有听清他说了什么,只是若有所思盯着山巅看,沉默地跟在他的身边,寸步不离。   百米距离不过片刻。   祈尤与怪物行至山巅顶峰时,这里早早地站了一个人。   这人身量高挑,披着宽大的玄色绣金斗篷,踩着一双鹿皮短靴,倒是比山中斗篷鬼讲究许多。   他看见祈尤时并没有过多惊讶,毕竟早早就有人通风报信。   顾不鸣冷笑着招呼说:   “恭候怨尤神殿下多时。”   祈尤见了他像是没看见,只瞄了一眼便淡漠地移开视线,扫过地上的阵法,张牙舞爪、杂乱无章。   山巅边缘钉着桩桩被粗壮锁链牵连的石碑,其上刻着密密麻麻的字,祈尤估计自己看不清,同样也不打算细看。   他最后看向立在阵法中心的,一座平平无奇的木碑,实在是不起眼,比一边的石碑寒碜太多,磕在上面歪歪斜斜的名字都要被风化了。   祈尤本以为自己被关了一千年的禁闭,现世后连沈鹤归的脸都记不清了,更不会记得这个木牌。   结果出乎意料,他竟然记得。   这是沈鹤归的衣冠冢,其下却埋着他的骨。   披着斗篷的人不缺这些时间,相当有耐心地让他一一看完。   他当然不急,按照国际惯例,正派总想感悟反派,要主动和反派打半天嘴炮,最后“被逼无奈”打起来。   他顾不鸣不差这点时间。   果不其然,祈尤从衣冠冢挪开了视线落到他身上,率先开了口说:“木牌保存得很好,是你做的吗?”   顾不鸣抖了抖衣袖,端的是自在风流公子相,他拉长了声音说:“自然,我总不会让我的阵眼太寒酸。”   祈尤点了下头说:“多谢。”   听他这么说,顾不鸣倒是理所当然地笑了起来,他拂去袖口莫须有的灰尘,说:“怨尤神殿下大驾光——操操操!”   眼见着刀光直逼面前,他头发都冲起来,忙不迭灰头土脸闪至一旁。   祈尤没有给他喘息的机会,调转手腕反身刺了过去!   “你他妈——”顾不鸣被气的直飙脏话,“你都不打嘴炮的吗?”   为什么说打就打!为什么又说打就打!!为什么!!!你是暴力狂吗!!   祈尤居然也能跟上他的思路,说话的空当丝毫不耽误他挥刃的力度,“不好意思,我当我是反派来着。”   操!   顾不鸣差点被他气吐血,这便想去摸腰间的匕首,祈尤也看准了这一点,屡次三番压制他的手臂,挥刀斩刃的动作行云流水,处处奔人死穴。   食怨怪物更是与他默契非凡,一来一回间几乎是压着顾不鸣打。   祈尤神力溃散,再者神骨在侧也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他的行动力,如果没有食怨怪物帮忙,估计就不是这么轻松的局面了。   顾不鸣暂且摸不出刀,如果他手中有刀,那又是一码子事。   他深知这个道理。   同样的,顾不鸣也知道。   他忽然甩开二人桎梏,不管不顾向后略去数米,化掌为爪,阴森森喝道:“山中野鬼听我号令——”   怪物翻着白眼说:“在我们面前装神弄鬼,我看你是关公面前耍大刀。”   顾不鸣:“……”   见他被气得脸发绿,祈尤说:“小心。他是在叫噤派的狗。”   话糙理不糙。   顾不鸣冷笑一声,没有反驳。   须臾间,成百上千的斗篷鬼向山巅涌来,妖族出身,却与山中野鬼别无二致。   这次轮到食怨怪物气得哇哇大叫,“你他娘的一千打二,你可真是个——”   它说了个相当尖锐难听的词,祈尤站在旁边半晌才反应过来它是骂了句什么。   食怨怪物声音本就又细又尖,放开了嗓门骂人简直就像是指甲刮过黑板令人头皮发麻。   顾不鸣被它煞到,指着它恶狠狠地说:“把它给我撕烂了!!”   食怨怪物咆哮:“我他娘的就说刚才让我多吃几个!多吃几个!你看现在!”   离它最近的几只斗篷鬼直接被它的声音震飞出去,下一波乌泱泱地盖到它身上,撕咬它的鳞片。   祈尤:“……”   他这边不比食怨怪物好到哪去,前有顾不鸣杀红了眼,后有斗篷鬼赶尽杀绝。   眼看着要被人生吞活剥,祈尤再不作他想,咬破左手食指,殷红的血珠密集地滴落,未等落到地上便凝成一片黑雾,一簇又一簇的鬼火像有丝分裂一样不断地从中衍生。   在魂请庙前,它们可以嬉皮笑脸地跳皮筋、打沙包,到了现世,它们就是最难缠的恶。   鬼火嬉笑着与斗篷鬼们厮杀一处,不遑多让。   祈尤余光瞥见这些噤派的狗张牙舞爪,心下暗道一声不好。   妖物与神明到底是不同的,他们就是再强大再不可一世,能绕着神走就还是要绕着走的,哪会这么大张旗鼓打打杀杀。   顾不鸣这个人……算不算达成了曾经肃佑宗宗主、夫蜀先生的“身饲妖鬼,肃清天下”的大志呢。   等一下、夫蜀先生……!?   起死回生局难道是……!   祈尤思量时,已与顾不鸣的刀撞在一起,他皱着眉头说:“肃佑宗宗主已经死很多年了。”   前一秒还得意洋洋的顾不鸣听见这句话霎时间冷下脸来,沉声说:“死了我也要他回来。”   “……”这得疯成什么样啊。   刃与刃之间擦出转瞬即逝的火星。   祈尤紧紧攥着刀柄,寸寸逼近,他说:“布起死回生局的代价不是区区一只青鸾能承担得起的。”   “青鸾?”   顾不鸣冷笑:“你家凤凰就高贵?”   祈尤认真想了想,居然真的点一下头。   顾不鸣:“……”不是。你能有点素质吗。   “他不是高贵不高贵的问题,”祈尤压紧了他的刀,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轻松愉快:“他就是比你优秀一百倍。”   话音落,他猛地抬手将顾不鸣手中的刀狠狠削飞出去!   锵然一声响,陌刀刺进山巅边缘的石碑。   顾不鸣却阴森森地笑起来,“怨尤神殿下,您好好看着,不要后悔——”   他说罢,转身向阵眼衣冠冢掠去!   祈尤瞳孔收缩,再不犹豫,将刀尖对准沈鹤归的衣冠冢、他的埋骨之地重重挥了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前方高能预警——陆忏你再不出来你老婆就要被人欺负啦——   话说宝贝们有没有嗅到快要完结的味道呀~   啵唧一口!晚安!感谢在2020-10-19 22:09:39~2020-10-20 23:00:4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钟归远 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8章 不佑   刃光刺目,尘飞土走。   顾不鸣在飞扬的碎屑中重重咳嗽几声,灰头土脸地站在已经破烂不堪的衣冠冢前。   他眼睁睁看着以神骨为阵眼的起死回生局失去灵力供给,逐渐蔓延着黯淡下来,脸色像是死了一样难看灰败。   他死死咬着牙关,身形摇晃,肩膀不受控制地颤抖。   向来含着疏离又孤傲色彩的双眸一时间布满了血丝,显得狰狞疯狂。   鬼火与斗篷鬼仍在厮杀,但整个山巅却被笼罩在无端的死寂中。   顾不鸣寸寸弯下腰,单手捂住脸,忽然大笑出声,太急太重,止不住呛咳着,颇有些癫狂的味道。   他声音嘶哑如同诅咒,一字一句说:“怨尤神,你可真是狠心啊。”   “沈祭司的衣冠冢毁了也就罢了,你连自己的神骨都不要了么!”   祈尤手持碎光流转的诡刃怔怔地站在原地,他没有作声,胸口血肉被揉烂一样的疼痛,比当年取骨更甚。   单单站着,都像是被刀刀凌迟。   他这个时候居然还能茫然地想:不对,你把前后关系搞反了。   恍惚间他想起沈鹤归当初身殉天下,连个尸首都没有留下,像样子的葬身之处也没一个。   幸亏沈玄还记得这么个头铁的倒霉徒弟,拼死拼活在这倒霉地方硬生生挖了个衣冠冢。   埋着沈鹤归的衣、藏着怨尤神的骨。   如今衣烂骨碎坟冢不再。   沈鹤归曾存活于世的最后一丝痕迹就此抹消。   沈鹤归是真的……不在了。   最可笑的是这局面是他一手造成的。   还真应了天下人的意。   祈尤胸口疼痛,呼吸都带着浓郁的血腥气,眼前发昏,一股子热浪冲上头颅,耳边再起响起尖锐的鸣响。   顾不鸣不依不饶,他难受了也不要别人好过,眼神怨毒,直勾勾地看着他说:“沈祭司收容你半生,你连一块容身之地都不给他留!?”   “你就这么恨他?”   他字字尖锐刻薄,像刀子一样毫不客气地往人心坎扎,尽是鲜血淋漓、支离破碎。   祈尤紧紧攥着双拳,指尖发白颤抖,指甲死死扎进皮肉里,每一次呼吸都缚着极端的寒冷,缠着他的内脏。   他想说不是的,他从未曾恨过。   沈鹤归是他的兄长、恩师,他怎么会恨他……   可是就如同千年前怨尤神现世一样,世人皆主观地认为是这位凶神心怀怨尤,先后害死肃佑宗山主、宗主,害得百年大宗支离破碎,又害得月下白衣沈鹤归死无全尸。   面对如此种种的流言蜚语与猜忌排斥,祈尤是不会解释的。   就算解释了,也不会有人信。   在世人眼里永远容不下一个祈尤,他永远是、也只能是翻手揽福、覆手降灾的怨尤神。   南柯一梦间,忽然一双温暖干燥的手从背后无声地伸过来,捂住了祈尤的耳朵,这人的胸膛宽阔炙热,恰到好处驱散了他体内的寒气。   他半低下头,在自己捂住祈尤耳朵的手边轻声说:“不要听他的。我在这。”   他说的是“我在这”,其中意义却包含了“不要怕”、“不要担心”或是说“万事有我”这般令人安心的话语。   他的声音太轻柔,温热的气流拂过祈尤的侧面,痒丝丝的。   这句话没有响在祈尤的耳畔,反而流进了他的心里。   竹子与花焚烧的香气缭绕在鼻尖,祈尤不自觉松开紧握着刀柄的右手,抬起手臂握住了身后这个人的手腕。   明明几天不见,却像是隔着千秋万代。   他说:“陆忏?”   身后的人亲吻着他的发梢,放柔了声音回答:“是我。”   “……嗯。”   顾不鸣愕然地看着这个男人,以及他携着的连天火光。   被业火席卷的,无论是魂请庙的鬼火亦或是沈沽山斗篷鬼都被烧了个彻彻底底,连渣子都没剩下。   这人每一个动作都不疾不徐,像是一场狩猎中势在必得的赏金猎人,正在悠哉游哉戏弄局中的猎物。   他轻慢地抬起眼,那双黑沉沉的眼眸此刻却是凤凰燃烧的色彩,灼热得令人心悸。   陆忏对顾不鸣说:   “你把这句话收回去,我饶你一个全尸。”   顾不鸣:“……”   能冒昧问一句是哪句话吗?我说了好多。   他对失格神明尚且可以心高气傲,但是面对百鸟之王的凤族真是半点脾气都不敢有。   祈尤扯下陆忏捂着自己耳朵的手,并没有转过头,说:“他是想复活肃佑宗宗主,阵眼已经被我毁了。”   “嗯。”陆忏应了一声,用嘉奖一样的语气说:“辛苦你了,你做的很棒。”   话是这么说,但祈尤总觉得身后这人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让人背脊发凉。   也不知道祈尤这句话哪个字戳到顾不鸣的痛处,他直接无视了陆忏,目光森寒,一字一句地说:“毁了阵算什么,你能对付你自己吗?”   祈尤起初还不太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直到顾不鸣抓起挂在颈项的哨子,放到唇边长长地吹了一声。   那声音相当尖锐,仿若乌鸦的叫声,直穿人脑海,震得人耳膜生疼。   他登时明白,顾不鸣这是在传唤半山腰的怨尤神手办。   ……可它已经成灰了。   散得不能再散了。   顾不鸣连吹了三声,脸色一次比一次难看,一次比一次挂不住。   他应该也意识到是怎么一回事,把哨子一摔,恶狠狠地说:“好、好样的,怨尤神你好样的——”   祈尤没有接话,他不知道如果当初沈鹤归不是魂飞魄散,他会不会也像顾不鸣一样布下起死回生局,唤回所思之人的亡魂。   思来想去他觉得大概不会。   沈鹤归不会想要苍生换他一条命的。   那不是沈鹤归。   念此,祈尤不动声色地偷偷瞥了一眼身后的陆忏。   说不清什么滋味儿,悄悄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这一程旅行回去还要被抓走“还债”的。   他若无其事地转过去,却没有看见陆忏的眼神如影随形一瞬间钉在他的后背上。   顾不鸣站在原本阵眼的位置,一把扯开猎猎作响的绣金玄色斗篷丢至一旁,露出一身利落漂亮的劲衣。   他说:“你当灭了我的神、毁了我的阵我就没有办法了么!我要做的事——没人能拦着我!!没有阵眼我她妈就自己做阵眼!!”   话音才落,他脚下升腾起冲天的火焰!   一时之间竟然与陆忏的业火不分伯仲!   陆忏先一步挡住了身前的祈尤,食怨怪物就没那么幸运,部分鳞片被这火光直接烤得发脆,烫得它不住地嗷嗷直叫。   “这鸟孙子疯了!”食怨怪物破口大骂说。   祈尤的脸色也有些不好看,他扯住陆忏的衣摆说:“他要强行启动起死回生局么?”   陆忏看着顾不鸣身上不住流转的灵流,语气颇为奇怪:“……不是。”   祈尤:“?”   那他干什么呢?……自焚助兴?   陆忏皱着眉头打量半晌,终于说:“他在涅槃。”   祈尤:“???”   按理来说仅有凤凰能够涅槃,青鸾涅槃他还是头一遭听说。   顾不鸣被灵流业火死死缠住,他站在阵眼,脊背挺得很直,隐约间竟有些夫蜀先生的影子。   “青鸾涅槃即可成凤——”   他笑着瞥过面前的两位,双目远眺,望着青山隐隐、烈火熊熊,仿佛从其中看见了某个故去的人。   顾不鸣放轻了声音,既像是说给陆、祈二人,又像是在欺骗自己:   “成凤……就什么都做得到。”   凤凰本凤转过头,皱着眉头对祈尤说:“他听谁说的。”   祈尤:“……”什么叫实力打脸,这就是了。   他沉默半晌,老实地摇摇头。   “梦到的吧。”   食怨怪物站在旁边直接看呆,尾巴上的七只眼睛不约而同齐齐地睁大了。   眼看着顾不鸣站在那充当一只独自美丽的火鸡,当主子的祈尤依旧是没有动弹。   他非正非邪,既不想救九局,同样也不想理顾不鸣,如果不是这人杀上沈沽山、动了他的骨头,他连眼神都不会给一个,更不会出手参与这种陈芝麻烂谷子的破事。   陆忏亦是如此,但他记仇。   堪称九局睚眦必报第一人。   他得是吃了多少脑残片才能放任顾不鸣在他面前继续乱舞?   陆忏的眼眸透着燃烧的赤色,他似笑非笑说:“哦……青鸾涅槃终可成凤是吧?”   顾不鸣:“……”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面前这个骚透腔的人。   “辛苦小同志了。”   陆忏话音才落,抽刀出鞘,直指顾不鸣喉咙!   顾不鸣不加克制地汲取着沈沽山的灵流,登时化掌为爪与他厮杀一处。   陆忏的路子要比祈尤更阴更快,不动声色间处处压他一头,像是故意逗弄着他,次次不中他命门,仍显得游刃有余。   他这时候似笑非笑、出言嘲讽说:“那你知道我是什么吗?”   “小生不才,赤焰金凤。”   “你要加油哦。”   顾不鸣:“…………”   妈的,种族优势了不起啊!?   他忍无可忍,手摸向旁处虚空,硬生生撕开一道裂纹,从中抽出一把利剑。   那是肃佑宗宗主、夫蜀先生的宝剑。   不佑。 第79章 不渝   这把名为“不佑”的宝剑,是从历代肃佑宗宗主手中传下来的。   终日悬在肃佑宗正殿的墙上,非祸乱、非天灾,不得染血。   天不佑,此剑出。   细数来,这把剑也不过出鞘四次。   最后一次是在肃佑宗分裂前,夫蜀先生不得已拔剑而出。   陆忏寻回了沈鹤归所有记忆,自然也知道这把剑的特殊性。   他面不改色,却先一步挡在祈尤面前,说:“肃佑宗的剑都落到一叛逃者的手里,难怪没了落。”   他仔细看去,不佑在顾不鸣手里并未出鞘,甚至一丝灵流也无。   到底是不佑不愿承认这个人吧。   顾不鸣不以为然,冷笑说:“也总比落在沈玄那个草包废物手里要好。”   他身上火焰摇曳,几乎要烧红了那双清透的眼眸。   起死回生局的残阵源源不断向他输送着沈沽山的灵气,但站在阵眼里,他又隐隐约约察觉到一丝其他的灵力。   顾不鸣仔细一想,才反应过来那是什么,正诧异地望向祈尤“咦”了一声,陆忏却猛地再次转守为攻,妖刀次次奔着他的死处来。   顾不鸣被他分了心思,咬着牙说:“不愧是九局的走狗,就这么着急立功是吗?”   陆忏这才恍然大悟似的哦了一声:“对,你还是九局头号缉拿对象,差点忘了。抱歉。”   他这句抱歉轻飘飘的,简直就像是糖衣炮弹。   顾不鸣闻言,先是愕然再是大怒,咬牙怒斥:   “你忘了刚才还跟我过不去个什么劲儿!?”   陆忏说:“过不去就是过不去,理由多了去了,我还要给你知会一声吗?”   他攻势快且猛,但顾不鸣正处于涅槃刀枪不入的状态,一时同样抓不住什么把柄。   再者食怨怪物这类阴沟渠里的老鼠最怕这种至阳至刚的火焰,正是避之不及,哪里还能帮得上什么忙。   祈尤受神骨的影响,又流血又损神力,这阵还耳鸣,看人都不清晰。   魂请庙唯二员工可以说是老弱病残都占上了。   祈尤紧紧攥着手中的刀柄,强撑着直起身。   他呼吸间满是腥甜的血气,哑声叫:“小黑。”   食怨怪物闻声而来,途中被凤火燎到两次尾巴,吓得七只眼睛闭得死死的。   它奔到祈尤身前,咧着嘴问:“干什么?你又要我干什么啦?”   祈尤往旁侧瞥了一眼,侧过头低声对它说了句话。   它听后露出一个讥讽的笑容,定定看了他半晌,倒没有说些别的,忽然头也不回向山下跑去。   陆、顾二人打得不可开交,刃擦着刃,火燎着火,完全没注意到这边跑了只黑色的煤球。   顾不鸣掠至半空,他忽然仰天长啸一声,隐隐可见额头的青筋,不佑脱手而出,在他身前浮空竖立。   熊熊火焰缠住他的躯干、四肢,涌入他的胸口。   炙热的温度扑面而来,烤得人脸上发烫。   陆忏面不改色,但仍然是下意识停在祈尤的身前,做着维护的动作。   祈尤问:“他这是怎么了?”   陆忏似笑非笑说:“强行涅槃。——就这么想成凤。”   “阻止不了么?”   祈尤若有所思,指尖掠过右手小指指根的红痕。   却听陆忏摇了摇头说:“沈沽山在庇佑他。”   沈沽山残局的阵法源源不断向他输送着灵力,与此同时陆忏胸口莫名其妙微弱地亮了一下。   祈尤站在他身后没有看见,但顾不鸣倒是死死地盯着他,一下子笑开了说:“原来如此,那东西在你那儿,你想留它做——”   “什么鸟都能说人话了?”   陆忏面无表情拭去刃上的血,他冷冷地一挑眉:“不懂规矩就回娘胎里重新游一圈去。”   顾不鸣:“……”   他正是涅槃重生之际,闻言不怒反笑,相当嚣张地道:“老前辈,没听说过长江后浪推前浪,一浪更比一浪高么?”   陆忏说:“别叫前辈,折寿。非要认亲,叫爹。”   顾不鸣:“…………”   他相当怀疑这只凤凰老前辈上一次涅槃是死于话多。   他眉梢抽动,整张脸的表情都有些扭曲。   好在他更在意涅槃成凤这件事,一想到事成后的局面,他不由得快慰地展开双臂,拥抱着整片烈火。   “涅槃成凤——”   顾不鸣深深笑了起来,双眼遍布血丝:“我便可以再次遇见你——”   他的目光透过青山隐隐、长川沥沥望见了过去的景物。   他看见一名身着玄色绣金长衣的男子沉着脸,从长剑上利落地翻下,步子稳健地穿过巍峨山门。   风都愿意臣服在他的衣角。   而他手里却捧着一只血迹斑斑的青鸟。   明明不甚温柔,但他炙热的温度透过那双干燥宽大的手正传递给奄奄一息的生灵。   ……   他甚至没有注意到身前的“不佑”轻微地颤动了一下,直至起死回生局向他输送的灵流忽然断了。   “这、这怎么一回事!?”   顾不鸣被猛地拉回现实,诧异地睁大眼睛向山下看去——一只黑漆漆的怪物被浓郁的怨气裹挟,正匆匆向山上跑来,而它身后的半山腰像是被巨人生生怼了一拳,直接砸得破出一个洞来。   “……”   物理破阵,最为致命。   祈尤若有所思地一笑,“谁说阻止不了?”   陆忏无奈地摊摊手:“好吧。是我判断失误,我认错。”   熊熊烈火丝丝缕缕褪去,逐渐隐于地下。   顾不鸣疯了似的向它们伸出手阻拦:“不、不……我还要涅槃,还要成凤!我还要见到他——”   他死死咬住牙关,肩膀颤抖——与千年前在夫蜀先生面前劝他抛却众生的少年别无二致。   他带着哭腔说:“就差一点了——明明就差一点了——”   “不是只差一点,是毁的太多。”   祈尤冷眼看着他,他的手搭在怪物巨大的头颅上,像是宠爱一般轻轻抚摸着。   他一向不喜欢多嘴多舌,但陆忏却能尝出其中滋味来。   他是在说,顾不鸣为了最后“这一点”,已经毁了太多了。   若说他在意的,也是唯一在意的。   莫过于“信徒”。   凡是他的信徒,他都是庇佑着的。   而顾不鸣在他“关禁闭”这些年间,残杀过太多怨尤神的信徒了。   单凭这一点,祈尤都不会放过他。   而陆忏又不是沈鹤归,天下种种与他无关,他与顾不鸣结下梁子不过是因为祈尤,也只能是因为祈尤。   单凭这一点,陆忏也不会放过他。   起死回生局不仅断了灵力输送,甚至开始反汲取着顾不鸣的妖力。   他从半空跌落,仿若跌下神坛,但依旧保持最后的体面站在地上,脊背挺得很直。   哪怕他双眼失神,意识涣散,他也下意识维护着形象——或是说,这个姿势是他长久以来的习惯。   是他最自然的一层保护色。   怪物对祈尤说:“你看他像不像夫蜀先生。”   它的记忆力一向比当主子的要好,它这样说出口,祈尤便顺势点了下头说:“嗯。”   “就差一点——”   顾不鸣失魂落魄来回重复着这句话,他塌下肩膀,望着地上的碎石烂泥,忽然神色一变,厉声说:“我也决不让你们好过!!”   趁着没有被沈沽山吞噬前,他向二人掠去,面容狰狞,身形如狼。   这时却有一声在他身后唤道:   “不鸣。”   这二字一落,仿若炸雷响在他的耳边。   顾不鸣一下子僵住身形,甚至不敢回头看去。   陆忏将祈尤再一次拉到身后,面不改色地看向悬在半空的宝剑——不佑。   “不鸣。”   这声音仿若叹息,又带着无可奈何的意味,顾不鸣几乎是瞬间濡湿了双眼。   他死死咬住牙关,眼眶通红。   他想:又是什么骗局吗?还是别的什么——   “不鸣,你可知错。”   顾不鸣僵硬地慢慢回过头,每一秒都像是身处云端随时跌落。   直到他看见不佑那一刻,他的神情既轻松又难过。   顾不鸣说:“……老东西,你藏在这里啊。”   肃佑宗宗主,夫蜀先生,在千年前身披铠甲、手持不佑,平乱天下、身殉爱剑。   是当之无愧的英雄。   而他死后也没有转世轮回,众人皆以为他与沈鹤归一样魂飞魄散了。   却不知,居然一直在剑中。   “不过一缕残魂苟延残喘罢了。”   夫蜀先生说。   并且还是一缕很虚弱的残魂,不佑嗡嗡作响都快要盖过他的声音了。   顾不鸣说:“我一直、一直在找你的……”   他用袖管狠狠擦去泪水,哑声说:“我可以重做一个你的身体。只要给我时间,我什么都能做到——”   “不鸣。”   夫蜀先生厉声说:“我是这样教导你的吗?我便是这样教导你的吗!?”   饶是顾不鸣现如今已经是一个十恶不赦的罪人,在这道声音面前还是像个做错事的小学生一样,委屈又无措地站直,他说:“……不是的。”   肃佑宗宗主,夫蜀先生,从来都是以天下众生为大义的铁骨英雄,好像从未拥有过人的七情六欲。   陆、祈站在一边充当吃瓜群众,各怀鬼胎。   前者想着缉拿对象买一送一不知道能不能冲一下这个月业绩,后者想着沈玄要是知道他亲哥在剑鞘里住了一千年不知道有何感想。   正想着,陆忏低下头在他耳边轻声说:“小公主,你好像一点也不意外。”   祈尤挑了下眉,语气淡淡:“你不也是。”   陆忏轻笑一声,“那我们不如来赌一赌。”   “……赌什么?”   陆忏半眯起眼睛,眼睫下的眸瞳是烈火一般的红,那是凤凰燃烧、振翅欲飞的色彩。   他以一个旁观者再无辜不过的语气说:“赌肃佑宗前代宗主接下来会怎么做。”   祈尤沉默了半晌,抬起眼看着他,说:“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很没有道德。”   “知道。”陆忏泰然自若一点头,“所以赌吗?”   祈尤一锤定音:“赌。”   食怨怪物:“……”   你们这样都很没有道德知道吗。   眼看着夫蜀先生快要把顾不鸣胆汁骂出来,这边还是悠哉游哉下赌注,全然不是同一个画风。   陆忏说:“我猜夫蜀不会饶过顾不鸣。”   祈尤:“……”你抢了我的台词让我很难做你知道吗。   他扯了扯嘴角,不情不愿地说:“那我跟你反赌。”   “好。你要是赢了想要些什么?”   祈尤手搭在怪物的后颈上,有一搭没一搭轻轻抚摸着,略微一想说:“你一周之内只能穿红色的内裤。”   “……我没有红色的内裤。”   祈尤不以为然:“去买新的。”   “……”陆忏像是很纠结,眯起眼睛沉默半晌,才颇为耻辱地轻微一点头:“好吧。”   可能是联想到陆忏一张酷酷的脸却得心不甘情不愿地穿一周红色内裤的场景,祈尤不由得翘了翘唇角,心情好了些,说:“那你赢了呢?”   陆忏张口就来:“你跟我在家住两周,没有我的准许,不准出门,也不准回魂请庙。整整十四天,差一小时、一分钟、一秒都不行。”   祈尤:“……”   祈尤:“…………”   如果我有罪,请让上天庭来抓我,而不是让陆忏这种伪君子折磨我。   他屈辱地咽下一口老血,慢慢地说:“你是不是……早就计划好了。”   陆忏摆出一副不知道他在说什么的样子:“什么意思?我没听懂。”   “……”救命。   他张了张口,开始曲线救国:“我让你穿一周红内裤,你关我两周,这不公平。”   陆忏露出懊恼又不情愿的神情,语速缓慢地说:“那我总不能穿两周红色的内裤。”   “你能。”   “可是……”陆忏显得有些犹豫不决。   祈尤咬着牙说:“不然不公平。”   陆忏反问:“都是两周就公平了?”   祈尤说:“对。”   陆忏一点头:“好,那就都两周,一言为定。我输了我穿两周,你输了你归我两周。”   “好。”   这个“好”字还没咬清楚,祈尤紧接着回过神。   艹,不对,他妈的好像还是我亏了!?   祈尤一个不小心着了他的道,正头疼地思考着怎么把这件事推过去,无意中瞧见陆忏左手正流着血。   他说:“你这是怎么回事?”   陆忏顺着他的视线看向自己的手,下意识往后藏了一下说:“不小心碰到了,别看。”   祈尤闻言刚想把他的手拉过来,却听夫蜀先生在剑中沉沉道:   “怨尤神殿下。”   他抬起眼去,与一柄剑对话还真是着实有些诡异,但好在他也不太挑。   祈尤很礼貌地说:“你好。”   夫蜀先生顿了一下,礼貌地回应:“你好。”   ——论两个究极古代人见面的打招呼方式有多现代化。   夫蜀先生静了半晌,又说:“给您添麻烦了。”   “你知道就好。”   祈尤毫不客气地端起双臂,反问:“所以呢?”   “……”   幸亏他在剑里,看不出他脸色有什么变化。   夫蜀先生咳嗽一声,终于缓慢说了下去:   “因果轮回,报应不爽;此前种种,皆还于你。”   祈尤听了这话下意识伸手去拉陆忏,转头对他说:“你们对不起的还有这个人……”   但他还没说完,就听锵然一声,利剑出鞘。   站在旁侧的顾不鸣正张开唇齿,本是想说些什么,忽然眼前炸开大片血红。   “——!!”   他愕然地睁大双眼,踉跄着退后了一步。   胸口蔓延出大片血迹,淅淅沥沥顺着身体流淌而下,染红了泥沙。   他颤抖着伸出手,摸向插入自己胸膛的那把利剑。   不佑。   “为、为什么……”顾不鸣的神情可以说是难以置信,他整只手臂哆嗦着,手掌按住染上血的剑刃,红着眼眶哑声道:“夫蜀——!”   但不佑没有回应他,它像是一把再普通不过的剑,锋利冰冷、削铁如泥。   好像之前种种不过是幻觉。   青鸾的血流进残破的阵法中,燃起猩红的光束。   他仰面被不佑钉死在地上,面上的神情从诧异渐渐转为绝望。   顾不鸣死死握住剑刃,任由手掌鲜血淋漓。   他仰天大笑,眼泪混着血一颗颗落下来。   “老东西,不愧是你、不愧是你——你一直这样——从未变过啊,哈哈哈——”   他凄厉地大笑,像是一声又一声绝望的惨叫。   顾不鸣身下的阵法破碎,地面坍塌,他连带着胸口利剑随着碎石飞沙坠落而下。   连带着那笑声都听不见了。   眼看着山巅破碎,祈尤再不多说,伸手一拍食怨怪物,在它飞离之际,反手拉住陆忏坐到它背上去。   食怨怪物踏着飞云,它听见一声隐约的锵然,好像利剑归鞘,它说:“那小青鸟好像被肃佑宗老儿钉进山里了。”   “嗯。”祈尤下巴指向下方某处说:“看那。”   怪物顺着他所指方向看过去。   沈沽山山巅漾着一圈又一圈淡金的光芒,美不胜收。   “那是……”   陆忏说:“夫蜀先生是为了压制灾厄之种吧。”   “……嗯。”   祈尤赞同地点头,说:“毕竟没有别的东西可以压制了,如果没有夫蜀先生,灾厄之种早晚会再次爆发。”   提起灾厄之种,祈尤不可避免地想起被自己亲手毁掉的神骨,他虽然没说什么,却不自然地伸手摸了摸胸口。   这里,少了一块肋骨。   正恍惚间,陆忏叫道:“祈尤。”   他好像是第二次这样认真地、一字一句地叫他的名字。   祈尤回过头看着他,不明所以地应:“嗯,干什么?”   “还你一样东西。”   “还我……?”   祈尤有些莫名其妙,他不记得自己有什么东西落在他那里过。   “嗯。”   陆忏拉开自己大衣里怀的口袋,从中小心翼翼摸出一样东西,他的态度就好像是对待这世界上绝无仅有的一样珍宝,生怕磕了碰了。   他将那件事物,视若珍宝地捧到祈尤面前,说:“还给你。”   他做这件事、说这句话的时候,面上并没有任何笑意,反而严肃得有几分虔诚。   祈尤先是纳闷,再往他手里看去。   不是别的,是一根肋骨。   ——属于神明的肋骨。   祈尤当即脑袋里嗡的一声,他说不清自己是感动居多还是诧异居多,一时间茫然失措地坐在那处,只知道盯着面前这个人看。   “还给你。”   陆忏的声音轻柔如絮,他耐心地等待着祈尤,说:“……还给你,怨尤神殿下。”   这声怨尤神叫得太低太沉,怀着愧疚、藏着虔诚。   他化作红尘,将属于神明的骨头,还给他。   祈尤后知后觉,鼻尖有些发酸。   他说:“……怎么在你这?”   于是陆忏很耐心地解答:“在你动手前,我先一步拿走了。”   祈尤拉开他的袖口,一道渗着血的伤痕蜿蜒在他的小臂,狰狞可怖。   他紧紧抿着唇,狠狠眨了两下眼睛,说:“你知不知道,如果没了这根骨头,灾厄之种早晚会再一次爆发。”   他抬起眼看着陆忏:“你这是背叛红尘。”   陆忏很坦然,他倾身给面前这位受伤的神灵一枚虔诚忠诚的吻,说:“那我就做红尘的罪人。”   祈尤问:“你是罪人,我是什么?”   陆忏笑着回答说:“你是罪人的神明、公主,是他一生至死不渝的爱。”   一生至死,不渝。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10-21 23:06:31~2020-10-25 23:57:4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云舒 12瓶;余烬 10瓶;日暮远山处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0章 更衣   神骨重新融入了怨尤神的血肉里。   祈尤目光澄澈,像是含着浅浅一汪湖水,他拉过陆忏受伤的左臂,运用正在逐渐恢复的神力为他治疗。   他垂着眉眼,说:“你不用因为这个对我产生感激,以免我心软做不了别的。”   祈尤闻言一顿,有些纳闷儿地看着他:“做什么?”   他抬起面无表情的脸,直勾勾地盯着祈尤,就像是一匹饿狠了的狼盯着肥美的猎物。   “之前的赌约,你输了。”   “……”   祈尤仿若遭了个晴天霹雳,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半晌干巴巴吐出一个字:“啊。”   “在家、咱俩卧室里住满十四天,一分钟也不能少钱。”   祈尤:“……”做人不能太陆忏,真的。   他的表情有些一言难尽,尴尬地抿了两次唇,说:“我……”   “你不会以为我刚才和颜悦色的就没有在生气吧。”陆忏截断了他的话,他唇边挂着若有似无冷冰冰的笑意,强烈的压迫感顿时扑面而来。   他反手牢牢握住祈尤的手腕,一把扯到自己跟前:   “遇事不决先找你老公公,他老眼昏花、喝口水都会洒半杯,能管你哪盘菜?声也不吭一个人离家出走千里之外,我以为你是叛逆期终于来了,一看你这人就是缺少教导主任的严打。”   “我平时连家务活都舍不得让你做,生怕把你累回娘家去,你到好,牵着宠物春游来了?”   祈尤:“……”   陆忏说到这,不无讥讽地冷笑一声:“说起来你还真是养了一只忠心的狗,无时不刻不跟你一条心,明知道主子老弱病残四个字快要占齐了,还能把你拱这来。真是条好狗啊,对吧。”   食怨怪物:“…………”   它被上头点名愣是大气不敢喘,一声不吭地在天上做一条飞翔的狗。   陆忏把一人一狗骂得灰头土脸,不依不饶讥笑着说了下去:“又受伤又流血,如果我再晚点到,你这根肋骨就成灰了,化作春泥更护花了知道吗?”   祈尤:“……”   祈尤:“…………”   他头一回在人面前有一种无地自容的感觉,怎么坐都不舒服,来来回回别别扭扭地换了好几个姿势。   半晌终于说:“你不来的话,我也……会回去的。”   “怎么回来?”   陆忏反唇相讥:“□□短炮拎着一野味回来?”   他从来没对祈尤说过重话,这次是真的气狠了。   在他从沈玄那里知道祈尤孤身一人前往沈沽山时,他险些硬生生被吓出心脏病。   祈尤听他说这些话又好气又好笑,他老大不乐意地咬着牙说:“对不起,我她妈本想抓回来给你炖汤喝。”   陆忏:“……”   食怨怪物:“……”   说真的,有些人就不适合道歉。真的。   陆忏深深吸了一口气,他默然盯了祈尤半晌,忽然伸出手不管不顾地扯过他的外套衣领,从下至上拉上了拉链,怕夹到下巴,还特意用手挡了一下。   他说:“回家再找你算账。”   祈尤大概也意识到继续说下去恐怕是自己大难临头,咳嗽了一声说:“我之前遇到了一个人。”   陆忏:“谁?”   祈尤没有绕弯子的习惯,直截了当地说:“唐梓。”   “唐梓?”   陆忏的记忆力几乎是过目不忘,堪称为九局行走的数据库,他想起这么个姑娘,没什么表情地点了下头:“她……来沈沽山么。”   祈尤说:“是。”   他实在没什么讲故事的天赋,叙述起来一板一眼,像是在背古书干巴巴的。   “她和罗姗。”   “然后呢?”陆忏很有耐心地听他的小公主讲故事。   “来旅游。”   陆忏:“……”有点诡异啊。   他盯着祈尤看了半晌,也没有听到后文,疑惑地又问了一次:“然后呢?”   讲故事的人有些茫然,他皱了下眉头说:“没有了。没有然后。”   陆忏并没有半分无可奈何或是食之无味的神情,他依言点点头,“那也好。”   对于某些人而言,没有故事可能就是最好的故事。   祈尤不会告诉陆忏,他点燃了一盏名为罗姗的引光,它将悄无声息、日日夜夜守护在唐梓身侧,直至死亡才能将她们再一次分离。   “那里,”他忽然指向山下某处,“是我去的客栈。”   山下人家一片,实在难以看出具体某一个点,陆忏却顺着他的话,定睛看去,问:“是有石磨的那家么?”   祈尤说:“是。”   他又随口赞赏说:“她家酿的酒很好喝。”   “这样。有机会我也去尝尝看吧。”   两个人一问一答间,远离了身后喧嚣烟尘。   云下山河动荡,云上恰似人间。   他们回到家是当天晚上九点多钟了。   披一身月色露浓,携两袖寒风春花。   食怨怪物才进了家门立即化作一团黑猫球,踩着地板,一颠一颠缩进角落里舔舐着伤口。   陆忏终于能脱下一身沾染尘土的大衣,皱着眉头扔到门外的箱子里去。   听见声音,祈尤回过头瞄了一眼纸箱,欲言又止地看着他。   “怎么了?”   祈尤拧着眉头:“你这是扔了几个零。”   陆忏起初没听懂他什么意思,琢磨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认不出笑了一声:“没关系,我明天让阿姨洗好了捐出去。有人需要也不妨是一件好事。”   他伸手碰了下祈尤的鼻尖:“财迷。”   祈尤没有回答他的话,也将脏兮兮的、沾着土和血的冲锋衣脱下来放进箱子里。   他里面穿了一件黑色的T恤衫,衬得衣下肌肉薄而有形,像一只大型猫科动物,走起路时没有声音,优雅而冷漠。   他特意在陆忏之前上楼,进卧室时偷偷瞥了一眼他的反应,见这人没什么多余的表情这才松了一口气。   祈尤轻手轻脚走进浴室更衣,反手拧上门,时不时瞥一眼模糊的玻璃外有没有某个人打算突然袭击。   一直到他脱下内裤,忽然浴室门被人推开来。   没等他反应过来,他已经下意识跑到塑料帘子后。   面无表情做一个□□的石像。   陆忏站在门口,隔着帘子看不见表情,只能听到他平淡的语气说:“干净衣服我放在这里了。……我去客房洗澡。”   祈尤凶巴巴地应了一声:“知道了。”   那人在门口站了几秒,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半晌才说:“……你不要贴着帘子站着,很透。……还有,到浴缸里好好泡个澡。”   祈尤:“……”   他想知道这个帘子的“很透”是透到哪个地步,是露出什么在番剧里要打圣光的部位了吗。   陆忏见他不回应,偏偏不依不饶又问了一遍:“听到了吗?”   好残忍。   祈尤分外屈辱地应:“听到了。”   等人关上门,他才长出了一口气,往浴缸里放水。   他沁入满缸热水中,就像是陷进热巧克力味的流沙中,热气腾腾、尽是惬意。   祈尤情不自禁向后仰头叹息一声。   才叹过,他又下意识看向自己的胸口,正是血迹斑驳。   他伸手按了按那道狰狞的伤疤,其下有一根物归原主的神骨。   这是陆忏还给他的。   一想到这个名字,祈尤紧接着想起两个字——   “赌约”。   操。   祈尤面无表情慢慢下潜、下潜、再下潜,直到半张脸都埋进热水里。   救命。   一直到他晕晕乎乎从浴缸里爬出来换好衣服,他都在想着这个赌约的事情。   推开浴室门看见床上已经坐了个人的那一刻,祈尤心里的警铃一下子响到最大声。   “……”   祈尤干巴巴笑了一声:“好巧。你也在这里。”   陆忏:“……”   他放下手中的书,向祈尤轻轻招了招手:“过来。”   他大概也是刚刚洗完澡,头发仍带着雾蒙蒙的水汽,他仅穿着一件黑色的浴袍,衣襟大敞,露出突出的锁骨与大片胸膛。   一滴水珠顺着他的胸口滚落,沾湿了线条明显的腹部肌肉,一直到下面看不到的地方去……   他像是尊贵优雅的美人鱼,藏着无以言喻的诱惑与危险。   祈尤没来由地心跳漏了一拍,心里想:总不能给神丢脸吧,他一凤凰能作出什么妖来。   他视死如归走到陆忏跟前去。   “坐下。”   陆忏语气淡淡。   坐下!?   坐……坐哪去?   祈尤的目光从他腹肌移开,无声地落到半遮半掩的双腿上。   艹。   犯规了你。   他妈的九局管不管这人啊,他算不算猥/亵啊。   见他迟迟没有动弹,陆忏下巴一指床边:“想什么呢。坐下。”   “……”哦。这样。   祈尤后知后觉地坐到床边。   陆忏泰然自若地倾过身子靠近他,竹子与花焚烧的香气瞬间裹挟了他的嗅觉。   “……”哎。你怎么回事。   他身上的热气好像能传递到祈尤的肌肤上,滚烫得令人无地自容。   “……”兄台,你靠得有点近。   他越是倾倒,祈尤越是下意识僵直身子,他不自觉地有些屏息,眼睫轻颤。   忽然间,他随手摸过茶几上的一样东西怼到陆忏面前:“橘子,吃吗?补充维生素,你我更亲近。”   陆忏:“……”   他摸了摸被祈尤一拳砸到的鼻子,语气淡淡地道:“你手里这位仁兄叫苹果。”   “……噢。”   祈尤点了下头:“谢谢。——吃苹果,你我更亲近。”   陆忏随手把那个红彤彤的苹果接过来扔到另一边去,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冷冰冰地吐字道:   “衣服脱了。”   作者有话要说:  接下来就是完结前最后的几章小日常啦(几章还不一定hhhh)   话说宝贝有什么想看的番外嘛,我最近还没有想好——   再次推一下新坑《你不对劲》,校园文!疯批美人攻!皮得上树受!超好吃的呜呜呜——   亲亲宝贝们! 第81章 双生   脱脱脱脱衣服!?   祈尤听见这话整个人僵成了元旦大冰雕,他愣了半天,终于回过神来,矜持地咳嗽一声,“这不好吧。”   陆忏倾身,单手抬起他的下巴,与他对峙一般相视,目光含着冷森森的欲,几乎要擦燃一星火光。   他吐出唇齿间浸淫一番的二字来:“脱掉。”   卧室里仅点亮一盏昏黄的床前灯,灯光不甚明亮,粘稠得令人倦怠。   祈尤眨了一下眼睛,他好像是泡澡的时候被热气蒸昏了头,还有些浑浑噩噩的。   他说:“陆忏。”   “嗯。”   陆忏居然一副很有耐心的模样,应了一声。   他右手食指指尖却毫不客气地戳到祈尤衣襟领口,抬起眼似笑非笑说:“还要我再重复一遍吗?”   “……”   祈尤艰难地做了个吞咽的动作,他一向不喜欢被人牵着鼻子走,但一时间又分不清现在算不算是“赌约”惩罚的开始。   他没有作声,一言不发地扯下披在身上的柔软浴巾。   不知道是他心理作用还是怎样,浴巾落到地面上那一刻,仿佛整个房间的温度骤然升高,窗外风声与鸟类啼鸣悄悄被按了加大音量键。   祈尤坐在床边,默不作声地盯着落到地上,视线把整片地毯的纹路描了一遍,其态度严谨得像发现了新大陆。   “小公主,”陆忏向他轻轻勾了勾手指,“坐过来。”   听见这话,祈尤整个人头皮都发麻,他下意识用舌尖顶起了一边脸颊,含含糊糊地说:“不用吧。我都脱了,你要那什么不是喜欢自己扑过来。”   陆忏说:“我要哪什么?”   祈尤不自觉皱了下眉头,他多少有些恼羞成怒的意思,他一口咬住陆忏的手,说:“你说要哪什么?要罚我就干脆一点,要做吧你。”   他一副英勇就义、大义凛然的赴死形象,岂料陆忏却噗嗤一声笑出来。   他任由面前羞恼的小黑猫咬着他的手指,另一只手揉一揉祈尤的头发,“想什么呢。你身上还有伤,不是吗?宝贝。”   陆忏这句话说得真诚又温柔,字句之间几乎能淌出粘稠的蜜来,但紧接着他便笑盈盈地接了一句:“伤没有养好的话,在我手里撑不过十四天的呢。公主殿下。”   “……”   啊,太致命了。   陆忏贴近他的耳畔,低声说:“其实您也很想做吧,尊贵的怨尤神殿下。”   祈尤:“!”   他的神情一瞬间凝固呆滞。   却又听这个人用最温柔的声音说最下/流的话:“身为神明殿下,却很渴望男人炽热的身体啊……你也有想过吧,在魂请庙的神像面前,赤/身/裸/体的,被用以最屈辱的姿势捆在香案上,被我——”   他在祈尤耳边非常直白地说出一个词语,温热的气流拂过耳道,他整个人都像是装着沸水的水壶一般冒着吱吱作响的热气。   陆忏咬住他的耳尖,就像蜜蜂簇拥花朵一般亲昵,“您真的好过分啊,怨尤神殿下。”   祈尤:“……”   死掉了。世界末日来了。   ……糟糕透了,真的要死掉了。   啊。   祈尤的脸颊逐渐发红,连带着耳尖都发烫。   他呼吸有些不稳,松开了咬着陆忏手指的牙齿,杵在那儿半晌没有吭声。   糟糕的不仅仅是陆忏的言语,还有他随之微微发烫的身体。   太过分了……   祈尤若无其事地做着深呼吸,但他身上除了一条内裤外□□,那点变化哪里能逃得过陆忏的眼睛。   可这人偏偏装作没有发现,哑着声音说:“等你伤好了,我们去魂请庙做一次吧。……好么?”   “……”   祈尤深深吐息,别开脸说:“那、现在呢?”   “嗯?”   陆忏无辜又疑惑地看着他:“什么现在?”   祈尤霎时间面无表情,他不自在地紧了紧双腿掩住其间,用质问的语气说:“你让我脱衣服干什么。”   “哦,你说这个。”   陆忏了然地点头,早有准备从床头搬来一个医药箱,“当然是上药啊,你又受伤又流血……不然你以为呢?”   “……”   “嗯?”   祈尤面不改色说:“我没怎么以为。我就这么以为的。”   “哦。”   陆忏从容地一笑,“那劳烦小公主坐过来,方便我给你上药。你在那杵着,我以为你在想一些乱七八糟的事。”   “……”你才乱七八糟,你满脑子都乱七八糟。   口不对心的怨尤神被人强行拖到一边去上药,从头到尾,这个人都老老实实的。   除了眼神。   行为如君子坦荡荡,目光却像魔鬼在人间。   祈尤被他看得直发毛,起初还象征性威胁地动个一两下,发现无果后干脆做一条砧板上的肉任人宰割。   问:你与恋爱对象赤/裸着面对面你会怎么做?   陆忏:当然是面对面念清心咒了。   祈尤不喜欢清心咒在内一切正大光明的咒术,他只能咬着牙在心里念一遍所有尚且在记忆里的人。   等念到沈玄,自然就萎了。   嗯。还是这种方法有效。   ……   俩人面对面折磨了一整个晚上,第二天醒来时都不太好受。   先不说做了一晚上什么样子的梦,单是经过昨天一场恶战,睡过一觉醒来就不由得腰酸背痛腿抽筋。   两个人又都是好面子的,谁都不愿意先开口承认自己哪不舒服,硬是强撑着吃了早饭立马坐车去九局报备一下案件结果。   走廊里隔着老远,江浮生就看见了两个携着一身黑气的人慢慢飘了过来。   他立马顿住,双腿有些发软,转头对同事杨好说:“操,黑白无常来索人了是不是?是不是?我早说过别让什么东西都进九局——”   杨好:“……”   他的神情一时间也有些不知所措,仔细往那边扫了两眼才说:“哎,那好像是……陆忏吧?”   江浮生一瞬间眼睛瞪得倍儿大,“艹,我兄弟被谁吸阳气了!?怎么这样了?”   他狠狠眨了两下眼睛,目光落到站在自家好兄弟旁边那位身上的时候,下意识战术性后退:“噫——”   杨好:“……”   兄弟,你这样很容易被他俩带走的你知道吗?   他无奈地叹息一声,虽然面前这俩人哪个都不是什么善茬,但他还是友好地打了声招呼:“陆哥,……祈尤先生。”   陆忏露出一贯的似笑非笑点了下头,“早。——老/江,你等会去我办公室一趟。”   在场唯一一个姓江的人伸手比划了一个OK的手势。   祈尤虽然没有立即回应杨好的话,但也跟着点头示意才逐步远去。   目送着他们两个离去的背影,杨好侧过头对江浮生说:“以前还看不太出来,祈尤先生人还真的蛮好的。我当他一直很……很那个的。”   “啊。”   提起这个,江浮生就不由自主想起之前在奶茶店的事情,碰碰鼻子说:“他,人挺好的。就……也挺接地气的。”   他才说完这句话,就听当事人转过拐角不加掩饰地询问陆忏说:“刚刚那人谁啊,跟我打招呼。他认识我?”   江浮生:“……”   陆忏语气温和地解释:“他是你之前的邻居,杨好。还记得吗?……不记得也没关系,他不重要。”   杨好:“…………”   人接地气没关系,但你不能接地府啊。   祈尤听了提醒,总归是想起有这么个人,紧跟着陆忏一句“到了”,就被他抛之脑后。   办公室的门被推开,一阵竹子的清香扑面而来。   祈尤几乎是下意识地看向原本放竹子盆栽的角落。   沈玄:“……”你这个本能很危险。   他不自在地咳嗽一声,目光扫过面前站在一起的两个人。   从前他也见过沈鹤归与名叫“十一”的小孩子站在一起,但给他的感觉是完全不一样的。   沈玄略有恍惚,直到陆忏伸手敲了敲办公桌,他才回过神,清清嗓子,笑着说:“回来就好,沈沽山之行……想必是多有坎坷。”   陆忏吊着眼梢,说:“如果您早点告诉我怎么回事,坎坷就不会那么多了。”   沈玄:“……”   他低头吹开水面上的茶叶,说:“坐。噤派……怎么样了?”   “不出意外,应该是就此灭绝了。”   陆忏拉过祈尤坐到一边的沙发里,姿态优雅又从容,“我身边这位小朋友很能干,我到的时候他正在以一敌千……”   眼看着这人要天花乱坠吹嘘一波怨尤神的战斗力,祈尤实在受不住,一把捂住他的嘴,对沈玄语气淡淡地叙述说:“噤派的妖鬼应该是早些被顾不鸣施展了洗脑之类的咒术,早没了自我意识。”   “是吗?……是这样啊……”   沈玄露出一个无可奈何的苦笑来,他说:“真没想到……这么说,那只青鸾——顾不鸣真的是暗中操纵者了。”   祈尤点了下头:“是。”   “是吗……那他怎么样了呢?”   祈尤没有作声,侧过脸看向旁边的人。   陆忏也知道他要么是懒得说,要么是有些话说不出口,自然而然接过话茬:“生死不明,成了新一代灾厄之种的……怎么说,阵眼?”   “他?”   沈玄面上浮现出难以置信的神情,“怎么……怎么会?”   “他代替了我的肋骨,震了河山。”   祈尤说道。   沈玄仍是疑惑不解地说:“可他怎么情愿?……他怎么会……”   “因为肃佑宗不佑剑中的残魂。”陆忏与他一唱一和间,简单明了地把整件事大概全盘托出,毕竟有些烂摊子还是需要九局出面的,他们两个保留的越少,干得活也越少。   “夫蜀先生的残魂,在不佑剑中。”   沈玄听见这话,立即明白其间种种。   他慢慢长出一口气,像是叹息也像是苦笑着说:“是啊……是他啊。那就不奇怪——那就不奇怪了。”   “说起来,老沈,我还没来得及问,你和夫蜀先生之前是什么关系?”   沈玄面上略有茫然之色,随即无奈地笑了一声:“我啊。夫蜀先生与我是……亲生兄弟。”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10-26 22:58:02~2020-10-27 18:37:0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暖玉生烟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2章 涅槃   “说起来,老沈,我还没来得及问,你和夫蜀先生之前是什么关系?”   沈玄面上略有茫然之色,随即无奈地笑了一声。   他的语气透着怀念过去的意味,说:“我啊。夫蜀先生与我是……亲生兄弟。”   “……”   这个回答情理之中,意料之内。   但又让陆忏本能地觉得不太舒服,他偏头看向祈尤,见他的神色淡淡,眉梢都不挑一下,不由得问:“你也知道?”   祈尤拽的跟二八五万,语气淡淡,“你猜?”   陆忏:“……”   祈尤半嘲讽半调笑地补刀说:“沈鹤归与山主相处二十年,竟不知他与夫蜀先生是同胞?”   陆忏:“…………”   他要怎么说沈鹤归这位翩翩君子二十余年从未见过山主真容。   真就安安分分的当一只小鹌鹑。   他皮笑肉不笑地侧过头看着沈玄说:“这原因不得追溯到您身上?”   山主终日黑纱蒙面,就连侍奉他的下人也不曾目睹过他的真容。   当然,其目的无非是为了代替夫蜀先生做一些他不方便做的事。   沈玄讪讪地笑了笑,他无意识搓动着指尖,既小心又急切地问:“那他……怎么样了?”   曾经八面威风、叱咤风云的肃佑宗宗主,现如今怎么样了?   他的挚爱亲朋、手足兄弟如今怎么样了呢……   他的目光炙热,藏着隐隐的、晦暗的光。   一擦着这种目色,陆忏唇边的笑意渐渐淡了下去。   此时此刻坐在他面前的并不算是沈玄,更是肃佑宗的山主、沈鹤归的师父、夫蜀先生的胞弟。   “……夫蜀先生附于不佑,同样埋在了沈沽山下。”   陆忏搁下了手中的茶杯,他默不作声地换了个坐姿,以便随时走人。   坐在旁侧的祈尤接收到这个无声的信号,从容地站起身,语气淡淡地开口说:“没什么别的事,我们就先走了。”   沈玄微怔了一下,他下意识坐直上半身,开口问:“你们有什么急事吗?”   祈尤不痛不痒回答:“家里的猫没有喂。”   “……”   沈玄干巴巴地笑了两声:“那、那确实挺急的哈。”   他看着两个人相继站起身,一时有些神色复杂。   就在祈尤的手挨到门把手那一刻,他忽然叫道:“哎——”   沈玄望着二人双双投过来的视线,反而是不疾不徐吹开水面的茶梗,笑着说:“改天回来吃饭吧。你们两个一起。——沈阿姨做饭很好吃。”   祈尤是有些抗拒的,但他没有第一时间回绝,只是无声地看向陆忏。   “有机会的吧。”   陆忏随口应道:“我家的猫还在挨饿呢。回头见,老沈。”   “好。路上注意安全。”   ……   出九局大厦大厅的时候,外面正好是个艳阳天。   路边树枝冒着翠绿的嫩芽,挂着云光。   祈尤呵了一口气,相当自觉地坐进副驾驶,他双手插进口袋里,找了个最舒服的姿势,懒洋洋地在驾驶座里瘫成一只仓鼠饼。   “困么?”   陆忏倾身就着这个姿势给他拉上安全带,鼻尖蹭过他的鬓角,温热的气息扑在耳侧,“困就睡一觉吧。”   这句话在别人耳朵里很正常,但在祈尤耳朵里字字都透着嘲讽,他不由自主想起昨天晚上的经历,皮笑肉不笑地说:“不困。很精神。”   “是吗?”   陆忏露出一个笑,“伤口还疼吗?”   祈尤泰然自若,语气轻松地说:“不疼。”   似乎是觉得不够,又轻飘飘地扔下三个字:“好极了。”   陆忏:“……”   他听见陆忏不明意味地从鼻间哼出一声笑,音调简直像是嘲笑螳臂当车。   祈尤抿了下唇,靠在车座里转过头看着他。   陆忏音调平直地说:“也不枉我用了最好的药。”   祈尤:“?”   “真的不疼了吗?哪里都算上。”   祈尤:“??”   您说的哪里是指哪里。   他啊了一声,确信地点点头:“不疼。”   “那就好。”   陆忏说完这句话,启动车子行驶而去。   祈尤在车上一向是话不多的,他再一次转过头看向车窗外,九局大厦周围没有过多的商业街,寥寥几家也是妖族经营,没什么好看的。   他不多时便有些昏昏欲睡,恹恹地耷拉着眼睫,这时听到驾驶位那人忽然一句:“你伤好了的话,我们是不是可以履行赌约了。”   这一句话的杀伤力堪比原/子/弹,瞬间炸得祈尤睡意全消,三观尽毁。   他正犹豫着要怎么拖延,陆忏却像是有读心术一样,幽幽道:“早晚要有这十四天的,对吧?我的小公主不敢了?”   要是祈尤以前的性子一定要伸头怒斥一句:尔等宵小皆rubbish。   但生活已经亲自早早地教会了他大丈夫要能屈能伸。   他立马往车座里缩了缩,面不改色扯谎说:“其实我腰后有一道伤,昨天没来得及跟你说。”   陆忏的神色相当淡然,就像询问早上吃什么一样地轻松,说:“不存在的。我早上检查过。”   操!检查!?   怎么检查的!?   祈尤听见这句话险些一口老血喷出来。   他下意识抚一抚心口,“那我——”   没等他说出要怎么样,陆忏已经转过头,幽幽地与他对视,其目光内容简直像是深宫怨妇。   “我的怒气不会因时间推移而减弱,反而会以N次方的形式爆/炸式累积。”   祈尤:“……”   “你知道的,我小心眼儿。”   陆忏在路边停下车,单手撑在方向盘上,“那叫什么来着,小肚鸡肠、斤斤计较、睚眦必报,什么都行。”   他另一只手径直伸向祈尤,轻轻托起他的下巴,就像拾起一株娇弱的玫瑰,“我和月下白衣沈鹤归,截然相反。”   祈尤:“……”   是的,最起码沈鹤归不会用诅咒的语气叫别人的名字。   他虽然听不懂什么是N次方,但单听后面跟着“爆炸式”这个形容词就知道有多严重。   祈尤塌下肩膀,舌尖顶起一边腮帮,从鼻间不情不愿地哼出一声笑,“……履行就履行吧。”   陆忏相当果断地点头说好,随即立马推开车门下车,步履从容地绕到另一边拉开车门,风度翩翩向他行了个绅士礼,“公主殿下,请随我来。”   如果忽略他唇边若有似无的嘲讽笑意与略微挑起的眉梢,单看他的姿态与气质,真的自带一股中世纪绅士的风流。   但祈尤绝不会把这个人和“绅士”划上等号。   他皮笑肉不笑地应了一声,向陆忏伸出手去,被视若珍宝一般握在手间。   这侧车门被砰一声甩上的一瞬间,一阵炽热的气流裹挟了他,入目尽是火光摇曳。   失重感紧紧握住他的心脏,祈尤下意识往下卧去,敞着怀的外套猎猎作响。   他再睁眼望去时,已是一片烈火趋云,城市建筑也被缩小为沧海一粟。   他在云端之上!   祈尤回过神来,看向他身/下的金光翠羽,试探性地问:“陆忏?”   赤焰金凤长鸣一声算是回应。   从前祈尤翱翔天际时尽是坐在食怨怪物身上,不是去讨伐就是去“讨怨”,携着一身杀气腾腾,天下满目苍痍。   这还是第一次……看到不同的景色。   祈尤仰起头,光芒落进他的眼眸,像是一汪清澈的泉水。   他问:“你要带我去哪里。这总不是回家的方向。”   “对。”   陆忏的语气听不出是什么情绪,“去了就知道了。”   听他这样说,祈尤反倒是放下心来。   他不再失措,反而挺起胸膛,稳稳地端坐在凤凰的背上。   目中是云,迎面为风。   触手可及是他至死不渝的爱人。   ……   赤焰金凤翱翔万里,盘旋着在老树盘根的森林上方停了下来。   祈尤起初觉得并无不妥,但才一直起身便发现蹊跷——这片森林在云巅之上。   他稍微怔了一怔,从凤凰背上跳了下来,踩在树干上。   凤凰的赤焰并没有烧伤树木半分,它矜持地抖一抖羽翼,宛若玛瑙精雕细琢的赤红羽根上挂着一簇簇金叶子似的翎羽。   它仰起颈项,熊熊火光收拢后再一次化为人形。   “这是我涅槃的地方。”   陆忏站在祈尤身后说。   涅槃……   祈尤略微一怔,他看见错综复杂、纠缠不清的树干中有一处巨大的凹槽,周边一条条血脉似的纹路,随着树木的呼吸而有规律地亮起、熄灭。   “这里?……”   陆忏点头说是。   他走上前来,手向那处凹槽里探了一下说:“这里很暖和,来试一下。”   祈尤依言伸出手,试探性将手伸进去,温热的气流轻柔地缠住他的手,像是雏鸟羽毛一般柔软。   他还来不及惊喜,无意瞥见周边树干上有六道短而深的沟壑,像是被人用小刀或是被鸟儿用喙生生刻出来的。   他本来想问那些痕迹是什么,却听陆忏站在他身侧,语气淡淡道:“这是我们未来十四天要住的地方,你先提前习惯一下。”   祈尤:“?”   他惊愕地转过头:“你说什么?”   “我说这是我们未来十四天要住的地方,你先好好地习惯一下。”   陆忏很有耐心地重复一遍,他端着手臂,似笑非笑歪了下头:“还要再听一遍吗?听一次加一天哦。”   祈尤:“……”   “哦对。算上刚刚那一遍,那就要在这住十五天啦。恭喜你呀。”   祈尤:“……”   别恭喜我。我想死。   作者有话要说:  是真的真的要完结了,估计不是一章就是两章……   但他们的故事不会就此结束。   也许会补一些可可爱爱的番外(比如祈尤变成猫猫?(祈尤:危))   宝贝们晚安!   最后最后再推一次新文:   乐意又双叒叕蹲到成绩单第七了。   高中一年半里这名字在理科榜里上窜下跳,所谓上至九天揽月,下可五洋捉鳖,输出全看短腿科目有没有二次发育。   眼看着好苗子要歪到外婆桥,校长终于坐不住,把“文理互帮互助小组”方案提上日程。   他给人补数学,人给他补英语。   本以为爱情/事业双收季,哪知校长技更高。   乐意绑定的组员,和甜美没关系,和娇滴滴没关系,甚至不是个女的。   而是文科万年第一,冷面大魔王,何生。   明明八竿子打不着一毛钱的关系,学校论坛偏偏带起了一阵这俩人的同人文热潮。   #818我们学校文科第一与理科大神的爱恨情仇#   #文理互助,钥匙与锁#   #何生与乐意锁死!!钥匙我吞了!!#   #何乐“一”生szd!!#   围观直男唏嘘:“何生看见这些帖子怕不是要撕了乐意哦——”   吃瓜直女反驳:“拜托,我们乐意是铁直男好吧,抱走意意子,勿cue!”   乐意却只是咬碎嘴里的糖块,面无表情地解锁嗡嗡作响的手机。   入目是一张最新的来自陌生人的图片。   乐意本人在俯视的镜头角度中侧身而立,半垂眼帘,单肩背着包,像是一只懵懂的油光水滑的小动物。   【糖甜么?还想要么?】   陌生人森森问道。   本以为是冰山一座,岂料是场暴风雪。 第83章 花火(完结)   初夏茫茫,天色晓晓。   清晨第一缕朝阳攀上市中心区的大厦,嵌进玻璃窗里熠熠发光,像是一轮温暖的新月。   这里是人与妖共存特查局,对外统一口径简称九局的办公楼。   大厅里除了前台接待员,其他人尽是步履匆匆,与普通打工族没什么不同。   一名天生有着自来卷的年轻人站在书柜前,将一本本边页泛黄的旧书放到架子上。   他半转过头,阳光沉进那双偏棕的眸瞳中,浅浅荡漾。   “老陆人呢?今天不是上头有人来检查?这么重要的日子他居然又摸鱼啊!”   坐在他身后办公桌里的男人闻言眉头都不皱一下,泰然自若查阅着手里的文件,用司空见惯的语气说:“说起来我也一个月没有见着他了。——从上次见面以后。”   杨好想起这个“上次见面”终于抬了抬眼,又半死不活低下头去,闷声闷气说:“算了,反正我也不重要。”   江浮生:“?”   他没有尝出其中滋味,反而扬起手中的书挥舞着,语调又扬起一度:“还有,局长最近居然也消极怠工了,我听说他最近是要订出省的机票去哪玩来着?”   “有么?”   杨好略微一想,恍然大悟似的哦了一声:“没有吧,局长难道不是因为一个月前的案子才要出省吗?”   “虽然是这么说……”江浮生随口嘟囔着。   “不过噤派光速去世、凉得蹊跷,局长去看看也……无可厚非。”   “得了吧,你看你脸都拉到太平洋去了,不知道的以为是海洋垃圾呢。”   杨好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唰地把文件翻过一页。   江浮生听见这句话险些心脏骤停,没好气地骂骂咧咧:“你可真够没良心的,我在这拼死拼活,你在那光动动嘴皮和眼皮,你要脸吗你,两块钱一斤,满十斤包邮。”   杨好:“……”   他咔哒一声按下笔,皮笑肉不笑地说:“我看你跟陆忏搭档后别的没学会,嘴倒是厉害不少。”   “是,我厉害,我他娘的厉害着呢,你要是再——”   “哎祈尤先生您怎么来了。”   杨好忽然伸着脖子看向他身后。   江浮生登时站得笔直,双手中指紧贴着裤线,嘴巴抿得死紧,悄悄往门口瞟过去。   门口连个毛都没有。   江浮生:“……”   他咬牙切齿从喉咙里挤出两个字:“杨好——”   眼看着他要化身哥斯拉,杨好举起双手做了个投降的手势:“你说你好好一只夫诸,怎么能进化得如此凶残。”   他的目光无意掠过距离门口最近的那张办公桌,忽然顿住,“哎,那本文件是谁送来的?”   “你少来,你当我还会信啊?”   “我干嘛要骗你。”杨好边说着站起身,几步走到门口的办公桌前,低头瞄着文件念道:“怨尤神魂请庙现世工程……负责人……陆忏?”   江浮生:“?”   他伸长了脖子探头来看,果不其然在封面最下方看见了某个熟悉的名字。   “啊这……我记得早些还没有这个来着……”   杨好神情复杂:“难不成老陆刚刚来过啊?”   江浮生闻言,忽然抱紧双臂没来由地打了个寒颤,“那你说跟他一起消失了整个月的祈尤先生是不是也……”   “……”   杨好心想着岂止如此,看样子陆忏还打算在某个地方把怨尤神的魂请庙搬到现世来……   忽然觉得整座大厦都陷入了冰窖里呢。   ……   朗朗读书声围绕着教学楼,恰逢早自习的铃声响起,成群飞鸟掠过半空,迎面的风撕去惊慌落下的羽毛。   笔尖吱吱作响地在纸页上划过,起先写的是诸多抱怨,歪歪斜斜的;然后是加重加粗了的人名。   她死死盯着歪曲的字迹,指尖用力到发白。   她开始画一些鬼画符似的线,错综复杂、扭曲肮脏,像是一群蠕动的蛆虫。   她应该是要写出一些什么,但下了笔又心生怯意,开始胡乱地乱画一气。   然而最后还是闭着眼睛、颤抖着手在纸页写下了三个字。   “怨尤神”。   怨尤神……   如果真的有可能的话……   “去不去商店呀?我早上没吃饭,现在好饿……哇,你脸色好苍白啊。”   身后忽然响起朋友的声音,她忙把那页纸攥进手里,发出稀里哗啦的噪音。   “我今天有些不大舒服……”她露出带着歉意的笑容,“一起去超市吧,正好我想买张暖贴。”   “哎,你要是难受就不要陪我去了嘛,我帮你带上来就好啦。”   “没关系。”她笑意盈盈地说:“我也想出去透透气。”   “哇你真的超好的,我爱死你啦!”   好友兴高采烈地挽住她的手臂向楼下走去。   而她攥紧手中的纸团,沉默地丢进垃圾桶去。   这恨意一刻不停地在膨胀,吞噬她的灵魂与血肉。   以至于经年之后她仍然记得她独自前往魂请庙的那个夜晚。   她咬着牙,一步步登上山峦。   本应是愈发浓郁的雾气却莫名逐渐散去。   少女一眼望去,不知何时山峦之上的庙宇竟像是一座不夜城。   山道两侧挂着一对又一对的宫灯,烛火活泼地跳跃着。   她停下脚步,走到旁侧凑到灯前细细看去,竟然发现每一对灯面画着的图案都不尽相同。   而离她最近的这盏灯上画着一只灵动的飞鸟。   ……这样看去,怨尤神似乎也没有传说中那么恐怖。   少女心想着,紧了紧书包背带,再次往山上走去。   她走到山巅庙宇前,忽然一只黑猫从灌木丛中蹿了出来,长长的喵了一声。   声音又尖又细,让人听着浑身寒毛竖立。   “拿上红绳与铃铛,过来吧。”   黑猫的瞳孔竖立着,它跳跃至一旁的石桩上,那里有一只小小的石碟,里面放着红线与铃铛。   她依言拿在手里,又听黑猫说:“……做的漂亮,宝贝。现在把它缠在你的头发上,相信我,怨尤神殿下会喜欢的。”   少女总得这黑猫的语气诡异又滑稽,但她此时此刻笑不出来,她紧张地咽了一口唾沫,再次依言所做。   直到那只铃铛挂在她的发梢,黑猫跃至神庙门前,甩着尾巴,懒洋洋地眯着眼睛说:“现在你可以进去了。希望怨尤神殿下他老人家今天心情好,哦,你要知道,我没有责备他的意思。”   少女:“……”   她没有回答,只是沉默地推开庙门,小心翼翼地走了进去。   魂请庙中千灯长明、神像威严,香火的气息淡而绵延不绝。   怨尤神神像端坐在香案后,低垂着精雕细琢的眉眼望着众生,神色淡然得甚至可以说是有几分悲悯,竟也不像传说中那般狰狞。   这座神像的周身围绕着流转的火光,细看去才发现是一只展翅欲飞的凤凰。   那是万分保护、绝对占有的姿态。   少女不自觉一怔,好半天才想起跪在蒲团上,哑声唤:“怨尤神殿下,请您回应我的心愿。”   发间怨声靡靡,线端铃响阵阵。   她竟然听到一声笑,响在她面前的香案后。   少女几乎是下意识地抬起头,却被眼前所见震撼。   一个身披殷红长衣的青年随意地坐在香案上,他穿着简单的上衣与黑色长裤,神态慵懒像一只正晒太阳的猫。   而他身后站着一名身量瘦高的男子,一双深邃的眼眸在光下竟有几分赤色,他唇角挂着若有似无疏离的笑,看似又有几分不近人情。   而他们的小指被一根红线所连。   披着长衣的青年不轻不重地咳嗽一声,他一条腿盘在桌子上,单手拄着腮,问:“怨孰?”   少女像一个应对考试的学生,逐一回答了他“怨孰”、“怨何”、“安解”三个问题。   从始至终,那位穿着黑色风衣的男子都是含着笑站在他身后,优雅又纵容。   怨尤神未做沉吟,他干脆地打了个响指,说:“心愿已成,乐意效劳。”   铃声穿过殿堂,像是烙印在少女耳边挥之不去。   一时不知梦几何。   她再回过神时居然发现自己身处家中,就在她疑心是否只是做了个荒谬的梦时,发间竟落下一枚小小的铃铛,砸在地上叮当作响。   ……不是梦。   怨尤神和他身后的凤凰……都是真的。   ……   魂请庙外夜深露浓,时而响起小孩子欢快的笑声。   祈尤站在窗边看着外面一簇簇鬼火团子正玩着名叫跳房子的游戏,他说:“注意秩序,不要乱。新来的那个,不要欺负你哥。”   “叽叽!”   被点名批评的鬼火喳喳叫着跑远了。   旁观的黑猫舔着爪尖,说:“哦,老天爷,为什么有些人永远都不讨小孩子的喜欢。”   祈尤面无表情地说:“你要是再学电视剧演员的腔调,我就把你开除户口本。”   食怨怪物:“……”   它警惕地直起身子看着他,抖一抖耳朵,果断地跟着那簇鬼火跑远了。   祈尤收回视线,才转过头来看见陆忏正有条不紊地逐一挑灭了长明灯的灯芯。   灯火在他面上打上一层柔和的、跳跃的光影,竟更似神明。   陆忏察觉到他的目光,偏过头看着他,“冷吗?我把你的衣服拿来了。”   祈尤敛下神色,说:“不冷。……这里,还蛮暖和的。”   “确实。”   陆忏赞同地点了点头,“我本以为你回来会有些不习惯。毕竟那边更暖和。”   他是指他涅槃的那片森林。   祈尤不自在地咳嗽一声,伸手摸了摸耳垂,他总觉得现在该说些什么,但话到了嘴边又觉得词句匮乏。   ……要说些什么呢?   他又不太明确了,琢磨半天才说出一句:“那个女孩的事……”   “有我。”陆忏放下了手中的物件,目光平静,又含着氤氲的笑意,“没关系,万事有我。”   祈尤听见庙宇外有烟花盛开的声音,他想起那是食怨怪物给那群鬼火团子们带来的小玩意儿。   一捧又一捧,像是橘子汽水在他心尖炸开酸甜的气泡。   “陆忏。”   烟火的光影从窗外躲进来,落在祈尤的侧脸,他再一次别开脸,语气轻快说:“是烟花。”   陆忏放下手中的物件,走到他身后去。   祈尤望着窗外的灿烂,陆忏的目光却落在笼罩在灿烂中的人。   “你看见了吗?”   “……嗯。”   陆忏的笑声一如既往的慵懒,他从容又平静地回答说:   “在看呢。我很喜欢。”   原本要说的话好像也没有那么重要了。   毕竟他们还有余生,慢慢地说。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啦——   本以为这一天我会在作话长篇大论的,没想到真的到了这个时刻反而不知所言了。   那就……想到哪说到哪吧(…   首先,一定要感谢聆听这个故事的你呀~   在创作中的过程,我有过茫然、有过气馁,但收获更多的是感动与欢乐。   对于创作者而言,最开心的事莫过于能与读者起共鸣吧。   非常感谢你们阅读了属于祈尤与陆忏他们的故事,给予了我不断突破自我、与持笔继续写下去的勇气。   真的,非常感谢!   其次,《谁管这玩意儿叫神?》虽然已经完结,但他们的故事永不落幕。   祈尤与陆忏分离千年,一个被关禁闭室、神力溃散,一个惨遭十余次魂飞魄散的痛楚,如今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   未来是属于他们的。   他们再也不会经受这般苦难。   罗姗与唐梓也算是迎来了对于她们两个人来说最圆满的结局。   顾不鸣与夫蜀先生么……姑且算是半开放式结局吧。   小青鸟太偏激,宗主又太正直,这两位还是自己慢慢磨合吧~他们的未来不属于我,属于自己呀。   还有!九局局长沈玄!   他大概会在以后的某一天辞去局长职位,心怀愧疚重返沈沽山,至于去干什么……那就不一定啦。   这个角色我觉得还算是有血有肉,比起顾不鸣的偏执、夫蜀先生的正直、沈鹤归的“众生平等”,他更偏向于“混沌”。   他不那么正直,不那么偏激,也没有“众生平等”的观念。   他也有恨,也会因为恨做一些糊涂事。   他只是万千普通人之一。   ……但是他使用了灾厄之种,间接害了“路由器”小情侣死的死、伤的伤。   生气气。   但是但是但是再往回想一想,灾厄之种是谁送出去的呢?   还是怨尤神。   所以兜来转去,他们怎么都是要有这么一劫。   好在结局是好的。   我们的祈尤尤与陆忏忏坚持不懈打出了HE!值得表扬!耶!   还有就是番外的事情。   番外我暂时还没有想好内容,所以要暂时搁置一段时间QwQ   可能放在大眼仔上,也可能两个月后放到这里~   (其实是因为想写的内容太多一时间有些懵)   那……暂时就是这些啦。   谢谢你们看完这些唠唠叨叨,哎嘿~   我们来日再见!!爱你们!!!   与君相识,感激不尽! 更多精彩,更多好书,尽在奇书网 http://www.qisuwang.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