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由奇书网(www.qisuwang.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   《黄昏时见你》作者:爆炒小黄瓜   文案:   *角色的三观≠作者的三观   【一】   她第一次看见他的时候,他刚好从剧院里出来,拿着手杖,穿着深灰色长大衣,衣摆垂至膝盖,皮鞋锃亮。他的身材高大而挺拔,手指修长,骨节大而突出,以至于她完全没注意到他泛白的鬓角,眼角的皱纹。   后来,她了解到,他娶过三任妻子,最大的女儿已经结婚生子。   他今年六十五岁。   是个可以做她父亲的父亲的老男人。   【二】   “我们不合适。我太老了。”他微笑着说,点燃了一支雪茄,用两根骨节分明的手指轻夹着。   她的目光情不自禁地在他身上打转。尽管已经年过半百,他的身材却保持得非常好,胸肌结实,小腹平坦。最关键的是,他的眼神充满了成熟与智慧。他不像一些毛头小子一样,会克制自己的笑容。他会大笑,但不管笑得如何开怀,始终有一种令人倾心的优雅。   太老不是他的错。她想,是她太年轻了。   男人都喜欢年轻貌美的女孩,但是这一刻,在他的面前,年轻竟然变成了她的劣势。她为自己的年轻而深深自卑。   【三】   如果他们只是两个灵魂,没有年龄,没有性别,没有身份,与外界彻底断开联系,那确实可以相爱,一个灵魂是有资格去爱另一个灵魂的。   然而,一条苍老的生命,却没有资格去爱另一条年轻的生命。   【阅读预警】   1、洁党勿入,HE,西方背景。   2、男主是真的老,女主也是真的年轻。   3、男主有钱,会保养,每周固定时间健身,有颜有身材有文化,极度自律,唯一不良嗜好是抽烟,请勿代入现实形象【非现实向小说】。   4、单向救赎,男主救赎女主。   5、骂我之前,可以去看看川端康成的《睡美人》或加西亚·马尔克斯的《苦妓追忆录》。   内容标签: 豪门世家 情有独钟 西方罗曼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安娜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小疯子 × 老男人   立意:爱能跨越一切 第1章 序   这可能是我唯一一篇先有序后有正文的小说。   为防止有人误会我的创作意图,我决定先说说为什么创作这篇文。   我给它的定位是爱情童话。为什么说是童话呢?女主在还没有遇见男主的时候,生活过得一塌糊涂,生父不知所踪,生母是个应召女郎,同时有好几个男朋友。她没有童年,也没有真正意义上的父母,故而不懂怎样学习生活。稀里糊涂地辍学后,她开始在餐厅打工。   她没有思想,分不清好坏,同事都在追逐优越的物质条件,她有学有样,也一起追逐。自然而然地,她的生活越过越窘迫。这时,她想到了同事勾.搭的有钱老男人。同事帮她引见了一个年过半百、发际线倒退、大肚便便的中年男人。她麻木地去了,却对旁边的英俊老男人一见钟情。从此,黑暗的生命里有了第一簇圣洁的火。   这是女主的人设,男主的人设则来源于朋友的一句话,“那三任妻子为什么离开他”。   我顺着这句话思考下去,发现他的婚姻确实很容易破裂。男主是个极正派的男人,传统英国绅士,博学、温柔、禁欲。这种男人是理想的结婚对象,却不是理想的恋爱对象,再加上他的三任前妻,都是名门闺秀,他拥有良好的学识、修养和家世,他的前妻们也有。所以,她们并不稀罕男主的优点。她们需要的是男主炽热如火的爱意,但他至始至终对她们都非常客气,尽管喜欢她们,却不会像小伙子一样疯狂而激情,久而久之,婚姻自然难以存续。   但是,男主拥有的一切,对于女主来说,却是她做梦都未曾梦见的。他们相处的时候,他既像老师,又像父兄。他填补了她童年时代的遗憾,手把手教她怎样将一手烂牌打得精彩。   这不仅是女主想要的,也是许多囿于困境、找不到出路的人想要的。   有段时间,我特别焦虑,特别压抑,非常希望能有一个人出现,带我走出困境,教我面对一团糟的人生。但现实生活中,不可能有这样一个人出现。于是,我将他写进小说里,让女主体会我无法体会的圆满。这是我称它为“爱情童话”的原因。   对于男主来说,爱上女主,无异于从船上跳进波澜壮阔的大海。他的内心终于不再是一潭死水,每天都过得提心吊胆,害怕自己会突然死去,以及死去后,女主会不会很快将他忘记,开始全新的人生。这是一种前所未有的体验,一生禁欲的他终于明白了“激情”的含义,也明白了前妻们为什么宁愿离开他,也要去追逐爱情。   女主给了男主崭新且刺激的爱情,男主给了女主崭新且圆满的人生。   这才是我想要表达的。   作者有话要说:  开文啦!!!   我要一个月写完它!!! 第2章   没人认为安娜是个好女孩。   她自己也认为自己是个坏女孩。   她的生父不知所踪,母亲是个行情普通的应召女郎,像公共洗衣机般,男人们只需要往她的胸衣里塞几张纸钞,就能打开那扇秘密之门,享受隐秘的快乐。在这样“坏”的环境下长大,她无法不成为一个坏姑娘。   她继承了母亲的美貌,头发浓黑又茂密,需要很大的力气才能扎成一束,皮肤是蜂蜜味糖浆的颜色,嘴唇很红,上嘴唇微微翘起,勾勒出甜蜜的弧度。她母亲的客人经常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嘴唇看。她的母亲不得不板起脸,训斥她把嘴巴闭紧。她却不以为意,认为母亲是在嫉妒她的美。   她就是这样一个粗俗、没头脑却美得惊人的坏女孩。   十八岁那年,这个坏女孩经历了生命中的第一个挫折。   在此之前,她的人生也并不是一帆风顺——她的家庭虽然不算富裕,却刚好够得上温饱的水平,就是她的母亲时不时会跟男人私奔,抛下她一个人。所幸她的母亲还算有点良心,每次和男人私奔时都会留下一叠纸钞。安娜靠着那些钱,能勉强地活着。   她从没想过出去打工挣钱——她的母亲不会离开太久,一般两周过后,她就会被男人抛弃,然后灰溜溜地回到这所光鲜却肮脏的公寓,重新和安娜一起生活。所以,安娜面对母亲的出走,向来非常淡定。   但是,这一回不一样。她的母亲似乎找到了真爱,两个月过去了,都没再回家。   安娜有时候会想,她的母亲是真的找到了真爱,还是死在了那个男人的手上,被埋葬在荒郊野岭。这个想法会在她的脑中停留两秒钟,然后就被其他烦恼挤到了角落里。   母亲跑了,她没了经济来源,没钱交学费,也没钱吃饭了。   这时候,她琢磨出了母亲的好。虽然她的母亲是个应召女郎,却从没想过要将她培养成应召女郎的接班人。客人多看她一眼,她的母亲都会大发雷霆——尽管是对她大发雷霆,骂她是个搔首弄姿的小grues①,但她知道这是母亲保护她的方式,所以并不生气。   她的母亲脑子不怎么灵光,时常会蹦出一些浪漫到可笑的想法,即使被男人欺骗那么多次,依然向往温暖而美好的爱情。但总的来说,她还算一个合格的母亲。   虽然她经常对着安娜崩溃地尖叫、大吼,时不时想跟安娜同归于尽,但她用自己卖.身的钱供安娜上学,把她打扮得像电影童星一样青春靓丽……虽然最后,她还是跟男人跑了,但安娜想起她时,还是会掉几颗大大的泪珠子。   当然,如果安娜喜欢上学的话,说不定哭得会更久一些。可惜,应召女郎的孩子,注定不是读书的料。母亲离开了,她难过了一会儿,就被不用上学的窃喜冲昏了头脑。她终于不用去上那该死的学了!   安娜的母亲供不起她读私立中学,只能送她去公立学校。安娜在那里学会了抽烟、打架和骂人,唯独没有学会读书。偶尔,她的母亲会问她要成绩单,这时她就会拿出伪造好的成绩单。她的头脑和她的母亲一样不怎么灵光,这种时候却显得极为聪明。她没有伪造全A的成绩单,特意留下了两个刺眼的C,让母亲相信这是她的真实水平。其实,除了那两个C,其余全是假的成绩。   决定不去上学以后,安娜毫不犹豫地睡到了第二天中午。学校给她打了几个电话,她都假装没听见。老师也不可能为了挽回一个差等生的学业,而亲自踏足红灯区。就这样,两周后,安娜收到了退学告知书。   拆开信封时,安娜的心绪毫无起伏。她太年轻了,年轻到近乎稚嫩,年轻到还不懂失去读书资格的后果。她只觉得自己解放了,自由了,是冲出牢笼的鸟儿,从此天高任鸟飞。   自由的安娜感叹了片刻,转身投入了疯玩的事业中。一周过去,她的疯玩事业因资金不足而被迫破产。她用那颗小巧且不灵光的脑袋思考了一会儿,决定要去打工挣钱。   但是,去哪里打工,打什么工,她完全没有头绪。她的母亲离开时,以为自己养了一个美丽、知性、有希望进入大学的女儿,实际上她只养了一个漂漂亮亮的草包。   找工作这段时间,草包安娜认识了另一个草包——夏洛特。   当时,安娜正在街上闲逛,非常烦恼要做什么工作。她扎着高马尾,穿着白色连衣裙,美得像纯洁青涩的天使,但这条街的人都知道,这个天使打架的狠劲儿和骂人的词汇量,是所有年轻女孩做梦都想不出来的。   安娜觉得自己这样很正常,她的母亲也觉得这样很正常——任何一个年轻漂亮的姑娘,想要在这世道平平安安地长大,都得有点自保手段,不然美丽就会变成刺向她们的锋利刀刃。   夏洛特知道这条准则,却从未想过遵守。她认为自己还没有美到需要自保的程度。然而,她却不知道,“美”不是她受到侵害的必需条件,“柔弱”才是。   那天,不算特别漂亮的她陷入了困境,被好几个小流氓围攻。安娜路过看见这一幕,像一头发怒的小母牛,叉腰赶跑了那几个流.氓。夏洛特看着小母牛的美丽脸孔,愣了好一会儿,才说道:“谢谢你……救下我。”   安娜摆摆手:“没事,你赶紧走吧,这里到处都是游手好闲的小混混。这次有我帮你,下次就不一定有人帮你了。”   夏洛特有些赧然:“我……我是来找一个人的,转了好久,都没有找到她的公寓。”   “你找谁?”   夏洛特双手攥得紧紧的,嗫嚅着说道:“梅森……太太。”   安娜以为自己听错了:“你再说一遍?”   夏洛特涨红了脸颊:“我找梅森太太。”   安娜瞪圆了眼睛,诧异地吹了声口哨。梅森太太是这条街最有名气的老鸨。要不是她的母亲已经在应召女郎界混出了名头,估计也得经过梅森太太拉客。这女孩看上去如此正经,穿着白衬衫和黑色长裙,没想到一开口就要找梅森太太。   她不想多管闲事:“梅森太太在布鲁克区245号,直走左转再右转就是她的公寓。没事的话,我先走了。你自己小心一点。”   夏洛特却抓住了她的胳膊,哀求道:“我必须在下午六点前回家……你明天能带我过去吗?我、我可以给你钱,也可以给你带吃的,我在一家高级餐厅打工,可以给你带新鲜的奶油蛋糕……那些蛋糕很贵的,在外面卖5美元一个……求求你帮帮我,我找梅森太太有很重要的事。”   安娜没吃过高级蛋糕,对奶油蛋糕不感兴趣。她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个关键词:“你说,你在高级餐厅打工?”   夏洛特点点头。   安娜想了想,直白地说道:“我在找工作,如果你能让我也进餐厅工作的话,我就带你去见梅森太太。”   夏洛特犹豫片刻,还是答应了:“我可以带你去见餐厅的经理,但我无法保证,经理会要你……”   安娜眼神狡黠:“没事,这样就够了。”   ——   安娜的面试非常顺利,这都要归功于餐厅经理的性别——只要是男人,都无法拒绝这么一个美人儿上门。更何况那天,她还化了个淡妆。安娜读书没什么天赋,诱惑男人却是一等一的厉害。她将睫毛刷得又长又黑,在鼻尖抹了一点腮红,两片嘴唇被涂成淋了糖浆的红樱桃。   餐厅经理看见她的第一眼就沦陷了,果断把她留了下来。如此顺利地找到了工作,安娜不禁有些沾沾自喜,觉得自己比母亲要聪明太多——母女俩都没有文化,都没有头脑,女儿却找到了比母亲更加体面的工作,不是比母亲聪明是什么?   当天,她把夏洛特带到了梅森太太的公寓前。虽然很好奇夏洛特找梅森太太干什么,但她并不想走进这座豪华的坟墓。她在外面点燃了一支香烟,夹在手指间,时不时吸两口。白色烟雾冉冉升起,模糊了她浓墨色的眉眼和鲜红色的唇。   夏洛特走出来时,刚好看见这一幕。   很难想象眼前这个性感尤物,今年才十八岁。夏洛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里一闪而逝的妒忌,走过去,小声说:“走吧……”   安娜看着她的表情,还是没能按捺住内心的好奇:“你到底怎么了?”   有时候悲伤的情绪压抑太久,连轻描淡写的询问都无法面对。夏洛特红着眼,扑进安娜的怀里,抽泣着说:“我、我完了……我这辈子都完了!”   十分钟后,安娜听懂了来龙去脉。   夏洛特出生于一个普通家庭,但她的花销却远远超过了普通家庭的承受范围。然而,她却不知道那些钱是怎么花出去的,也不知道它们都花在了那里。这一点,安娜倒是深有体会,她也经常困惑钱为什么那么不经花。   夏洛特花钱最狠的那一年,她的父亲刚好失业,整天待在家里看电视。有一天,他无聊翻她的衣服,从她的衣兜里翻出一条长长的账单,整个人差点气晕过去。夏洛特也因此被赶出了家门。虽然后来,她的父亲又把她找了回去,但从此她不敢告诉家里自己真实的开销。   她知道大手大脚地花钱不好,却无法克制内心不断膨胀的购物欲。电视上、大街上到处都是花花绿绿的购物广告,到餐厅来消费的有钱女孩越来越多,再加上她很多同事都和有钱男人有一腿——白天,她们是年轻漂亮的服务生,到了晚上,她们则会换上缀满亮片的短裙,挎着皮包,挽着有钱男人的手逛街。   在这样的环境里待久了,她渐渐开始分不清好坏——这么做的人太多了,就算是坏的,也有那么多人陪她一起坏。于是,她搭上了一个有钱男人。她不奢求成为他的情.妇,只想填补家里的亏空,让失业的父亲肩上的重担轻一些。   她心里是这么想的,谁知真的傍上有钱男人后,她的购物欲反而更加膨胀了。这下,她不仅要和餐厅里的女孩比美,还要和有钱男人身边的莺莺燕燕进行攀比。不知不觉间,她欠下的债务越来越多。前几天,一个威胁电话甚至打到了她的家里去,还好当时接电话的是她自己,不然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跟父亲解释。   如此焦灼的情形下,她傍的有钱男人竟然失踪了。没办法,她只好打听到梅森太太的住址,想找一个新的有钱男人渡过难关。如果那天没有碰见安娜,她被小流.氓玷污以后,大概率会选择自杀。   安娜听完她的苦衷,没什么触动——这种金主突然失踪、应召女郎不知所措的故事,她听过太多,很难再有什么触动。   她暗暗琢磨着,如果有一天,她也走到了夏洛特这一步,是否也要去找一个有钱男人渡过难关?   她用那颗小巧的、格局不大的脑袋思考了片刻,得出了一个结论:到时候再说吧!这也算是一条退路。   ——   安娜没想到自己这么快就用到了这条退路。   她听夏洛特讲述往事时,只觉得她蠢笨至极,竟然在明知自己没钱的情况下,还和周围人进行攀比。等她正式开始工作后,才发现真的没办法不攀比。   周围的女孩都抹着来自法国的大牌口红,使她根本无法拿出兜里塑料外壳的廉价口红。她们的卷发充满光泽,充满弹性,一看就是经常出入高级美容院。   安娜虽然暗地里不停翻白眼,觉得这些人在享受与自己身份不对等的服务,但需要她做出选择时,内心真正的想法,竟然是成为她们其中一员。   她看不起这些人的纸醉金迷,却又情不自禁地想靠近那个浮华而炫目的世界。夏洛特大概也是因为这样,才选择了堕落。   作者有话要说:  注释①:法文,“妓.女”一词的民间用语   这篇文应该只有10万字,不是慢热文!(我也慢热不起来   p.s.本文女主的观点≠作者的观点,她的思想几乎没有任何可取之处,如果你认为她做错了……那说明你的思想是对的   这章掉落20个红包,么么哒=3= 第3章   那天,安娜回到公寓,踢掉高跟鞋,光脚走到母亲存钱的地方,伸手一摸,竟然摸了个空。   她茫然地眨了眨眼,又摸了几遍,还是什么都没有。家里不可能遭贼,因为她就住在贼窝里,从小到大没人比她更懂防贼。   所以,只有一个可能。   她把钱都花光了。   花到哪里去了?   不知道。   她是真的不知道。   安娜努力回想这几天买了什么东西,却发现自己好像什么都没买。不对,一开始,她买了一些小东西,像耳环、发卡、假睫毛……这些小玩意儿只要十几美分,她觉得自己承担得起,于是一口气买了一大堆。   后来,她路过一个杂志摊,摆在最前方的杂志,女模特穿着白色的比基尼,眼神迷离,亮粉色的双唇微张,露出整齐的贝齿。许多男人在这本杂志前流连忘返。她唾弃着这些男人好色的样子,却不由自主地走进了百货商场,买下了一支金属管口红。   口红到手的一瞬间,她心中闪过一丝后悔,但很快就被膨胀的满足感填满。   就这样,她不知不觉间买下了很多没必要的化妆品。因为不是一次性将钱花光的,她甚至没有花钱的负罪感,也不觉得自己是在乱花钱,直到回到家,才惊觉自己已经把钱花完了!   尽管她已经找到了工作,但距离发工资还有一段时日,而且,这家餐厅并不会像其他餐厅一样,会为员工提供吃喝。钱花光以后,她连吃饭都成了问题。   想到这里,她的背上爬满了冷汗,第一次意识到母亲离开了,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情。   她不再有亲人,也不再有避风的港湾,任何事都只能独自面对。   安娜站起来,浑浑噩噩地走到卫生间,想洗把脸冷静下来。然而,她打开水龙头,看着哗哗流下的清水,第一反应却是,以后水费是不是也要她去交……?   怎么交?   去哪里交?   要交多少钱?   直到这一刻,她才明白过来,她的母亲是怎样的优待她。为了保护她,她的母亲把她裹在一个温暖而安全的蚕茧里,将黑暗和肮脏隔绝在外。她的母亲从不跟她诉说自己有多么辛苦,也不向她表达爱意,只给她输送能活下去的养分。她确实活下来了,却对存活的办法一无所知。负责提供养分的人离开了,她浑浑噩噩地从蚕茧里钻出来,然后一脚踩进了沼泽般的黑暗里。   镇定地关上水龙头,安娜用毛巾擦干湿润的脸颊,凑到镜子前,仔细地看了看这张漂亮的脸蛋。   洗掉眉毛、睫毛膏和口红后,这张脸蛋反而更漂亮了,肌肤蜜似的甜润,透着健康的粉红,就算不涂口红,嘴唇也是鲜亮的玫瑰色。不过,这一点让安娜不高兴极了,因为现在流行亮粉色和浅粉色,她涂在嘴上显得特别可笑。   她的头发和眉毛特别浓密,几乎每隔两天,就要修一修眉毛,不然就会像疯长的杂草似的,蔓延到发际线去。她过于厚实的头发,让她骄傲,也让她头疼。她的发质很硬,每一根头发都生机勃勃,每天至少得花十分钟梳头,因此总是错过公交车。   这样一张漂亮的脸蛋,若是失去金钱的灌溉,很快就会黯然失色。   她想起了母亲的朋友,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应召女郎。母亲告诉她,这女孩是因为意外怀孕才走上这条不归路的:“安娜,现在的女孩都完啦,还在读高中就怀孕了!我听那女孩说,在她们学校,甚至有女孩生完孩子再回去上课的——竟然有这么可怕的事!你可千万别跟她学,你以后是要上大学的!”   说完,她的母亲掐灭烟头,打开房门,把那女孩接了进来。那是安娜第一次看见不体面的应召女郎——在此之前,她以为所有应召女郎都和她母亲一样,过着时不时跟客人私奔的浪漫生活。那女孩脸色苍白,双颊长满黄褐色的雀斑,下嘴唇有一块翘起的死皮,似乎很久都没有好好打扮自己了。   安娜并不同情那女孩的遭遇——她根本不懂,不到二十岁生孩子,对一个女孩意味着什么,但她挺同情那女孩没办法打扮自己。如果有一天,她也变得那么狼狈,那么浮肿,那么难看,那她宁愿去死。   想到这里,安娜抬起头,看着镜中青春靓丽的自己,做出了决定。   ——   次日,安娜找到夏洛特,开门见山地问道:“你是怎么找到有钱男人的?”   听见这话,夏洛特的脸颊红得快要滴血,还以为安娜要羞辱她,支支吾吾地吐不出话。谁知,安娜下一句话是:“能不能帮我也介绍一个。”   夏洛特:“……”   夏洛特涨红了脸,看着安娜纯洁美丽的脸蛋,其实很想劝她别走上这条不归路,但她的思维简单,唇舌蠢笨,想不出劝解的话语,再加上每个堕落的人,都希望别人一起堕落。她犹豫了一下,答应了安娜的请求。   这一回,换夏洛特把安娜带到了梅森太太的公寓前。安娜走进去时,还以为自己走进了恐怖片里巨人的心房。屋内墙壁是灰粉色,地毯是暗红色,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烈的香粉味,因为气味过于浓烈,让人想起夏日巷尾发酵的垃圾堆。   一个女人从二楼走下来,漠然地看她一眼,走向沙发坐下,低头开始涂趾甲油。她穿着吊带长裙,肩膀浑圆,上半身饱满得像快结出果实的花朵,浑身散发出酒和汗的气味。她似乎没有闻到自己的体味,只是专注地涂趾甲油。   梅森太太的房间在公寓的最里面,即将走进那个房间时,安娜突然生出了一股强烈的逃跑欲望。   她终于察觉到自己正在走向一条不归路。想到有可能再也回不了头,她的汗毛一根一根地炸起来,小腿在打颤,后背全是黏糊糊的热汗。   这时候,她所有感官都敏锐了起来。像误闯猛兽巢穴的羚羊一样,她嗅到了这座公寓坟墓般腐朽的气息,她看到了住在这里的每一个女人青色的眼圈、疲乏的神情。她渐渐意识到,出卖自己并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可是,除了出卖自己,还有什么办法呢?   她想不出来。   或许是因为她的脑袋太小,太精致了,这是一颗适合出现在镁光灯下、杂志封面上的脑袋,而不是一颗用来思考的脑袋。   所以,她想不出来。   最终,安娜走进了梅森太太的房间。   令她松一口气的是,梅森太太长得并不凶恶,甚至有些和气。她烫着齐耳鬈发,眼线浓黑,嘴唇很厚,一举一动都流露出对金钱的渴望,似乎在她这里,只能谈论肉.体和金钱这两种话题。   梅森太太看了安娜一眼,有些惊讶:“玛丽?”   在梅森太太的面前,安娜的锐气被磨平了不少:“玛丽是我妈妈。”   “这样。”梅森太太应了一声,用大拇指和食指摘下嘴里的香烟,吐出一个呛人的烟圈,“那么,小姑娘,你找我干什么?我最近可没找你妈妈的麻烦。”   “我妈妈跑了。”安娜本想把自己描述得凄惨一些,但她的文字功底有限,再加上这段时间,她大手大脚地花钱,过得可以说是逍遥自在,实在不知道怎样才能描述得凄惨一些,干脆平铺直叙地说道,“我没钱了,你能不能帮我引见一个有钱男人。”   “可以。”梅森太太答应得很爽快,“但我要收介绍费。”   “多少?”   “不多,165美元,一次隆胸手术的价钱。”   安娜问:“以后给你行吗?我现在没钱。”   梅森太太眯着眼打量她片刻,缓缓点了下头:“可以,不过你要和我签个合同。”   “行。”   交易达成。梅森太太把香烟搁在烟灰缸的边缘,用舌头舔了下大拇指,从抽屉里抽出一张白纸,写下两行英文。她的字迹非常潦草,但大概能看清“165美元”等字样。安娜接过纸张,装模作样地研究了一会儿,签上了自己的大名:安娜·布朗。   做完这一切,梅森太太随手把那张纸收进了抽屉里,像是根本不在乎那165美元。她拿出一个硬壳相簿,扔到安娜面前:“这些,都是我这里的常客,你挑两个合眼缘的。”说着,她夹起香烟,吸了两口,像音乐剧里的女巫沙哑地笑了起来,“现在的年轻人,不是总是吵着闹着要公平么。我这样算不算公平?给你们——那个词怎么说来着,哦,选举权。”   安娜打开相簿,里面全是形形色色的中年男人,每一个都长得奇形怪状,每一个都胖得像怀胎八月的孕妇。她皱着鼻子,翻了半天,总算找到一个看得过去的中年男人。她把相簿推回去:“就他吧。”   梅森太太的头没动,眼珠往下一转,看清了男人的长相:“哦,他呀,他喜欢女学生——不是酗酒打架崇拜嬉皮士的女学生,是青涩可爱的女学生。明天我就安排你们见面,你记得不要化妆,打扮得清纯一点。”   就这样,安娜顺利地卖掉了自己,并欠下165美元的债务。   第二日,她按照梅森太太的指示,拦下一辆出租车,前往市中心的歌剧院。她很少到这里来,因为这里太过繁华,每个经过这里的女性都闪耀夺目。她知道自己很美,却也知道自己还没有美到睥睨全美国女性的地步,所以只在自己的街区当美人儿,很少踏足市中心。   走下出租车,她路过一家糖果店,在橱窗玻璃上,看见了自己的样子。   白色连衣裙,裙摆刚好遮住膝盖,是中年男人喜欢的长度。她浓密的头发披散着,盖住一截清瘦的锁骨。失去烟熏妆的武装后,她美丽的眉眼氤氲着一团稚气,看上去就像真正的女学生一样,而不是一个即将出卖自己的失足女孩。   安娜是个乐观的女孩,乐观的要素就是绝不深想。于是,她点到即止,没有继续看下去,转身走向歌剧院。   白色剧院宏伟庄严,罗马柱古老而奢华,星条旗在风中飘扬。安娜等了十多分钟,有些无聊,往嘴里塞了条口香糖。   这时,有两个男人从剧院里走了出来。   最先走出来的中年男人地中海发型,圆脸,有些发福,但因为鼻梁挺直,额头饱满,长得不算特别难看,刚好在她的接受范围内,是她准备傍上的有钱男人。   至于,另一个男人……   安娜眨了眨眼,忘记了嚼口香糖,傻傻地愣在原地。   有那么一瞬间,她的心跳停滞了两秒钟,但紧接着就被更响亮、更急促的心跳声就填满了心房。   看着那个男人的侧脸,她的耳根一阵针刺般疼痛,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那是充血发热的感觉。   ……她竟然因为一个陌生男人的侧脸,心跳到耳根发疼发热。   可是,那个男人长得是那么好看。   他拿着手杖,穿着深灰色长大衣,里面是黑色缎面衬衫,衣摆垂至膝盖,皮鞋锃亮。他的身材特别高大,几乎高出旁边中年男人一个头,似乎要微微低头,才能听见中年男人的声音。他一边听着中年男人说话,一边微勾唇角,露出礼貌却漫不经心的微笑。   这个笑容,直接让她半边心脏都陷入麻痹。   分明不是春天,四周也没有鲜花盛开,看着那个男人的面孔,她却听见了灿烂春花扑簌簌怒放的声响。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下懂了我为啥说这篇是爱情童话了吧……女主这辈子做过最正确的事(其实也不算正确),就是对男主一见钟情,其他行为全是反面教材。   这章10字以上评论都有红包!么!么!哒!!   -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蓝色山雀关进你的瞳孔 5个;人为刀俎我为五花肉、痴迷中偶无药可救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章   刚好这时,数十只白鸽振翅起飞,遮住了那个男人的侧脸。她的心“砰砰”乱跳起来,像广场上追逐氢气球的小朋友一样,追在他的身后,眼也不眨地望着他。   他的眼睛是有些罕见的灰蓝色,透着一种不关心任何事的冷漠,脸上却挂着充满亲和力的微笑。他的年纪似乎有些大了,眼纹和眼袋都很明显,但不知为什么,这些瑕疵就像维纳斯的断臂、萨莫色雷斯的胜利女神失踪的头颅般,反而令他的眼神显得更加深邃,同时也削弱了冷色调的瞳孔带来的冰冷感。   安娜看着他,看了又看,头脑一片混乱,耳边“嗡嗡”作响,除了愈发强烈的心跳声,什么也听不见。   她不懂什么是爱情,也不懂什么是一见钟情,她只是觉得这个男人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种令她心动的气质。   究竟是怎样一种心动,她形容不出来,硬要形容的话,大概就类似冰遇见了火,荒漠看见了绿洲,海里的鱼儿见到了草原的羚羊。   安娜是个有自知之明的女孩,正是因为有自知之明,她从不幻想通过知识改变命运,也从不幻想自己能走出那个肮脏的街区,她知道自己注定是个坏女孩,所以从没有想过要变好。   但是这一刻,这一分,这一秒,她突然有了变好的冲动。   或许是因为年轻女孩本身就是多变的,她不再觉得变好一件不可能的事,也不再觉得走出那个肮脏的街区是一件不可能的事——她都在茫茫人海中遇见这个人了,还有什么不可能呢?   安娜怔怔地追着这个男人跑了一条街,直到他走进一家豪华酒店里。一个身穿燕尾服、戴着白手套的侍者对他微微躬身,推开了厚重的玻璃大门。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金碧辉煌的大厅后,她才回过神来。   她站在外面,有些茫然地看了看深蓝色玻璃上的自己。和那个男人比起来,她是那么幼稚,那么轻浮,就像是在快餐店里吃圣代冰淇淋的小女孩一样。而他稳重又成熟,一举一动都散发着别具一格的优雅。她和他唯一的联系,大概就是,她在大街上遥遥地望了他一眼。然后呢?   没有然后了。   想到这里,安娜想要变好的冲动消失得一干二净。她失魂落魄地看了这家酒店最后一眼,转身离开了。   回到家后,她脱掉帆布胶底鞋,看着寂静又空荡的客厅,忽然很想哭。   以前家里的客厅最热闹,她每天放学回家,都能在玄关的地毯上,看见不同款式的男士皮鞋。她的母亲喜欢听节奏缓慢的爵士乐,经常听着听着就一个人痛哭起来。   安娜觉得她太神经质,每次她听歌的时候,都会溜进卧室里假装看书。她最讨厌和母亲说话,但是这时,她却忽然非常非常想念母亲,甚至有些想念那些难听的爵士女声。   安娜吸了吸鼻子,走到收音机前,调到爵士乐的频道。单簧管、萨克斯和钢琴的前奏缓缓流淌出来,不一会儿,充满鼻音和嘶哑的忧郁女声,感叹着发生在夏日的忧伤爱情。安娜闭目听了一会儿,还是觉得很难听。   听完一首难听的爵士乐,安娜忧伤的心情被暂时治愈了。肚子“咕咕”叫了起来,她正要去拿点钱出门吃饭,突然反应过来——她今天请了一天假,跑到市中心的歌剧院去,不就是为了找长期饭票吗?   然后,她干了什么?   她忽略了梅森太太介绍的长期饭票,追着另一个男人跑了一条街,直到回家听完一首歌,才想起来长期饭票的存在。   ……怎么办?   再回去找长期饭票吗?   假如没有看见另一个男人的侧脸,她肯定会回去找那个长期饭票,但是她看见了……她真的没办法再接受那个饭票的长相。   安娜捂着瘪瘪的肚子,仰躺在沙发上,思考人生。   她好饿,想吃松软酥脆的面包,但她也想拥有陌生男人那种高贵优雅的气质……要是她选择了面包,就没有机会再变得高贵优雅了。   可是,她真的好饿。   而且,她为了面包,还欠下了165美元的债务……气质能挣钱吗?显然不能。   越想越烦躁。安娜翻了个身,抱住抱枕,用头狠狠撞了抱枕两下。   因为一整天都没吃东西,第二天起床时,她差点晕倒在卫生间里。她眼前白光闪烁,脑子嗡嗡作响,内脏拉响尖锐的警报。这是低血糖的征兆。安娜扶着墙,缓了一会儿,去烧了一壶热水,用玻璃罐子内仅剩的蜂蜜,泡了一杯热糖水。   喝下去后,她胃里舒服了不少。但是,不可能总喝蜂蜜水,而且也没多少蜂蜜了。她必须在“面包”和“陌生男人”中做一个抉择。   不知道是因为太饿,还是“面包”和“陌生男人”打得太激烈,一整个上午,安娜都有些恍惚,记录客人的点餐时,把“猪脖肉”听成了“猪腿肉”,把“奶油焗龙虾”看成了“奶油泡芙”,把“牛仔腿”当成“猪肋骨”送了过去。   餐厅经理差点被气死,看见她那张苍白美丽的脸孔后,一肚子火气又消失得无影无踪。   “怎么啦?”经理看着她长而湿润的黑睫毛,和气地问道,“一上午都没精打采的。”   安娜等了一上午,就等他这句话。她眨巴眨巴眼,宝石似的泪珠儿扑簌簌掉下来:“对不起,我太饿了……”她是真的饿,所以哭得格外逼真可怜,“我妈妈和男人跑了,我没钱上学也没钱吃饭了……对不起,我以为自己可以坚持下去的,没想到还是搞砸了工作……真的很对不起。”   只要说话的对象是男人,安娜的头脑就特别灵光,她故意隐瞒了对自己不利的信息,只说对自己有利的真话。因为全是真话,所以即使是餐厅经理这样精明的男人,也听不出谎言的痕迹——当然,就算听出来安娜在撒谎,他对着这张美丽的脸蛋,也不会指责什么。   餐厅经理的薪水,是安娜的好几倍。他握住安娜瘦弱的肩膀,把她按在椅子上,让另一个服务生去厨房端一盘儿童套餐过来。   说完这话,他在安娜旁边坐下,温和地说道:“不够吃的话,再跟我说。以后不要饿着肚子上班了。对你我都不好,你刚才那些可爱的小错误,可让我挨了不少骂。”   因为长得漂亮,安娜从小到大受过不少优待,这种程度的优待还不足以令她感激涕零。但刚才她确实犯了很多错,于是老老实实地道歉说:“对不起。”   经理满不在乎地挥了挥手,仿佛刚才差点被气死的人根本不是他一般。很快,儿童套餐被送上来,一杯可口可乐,一碟酱烤猪肋排,一碗意式蔬菜沙拉。安娜饿极了,顾不上形象,立刻狼吞虎咽起来。   经理微笑着望着安娜。她那张小嘴儿饱满鲜红,沾上黄褐色的酱汁后,不显得油腻,反而让人内心涌起一股食欲。她红通通的眼角还挂着泪珠儿,黑睫毛因为太长,湿漉漉地黏在一起。   这女孩是如此妩媚,如此性感,如此漂亮,就是身上的少女气息太重了,尤其是咕咚咕咚喝可口可乐的模样,让经理想起了家里刚上高中的女儿。   想到这里,他体内的邪火消失得一干二净,找了个借口,悻悻然离开了。   安娜知道经理在看她,但她习惯了,也不在乎。反正他请她吃了一顿大餐,解决了她的燃眉之急,随便他看。她还在思索面包和爱情的问题,尽管她根本不知道“爱情”的名字,不过没关系,她给他取了个代号,“L”,“LOVE”的首字母。   L先生。   不知道是否心理作用,她想着L先生,连欠钱的烦恼都轻了不少,不管看什么都暖洋洋的粉色。   这么想着,她抬起头,竟然看见L先生从餐厅正门走了进来。   他今天穿着黑色条纹正装,浅灰色衬衫,系着黑色领带,这套衣服显得他的腿尤为修长,也让他的气质更加高贵出众。璀璨水晶吊灯下,他灰白色的头发全部梳到脑后,露出饱满的额头和高耸的眉骨。   他似乎的确有些老了,即使脸颊窄瘦,鼻梁挺直,她还是看见了很多突兀的皱纹。不过没关系,老就老,她对年龄没概念,看不出他多少岁,只觉得他显老也好看。   这时,一个女人看见L先生,立刻站起来,向他热情地挥手。那个女人一头披肩鬈发,穿着时髦的迷你裙、棕色丝袜和红色玛丽珍鞋,拿着镶嵌着亮片和假珍珠的手拿包。她走过去,亲热地挽住L先生的手臂,邀请他落座。   安娜有些不高兴地咬了咬下唇,但马上,L先生就不着痕迹地抽出了自己的手臂,挑了个座位坐下。安娜松了一口气,心情又变得愉快起来。   不过很快,她又不高兴了。女人坐在L先生对面,纤纤十指交叉,抵住尖尖的下巴,微笑着望向L先生,轻声说着什么。如果只是这样,安娜还不至于不高兴,但是金色餐桌下面,她那只红色玛丽珍鞋竟然悄悄攀上了L先生笔直的小腿。   安娜一个没忍住,猛地站了起来。   但她只能气得站起来,她什么都做不了,因为L先生根本不认识她。   他甚至都没有看她一眼。   什么“爱情”,什么“L先生”,都只是她浪漫又可笑的幻想罢了,他们连话都没有说过。   安娜垂头丧气,深深吸气,想从对L先生的绮思中挣脱出来,但是同事的一句话,又让她重新沦陷了回去。   “安娜,吃完了吗?我肚子有点痛,你去负责A2桌行不行?”   A2桌,正是L先生那一桌。   安娜转过头,第一次对同事绽开灿烂的笑容:“好呀。”   作者有话要说:  啊……好久没这么快乐了!!!我感受到第三人称的美妙了,真香!   这章还是10个字以上的评论有红包!!   -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蓝色山雀关进你的瞳孔 4个;痴迷中偶无药可救、懒癌晚期患者、夜隐大人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玻璃橘子 7瓶;没有这回事儿 5瓶;夏普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章   安娜匆匆擦干净嘴巴,接过同事递来的菜单。她本想小跑到L先生身边,但看见他对面那个女人性感慵懒的坐姿后,她犹豫了一下,努力回想着电视里女模特的姿态,迈着猫步走了过去。   她穿着天蓝色的服务生制服,这颜色对蜜色皮肤的女孩是灾难,却把她衬托得天真又妩媚。不过,这些妩媚在她拙劣的猫步下,都变成了小女孩模仿妈妈涂口红的可笑。所幸她足够美丽,即使可笑也动人。   安娜对自己动人的可笑浑然不知。她猫步走到A2桌,用这辈子最甜蜜的嗓音问道:“中午好,请问现在可以为两位点餐吗?”   L先生终于看了她一眼。   这一眼,在安娜的眼里变成了电影中无限慢放的画面。但是,他的视线并没有在她的脸上停留,很快垂下眼,用两根手指翻了翻菜单,然后将菜单递给了对面的女人:“女士优先。”   这是她听见的他说的第一句话,标准的牛津腔,音色相当低沉而磁性,仿佛胸腔内有一根低音大提琴的琴弦。可惜,是对其他女人说的。   她不由有些气闷,然后发现自己并没有理由气闷,于是更加气闷了。   女人接过菜单,翘着涂了红指甲油的小拇指翻了很久,用食指点了点食物的图片,高高在上地说:“这个吧。”   那是一盘极贵又极少的蔬菜沙拉。安娜很不喜欢她目中无人的态度,却只能乖乖记下沙拉的名字。   菜单落入L先生的手中。她心想,要是他也这么傲慢地点餐,她就不喜欢他了。   谁知,L先生居然朝她露出一个尊重的微笑,温和地问道:“有红酒吗?”   他彬彬有礼的态度让她呆了一下,心跳加快了不少:“有。”   这一回的心跳比上次还要强烈,几乎要跳到喉咙口,头脑也一阵眩晕,吓得她以为低血糖又要发作,连忙深吸一口气,垂下头翻开菜单:“不过,我们只有勃艮第和波尔多……只出售整瓶而不单卖。”   说着,她不禁在心里抱怨经理太小气,这些葡萄酒贵到离谱,一瓶就要卖180美元左右,这么贵的葡萄酒竟然只按整瓶出售……万一L先生想喝又买不起怎么办?   L先生却毫不在意葡萄酒的卖法,也不在意它们昂贵的价格:“就勃艮第吧。”说完,他合上菜单,递给安娜,“谢谢。”   她双手接过菜单,紧张道:“不客气。”   把菜单移交给后厨时,安娜满脑子都是L先生温和而尊重的微笑,完全忘记了要学女模特走猫步。她的心潮第一次因为一个陌生男人而跌宕澎湃,他朝她微笑一下,她就像听见炎夏蝉声般,连呼吸都是潮热的。当然,他朝那个女人微笑一下,她也会听见炎夏蝉声,只不过是几千只蝉嗡嗡鸣叫,烦得她恨不得把盘子扣在他的脸上。   安娜一边在脑中排演幼稚的情景剧,一边竖起耳朵,偷听L先生和那个女人的对话。原来,这女人并不是L先生的情人,也不是他的情妇,而是一个富豪的私人女秘书。她以富豪的名义将L先生约了出来,却迟迟不肯告诉他富豪在哪里。十几分钟过去,她不仅没跟他提及有关富豪的正事,还一直在挑.逗他。   从安娜的角度望去,女人已脱下了红色玛丽珍鞋,用裹着丝袜的脚尖,轻轻勾着L先生的小腿内侧。   任何男人看见这一幕都会血脉贲张,L先生却晃了晃水晶杯,笑容有些冷漠:“女士,我的时间有多宝贵,你应该知道。”   女人楚楚可怜地说道:“谢菲尔德先生的时间有多宝贵,我当然知道……我无意浪费您的时间,约您出来,只是想跟您说声谢谢,您送的香水非常好闻。”   原来他姓谢菲尔德,好耳熟的姓氏……等下,是他主动撩拨的这个女人?   L先生也有些疑惑:“香水?”   女人打开手拿包,拿出一个琥珀色的女士香水瓶:“就是这瓶。您忘了吗?”   L先生放下水晶杯,右手手肘搁在桌面上,用手指轻揉了揉眉心,似乎在努力回想什么时候送过这瓶香水。许久,他摇了摇头,低声说道:“抱歉,真的想不起来了。”   女人似乎非常失望,神色忧伤地叹息了一声:“您不知道,我收到这瓶香水时,有多么高兴。您是我学生时代最崇拜的企业家,您在芝加哥大学演讲的录像,我翻来覆去不知道看了多少遍……请原谅我的冒昧,如果不冒充我的老板把您约出来,我根本没有机会跟您说话……”说着,她一只手握住L先生的手腕,另一只手解开了两颗扣子,露出深陷的锁骨和乳.沟,“真的很抱歉,要怪就怪这瓶不该送出去的香水吧。”   原来是这样。安娜忽然对L先生失望极了。原来是他先送给这女人香水,搅乱人家的芳心,等待人家主动把他约出来……这样他既可以占到女方的便宜,又可以表现得毫不知情,维持道貌岸然的假象。呸,亏她还以为他吃亏了呢,不要脸的老男人!   她正要决定不喜欢这个人了,就听见L先生淡淡地说道:“你说得对,这确实是一瓶不该送出去的香水。”   话音落下,他在女人极度愕然的神情中,抽出自己的手,把那瓶香水拿了过来:“我收回了。”   女人瞠目结舌地望着他,表情几乎有些滑稽。   L先生喝了一口葡萄酒,慢悠悠地问道:“还有什么事吗?”   女人懵了,是真的懵了。她用这招勾.搭过不少有钱老男人,却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谢菲尔德确实没送过她那瓶香水,那瓶香水是她自己掏钱买的,但是……这是重点吗?正常男人看见她解开衣扣,只会想把她带到酒店去,而不是像谢菲尔德这样把香水拿回去。   她的脑子乱糟糟的,不知道自己哪一步做错了,想离开又有些不甘,这时,L先生转了转香水瓶子,给出了致命一击:“是舍不得这瓶香水么。”   听见这句话,女人的脸颊脖子根立刻涨得通红:“……我没有舍不得!”   她不自觉提高了音量,引得周围人都望了过来。感受到周围人探究的视线,她简直恨不能化为一缕青烟原地消失。成功勾.引了那么多男人的手段,在这老家伙的面前居然一点作用都没有……什么贵族后裔,什么英国绅士,都是骗人的!这老家伙看上去温和又庄重,实际上言辞比贫民窟的妇人还要刻薄。   女人羞耻极了,连招呼都没有打,匆匆扣好衣领扣子,穿上鞋子,拿起手拿包,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餐厅。   面对女人的离去,L先生没有任何反应,似乎毫不惋惜失去了一场活色生香的艳.遇。他晃了晃水晶杯,喝了一口葡萄酒,有些讥讽地吐出一个词:“Femina……”   安娜的母亲曾接待过一位老教授,那位老教授兴奋至极时,会扯着嗓子大喊,“噢,上帝,Femina!”托他的福,安娜知道了这是拉丁文中“女人”的意思。但L先生为什么要感叹“女人”?难道他不喜欢女人吗?   想到这里,她有些紧张地望向L先生,生怕他是个同性恋者。安娜读书的时候,见过很多男同学在小树林里幽会,也见过同性恋情暴露的男同学被骂“妖怪”和“怪物”。她喜欢这个男人,不希望他一把年纪还被骂“妖怪”。   L先生不知道眼前的小姑娘正在担心他被骂“一把年纪的妖怪”,他平静地喝完一杯葡萄酒,对她招了招手:“小姑娘,结账。”   “噢,好。”安娜走过去,接过他递来的钞票。她低头数了数,发现多了五美元,正要还给他,就听见他言简意赅地说道:“小费。”   安娜愣了一下,这是她第一次收到数额这么大的小费,还是喜欢的人给的。一时间,她不禁脸红到了脖子根,耳根阵阵发烫:“啊……谢谢你呀。”   “不客气。”他微微一笑,站起身,理了理袖扣,拿起放在旁边的手杖,准备离去。这时,他想起什么似的,指了指桌上琥珀色的香水瓶:“这瓶香水的基调是橘子、玫瑰和麝香,很适合你这样的年轻女孩。你拿去用吧。”   安娜眨巴眨巴眼,还没有反应过来,他已转身走远了。   一个女同事看见这一幕,酸溜溜地说:“运气真好,白捡一瓶潘海利根的香水。”   安娜的见识有限,不知道潘海利根是什么品牌,但她能从同事酸不溜秋的语气中,听出这是一瓶价值不菲的香水。   换句话说就是,他送给了她一件价值不菲的礼物。   安娜吸气、吐气,拼命地用舌尖抵住上颚,才没有偷笑出声。她弯着大大的眼睛,轻哼着歌谣,像得到了快餐店额外赠送的小玩具般快乐。将桌上的香水瓶放进衣兜里,她面带微笑,把桌子擦得干干净净。   她非常清楚,这极有可能是她最后一次和L先生有交集,于是格外珍惜这瓶被其他女人用过的香水。   因此下班的时候,她发现这瓶香水在更衣室不翼而飞后,整个人都出离愤怒了。   作者有话要说:  架空文,时代背景参考美国20世纪60年代,也就是《致命女人》中颜色最鲜艳的那个时代。   这章随机掉落20个红包么么哒   - 第6章   安娜是个坏女孩。   坏女孩可不是指会打架和骂人的女孩。安娜十五岁的时候,曾因为和同学一起用棒球棍敲碎警车的挡风玻璃,而被扭送到警局。   不过,这事并不能怪她,那时候的青少年几乎都在搞破坏。联邦调查局显示,那一年,全国因凶杀、强.奸、抢劫、故意伤害、汽车盗窃等罪行而被捕的人中,18岁以下的青少年几乎占到了半数①——这是一个黑暗而疯狂的时代,青少年们头戴假发、身穿闪亮的尼龙衣衫游.行,举手投足都散发着自由却堕落的气息。   安娜和那伙人一直厮混到17岁。17岁以后,她看着自己天使般漂亮的脸蛋,忽然反应过来,自己应该当一个女神,而不是整天和思想行为都很幼稚的男孩子鬼混,于是她果断离开了那群不良少年,独自美丽。   从那以后,她只关注自己的外表,只钻研化妆技术,再不跟不良少年搅和在一起,但这并不代表她变好了,她只是对打砸抢没兴趣了而已。   现在,她看着空荡荡的储物柜,重新对棒球棍敲人脑袋有了兴趣。   安娜告诉自己,要冷静、冷静,不要冲动,L先生那么优雅,那么庄重,肯定不会喜欢暴力的不良少女——可是,她完全忍不住。一想到今天有可能是她最后一次看见L先生,那瓶香水是他们最后及唯一的联系,她就想打爆那个小偷的脑袋。   安娜深深吸了一口气,转头环顾四周。同事们都在换衣服,会来餐厅做服务生的女孩,大部分都是有色人种,或是像安娜这样的印欧混血。除了那几个特别好看的女孩,大部分客人都不喜欢被黑人女孩服务,他们觉得黑人的手指太黑,可能藏着某种不知名的细菌。因此,上菜的要么是白人女孩,要么是安娜这种美得突破基因限制的女孩。   因为长得漂亮,安娜从小到大其实没怎么受歧视,除了被一个极端种族主义的老头骂过“去死”以外,作为拉丁裔和白人的后代,她的生活比起其他印欧混血可以说是风平浪静。但这并不妨碍她讨厌白人。   所有人都认为黑人的手脚不干净,但事实上,她见过的白人小偷更多,上学的时候,更是有白人政府官员的孩子和他们一起砸玻璃②。所以,安娜从不认为犯罪和肤色有关系。   这么想着,她抱着胳膊,冷冷地扫过所有在换衣服的同事。最后,她的视线落在了一个白人女孩身上。她已经换下工作制服,穿着亮橙色的夹克,右手插在衣兜里,左手正在从储物柜拿背包。   她的动作看上去自然且无异样,但在干坏事这方面,安娜算是她的祖宗——怎么可能有人把右手插在兜里,用左手拿东西?而且,她那个姿势,明显是想借着储物柜和身体的遮挡,把兜里的东西转移到背包里。   安娜的脑子里没有“冷静”、“沟通”和“和平解决”等词汇,发现端倪的一瞬间,她已像锁定猎物的母猎豹般扑了过去,将那个白人女孩压在储物柜上,愤怒小兽般低吼:“臭婊.子,是你偷了我的香水!”   白人女孩张了张嘴,正要反驳,但紧接着,安娜就是一顿臭骂。她被安娜那粗俗而丰富的词汇量震惊了——其中竟然夹杂着法语、德语和冰岛语,不用说,肯定又是她的母亲那些客人言传身教的。   最后,安娜甚至用汉语字正腔圆地骂了一声:“操!”   被连环输出下来,白人女孩整个人都呆滞了,连回骂都忘记。但这并不是结束,安娜把粗话词汇背诵完毕后,马上就是替白人女孩全家编写滥.交史。一分钟过去,整个更衣室的人都知道了白人女孩偷香水,是为了卖钱给她的母亲治疗性.病。   ……   白人女孩第一次知道被骂哭是什么感受。   她红着眼,眼泪大颗大颗地涌出来,嘴唇颤抖着:“我……我真的没有拿你的香水……”   安娜根本不给她辩解的机会。一脚将白人女孩踹趴下,安娜用膝盖压住她的后背,单手大力扣住她的手腕,直接从她的衣兜里掏出了那个琥珀色香水瓶:“那这是什么,说!”   像被一巴掌扇在耳根般,白人女孩难堪无比,羞耻到脸红脖子粗,却仍然嘴硬道:“这是我自己买的!再说,又不是只有我会用香水,大家都在用,连凯特都有一瓶香水……你为什么不怀疑她们,只怀疑我一个人……快放开我,再不放开我,我要去找经理了!”   白人女孩不提其他人还好,她一提,被她点名的黑人女孩凯特,当即翻了个白眼:“我们可买不起潘海利根的香水。”   安娜更是重重地“呸”了一声:“那你去找经理呀,死小偷。”   白人女孩从来没碰见过安娜这样的女孩,美丽又粗俗,妩媚又暴力,天真又无赖。如果她刚才是被一个长相普通的拉丁裔女孩骂了,大可以去找经理告状,请求经理主持公道,但骂她的人是安娜,她还真不确定,经理是否会像以前那样偏袒她。   上天怎么能如此眷顾一个女孩,不仅赐予她美貌,还让她活得嚣张又自在。   想到这里,白人女孩愈发嫉妒安娜。她确实偷了安娜的香水,因为安娜实在太幸运了,幸运得令人嫉妒,不仅轻松拿下了前台服务生的工作,并且刚上班几天,就被允许了假期——要知道,即便是占了肤色便宜的她,也是在后厨打杂了两个月,才慢慢转到前台去工作,更不要说请假,她当服务生将近一年,从来没有休息过。这个蜜黄色皮肤的女孩,凭什么得到那么多恩惠?   最让她眼红的是,安娜工作时频频出错,经理竟然不责罚她,还请她吃了一顿儿童套餐。白人女孩看见时,眼红得快要滴血了。会来这里打工的人,家境都不怎么样,吃不起饭是常有的事,她也经常没吃饭就来上班,但经理从来没有关心过她,更别说请她吃餐厅里的食物!   经理优待安娜就算了,说不定那些优待,是安娜用身体换来的。但为什么连只有一面之缘的客人也优待她?   她才当服务生多久,就收到了巨额小费,还得到了一瓶潘海利根的香水。白人女孩之前经过潘海利根的专卖店时,看见那瓶香水的售价是12美元,要知道,她一个月的薪水也才15美元而已!安娜只不过是帮忙点餐、上菜,就赚了17美元,这让她怎么能不嫉妒,怎么能不眼红?   白人女孩恨得快要呕出一口老血,却只能扮可怜道:“安娜,你要相信我,这真的是我自己买的香水……我存了将近半年的钱,才鼓起勇气买下它……我真的没有拿你的香水,不要污蔑我了好不好?你现在放开我,我们以后还是朋友。”   安娜不客气地骂道:“谁要和小偷做朋友?”虽然她曾因为偷摩托车而进过局子,骂起别人来却相当理直气壮,“你说,这瓶香水是你攒钱半年买下来的,那你告诉我,它的基调是什么?你那么喜欢它,肯定很了解它。你说啊,你说啊你说啊——你要是说不出来,就是个小偷加婊.子!”   白人女孩被她一连串“你说啊”弄得头晕目眩,再加上她确实不知道这瓶香水的基调是什么——她从餐厅下班后,回到家还要帮母亲做家务,哪有时间去了解香水的基调,连“基调”这个词都是第一次听。   而L先生将香水送给安娜时,她被嫉妒冲昏了头脑,根本没听见他对安娜说了什么,就算听见,过去了这么久也该忘了。除了对L先生极度上心的安娜,没人会去刻意记住陌生人的话语。   白人女孩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感受到周围人或怀疑或鄙夷或探究的目光,她喉咙一阵发干,脸颊火辣辣的,难堪得快要晕过去,再加上安娜一直用力扣着她的手腕,捏得她的手骨咔咔作响,双重折磨之下,白人女孩终于顶不住了,崩溃道:“是……我说不出它的基调,我是小偷,我偷了你的香水……这下你可以放开我了吧!”   她本以为坦白、痛哭流涕和物归原主,就能让安娜放过她,谁知,安娜从不按套路出牌:“放过你?行啊,给我2美元,这事我就不计较了,不然我告诉经理去。”   ……   就这样,安娜不仅拿回了香水,还得到了2美元的赔款,堪称大获全胜。   经过这件事,整个更衣室的人都见识到了安娜的野蛮和疯狂。她们面面相觑,都在心里想,千万不能招惹这个小疯子。   小疯子却不怎么高兴,一想到今天有可能是最后一次见到L先生,她实在高兴不起来。   抛下身后鼻青脸肿的白人女孩,安娜满怀忧愁地回到了家里,洗了个澡,蒙头大睡。   她做了一个梦。梦中,她变成了成熟美丽的女郎,穿着露背珊瑚红长裙,涂着红玫瑰色的指甲油,脚上一双镶嵌着碎钻的露趾罗马鞋。她挽着一个面目模糊的男人,正在优雅地逛大街。   逛到一半,她的脚掌起了两个大水泡。那个男人扶着她在路边长椅坐下,半蹲下来,握住她饱满小巧的脚掌。然而,他帮她揉脚的时候,却不小心弄破了一个水泡,痛得她呲牙咧嘴,一巴掌打在了他的头上:“你他妈是大力水手吃了菠菜啊,力道这么重!”   男人的动作停顿了一下,抬起头来,竟然是L先生温和却疏冷的脸庞。   安娜傻了。   她瞪大了双眼,扯住他的衣角,慌慌张张地想要道歉,L先生却毫不留情地扯下她的手,站起来,转身就走。   她顾不上脚掌的水泡,匆匆忙忙地追上去,拉住他的衣角。他却再一次扯下她的手,冷漠地说道:“我们不合适。你太粗俗了。”   话音落下,梦境倏然崩塌。   安娜满头大汗地惊醒过来,小心肝儿蹦跳个不停。   她呼出一口惊魂不定的气,捂着“砰砰”乱跳的心脏,心想:“看来以后要少说脏话了……唉,喜欢一个人好麻烦!”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休息一天存稿,后天8月14日18:00见=3=   那个年代比较特殊,青少年犯罪屡见不鲜,再次申述一遍,娜娜子是反面教材,请勿模仿和学习她的行为。   这章前20都有红包么么哒~   -   注释①:“联邦调查局显示……占到了半数”出自《光荣与梦想4》[美]威廉·曼彻斯特 四川外国语大学翻译学院翻译组   注释②:《光荣与梦想4》:“在一次典型的郊区事件中……一群政府官员的孩子,用棒球棍击碎汽车的挡风玻璃,造成了7000~8000美元的损失。”   -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婪婪小甜甜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蓝色山雀关进你的瞳孔 2个;人为刀俎我为五花肉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Moonnnnnn、脆枣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章   安娜最近的目标,是成为一个优雅的淑女。   如果她的母亲还和她住在一起,听见她的目标,恐怕会笑得嘴都合不拢,一边弹烟灰,一边从钱夹里掏出钞票塞进她的衣兜里:“又没钱了是吧?滚出去玩吧,别整天神经兮兮的。”   可惜,她的母亲离开了。于是没人提醒她,从一个粗俗又暴力的坏女孩,变成一个优雅的淑女有多么困难。   这日午后,安娜利用自己吃饭的时间,跑到附近的书店,一口气买了好几本关于礼仪的硬壳书。这些书均由铜版纸制成,又重又厚,几本加起来足足有二十多斤。   安娜抱着那些书,走得气喘吁吁。临近餐厅正门时,她忽然感到了一股强烈的火辣辣的羞耻,像是马上要在公共场合展示隐私部位般。   她想要读书,却又害怕别人知道她在读书。她想要变成一个淑女,却又害怕别人知道她想要变成一个淑女。安娜站住脚,想了又想,最后还是把那些书藏在了围裙下。   她知道这个样子很可笑,但比起被人嘲笑样子可笑,她更害怕他们知道她买了一堆书。   为什么?   不知道。   可能坏女孩想要读书,本身就是一件值得嘲笑的事。   没想到她这一番笨拙地掩藏,最先看见的居然不是她花枝招展的同事们,而是L先生。   他坐在靠落地窗的位置上,穿着黑色薄呢风衣,里面是白衬衫、深灰色马甲和条纹领带。和梦里不太一样,现实中的他不仅五官更加立体,轮廓也更加深邃,当然,脸上被岁月侵蚀的痕迹也更深一些。可能是午后的日光过于明亮的缘故,他头发的颜色显得有些杂乱,发根是黑色,两鬓银白,整体却呈现灰白色。   她看着他,怔怔地想,他究竟有多少岁……四十、五十,还是六十?为什么他的五官可以这么好看,即使皱纹横生,也依然俊美。   这时,L先生停止凝望窗外,转过头来,精准地对上了她的眼睛。   有那么一瞬间,时间都暂停了一下。   他的双眼像是淬着烈性迷药的钩子,勾得她的心脏停跳了一拍,手脚也有些发软。   等安娜回过神来时,她那些书已“哗啦啦”掉在了地上。其中一本还摊成两半,露出内页上烫着金褐色鬈发、脸颊上一颗褐痣、穿着白色连衣裙的成熟女郎。羞耻顺着血液冲上脸颊,安娜的双颊第一次红透了。顾不上和L先生对视,她连忙蹲下来,去捡那些散乱一地的书。   一只修长的手伸过来,帮她捡起一本书。   她还以为是L先生过来帮忙,一颗心狠狠跳了两下,然而抬起头,看见的却是一张陌生又年轻的面孔。   这个年轻男子穿着橄榄绿短袖,深紫色沙滩裤,一头褐色披肩发,戴着麦秆草帽。见安娜看过来,他摘下草帽,扣在胸膛上,朝她微微一笑:“你刚来这家餐厅工作吗?我是这里的常客。”   安娜本想对这个花哨的毛头小子翻个白眼,听见他后半句话,又硬生生把白眼憋了回去:“是呀,我刚来没多久。”说完,冲他虚伪地笑笑,埋头继续捡书。   年轻男子完全没看出这是一个虚伪的笑容,只觉得这小姑娘的嘴儿鲜红娇嫩,牙齿贝壳般整齐洁白,笑起来令他心醉神迷。他不由自主地凑过去,帮她一本本地垒好硬壳书:“那有客人指定你为他们服务吗?”   安娜答得很敷衍:“没有,我才刚来几天,连餐厅的会员都没认全。”   这家餐厅像俱乐部一样实行会员制,只要缴纳一定金额,就能成为会员;缴纳的金额越多,会员的等级就越高,受到的服务也就越周全。成为会员的指定服务生,每个月可以得到他们消费金额的分成。   安娜对成为某个人的专属女仆一点兴趣都没有,当然,如果那个人是L先生的话,她倒是很有兴趣。   这个想法刚从她的脑海中闪过,一双线条凌厉的牛津鞋就走进了她的视野里。一个低沉疏冷的声音在她的头顶响起:“你在干什么?”   L先生的声音。   安娜觉得他的声音一定也淬着某种烈性迷药,不然为什么她光是听他的声音,就心跳加速,小腿发软。   ……对了,他刚才说什么来着?   你在干什么?   是对她说话吗?   她该怎么回答?   不等她琢磨出最佳答案,又一个声音响起:“我在帮这位美丽的小姐捡书。”是那个年轻男子的声音,“怎么,爸爸?你连这也要管吗?”   ……   ……   像是被雷电劈中脑袋,安娜手中的书“啪”的一声落在地上。   一定是她听错了。   这毛头小子叫她的暗恋对象什么……爸爸?也就是说,他还有个妈妈对吗?   她早该想到的,像L先生这样相貌俊美、气质温和、举止优雅的老男人,怎么可能还没有结婚生子……她早该想到的。   滚热的液体悄无声息地注满了她的眼眶,鼻尖胀胀的,上颚酸酸的。她好想哭。可她只能咬着牙,憋着气,假装继续捡书。   L先生淡淡地说道:“我知道你在帮她捡书,但你没看见人家并不愿意搭理你么。”   年轻男子讥讽地笑笑:“是么,没想到谢菲尔德先生这么会察言观色。你和我妈妈在一起的时候,要是也有这种本领就好了。我不信你们还会走到离婚那一步。”   话音落下,气氛僵滞了一下。安娜却睁大双眼,堪称心花怒放:L先生离婚了?   “肖恩!”L先生语气微冷。   肖恩站起来,举起双手:“轻松点,放轻松。我今天来可不是跟你吵架的。”   “钱花光了?”   肖恩耸了耸肩:“你也就这点了解我了。”   L先生顿了一下,拿出一个长皮夹,掏出几张百元大钞,拍在肖恩的脸上:“拿着滚。我今天不想看到你。”   肖恩接住那几张绿色钞票,亲吻了两下,两指并拢抵在额头上,轻佻地对L先生敬了一个礼:“遵命。”然后朝安娜挥挥手,“改天再来找你玩,小美女。”   安娜看在他是L先生的儿子的份上,对他挥了挥手。她表面上没什么表情,实际上开心得差点窃笑出声。   L先生离婚了,没有妻子!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事比暗恋对象是个鳏夫更令人激动吗?   因为太过兴奋,她没注意到L先生蹲了下来,拿起一本书看了看:“你对皇室礼仪感兴趣?”   他手上拿的是《图解英国皇室礼仪》,她对英国皇室礼仪不感兴趣——不管哪国皇室的礼仪,她都不感兴趣。她买这些书,只是为了让他多看她一眼。现在,他真的主动跟她说话了。这感觉就像做梦一样。   她用余光瞥向他的位置,离她很近,近得再靠近他一些,就能触碰到他风衣的衣摆。想到这里,她有些紧张地吞了一口唾液,悄悄地,偷偷地靠过去了一些,小腿果然碰到了他衣服的下摆。明明只是碰到了他的衣摆,什么都没有发生,她却像碰到他的皮肤般头晕目眩,心脏敏感地颤动了起来。   许久,她才想起来要回答他的话:“……嗯,感兴趣。”   本以为他会说,“那我教你”或是“有什么不懂的,可以问我”,谁知,他只是轻轻笑了笑,就将那本书放进了她的怀里:“多读书是好事。”   他的手指散发着辛烈却清冽的香气,仿佛灰绿色的香柏、坚硬锃亮的皮革、芬芳又苦涩的香根草。   一瞬间,心跳激烈到令耳根充血。安娜终于懂了,为什么她的母亲宁愿冒着被抛弃的风险,也要去追逐真正的爱情。   因为像她们这样的人,根本无法克制对另一个世界的向往。   对她而言,L先生就是她的另一个世界。   说完那句话,L先生似乎转身准备离去。看着他的背影,她忽然意识到,这一次必须主动,如果再不主动,可能就真的没有机会和他说上话了。   顿时,她像大力士一般,抱着二十斤的硬壳书,轻盈而敏捷地跑向他:“Monsieur(先生)!”她小小地炫耀了一下带着美国口音的法语,“如果我有不懂的地方,可以问你吗?”   他侧过头,看着她。   餐厅的色调是大红色、金黄色和墨绿色,地上铺着绛红色的地毯,连水晶杯里的餐巾都散发出过于奢侈的气息。眼前的少女却像脱胎于炽夏阳光的精灵般,蜜黄色的肌肤泛着运动后的潮红,鼻尖泌出晶莹的汗珠,鲜红丰满的上嘴唇微微撅起。她的眼神纯洁无邪,神态却透着一股奇异的妖媚,让任何一个男人都无法拒绝她的请求。   他和肖恩相处的时间不多,却依然拥有父亲的直觉——肖恩对这个少女有好感。他不希望肖恩和她在一起,倒不是因为嫌弃她服务生的身份,而是肖恩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作为肖恩的父亲,他比谁都清楚,自己的儿子会是一个多么混账的男朋友,他酗酒、打架、飙车、服用致幻药物、跟嬉皮士一起聚会游.行,不到半年的时间,就让三个女孩去做了流产手术。跟这种人在一起,无异于半只脚踏进地狱。   他不想多管闲事,但实在不忍看见如此美丽的少女,成为流产手术台的下一位人选。   “可以。”他顿了一下,说道,“但我有一个要求。”   得到L先生同意的一瞬间,安娜险些雀跃得跳起来,深深吸气,才维持住文静的表象:“什么要求?”   “不要接受刚才那个男孩的邀约,”他想了想,又补充道,“注意,是任何邀约。”   “没问题,没问题。”她想都不想地答应下来,抱着二十斤的硬壳书,有些羞涩地扭来扭去,“谢谢你呀……能得到你的指点,我真的太开心了!”   L先生用左手的食指轻擦了一下鼻子,无奈地笑了:“有什么不懂的,都可以来问我。但我不能保证,我会一直出现在这家餐厅。而且,对于女士礼仪,我懂得并不多。你不用那么开心。”   要不是他们还没有那么熟,她简直想尖叫一声,搂住他的脖子,扑到他的身上,重重地亲一下他的脸颊。   他根本不明白她的心情,哪怕这是他最后一次出现在这家餐厅,这是他们最后一次对话,她也开心极了。   他是她的另一个世界。她从未奢求去那个世界看看,哪怕他亲自将钥匙递到她的手上,她也不敢去。   但是,能被他馈赠钥匙,本身就是一件值得雀跃不已的事。   作者有话要说:  肖恩:小美女,我可以泡你吗?   安娜(冷静地):我想泡你爸。   肖恩:???   这章还是掉落20个红包么么哒   -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蓝色山雀关进你的瞳孔 7个;枫枫 2个;缪喵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枫枫 73瓶;皎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章   安娜野心勃勃,打算在一周内读完这些书。   下班后,她吭哧吭哧地把这些书搬回了家,然后跑到百货商场,买了两瓶柠檬汽水,一套棉布睡衣,还配了一副度数极低、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近视眼镜,为晚上的读书行动做准备。   回到家后,她先是虔诚地洗了个热水澡,接着戴上新配的眼镜,穿上新买的睡衣,撬开汽水的瓶盖,倒在玻璃杯里,切下一片黄绿色的柠檬,精致地插在杯口边沿。   做完这一切,她将硬壳书摊开放在膝盖上,全神贯注地看向第一页,谁知,只看了两分钟,就看不下去了。   安娜怀疑自己买到假书了,不然为什么上面的内容都这么可笑?   比如上面说,女士品茶时,必须用双臂夹紧双肋,不得留一丝一毫的缝隙;端起茶杯时,必须用两只手,一只手握住杯耳,另一只手托住杯底,握住杯耳那只手的中指指尖必须抵住杯壁底端……再比如,用餐巾擦拭嘴唇时,必须使用餐巾的内侧,若是涂了唇膏或口红,品茶或饮酒时,每次都必须喝同一个位置,甚至连搅拌咖啡时,都不能随心所欲地搅拌,必须上下来回搅拌,并且金属勺子不得碰到杯壁发出声音……①   最让安娜迷惑的是,书上说,每次喝完茶放下茶杯时,杯耳都必须朝向同一个方向……这么做的意义是什么?杯子不是喝水的容器吗?为什么要这么庄重甚至庄严地对待它?   她挠了挠后脑勺,放下书,站起来巡视了一下家里的杯子。她是个不爱收拾的姑娘,杯子们都东倒西歪地挤在壁橱里,样子看上去颇狼狈。她拿出一个珐琅杯,仰头对着壁灯认真观察了片刻,得出一个结论:那本书在放屁。   得到这个结论后,安娜心安理得地合上书,咬着汽水的吸管,仰躺在沙发上。   十秒钟后,她又猛地坐了起来,重新拿起那本书,仔仔细细地研究它的外壳。封面是由斜纹布和硬纸板制成,书名流转着烫金工艺的特殊光芒,这绝不可能是一本假书,那么只剩下一种可能……   她不适合过L先生那种生活。   换句话说,她不适合L先生。   想到这里,她浑身的血液都像被冰镇了一般,一颗心沉甸甸地坠入了胃里。安娜咬着吸管,难受地在沙发上滚来滚去。她一会儿想要放弃喜欢L先生,一会儿又在心里劝自己坚持下去。最后,她苦巴巴地坐了起来,继续阅读那本荒谬的皇家礼仪。   就这样,挂钟的指针指向了十一点。安娜正要去洗漱一下睡觉,突然,敲门声响了起来。   她住在治安最差最乱的一条街,半夜敲门不算什么稀奇事。安娜眯了眯眼,轻车熟路地拎起一根棒球棍,走到门口,恶声恶气地问道:“谁啊?”   门外传来的却是一个女人的声音:“开门。我是梅森太太的人。”   透过猫眼往外看,一个女人正站在门前吞云吐雾。她烫着蓬松的羊毛卷,眼影很重,涂着肉粉色的口红。安娜不相信外面只有她一个人,警惕地问道:“找我什么事?说了我再给你开门。”   女人不耐烦地吸了一口烟,工厂烟囱似的,用鼻孔袅袅喷出两道烟雾:“年纪不大,心眼挺多。算了,这么说话也行。梅森太太让我问你,你打算什么时候还钱。”   安娜知道,欠条在梅森太太那里,就算她没有傍上那个有钱男人,依然要还梅森太太165美元。她的心智是世故的,却抱着一种小女孩式的天真心态,试图装傻蒙混过去:“我都没跟那个男人说上话,哪有钱给她啊?”   女人咬着香烟,含糊地说:“什么男人不男人的,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亲爱的,一个星期前,你找梅森太太借了1980美元,分12个月还完,每个月还165美元,明天就是这个月的还款日,梅森太太让我来通知你,记得还钱,不要拖欠。不然,我们可能会采取一些极端的方式要账,比如,到你工作的那家餐厅去,告诉其他客人,你是个欠钱的小婊.子。”   她缓缓吐出一个烟圈,沙哑地笑了一声:“哦,对,你是婊.子养的,本来就是个小婊.子。”   安娜的脑子“嗡”了一声,滚烫的血液逆流而上,汹涌地冲上双颊。有那么一瞬间,她几乎无法思考。等她回过神来时,身体已夺门而出,将那个女人扑倒在地,一只手重重地扣住她的脖子,另一只手夺下她的香烟,将烟头摁在了她的锁骨上。女人顿时发出杀猪般的嚎叫。其实没有多痛,是安娜发狠的神情吓到她了。   她像一头暴怒的小狮子,喘着粗气,双眼发红,手劲大得惊人。女人帮梅森太太要过不少钱,却是第一次碰见安娜这样的女孩——其他女孩听见自己欠下如此巨款,第一反应都是哭泣或寻死,毕竟有头脑、有骨气、有反击能力的女孩,不会向梅森太太求助。会掉进梅森太太陷阱的,大多都是一些柔弱、拜金、有貌无才的女孩。   但安娜不一样,她反击得太果断了,打了个女人措手不及。女人被她掐得喘不上气,只能发出“咝咝”声。幸好她并不是一个人来的,院子里还站着她的男朋友。女人拼命地扯着安娜的手腕,扑腾着双脚,顶开安娜的身体,尖叫道:“彼得,救命!救命,救命,救命——”   彼得听见,立刻跑了过来。他长得人高马大,像拎小鸡崽一样,把安娜拎了起来。他本想教训安娜一顿,看着她纯洁美丽的脸蛋,却犹豫了一下,害怕她是梅森太太的摇钱树。要是控制不好力道把她毁容了,梅森太太绝对饶不了他。   这么一犹豫,就给了安娜可趁之机。她像发狂的猫儿一样张牙舞爪,一爪子下去,在彼得的脸上挠出一条长长的血痕。   彼得捂着脸上的血痕,思来想去,感觉惹不起安娜,连忙将她丢到一边,抱起地上奄奄一息的女友,准备逃跑。   他准备逃跑,安娜却不准备放过他。这个小泼妇像她才是要债的一样,一路追了过去,边追边骂,再一次展示了自己绝佳的语言天赋。   她先是在言语上给自己变了个性,然后把梅森太太公寓里的所有女性,集体白嫖了一遍。接着,她又在言语上成为了一位招魂大师,将梅森太太所有过世的女性亲属的灵魂,免费召唤了回来,进行灵与肉的沟通。描述完那些宏大的场景后,她已经累得口干舌燥,却还是坚持骂道:“想要钱?可以啊!让那个老妖婆自己来找我要钱,看我把不把钱塞进她的vagin里!气死我了!”为了表示含蓄和有文化,她特意把“vagina”换成了法语的“vagin”。   那两个人早已跑了个无影无踪。隔壁邻居听见安娜的叫骂,收起百叶窗,支出一个脑袋打望。安娜正愁找不到泄.火的对象,当即捡起一块鹅卵石,狠狠地扔过去:“看什么看?滚回去睡觉!”   邻居听见这番贴心的劝告,立刻把脑袋缩了回去,关上了窗户。   胡乱地骂了一通,安娜慢慢冷静了下来。她只是像小疯子,并不是真的小疯子,知道骂人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但让她坐下来,和和气气地和梅森太太讨论这件事,那又不太现实。这老妖婆已经打算敲她一笔了,还会跟她讲道理吗?   现在,只有一个问题亟需解决:那两千美元,到底还,还是不还?   不还?梅森太太绝对不会放过她,那老妖婆能混成老鸨一行的佼佼者,显然是有些门路的。既然下定决心要敲诈她,肯定不会让她那么轻易地逃脱债务。   还?她又不甘心,再说,也没那么多钱去还那老妖婆,卖房子倒是可以。但让她卖房去还这不存在的债务,她宁愿跟梅森太太同归于尽。   安娜站在院子里,冷静地思考了一会儿,发现什么都没有思考出来,于是决定先回去睡大觉。   她是个乐观的女孩,也是个心大的女孩,即使欠下如此巨款,依然睡得香甜无比。第二天醒来,她差点忘了梅森太太这回事。   刷牙的时候,安娜含着薄荷泡沫,平静地看了一眼桌上摊开的书,上面一个身穿克里诺林裙的女人,正一手捏着茶杯的杯耳,另一只手托着茶杯底,对着她娴雅地微笑。她走到卫生间,“吭哧吭哧”地吐出泡沫,心想,她可能永远都无法成为那样的人吧。   面对负面情绪,安娜永远不会深想,刷完牙就快快乐乐地去上班了。   很快,一上午过去。午后是轮流休息时间,安娜正要去吃饭,一抬头,却看见落地窗外有个男人正在鬼鬼祟祟地徘徊,脸上一条长长的血痂,正是昨晚和女人一起来的彼得。   安娜对彼得徘徊的身影视而不见,面无表情地去后厨拿了一个鸡肉卷——经理特许她每天可以免费领一个鸡肉卷。她走到角落里蹲下来,味同嚼蜡地啃着,这时,同事们的讨论声响了起来:“你们看到那个男人没有?”   “看到了,像个变态一样,一上午都在那里走来走去。”   “要不要去问问他想干什么?   “谁去问?我才不要和那种人说话。”   与此同时,安娜刚好把鸡肉卷吞咽下去。她站起来,用围裙擦了擦油亮的嘴巴:“我去吧。”   她的思路非常清晰,走出去,摆出一张臭脸,恶声恶气地让男人滚蛋。要是他不愿意走,她就亮出指甲,再把他的脸蛋挠花一次。反正自从昨晚那一战,她是看出来了,这男人基于某种原因,并不敢把她怎么样。   安娜想得很清楚,甚至在心里预习了一遍各国的骂人词汇,准备等会儿像机关枪似的扫射出去。谁知,刚走到正门,她就迎面撞上了L先生。   他今天依然打扮得非常正式,穿着冷色调长外套、白衬衫和灰色马甲,扣子系到最上面一颗,打着温莎结领带。若是普通人像他这样打扮,会显得头大脖短,他却始终风度翩翩,散发出一种淡雅、高贵、威严的气场。他看着她,有些讶异地笑了:“谁惹你了?这么生气。”   如果是平时,听见他这么问候,她的世界绝对会冒出无数个粉红泡泡,整个人恨不得化为一滩软泥,粘在他的身上,跟他闲聊。但是,现在外面还站着梅森太太的喽啰。她不想让梅森太太知道,她和L先生的关系——尽管只是熟稔的陌生人关系;也不想让L先生知道,她和梅森太太那种人有联系。   于是,她狠下一颗心,心痛如绞地摆出一张臭脸,冷冷地说:“关你什么事。”然后,与L先生擦肩而过,走出了餐厅。   走到街上的一瞬间,安娜鼻子一酸,滚烫的泪水瞬间喷涌而出。但她不能哭,不能让梅森太太的喽啰看笑话。大不了把男人赶走后,她回去跟L先生低声下气地道个歉,撒谎把今天的事糊弄过去。   可是,她不想对他撒谎,甚至对他说一句“关你什么事”,她都觉得深深地冒犯了他。在此之前,她从不觉得说粗话或骂人有什么问题,但就在刚刚,就在现在,她突然意识到自己是那么没教养。   L先生是一面高贵无瑕的镜子,照出了她的污秽与肮脏。她第一次认识到了自己的粗俗、野蛮和轻贱的出身。   虽然现在到处都在宣扬平等,安娜以前也认为自己和其他人是平等的,但在L先生的面前,她真的没办法认为自己和他平等。   他是那么庄重、温和、优雅,如果她和他是平等的存在,对他来说太不公平了,真的太不公平了。   安娜吸了吸鼻子,用手背擦掉了泪痕,没察觉到身后有个人一直静静地注视着她。   作者有话要说:  写安娜真的跟养女儿一样……(。)   这章还是前20有红包么么哒~   注释①:出自一些英国皇室礼仪科普视频   -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蓝色山雀关进你的瞳孔 3个;人为刀俎我为五花肉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又空、安酱 20瓶;清清 10瓶;心依恋泉 6瓶;27894283 2瓶;想吃桃子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章   服务生推着餐车,缓缓走过来,将水果盘、整套茶具、纯银三层点心架依次摆放在桌上,轻声说道:“请慢用。”   谢菲尔德对她微笑了一下:“谢谢。”   对他而言,这些服务生都是没有面目的,即使天天看见,也记不住她们的相貌。但安娜是例外。可能因为她蜜黄色的肌肤、浓墨色的眉眼、鲜红色的嘴唇太有辨识度,所以,尽管他们只见过几面,他还是记住了她的长相。   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他是一个外热内冷的人,只是看起来温和,实际上极难亲近,就连亲生儿子的闲事都管得很少,更不用说陌生人的闲事。碰见安娜后,他却管了她两次闲事,一次是肖恩,一次则是现在。   谢菲尔德将餐巾平铺在腿上,一手拿起杯碟,另一手的食指和大拇指捏住杯耳,中指下移抵住杯壁。这个动作如此复杂,他做起来却相当自然流畅,像是连流淌在体内的鲜血,都被熏陶了十八世纪绅士的优雅。   喝完茶,他放下茶杯,杯耳与茶匙的方向完全一致。安娜若是在旁边看见这一幕,恐怕就不会再怀疑那本书是假书了,因为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人将那些繁琐的礼节,如此随性地做了出来。   然而,他的心思却没有放在红茶上,连糖和牛奶都没有添加,一直在想安娜刚才的表情。   她明明是在放狠话,明明是在表达反感,牙齿却下意识地咬住了娇嫩的嘴唇,脸上更是闪过痛苦与挣扎,眼眶被泪水涨得通红。   他微微蹙了一下眉,还没来得及拦住她,她已垂头飞快地走出了餐厅。转身一看,她果然站在外面哭了。   他轻轻吁出一口气,单手撑着额头,觉得自己真的管得太多了。   ——   安娜不知道L先生的心理活动,她像一头捍卫地盘的小兽般,正在和彼得——也就是昨晚的男人对峙。动物会用炸毛、弓背来表现自己的强大,安娜也横眉竖目,以表示自己很不好惹:“你再在这里走来走去,我就叫警察过来了!”   男人看见安娜就头疼,这女孩完全不按常理出牌,也不像其他女孩一样柔弱可欺,他根本不知道怎么对付她。思来想去,他决定放弃恐吓的步骤,开门见山地说道:“梅森太太让我告诉你,不想还钱可以,但必须帮她做事。”说完,男人后退一步,怕安娜伸爪子挠他。   L先生就在餐厅里,安娜并没有挠他的想法。她抱着胳膊,冷淡地说道:“我根本不欠她钱,想让我免费帮她做事,想都别想。”   男人立刻说:“当然不是免费的,事成之后,你可以得到一笔不菲的分成,保证比你当服务生赚得多。”   安娜冷酷地摇摇头,完全不受诱惑:“我不做。”   男人看着安娜,很想打她一巴掌。但来之前,梅森太太特意嘱咐过,千万不能对安娜拳脚相向,因为她那张脸蛋实在太美了。这几年整容手术愈发风靡,漂亮女孩越来越多,但像安娜这样美得自然,美得鲜活的女孩却越来越少了。她的神态举止是极粗俗的,相貌却是极艳丽的,尤其是微翘的上嘴唇,像极了弗拉戈纳尔画作里天真、放浪、充满肉感的女孩。   这样的女孩适合被珍藏在黄金屋里,被红玫瑰和镁光灯簇拥,被纸醉金迷的气氛包围。只要她愿意,她可以成为这座城市最成功的交际花,而不是在一家餐厅里当服务生。   男人试图跟安娜讲道理,让她心甘情愿地答应下来,但安娜始终一脸冷酷,说什么也不愿意。到最后,男人也火了,扔下一串钥匙,说:“今晚七点,市中心假日酒店204房。来了,有50美元的酬劳;不来,我会让整个餐厅的人都知道,你是个劣迹斑斑的小婊.子。”   安娜瞪着他,很想亮出指甲,再把他的脸颊挠花一次,或是冲过去,一脚踢向他的裤.裆。   但无论是哪一种,她都不行,她都不能。L先生还坐在餐厅里,或许就正在看着她——她不想让他知道,她是这么一个粗俗且暴力的女孩。   所以,她只能恨恨地瞪着男人,低吼道:“滚!”   男人早就想离开了,听见这话,立刻滚了个无影无踪。   安娜见他走了,又有些后悔,后悔没有多骂两句。她垂着脑袋,生了一会儿闷气,本想转身回到餐厅,想了想,还是捡起了地上的钥匙。   L先生那桌已经有同事负责,她不能再去横插一脚。午后的餐厅人很少,美国人更青睐咖啡、啤酒和饮料,而不是礼仪繁琐的英式下午茶。同事们都在闲聊,没人跟她打招呼,她也不需要她们打招呼。安娜一个人走到角落里,慢慢蹲了下去,抱着膝盖发呆。   那个男人说,他会让整个餐厅的人都知道,她是个劣迹斑斑的小婊.子。   昨晚,那个女人也说,她是婊.子养的,本来就是个小婊.子。   在此之前,她并不觉得婊.子低人一等,也不觉得当婊.子是一件不道德的事情。上学的时候,经常有人骂她是“婊.子养的”,她从来不觉得羞耻,还会理直气壮地答道,“我就是婊.子养的”,气得对方无话可说。   然而,认识L先生以后,她就再也无法正视自己的身世了。   婊.子,B-i-t-c-h,连发音都带着唾弃的嗤声,似乎每个字母都是肮脏的,都是可耻的。一想到L先生知道她的身世后,可能会有的反应,她的脸颊就火辣辣的,手心、后背全是黏黏的冷汗,像被打了一巴掌般羞耻。   她最害怕的不是L先生不喜欢她,她从没有奢望过,L先生那样的人会喜欢她。她最害怕的是,失去偷偷喜欢他的资格……   但无论是梅森太太,还是她的喽啰,或是她的喽啰递来的这串钥匙,都在告诉她,放弃吧,你这样的人永远配不上L先生,注定只能当一个出卖身体的婊.子。   她知道,她的母亲的职业人所不齿,生父更是个只敢播种不敢负责的胆小鬼,而她作为两个人的结晶,出身卑贱,没有资格谈论道德、贞洁和爱情,甚至连正常工作的资格都没有——若是让经理知道她的身世,恐怕会立即将她驱逐出餐厅,不管她有多么漂亮。因为性工作者最容易感染性.病,餐厅是整洁、干净的场所,不能留下她这颗毒瘤。   如果她想要维持表面上的平静,继续像这样躲在角落里,偷偷地喜欢L先生,就必须接受梅森太太的要求,拿着这把钥匙,去酒店,出卖自己的身体。   想到这里,滚烫的液体毫无预警地涌满了眼眶。她将头埋在双膝间,闭上双眼,胸口一阵发疼。   明明以前不是没想过要出卖自己……为什么现在不行了呢……   突然,她的内心滋生出了一个极阴暗、极可怕、极大胆的想法。   假日酒店是市中心唯一一家五星级酒店,也是之前她看见L先生走进的那家酒店。反正不管她怎么努力,怎么变好,都逃不过应召女郎接班人的命运,也逃不过被L先生知道真面目的结局……那么,在此之前,她想要得到他,和他度过愉快的一夜。   这个想法毒虫般啃噬着她的心脏,让她的心“砰砰”乱跳起来。   她想要得到他,从来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想。她想亲吻他疏冷的面孔,想将手指插进他灰白色的发间,想坐在他的腿上,疯狂而彻底地拥有他一次。在那之后,他会怎么看待她,会怎么处置她,都无所谓了。她走进了他的世界,哪怕只有一次,也甘之如饴。   作为应召女郎的后代,安娜比谁都清楚,任何男人都无法抗拒年轻女孩的邀约,所以,她并不担心L先生会拒绝她。她以前没这么做,是因为不想在L先生心里留下坏印象。但是现在,她不怕了,反正不管怎样,都逃不过堕落的命运,不如大大方方地堕落一次!   下定决心后,安娜心里的羞耻奇迹般消失了,惶恐也消失了,只剩下对今晚的期待。   她本想等会儿就去打探L先生的房号,谁知,他喝完一杯红茶,就起身离开了。负责他那桌的同事撅着嘴巴,一脸不悦,跟同伴窃窃私语:“上次安娜负责他,拿了5美元的小费,换成我却只有50美分……”   “不生气不生气,说不定他们认识呢。”   50美分不少了。要知道,现在很多黑工厂的日薪才25美分,这群人真是贪婪过头了。   安娜并不是视金钱如粪土的女孩,她喜欢金钱,也做过一夜暴富的白日梦,但不知为什么,她就是不想把L先生和金钱联系在一起。   他应该永远高高在上,永远高贵无瑕,永远不染尘埃,而她也认真地告诫自己,只准玷污他一次,一次之后就各走各路,再不相见。   她将自己和L先生的未来安排得明明白白,却有些头疼,L先生走了,该怎么打探他的房号呢?   再过两个小时,就要下班了。她总不能直奔酒店,揪住前台的衣领,强行逼问出L先生的房号。   就在这时,一只手伸过来,在她的眼前晃了晃。她皱皱眉,正要拍开那只手,一抬头,却发现是L先生的儿子,肖恩。   有那么一瞬间,心脏几乎跳到喉咙口。一个疯狂的计划在她的心中缓缓成形。   安娜的内心疯狂,表面上却相当平静:“有事吗?”   肖恩打扮得非常新潮,穿着驼色外套、亮粉色格子衬衫和黄色领带,头上一顶牛仔帽。他用手肘撑着罗马柱,右脚鞋尖立在左脚旁边:“小美女,你忘记我们之前的约定了吗?”   安娜的心跳急促到耳膜都在嗡嗡作响,语气却异常冷酷地说道:“忘了。”   她越是拒绝,肖恩的兴趣与征服欲越是强烈:“忘了没关系,我提醒你。”见安娜不说话,他顿了顿,继续说道,“对了,像你这么可爱的女孩,肯定没听过摇滚乐吧。下班后,要不要跟我去看摇滚乐队的演唱会?那个乐队可有名了,一张门票在黑市被炒到了这个数。”他伸出三根手指,又指了指餐厅中央的钢琴手和小提琴手,露出一个鄙夷的笑容,“这些,都是过时的音乐。”   安娜还是冷酷地答道:“不去,没时间。”   肖恩有些不耐烦了:“我就住在市中心的假日酒店,离这里很近,来回只需要十多分钟。真的不去吗?”   见时机到了,安娜垂下脑袋,低低地说道:“不去,你爸爸警告过我,不准接受你的邀约。”说完,她倒吸一口气,故作惊慌地捂住嘴巴,不肯再说了。   肖恩低骂了一声:“老家伙管得真多!”他想了想,掏出一串钥匙,塞进安娜的手里,“那老家伙跟我住在同一层楼,有时候确实会检查我有没有带女人回去。我知道你们女孩子胆子小,不敢得罪他那样的大人物。没关系,你趁他不在的时候再来找我,比如今晚的八点半到九点钟……”说着,他用指尖暧昧地划了划她的掌心。   后面他还说了什么,她都听不清了,心跳声犹如急躁的暴雨,彻底淹没了外界的声音。   计划成功了。   送走肖恩以后,她握着手中的两串钥匙,心如擂鼓,仿佛握住了两条截然不同的命运。事态似乎在往一个不受控制的方向发展。不过没关系,自从母亲离开后,她的人生就是失控的,再失控一些也无所谓。   好不容易挨到下班,她故作镇定地换下服务生的制服,手心全是黏糊糊的汗水。今天不是晚班,下班时间是七点整,百货商场还在营业。她赶到商场,买了一条裙摆极短的蕾丝睡裙。   她抓着这条小小的、短短的、紧绷的睡裙,像是抓住了一块滚烫的石头,将她整个人烫得瑟瑟颤抖,内心肮脏的欲念沸腾着、翻滚着,熬成了一声痛苦的、挣扎的、灼热的叹息。   她一方面为自己的行为不耻,一方面又为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激动不已。   作者有话要说:  女主的行为是错误的,我描写她错误的行为,并不是想宣扬、赞同这种行为,而是想刻画她意识到自己的错误、由坏变好的过程。虽然前面我已经说过,女主的观点≠作者的观点,但我还是再说一遍吧……   我没想到这篇文会引起那么大的反响,甚至有人给我扣上心理变态的帽子,但能看到这里的读者,应该都非常清楚,我绝没有在文中宣扬任何消极的思想,包括这篇文以后的走向,我都非常确定,这是一篇基调积极的小说。倒不是为了迎合zzzq,而是我本身就想写这么一个故事。   我喜欢创作有缺陷的人物,在这篇文里,男主的缺陷是“老”(此处的“老”不仅仅是指生理年龄),女主的缺陷是“坏”,我希望到最后,他们都能克服自己的缺陷,得到圆满的结局,而不是小说开头有什么缺陷,到了结局那个缺陷依然在。我不喜欢写没有变化的人物。   我知道,无论我怎么解释,总有人曲解我的意思。但这真的不是一个变态的故事。   谢谢大家看到这里。   这章掉落50个红包么么哒~   -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12CU 4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蓝色山雀关进你的瞳孔、零零o的k 3个;关情 2个;人为刀俎我为五花肉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肥宅奈奈、瘦不下来的小刘、as 20瓶;小满与苏苏 18瓶;水榭西 5瓶;新儿 2瓶;别生气了、Echo阿木、阿zing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章   安娜以最快的速度跑回家,洗了个热水澡,潦草地拧干湿发,把那条蕾丝睡裙换在了身上,又从母亲的衣柜里,翻出一件象牙白的风衣披上。她本想化个妆再去酒店,抬头一看挂钟,已是八点过二十分,连忙套上红色高跟鞋,急匆匆地跑出了门。   她像一头野蛮的小母牛,一路横冲直撞,撞到了不少行人。行人刚想开骂,看到她那张美丽的脸蛋,又悻悻地闭上了嘴巴。就这样,安娜畅通无阻地跑到了酒店门口。这时,已是八点过四十分。   她撑着双膝,用两分钟平定了急促的呼吸,然后挺直背脊,怒气冲冲地走向接待台,亮出手里的两串钥匙:“你们是怎么办事的?连客房钥匙都能给错。”   前台被她吓了一跳。能入住五星级酒店的客人,大多都非富即贵,他们教养极佳,即便生气,也不会像安娜这样大喊大叫。她立刻站起身,招呼安娜坐下来:“这位小姐,不要着急,慢慢说,出了问题我们会帮你解决。”   安娜一脸不高兴:“我叔叔给了我两串钥匙,让我去帮他找东西,结果只有一个客房的门能打开。绝对是你们给错钥匙了。”   前台耐心地问道:“能把那两串钥匙给我吗?我帮你查一下入住人,看看是不是你的叔叔。”   安娜似乎这才消了一些气,点了点头。她将男人给的那串钥匙,飞快地在前台的眼前晃了一下:“这是打得开的那串。”然后,将肖恩给她的那串钥匙,递给了前台,“这是打不开的。”   前台看着她手中的另一串钥匙,欲言又止。   就在这时,安娜忽然站起身,不停地用手掌扇风,鼓起双腮,非常不高兴地说:“我来了这么久,怎么没人给我倒水?渴死我了。”这女孩长得如此美丽,气质却异常粗鲁。   前台打消了向她要另一串钥匙的想法,低头翻开巨大的登记簿,只想赶紧送走这尊暴躁的瘟神。   “请问你的叔叔叫什么?”   “谢菲尔德。”   前台有些疑惑地说:“这串钥匙的入住人,就是谢菲尔德先生啊。”   “不可能!”安娜断然道,“你再仔细看看。”   “真的是谢菲尔德先生。”前台问,“这位小姐,是不是你开门的方式不对?”   听见这句话,安娜又站了起来,双手叉腰,提高音量:“我来这家酒店好几次了,怎么可能连怎么开门都不知道?”   前台虽然是第一次见到安娜,但并没有怀疑安娜的说辞——安娜长得太漂亮了,比很多有钱人的情妇都要漂亮,这么漂亮的女孩想要住进五星级酒店,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她没必要在这件事上撒谎。   前台只好低下头,继续查看登记簿。终于,在下一页找到了另一个“谢菲尔德”。按理说,她应该打个电话过去核对安娜的身份,但她太怕安娜大喊大叫了,连忙取出备用钥匙,双手递了过去:“对不起,对不起,可能是同事拿错了钥匙,真的很不好意思,对不起。”   与此同时,大厅的座钟时针已快要指向“9”。安娜的手心全是焦急的热汗,语气却相当淡定:“没事,下次不要搞错了。”   “真的很抱歉,我让同事带你过去吧。”   “不用,”安娜拿过钥匙,牢牢地记住了上面的房号,“我找得到路,也知道怎么开门。”   前台双手合十,抱歉地笑了笑。   距离九点钟,还差十分钟。安娜攥紧手里的钥匙,连电梯都没有坐,直接奔向楼梯。一层楼有三十级台阶,她屏住呼吸,两级台阶当成一级跨,只用了不到一分钟的时间,就跑到了L先生的房门前。   心脏几乎快要跳出喉咙,后背全是黏糊糊的热汗。她将头抵在门上,深深地吸气、吐气,把钥匙插进锁孔里,旋转,“咔嗒”一声,门开了。屋内一片漆黑,没有人。   她走了进去,没有开灯。从走进这个房间的那一刻起,她的脑中已是一片混乱。再次呼出一口气,安娜踢掉了脚上的高跟鞋,脱下身上的风衣,穿着蕾丝睡裙,走向套房的卧室。   心跳强烈到耳膜都在嗡嗡作响。她垂下头,攥紧双拳,有些煎熬地咽下一口唾液。落地窗外,路灯昏黄的灯光投射在木地板上,倒映出她发颤的影子。   她深吸一口气,闷头钻进了被窝里。真丝被子冰冰的,覆盖在她的身上,却让她产生了一种被烫伤的错觉。   为什么会出现这种错觉?很简单,因为这个得到L先生的办法,既羞辱了L先生,也羞辱了她对L先生的感情。   可是,除了这个办法,她真的不知道还有什么办法能接近他、得到他,就像牲畜只有被献祭才能接触神明一般。   L先生就是她的神明。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也许只过去了十多分钟,就在安娜辗转反侧,无比煎熬的时候,有钥匙插进了锁孔里,“咔嗒”一声轻响,L先生回来了。   ——   谢菲尔德走进屋里,却一脚踩到了地上的高跟鞋。他眯了眯眼睛,打开套房内的壁灯。那是一双廉价的红色高跟鞋,鞋头的漆皮已有些开裂,鞋底很脏。看得出来,这不是一双属于淑女的鞋子——淑女的鞋子是崭新无尘的,因为她们从不穿旧鞋,也从不借助鞋子赶路。   有女人偷偷溜进了套房。   这种事情并不罕见,作为单身且资产过亿的富翁,即使年过半百,每年依然有数不清的女性向他示好。她们深深地迷恋着他名下的资产,试图嫁给“谢菲尔德”这个姓氏,而不是他本人。   不再看那双红色高跟鞋,谢菲尔德走进客厅,从冰箱里拿了一罐蓝带啤酒。不了解他的人,总以为像他这样的英国绅士,顿顿都是菲力牛排配勃艮第红酒,实际上到了这个岁数,他更喜欢尝试新事物,而不是墨守成规。   喝了一口冰镇啤酒,谢菲尔德拿起拨盘电话机的听筒,给私人助理打了过去:“过来接人。”   挂断电话,他又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儿,然后放下啤酒,走向卧室。   他处理这些艳遇,向来毫不留情。这一次,他本想也像以前一样,大步走过去,一把掀开被子,冷漠地命令床上的人穿上衣服、离开这里。然而,对上那双浓墨色的、有些惊慌的眼睛后,他不由露出愕然的表情:“怎么是你?”   安娜躺在床上,双手紧紧地抓着被子,全然没有诱惑的姿态,更像是周末想要赖床的女孩。她似乎一直在颤抖,牙齿几乎在涂了口红的下嘴唇咬出血痕。眼前的场景与他想象的完全不同,不像艳遇,更像是正在做坏事的女孩被大人抓包。   真是棘手。他忍不住用两根手指揉了揉眉心,倚靠着门框,过了一会儿,才低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他第一反应是肖恩的反击,那小子一直对他不满极了,很可能通过各种套话,知道了他对安娜的嘱咐,于是报复性把安娜送到了他的床上。   想到这里,他不打算追问下去,准备关上房门,等安娜穿戴整齐后,再和她讲话,谁知这时,她居然主动掀开被子,走下了床。   她的腿是纤细的、健康的、充满力量的,线条流畅而优美。昏黄的灯光从落地窗外投射进来,照出她小腿上浅褐色的茸毛。她的神情是天真生涩的,身体却饱满而成熟。她是被春天催熟的红樱桃,甜蜜的汁液被困在薄薄的果皮下,轻轻一咬,就能吮到甜润可口的滋味。   谢菲尔德的脑中嗡响一声,第一次失去了思考能力,愣在了原地。   他的愣怔给了安娜可趁之机。她光着脚,走到他的面前,鼓起勇气抱住了他的腰。   尽管他已经年过半百,身材却保持得非常好,胸肌结实,小腹平坦。她的眼睛只能看到他的胸膛,抱住他的腰,就像抱住了一座岿然挺拔的高山。   见他一动不动,她仰头望向他,小心翼翼地握住他的手腕,将他的手掌放在后腰的凹洼处,轻声道:“不要拒绝我……我很年轻,保证让你满意。”   说完这句话,安娜突然意识到了一个非常严重的问题——躺在床上的时候,她因为太过紧张,打了好几个滚,裙摆不小心陷进了股.沟里。要是让L先生看见这副可笑的画面,会不会讨厌她,觉得她不整洁极了。   这个瑕疵让安娜纠结极了,以至于忘了继续勾.引,谢菲尔德也因此清醒过来。他往后退了一步,看着安娜年轻漂亮的脸孔,轻叹一声,刚要说话,这时,一个声音在他身后响起:“先生,我来了。需要接走的女人在哪里?”   说话的人是谢菲尔德的得力助手——雅各布。他既是谢菲尔德的商务助理,也是他的私人助理。雅各布毕业于石油大王创建的芝加哥大学的商学院,获经济学博士学位,十分精明能干。谢菲尔德能筑起赫赫有名的垄断集团,这位商务兼私人助理可以说功不可没。甚至有传言说,如果肖恩继续游手好闲的话,谢菲尔德集团的下一任掌舵人,很可能就是他。   此时,这位未来的掌舵人刚说完话,就被谢菲尔德严厉地呵斥道:“——出去!”   话落,橡木门“砰”的一声关上。   雅各布:“……”   ——   被这么一打扰,谢菲尔德彻底清醒了过来。   他脱下长外套,披在了安娜的肩上,对着床边扬了扬下巴:“先坐下吧。”   安娜垂着脑袋,听话地坐在了床边。她表面上非常安静,脚趾头却紧张地蜷缩了起来。   谢菲尔德的目光情不自禁地掠过了她脚趾纤长、充满肉感的脚掌,有些烦躁地掏出烟盒,点燃了一支香烟。这是他第一次没有询问女性的意见就吸烟。   抽了一口后,他心中的躁意减轻了不少,开口问道:“你叫安娜?”他看过她服务生制服上的工牌。   安娜完全没听见他在说什么,她脑子一片空白,觉得自己已经完了。   L先生推开了她,还用严厉的声音命令她坐下……他现在一定非常厌恶她,认为她是个不择手段的婊.子。他会怎么处置她呢?把她扭送到警局,告诉警察,她擅自闯入他的房间吗?她会……坐牢吗?   安娜浑身冷汗,越想越害怕,越想越惶恐。在心上人的面前,她小泼妇的特质消失得一干二净,成了一头迷途的小羊羔,总是生气勃勃的大眼睛也蒙上了一层绝望的灰色。   她从来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迷茫——母亲离开后,她没有迷茫,因为她觉得自己可以掌控人生;被梅森太太威胁后,她没有迷茫,因为她觉得自己能够对付梅森太太……然而,现实却是,她的生活越来越糟糕,人生越来越失控,到现在,甚至有了牢狱之灾……   安娜真的害怕了。   她不知道自己害怕的究竟是坐牢的结果,还是被心上人送去坐牢……或者两者皆有。   她只知道自己是真的害怕了,后悔了。   许久,她才听见L先生的声音:“安娜,不舒服吗?”   这是送她去警局前最后的安慰吗?她迷茫地抬起头,鼻尖已经红了,声音也带着哽咽的哭腔:“你不要送我去警局好不好……我不是为了钱才做这种事的……”一颗豆大的泪珠掉下来,砸在她的腿上,她抬手抹掉,却越抹越多,“我是因为喜欢你……我真的好喜欢你……你要相信我……”   眼泪越来越多,她的胸腔一阵滚烫的胀痛,似乎连心室都蓄满了热泪:“对不起,我不该做这样的事……我只是感觉无路可走了,没有办法了,才会到这里来……真的很对不起……”说完,她已经哭得脸颊、耳根涨红,上气不接下气,连正常呼吸都困难。   这时,L先生忽然打开房门,走出了卧室。有那么一瞬间,她惶恐得头皮都发紧了,他是去报警了吗?   下一秒,房门又打开了。L先生空着手走了进来,原来刚才他只是去摁灭烟蒂。她脸上挂着亮闪闪的泪痕,一抽一抽地松了一口气。   他将卧室的窗户打开透气,然后,递给她一张干净的方巾,半蹲下来,看着她的眼睛,缓缓问道:“喜欢我,怎么说?”   不知是否她的错觉,他的声音似乎并没有那么严厉,低沉且温和,温和到了接近神性的地步。她怔怔地看着他,一颗心狠狠地跳了两下,鼻尖一酸,又想哭了。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大家的喜欢和包容=3=这章15字以上评论有红包么么哒!!!   谢谢lunapapa4小可爱的深水!!!破费了!!!!   -   感谢投出深水鱼.雷的小天使:lunapapa4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雾梵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一指湾 2个;回归线、蓝色山雀关进你的瞳孔、lunapapa4、啊呀呀、Requiem ?ternam、开森到重影、人为刀俎我为五花肉、小鱼干的余、花鲤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秃鱼 29瓶;宇宙飛行士 28瓶;肥宅奈奈、翻飞白鸽 20瓶;lunapapa4 18瓶;经年忘年 12瓶;巧克力菠萝味 10瓶;剪影的你、小咸鱼爱辣椒、白∝芍 5瓶;c?l 3瓶;27894283、陈宁格、Echo阿木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章   她用方巾擦了擦眼泪,刚要说话,结果一个哭嗝冲上来,挤进她的喉咙里,她没忍住,打了个惊天动地的嗝。   安娜:“……”   她垂下脑袋,头一次脸红得接近滴血,头越来越低,几乎快要抵到膝盖。尤其是听见L先生的轻笑声后,她更加害羞了,耳朵滚烫得快冒出腾腾热气:“你……不要笑了!”   “我不是在取笑你。”他想了想,说道,“我只是觉得你可爱,像个小朋友一样。”   这句善意的夸奖却刺激到了安娜,她猛然抬头,皱着眉头,有些愠怒地说道:“我不是小朋友!”   他当然知道她不是小朋友,她是一个成年女性,一个成熟的女人。但是,她只是身体成熟,头脑并不成熟。在他这里,她依然算是小朋友、小姑娘。他可以和成熟的女人在一起,却不能和小朋友或小女孩在一起。   想到这里,谢菲尔德避开了这个话题,轻描淡写地说道:“好,我知道了。你还没有告诉我,你喜欢我的原因是什么。”   安娜仍有些生气,瓮声瓮气地说:“你长得好看。”   谢菲尔德愣了一下:“就因为这个?”   “不然呢!”她还在恼怒他把她当成小朋友,语气相当蛮横且不客气,“你看起来年纪也不小了,要不是长得好看,气质又好,我也不至于喜欢你!”   话音落下,她又有些后悔暴露了自己的粗鄙,脚趾头紧张地绞在一起:“对不起……我、我头有些晕,平时不这么说话的……”   谢菲尔德却并不在意她的语气,若有所思地说道:“原来你知道我年纪大。”他停顿了一下,毫无征兆地问道:“安娜,你父亲多少岁了?”   长久的静默后,安娜垂下头,盯着自己扭来扭去的脚掌,像是对着脚说话一样,低声答道:“我没有爸爸。”   “抱歉,我不该问这个问题。”   安娜怔了怔,没想到他会这么说。她生活在一个混乱、无序且无礼的环境里,没有人会为这种事抱歉。周围人只会嘲笑她和她的母亲留不住她的父亲,或者说她是个妖怪,是个野种,体内流着几十个男人的鲜血。虽然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些闲言碎语都已消失不见,她却牢牢地记在了心底,真的认为没有爸爸是她自己的问题……   或许,L先生只是客套,但他是唯一一个愿意对他客套的人。   她轻轻地答道:“没关系,我不介意。”   “安娜,”他沉吟片刻,唤了她一声,“我问这个问题,只是想告诉你,你的父亲很可能比我小,最多也只是和我同龄,但这个几率非常非常小。你的父亲大概率只比我的女儿大几岁。你知道这是什么概念吗?”   安娜听懂了他的意思,他在拒绝她。于是,她鼓起双腮,固执且尖利地说道:“我不知道!”   “有些事情,不是你装作不知道就可以避免的。”他盯着她的眼睛,低沉地说道,“如果你和我在一起,所有人都会非议你,说你是为了钱才喜欢我,会嘲笑我们是畸恋,媒体会胡乱猜测我们的恋情细节,将虚假的报道散布到全世界。以后你不管去什么地方,做什么事情,都会被根本不认识你、根本不了解你的陌生人议论。你觉得你承受得住这些么。”   安娜慌了,几乎是有些幼稚地尖声喊道:“我不要你的钱!我不是因为钱才喜欢你的!”她真的慌死了,急死了,生怕他不相信她,眼眶一红,又扑簌簌掉下了几颗泪珠儿。   “我知道,但是其他人不会相信。”谢菲尔德站起身,与她拉远了距离,理了理手腕上的黑钻石袖扣,“而且,你真的不喜欢我的钱吗?”   被他这么质问,她感到了强烈的耻辱,有些仇恨地瞪着他,一字一顿地说道:“不喜欢!”   他微微一笑,说道:“可是,你喜欢我,本身就是因为我有钱。”说到这里,他从烟盒里抽出一支香烟,没有点燃,只是放在鼻端轻嗅,“这个社会如此残酷,有钱的人再老也显得年轻,没钱的人再年轻也会见老。你表面上不看重我的金钱,实际上吸引你的,就是我的金钱。我说得对么,小姑娘。”   他完全是在强词夺理,但她想不出反驳他的言语。安娜第一次感觉自己是那么笨嘴拙舌,只能压低了愤怒的声音,恨恨地说:“我不是小姑娘!”   他无奈地说道:“我们的年龄差摆在这里。你在我的眼里,就是小姑娘。”   她闭紧嘴巴不说话了,怕继续说下去,真的问出了他的年龄。如果那真的是一个骇人听闻的数字,他们之间的沟壑只会越来越深。   然而,她不问,不代表他不说。   谢菲尔德指了指自己,平静地说道:“我今年六十五岁,最大的女儿已经三十五岁,你觉得我没有资格叫你小姑娘吗?”   这个男人温和的时候,可以温和到充满神性,残忍的时候却是如此残忍,亲手将她绮丽的幻梦摔得粉碎。   她的鼻子又红了,泪珠儿大颗大颗地涌出来。   但是,掉眼泪,并不代表她已经妥协,也不代表她无法反抗,那只是她难过时正常的生理反应。她并不是柔弱、卑微、自怨自艾的女孩,相反她的内心充斥着怒火,浑身散发着愠怒的热力。那些怒火分裂着她的内心,将她从一个“大安娜”变成了两个“小安娜”,一个“小安娜”对L先生充满柔情与眷恋,另一个“小安娜”恨不得张口咬死他。   当两个“小安娜”合二为一时,“大安娜”就陷入了一种混乱且焦灼的状态。   她做出了一件非常过分的事情。   她站起来,冲过去,扑到他的身上,搂住他的脖子,仰起头重重地吻上了他的唇。   与其说这是一个吻,不如说是报复,她根本不会接吻,直接把门牙磕在了他的嘴唇上。她紧紧地、颤抖地搂住他的脖子,两条腿不知羞地挂在了他的身上,缠紧他的腰身。她放肆地咬着他的下嘴唇,使劲儿地拥抱着他,试图将胸腔中的那股热量,那股激情,那种充满年轻与活力的爱意,透过他的衣衫、皮肤和内脏,传递到他的心里去。   因为她吻得毫无章法,他没有产生一丝一毫的欲念,心跳却是切切实实地乱了。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啊啊啊啊想对全世界说,我又进步啦!!!(有老读者吗!我是真的感到的文笔进步了哈哈哈哈哈,开心!   v后再发红包,莫得钱了_(:з」∠)_   -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stay我本色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今天也要开心、36717793、as、蓝色山雀关进你的瞳孔 2个;Lesley、莓猫它没猫、hhhhan、yao、夜隐大人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清清 17瓶;怀昔贰缘、夷则、Andrea1114、yao、Moonnnnnn、耶啵神秘女票 10瓶;别生气了、既见风月、水榭西 5瓶;秦愫 4瓶;峥嵘西瓜 2瓶;Ssssstark、27894283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章   安娜很想看看L先生的表情,却有些不敢,她的勇气在跳到他的身上那一刻,就已经花光了。   她只能紧闭着眼,像树袋熊一样搂着他的脖子,用力嗅着他颈间辛烈却清冽的气息。渐渐地,她的怒火在他温和的气息中平定了下来,察觉到了自己的冒失和失礼。   可让她立马从L先生的身上跳下来,又颇难为情。最后,是L先生用手托着她的大腿,将她放在了床上。他什么都没有说,过于平静的态度却令她越发无地自容。她已经这么主动,这么热情了,他却始终无动于衷,甚至连指责和批评都没有。他一定觉得她是个可笑的喜剧演员。   这时,L先生低沉的声音在她的头顶响起:“冷静下来了么。”   安娜垂头丧气,没有答话。她羞耻得说不出话。   谢菲尔德低头看着她的发旋,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了她鲜红色的嘴唇上。回想起那娇嫩的、炽热的触感,他忍不住闭上了眼,喉咙像吞了沙子般难受。不能再想下去,他转过身,大步走向门口:“明天我送你回去,今晚你先在这里休息。”   “……谢菲尔德先生,”她低低的、情绪低落的声音从后面传来,“你讨厌我了吗?”   他沉默了片刻:“没有。”   她马上追问道:“那你喜欢我吗?”   她真的还小,什么都不懂。谢菲尔德揉了揉眉心,低叹着说道:“安娜,我不能喜欢你。”   她语气固执地问道:“为什么?”   “你会喜欢比自己小几十岁的男孩吗?”   “如果是你的话,我会。”   他不禁微微一笑:“多谢喜欢,但我应该还没出生。”   安娜很不喜欢他这种态度,她觉得她的喜欢是神圣而严肃的,他却要么回避她的示爱,要么将话题往玩笑方面引导。她被他避而不答的态度打击得闷闷不乐:“我的意思是,如果我六十多岁,而你只有十七八岁,我当然不会嫌弃你。”   他轻笑一声:“嫌弃?不应该是占便宜么。”   安娜有些茫然:“占便宜?什么便宜?”   “占我这个十八岁小伙子的便宜。”   看着他一本正经的神情,她忽然反应过来,原来他说的是六十多岁的她占他的便宜。她顿时咬着下嘴唇笑了起来,笑了一会儿,又有些沮丧和生气——这个老家伙连她的便宜都不愿意占!   她鼓起双腮,还想跟他说些什么,他却已走到卧室的门口,顺手要关上房门:“晚安,安娜。”   她只好不开心地答道:“晚安。”   “咔嗒”一声,房门被关上。世界归于寂静与黑暗,只剩下落地窗外昏黄的灯光。安娜泄气地叹息一声,仰躺在床上,海星般摊开手脚,望着天花板。L先生离开后,她的思绪才真的沉淀了下来,所有情绪姗姗回到了脑子里。   她一方面为强吻的行为羞耻不已,一方面又认为自己是个女勇士,勇敢地夺走了L先生的吻,一方面又担心他讨厌自己,但想到他临走前还对她说了晚安,她又觉得他可能并不讨厌她。   少女的心思麻雀叫声般纷乱,安娜在床上翻滚了一会儿,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她听见有人在外面叫她:“布朗小姐,布朗小姐……”   安娜有非常严重的起床气,她根本没听清是谁在叫她,直接抬起两条腿不耐烦地蹬了两下,粗着嗓子喊道:“别烦我!”   恼人的声音消失了。一分钟后,她忽然想起这是L先生的房间,刚刚叫她的人极有可能是L先生。冷汗瞬间就流下来了,睡意消失得无影无踪,安娜猛地坐了起来,本想立刻冲出去道歉,犹豫了一下,还是走进了盥洗室。   镜子里的她顶着一头蓬乱的栗色头发,嘴上残留着昨晚的口红。她呲开嘴,看见牙齿上也沾了一些口红,也不知道昨晚L先生看到没有。   安娜用清水洗干净脸蛋,又反复漱了几遍口,确定没有难闻的口气后,她用酒店的金属梳子蘸了蘸水,使劲儿梳顺了浓密的头发,将它们编成两条粗辫子,盘在了头上。可惜,她忘记把家里的口红带过来,幸好她的嘴唇天生就是玫瑰色。   做完这一切,安娜打开卧室门,文静地走了出去:“不好意思……我刚才没睡醒。”   ——   雅各布昨晚没看见安娜,刚刚听她的声音,还以为是个粗鲁、野蛮、不知礼数的不良少女,见到本人后,才发现她的魅力已经盖过了不良少女的特质。她穿着一条泳衣般短而紧的裙子,裙摆花瓣般绽开,堪堪遮住大腿根,露出大片光滑的杏黄色肌肤。她的骨节纤细,手臂、小腿上浅褐色的茸毛在阳光下闪烁着柔光。   怪不得谢菲尔德先生没有将她赶走,面对这样一个性感的迷人精,谁愿意疾言厉色地将她赶走呢?   这时,谢菲尔德的声音在旁边响起:“雅各布。”   雅各布立刻垂下眼,收回了目光。   他以为谢菲尔德叫他的名字,是警告他不要乱看,谁知,他那从不多管闲事的先生,居然云淡风轻地命令道:“去买些正常女孩的衣服。”   雅各布诧异地看了谢菲尔德一眼,又垂下头,恭顺地答道:“我这就去,先生。”   ——   安娜有些不安地看向L先生,什么叫正常女孩的衣服,是暗示她不是一个正常的女孩吗?   她在L先生的对面坐下,努力回想着书上淑女的坐姿,脑中却一片空白。记得那本书说,英国人拿刀叉的方式和美国人不太一样……但具体是怎样的不一样,她却忘得一干二净,一时间连刀叉不敢拿起。   最后,是L先生将目光从报纸上移开,看见了她的异状,低声命令道:“安娜,正常用餐。”她才紧张地拿起一块牛角包,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小口。   谢菲尔德看着她拘束的样子,有些无奈,正要拿一个酥皮面包放进她的餐盘里,这时,雅各布回来了。   谢菲尔德让他去买一些正常女孩的衣服,雅各布不太清楚“正常女孩”的定义是什么,于是将商场里看得过去的女装都买了下来,装在了一个行李箱里。   安娜看见满满一行李箱的衣服时,整个人都懵了。   她半蹲下来,打开箱子,里面是各式各样的上衣、裙子和外套,有草莓红、芒果黄、湖水蓝、曙光似的淡红……她从来没见过样式这么丰富的裙子,在此之前,她一直以为裙子就是两条细肩带、一块布料的结合物,看见这些裙子后,才知道原来简单的裙子也可以这么美丽,这么精致。   她捧起一条铜绿色的裙子,质地简直如清水般丝滑,差点从她的手上流下去。她从来没有摸到如此柔软裙子,她拥有的最昂贵和最精致的裙子,是一条纯棉连衣裙。   鼻子有些酸胀,眼眶也热热的,但她不想哭,真的不想哭,她不想让L先生以为,她是为这条裙子的价值而流泪。事实上,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流泪,但是面对这些裙子,她真的无法止住涌出的泪水。   安娜垂着脑袋,拿着那条铜绿色裙子,走进了卧室里。从头到尾,她都没有抬头,不想让那两位绅士对她做出关心的询问。幸好,他们的确非常绅士,没有冒失地发问。   一分钟,安娜走了出来。换上那条绿裙子后,她立刻变成了一个娇媚高贵的少女。雅各布又拿出一双山羊皮的白色软帮鞋,放在她的面前。   安娜扭扭捏捏地穿上了。   雅各布悄无声息地退出了餐厅。见他离开后,安娜稍微放松了一些。她低头盯着脚上的软帮鞋——上帝,这是她第一次知道原来皮鞋也可以这么舒服。过去十八年,她一直以为,皮鞋就像有生命一般,必须穿着它走个十几公里的路,才能将它驯服,谁知有钱人的鞋子一开始就是温驯的。   观摩完鞋子,她偷偷瞟向L先生。他还在看法文报纸——安娜会说法语,却看不懂法文。他侧对着她,双手拿着报纸,鼻梁高挺,几乎比眼睛的位置高出一截。看着他灰白色的头发、深邃的灰蓝色的眼睛和下颚角的胡茬,又看了看脚上的鞋子,她的心跳得越来越快,越来越激烈。   她真的苦恼极了,煎熬极了,这个男人一点也不喜欢她,却对她那么好……他不怕她越来越喜欢他吗?   不知是否注意到了她的目光,L先生放下报纸,侧头望向她:“怎么,鞋子不合脚么。”   安娜对上他的视线,心脏被某种奇特的热力涨得满满的,冲动地说道:“我越来越喜欢你了。”   L先生怔了一下,摇摇头,回避了这个话题:“安娜,我的助手查到你高中还没有毕业,为什么?”   安娜下意识地想要撒谎,可是看着那双疏冷的灰蓝色的眼睛,什么谎话都说不出来,只好破罐破摔地说道:“我成绩太差了,学费又太贵了,与其继续读书浪费钱,不如早点出来打工养活自己。”   L先生却像是没听见她这番厌学独白般,拿起报纸抖了两下:“在那种学校,确实不能学到什么。我打算送你去私立中学继续读书。你不用担心学费,只需要专心学习就行。”一副不容违逆的命令式口吻。   私立学校和公立学校的学费完全不是一个等级,这一行李箱的衣服已经价值不菲了,私立学校一年的学费,却能买下好几个这样的行李箱。L先生并不是在对她好,他是在可怜她,把她当成了做慈善的对象。   想到这里,安娜的一颗心都冷了。   也许在他的心里,她跟路边的乞丐没什么两样……偶尔,她也会因为路边的乞丐可怜,而随手施舍一两个硬币。也许在他的眼中,送她去私立中学读书,就跟她随手扔下的硬币没什么两样。   这个老家伙究竟在做什么?他也是这么打发其他勾.引他的女人吗?先是礼貌地拒绝她们,然后送一个行李箱的衣服,接着再送她们去读书……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过分的男人,一边毫无顾忌地散发着自己的魅力,一边回避和拒绝她的喜欢……   安娜理智上明白L先生是为她好,可是情感并不受理智的约束,一想到其他女人,甚至路边的乞丐都能得到他的好,她就控制不住内心的妒火。   妒火冲上头脑时,她只听见脑中“嗡”的一声,所有思绪都变成了空白。等她回过神时,她已走到L先生的身边,冲动地坐在他的腿上,凶狠而充满恨意地咬了一下他的嘴唇。   L先生有些愕然地看着她。   这一回,她没有吻他,只是在他的耳边恨恨地说:“收起你的善心吧,我不喜欢读书,不需要你像个慈善家一样资助我。我只想要你喜欢我。”   说完这句话,她站起来,当着他的面,脱下了脚上的软帮鞋,踢到他的脚边,然后,双手背到身后,拽下了裙子的拉链。   L先生侧开头,闭上了双眼。   安娜将那条带着她体温的绿裙子,扔到了他的膝盖上,捡起自己的衣服穿上,裹着母亲的长风衣,穿上来时那双红色高跟鞋,头也不回地走出了这间套房。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掉落50个红包,抱歉抱歉更晚了!!   -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桥北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蓝色山雀关进你的瞳孔 6个;花鲤、今天也要开心、莴笋南瓜、人为刀俎我为五花肉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珍珠翡翠白玉汤、40803961 18瓶;宁修、Holland、叶封雨 10瓶;小病娇.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3章   回家的路上,安娜走得没精打采。   她觉得自己太冲动了,不该那么决绝地回绝L先生的好意……就算确实不喜欢读书,也该为了更多和L先生接触的机会,而捏着鼻子同意。但是,她真的太嫉妒了,一想到在他的心里,她并不是特别的存在,就失去了思考能力,根本无法理智地权衡利弊。   想想也是,她这样的人,在L先生的眼中怎么会是特别的呢。她粗俗、野蛮又暴躁,时而扭捏得不敢拿刀叉,时而冲动得连他的嘴唇都敢咬……他一定觉得她莫名其妙极了吧。安娜想来想去,想出了一大堆自己的缺点,更加没精打采了。   按理说,她应该先去一趟餐厅,找经理说明迟到的原因,但她的情绪太低落了,不想面对任何人,只想盖上被子睡一觉,于是径直朝家里走去。   然而,还没有走进回家前必经的巷道,安娜突然嗅到了一股极危险的气息,胳膊上细小的汗毛一根根地竖了起来。   能在贫民窟平安长大的女孩都是天生的小兽,她们能像动物一样提前预知到危险。安娜悄无声息地弯下腰,脱掉了高跟鞋,提在手上。她一步一步地退到了砖墙后,脚跟抵住墙根,后背紧紧地贴在了墙上。   她进入了一个静止的、敏锐的、警惕的状态,心跳被控制得比呼吸还轻。她的眼珠子左右乱转,紧绷着身子,竖着耳朵,仔细聆听着外界动静。   她听见有人在争吵,是一男一女,男人将女人拖到大街上,重重地踹向她的肚子,原因仅仅是女人和送牛奶的多聊了两句。多么荒诞,二十年代就被搬上百老汇舞台的剧情①,至今还在她的身边上演。   安娜漠然地越过了被打的女人,将感官释放到不远处的出租屋内,一个不知名的乐队正在举行醉酒聚会,他们打算灌醉聚会上唯一的女孩。出租屋的楼下,是一个简陋的书报刊摊子,两个还没有变声的男孩,正在凑钱买《花花公子》。与此同时,隔壁巷道发生了一起盗窃案,两个黑人男人偷了一辆老式福特车,一时间,警报声、发动机嗡鸣声和车主的谩骂声不绝于耳。   这就是她生活的地方,一个肮脏、污秽、暴力的街区,充斥着罪恶与腐朽的气味。以前,她从未觉得这里和外面有什么不同,直到她在L先生的世界停泊了一晚。   安娜知道,她不是罪恶渊薮上一朵令人怜惜的鲜花,她是被暴力和污秽浇灌出来的凶狠食人花。她既不娇嫩,也不柔弱,反而蛮横、警觉、睚眦必报。所以,她非常害怕被L先生知道身世和过去。她怕他认为,她已经无药可救。   半晌过去,安娜没有捕捉到任何异样的动静,正要穿上高跟鞋,继续往家里走,就在这时,她忽然看见不远处一个影子突兀地晃了晃。   一瞬间,她脑中拉响了尖锐的警铃,立刻扔掉高跟鞋,转身就跑。   这一跑,拉扯出了十多个胖瘦不一的男人,他们表情凶恶,均手持木棍、棒球棍和轮胎链,追在安娜的身后:“臭娘们儿,别跑——敢欠钱不敢还是吧?!”   安娜跑得更快了。   她屏住呼吸,一边跑,一边掀翻所有能掀翻的东西,步伐灵活地东躲西藏,一会儿钻进小巷,一会儿跑进楼房,再从顶层的消防梯灵敏地跳下来。   她的心跳急促到胸口都在疼痛,喉咙里全是腥甜的血腥味,小腿的肌肉在疲乏地颤动。但她不能停下,一旦停下就是深渊与地狱。她只能拼了命,用尽智慧和体力逃跑。   贫民窟的街道不是平坦的,也不是干净的。安娜躲过了铁钉,躲过了污水、污泥和发霉的果皮,却没有躲过碎玻璃。玻璃片扎进脚掌的一瞬间,她的鼻尖瞬间就红了,很想蹲下来,抱住膝盖无助地痛哭。   她希望有人能伸出手拉住她,将她搂进怀里,告诉她不要害怕,是谁都行,哪怕是那个将她抛弃、不知所踪的女人,她都不会嫌弃。   她真的痛死了,累死了,不想跑了。然而一想到被那些人抓住的后果,她只能咬着牙,表情扭曲地拔出那枚碎玻璃,恶狠狠地扔向身后,继续往前跑。   跑到最后,她的喉咙已又干又涩,火辣辣的,口中全是血沫子。眼前闪过一道道诡异的白光,头脑已开始发晕……还好,前面就是大马路,出了这条街,她不信那群人还敢乱来。   想到这里,安娜越发不敢停下,也不敢晕过去。她目光凶狠,重重地咬了一口胳膊。疼痛令她清醒了片刻,继续朝前面跑。   ——   安娜的身影彻底消失以后,谢菲尔德摇下车窗,点燃了一支雪茄。   雅各布忍不住看了他一眼。他的先生尽管嗜好烟草,却从不会在密闭的场所抽烟,更不会没有询问身边人的意见就抽烟。看来那个年轻的迷人精,在他的心中掀起了不小的涟漪。   确实,只要是正常男人,都无法抗拒那种女孩的爱意。她拥有甜蜜的脸孔和性感的嘴唇,每一寸蜜褐色的肌肤都散发着浓浓的诱惑力。她可以是天真的女孩,也可以是妩媚的女人,时而率真无邪,时而矫揉造作,时而羞涩拘束,时而蛮横无理。这么一个复杂迷人的宝贝儿,对她着迷是应该的。   但是,他那理性冷静的先生,应该非常清楚,他和这女孩不会有任何结果。   她拒绝了他的先生的资助,头也不回地走出了酒店,朝自己家里走去。她如此特立独行,如此富有个性,却不知道再过一个小时,他们就会登上飞往伦敦的飞机。她错过了和谢菲尔德唯一产生交集的机会。   可能这就是命运吧。   雅各布看了看手表,时间不多了。刚好他的先生也抽完了雪茄。雅各布正要发动轿车,开往机场,就在这时,谢菲尔德的声音忽然响了起来,带着一丝焦急:“开门。”   雅各布莫名抬头,然后就看见,那个已经错过和谢菲尔德产生交集的女孩,正在朝他们跑来。   ——   让安娜没想到的是,就算她跑出了那条街,那群人还是在追她。而且,不管她怎么尖叫,怎么求助,周围人都是一脸漠然,没有一个人朝她伸出援手。   也是,她跑到现在,已经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头发蓬乱,嘴唇干裂,脸颊苍白又通红,脚掌全是污泥和鲜血,此时此刻,她不再是褐色肌肤的美人儿,而是一个张牙舞爪、狼狈不堪的小疯子。   安娜咽下一口血腥味的唾液,茫然地想,她真的完蛋了吗?   这些人抓住她以后,会怎么对付她?   他们会打她吗?也许会,也许不会,但她绝对会吃一番苦头。或许,她会像之前那个被打的女人一样,被那群人狠狠地踹肚子。或许,她会像那个即将被乐队灌醉的女孩一样,失去宝贵的贞洁——不,到这个份上,已经不是失身与否的问题了。她会丢掉性命。   她会像所有出生在这条街的女孩一样,麻木不仁地绽放,鲜血淋漓地凋零。   要是知道今天是最后一次和L先生见面……她绝对不会嫉妒,也不会跟他生气,更不会头也不回地离开。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她甚至听见了自己膝盖骨颤抖的声响——她真的跑不动了。   一个声音在她的心底回荡:放弃吧,安娜,你逃不过命运的。   安娜跌跌撞撞地停下奔跑,双手撑着膝盖,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因为跑得太快太久,她的耳边只剩下尖利的白噪音,头脑也是空白一片。   她有些颤抖地闭上了眼睛,不用回头也知道,那群人正在逼近。这一刻,她想起了很多很多,想起了公共洗衣机般廉价的母亲,想起了误入歧途的夏洛特,想起了好色却好心的餐厅经理,想起了偷她香水的白人女孩……想起了疏冷却温和的L先生。   对了,那瓶香水被她珍藏在枕头底下,还没有用过呢。   就在这时,她忽然闻到了辛烈却清冽的香气,那是灰绿色的香柏,坚硬锃亮的皮革,芬芳却苦涩的香根草。那是L先生的气息。   一只大手扣住了她的手腕。   她不由自主往前踉跄了几步,扑进了一个宽阔而温暖的怀抱里。   安娜茫茫然地睁开眼,抬起头,正好对上了L先生灰蓝色的双眼   他是如此高大,如同从天而降的神明,单手搂住她的腰,将她揽进了怀里,低沉地说道:“没事了,我在这里。”   ……她在做梦吗?   他为什么能这么及时地出现在她的面前?   还是说,她其实已经晕过去了……这一切,都只是她的幻觉?   安娜盯着L先生的脸庞,露出梦游一般的表情。   谢菲尔德看着她恍惚的神情,微微皱了皱眉。他用手指将她蓬乱的发丝梳到耳后,本想问她还能不能自己走路,却察觉到她的身体一直在战栗。他视线下移,看见了她肿胀得看不出原样的脚掌,再往后看去,一路都是血迹。   她的脚掌受伤了,却一声不吭。   他的心几乎停跳了一下,手臂一下绷紧了,立刻俯身下去,一把将她横抱了起来。   雅各布看见这一幕,连忙跑过来,伸手想要接过安娜。谢菲尔德却摇摇头,朝驾驶座扬了扬下巴,声音冷漠地说道:“去开车。”   “……去机场吗?”   谢菲尔德看他一眼,是看蠢货的眼神:“去医院。”   雅各布懂了。   他的先生暂时回不了英国了。   作者有话要说:  注释①:指音乐剧《芝加哥》,1975年经“音乐剧巨匠”鲍勃·福斯之手搬上舞台,此处时间作模糊。《Cell Block Tango》中歌词“You been screwin’ the milkman”,女罪犯因丈夫暴怒污蔑她和送牛奶的出轨,而冲动杀死丈夫。   -   这章15个字以上有红包么么哒~   彩虹屁我都加精了,心情不好的时候看看,简直是治愈神器!   -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小鱼干的余、。。。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夏日漱石 9个;36717793、夜隐大人、。。。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又空 26瓶;莓猫它没猫 20瓶;月落 10瓶;阿桑桑 5瓶;小龙女 2瓶;慕慕和沐沐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4章   安娜做了一个梦。   她梦见了她的母亲——布朗女士第一次抛弃她的时候。   那时,她才刚满七岁,头发被卷发器裹成一个又一个小发鬈儿,搂着脏兮兮的棕熊布偶,亲眼看着她的母亲坐上一辆雪佛兰轿车,绝尘而去。   都说,成长是父母目送儿女的背影渐行渐远①。在她这里,却变成了她目送母亲的背影渐行渐远。   安娜在公寓的台阶上坐了一会儿,有些无聊地打了个哈欠,含着滚热的泪花,抱着熊回屋睡觉了。一觉睡到晚上,她的母亲还是没有回来。不过没关系,她自己也能照顾自己。   安娜使劲儿把板凳搬到冰箱前,摇摇晃晃地拿出一瓶冰汽水。但她不懂怎么撬开瓶盖。安娜回忆着母亲的办法,呲开嘴,试图用牙齿咬开瓶盖。结果不仅没咬开,瓶盖还磕到了牙肉。她扁扁嘴巴,眼圈一下就红了。   安娜没有哭,家里只有她一个人,她就算哭得撕心裂肺,也没有观众欣赏她的眼泪。她尽管年纪不大,却已经开始明白,每一滴眼泪都必须流在有用的地方。   把汽水扔在一边,安娜拿出一盒冰淇淋,打开黑白电视,仰靠在沙发上,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   她吃了个昏天黑地,冰淇淋盒子在茶几上堆成了小山。   安娜漠然地心想,可能这就是妈妈不在家的好处吧。   然而,到了午夜,这好处就露出了青面獠牙。她开始拉肚子,一晚上跑了七八趟厕所。马桶太高,她需要踩着一张小凳,才能坐上去。一开始她还游刃有余,上了几趟厕所后,她的小腿开始打颤,浑身冒冷汗,嘴唇发白,扶着墙才能走到厕所。爬上马桶的时候,还不小心从凳子上摔了下来。其实不痛,这点儿高度,爬起来再摔一跤都不痛。   但是,安娜委屈极了。   她觉得自己变成了世界上第一孤独且可怜的小孩。   她抽抽噎噎地爬起来,坐上马桶,一边嚎啕大哭,一边一泻千里。   想到以后,她的人生可能都要在马桶上度过,安娜哭得更伤心了。   好在半夜三点钟,她的腹泻终于止住了。安娜的眼睛也肿成了两个红红的核桃。她昏昏沉沉地爬上床,盖上被子准备睡觉,谁知这时,她的母亲回来了。   布朗女士离开的时候光鲜靓丽,回来的时候却狼狈不堪,浑身都是酒和汗的气味,裙子、丝袜和高跟鞋上溅满了呕吐物。   安娜对酒的气味尤其敏感,一闻到这个气味,胳膊、小腿上的汗毛全部炸开了。   因为母亲喝酒等于她要挨打。   黑暗中,她警惕地睁开了眼睛,却不敢动弹,整个人僵直地、规矩地贴在床板上。   她听见母亲骂骂咧咧地踢掉高跟鞋,“砰”的一声,吓得她浑身一激灵。接着,她听见母亲的脚掌怪兽般拍打在木地板上。咚,咚,咚,脚步声停下了,怪兽发现了茶几上小山似的冰淇淋盒子,当即叫骂起来,言语粗鄙,思维发散,大意是安娜吃了这些冰淇淋,会像她的同行一样患上梅.毒,浑身溃烂、不得好死。   安娜眼中蓄满了恐惧的泪水。她抓着被子,在黑暗中偷偷向上帝祈祷,希望上帝能拦住这头母怪兽的步伐,不要让她上楼来。   可惜,希伯来的上帝终究管不了美国人的闲事。母怪兽不仅上楼了,还试图闯入她的卧室。发现她的房门上锁后,她的母亲一边咒骂,一边掏出叮叮当当的钥匙,插进锁孔,走进来,一把将她从床上提拽了起来。   安娜尖叫一声,张牙舞爪地想要逃离。她的母亲狠狠地打了她一巴掌,直接将她打成了哑巴,鼻孔喷出两道熏人的酒气,开始骂她。   她的母亲平时被各种男人点评、侮辱,因此她责骂自己的女儿时,自然而然地切换成了男人的视角,射出刻薄又下流的眼光,对安娜的相貌、身材和神态进行全方位地批评。   虽然后来,安娜长成了一朵凶狠的食人花,但那时她还是一朵稚嫩、娇弱的小花。母亲咒骂她,羞辱她,折磨她,她只能一抽一噎地、沉默地承受。   最后,布朗女士骂累了,流下了两行疲惫的眼泪,开始对她道歉,哭着说自己也不容易。安娜尽管觉得她是在放屁,却只能捏着鼻子原谅了这娘们儿。   这样的景象,从她七岁到十八岁,一直在上演。她的母亲从未放弃过想要逃离她的计划,她也非常想要摆脱母亲带来的阴影。   可是,摆脱不了,无论如何都摆脱不了。   她表面上嫌弃母亲,背地里却学着她抽烟、骂人和酗酒。她穿着母亲穿过的长裙子,踩着母亲踩过的高跟鞋,涂着母亲涂过的口红,手指间夹着母亲曾吸过的女士香烟。   她的母亲头也不回地抛弃了她,却将一缕灵魂滞留在了她的的身上。   她好像永远也摆脱不了那个女人。   她似乎注定像那个女人一样,活得尖锐又麻木。   ——   “先生,这是安娜·布朗的所有资料。”   谢菲尔德竖起一根食指,放在唇上。他站起身,将病床一侧的窗帘拉上,走出病房后,才接过雅各布递来的文件。   安娜·布朗,出生于1951年6月25日加利福尼亚州旧金山湾区布鲁克街区。母亲玛丽·布朗,无业游民,1969年3月18日暴毙于加利福尼亚州洛杉矶市郊外,死因是枪弹创伤。   她运气不好,男朋友将车停在路边,去便利店买矿泉水。她无聊在副驾驶座摆弄“傻瓜相机”,刚好跟两个劫匪打了个照面。那两个劫匪怀疑她拍下了他们的正脸,一枪射穿了她的脑袋。实际上,相机连胶卷都没有装。   安娜的母亲确实找到了真爱,却在一场滑稽的意外中香消玉殒。   如同命运为展示自己的精妙,而刻意安排的巧合一般。   谢菲尔德合上文件,走到露台上。这家私人医院开在富人区,每一间病房都配备着书房、盥洗室和小花园似的露台,甚至还有面积不小的高尔夫球场。   雅各布替谢菲尔德拉开椅子,走到吧台边倒了一杯热茶送过来。谢菲尔德坐下来,点燃了一支雪茄,夹在两根手指的中间,低声问道:“她母亲的男朋友呢?”   “跑了。洛杉矶的丧葬费太贵,他付不起。”   谢菲尔德停顿了一下,说道:“先给她的母亲安排葬礼。”   “好的,需要告诉布朗小姐吗?”   谢菲尔德摇摇头,吸了一口雪茄,将烟灰轻轻抖落在水晶缸里:“先不要告诉她。”   “好的,先生。还有什么吩咐吗?”   谢菲尔德这一回停顿了很久,直到手指间的雪茄灰了一小截,他才回过神来,淡淡地说道:“找人把郊外的别墅收拾出来,然后,去将安娜的入学手续办了。在她住院的这段时间,先找几个家庭教师帮她补课。”说到这里,他想起什么似的,侧头问道,“对了,那些人说她欠梅森太太的钱。梅森太太是什么人?”   “一个骗子,不值得先生费心。”雅各布将梅森太太的诈骗手法简述了一下。   谢菲尔德眯着眼,“嗯”了一声,又吸了一口雪茄。这时,病房的电铃响了起来,安娜醒了。   ——   安娜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她几乎将最阴暗、最痛苦、最肮脏的过往都梦见了一遍。最后,她梦见自己被那群人抓住。他们粗暴地反剪着她的双腕,使劲儿踹向她脆弱的膝弯,逼迫她跪在地上。   安娜低头望去,脚掌已经肿成了绛紫色的发霉面包。她害怕自己落下残疾,哭着哀求那群人带她去医院,然而他们神色冷漠,并不理会她的哀求,将她押到了一个简陋的出租屋内,强迫她像玛丽莲·梦露一样拍摄裸.体日历。只是,梦露有50美元的报酬,她却只有一顿毒打。   日历拍摄完毕,被送到一个男人的手上。那个男人坐在黑暗里,身材高大挺拔,穿着深灰色的长风衣,露出一双锃亮的漆皮牛津鞋。仅仅是看鞋头,都能感受到他身上凌厉而强硬的气势。   他拿着日历,翻开看了一眼,就随手扔在了一边,平淡地说道:“没想到你是这样的女孩。”   是L先生的声音。   安娜如遭雷劈。   她的嘴唇战栗着,正要解释,L先生却站起身,拿出内衬口袋里的黑手套戴上,目不斜视地与她擦肩而过:“我不喜欢不纯洁的女孩,以后我们没必要再见面了。”   安娜焦急死了,试图追上他的脚步,将这件事解释清楚。但不知为什么,无论如何也追不上他的身影,只能眼睁睁望着他越走越远,最后消失在黑暗中。   安娜被吓醒了。   醒来的一瞬间,她先被刺眼的阳光灼了一下眼睛,有些茫然地看了看四周,怀疑自己还在做梦。   这是一间用纯白色、淡蓝色和浅绿色装点的房间,落地窗和玻璃床头柜被擦得光可鉴人,一抬头就能看见蓝色的天空、黛绿的草坪和茂盛的橡树。几个穿着蓝白条纹病服的小孩,正在草坪上玩橄榄球。   安娜后知后觉地低下头,发现自己穿着同样式的病服,受伤的脚掌被包扎得工整又漂亮。   她得救了,没有被迫拍日历,也没有落下残疾。   对比现实,梦里的一切就像是真正的噩梦一般。   安娜却知道,就算是噩梦,也是真实发生过的噩梦。   她垂下头,惶惶不安地捂住脸颊,特别害怕被L先生知道真实的底细。她的头脑简单,以为L先生不喜欢她,就是因为嗅到了她身上不纯洁的气息。   想到这里,她越发胆战心惊。   就在这时,病房的门被推开,L先生走了进来。   他的打扮与梦中相差无几,均是深灰色长风衣、白衬衫和斜条纹领带,脚上一双锃亮的牛津鞋,气质温和却疏冷。   他在她的床边坐下,用手背试了试她额头的温度。他的动作如此温柔,开口却让安娜的心颤动了一下:“我听说你的妈妈已经离开了。”   安娜有些紧张地咽了一口唾液,担心他下一句话就是,“我知道你是应召女郎的女儿了”。   谁知,L先生看着她的眼睛,缓缓地说道:“那你就没有理由拒绝我的资助了。我已经让雅各布去帮你办理入学手续,高二②的课程跟得上么。”   安娜的脑子被这句话弄得一片空白,愣愣地对上他的双眼:“……跟不上。”   “跟不上没关系,”L先生还是那副独断专行的强势作风,“我会帮你找家庭教师。除了必修课程,还有什么想学的么。”   雅各布同情地看向安娜,这傻姑娘,估计还不知道自己即将陷入水深火热的补习生活中。   安娜的头脑却向来与众不同。她听见“入学手续”,一下想起了她那不知所踪的母亲,又从母亲联想到了“收养手续”——L先生连入学手续都能帮她代办,还给她安排了家庭教师,收养她不是迟早的事?   一时间,她连受伤的脚掌都顾不上了,急忙撑起身,双手划桨似的,把上半身划向L先生。   谢菲尔德怔了一下,还以为她是因为得到学习机会而这么激动,谁知下一秒,她就搂住他的脖子,使劲儿将嘴唇压在了他的唇上。这一回,她不再像之前那么青涩,故意模仿电影中接吻的画面,轻吮着他的下唇辗转反侧,甚至偷偷将舌挤进了他的唇齿间。这个迷人精不知受了什么刺激,拼命想要释放出自己的全部魅力。如果不是她的脚掌包扎了厚厚的绷带,看她那架势,恨不得故技重施,将两条纤细灵活的腿,重新缠在他的身上。   谢菲尔德无奈极了,正要把她推开,她却自己离开了他的唇,将额头抵在他的肩上,气喘吁吁——吻得太用力了,她有些缺氧。   缓过来以后,她想起接吻的目的,立刻搂住他的脖子,充满委屈地撒娇道:“我不要当你的女儿!”   谢菲尔德:“……”他完全没有跟上她的思维。   雅各布忍不住笑出了声。   作者有话要说:  不出意外,应该是下周入v,v后留言都有红包哒~   对了,喜欢我文风的小可爱记得收藏我的专栏,拜托拜托了!!!这个超级重要!!!   注释①:化用于龙应台《目送》,“所谓父女母子一场,只不过意味着,你和他的缘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断地在目送他的背影渐行渐远”。   注释②:11th Grade,此处翻译成“高二”,后文都是如此,不再作注释。   -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蓝色山雀关进你的瞳孔、as 4个; :Outsider   、。。。 2个;桥北、36717793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苏晟 50瓶;army 40瓶;师茗 23瓶;蓝色山雀关进你的瞳孔、甜党 20瓶;肥宅奈奈 13瓶;宁修、Echo阿木 10瓶;耶啵神秘女票 5瓶;噗???? 3瓶;土豆、陈栗果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5章   安娜逃过了当谢菲尔德女儿的命运,却没能逃过补习的命运。   她的脚伤恢复得很快,不到两天,就已能下床走动。L先生给她买了一个立式书柜,专门用来堆放私立高中的教科书。安娜装模作样地翻过两页,除了字母什么都没有看懂。   不过没关系,重要的是买书的人。安娜故作惊喜地跳下床,准备像前几次一样,趁L先生不备狠狠地占他便宜。谁知,这一回,她还没有搂住他的脖子,就被他察觉到了端倪。   他不动声色地扣住她的手腕,轻轻一旋转,就让她不由自主地坐了下来:“不要胡闹。”   安娜撅起嘴,合抱着胳膊,不高兴极了。   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谢菲尔德也不知道该怎么对付安娜。   她尽管身体已像深秋浆果般成熟,头脑却还像小女孩一样简单。比如吃樱桃的时候,她会将鲜红色的樱桃汁涂在嘴唇和指甲上,对着镜子摆出电影明星的姿势,撅起湿漉漉的嘴唇,发出一声响亮的“啵”。   被他撞见这一幕后,她睁大眼,慌张得不行,手忙脚乱地把镜子倒扣在桌上,佯装无事地含住涂着樱桃汁的手指头,一根一根地舔干净。   要不是知道她天性就这样,是一个天真坦率、矫揉造作、粗俗却娇媚的女孩,任何一个男人看见这一幕,恐怕都会觉得她在故意挑.逗他们。   谢菲尔德揉了揉眉心,正要告诉她,下次不许这样。谁知,安娜为了缓解尴尬,竟然将剩下的樱桃都倒进了嘴里,鼓着脸颊使劲儿咀嚼着,满嘴都是鲜红的樱桃汁。如果是普通女孩这么做,会显得做作得可笑,她却有一种将造作变性感的魔力。   除此之外,她很多习惯也和小女孩差不多,会为了粗制滥造的、亮晶晶的赠品发夹,而央求他买下标价昂贵的铜版纸杂志,收集充满镭射光泽的彩虹色糖纸,嚼薄荷味的口香糖,吃甜到发腻的冰淇淋。   脚伤接近痊愈的时候,她经常只穿着一双短袜,就跑到草坪上去,和一堆不到十岁的小孩子玩橄榄球。回来以后,袜底已脏得看不出原色,被她随手扔在地上。雅各布说,她的生活习惯比他八岁的侄子还要糟糕。   面对这么一个幼稚的安娜,谢菲尔德也差点将她当成真正的小女孩看待。然而,她就像洞悉了他的心思般,又在一个适当的时机,表现出恰到好处的性感。   那天,他去医院探望她。房门虚掩着,露出一线昏黄的灯光。他轻轻敲了敲门,听见一声“请进”,推门走了进去。谁知,映入眼帘却是她身穿白色比基尼的画面。   纤细的带子绕过她蜜黄褐色的脖颈,打了个松垮的蝴蝶结。她浓密的头发全部盘在了头顶,留下一些毛茸茸的颈发。她的肌肤光滑细腻,泛着健康的杏黄色的光泽,胳膊、肩膀和腿上长着桃子茸毛般细软的汗毛。见他进来,她大大方方地旋转了一圈,上半身往前倾斜,杂志模特般,造作地展示着自己的曲线:“好看吗?”   那一瞬间,他完全听不见她在说什么,心脏失控地“砰砰”乱跳了起来。   谢菲尔德不是毛头小子,也不是年轻男人。在他的生命中,曾和三个女人走进婚姻的殿堂,她们都是美丽优雅的女性,成熟、知性且充满魅力。但是,不管哪一任妻子,都不曾像安娜这样,给他带来如此强烈的冲击力。   她身上那种纯朴的、娇媚的、性感的特质,让他的头脑第一次陷入了混乱,甚至光是看着她的轮廓,都有种神经麻痹的感觉。   作为男人,他无比清楚这种感觉是什么。   他对安娜产生了危险的欲念。   ——   L先生消失了几天。   安娜有些不安,怀疑是自己把不谙世事的少女演得太过,把L先生吓跑了。   但她真的很害怕被L先生知道真实的底细,害怕他发现她是一个粗鄙、世故、坏事做尽的女孩。   安娜既想念L先生,又害怕见到他。在这样矛盾的心情中,她迎来了第一个家庭教师——一个相貌英俊的年轻男人,负责教安娜文学。   他梳着三七分头,穿着灰色的长外套、白衬衫和深棕色马甲,轮廓深邃,笑容充满亲和力。安娜对这类型的男人完全不感兴趣,拿起一个苹果,随意地在身上擦了擦,“咔嚓”咬了一口,含糊地打了个招呼:“嗨。”   男人却被她惊艳到了。   四月份的天气,还有些寒冷,安娜穿着淡绿色雏菊花纹的上衣,深蓝色的格子裙,腿上一双厚厚的白色短袜,没有穿鞋子,两只脚灵活地晃来晃去,露出发黑的袜底。   见他进来,她抬头对他笑了一下,继续咬苹果。苹果皮是鲜红色的,却没有她溅满苹果汁液的嘴唇鲜红。男人看着她整齐的洁白的牙齿,轻盈饱满的身材,以及粉红色膝盖上令人心痒的凹痕,感觉自己捡到了大便宜。   这个男人是一个猥.亵惯犯,经常借着家庭教师的名义,对不谙世事的少年少女实施猥.亵。他非常擅长伪装,笑容温和又亲切,谈吐优雅自然,所以至今都没有被揭发。因为他风评极佳,雅各布寻找家教的时候,自然而然地找到了他。   一开始,男人听见安娜已经十八岁,还有些不情愿。他不喜欢年纪太大的女孩或男孩,一是不方便控制,二是在他的印象中,十八岁还在学习高二课程的女孩,大多都是肥胖壮硕、满脸粉刺、沉默寡言的女孩。但由于雅各布开出的报酬实在太多了,最后他还是过来了。   谁知,需要他辅导的,并不是一个满脸粉刺的问题女孩,而是一个闪闪发光的性感尤物。男人瞬间对接下来的“教学”充满了期待。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在安娜的对面坐下来,和善地问道:“请问是布朗小姐吗?”   安娜看了他一眼。   她对各种恶意相当敏感,不然也不可能像一头小兽般,还没有走进巷子里,就嗅到了另一端的恶意。这男人坏得如此明显,就差在脸上写“我是坏人”。这种级别的坏蛋,她拿着棒球棍可以打趴下十个。她本可以立马按下电铃,找人将他轰出去,转了转眼珠子,又把他留了下来——住院生活太无聊,她得给自己找点乐子。   “是我。”安娜慢吞吞地答道。   男人温和地笑了笑:“简单自我介绍一下,我叫乔治·怀特,你叫我乔治就好。”   “安娜。”   乔治笑着问道:“那安娜你听说过《安娜·卡列尼娜》吗?”   安娜眨了眨眼,故意用天真的神情问道:“你是想说我也会像她一样卧轨吗?”   乔治哑了一下。   还好这句话之后,安娜都很配合他的教学。乔治发现,这女孩虽然美得惊人,却也笨得惊人——不,不是笨,是注意力非常难以集中,很容易被一些小事吸引。   比如,他跟她讲文学的流派,她一直在偷瞟窗外的橄榄球。讲到最后,乔治不禁开始怀疑,安娜为什么会知道安娜·卡列尼娜是卧轨而死,因为她完全不像看过这本书的样子。   对于安娜的蠢,乔治并不气馁,反正他到这里来,并不是为了把安娜培养成文学巨匠。趁安娜吃下午茶的空隙,他借口倒咖啡,偷偷将随身携带的镇静剂倒进了茶壶里。   他的动作娴熟且专业——在这个年代,想要弄到镇静剂,并不需要什么门路,医院每年会开出超过579吨镇静剂①,给乔治这种人带来了极大的便利。   安娜把他的行为都看在眼里,准备等会儿直接将那个下了药的茶壶,狠狠砸在他的脑袋上。   就在这时,她忽然在窗外看见了L先生的身影,眼珠一转,又有了新主意。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入v,更新时间:8月26日0:00:01,其实就相当于明天更新,只不过是时间调整到了零点。   因为题材非常小众,再加上同样小众的西方背景,这文注定受众极窄,所以我不指望这篇文能给我带来什么收益,只是想把这个故事讲出来。   朋友劝我不要看评论,因为过几天,肯定会出现很多曲解文案的评论,但我真的非常渴望读者正常的反馈,哪怕只是简单的“撒花”和“打卡”,都会让我备受鼓励。所以,希望v后大家能多多评论,拜托啦~   -   注释①:出自《光荣与梦想4》[美]威廉·曼彻斯特 四川外国语大学翻译学院翻译组   -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45456703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蓝色山雀关进你的瞳孔 2个;微胖界的小巨星、万萼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师茗 22瓶;我要回家 20瓶;7Bu不不不不不不不 12瓶;38880322 6瓶;听到请回答 5瓶;旧时、夷则、三 上 窘 2瓶;27894283、阿zing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6章   安娜的想法很简单, 想让L先生相信她是个真正的单纯女孩,就必须表现得单纯无比,而单纯女孩的特征是容易上当受骗。所以, 她只需要喝下乔治动过手脚的茶水, 在千钧一发之际被L先生救下, 就能让L先生深信不疑她是真的很单纯——不得不说,这想法本身就挺单纯的。   她没有傻到立即喝下被动手脚的茶水,准备等L先生走到门口再喝,但她忘了一点, 这是一场有预谋的犯罪, 而她是受害者, 受害者是没有办法主导整个犯罪过程的。   乔治尽管看上去温和且充满亲和力,却并不打算温和地实施犯罪——他以前的犯罪风格确实是温和的, 但是面对安娜,他思来想去, 觉得还是简单粗暴一些比较好, 因为在教学过程中, 他发现这女孩的思维堪称诡异,根本无法正常沟通。   比如,他跟她讲“垮掉的一代”,说那时候的女性基本都头发蓬乱、眼睛四周涂着像浣熊一样的黑色眼影,颓废而不自爱。她却咬着苹果, 毫无文学素养地讥笑道:“那是烟熏妆,是一种潮流。”   乔治被嘲笑了,却并不生气,只是打消了诱.奸安娜的想法——他连正常的授课内容都说服不了安娜,更不用说其他。所以, 他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让安娜主动喝下那杯茶水。   等安娜察觉到不对劲时,已经晚了。她警惕地看着逐渐逼近的乔治,头皮一紧,转身想要逃跑,却忘了一点——她虽然已经接近痊愈,本质上却还是个伤员,一下就被乔治捉住了脚踝。   乔治动作粗暴地把她扔在床上,用膝盖固定住她胡乱挣扎的腿,捏住她的下颚,硬生生掰开她的嘴,往里面灌被动了手脚的茶水。   安娜充满仇恨地瞪着乔治,奋力尖叫着,脑袋不安分地晃来晃去。茶水泼溅出来,打湿了她的脸颊、上衣和床单。乔治耐心全失,一手掐住安娜的脖子,一巴掌狠狠打在她的脸上,打得她头晕目眩,耳朵嗡嗡作响,暂时失去了反抗的能力。然后,他提起茶壶,直接把壶嘴对准她的喉咙,继续往里面灌茶水。   安娜终于慌了,屈辱的、后悔的、疼痛的泪水在她眼眶里打转。她扭动着身子,拼了命挣扎,然而乔治比她想象得强壮太多,他并不瘦弱,反而像健身教练般充满力量,轻轻松松就制服了她。   力量上无法对抗乔治,她只好去对付茶水,试图用舌头把茶水挤出来,但是茶水无孔不入,很快就渗进了她的喉咙里,有一些甚至呛进了她的气管,安娜不禁大声咳嗽起来,却给了乔治可趁之机,他趁她痛苦咳嗽的时候,暴力扯开了她上衣的纽扣。   安娜手忙脚乱地掩住衣襟,脑中警铃骤然拉响——糟了,她要失去贞洁了!   安娜谈过几次恋爱,在她们学校,只有又丑又保守的女孩才不谈恋爱。为了证明自己不丑也不保守,安娜勉强谈过几个男朋友。   当然,说是男朋友,其实是她的驾驶员、搬运工、移动钱包、茶余饭后的谈资。安娜把他们当成解闷的玩意儿,只谈恋爱,绝不上.床——她非常重视自己的贞洁,这都要归功于她的母亲,在布朗女士那里,她明白了贞洁等同于金钱的道理,而金钱的数量决定着一个人的价值。所以,一个人是否贞洁等于是否有价值。   现在,她遇见真爱了,更不想失去贞洁了。她已经是个轻贱可鄙的坏女孩了,再失去贞洁的话,岂不是坏透了?   一个坏透的女孩,L先生还会喜欢吗?   安娜声音嘶哑地尖叫着,浑身颤抖,两条腿使劲儿上下踢踹,试图将乔治踢开,但乔治就像一块沉重的巨石,搬不动,也踢不开。   难堪与绝望的心绪几乎将她淹没。她终于意识到自己的愚蠢,意识到之前的想法是多么单纯可笑。   与此同时,药效发作。安娜的眼皮无法控制地往下坠,力量被一丝丝、一缕缕地抽离身体,手脚重重地摔在了床上。   不过,她并没有就此屈服于镇静剂的药效之下,一直在努力与它对抗。只见她用力撑开灌铅似的眼皮,昂起头,恶狠狠地瞪向乔治,但不到十秒钟,又不由自主地合上了眼,瘫倒在床上。如此反复几次后,她渐渐放弃了挣扎,露出听天由命的神情,昏沉而绝望地确定,自己真的要完了。   就在这时,突然有钥匙插进锁孔里,只听“咔嗒”一声,房门开了。安娜缓缓转头,对上了一双惊愕的灰蓝色的眼睛。   L先生终于来了。安娜眼中立刻涌出委屈的泪水,张了张口,哽咽着喃喃道:“救我……”   话音落下,她只觉得身上一轻,乔治被L先生扯住衣领,连拖带拽,丢垃圾似的丢在了地上。   L先生一言不发,眼中却压抑着冰寒透顶的愠怒。拽开乔治后,他闭了闭眼,平定了一下激烈的呼吸,先俯身下去,帮安娜盖好被子,遮住上衣被撕碎的位置,然后一脚狠狠踹在了乔治的胸口上。   乔治看见进来的是L先生,其实还松了一口气,他不知道L先生的身份,也不知道L先生的年龄,只是凭经验以为他是一个身材高大的中年人。乔治曾担任过有氧运动的教练,自认为比中年人强壮,所以并不慌张。他没想到这个中年人的力气如此之大,一脚踹得他差点灵魂出窍。   乔治满头冷汗地捂住胸口,不停地倒吸冷气,意识到自己随意猥.亵青少年的时光即将成为过去。   安娜不知道乔治的心理活动,她的头脑被镇静剂搅成了一团浆糊。她怔怔地望着L先生,缓慢无比地眨眼,觉得一切声音都消失了,只剩下耳边沉重的、疲乏的、急促的心跳。   一开始,她看见L先生来了,高兴之余,又有些担心,担心他打不过乔治,毕竟L先生已经年过半百,而乔治年轻又强壮。谁知,L先生不仅外表显得年轻,身手也比年轻人优秀,两三下就制服了乔治,救下了她。   这下,她还有什么理由不喜欢他?   他拒绝她的理由是,他们之间的年龄相差得太多了。可是,年龄相差得不多,就一定合适吗?乔治如此年轻,却是一个面目可憎的坏人,而他已经两鬓斑白,却两次把她从坏人的手中救下。   有的人再年轻也改不了恶的本性,有的人再苍老也能成为象征着英雄的骑士。   L先生,就是她的骑士。   虽然这个骑士几次拒绝她的爱意,并且独断专行、控制欲极强,替她办理了讨厌的入学手续,还给她找了一个有猥.亵前科的家教,但他沉静、善良、充满力量,不管怎样,都是她心目中当之无愧的白骑士。   ——   谢菲尔德站在露台上,打算抽一支烟,再进去探望安娜。他冷静了几天,终于将不该有的欲念压制了下去,于是过来看看安娜的学习状况。   他将香烟放进口中,夹在两根修长的手指中间,另一手护着火光,刚刚点燃烟头,还没来得及吸一口,就听见病房内传来“砰砰”的响声。   谢菲尔德皱了皱眉,将香烟熄灭在烟灰缸里,大步走到病房门前,就听见屋内安娜低低的啜泣声。那是他第一次听见她如此娇弱地哭泣,这女孩一直是强硬、蛮横、生气勃勃的,即使被十多个流氓追赶,脚掌被玻璃碎片扎得鲜血横流,也不曾如此柔弱地哭泣。   她遇到了危险。   想到这里,他的脑中嗡鸣一声,拿出钥匙,开门走了进去。看见她上衣被乔治撕得粉碎时,他直接失去了思考能力,快步走过去,扯住乔治的衣领,将他拽离了安娜,扔在地板上。   但这样完全不能化解他内心蓬勃的怒气,他顿了顿,又一脚狠狠踹在乔治的胸口上。作为谢菲尔德家族及集团的领导人,他自律到接近严苛,有一套称得上苛刻的作息,再加上这几年医疗技术越来越发达,上次去检查身体时,医生还惊叹他的身体健康而强壮,相比之下,乔治被酒色掏空了身体,尽管肌肉发达,力量与爆发却远远比不上谢菲尔德。   见乔治手脚并用地想要逃跑,谢菲尔德一脚踩在了他的后背上。   他神色冷漠,理了理有些凌乱的袖口,侧头对姗姗来迟的雅各布说道:“把他送到警局去。”   雅各布已经很久没看见他的先生如此动怒,不敢多看,低头应了一声“是”,抓住乔治的领子,拖拽尸体般,把他拖了出去。   雅各布离开后,谢菲尔德扯松了领带,随手扔到一边。他用力闭了闭眼,想要冷静下来,心跳却始终激烈而急促。   一切都在朝失控的方向发展。他原以为自己能控制这畸形的情感,能及时止损,毕竟他和安娜是真的不合适,一个已经步入暮年,另一个的人生才刚刚开始,如果生命线真的存在,他们就站在生命线的两端,这样的爱情怎么称得上合适?   安娜什么都不懂,她尽管世故又强横,头脑却始终保持着小女孩式的天真。她喜欢他,是因为对他产生了不切实际的幻想。他必须给她时间,让她明白那些都是虚假的幻想,真实的他并没有她想象得那么美好。   他是如此清醒,如此冷静,却还是在这场不该发生的感情中泥足深陷。   安娜不懂的,他都明白。他比她多活了四十多个春秋,一万七千一百五十五个日夜,无论是头脑还是身体,都比她要成熟太多。她不懂和他在一起的严厉后果,他却清楚无比。正因为这样,发现这份感情时,他才那么惊愕与难堪。   可惜,这个世界想要藏住什么都可以,唯独爱情与咳嗽是藏不住的。   谢菲尔德看着已经昏睡过去的安娜,在床边坐了下来。   他的内心被道德、伦理和畸形的感情反复灼烧着、煎熬着,这是一种痛苦而新奇的体验。他三十岁成名,四十岁就合并了四十多家厂商,成为行业中赫赫有名的商业巨鳄,五十岁时甚至一度成为国内首富。金钱、荣誉、名气,他都有了,唯独缺一位爱人。   谁能想到,他会在晚年时喜欢上一个年仅十八岁的女孩。   这简直是上天对他开过的最荒谬的玩笑。   ——   安娜又做梦了。   乔治的镇静剂不知掺杂了什么东西,她难受极了,痛苦极了,脸颊发热,呼吸滚烫,整个人像在热水中沉浮般,稍微挪动手指,都会迎来巨大的阻力。   如此痛苦的情形下,她又做了几个痛苦的梦。她一会儿梦见被母亲抛弃,一会儿梦见被乔治玷污,一会儿又梦见因为被乔治玷污,而被L先生抛弃。三重折磨下,再加上镇静剂里不知名的药物,她倦怠而迷蒙地睁开双眼,出现了轻微的幻觉。   她缓慢转过头,看向旁边的L先生。他不知道在想什么,神色比寒冰还要冰冷。她看见他的衣衫凌乱,扣子被解开了几颗,露出了一些结实的胸肌,总是扣得一丝不苟的袖口也散开了。   她看着看着,忽然有些分不清梦和现实,觉得他是因为她差点失去贞洁而生气,连忙握住他的手,扭动着身子,想往他的怀里钻。   L先生低下头,静静地看向她。   他的眼神不再温和,带着一种充满侵略性的审视,如同一把锋利的刀刃,能剖出她内心隐藏得最深最肮脏的过去,而她最害怕的,就是被L先生知道混乱而肮脏的过去。   安娜有些慌了,她不想要L先生用这种眼神看她,于是她吃力地撑起身体,软绵绵地搂住他的脖子,用炽热的额头轻蹭他的颈窝,试图转移他的注意力。但不知为什么,这一次,L先生不再纵容她放肆地亲近,直接将她推到一边。   她扁扁嘴,茫然地眨了眨眼,不懂他为什么这么对她。她想了想,继续往他的怀里钻,然而他却再一次毫不留情地推开了她,低声警告道:“安娜,清醒一点。”   他为什么要这么严厉地跟她说话……她做错什么了吗?是因为她差点被乔治玷污吗?他就这么在意……这件事吗?   安娜用昏沉的脑子思考了一会儿,没有思考出答案。她是一只刚学会走路的猫儿,本能地想要最亲近最喜欢的人。那个人却一次又一次无情地推开她。终于,她有些累了,倒在床上,将头埋进枕头里,沉沉地睡了过去。   谢菲尔德神色复杂地看着安娜,告诉自己就是这么做。   只要一次又一次地推开她,她总会放弃的。   她需要的是年华相近的爱人,而不是黄昏日暮的他。   他们不合适。   真的不合适。   作者有话要说:  写的时候,忽然想起了我家猫……我家猫被推一次就倒在地上了。(   p.s.安娜对于贞洁的观念,有时代及环境的局限性,后期会转变。   这章掉落50个红包,谢谢大家支持正版=3=   -   推荐朋友正在连载的、日更六千的文:   《有丝分裂》 by:白兰氏鸡精   “等你成为影后,我们就结婚。”   陆清彦酒后一句话,苏卿予信了三年。   但她得到影后桂冠后,陆清彦送给她的,只有一盒堕胎药。   “乖。”他在电话里喑哑地说,“别反抗我。”   手机摔落在地。那一刻苏卿予意识到,自己坚持的是一场三年的笑话。   人间蒸发两年的苏卿予小腹微凸出现在了机场。   随后,坊间流传陆清彦吃回头草。   晚宴上陆清彦的狐朋狗友嘲笑他:“陆总,怎么就喜当爹了呢?”   陆清彦几乎将牙咬碎,声音几乎淬出血来:“老子乐意。”   *狗男人追妻火葬场,两年前后没怀孕,狗血酸爽   *漫不经心老狼狗X独立影后   *年龄差7岁   *文案古早味,内容狗血味,看不上的也别喷,关掉界面保平安   *阅读指南:追妻火葬场/HE/“恋人是工作”的直男男主重抱美人归   -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迷失乐园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甜党、盖乌斯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水果温蒂 13个;yao 2个;怀昔贰缘、莓猫它没猫、lunapapa4、12CU、蓝色山雀关进你的瞳孔、夜隐大人、哈迪斯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盖乌斯 80瓶;浓绿 42瓶;年华 22瓶;甜党、余下一声mio、巧克力菠萝味 20瓶;coco 18瓶;小鱼干的余 14瓶;诺子、师茗 10瓶;宁修 5瓶;绒绒、浮生若梦 2瓶;27894283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7章   L先生又消失了。安娜还没来得及琢磨他消失的原因, 就被雅各布告知了一个坏消息——她下周要开始上学了。   安娜顿时将L先生抛到了脑后,扯住雅各布的衣领,可怜兮兮地撅起下嘴唇, 央求道:“可以不上学吗?我更喜欢当服务生。”   雅各布有时候真的很怀疑, 安娜到底是十八岁, 还是八岁,她的思想和行为跟他八岁的侄子实在太相似了。可若是说她的心理年龄只有八岁,八岁的儿童又不可能忍受玻璃片扎进脚掌的痛苦。怪不得他的先生为她如此反常,面对这么一个奇妙而奇特的尤物, 任何一个男人都会产生探究的欲望。   雅各布虽然认为安娜是个尤物, 但还是否决了尤物想要旷学的提议:“先生说了, 您必须上学。”   没能达到目的,安娜立刻换了副嘴脸, 玫瑰色的嘴巴往下一撇,不高兴地说道:“知道了, 知道了。对了, 你先生到底去哪里了呀?”说到这里, 她又变脸似的露出了一丝可爱的羞怯,“他上次救了我,我还没有跟他道谢呢。”   雅各布看着安娜,感觉自己在跟一个晴雨表说话,是阴是晴, 简直一目了然。他想了想,说:“先生最近有些忙,他让我转告你,只要你努力学习,暑假他会抽空带你去西海岸游玩。”说完这话, 他越发觉得是在跟八岁儿童对话。   安娜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变成了一个大号儿童,还在认真地讨价还价:“西海岸太近了,我想去西西里岛。”   雅各布沉默了片刻,问道:“……为什么是西西里岛?”   安娜却表现得比他还要疑惑:“你没看过电影吗?我想知道西西里岛是不是真的有黑手.党。”   “……”雅各布说,“我会告诉先生您的想法。”   劝说完安娜上学,雅各布按照谢菲尔德的嘱咐,带安娜去市中心一家冰淇淋店,吃圣代冰淇淋。   这是一家花园式快餐店铺,周围种满了粉红色的蔷薇和金灿灿的金罂粟,是市内较为出名的约会地点。安娜穿着格子纹衬衫、杏黄色短裙和过膝白袜,坐在白漆椅子上,鞋尖辗着翠色的草坪,不耐烦地抖动着。   雅各布将圣代冰淇淋递给她,站在一边,看着她撑着红扑扑的脸蛋,无忧无虑地舔着冰淇淋的小尖儿。这时候,她又从大号儿童变成了一个充满活力的青春少女。   就在这时,两个男孩结伴从安娜身边经过,其中一个男孩嬉笑一声,伸手扯掉了安娜颈上的胸罩带子。雅各布脸色一变,刚要过去教训那个男孩,安娜却站了起来,先他一步抓住了男孩的衣领。   安娜打不过兼职健身教练的乔治,对付这种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却是绰绰有余。她面无表情地看了男孩一眼,根本不给男孩说话的机会,拿起桌上的冰淇淋杯,直接扣在了男孩的脸上。   这一幕令所有人都惊呆了,原本喧闹无比的店铺瞬间安静了下来。   雅各布也有些诧异,他站住脚,想看看安娜准备怎么处理这件事。   直到“啪嗒”一声,奶油似的冰淇淋从脸上滑落下来,男孩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他气急败坏地用手抹干净脸颊,倒退两步,拽回了自己的衣领:“你有病吧?有病去精神病医院,别到大街上来晃荡。我是看你长得漂亮,才想跟你开个玩笑。要是知道你是个开不起玩笑的疯子,我绝对躲你远远的。倒霉死了,长得漂亮有什么用呢。像你这种女孩,长得再漂亮我都不会喜欢!”   安娜作为一个吵架高手,对男孩的话完全没放在心上。她上前一步,用冰淇淋杯推了男孩一把,冷漠而尖锐地质问道:“开玩笑?我跟你很熟吗?我们认识吗?既然都不是,谁给你的胆子扯我的胸罩带子?你这种垃圾我在学校里见多了,你是不是觉得,我被你扯一下胸罩带子,就会注意到你,觉得你是个幽默风趣的男孩,继而喜欢上你?”   说到这里,她晃了晃手指头,冷酷地说道:“不,我只会觉得你恶心、下流、低俗,是个只会开猥琐玩笑的猥琐垃圾。”她每说一个词,男孩的脸色就涨红一寸,到最后,连脖子根都涨成了血红色,“我不知道有多少女孩,曾遭遇过你的‘玩笑’,但我会让你对这个‘玩笑’产生心理阴影,对女孩们再也开不了‘玩笑’。”   男孩原本被她说得脸红脖子粗,听见最后一句话,又挺起胸膛,轻蔑地嗤笑道:“行啊,我等你让我产生心理阴影。”   他认为女孩再怎么厉害都是女孩,天生比男孩弱势,安娜虽然手劲儿挺大,却不至于把他打得痛哭流涕,除了被一个女孩打得痛哭流涕,他想不出自己还能有什么心理阴影。   安娜点了点头,平静地答道:“好。”说完,上前一步,拽住男孩运动裤的裤腰带。   男孩立刻哈哈大笑,对同伴无奈摊摊手:“看看,女孩就是幼稚,我扯她的胸罩带子,她就拽我的裤腰带,哈哈哈哈,大男人的裤腰带有什么好拽的。”   他的同伴也讥讽地笑了笑。但很快,他们就笑不出来了。安娜歪头看着他们,露出一个纯洁无邪的笑容。她眨巴着眼睛,将男孩的裤子拽到极致,瞄准他裤.裆的中心,然后,轻描淡写地一松手。   “啪——”   正中红心。   男孩同伴看见这一幕,冷汗瞬间就流下来了。他们才从篮球场出来,穿着休闲运动裤,裤腰带上的橡筋弹力十足,而裤.裆又是一个男人最脆弱的地方,平时玩闹的时候,不小心碰到都疼得要命……被这么一弹……   同伴打了个冷战,那女孩说得对,今天必然成为男孩的心理阴影。   但这并不是结束。安娜朝男孩逼近一步,拿起他的裤腰带,眯起狡黠又恶毒的眼睛,问道:“以后还拿女孩的胸罩带子开玩笑吗?”   男孩脸色苍白,疯狂摇头:“不开了不开了不开了……”   “哦。”安娜漠然地应了声,再次拉到极致,松开,“但是晚了。”   男孩惨叫一声,眼疾手快地捂住裆.部,这才避免了又一次“蛋碎”。他咬牙切齿地望向安娜,很想不要命地跟她打一架,但对上安娜身后雅各布锐利的目光,他又灰头土脸地垂下了头。   男孩护着裤.裆爬了起来,不情不愿地道了个歉,然后,几乎是连滚带爬、一瘸一拐地跑出了冰淇淋店。   男孩同伴充满敬畏地看了安娜一眼,也跑了个无影无踪。   闹剧结束,店内又恢复了之前的热闹,就是离安娜最近的那一桌,悄悄往旁边移动了一些。   安娜毫不在乎其他人对她的看法,她掏出手帕,仔细擦干净黏糊糊的手指,想了想,走到柜台前,又买了两个甜筒,一手拿一个。   雅各布看着她买冰淇淋的身影,忍不住莞尔,心说只是看上去强横,本质上还是个小女孩。   谁知,安娜把其中一个甜筒递给了他。   雅各布愣了愣,诧异地指了指自己:“给我的?”   安娜点点头,小猫喝水似的舔着冰淇淋:“今天这事帮我保密。”   雅各布接过甜筒,左右张望片刻,也迟疑地舔了一口。读大学的时候,他曾经常和女朋友吃这些甜品,成为谢菲尔德的助理后,就再也没时间尝这些小孩子的玩意儿了:“保密什么?”   “我拽男人裤子的事,”安娜似乎已经将他当成一伙儿的,说起话来毫无顾忌,“不要告诉谢菲尔德先生。”   “为什么?”雅各布迷惑地问道,“你成功保护了自己,这是好事。”   安娜翻了个白眼,不客气道:“你懂什么,我喜欢谢菲尔德先生,得给他保护我的机会。如果让他知道我有能力自保,那不就失去了被他保护的乐趣。”   雅各布:“……如果我不帮你保密呢?”   安娜舔着冰淇淋,笑嘻嘻地说:“那我就拽你的裤腰带。”   雅各布正要说他没有裤腰带,只有皮带,突然意识到这是一场非常幼稚的谈话,于是默默把这句话咽了下去,沉默地吃完了冰淇淋。   一整天下来,他和安娜建立了较为熟稔的友谊——安娜把他当成了保守秘密的伙伴,他把安娜当成了加大号的侄女。就是他把安娜当作侄女的话,他和谢菲尔德先生的辈分就乱了。雅各布思来想去,决定把这个难题抛给他的先生。   等他的先生想好把安娜当作什么了,他再决定安娜是朋友还是侄女。   ——   转眼间,一周过去,安娜要上学了。   这一周,安娜盼星星盼月亮,只盼来了几个胖瘦高矮不一的女家教,始终没能盼到L先生到来。他如同一个转瞬即逝的绮丽梦境,梦醒之后,消失得了无痕迹。   刚开始,安娜的心态很好,觉得他是有事要忙,对于他的失踪,只是有些埋怨,并不怎么生气。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她再笨再傻也意识到,L先生并不是忙,是不想见她。   为什么不想见她?她做错什么了吗?是因为她喜欢他吗?如果只是因为她喜欢他,那她以前也喜欢他,为什么他以前能照常地和她见面,现在却不行了,开始刻意地回避她?   安娜百思不得其解,她捂着乱糟糟的头,完全失去了学习的兴致,每天一睁眼,就想弄清楚L先生为什么不见她。   思来想去,她得到了一个令人难过的答案:L先生认为她被乔治玷污了,觉得她不干净了,所以才不愿意见她。   安娜觉得委屈极了,冤枉极了,乔治根本没碰到她,只是撕碎了她的上衣而已,他为什么不问问她当时的情况,就直接给她判了死刑呢?   算了,他年纪这么大了,保守一些也正常。她理解他的保守,只是希望他能给自己一个解释的机会。   安娜抓住雅各布的手臂使劲儿摇晃,求他帮忙带句话,说想在上学前见L先生一面。雅各布满脸为难地答应了。从那天起,她上完家教的课,就一直在医院的草坪上来回徘徊,希望能看见L先生高大挺拔的身影。   终于,在上学的前一晚,她等到了一辆锃亮漆黑的加长轿车。她顿时雀跃地跳了起来,急匆匆地跑下楼,充满期待地望向后座车门,却只看见雅各布一个人走了下来。   他满眼歉意地看向安娜,低声说道:“先生回英国了。他让我转告你,好好学习,争取进入一所优秀的大学,学费和生活费都不是问题。”   听见这句话,安娜懵了一下,差点跌坐在地上。她上前一步,盯着雅各布闪烁着同情的眼睛,很想尖叫一声,扑到他的身上,发狂的野猫般撕咬他的手臂撒气。   她深深吸气,咽下一口腥甜的唾沫,将双手背到身后,使劲儿绞动着折磨着自己的手指头,片刻后,总算冷静了一些,只是嗓音仍在颤抖:“他……还会回来吗?”   “当然,这里也有他的产业。先生说,如果你的学习成绩都是B,他会履行承诺,带你去西海岸和西西里岛旅行。”   安娜点了点头,同时有些惊奇,她竟然控制住了想要发狂的劲头。   送走雅各布后,她垂着脑袋,交握着双手,努力镇静地走向自己的病房。然而,她最终还是没能控制住心头那股发狂的、焦躁的、煎熬似的怒意。她重重地跺了跺脚,愤怒而短促地尖叫了一声,跑上楼,扑到自己的床上,捂着脸颊,滚烫的痛苦的眼泪扑簌簌地掉了下来。   她的脑子在嗡嗡作响,一瞬间闪过很多个阴暗的、暴怒的、可怕的念头。她不想学习,也不想变好了,她要成为全美最堕落和最无耻的女孩,交一百个男朋友,把头发烫成蓬乱的羊毛卷,戴一排耳钉和唇环。她要去追随疯狂的嬉皮士,成为摇滚乐队的公共情人。她要通过毁掉自己,而让L先生后悔做下回到英国的决定。   她不无幼稚地、凶狠又恶毒地想了一会儿,最后发现这只能惩罚她自己,并不能惩罚讨厌的L先生,哭得更加伤心了。这是她成年以来,哭得最伤心和最难过的一次。她仰躺在床上,捂着心口,哭得滚来滚去,眼睛被炽热的泪水洗得又红又肿。泪水是滚热的盐水,灼痛了她娇嫩的脸颊,跟热烘烘的汗水混在一起,打湿了鬓角的头发。   安娜难过得心都要碎了。   对于十八岁的安娜来说,美国和英国的距离,就像地球和月球般遥远。L先生去了英国,等于去了月球。她失去他了,再也见不到他了。虽然雅各布说,L先生暑假会带她去西海岸和西西里岛旅行。可她不管怎么想,都觉得那是一个虚无缥缈的承诺……   她失去了她的爱人,失去了她的爱情。   她要死了。   安娜坐起身,抱着膝盖,眼泪止不住地流淌,哭得大口大口地喘气。喘了一会儿,她又开始颤栗似的抽噎。有那么一瞬间,她真的难过得要死了,甚至觉得自己在死亡边缘徘徊,被母亲抛弃时,被碎玻璃扎进脚掌时,她都不曾这么痛苦这么难过。   原来,这个世界上有一种痛苦,远远超过皮肉伤的疼痛。   安娜哭了整整一个晚上,哭到最后,甚至产生了一种错觉,觉得明天的太阳不会再升起。   然而,太阳最终还是升了起来,她绝望而悲伤的失恋之夜也到此结束。   她要去上学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前100个评论有红包么么哒~   -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蓝色山雀关进你的瞳孔 5个;关情 2个;花鲤、人为刀俎我为五花肉、哈迪斯、小瓶子、啊咧、36694300、as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秃鱼 30瓶;40803961 20瓶;在人间 18瓶;自渡.、美女、石榴子 10瓶;王杰希 6瓶;宁澈 5瓶;旧时 4瓶;苜蓿柿子 3瓶;柠檬味仙女~、今天有进步一点嘛 2瓶;温冬逸、想吃桃子、27894283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8章   安娜是个有自知之明的女孩, 她比谁都清楚,自己并不适合读书。   坐在教室里,看着讲台上衣冠楚楚的老师, 她会想, 这家伙昨晚去过什么地方, 领子内侧为什么有个红唇印,是否跟她母亲那样的人厮混过……   她没办法像其他人一样认可老师的威严,她在那条街见识过太多道貌岸然的老师与教授。走进她母亲的公寓前,他们都穿得光鲜得体, 见到她的母亲后, 却都会暴露出禽兽的一面, 说着黏糊糊的恶心的话。   尤其是公立中学的老师,教学只是为了完成任务, 连学生在教室里吸食大.麻,他们都只是漠然地看一眼, 然后继续念教科书的内容。   她的眼睛看见过太多肮脏与污浊, 因此才会对淡雅高贵的L先生一见钟情。   次日一早, 安娜就坐进了雅各布的轿车里,对方像训练有素的英国管家般,给她收拾出了一个一应俱全的行李箱。安娜坐在后座,摇下窗户,两条手臂搁在车窗上, 推了推鼻梁上的心形墨镜——没法不戴墨镜,昨晚她哭得太狠了,到现在眼睛都是肿的。她毫无礼貌地问道:“雅各布,你的大学怎么样?”   本科毕业于耶鲁大学商学院金融工程专业,博士毕业于芝加哥大学商学院经济学专业的雅各布回答道:“还不错, 怎么了?”   安娜一脸忧郁:“是吗?可我感觉你的工作也不是很好,读那么好的大学有什么用呢。我是真的不想读书,我想出去打工,做什么都行。要不你跟谢菲尔德先生商量商量,我和你一起当他的助手吧。”   雅各布将安娜的行李箱放进后备箱里,坐在驾驶座上,调整了一下后视镜,然后转过身,望向她:“安娜。”   “嗯?”   雅各布难得严肃地说道:“我会帮你收拾行李,是因为先生把你托付给了我,我有照顾你和管教你的责任,而先生之所以会把你托付给我,是因为我是他最信任的人,无论生活还是工作,都是如此。”   安娜没听懂:“你想说什么?”   雅各布发动汽车:“我想说的是,如果你不好好读书,不进入一所优秀的大学,基本上很难得到这种被器重的机会。先生很可能是你这辈子唯一能见到的大人物。”   安娜还是没听懂,但她听懂了最后一句话,鼻子一酸,眼泪又扑簌簌掉了下来。   是,她这辈子唯一能见到的大人物,唯一会喜欢上的人,唯一能让她感受到爱情和美好存在的,可能只有L先生了。   昨天,她哭了一晚上,也恨了他一晚上,讨厌了他一晚上,最难过和最痛苦的时候,她甚至赌气地想过,永远都不要看见他。然而,太阳升起后,她消失的柔情又尽数涌了回来,开始帮他找借口,觉得他可能是真的有事才不告而别,并不是故意躲避她。   因为,他是她肮脏的世界里,唯一温柔而干净的存在。他是她的爱情,Mr L,Mr Love。所以,无论怎样,她都会心软地原谅他。   想到这里,安娜沉重地叹息了一声,满怀忧伤地望向窗外的风景,被雅各布送去了学校。   这是她第一次看见私立中学,在此之前,她一直以为私立中学就是一所豪华版的公立中学。进入私立中学后,才发现这里和公立中学完全不一样。   道路是浅灰色的柏油路,两旁种植着茂盛的橡树和高大的棕榈树,金黄色的阳光从枝叶间洒落下来,如同闪亮而多情的湖面鳞波。时不时有两三个女孩走过,她们穿着白衬衫、朝气蓬勃的格子纹裙子和白色短袜,笑容明媚,不像公立中学的女孩那样,满身酒气,眼睛周围是没卸干净的眼线和眼影。   安娜忽然生出了一丝胆怯,这种胆怯在L先生面前有过几次,但因为L先生包容又温和,并不怎么明显,现在来到了一个陌生的环境,那种胆怯又有了冒头的趋势。   这所中学是如此宽敞、明亮、豪华,甚至连空气都比外面清新醒神一些,她后背却爬上了一丝寒意,仿佛这不是一所学校,而是一面能照出她真面目的魔镜。   她的粗鄙、轻贱和无知,都将在这面镜子前无所遁形。   试想一下,当L先生忙完英国的事——如果他真的在忙的话,按照承诺过来接她,老师却将她的坏习惯和坏毛病,事无巨细地告诉了他,比如上课讲话、欺负同学、打群架或是损坏公物之类,L先生肯定会朝她投来一个冷冰冰的眼神,认为她是个教不好的坏女孩。她会羞赧而死的。   安娜忍不住敲了敲雅各布的座椅,哀求道:“能不能改天再来……我好像生病了,肚子有些不舒服。”   雅各布却答道:“学校有厕所。”   安娜气得捶打了一下他的椅背:“亏我把你当成朋友,还请你吃了一个冰淇淋!”   雅各布有些无奈:“我也把你当成朋友,安娜。正因为这样,我才劝你要好好学习。”   安娜往后一靠,烦躁地大叹一声:“可我完全学不进去啊,我根本不是学习的那块料儿!”说到这里,她又换上哀求的语气,“求你啦……我真的不想上学,我不会白吃谢菲尔德先生的,我可以去打工,自己赚钱养活自己,我可以去扫地、洗碗、端盘子……求你啦,我真的宁愿当服务生也不想读书!”   雅各布将车停在路边,回过头,第一次对安娜露出了严厉的表情:“你当服务生一个月能赚多少钱?”   “15美元左右。”安娜答得很快,一点也不觉得羞耻,因为感觉雅各布和她半斤八两,不可能赚得比她多——他整天无所事事,还帮她收拾行李,看上去不像能赚钱的人。   “你觉得我一个月能赚多少钱?”   安娜装模作样地思考了一下:“20美元?”她大方地给他加了5美元。   雅各布却摇了摇头。   “30美元?”   雅各布继续摇头。   “50美元?”安娜说完,自己先否决了,“别开玩笑了,你知道50美元能买多少东西吗?”   这时,雅各布伸出两根手指,慢条斯理地说道:“2000美元,还不包括奖金和股份分成。”   安娜愣住,随即反驳道:“骗人,2000美元也太多了,我把公寓卖了都拿不到这么多钱!”   “爱信不信。”雅各布转过身,继续开车,“我只是想告诉你,我能赚这么多钱,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我曾在名校进修过。这就是知识的力量。”   安娜并不想要知识的力量,她觉得自己的美貌就挺有力量的:“我跟你不一样,反正我不想读书。”声调却比一开始弱了些,显然是被两千美元的薪酬震慑住了。   雅各布没有说话,他将汽车停在堡垒般宏伟的教学楼前,打开车门,帮安娜提出行李箱,直到这时,他才看向安娜,问道:“你喜欢先生,对吧?”   安娜答得斩钉截铁:“我喜欢他。”   “那你知道,在你之前,先生有过三段婚姻吗?”   安娜怀疑他想拆散他们俩,警惕地反问道:“怎么,你歧视离过婚的男人?”   “……”雅各布无语了片刻,“我是想说,先生的前妻们,学历最差的都是华盛顿大学毕业,如果你不好好学习,始终以当服务生为人生目标,哪怕先生不嫌弃你的志向,也会让他在他的前妻前抬不起头。她们会嘲笑他肤浅好色,因为看中你的外表而和你在一起,哪怕你知道,先生并不是那样的人,但是别人会曲解你们之间的爱情。所以,就当是为了先生,也请好好学习。”   说完这段话,雅各布觉得自己的口才又上了一层楼,竟然把他的先生和学习联系在了一起。   安娜被他说动了,垂头丧气地接过了行李箱:“我知道了。”   雅各布拍了拍她的肩膀:“加油,安娜。”   安娜垂着脑袋,拖着行李箱,往前走了两步,忽然回过头:“你确定暑假我能看见谢菲尔德先生?”   “如果你的成绩都是B的话。”   安娜点点头,继续往前走,忽然又回头,跑到雅各布的身边:“我可以给他打电话或写信吗?”   “可以,等先生不忙后,我会把那边的电话号码告诉你。”   安娜勉强放下了心,三步两回头走进了教学楼。   她紧紧地攥着行李箱的拉杆,屏住呼吸,浑身紧绷,以一种迎战的姿势走进了教室,以为自己会迎来一场下马威,甚至连回骂的粗话都提前准备好了,谁知,迎来的却是两个热情的男同学,他们一个接过了安娜手中的行李箱,另一个则摩拳擦掌,要帮安娜搬书。一个男生路过,看见这一幕,立马加入进来,提议要带安娜参观和熟悉校园,和安娜想象的照妖镜生活完全不一样。   她以为同学至少会嘲讽她两句——确实有人嘲讽她,不过不是因为看出了她的粗鄙和无知,而是因为她的拉丁裔血统。他们嘲讽她的方式,也非常的小儿科,就是鄙夷地看她一眼,然后不跟她讲话,没有任何肢体上的接触。跟她原来的学校相比,完全是天堂和地狱的区别。   以前在公立中学,她一直觉得,上学就是骂人和被骂,打人和被打,在弥漫着大.麻气味的教室里听课,现在,看着围在身边的友好男同学,她忽然明白了当学生的乐趣。   安娜沉浸在被人追捧的快乐中,暂时将L先生抛到了脑后,忘记了离别的痛苦。   作者有话要说:  之前一个朋友看了几章,说我这文人物塑造方面更偏向于男主,其实看到这里的读者,应该都发现了,安娜才是这篇文唯一的主角,因为她喜欢L先生,L先生才成为了这篇文的男主,而不是L先生喜欢她,她才成为女主。   她也是我比较偏爱的一个女主,写的时候,确实感受到了她的灵魂。特别是昨天那一章,写的时候掉了几颗同情的眼泪,我还跟另一个朋友说,评论区会和我一起哭,结果都在哈哈哈哈(……),说安娜可爱(……)。   整篇文主线还是谈恋爱,L先生不会下线哒,让我想想明天更新不更新,如果不更的话,下一章是后天(周六)23:00更新。   -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人为刀俎我为五花肉、蓝色山雀关进你的瞳孔、lunapapa4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zzz 16瓶;su 13瓶;夷则 10瓶;宇宙与蒙娜、木易Yaqu 2瓶;珊瑚海里珊瑚虫、春泥又护花十全大补药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9章   对于大多数青少年来说, 十八岁是一个神秘且神圣的年纪。   进入十八岁,等于脱离了父母的权威,等于开始掌控自己的身体, 尽管大部分年满十八的男孩女孩, 模样都还有些青涩, 但是年龄上达到十八岁,本身就令人激动不已了。   当然,并不是所有人都认为十八岁是一个神圣的年纪,身体还未发育完全的女孩, 就会觉得十八岁是一个令人厌烦的年纪, 她们会在背后偷偷议论成年女孩逐渐饱满的体型, 认为她们腋下会散发出属于成年人的汗臭。总之,在中学, 十八岁是一个饱受争议的年纪。   安娜的出现,让这种争议的氛围更为激烈。   她蜜黄褐色的肌肤令人鄙夷, 又令人嫉妒。她不像其他早熟的女孩一样含胸驼背, 把饱满的部位掩藏起来。她不管出现在任何地方, 都抬头挺胸,不知羞耻般展示着优美的曲线。高中女孩已经学会用小刀刮掉手臂和小腿上的汗毛,让自己看上去更加光滑美丽。安娜却从不理会身上浅褐色的汗毛,甚至连稀疏的腋毛都不曾刮掉。   女孩们聚在一起谴责她邋里邋遢,男孩们却因为瞥见她的汗毛而激动击掌, 仿佛看见了杂志上性感女星的隐秘部位。   不到一周的时间,安娜就成为了校园的风云人物。   她会涂着鲜红的口红上课,穿着露出肚脐的白色上衣,胸.罩的痕迹若隐若现。女孩们一边鄙视她放浪的穿着,一边模仿她的打扮与举止。男孩们更是争先恐后地帮她做事, 请她吃饭、喝汽水。情书和零食塞满了安娜的储物柜。家境富裕的男孩甚至从校外订了新鲜的红玫瑰,摆放在安娜的寝室门前。   安娜怀疑自己提前进入了天堂。   雅各布每周会给她5美元的生活费,但由于安娜的追求者众多,这5美元不仅没有花出去,还多了5美元。安娜躺在单人寝室的床上,数了数钱包里的钞票,忽然觉得自己能靠上学致富。   安娜的美好时光没有持续太久,一次小考,把她打回了原形——除了选修的法语拿到了B,其他全是C。这个C还是看在安娜从未迟到,课堂作业和实验作业完成及时的情况下勉强给的,不然很可能是D或F。   B和C的差距,可不是字母表上一前一后的区别。有的中学,老师甚至没有直接评定D或F的权利。所以,C在某种程度上,已经算是最差的成绩。   安娜拿着成绩单,浑身一震,从被人追捧的飘飘然中清醒了过来。已经是四月份,距离暑假还有两个月。想在两个月内把成绩从C提升到B,除非她在考试中作弊。   不是没办法作弊,以安娜现在的影响力,只要她一声令下,基本上男生都愿意为她提供答案,但她无法承受作弊被发现的后果——学校的惩罚倒是其次,她无法承受的是,L先生的反感和失望。   是,安娜终于想起了被她忘却已久的L先生。   安娜没有被成绩困扰太久,她是个乐观的女孩,乐观到只要不去想成绩,就能当成绩不存在。反正到时候,如果L先生一定要全B才带她出去玩的话,她就撒泼打滚给他看。   想到这里,安娜又放松下来。   又是一周过去,发生了两件不好也不坏的事:艺术老师找上门,希望安娜能参演他创作的音乐剧。安娜原本不感兴趣,听见有薪酬后又答应了下来。第二件事是,安娜被告白了。   告白其实算不上什么大事。安娜或许不是校园内最标致的女孩,却绝对是校园里最吸引异性的女孩——不管是男同学还是男老师,都对她非常友好且和善。她平均每两天就能收到一个告白。   但这次不一样,对她告白的是曼哈顿千万富翁的儿子——迪恩。   迪恩没有住校,在学校附近租了一栋别墅,每天开着亮红色的跑车上学。关于迪恩的传闻有很多,有人说他在曼哈顿杀过人,为了逃避牢狱之灾,才来加州读书;有人说,他其实是富翁的私生子,还有人说,他是因为母亲和富翁离婚了,才定居在加州。不管怎样,迪恩英俊又有钱,只要他主动追求一个女孩,基本上都能成功。   然而,他却在安娜这里碰了壁。   当时,安娜正在学校的咖啡厅背剧本。她的成绩毫无提升,近视度数却加深了不少。雅各布周末带她去配了一副眼镜。她用两只手掌捧着脸颊,双脚在地上划来划去。亮闪闪的午后阳光下,她的肌肤是甜蜜光滑的蜜黄褐色,嘴唇饱满而娇嫩,如同果树上玫瑰色的浆果,鼻梁上一副银色细框眼镜,整个人显得文雅极了。   迪恩被她这副美丽文雅的模样吸引了,走过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安娜正在背台词,她记性不太好,一句话要默念好几遍才能记下来。迪恩突然出现,吓了她一跳。这两周,她在校园里可以说是人形螃蟹,一直横着走,立刻把剧本卷成棍子,抽打了迪恩一下,甩过去一个白眼,低头继续背台词。   迪恩冷不防被打了一下,却没有生气——安娜那个白眼翻得俏丽又可爱,只要是男人,都无法对这么可爱的白眼生气。他揉了揉胳膊,在安娜对面坐下:“你叫安娜?”   安娜没理他。   迪恩想了想,继续问道:“你有男朋友吗?”   安娜还是没理他。   迪恩不觉得是自己的问法有问题,以前他泡妞都是这么问的。有问题也是安娜的问题。于是,他继续问道:“你看我怎么样?”   安娜终于抬起头,冷淡地答道:“我看你像屎壳郎推粪球,又丑又恶心。”   迪恩:“……”   迪恩被骂了,却还是没有生气,只是觉得安娜非常有个性,开始对她穷追不舍。   他追人的方式相当简单粗暴,除了送礼还是送礼,鲜花珠宝轮番上阵,尤其是红玫瑰,每天早上准时出现在安娜的寝室门口。安娜只有在L先生面前才有羞耻心,在其他人面前,她就是天使面孔的小恶魔。   小恶魔对迪恩的礼物照单全收,然后拒绝了迪恩的所有邀约。迪恩摸不清她在想什么,对她越发穷追不舍起来。   雅各布周末去学校接安娜时,听见了她和迪恩谈恋爱的传闻。他不反对安娜和同龄人谈恋爱——如果安娜能忘了先生,谈一场正常的恋爱,那当然再好不过,但他不想安娜被同龄人欺骗,于是问道:“迪恩是谁?”   安娜笑嘻嘻地答道:“一个傻子。”   雅各布愣了一下:“傻子?”   安娜思考了一下,把迪恩追求她的经过说了出来。她的目的是为了炫耀自己多么受欢迎,并不是雅各布口中会让L先生在前妻面前蒙羞的女孩。   谁知,雅各布听完她被追求的经历,竟然说道:“安娜,把那些东西都还回去。”   安娜不开心了:“为什么?我没偷没抢,都是他自愿送给我的。”   雅各布揉了揉跳痛的眉心,感觉自己不是在照顾先生未来的情人,而是在带孩子:“他送你礼物,是想从你这里得到同等价值的东西,比如拥抱、牵手和亲吻等。如果你只管收下他的礼物,而不回礼或赠予他想要的东西,长久以往,你的名声变坏倒是小事,有的人可能会采取极端的手段,从你这里强行获取他们想要的东西。听我的,安娜,把东西还回去。你想要什么,我和先生都会买给你。”   安娜本来觉得他说得挺有道理,听见最后一句话又不开心了。她抱着胳膊,脚尖划了划地,仰头问道:“那你们会从我这里讨要同等价值的东西吗?”   “不会。”   “为什么?”她低低地反问了一句,不等雅各布回答,忽然拔尖了声调,生气地、狠狠地跺了跺脚,“他为什么不要我的东西?如果他要,我肯定会给他!”   雅各布知道这句话并不是对他说的,却无法替那个人做出回答,只能沉默。   前两个周末,雅各布都会带安娜出去踏青或看电影,但这个周末,安娜将自己关在了卧室里,拒绝出门和他游玩。   安娜怕雅各布在L先生面前乱说,踌躇着想把那些礼物还回去。可想到两周过去,L先生始终对她不闻不问,一个电话都没有打过来,她又赌气不想还了。   她收那些礼物时,并没有想太多,纯粹是想占便宜。以前收男同学礼物时,母亲只会夸她有经济头脑,她还是第一次听见需要等价交换的说法。   雅各布没管教过青春期少女,思来想去,多给了安娜5美元的零花钱——他以为是安娜钱不够花,才收下那些礼物,却没想到安娜的小金库已经攒下好几个5美元。   就这样,一个月过去,校园里始终流传着安娜和迪恩的绯闻,但见安娜面色红润,笑声响亮而充满活力,看上去不像被坏男孩欺骗的样子,雅各布只好压下心中的疑虑,嘱咐老师多多关照安娜,情况不对立即给他打电话。   雅各布觉得最糟糕的情况,也不过是安娜被那个男孩威胁归还全部礼物,因此,当他接到电话,听见老师说,有人在医院的流产手术室前看见安娜时,震惊得手中的听筒都掉在了地上。   挂掉电话后,他深吸一口气,先去露台抽了一支烟,然后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拨盘式电话机前,给远在英国的先生打了个电话。   ——   “安娜……”金发女孩端着两杯咖啡,在安娜对面坐下,小心翼翼地说,“下个月我爸妈就会给我零花钱了,到时候我双倍还你……真的很谢谢你。”   安娜还在背台词,一个月过去,她还是没办法记住女主角的全部台词,已经急得快哭了,却在女孩面前表现得云淡风轻:“没事,小钱。”   两天前,她被这女孩拦住,对方像疯子一样冲过来,尖叫着说被安娜抢了男朋友,抱着安娜的腰,就要往湖里跳。幸好,安娜当疯子的经验比她丰富,两三下就制服了女孩。   原来,这女孩怀上了迪恩的孩子。她家教严格,不敢对父母说,将全部希望都寄托在了迪恩身上,希望他能负责,至少把流产手术的钱给她。然而迪恩正在追求安娜,不希望自己的名字跟流产扯上关系,严厉拒绝了女孩的要求,还散布谣言,说女孩是因为参加滥.交俱乐部才怀孕。   女孩被迪恩的绝情打击得心灰意冷,她没有勇气,也没有力量去找迪恩对峙,只好蹲守在安娜回寝室的必经之路上,来找安娜的麻烦。为什么?她也不太清楚,似乎发生这种事,第一反应都是将错误归咎于女性,而不是男性。   安娜听完女孩的经历,掰着手指头,估算了一下迪恩礼物的价值,发现正好够一次流产手术的钱——其实上次听了雅各布的说教后,她就动了把礼物还回去的念头,但始终拉不下那个脸。女孩的出现帮了她大忙。   安娜故作大方地一挥手:“没事,我给你钱。”   女孩听见这句话,鼻子一酸,滚烫的悔恨的泪水瞬间喷涌了出来,情不自禁地跪在了地上。她完全没想到,最后将她从泥潭里拽出来的,是她准备同归于尽的“情敌”。   周末,安娜陪女孩去见了医生,亲自缴了手术费和医药费,把她送进了手术室,却被前来看病的同学撞见。女孩不出名,同学没有认出她,但安娜那张脸,却是全校都认识。第二天,安娜为迪恩流产的传闻,立刻传遍了整个校园。   面对流言蜚语,安娜非常冷静——不冷静也解决不了问题。她经历过比这更可怕的流言,这些流言根本不算什么。她不害怕流言,也不害怕蜚语,反正那些人只敢在她的背后议论,根本不敢当着她的面胡说。   她至始至终只在意一个人的看法。她想知道,她都这么“堕落”了,那个人心中是否会有一丝后悔,后悔没有留下来,亲自引导她走上正途。   作者有话要说:  是……这文好像没办法控制在十万字左右了,但肯定不会超过20万字_(:з」∠)_   -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诸疏、桥北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Iris、嬉皮士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梨子一颗、蓝色山雀关进你的瞳孔 11个;想吃桃子 5个;十四乔乔乔乔 3个;$、喜欢你~、Brucy 2个;今天也要开心、。。。、抱十三、30189180、line、阿尔费耶里、桥北、盼归人、星河.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业余护苗员 134瓶;飞鸟是天空的来信 76瓶;苏晟 60瓶;.FEAST 52瓶;mio 50瓶;我要回家 40瓶;从星海望向你 33瓶;狗粮少女 22瓶;葬我以风、喜欢你~、乐天派叩、哎呀呀~ 20瓶;叶从心。、晋江男读者 15瓶;藤原呱呱 11瓶;茶谷和歌子、扶瑶、衣衣谷、为缁 10瓶;青青呐~ 8瓶;攒文小能手、愿以后路途情深不愿再、七五、11月的夜空 5瓶;捞一个月亮、掰甜 3瓶;烛熠、木易Yaqu、宇宙与蒙娜、十四乔乔乔乔 2瓶;想吃桃子、why、莉柚、小甜甜、Roslyn、阿阿阿阿戚吖、不正经的胖丁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0章   安娜不知道雅各布已经将她“流产”的传闻, 告诉了L先生。她以为至少要过段时间,L先生才能听见她已经堕落的风声。她没想到现代社会传递消息的速度如此之快,她前脚才从医院出来, 后脚就被大西洋另一端的L先生知道了。   周五放学后, 安娜和几个塑料姐妹惜别以后, 蹦跳着跑到雅各布的面前,无礼地打了一下他拿着香烟的手背:“这周末我可以陪你出去玩!”   雅各布的手颤了一下,落下一小撮烟灰。他抬起头,看向安娜。之前他一直不敢仔细端详安娜, 因为她和他的先生之间关系不清不楚。他作为谢菲尔德的下属, 于情于理, 都不该打量她的面貌。但他没想到安娜会做出如此出格的事情——虽然现在高中女生流产已成常态,可还是太出格了。   经过一番漫长的审视后, 雅各布发现安娜打扮得几近诱人,上衣又紧又短, 裙子在膝盖之上, 露出两个粉红色的膝盖。天气越来越热, 她不再穿袜子和运动鞋,踩着凉鞋,露出涂着红色指甲油的脚趾头。一般来说,脚趾头是不会让人感到神迷心醉的,安娜的脚趾头, 却让他的心充满罪恶地颤动了一下。   雅各布不敢多看,将审视的目光移到了安娜的脸上。她杏黄色的肌肤、浓墨色的眼睛、高挺的鼻梁,也透出一种几近诱人的光彩。她的眉毛和睫毛浓密到生气勃勃的程度,双唇红得刺目,是真的刺目, 不是夸张的形容。   他第一次意识到这个女孩美到了这种程度,究竟是怎样的程度,暂时比喻不出来,硬要比喻的话,大概就是,美得既让人觉得美好,又让人想起低俗且下流的事物。   雅各布抽了一口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叹息一声:“安娜啊……”   他没有责怪安娜,没什么好责怪的。这并不是她的错。他只怪自己没能早点发现她的异样,没有好好地保护她,导致她误入了歧途。   安娜看着雅各布慈父般愧疚的眼神,有些摸不着头脑。她没有多想,大喇喇地坐进了车里,剥开一条口香糖,塞进嘴巴:“我周末想去看音乐剧,可以吗?”   雅各布在驾驶座坐下,将车钥匙插进锁孔里,没有回答。   安娜想了想,补充了一句:“不要你出钱,我请你看,这段时间我攒了不少钱。”   话音落下,雅各布终于出声了:“安娜。”   “嗯?”   “先生回来了。”   安娜愣了一下,慢慢地停止了嚼口香糖。她对男女那事儿非常敏感,一下就明白了L先生为什么回来。   她不由有些小得意,L先生果然是在意她的——听见她流产的传闻,立刻就从英国飞到了美国,不是在意她是什么?得意了一会儿,她又阴沉了脸色,气狠狠地嚼了两下口香糖,因为认为L先生非常不坦诚,都这么在意她了,却能坚持一个月不跟她联系。   想到这里,她翻了个白眼,粗鲁地踹了一脚雅各布的座椅:“别跟我提他!”   雅各布:“……”   安娜表现得粗鲁又野蛮,真要见到L先生,她又胆怯了起来,恨不得夺过雅各布的方向盘,逃回学校。   雅各布不给她逃跑的机会,四平八稳地把车停在了车库里,他走下来,打开后座的车门,朝三楼的露台扬了扬下巴:“去吧,先生在等你。”   黄昏时分,天际线蔓延着一场玫瑰色的大火,云层被灼烧得彤红而焦黑,深绿色的树叶上凝结着亮闪闪的浮光。一个高大的身影站在露台上,他穿着简约的白衬衫,一只手插在裤兜里,另一只手拿着雪茄。   因为近视,安娜看不清他的神情,也不知道他是否有低下头看她,但光是看着他身影模糊的轮廓,她的心就怦怦跳动了起来,连带着指尖都有些发麻。   一路上,她幻想了很多种与他相见的情形,想过对他撒娇,也想过对他撒泼,可真正见到他的那一刻,她却心跳急促到连路都走不动了,从手指都腿脚,都一阵麻痹。   她情不自禁地捂住了自己的心脏,有些迷茫地想,难道这就是爱吗?   即使过去了一个月,她对他的感情也不曾消失,不曾褪色。   安娜不懂什么是爱情,也没有哪个伟人站出来,给爱情一个明确的定义。她只知道自己对L先生,既有高尚的崇拜,也有热烈的欲望。   每次看见他时,她的心跳都快得像要跳出胸腔;每次想起他时,她的内心都会涌出一股近乎凶狠的独占欲,恨不得他只属于她,只能看见她;然而,每次听见他的声音,听见他温和的关怀时,她却只想掉眼泪。   安娜垂下头,深吸一口气,捂着洋溢着爱意的心脏,走上三楼。   ——   谢菲尔德听见身后的脚步声,没有回头。   一支雪茄抽完,他又点燃了一支,只是辛烈的烟雾含在口中,都化为了酸涩难当的苦味。   他不是没想过,安娜会在校园里交一个同龄男朋友,也想过安娜可能会将自己交付给那个男孩。近几年,社会越来越开放,人们对性.爱不再是讳莫如深的态度,青少年尤其如此。所以,他从来没想过,也从来没要求过,安娜像天主教修女那般生活。他只希望她能健康成长,谈一场被世俗接纳的爱恋。   他将自己最信任和最得力的助手,留在了她的身边,将旧金山寸土寸金的别墅收拾出来,供她居住,给她办好了排名靠前的私立中学的入学手续,他以为她今后的生活,会像他想象般一帆风顺,却没想到她会被同龄的男朋友骗到流产。   谢菲尔德蹙着眉,有些烦躁地抽了一口雪茄,两只手撑在栏杆上。栏杆被夕阳炙烤得发热发烫。刚好这时,安娜走到了他的身边。他闻到了她身上的气味——她没有喷香水,因此气味芬芳得有些复杂,有胭脂和口红的香味,也有洗衣粉洁净的味道,还夹杂着一丝洗发水的清香。   他闻着她的气味,居然不受控制地、有些疯狂地幻想,当她和那个男孩亲近时,体温是否如他手掌下的栏杆般发烫,气味是否像今天这么芬芳。   必须承认,他像个年轻小子一样嫉妒了。   现在,他不管看什么,似乎都能看见安娜和那不知名男孩亲近的影子。尽管他不认为她是被玷污了,却想将她被占有的痕迹全部抹去。   这是一种难以言喻的体验,安娜唤醒了他沉寂已久的青春,也唤醒了他体内狭隘的、阴暗的、自私的情绪。一时间,他想要占有她的想法变得无比强烈。   可是,不能。   真的不能。   ——   安娜没有读心术,看不出L先生在想什么。她看着他挺拔的侧影,本想主动打破沉默,思考了片刻,还是决定敌不动她不动。   陪他站了一会儿,她的腿有些酸了,干脆一屁股坐在了露台的椅子上。迈出第一步后,她的神经复苏似的活泛了起来。她本就是个不知羞耻的女孩,只是在他的面前有些拘谨而已,但想起他的不告而别和不联系,她就暂时将拘谨抛到了脑后。   安娜将胳膊肘放在玻璃桌上,十指交握抵住下巴,眼珠向上转,望向L先生:“你怎么来了?”   学校有礼仪课,她也买过不少礼仪书来看,但一开口,不知有心还是无意,总是那么没礼貌。   然而,她越是粗俗蛮横,越是粗鄙无知,整个人就越发天真无邪。   谢菲尔德顿了一下,回过头。从他的角度望去,正好看见她浓密纤长的睫毛。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的长睫毛,心里想的却是,那个男孩是否吻过她的眼睛。   她爱蹦爱跳,热爱运动,住院时期袜子上总沾着脏兮兮的草屑。最近天气越来越炎热,她肯定会跑得大汗淋漓,鬓角和上衣全部打湿,然后像从前扑进他的怀里一样,扑到那个男孩的身上,紧紧地搂住那个男孩的脖子。那个男孩也许会亲吻她的嘴唇,又也许会亲她湿漉漉的、小扇子似的黑睫毛。   谢菲尔德的神色毫无变化,插在裤兜里的那只手,却无声无息地握成了拳头。   安娜迟迟没有等到L先生的回答,不禁颇为心虚,怀疑被他看穿了小心思。毕竟她活蹦乱跳,完全没有流产手术的后遗症。L先生是那么理性睿智,或许在她靠近他的一瞬间,就已经知道了她在玩什么把戏。   她却没有想到,在她心中理性睿智的L先生,已经被嫉妒攫住了心神,完全无法正常思考。   心虚的安娜问道:“看我干什么?我做错什么了吗?”   尽管已经嫉妒得快要失去理智,谢菲尔德却从未想过要怪罪安娜。他和雅各布的想法一致,都觉得是自己没有保护好安娜。   他回到她的身边,也不是为了兴师问罪。不好的事已经发生,兴师问罪只会对她造成二次伤害。   误入歧途不要紧,他有能力将她从歧途上拽回来。他的思绪如此冷静,却无法浇灭狂躁的、熊熊燃烧的嫉妒烈焰。   他用尽全力克制着内心充满兽性的冲动,克制着想要惩罚安娜男朋友的冲动,忘了回答安娜的问题。   他的沉默让安娜越发心虚。在他的目光下,她觉得自己已经无所遁形。他可能在想,她是个满口谎言、毫无底线的小骗子,为了把他骗过来,无所不用其极。或许,他已经不信任她了,所以才会这么长久地盯着她,用不带任何感情的眼光审视着她。   她忍不住想要解释,但又觉得没什么好解释的。她就是这么坏,为了把他骗回来,连自己的名声都不惜败坏。   想到这里,她站了起来,走到他的身边,用两条热烘烘的胳膊,搂住了他的脖子。   他似乎僵了一下。   安娜将他的僵硬理解成了抗拒。他为什么要抗拒她?难道最先做错的人,不是他吗?如果他没有不告而别,她才不会利用流言把他骗回来。   安娜搂着他的脖子,仰头看着他,却没有像之前那样冲动地亲吻他,只是认真地打量着他的脸孔。   她想,他年轻时候的长相,一定俊美得几近轻佻,不然为什么老了以后这么好看,每一根皱纹都令他更加沉稳且冷峻。岁月没有让他保持青春不老,却用另一种方式眷顾着他,让他比年轻时候更加有魅力。   安娜很清楚自己没有迷恋老家伙的爱好,她只是刚好对这个男人一见钟情而已。   感受到他的身体越发僵硬,她禁不住在他的耳边,甜甜地挑衅道:“你生气了?你有什么资格生气?你离开的时候,难道没想过我会那么做吗?对,我那么做都是为了让你回来。”   说着说着,她不小心把口香糖吞进了肚子里,下意识后退了一步,捂着喉咙,干呕了一声。   这个动作在谢菲尔德的眼中,却变成了另一个意思。   她是因为他才步入歧途。   现在,她在讥笑和恶心他的退让和逃避。理智在脑中轰然断线,他的喉结狠狠地滑动了两下,伸手扣住了她的手腕,将她拽进了怀里。   安娜眨了眨眼,有些茫然地抬起头。她以为他这么做,是要吻她。他也确实垂下了头,准备吻上她的双唇。然而,就在他的呼吸与她的气息交错的那一刻,他忽然停了下来,松开她,转身想要离开。   安娜怔怔地看着他的背影,忽然就怒不可遏了。她感觉自己被耍了。   不等他打开房门,她跑过去,重重地勾住他的脖子,“砰”的一声,将他压在门板上,生气地咬住他的嘴唇。因为她充满了愤怒和不甘心,这个吻也是热辣辣的,是夏日灼烈的阳光,灼痛了他的嘴唇和灵魂。   谢菲尔德闭上眼,不动声色地叹出一口气,觉得这个吻要是再滚烫一些,桎梏着他欲念的道德牢笼,都会融化在这个吻里。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大家的评论与鼓励,真的非常感谢。我其实写的时候有些迷茫,因为文中我设想的争议,几乎都在现实中应验了。不过恶意不是对着男女主角发射的,而是对着我。看书的时候,我以为社会是包容的,毕竟我没有描写任何违反社会道德的内容,只是两个年龄差距极大的成年人的恋情,谁知有的人却像看见了冰恋一般,发出不可思议的批判声音。   写这章的时候,我回忆了一下我收到的充满恶意言论,突然就理解了谢菲尔德的心情。   -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梨子一颗 11个;蓝色山雀关进你的瞳孔 3个;烛熠、糖豆先生在我床上 2个;青柠、痴迷中偶无药可救、但梧、你猜、Sheenagh、绿色无毒有机蔬菜、关情、今天也要开心、无感机器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苏晟 40瓶;怀昔贰缘、溪川流雾、单细胞 20瓶;木歌 16瓶;和我双飞好不好、兜子、margaret12、咩咩小卷子 12瓶;lunapapa4、夷则、寒江雪、夏枯草与板蓝根、阿琉 10瓶;秃鱼 9瓶;宇宙与蒙娜 6瓶;公主的霓格裙、保护环境 5瓶;木易Yaqu 2瓶;Roslyn、蠃鱼、非墨妍希、yuk、阿阿阿阿戚吖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1章   谢菲尔德在与世俗的道德博弈, 安娜也在博弈,不过她是在和自己博弈。   她一方面想像个女流氓一样,强行突破他冷冰冰的防守, 一方面又想做个纯洁得体的女孩, 等待他的主动进攻。她不懂为什么L先生明明对她有感觉, 却一而再再而三地避让。她思来想去,只得出了一个结论,那就是她不够有魅力,没能吸引到他。   想到这里, 安娜又沮丧又生气, 很想在他的唇上留下一个鲜血淋漓的咬痕, 让他知道,当她听见他不告而别时的难受。可对上他的视线后, 她忽然想起了当初叫他“L先生”的初衷。   他是她的爱情。爱情是崇高而神圣的,没人会对崇高的事物生气。   安娜搂着他的脖子, 慢慢离开了他的嘴唇, 发出了一声大大的、感伤的、无奈的叹息。   她虽然不算被娇惯着长大, 却因为一张美丽的面孔而处处受到优待,所以,即使她出生于淤泥与罪恶渊薮中,依然活得神采飞扬、蛮横顽皮。   然而,在他的面前, 她总是没法像对待其他人一样嚣张跋扈。她可以不顾任何人的感受,却唯独不能不顾他的感受。   安娜又叹了一声,将汗湿的额头抵在他的肩上,低低地说道:“来了就不要走了。只要你在我的身边,我就不会再做这种事。我保证。”   L先生没有回答。许久, 他轻轻抬起她的下巴,用衣兜里一张干净的方巾,擦掉了她额上的热汗。   安娜望着他深邃的眼窝,灰蓝色的瞳孔,乖巧地等待他的答案。谁知,直到热汗被擦得一滴不剩,他都没有回答她的话。   他仿佛悲天悯人的神明,可怜她,怜惜她,为她遮风挡雨,却始终不愿意降临在她的身边,和她谈一场世俗的恋爱。   安娜是充满青春活力的少女,有一身的疯劲儿,有用不完的力气尖叫、打滚和泪水。她可以耍赖撒泼要到他的承诺,却没有那么做,因为L先生并不是她的犯人,她没必要绞尽脑汁地逼他就范。   L先生下楼后,她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又剥了一条口香糖,塞进嘴巴里,在甜蜜的薄荷味中沉思:“慢慢来吧!”   L先生虽然没有答应留下来,却也没有再离开。他们似乎又回到了住院时期的关系。于是,这个周末成为了安娜这一个月以来,最快乐的一个周末。她恳求雅各布把院子里的泳池清理了出来——当然,不是雅各布亲自清理的;然后,换上矢车菊般紫蓝色的泳衣,跳进了泳池里。   整个下午,安娜都像一条活蹦乱跳的小鱼,在浅蓝色的泳池里摇来摆去。她没有做鱼的兴趣,这么做,纯粹是为了展示自己的曲线,希望L先生能看到她的美。然而,L先生坐在巨大的遮阳伞下,神情平静,周身清凉,手指间夹着雪茄,只看报纸不看她。   安娜有些不高兴,停止了做鱼,将半颗脑袋沉进了水里,鼻子咕噜咕噜地冒泡。她低头看了看身上的泳衣,怀疑是泳衣太过保守,才让L先生没有兴趣看她。她其实有一套前卫性感的比基尼,但被雅各布没收了,她只好穿上这条连衣裙似的、陈腐得掉牙的泳衣。   安娜盘算着怎么吸引L先生的注意力,却不知谢菲尔德的注意力,其实一直放在她的身上。   没办法不放在她的身上。她的表演欲比百老汇的演员还要旺盛,一会儿下潜,一会儿猛然浮出水面,一会儿水声四溅地从泳池里走出来,去拿冰镇的橙汁,涂着红色趾甲油的脚掌,在他的面前留下一串湿淋淋的脚印。   他竭力想要将视线集中在报纸上,余光却不受控制地将她的一举一动,都收进了眼底。   他看见她的头发在倒映着蓝天的清水中,变成了一绺一绺的妖媚的水草。泳衣明明是最保守、最迂腐的款式,在她的身上却化为了一块极性感的布料。薄而光滑的尼龙布紧紧地裹着她的身躯,隐约透出蜜似的肌肤。   他闭了闭眼,喉结上下滚动了两下,翻开一页报纸,却无论如何也想不起上一页的内容。   安娜在水中搔首弄姿半天,都没能得到L先生一个眼神,不由悻悻地回到了陆地上。她拿起之前没喝完的橙汁,咬着吸管,在他的身边坐下,把脑袋伸过去,看他手中的报纸:“在看什么?”   她问话的时候,燥热的呼吸直接喷在了他的手背上。这个迷人精故意离他很近,湿漉漉的头发垂落在他的肩头,浸湿了他的衬衫。水是冷的,浸在他的肩上,却瞬间化为火辣辣的毒汁,腐蚀出一个又一个疼痛的伤口。   这简直是世界上最残忍的酷刑。谢菲尔德僵了一下,神色却出奇的平静,将报纸移过去一些:“社会新闻,你要看么。”   报纸是西班牙语,安娜虽然有西班牙的血统,却对西班牙语一窍不通:“不看。”   他于是自然地收回报纸,慢条斯理地问道:“还有一天假期,想做什么?”   安娜撑着脸颊想了想,忽然灵机一动:“你能帮我一个忙吗?”   “什么忙?”   “艺术老师要我去演一个音乐剧,但我背了一个月,都没能背下女主角的台词,你能和我对对台词吗?”安娜心思单纯,脑中只能想一件事,说起这件事,立刻忘了搔首弄姿吸引他的注意力。   见她离远了一些,谢菲尔德不易察觉地松了一口气,合上报纸放在一边,说道:“可以。”   他以为学校的音乐剧,应该是以描述校园生活为主,谁知,安娜递来的剧本远远超出了校园生活的范畴。   故事发生在上个世纪的法国巴黎,女主角是一个姿容美艳的交际花,她出身贫民窟,稀里糊涂地成为了歌剧院的演员,又稀里糊涂地成为了子爵的情人。子爵是她的第一个男人,却并不爱她。她爱子爵爱得要命,甚至不惜将自己献给年迈的老伯爵,为子爵换取光明的仕途。   故事的结尾,巴黎发生暴.乱,子爵被密密麻麻的人群踩踏身亡。老伯爵还活着,并且有门路平安地离开巴黎。女主角却离开了老伯爵,独自一人登上歌剧院的顶楼,纵身跳进了浩荡的人海里。   谢菲尔德看着剧本,陷入了沉思。故事显然是好故事,就是不知道安娜是否能理解这复杂的剧情。他侧头看向安娜,问道:“想让我怎么做?”   安娜没什么别的想法,她是真的想要记住台词,因为再过一周,就要进行第一次排演了。要是被同学发现,她这个女主角连台词都没有记住,那该多么丢人——是的,对她来说,记不住台词比流产的传闻丢人多了,毕竟她不是真的流过产,台词却是真的记不住。   安娜咬了咬指甲,毫不客气地指挥道:“你坐着当老伯爵吧。”   剧本运用倒叙和插叙的手法,序幕就是女主角战战兢兢地走进老伯爵的包厢,希望能用自己给子爵换一个光明的仕途。   谢菲尔德不用换装,也不用露出特定的表情,只需要坐在原位,保持看报纸的姿势,就已经很像上个世纪温雅却威严的伯爵大人了。   安娜将浴巾披在肩上,假装是开司米披肩。她抬起头,背脊挺得笔直,两条蜜褐色的胳膊放在腹前,相当矫揉造作地朝他走来。   谢菲尔德怔了怔,低下头,将手握成拳放在唇边,遮住上扬的唇角。安娜的姿态太做作了,做作得叫人疼爱,他实在忍俊不禁。   与伯爵对话前,安娜有一段咏叹调,表达即将献身伯爵的复杂心情,顺便隔空对子爵表白。   她紧张地清了清喉咙,声音不自觉有些发抖:“他从未在意过我,也从未爱过我。”   不知为什么,唱完这句,她闹哄哄的内心忽然安静了下来。她看着L先生,看着他冷峻而瘦削的轮廓,灰蓝色的瞳孔,高挺的鼻梁,莫名就懂了女主角的心情。   他的嘴唇很薄,是极淡的粉红色,这样的嘴唇,若是生在一张年轻的脸孔上,会显得花心又轻浮,在他现在的脸上却刚刚好。就像她对他的一见钟情,只要那时候他的长相不是现在这样,气质也不是现在这样,她都不会喜欢他,就是这样的刚刚好。   女主角希望子爵的仕途光明,她也希望L先生的未来顺遂,哪怕到最后,他还是不愿意接受她,不愿意爱上她,怎样都好,她只希望他能平平安安、顺顺利利地度过余生。   安娜想着想着,掉下了两颗很大的眼泪。   她似乎通过L先生,隐约触碰到了一团模糊的光晕,明白了女主角的思绪与情感,知道了她行为背后的逻辑。   这么想着,她往前走了一步,鲜红的脚趾头踩在了亮闪闪的水洼里:“但我仍愿意为他献出一切……即使前方是深渊,是罪恶,我也甘之如饴。”   唱到这里,她走到谢菲尔德的面前。浴巾掉在了地上。她挡住了泳池粼粼的水光,缓慢地坐在了他的腿上。   他的心跳加快了几拍,正要推开她叫停,她却搂住他的脖子,仰头吻上他的唇,温柔地唱道:“因为,我爱他。”   这是一个与以往任何时刻都不同的吻,以前安娜吻他时,是热烈的、专注的、娇媚的,恨不得将他的视线牢牢攥在手心里。现在,她分明吻着他的唇,眼神却飘忽地望向远方,似乎心里真的有一个情人“子爵”,只是为了“子爵”的前途,才委曲求全地待在他的身边。   想起那个害她流产的男孩,谢菲尔德的喉结滑动着,不自觉用手臂环住了她的腰身。   他的神情依然是平静的,环住她的腰的那只手掌,却泄露出滚烫的占有欲。   作者有话要说:  看到有读者担心我会坑文或烂尾,放心,不会的。安娜对爱情的态度,就是我对写作的态度。(未成年时候的坑不算)   -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12CU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我会瘦的 2个;玛丽的小十字架、小姐姐、没了心如何相配、无感机器、简 じòぴé 单 |、微微一笑桃花开、青柠、天天小朋友、夏大人、拥吻玫瑰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TUI 356瓶;Yayang 114瓶;白鹿青涯 100瓶;狗粮少女 72瓶;噗噗 60瓶;玛丽的小十字架、我会瘦的、涅沙、24712384 50瓶;富贵与神仙 48瓶;stay我本色 30瓶;催什么、Marzipan 20瓶;iiswhoiis、sama薄凉 18瓶;只 15瓶;Om、我是来催更的……、篱家某莫、神经衰弱、夷则、claire、like 10瓶;夏普 8瓶;旧时、自渡.、小甜甜 6瓶;琪、28951688、Moonnnnnn、漂亮男骸布鲁斯、春泥又护花十全大补药、小咸鱼爱辣椒、西西 5瓶;月落、湛羽 4瓶;一个大西瓜、29925787、阿阿阿阿戚吖 3瓶;珊瑚海里珊瑚虫、木易Yaqu 2瓶;lunapapa4、慕慕和沐沐、27894283、绒绒、Roslyn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2章   安娜没注意到L先生的占有欲, 她沉浸在记住台词的喜悦中——原来,台词不用死记硬背也能记住,只需要代入角色, 理解和体会角色的情感就行了。   安娜觉得自己领悟了一个了不得的道理, 越想越高兴, 红艳艳的嘴角几乎快咧到耳根,完全没察觉到L先生因为嫉妒,已经搂住了她的腰身。   高兴到极点时,她猛地一拍大腿, 从L先生的身上站了起来, 又弯下腰, 勾住他的脖子,“啵”的一声, 响亮地亲了一下他的脸颊:“谢谢你帮我对台词,我记住啦!”   这是一个分享喜悦的吻, 不带任何引诱的色彩。谢菲尔德揉了揉眉心, 轻轻吁出一口气, 告诉自己就是这样,克制内心的感情与欲念,像长辈一样给予她沉稳的支持,让她一直保持青春焕发的模样。   想到这里,他心中滚烫的、煎熬似的占有欲消失了, 炽热的、充满罪恶的欲念也消失了。他看着安娜,无奈地摇了摇头,重新翻开了手中的报纸:“孩子气。”   安娜没有发现他的变化,她太高兴了——困扰了她一个多月的巨石终于落下了,能不高兴吗?   她用浴巾急匆匆地擦干身子, 想趁对女主角的灵感还在,跑回书房,背下剩余的台词。   这时,雅各布走了过来。他刚打完一个跨洋商务电话,正要跟谢菲尔德汇报,却不小心撞到了安娜。跟安娜相处了一个月,他自然而然地将自己摆在了父亲的位置——至于这么定位,是否会占先生的便宜,到时候再说吧,反正他们俩也不一定在一起。   慈父雅各布皱皱眉,扶住安娜的肩膀,刚准备嘱咐她注意安全,就被她用两条温热的胳膊搂住了脖子。他的心跳漏了一拍,连忙扯她下来,一张热烘烘的、萦绕着橙汁甜香的嘴却贴上了他的脸颊。有那么一瞬间,就像被烙铁烫了似的,几乎让他惊慌失措。   雅各布猛地推开安娜,用劲擦了擦脸颊,却对上她狡黠转动的眼珠子。这女孩是故意的,她想让他的先生吃醋,于是把他选为了他们之间的感情催化剂。   这么想着,雅各布浑身僵硬,完全不敢回头看他的先生。   但他不看谢菲尔德,不代表谢菲尔德不看他。几乎是安娜搂住他的脖子那一刻,一道不带感情的目光就冷冷朝他扫去。   罪魁祸首笑嘻嘻地向他挥了挥手,撒欢儿似的跑向别墅,而他则要在阳光明媚的晴天,顶着谢菲尔德森冷无比的目光,硬着头皮做汇报。   ——   很快,快乐的周末就过去了,安娜又迎来了住校时光。之前,她对住校与否完全无所谓,毕竟就算不住校,也是在别墅和雅各布大眼瞪小眼。   但是现在,L先生来了。一想到下午放学后,她只能在校园里走来走去,尽管有大把的时间可以支配,却无论如何也见不到L先生,她就彻底失去了住校的兴趣。   虽然她住的是环境优美的单人寝室,有独立的露台、盥洗室和小厨房,过两天还会提供冷气,但这些都没有L先生充满诱惑力。而且,她得待在家里监视他,以防他再次不告而别。   为了能走读,安娜把这辈子撒泼的本领都用上了。她或许是有些表演天赋的,眼睛说红就红,泪水说来就来,让人怀疑她的体内是否有一个调色盘,不然为什么变脸速度比电影明星还快。   不过,她哭戏的功底比起专业的演员,还是差了一筹——演员的体力充沛,哭起来中气十足,不会气喘吁吁;她哭了一会儿,就明显体力不支,要坐下来歇一歇,边歇边打哭嗝,打嗝的时候,还会扶着额头,因为把肺里的氧气哭光了,有些缺氧。   雅各布觉得安娜颇有喜剧演员的天分,站在一旁,憋笑憋得浑身发抖。   谢菲尔德却头疼极了,他可以冷漠严厉地呵斥她,命令她上床睡觉,第二天强硬地把她扭送到学校。过去几十年,他都是这么对待自己孩子的。可是,看着安娜兔子似的红眼睛,红彤彤的鼻子,他完全狠不下心那么做。   他深知不能妥协,对付这种撒泼成性的少女,妥协一次,就会变成无数次妥协。   然而,他最终还是妥协了——没办法不妥协,再不妥协,安娜就要原地打滚了。她穿着无袖连衣裙,裙摆堪堪遮住膝盖,一打滚必然会春光乍泄。面对这毫无分寸的淘气少女,他只能妥协。   安娜大获全胜,抽抽搭搭地上床睡觉了。她看似失去了理智,头脑却十分清醒。她趴在床上,一边擤鼻涕,一边回忆L先生看她撒泼打滚时的表情,只有无奈,没有厌恶和反感。   他是那么纵容她,连呵斥都极少,仿佛她是被他疼爱的妙龄情人。他看其他人的眼神,都是温和却疏冷的,带着一点漫不经心的冷漠,唯独看她的时候,温柔而无奈,仿佛和煦的日光般,包容着她蛮横无理的行为。   光是回想起他的目光,她心里都是一阵躁动,脸颊和耳根一起发热,必须要打几个滚,才能平定下内心汹涌起伏的柔情。   ——   安娜怀揣着柔情入睡,却做了一个不太美妙的梦。   梦中,L先生和她用完早餐,起身接过雅各布递来的薄呢风衣,穿在身上后,竟然要离开。她连忙放下牛奶,跑过去,展开双臂拦住他,有些焦急地喊道:“为什么要走?不准走!”   L先生垂头看着她,眼神还是那么温柔,却不再像是在看妙龄情人,而是在看与他毫无血缘关系的养女。   他看了她片刻,云淡风轻地移开了目光,理了理珍稀的黑钻石袖扣,低声说道:“安娜,你太像小孩子了。我们不能在一起。”   安娜听见这句话,简直如遭雷劈。她连忙低下头,认真地审视了一遍自己的身体,发现每一寸都达到了成熟女性的标准。她刚要用这点反驳他,就听见他轻笑着说道:“我知道你已经成年了,但你的性格还是太像小孩子。”   说到这里,他轻拍了拍她的脑袋,露出一个让她的心坠入谷底的疏离微笑:“我走了,我们有缘再见。”   安娜当然不肯放他离开,使劲儿拽住他的手臂,拔河似的不让他走。然而,她越是撒泼耍赖,他的眼神就越无奈——不是看可爱情人的那种无奈,而是看不可救药的青春少女的无奈。   被他用这种眼神注视着,她一颗心几乎被冻成冰块。她真情实感地红了眼眶,“呜呜”地解释说,她大部分的天真都是装出来的,其实她特别成熟,会抽烟,会骂人,会打架,偷过警车,谈过恋爱,她其实一点也不天真,一点也不纯洁。为了不让他离开,她将自己的秘密一股脑儿全说了出来,就差脱光衣服,让他检验,她的身体是真的成熟得快要开花结果。   然而,不管她如何解释,L先生的回答都是:“安娜,你真的太像小孩子。”   话音落下,不等她继续解释,L先生忽然化为一缕清风,从她的手中溜走了。见识了这么诡异的一幕,安娜也从梦中惊醒了,一看时钟,才七点整,距离上课还有两个小时。   回想起梦中的情形,尽管理智上明白梦境并不能当真,她却还是被这个梦影响了心情。   一开始,她刻意展现出天真无邪的一面,是为了让L先生忽略她肮脏轻贱的出身,然而,他总是纵容着她,不管她做多么过分的事,他都不会斥责她,甚至连假装流产,把他从英国骗到美国,他都没有说什么,还在她的撒泼威胁下,留在了旧金山的别墅陪她读书。   被他这么无条件地宠爱着,她经常忘记自己是在扮演天真无邪的少女,忘记自己曾出身于污秽无比的贫民窟,以为自己生来就那么纯洁,那么天真。   这个梦境却警告她,不能总是那么孩子气。L先生是一个成熟稳重的男人,他需要一个同样成熟稳重的女人当伴侣,而不是一个只会撒娇耍赖的女孩。   想到这里,安娜不禁有些焦虑,反正睡不着,干脆一骨碌爬起来,想看看能不能把自己打扮成一个成熟的女人。   她翻箱倒柜半天,翻出一条缀着黑色蕾丝的红裙子,又翻出一个镶着仿制钻石和红宝石的发箍。她走进盥洗室里,先用劲将浓密的头发梳顺了,然后芭蕾舞女似的把头发盘在头顶。她很少擦粉底,因为脸上只有几颗若有似无的褐色雀斑,没什么好擦的。用手指在眼角和脸颊抹上腮红,她撅起上嘴唇,用口红把嘴唇涂成了两片亮闪闪的深红色花瓣。   做完这一切,安娜揽镜自照,还是不太满意,又掏出睫毛膏和眼影,在眼睛上涂涂画画。她的化妆技术,严格来讲,不算精湛,因为她的脸蛋足够美丽,不需要多么精湛的化妆技术。因此,当她真正想用化妆品改变长相时,就有些左支右绌。   安娜为了让她显得成熟知性,将黑色眼影涂满了眼皮,又用睫毛膏把眼睫刷成了一绺绺张牙舞爪的苍蝇腿。平心而论,从视觉上来说,她的眼睛确实变大了不少——任何人这么涂眼影和睫毛膏,眼睛都会变大。   安娜凑到镜子前,仔细观察了一下这张脸,终于满意地点了点头。   就在她琢磨着怎么在L先生面前闪亮登场时,敲门声响了起来,雅各布过来叫她起床了。   这栋别墅里,是有仆人和女佣的,比如修剪花草的园丁、准备食物的厨师、打扫房间的女佣等,但他们就像幽灵一样,只埋头做事,从不和他们交流。因此,早晨叫门这种事,都是雅各布亲力亲为。   他仿佛已经和这栋别墅融为一体,将她的作息和生活安排得明明白白。很难想象,他一边监护人般看管着她,一边还要管理L先生名下大大小小的企业,代他发出指令。   安娜虽然不知道雅各布每天都在忙什么,但能隐约感觉到,他似乎比她想象得还要了不起。   ——   了不起的雅各布被安娜吓了一跳。   这女孩不知道发什么疯,把自己装扮成了一个堕落的风尘少妇。但因为她足够美丽,即使在脸上乱涂乱画,依然别有一番风情。   她穿着红得发黑的长裙,领口、裙边缀着精雕细镂的黑色蕾丝,显得她蜜黄褐色的肌肤有一种健美般的性感。她的眼圈被涂得很黑,尽管乍一看有些骇人,却将她的脸蛋衬托得更娇小了。   见雅各布震惊地看着她,安娜决定先用他检验一下成熟版自己的魅力,于是将一侧肩膀往前微扭,另一条胳膊撑住门框,深红色的上嘴唇娇媚地撅起:“早上好呀。”   雅各布没有说话,她正要再接再厉,不远处却传来一个冰冷没有温度的声音:“不早了。”   安娜眨巴眨巴眼睛,转头望去,就见L先生正冷冰冰地注视着他们。他穿着垂直脚踝的深灰色睡衣,尽管刚起床,灰白色的头发却一丝不苟地梳到脑后。   他眯着眼睛,看了一眼雅各布,命令道:“去看早餐准备好没有。”说完,他顿了一下,将冷漠的目光移向安娜,声音缓和了一些,却还是没什么温度,“去把妆容卸了,上学不准化浓妆。”   雅各布得到命令后,逃似的下楼了,安娜也蔫头耷脑地走向了盥洗室。   差点忘了,这老家伙是个独断专行的控制狂。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20个字以上有红包么么哒!   -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梨子一颗 2个;白鹿青涯、咕噜怪、喵呜一声扑倒你、koprin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书荒 51瓶;Baixt、怀昔贰缘、白、白水生 20瓶;夷则 10瓶;爱上你哦、沉、11月的夜空 5瓶;燃烧吧柠檬水 2瓶;陆唯尔、阿阿阿阿戚吖、why、小病娇.、七五、若风流影、Roslyn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3章   在L先生的审视下, 安娜换了一条纯朴的绿黄色棉布裙子,穿着普通的帆布运动鞋,走下楼, 在他的对面坐下, 拿起一块牛角包掰开, 松鼠啃榛果似的吃掉了。   她现在已经能非常自然地和L先生享用早餐、午餐和下午茶了,尽管她使用餐具的姿势,远没有L先生那么优雅娴熟,但也不像最初那样拘谨生涩。   吃完早餐, 安娜用餐巾内侧擦了擦嘴巴, 折起餐巾放在餐盘边——雅各布提醒了她好几遍, 她才记住这是暗示佣人或服务生用完餐的意思。她不由有些嘀咕,因为她当服务生那段时光, 从来没接收过这种暗示,不过雅各布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安娜张望了一下四周, 见雅各布和佣人都不在, 站起来, 扑进了L先生的怀里。她搂着他的脖子,在他的腿上坐下,将头靠在他的肩上,轻而柔地问道:“你等下会送我上学吗?”   她不知道这句话和这个举动,让她像极了一个被豢养的、禁忌的、见不得光的小情人, 只有在四下无人、幽静无声的时候,才能和情夫亲密地说上两句话。   谢菲尔德把她推远了一些,对旁边的椅子扬了扬下巴,低声命令道:“坐过去,安娜。”   安娜却无视了他的命令, 她觉得这是一个展示成熟魅力的大好时机,不能随便错过。只见她长长的眼睫毛扑闪着,杏黄色的胳膊肘儿撑在他的肩上,另一只手捏住他的下巴,迫使他与她对视。不知是否眼影和睫毛膏没卸干净的关系,她的眼睛显得比平时幽黑一些,有一种令人心急火燎的魔力。   谢菲尔德的呼吸急促了一些,声音却平静毫无起伏:“安娜,下去。”   “我不。”她一边说着,一边使劲儿用胳膊肘儿勒了一下他的脖子。不知是天气太热,还是她的体温天生就比正常人高出一截,她暖烘烘的皮肤把他的脖颈勒出了一圈细汗——他明明是不怎么出汗的体质,即使是炎热的酷暑,也能身穿正装,从容不迫地行动。她却像个小恶魔一样,把他体内的热汗引诱了出来。   为了能让她尽快离开,他答应了送她上学的要求。   安娜很高兴,晃了晃他的脖子,得寸进尺地说道:“我还要早安吻。”   这一次,她没能得逞,收拾餐桌的女佣过来了。她倏地松开了他,蒲公英般轻盈地飞离了他的怀抱。谢菲尔德松了一口气,心里却有种说不出的失落。   他不承认这是他的真实想法,垂头拿出烟盒,想要抽一支烟冷静一下,就在这时,女佣离开了,一声欢乐的笑声在他的耳边响起,安娜跑了回来,勾住他的脖子,将全部体重悬挂在他的身上,撅起玫瑰色的嘴唇,重重地亲了一下他的唇。   做完这一切,她跑上楼收拾书包去了。而他很长一段时间里,都维持着手指间夹香烟的姿势,迟迟没有点燃。   ——   安娜幸福极了。   L先生虽然没有接受她的心意,却也没有强硬地拒绝她。她觉得自己就像住在一个密封得不怎么严实的蜜罐旁边,尽管吃不到罐子里的蜂蜜,但用手指头刮一刮蜜罐边缘的糖蜜,也能凑合着解馋。   吃到蜂蜜的安娜,走下车,跳跳蹦蹦地跟车里的L先生挥手告别——这倒不是在故意模仿天真少女,她性格如此,一高兴就会露出少女的娇憨姿态,而她自己并不知道这一点,还以为在旁人眼里,只要她不故意模仿天真少女,就是一个粗鄙不堪的不良少女。   安娜告别了L先生,走了两步,却撞见了迪恩。她轻快的步伐一下缓慢了下来,冷淡地看他一眼,她绕开他,继续往前走。   迪恩却伸手拦住她,气势汹汹地问道:“那个人是谁?”   安娜莫名其妙:“什么那个人?”   “让你怀孕的那个人。”   安娜恍然大悟,她差点把这事儿忘了,立刻不客气地摊开手,说道:“50美元,流产手术费拿来。”   迪恩恼火地说:“又不是我把你弄怀孕的,找我要什么钱?”   安娜讥诮地答道:“你当然没把我弄怀孕,但你把朱莉弄怀孕了,我陪她去医院,帮她垫付了流产手术费,现在找你要钱不过分吧?”   迪恩原本不给朱莉流产手术费,就是怕安娜知道他和朱莉的关系,现在安娜不仅知道了他们的关系,还帮朱莉垫付了手术费,再逃避就说不过去了。他只好掏出钱包,拿出50美元,塞进安娜的掌心,絮絮叨叨地说:“她怀孕真的和我没关系……我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才帮她付手术费,你不要误会!”   安娜非常讨厌迪恩这种不负责任的男性,点了点钞票,翻了个白眼,飞快地溜了。   黑色轿车里,谢菲尔德看见这一幕,微微眯了眯眼睛,低声问雅各布:“那个男孩是谁?”   “迪恩·霍克。他的父亲曾和您一起用过餐。”   谢菲尔德平淡地“嗯”了一声,听上去情绪并无起伏。   ——   安娜拿到钱后,找到朱莉,大方地让她不用还钱了。   朱莉虽然家境富裕,也承担得起50美元,但如果把钱都给安娜的话,她接下来的生活会变得异常困难。听见这句话,她立刻将安娜当成了救命恩人,红着眼圈,想抱着她痛哭一场,但由于做了流产手术行动不便,她只能对安娜露出一个苍白而感激的微笑:“谢谢你,安娜。以后你如果有什么麻烦,我一定尽心尽力地帮你。”   安娜不觉得自己会有什么麻烦,满不在乎地摆了摆手。   朱莉却彻底对安娜死心塌地,把她当成了主心骨,拖着虚弱的身躯,亦步亦趋地跟在安娜身后,安娜做什么,她就做什么。   安娜无所谓,她在校园里一直是独来独往,现在多了一条尾巴,能帮她挡掉许多没必要的桃花,就默许了朱莉跟班似的行为。   她在思考一件与朱莉完全无关的事,她想去学校的图书馆,找两本讲解表演的书籍来看,想知道有没有先人和她有同样的感悟——活了十八年,她一直以为自己没有思想,也没有天赋,只能靠美丽的皮相博取他人的好感,现在突然发现,她似乎是有那么一点表演天分的,整个人就像发现新大陆般兴奋。   她本想立即跟L先生分享这种兴奋,又怕这天分是人人都有的——不然为什么别人都能背书考出好成绩,她却不行?想到这里,安娜又有些焦虑,担心所谓的天分是空欢喜一场。   怀揣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安娜熬到了放学,拔腿跑出了教室,奔向图书馆。最后一节课,她和朱莉在同一间教室,朱莉也撑着桌子站了起来,尾巴似的缀在她身后。   来到图书馆后,她看着足有五层楼高的环形书架,有些迷茫地挠了挠头。这是她第一次进图书馆,不知道怎么找书,也不好意思去询问管理图书馆的老师,只好一层一层地找起来。   找着找着,她注意力不集中的毛病就犯了,拿起一本铜版纸杂志看了起来。   杂志的内页,印着一个成熟艳丽的女郎,她金棕色的头发高盘,眼窝深陷,眉毛浓重,戴着圆润硕大的珍珠项链,穿着这个时代极少见的黑色露背长裙,戴着同色系长手套和金臂环。她坐在高脚凳上,一条腿抵在板凳的横条上,另一条腿随性地伸长,手指间夹着细长的女士香烟,浑身上下散发出一种性感而凌厉的气势。   这完全是安娜梦寐以求的成熟女郎长相。   与此同时,她看见了内页上的一行小字:“探访不老女神的秘密,从罗丝·谢菲尔德到罗丝·罗伯茨,她为什么越老越年轻?”   安娜的心“咯噔”响了一声。   她预感再看下去,自己可能会发疯,正要面无表情地合上杂志,朱莉却跑了过来,她当了一整天安娜的跟屁虫,都没能和安娜说上几句话,这时看见安娜手中的杂志,一下就找到了话题的起头——她家里是开杂志社的,并且在国内小有名气:“安娜,你对罗丝·罗伯茨感兴趣?我姐姐曾经采访过她。”   安娜理智上非常清楚自己不该对这女人感兴趣,但情感并不受理智的控制。她缓缓打开了杂志,指着上面的“谢菲尔德”,天真无比地问道:“她以前为什么姓谢菲尔德呀?”   朱莉快速地答道:“因为她前夫是柏里斯·谢菲尔德。”她生怕安娜觉得她没用,恨不得把谢菲尔德的生平一股脑儿灌输给安娜,“他曾经是英国的首富,后来逐渐退出英国市场,转战美国了。罗丝是他的第三任妻子。”   听见这话,安娜脸上没什么表情,垂在腿侧的那只手却紧紧握成了拳头,一颗心像被浸泡在柠檬汁里般,酸得直冒泡。   她的脚趾头在帆布鞋里抠来抠去,脑中嗡嗡作响,反复回荡着“柏里斯”这个名字。柏里斯的寓意是“狼”,现在,谢菲尔德的形象在她的心中,已化为一头面目可憎的色狼了。   安娜在心中恶狠狠地咒骂色狼,口吻却始终天真无比:“那他们为什么离婚呢?”   朱莉失笑说道:“这我哪知道?应该是谢菲尔德太花心了吧。不过他们离婚后,罗丝变得越来越年轻漂亮,完全看不出已经五十多岁了,投资的电影还拿到了奥斯卡的提名,我猜她的前夫现在肯定后悔死了。”   最后一句话,“轰”的一下,点燃了安娜胸腔内嫉妒的火种,但她并没有当场发作,而是轻轻点了点头,把杂志放回了原位。   朱莉不明白安娜为什么阴沉了脸色,不过安娜的性格一向这么阴晴不定,她没有放在心上。   安娜却要被气死了。   活了十八年,她第一次像今天这样生气。之前,她之所以对L先生的婚姻毫不在意,是因为根本不知道他前妻的姓名和长相,现在冷不防看见了具体的形象,还是她向往已久的成熟女郎的形象,顿时就像吃了柠檬汁的螃蟹般,酸得直吐泡泡。   安娜攥着拳头,大步朝校门口走去,许多想要搭讪的男生,都被她女鬼般阴霾的脸色吓跑了。   安娜不知道自己的表情已经能和惊悚片的女鬼媲美,她脑中一直惊雷般回响着朱莉那句话——我猜她的前夫现在肯定后悔死了。   想到这里,她的心脏一阵绞痛,痛得几乎快要爆炸,鼻子也喷出两道愤怒的、滚烫的气焰。她捂着胸口,张了张口,很想像电视剧那样,吐出一口炽热的鲜血,把L先生吓一跳,然而她气得喉咙焦干,别说鲜血,连口水都吐不出来。   没能吐血的安娜悻悻地走到了校门口。   谢菲尔德——他今天失去了被称为“L先生”的资格,正在和雅各布在校门口等她。按理说,安娜的近视度数不至于把雅各布认成谢菲尔德的前妻,但她实在太生气了,看见谢菲尔德和雅各布站在一起,立刻就联想到了他的前妻罗丝·罗伯茨。   她阴沉着脸走过去。雅各布想接过她的书包,却被她充满厌烦和痛恨地打了一下:“别碰我!”   雅各布有些莫名其妙。   但很快,更莫名其妙的事情发生了:安娜走到谢菲尔德的身边,用劲挤开他,弯腰钻进车里,整个人蜷缩着贴在另一边的车门上,就差拿一根粉笔,划出一条黑白分明的分界线,提醒谢菲尔德不要越界。   这小姑娘突如其来的愠怒,让两个大男人一头雾水。 第24章   一路上, 安娜将额头抵在玻璃车窗上,没有搭理任何人。   她眼神阴郁,面无表情地注视着外面一闪而逝的树木、车辆和街道。雅各布从后视镜望了她好几次, 讲了两个幽默的笑话, 都没能令她展颜。   最后, 他在谢菲尔德的示意下,把车停靠在路边,去买了一个浇满巧克力糖浆的冰淇淋,递给安娜。   安娜终于动了动, 她像一只满怀警惕的野猫儿, 耸动着鼻尖、呼吸粗重地嗅闻了两下, 冷漠而慢吞吞地瞥了雅各布一眼。   雅各布立刻露出恳求的表情,仿佛她不吃这个冰淇淋, 他就会病发身亡似的。安娜这才低低地、不情不愿地“哼”了一声,接过冰淇淋, 漫不经心地吃了起来。吃完以后, 她将盒子丢进垃圾桶, 还是不理他们。   连冰淇淋都没法收买她,看来是真的生气了。至于为什么,谁知道呢,少女的心思比七月的暴雨天还难预测。   为了讨好这生闷气的少女,他们每经过一家小吃店, 都会停下来,给安娜买一杯畅销的小吃。   安娜把她收礼物的作风发挥得淋漓尽致——小吃照单全收,却坚决不被收买,始终顶着一张臭脸。   直到临近别墅时,他们听见她打了一个小小的、极力压抑的饱嗝, 才猛地惊觉,这女孩居然一声不吭地把那些小吃全吃完了。   雅各布有些好笑,看了他的先生一眼,却见他的先生一只手撑着额头,正侧头看着安娜。他的先生不管看任何人,眼中都带着一丝高高在上的淡漠,那是与生俱来的、身份使然的居高临下,唯独看向安娜时,会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和。   可惜,安娜正抱着胳膊,气鼓鼓地望向窗外,没能对上谢菲尔德的眼神。   抵达别墅,她立刻跳下车,抓着书包,头也不回地跑向了二楼。   谢菲尔德看着安娜的背影,没有马上从车上下来,静默了片刻,问雅各布道:“我们和霍克的公司有合作吗?”   “有的,先生。”   谢菲尔德闭上眼睛,靠着座椅,低沉地“嗯”了一声。   这一声“嗯”,让雅各布生出了一丝不妙的感觉。他二十岁就进入谢菲尔德集团实习,二十五岁被谢菲尔德重用,见证了谢菲尔德的三段感情。他一直以为,他的先生不在意任何感情,理性冷静到接近无情无欲的地步。   一般来说,久居上位的男性都喜欢将女性当成资源掠夺,以此证明自身的财力及魅力。他的先生却始终维持着英国绅士的风范,禁欲,洁身自好,极其尊重女性,几乎带了一些女性主义者的意思。   不仅在私事上理性,在公事上,他的先生更是不带任何私心,理性到严谨苛刻的程度。他有着非常强烈的支配欲和控制欲,一旦下属不按照他制定的规则办事,就会面临被开除的命运。   雅各布在他这里学会了如何强势果断地决断决策,也学会了如何公平公正地处理公事。在雅各布的心中,谢菲尔德就像一个高屋建瓴的帝王,将属于他的商业帝国治理得井井有条。如此理性冷静的一个人,居然会因为一段有些荒谬的青少年感情,而去“特别关照”一家公司?   雅各布不知道说什么好,他觉得,他的先生可能比他想象得沦陷得还要深。   实际上,谢菲尔德也不知道为什么要问这句话。   他一向将公事和私事分得很开,但可能是太久没有直接处理公事,又或许是被嫉妒冲昏了头脑,他第一次产生了用权力把迪恩·霍克从安娜身边弄走的想法。   这个世界上虽然没有绝对公平公正的事物,但想要征服一个行业,筑起一个理想、高效、结构森严的商业集团,就必须保持相对的公正,不能代入任何私人感情。他曾因为很多因素和一些公司解除合作关系,但从来没有因为私人感情而这么做过。   谢菲尔德轻吁一口气,揉了揉眉心,觉得安娜对他的影响似乎越来越大了。   但让他感到迷惑不解的是,他居然丝毫不反感被她这样影响。   ——   安娜快步跑进自己的房间,“砰”的一声关上门,将后背贴在门板上,竖着耳朵聆听走廊的动静。   她处于一种非常矛盾的状态,既觉得这不是谢菲尔德的错,又觉得这就是他的错,况且他还有个“花心”的恶名在外——尽管只是朱莉随口一说,但还是被她放在了心上,那就更加罪无可赦了。   回来的路上,她看似对谢菲尔德爱答不理,却像一台录像机,悄悄把他的侧脸和举止记录了下来。   她喜欢他冷峻高耸的眉骨,喜欢他狭窄高挺的鼻梁,喜欢他薄却棱角分明的嘴唇,但一想到她喜欢的这些部位,都曾被他的前妻抚摸过,甚至亲吻过,她就妒忌得坐立难安,恨不得拿一把大刷子,蘸着清洁泡沫,把他浑身上下狠狠地搓洗一遍。   她第一次对一个人产生如此强烈的独占欲,也是第一次对一个人产生如此病态的欲望——她想要这个人永远专注地凝视着她,她想要他忘记曾经历过的罗曼史,和曾出现在他生命中的女人。她想要成为他唯一的伴侣。   这欲望是如此浓烈,几乎达到了撕心裂肺的地步,把她自己都吓了一跳。她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饥渴难耐的怪兽,恨不得把谢菲尔德一口吞掉。   安娜躺在床上,身心交瘁似的叹了一口气,感觉自己好像有点儿心理变态。   安娜本想睡一觉,但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都睡不着,窗外的林涛声和蝉声响得令她厌烦。   她猛地坐了起来,揉了揉蓬乱的头发,发了一会儿呆,忽然发现自己似乎从来没有好好地打量过这个房间。墙壁上挂着金红两色、十九世纪宫廷风格的壁毯,壁毯上又挂着几幅用镀金画框装裱的油画。   她慢慢踱步到油画前,仰头仔细端详了片刻。她对艺术一窍不通,因此不知道克洛德·洛兰是何许人物,却依然能感受到他画作中朦胧而精细的气质。   这时,她在画框的底部看见了一行小字:“献给我的艺术家柏里斯”。   安娜盯着这行小字看了很久,将大拇指伸进嘴巴里,咬出了一圈表达愤怒和嫉妒的牙印。   不用想,“我的”、“柏里斯”,这幅画肯定是那老家伙某个情人送给他的。至于是哪个情人,只有那老家伙自己清楚。   安娜抿着嘴,越想越生气。她认为自己眼光挺高的,连她都能对那老家伙一见钟情,指不定还有多少个“安娜”对他一见钟情,为他神魂颠倒,而那老家伙看着也不像个正经人的模样,说不定全国各地——甚至全世界各地,都有这样一栋别墅,住着像她这样的女孩。   安娜充分发散想象力,美国有五十个州,她就给谢菲尔德安排了五十个别墅情人,然后差点没把自己气死。   她一方面想停止这种毫无意义的幻想,一方面又想弄清楚那行小字的来由,结果却发现她对谢菲尔德知之甚少,连他为什么被称为“艺术家”都不知道。   最重要的是,他从未主动告诉过她姓名。   她知道他姓谢菲尔德,还是从想要勾引他的陌生女人口中知道的。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该叫他什么,是叫“谢菲尔德”,还是“柏里斯”——至于L先生,他现在已经彻底失去被这样称呼的资格了。   晚餐时间,安娜拒绝下楼用餐。其实,不想用晚餐也正常,毕竟回家的路上,她吃了一个冰淇淋,一对孜然烤翅,两根烤香肠,半张玉米烙饼,若干薄荷口香糖和色彩缤纷的糖果,能吃得下晚餐才怪。   谢菲尔德却联想到了迪恩·霍克的身上。早上,他看见迪恩塞给安娜一叠钞票,接着,他的女孩就满脸不快地离开了。   他蹙着眉,用指关节轻轻叩击着桌面,感觉该和安娜谈一谈了。   这段时间,他一直尽量避免和安娜接触,更不要说私底下找她谈话,但安娜的表现太不对劲了。现在,有的男孩会通过致幻药物去控制女孩。不得不说,安娜时而阴郁恼怒,时而开朗欢笑,时而大哭大闹的模样,像极了一些药物上瘾的女孩。   为了她的安全,他有必要跟她进行一次谈话。   ——   安娜也想找谢菲尔德谈话,她想弄清楚,这该死的油画,到底是他哪一任妻子送给他的,或者根本不是妻子,而是某个跟他有过露水情缘的情人——她已彻底将“花心”的恶名扣在了谢菲尔德的头上。   安娜恼火地想了半天,忽然在嘴角旁边摸到了一颗玫瑰色疹子,不由更加恼火了。她刚准备去泡个澡冷静一下,衣服脱到一半,敲门声响了起来。   安娜压低了声音,十分不快地问道:“谁啊?”   一个低沉悦耳的声音答道:“我。”   听见这个声音,安娜下意识地弯下腰,想要将褪到脚踝的裙子拉起来,眼珠一转,又从裙子里走了出来。她光着身子走到门边,可能因为即将做坏事,一颗心“咚咚”直跳,喉咙也一阵发干:“你来干什么?”   “我想跟你谈谈迪恩·霍克。”   没想到他主动来找她,居然是因为迪恩。安娜一撅嘴,抱着胳膊,反感地说:“他有什么好谈的,我不想跟你谈他。”   这句话在谢菲尔德的耳中,却变成了青春期少女不愿被长辈干涉恋爱自由。他禁不住皱了皱眉,心里闪过一丝不悦,换上了强硬的命令式口吻:“开门,安娜。”   安娜“哼”了一声,倒是相当干脆地打开了门。   看见安娜的一刹那,他就像看见一道灼目的闪电般,立刻侧过头,闭上了双眼。然而,无论他怎么闭紧眼睛,都挥不去头脑中清晰的画面。   他第一次知道,原来她的肌肤并不全是蜜黄褐色的,在她的锁骨、肩头和腋下往前几寸,皮肤明显比其他部位白皙细嫩一些。这种白皙就像鲜嫩的白色花瓣,让人想用粗糙的手指去触碰,去碾压。她的曲线也比他想象得更为饱满,尤其是肚脐往下的位置,剥了皮的软桃般水润美丽。想到这里,他的手指不由有些轻颤,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两下,竭力想要抹去脑中的景象,却更加清晰了起来。   谢菲尔德深吸一口气,转过身,抬脚想要离开。安娜却伸手拽住了他的领带,猛地把他扯进了卧室里。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15个字以上有红包么么么哒~更晚了8好意思   -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金刚小鹿、蓝色山雀关进你的瞳孔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金刚小鹿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蓝色山雀关进你的瞳孔 3个;小瓶子、梨子一颗、11月的夜空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阿芙蓉绒 20瓶;在人间 12瓶;苏婉婉、夷则 10瓶;篱家某莫、寒江雪、阿阿阿阿戚吖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5章   安娜很少拉窗帘, 因此,她的卧室总是明亮、温暖的,阳光犹如亮闪闪的白色火种播满整个房间。   被安娜拽住领带的一瞬间, 谢菲尔德就闭上了眼睛, 但他无法关闭身上其他部位的感官, 尤其是失去视野以后,浑身上下都变得分外敏锐起来。   他听见风声、蝉声、林涛声,光线明晃晃地刺着他的眼皮。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自己进入的不是一间卧室, 而是一个荒烟蔓草的天地。在这里, 他不必受知识的束缚, 不必受道德的桎梏,能像动物一样, 去本能地侵占眼前的女孩,去覆盖她曾被占有的痕迹。   但当他嗅到她发间的香气, 碰到她细嫩的肌肤时, 知识、道德和阅历又扑灭了他体内的欲望之火。   他不是安娜, 早已经过了享受一时之快的年纪。年轻人可以在爱情面前讲究灵魂与灵魂的碰撞,忽视一切会阻拦爱情的因素,他却不行。他的灵魂最多只能存在三十多年,讲究不起了。   但安娜不一样,她是鲜活、明亮、生气勃勃的新生命, 是还未干涸的湿壁画,是冰河解冻时嫩绿色的新芽。如果他们在一起,不仅世俗的眼光会使她迅速枯萎,造成这一切的他,也无法陪伴她到永远。   遇见安娜之前, 他从未在意过生命的长短,毕竟到了这个岁数,只论生命的长短而不论厚薄,未免活得太过浅薄。   然而,这一刻,他忽然有些痛恨时间,痛恨生命,痛恨它们无时无刻都在消逝。他拥有可观的财富、权力和力量,能掌控一切普通人而不能掌控的事物,唯独在时间的面前,和他们一样平等无力。   想到这里,谢菲尔德叹了一口气,用手肘撑起身,准备从安娜的身下离开。他将绅士风度发挥到了极致,即使闭着眼睛,也没有趁机去占安娜的便宜。   他却忘了一点——安娜是个大活人,并且没有当女绅士的打算,他刚动了一下,她就勾住了他的脖子,在他的耳边笑嘻嘻地说道:“不准跑。”   热气喷洒在他的耳廓,他的手指不禁僵了一下,低声呵斥道:“安娜!”   安娜听见这句呵斥,没什么感觉——谢菲尔德不会对她造成实质性的伤害,他只会伤她的心,而她已经被他伤过很多次心了,所以,她一点感觉也没有。   她只是委屈,他明明对她有感觉,有感情,甚至有那么一点儿爱情的意思,但他就是不愿承认,始终对她退避三舍,仿佛她是毒药,是怪物,是鬼魂,是一切致命的事物,一旦跟她在一起,他的人生就会被彻底毁掉。   在她的印象里,男人似乎都是好色的,都是喜欢年轻女孩的,这铁律到了谢菲尔德那里,却化为了一句谬论。她年轻女孩的身份不再具有任何优势。   她想不出来他不喜欢她的原因,干脆问了出来:“你为什么不喜欢我?”   “不是不喜欢,是不能喜欢。”   她不甘地追问道:“为什么?你嫌弃我的出身?”   “不是。”   “你怕我喜欢你的钱?”   “不是。”   话音落下,他身上一重,她居然不知分寸地趴在了他的胸前。她的呼吸、体温、肌肤和体重,是甜美却致命的毒药,迅速占领了他的感官。他的喉结滚动着,颈间青筋突起,几乎是穷尽所有意志力,才克制住某种动物性的冲动。   他听见她不依不饶的声音:“那是什么?你觉得我长得丑?”   她说着,使劲儿把他的脸庞扳正,用两根手指撑开他的眼皮。毫无征兆地,他对上了她的眼睛。   他望着她,心跳却凌乱了。她当然是好看的,再没有女孩的眼睛比她更灵动,更娇媚,更鲜活。她是最鲜嫩的花朵和最饱满的果实,正因为如此,他才更不能喜欢她。   于是,他缓缓吐出一个词:“是。”   他以为她会生气,会难过,至少也该对他失望。谁知,她的思维一向不同寻常,得到这个答案,当即不假思索地叫骂道:“老骗子,就知道你会这么说,我明明那么好看!”   他不由轻笑一下,又闭上了眼睛:“安娜,我真的不能喜欢你。很久以前,我就告诉过你,我们不合适。”   “为什么?”她顿了顿,又问了一遍,“为什么?”   “我太老了。”   “我知道你老,”她紧紧地搂着他的脖子,用牙齿咬了一下他的脸颊,低低地说,“我不介意你老。”   她果然还是个年轻的小姑娘,什么都不懂。在她的世界里,爱情是从天幕倾泻而下的大火,能融化一切障碍与桎梏。如果他们只是两个灵魂,没有年龄,没有性别,没有身份,与外界彻底断开联系,那确实可以相爱,一个灵魂是有资格去爱另一个灵魂的。   然而,一条苍老的生命,却没有资格去爱另一条年轻的生命。   他想了很多世俗的大道理,想了很多他们在一起的弊端,沉重而炽热的感情在他的胸中涌动,涌到嘴边却化为一句:“安娜,我们真的不合适。”   安娜快要被这不通情理的老家伙气疯了。   她恼怒地吐出一口气,思来想去,决定直接用身体征服他。只是,她从来没有用身体征服过一个人,完全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开始,只能摸索着把手指插进他的头发,用温软的嘴唇使劲儿磨蹭着他的唇,试图用柔情蜜意,磨蚀他冷漠坚硬的心。   就在这时,她的手腕被谢菲尔德扣住了。   她以为这老家伙终于要主动了,谁知,他居然扣着她的手腕,把她从身上推了下去。她顿时觉得自己受到了莫大的屈辱,鼓起双腮,恶狠狠地咒骂起来。   但是,不管她如何咒骂,谢菲尔德都无动于衷。他神色漠然地站起身,扯掉了松开的领带,随手扔到一边,把她按在了卧室的沙发上。安娜满脸狐疑地看着他,安静了一秒钟,见他弯腰拿起地上的裙子,朝她走来,又不由分说地骂了起来。   她不想要形象了——她都光着身子,扑到他的身上,主动吻上他的唇,都这样了还被他推开,哪里还有形象可言?   她愤怒地瞪着他,起身想走,却又被他按回了沙发。他将她的手腕压在靠背上,把连衣裙罩在了她的头上,低声命令道:“自己把裙子拉下去。”   安娜单手扯下裙摆,含讥带讽地瞥了他一眼。他却不为所动,继续命令道:“站起来往下拉。穿好衣服后,我再跟你说话。”   安娜不情不愿地站了起来,始终保持着一只手被他扣住的姿势。她扭过身子,单手把卡在腰间的裙摆扯了下去。做完这一切,她对他露出后背的拉链,气哼哼地说:“帮我拉一下。”   他伸手过去。她却故意在他的手上蹭了两下,回过头,甜甜地对他笑了笑:“顺便帮我抓抓背。”   他低下眼,没有理会这个要求,径直帮她拉上了拉链。她却不满地骂了一声,用劲扭来扭去,粗鲁地挣脱了他的钳制,背过双手,又把拉链扯了下来,裸着一半肩膀,骂骂咧咧地抓了抓后背。   一时间,他不知道她是在耍小心思勾引他,还是真的痒,只能淡淡地说道:“注意形象,安娜。”   这句话却激起了安娜所有的不满。她咬着下嘴唇,恨恨地瞪着他,把裙子的拉链拽上,抚平了裙摆的褶皱:“在你面前,我哪里还有什么形象?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不能喜欢我,我年轻,长得又漂亮,还有一颗爱你的心,如果你觉得我还有什么地方不好,可以直接告诉我,你却说不能在一起的理由,是因为你太老了,这算什么理由?难道这世界上所有的情人都是年龄相当的吗?他们都能在一起,为什么我们不能?”   她的思维是如此简单,几乎让他无法反驳,只能低沉地叹息一声。   这时,她上前一步,扁着嘴,可怜而热切地环住了他的脖子。   她紧盯着他的眼睛,近乎哀怨地说道:“算我求你了,好不好……我真的不在意那些,我不在意你老,也不在意你是否有钱,哪怕你曾经娶过三任妻子,有过好几个情人,我都不在意,我是真的喜欢你,想要成为你的爱人,你觉得我哪里不好,我可以改,我真的可以……如果你是嫌我太年轻了,才不跟我在一起,那你就当我已经变老了,可以吗?”   这一番话,她说得紧张、悲伤、狂热、几近虔诚。这可能是她这辈子口才最好的一次,却还是没能打动他。   他的心似乎像铁石一样冷硬。   谢菲尔德摇了摇头,转身走出了房间。关上房门的刹那,他听见了她痛苦崩溃的呜咽声。接着,“砰”的一声,她似乎把什么东西扔在了房门上,然后扑上床,用力地捶床、哀嚎,一边嚎啕,一边滔滔不绝地怒骂他。   听着她的啜泣声,他撑着额头,轻而缓地吐出一口气,也险些失态。   她是那么伤心,仿佛天旋地转,整个世界都山崩地裂了一般。   正是这样,他们才更加不能在一起。   年岁的差距,不仅会引来周围人汹涌的恶意,也会让他先她一步离开。到时候,她会更伤心,更难过。与其未来留给她无尽的悲痛,不如现在就断绝她的念想。   她还会成长,像春天的树枝般抽条发芽,这不过是一次失恋,一阵转瞬即逝的痛苦,谁青春年少的时候,没经历过这样的痛苦?   到了那时候,她会明白他的意图,然后理解他。   这么想着,他忽视了胸腔内尖锐的刺痛,大步走下楼。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随机掉落50个红包……   -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蓝色山雀关进你的瞳孔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蓝色山雀关进你的瞳孔 4个;倒库不入、梨子一颗、宇宙鸽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宇宙鸽 35瓶;army、三观重建中 20瓶;陌语 12瓶;晗尘小可爱 6瓶;十月十日田上雨、21246194 5瓶;秃鱼 3瓶;27894283 2瓶;今天有进步一点嘛、珊瑚海里珊瑚虫、寒江雪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6章   安娜似乎对谢菲尔德彻底失望了。   她不再故意穿性感的衣服吸引他的注意力, 也不再像个小情人一样坐在他的腿上,多情而娇媚地向他索吻。次日,她像是完全忘记昨天的悲伤般, 穿着格子花纹的连衣裙走下楼, 抱着胳膊, 跟雅各布聊天,一会儿面带酒窝地甜笑,一会儿毫无征兆地板起脸。   她没有故意忽视他的存在,仍然会跟他打招呼, 看他的目光却不再像以前那么热切, 带着能灼伤心脏的温度。现在她望着他, 就像是在望一个普通的、平庸的、毫无魅力的老男人。他在她的眼中失去了特殊的光彩。   他一方面认为这才是正确的,一方面却不由自主地观察她的一举一动。也就是这时, 他发现她变了许多。以前,她用餐的时候, 两个膝盖会焦躁地晃来晃去, 一只脚不耐烦地抖动;现在, 她就像真正的大家闺秀般,膝盖会规矩地并拢在一起,脚也不再胡乱抖动。其实,她已经开始成长了,是他忽略了她的改变。   不过, 她也只是举止有了改变而已,心理上,她依然是个小孩子。从她轻率地和男孩发生关系,让自己受伤就看得出来。这样的她和他在一起,只会更容易受伤。   这个想法刚从他的脑中闪过, 就看见安娜抬起脸,露出一个讨人喜欢的甜美笑容。有那么一瞬间,他以为她会像从前一样扑过来,放肆地坐进他的怀里,但她只是对他笑了笑:“今天你不用送我上学了。”   他微微一怔。   她想了想,继续说道:“以后也不用了。暑假也不用你带我出去玩了。讨你喜欢太麻烦了,你知道,我不是个聪明的女孩,别人看一遍就能记住的知识点,我要看十几遍才能记下来。我不想为了一个不喜欢我的人,下这样的狠功夫,我更愿意去和男孩跳舞、看电影、逛海滩,反正这也是你想看见的,对不对?”她甜蜜而讥诮地吐出那个词,“老家伙。”   他蹙着眉头,低斥道:“安娜!”   “别叫我,你这口是心非的老家伙!”她生气地一拍桌子,仿佛被骂老家伙的是她一般,“你明明就是喜欢我的,却不肯承认。你这老色狼,喜欢别人就愿意承认,还把她们送的油画一直留着,什么‘艺术家柏里斯’,恶不恶心!艺术家都是敢于追求爱情的,你呢,你敢吗?”虽然她从来没有和艺术家接触过,却理直气壮地给他们安了一个“敢于追求爱情”的品质。   说到这里,她合抱起胳膊,嘲讽地笑笑:“噢,对了,老家伙,你敢承认,你是因为听见我流产的风声才回国的吗?你不敢承认,因为你一旦承认,你就骗不了自己,也骗不了我了。”她把下眼皮往下一扯,对他做了个表达鄙夷的怪相,“连我这个小姑娘,都不怕跟你在一起,你却怕这儿怕那儿。我告诉你,你不和我在一起,世界之大,我总能找到愿意和我在一起的老头子,到时候你就后悔去吧!”   安娜胡乱发泄了一通,把她所能想到的粗鄙言语都说了出来。在此之前,她不愿伤害这个老家伙,也不愿意贬低她心目中的爱情,如今气到极点,根本顾不了那么多了。   发泄完毕,她没看那老家伙的脸色——也不敢看,抓起书包,噔噔噔地跑了,甚至没有等雅各布。   谢菲尔德听完安娜这一番高谈阔论,紧锁着眉,太阳穴一阵跳痛。他长叹了一口气,将腿上的餐巾扔在餐盘上,侧头对雅各布说道:“跟上去,别让她出意外。”   ——   安娜似乎真的不再在意谢菲尔德的看法,也不想暑假和他一起出去玩了。她变成了一个叫人十分头疼的女孩——原本的她就已经叫人头疼了。   老师们纷纷找到雅各布,询问这女孩究竟受了什么刺激。雅各布也没想到安娜会变成这样,其他女孩失恋都是哭泣、闷闷不乐和找闺蜜倾诉,她失恋却是打架、骂人和拉帮结派。   她在校园内成立了一个女子帮,专门找男同学收保护费,然后用这些钱举办派对,请女同学吃大餐、看电影,租下大巴士带她们去海滩游玩。如果那些男同学都是被迫交保护费,老师们还不至于这么头疼,关键是他们都是自愿掏钱,导致老师们完全没理由教训安娜。   一时间,安娜在校园内混得风生水起,一举成为了全校最受欢迎的女孩,不管男同学还是女同学,都喜欢她,追捧她。   雅各布沉默了片刻,说道:“……这样不是挺好的吗?”   一个老师立刻愠怒地反驳道:“好什么好!我们虽然不像那些迂腐的女子学校一样,认为女孩只能当家庭主妇,不让她们接触真正的知识,但你必须承认,这个社会,女孩仍是需要一些女性气质的。安娜却把社会上那些花样儿,全部带进了校园里。她让女孩们跟她一起穿裤子,甚至穿下流的热裤,就像那群剪短发的女权主义者一样。说真的,那群女权主义者真的害人,为什么女孩子不能穿裙子,为什么表现得女性化就是反女性……”   雅各布在老师这里听了满耳朵对女权主义者的怨言,然后被带到了羽毛球场上。   安娜正在打羽毛球,这没什么特别的,所有人都在打羽毛球。她的穿着,却让她成为了整个羽毛球场的焦点。   她戴着白绿双色的棒球帽,浓密的马尾在脑后摇摇晃晃,上衣又短又紧,她每蹦跳一次,就会露出纤细紧绷的腰身,运动裤更是短得无限接近于底裤,衬得两条匀称的腿格外的长。她的额头上全是汗水,脸颊浮着一层桃红色的光晕,双眼明亮,青春焕发,看不见任何悲伤和沮丧。   看到雅各布的身影,她立刻把食指抵在手掌下,做了个暂停的手势,跑过来,朝他眨了眨眼睛:“你怎么来了?是不是老师找你来的?她跟你说我的坏话啦?”   她把话都说完了,他于是无话可说:“嗯。”   “那你生气吗?”   他本想劝她以学业为重,但考虑到她才被谢菲尔德拒绝,说大道理可能会引起她的反感,摇了摇头,说道:“不生气。”   “不生气就好。”安娜像有多动症一样,一直摇来摆去,一会儿把球拍扛在肩上,一会儿杵在地上,“你要是生气的话,我音乐剧的首演就不请你了。”   “什么时候?”   “下下周。”   说完,她突然用两条炽热、汗津津的胳膊,搂住他的脖子,凑到他的耳边,窸窸窣窣地说:“别告诉那个老家伙。”然后,带着一阵活泼、欢快的笑声,渐渐远离了他,继续和同学打羽毛球。   雅各布看着她的身影,表情很平静,心跳却加快了几拍。半晌,他掏出方巾,擦了擦脖子上的汗水,忽然有些懂了他的先生的心情。   ——   两天后,一个消息传遍了校园:迪恩转学了。   这消息的震撼程度不亚于安娜为迪恩流产。刹那间,流言四起。有人说,迪恩杀过人的事终于暴露了,被警察抓回了曼哈顿;有人说,他的母亲和他的父亲复婚了,他要回曼哈顿继承千万家产。   还有人说,他是被安娜的男朋友威胁转学的,因为曾有人听见迪恩在寝室怒吼:“我追了她一个多月,连手都没摸过,流产的是另一个女孩!”被迪恩追了一个多月还没有牵手的女孩,只有安娜。这是目前流传得最广的一个说法。   安娜听了这些流言,重点却放在其他地方:“我男朋友?”   朱莉小心翼翼地说道:“他们说,每天送你上下学的那个男人,很有可能是你的男朋友……安娜,他不会真的是你的男朋友吧?他看上去年纪好大……”   安娜想了想,说道:“他年纪大吗?我感觉他还不到四十岁。”   朱莉震惊地捂住嘴:“四十岁还不大?我爸爸才四十二岁……天哪,安娜,你不要告诉我,他真的是你的男朋友。”   安娜眯着眼睛,仔细地观察了一会儿朱莉的表情,见她是真的震惊,而不是故意露出夸张的表情吓唬她,渐渐明白了,原来在一般人的眼里,十八岁女孩和四十岁男人的恋情都不能被接受。   她的呼吸不由有点儿发凉,不无恶意、带着恶作剧性质地想,假如告诉朱莉,她喜欢的并不是不到四十岁的男人,而是一个六十多岁的老男人,朱莉会怎么想,会怎么看待她?会不会觉得她是个变态,立马惊恐地与她绝交?   安娜还没有疯狂到这种程度,她仰头喝完了可口可乐,用纸巾擦了擦嘴巴,说道:“他不是我的男朋友,是我男朋友的下属。”   朱莉松了一口气,却还是很诧异:“你男朋友怎么会有这么老的下属?”不等安娜回答,她自己先想出了一个合理的解释,“我知道了!他是你们请的管家对不对?我记得他的英音很重,是标准的牛津腔。”   安娜微微一笑,答道:“聪明。”   经过和朱莉的交谈,安娜算是明白了,普通人连她和雅各布在一起都不能接受,更不要说她和谢菲尔德。那老家伙的顾虑,并不是信口开河。   可她想对他说,她并不是温室里的娇弱花朵,不怕这些人的闲言碎语,她的心脏比他想象得更为强大。遇见他之前,她又不是没有经受过非议,她母亲的身份也给她招过许多恶意——因为她母亲是应召女郎,不少人也把她看作应召女郎,即使她从来没想过要干那行。   安娜憋了一肚子的真心话,但一想到那天,谢菲尔德漠然推开光着身子的她,又不想告诉他了——她也是有尊严的,他那么拒绝她,无异于在她的脸上打了一耳光。所以,尽管她天天梦见黏在他的身上,却还是打算再晾他几天。   放学时分,这几天都是雅各布来接她,在雅各布的面前,她没必要循规蹈矩,于是将薄外套系在腰上,买了一根草莓味的冰棍儿,吸吸溜溜地舔着,满嘴都是鲜红色的冰棍儿汁水。   忽然,她的脚步停住了,在汽车的后座看见了一个侧影。   谢菲尔德看着前方,神色淡漠,不知道在想什么,一只戴着腕表的手伸出窗外,食指和中指夹着燃烧了一半的雪茄。   好久没看见他,他灰蓝色的眼睛、突出的眉骨、高挺的鼻梁、骨节分明的手指,依然让她心动。   安娜望着他的侧影,忽然一皱眉毛,重重地捶打了一下胸口,因为感觉这心跳太不听话,居然自作主张地跳得那么快。   她咬着冰棍儿的棍子,走到后座的另一边,拽开车门,一脸不高兴地坐了进去。雅各布知道她为什么不高兴,却没办法开口安慰,只能玩笑似的问道:“今天收了多少保护费?”   安娜浑身散架似的靠在后座上,懒洋洋地答道:“一分钱没收,女子帮解散了。”   “为什么?”   “腻了。”她瞥了一眼身边的老男人,轻快地说,“你知道的,像我这样的‘年轻女孩’,很容易对一件事腻歪。”   谢菲尔德没有说话,熄灭了雪茄,摇上车窗。雅各布假装没听出她的话外音,换了个话题:“那今天学校有没有发生什么新鲜事?”   安娜思考了一下,眯起漂亮的大眼睛,露出一个狡黠、讥诮又有些邪恶的笑容:“新鲜事?当然有,我们学校的迪恩转学了。你肯定知道迪恩是谁。”   雅各布不知道怎么接话,总不能回答“知道,就是那个让你流产的男孩”,他只能佯装喉咙不舒服,含糊地应了一声。   他们一直对这件事避而不谈,并不是觉得丢脸,才不想谈论,而是怕对安娜造成二次伤害。   安娜却没有这个顾虑,反正流产的人又不是她,再加上谢菲尔德见到她,一个招呼也没有打——虽然她也没有打招呼,但就是不爽极了,于是笑嘻嘻地说道:“说起来,他转学了对我算好事。他要是一直不转学的话,我流产的传闻估计永远也没办法澄清。”   雅各布愣了:“没办法澄清?”   “是啊。”她以为他们知道这件事,只是不知道具体细节,大喇喇地说了出来,“忘记跟你们说了,怀孕的是另一个女孩,那天她抱着我想自杀,我把她拦了下来,把迪恩送我的礼物换成钱,带她去做了流产手术,谁知道那之后,流产的传闻就一直跟着我了。还好他转学了,临走前还帮我澄清了传闻,也不知道是哪位好心人让他转学的。”   话音落下,她往后一躺,两条腿高高翘了起来,瞟了谢菲尔德一眼,想用最后一句话嘲讽谢菲尔德,因为用脚趾头都想得出来,让迪恩转学的是谁。   谢菲尔德侧头看着窗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而雅各布听完真相,脑中只剩下一个想法:千万不能让安娜知道,谢菲尔德是因为她流产的传闻,才回到美国的;并且这两天,魔怔似的给迪恩父亲的公司施压,强行让一个高中生转学。不然以她的性格,绝对会毫不留情地狠狠嘲讽。   想到以后,他的先生无论怎么拒绝安娜,都会被安娜用一句,“还说你不喜欢我,你连我流产的传闻是真是假都没弄清楚,就急匆匆回到了美国,还小心眼儿地让迪恩转学,你怎么可能不喜欢我”堵回去,雅各布打了个寒颤。   作者有话要说:  打开天窗说亮话,我想被夸。   -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蓝色山雀关进你的瞳孔 2个;梨子一颗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Baixt、TOM、我要回家、夷则 10瓶;27894283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7章   下周五就是音乐剧首演的日子, 这周末安娜过得分外忙碌。   她把自己关在阳光房里,穿着松垮的睡衣,耳朵上夹着一支铅笔, 桌子上堆满了剧本、笔记本和有关表演的书。   与其说音乐剧是在考验演员的演技或唱功, 不如说是在考验演员的体力。安娜要在舞台上又唱又跳又喊两个多小时, 中途只能休息半个小时。为节省时间,演员们都穿着容易变装的戏服,有时候甚至会直接在台上换装。   尽管这部剧只在校园内部上演,演员们也大多是学生, 但它却聚集了整个学校最有表演天赋的一群人。安娜能在这群人中脱颖而出, 成为这部剧的主演, 其实是非常得意的。所以,她拿出了十二分的努力来对付这部剧。   由于舞台和观众席之间有一定的距离, 大部分观众只能通过演员的声音和动作来辨别角色的情绪,因此这种舞台剧, 其实只要能记住台词和编排的动作, 即使没什么表演功底也能上阵。安娜却因为察觉到自己的表演天赋, 想要做得更好,一整天都在揣摩女主角的心绪。   她闭着眼睛,沐浴着朦胧、温热的阳光,觉得自己在光天化日之下,化为了一缕鬼魂, 沿着时间的轨迹,回到了十九世纪的巴黎,站在歌剧院的化装室里,静静地窥视着女主角的一举一动。   不知是否她的错觉,她甚至闻到了化装室汗味、香粉味和洗脸水闷热的气味。   女主角化完妆, 站起身。她脸孔雪白,嘴唇血一般朱红。她看了安娜一眼,昂着头,走向了舞台。安娜跟在她的身后,听见了观众席潮水般热烈的掌声、口哨声和欢迎声。   揣摩到这里,就该结束了,再不结束就有点儿像通灵了。安娜被自己丰富的想象力吓了一跳,却有些沾沾自喜,因为感觉不是每个人都能揣摩角色到这种程度。   她揉了揉瘪瘪的肚子,打算去吃块樱桃馅饼奖励自己,却接到了女佣的内线电话:“小姐,有您的电话。”   别墅里有很多这样的内线电话,佣人也只有在这种时候才会和他们联系。安娜有些纳闷,她从来没有告诉过别人电话号码,也不知道是谁要找她。   安娜慢吞吞地走下楼,拿过女佣手中的听筒,不客气地“喂”了一声。   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安娜,是我。”   说话的是剧组里的“子爵”,全名查尔斯·汤普森,高四年级的学生,已经被福德汉姆大学录取。安娜惊讶地扬起一边眉毛:“你怎么知道我家的电话号码?”   “老师告诉我的。”查尔斯笑笑,“周五放学的时候,本来想找你对台词,结果你一放学就走了。没办法,只好找老师要了你的住址和电话号码。今天你有空吗?”   “干什么?”   “我能到你家来对台词吗?”   安娜原想回答“不能”,眼珠一转,瞥见了正在花园抽烟的谢菲尔德,又答应了下来:“行,你来吧。”   十分钟后,安娜的樱桃馅饼还没有烤好,查尔斯就到了。他来的速度快得像早就在附近蹲守一般。他相貌英俊,颧骨很高,有一种无法形容的贵气,穿着圆领衫和运动短裤,身材健壮,手臂和腿上生长着金黄色的汗毛。   见到安娜,他怔了一下,笑着打了声招呼:“安娜,我来了!”   安娜坐在花园里,懒散地瞥他一眼,“嗯”了一声。她没有去换一身见外人的衣服,依然穿着那条碎花布睡裙,头发潦草地盘在头顶,双肩间是拳曲、毛茸茸的碎发。   查尔斯学过一段时间的芭蕾,家里又请了乐器老师和音乐老师,专门教他演奏和歌唱。没有哪个圈子,会比芭蕾圈和音乐表演圈的美女更多了,安娜却仍然是他见过的最漂亮的女孩。   这里的“漂亮”,并不是指安娜的五官有多么精致,而是她身上散发出的一种气质。这种气质,让她脸上的几颗雀斑、脖子后面深褐色的小痣、蜜黄色肌肤上细小的茸毛,都变成了一种令人浮想联翩的艺术品。   这样美丽性感的女孩,却在剧中扮演迷恋他、愿意为他去死的角色,查尔斯光是想想,都激动得心跳不止,想趁私底下对台词的机会,跟安娜好好地增进一下感情。   他想利用对台词的机会和安娜增进一下感情,安娜也想利用和他对台词的机会,刺激一下谢菲尔德。   她带着查尔斯走进花园深处,这里是整个别墅环境最幽美雅致的地方,中央有个设计精巧的喷泉池,周围散布着几丛生机勃勃的粉白蔷薇。谢菲尔德正坐在花园的拱廊下抽烟,距离他二十多米远的地方,有一个木制的秋千。   安娜一屁股坐在秋千上,一摇一摆地晃动起来:“你想对哪一段的台词?”   可能是很少穿凉鞋的缘故,安娜的脚掌比她身体的其他部位要白嫩许多,脚趾甲上鲜红色的趾甲油,让人想起熟透的草莓、伊甸园的苹果,都是一种能诱发食欲的红。   查尔斯艰难无比地把目光从她的赤脚上撕了下来,翻开随身携带的剧本,说道:“子爵劝说女主角献身那段吧。”   那一段,女主角和子爵有一场若即若离的简单双人舞,意在表现女主角挣扎的内心,既想为子爵的前途献身,又渴盼子爵能将她留下的复杂心情。   安娜不由自主地望向谢菲尔德的方向,见他始终看着一个地方,维持着几分钟前的姿势,手指间的香烟烧出了一截长长的灰色,心中顿时生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兴奋劲儿,仿佛恶作剧即将得逞般。   “行。”她用力一蹬草坪,露出快乐的笑容。   这时,查尔斯忽然出声问道:“那位先生是你的……叔叔吗?”   顺着查尔斯的视线望过去,他问的正是谢菲尔德。之所以说谢菲尔德是安娜的叔叔,是因为他除了一头灰白色的头发,比较显老以外,浑身上下找不出第二个显老的特征,更像是身材瘦高的中年人。他不知什么时候打开了报纸,遮住了下半张脸,只露出高耸的眉骨和挺拔的鼻梁。   安娜看着谢菲尔德,他的身高将近一米九,因此坐下的时候,两条腿无论怎么摆放,都显得有些拘束。   太长时间没对他撒娇了,有那么一瞬间,她差点想抛下查尔斯,扑进他的怀里,坐在他的腿上,搂着他的脖子,狠狠地咬一口他冷漠而禁欲的嘴唇。但是,不能。真的不能。她还在跟他冷战呢。   她收回目光,闭了闭眼,故作轻松地问道:“怎么了?”   “他比剧组的那个老伯爵更像老伯爵,能不能请他过来和我们一起对台词?”   在安娜的世界里,只有她能差使谢菲尔德做事,别人想要谢菲尔德帮忙,哪怕只是请他演一个没几句台词的老伯爵,都会让她不高兴:“你知道他是谁吗?他是柏里斯·谢菲尔德,你以为你是谁,好莱坞大明星?”她讥笑着拖长了声音,“请得起谢菲尔德和你对戏?”   查尔斯不由有些尴尬,不过和安娜待在一起,隔三差五就会被她嘲讽,男性对美人儿总是超乎寻常的耐心,所以他尽管尴尬,却没有心生芥蒂:“对不起,我父母都是百老汇的演员,不太了解金融圈子。那我们开始吧。”   这部剧的编舞参考芭蕾、探戈和西班牙的民族舞。比如,女主角演唱咏叹调或宣叙调时,会用柔美的芭蕾动作表现心理活动,当然,这里的芭蕾指的是简单的芭蕾动作,而不是只有内行人才能完成的大跳、单脚跳或挥鞭转等。到了双人互动时,编舞参考的则是探戈一进一退的舞步,尤其是子爵劝说女主角献身这一段。   安娜站起来,赤脚踩在草坪上。查尔斯走到她的身后,虚虚地环住她的腰,在她的耳边问道:“你不开心,为什么?”   查尔斯让安娜比较满意的一点就是,他不会想办法占她的便宜,如果编舞没有明确地指出,他们有实打实的肢体接触,查尔斯就不会触碰她的身体。安娜喜欢有绅士风度的男性,她能在他们身上看见谢菲尔德的影子。   安娜想象着女主角的心境,一时间,她似乎回到了歌剧院的化装室。四周鲜花簇拥,烛影幢幢,空气中弥漫着热烘烘的香粉味。   台上光鲜亮丽的女演员们,此刻都不知羞耻地光着身子,大喇喇地扯下衬裤,欢笑着追逐打闹。有人在喝烈酒,有人在抽烟,有人在苟合。这里是全剧院最热闹的地方,也是全剧院最肮脏的地方。   她闭上眼,靠在子爵的身上。她在剧院里待得太久,这里的人都是粗俗、乖张且肮脏的,浑身都是酒味、汗味和脂粉气,令人喘不过气来。只有子爵到来时,她嗅着他身上干净而高贵的气息,心灵才能得到片刻的平静:“太想你了。”   不得不说,安娜确实是有表演天分的。即便是受过专业训练的查尔斯,进入状态也没有她那么快。他愣了一下,才说:“我也想你。我想和你商量一件事情。”   “只要是你的要求,我都会答应。”安娜一边说着,一边偷偷瞟向谢菲尔德。可惜,报纸挡住了他的眼睛,她看不出他是否在看她,也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   由于距离较远,谢菲尔德听不见安娜和那个男孩在说什么。   他掐灭了香烟,打开了一张报纸,然而报纸能挡住他的脸孔,却挡不住他的视线。他看见安娜的脚掌一直在走来走去,裸.露的鲜红色脚趾头沾了一些泥土色的草屑。那个男孩也在走动,他有着一双青春气息强烈的腿,汗毛浓密,脚长而宽大,膝盖粗糙。   两个人的腿凑在一起,是如此般配,仿佛伊甸园的亚当与夏娃,而他只能当一条阴冷的蛇,在善恶树上冷眼旁观。   很显然,这样的男孩才是安娜该选择的。他们年龄相当,是两条同样年轻的生命。他们在一起,不会承受任何来自世俗的压力。这个社会,早已没有人会阻止罗密欧和朱丽叶在一起,但会阻止朱丽叶和罗密欧的父亲在一起。   想到这里,他克制住用禁果把安娜诱骗过来的想法,摇铃唤来了女佣。   他本意是想让女佣去准备下午茶,然后像长辈一样去招待那个男孩,却在放下报纸的瞬间,看见安娜环住了查尔斯的脖子,炽热而闪亮的阳光下,两个人的头越凑越近,眼看就要接吻。   终于,他还是当了那条诱骗夏娃的蛇,淡淡地说道:“安娜,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15个字以上有红包么么么哒!!   对啦!推荐一篇朋友的文,感兴趣的话,可以去康康!!!给新人作者一点鼓励!!!!   《追婚》作者:景臣   柏菡爱了晏沥整整十三年。   当初跟着家人来求晏家时,她一人站在墙边,楚楚可怜地仰视他。   那时他笑意温柔,对她说,别怕。   结婚四年,柏菡着迷于晏沥的温存,迟迟未发现他隐在彬彬有礼下的冷漠凉薄。   她总以为人心是能捂热的,可直到两人签离婚协议书的那天,他签得毫无留恋。   柏菡告诉自己别回头。   ·   这些年来,晏沥自以为柏菡这辈子都离不开他。离婚后,她早晚会来求自己。   名利,权势,女人,甚至爱情,这些对他来说唾手可得。   可后来,发了疯似的求对方回来的人却是晏沥。   他以不曾有过的颓废模样立在雨中,抬头仰视着立在台阶上的柏菡,哑声低问:“跟我回家,好不好?”   ·   追妻火葬场「腹黑心机投资人x人畜无害小编剧」   -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青青菜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kkw馨儿妹 3个;霈林 2个;梨子一颗、寒雪昭昭、鹿衔、青柠、lunapapa4、47336951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芽生 50瓶;九块腹肌吃饭、吃了吗?、专业看书20年、霈林 20瓶;夷则、苏晟、夏枯草与板蓝根 10瓶;藤原呱呱 9瓶;踹燕。 6瓶;苏婉婉、耶啵神秘女票 5瓶;小崖夕照 4瓶;锵锵_锵、致远、小鬼老婆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8章   安娜扑闪着眼睫毛, 有些发蒙。   她见谢菲尔德只看报纸不看她,干脆全身心投入了角色。剧本没有详写女主角的过去,只说出身贫民窟, 刚好她就是在贫民窟长大的女孩, 有现成的过往可以代入。   她仰起脸, 专注地望着查尔斯。人就是这样,容易被自身得不到的特质吸引,例如坏人被好人吸引,贫穷的人被富有的人吸引, 粗俗无礼的人被谈吐高雅的人吸引。子爵的身上, 一定有许多女主角得不到的特质, 那些特质吸引了她,占有了她, 诱使她走向深渊,甚至付出生命。   一开始, 她并不是自愿献身老伯爵的, 舞步总是在后退, 两条胳膊环抱在胸前,眉头紧蹙,试图让子爵放弃出卖她的想法。子爵却一直在步步紧逼,他是一个温雅却阴沉的猎手,抚爱她的同时, 也在追捕她,想将她送进能够交换权力的牢笼里。   最终,她还是被他捕获了。子爵一手扣住她的肩膀,另一手抬起她的下巴,凝视着她的眼睛, 告诉她,他是爱她的,希望她能为了他的爱,奉献出自己的身体。听见这句话,她松动了,希望他能给她一个送别的吻。子爵答应了。   接下来发生的一切可以说是水到渠成,就在他们即将接吻时,一个低沉而淡漠的声音惊醒了安娜:“安娜,过来。”   安娜眨了眨眼睛,回过神来,哭过的眼睛略微红肿,脸颊上挂着两条亮闪闪的泪痕。因为还沉浸在剧本的世界里,她不太明白谢菲尔德为什么要叫她,走到一半才反应过来,那老家伙是吃醋了!   她不由懊恼地咬住下嘴唇——演戏演得太投入,忘记留意老家伙那边的动静,居然错过了这么精彩的一幕。   她的表情在谢菲尔德的眼中,却变成了在埋怨他的打扰。他的眼睛眯成一条缝,声音下沉了几个调:“安娜。”   安娜走到他的身边,扭身坐下来。不知是谁买的睡裙,几乎让她裸.露出一半的后背。她双手撑着下巴颏,两只胳膊肘搁在玻璃桌子上,身体往前倾斜,定定地望着他。她那张玫瑰色的嘴,不停地一开一合,似乎在不满地抱怨什么,他却一个字也没有听见,脑中只剩下她晒得湿漉漉、暖烘烘的黄褐色的背脊,以及背上细软的浅色茸毛。   她是一团甜蜜却辛烈的欲望之火,和她说话时,必须用同样辛烈的香烟灼烧喉咙,才能维持表面上的平静。   谢菲尔德抽出一支烟,咬在嘴里,划燃了一根长柄火柴。抽烟是他唯一的嗜好,在这件事上,他的做法接近于老派,很少用打火机或非香柏木制成的火柴点烟,不管是雪茄还是卷烟,都是如此。刚刚点着烟头,他还没来得及抽一口,就被安娜抢走了。   她用大拇指、食指和中指捏住烟,娴熟地吸了一口,含着烟雾,上半身趴在玻璃桌上,对着他的脸孔缓缓喷出一口烟来。   谢菲尔德怔了一下,低斥了一声:“安娜!”   安娜没听见似的,又吸了一口。这一回,她没再对着他的脸孔吞吐,而是对着另一边喷出烟来。   太久没吸烟,谢菲尔德的烟又太烈,烟雾刀子般刮过她的咽喉,冲进鼻腔和肺里,几乎激起一阵战栗似的眩晕。她懒散地靠在椅子上,露出一个有些迷醉的笑容:“干什么,老家伙?”   他真的把她惯坏了,呵斥完全威慑不了她。谢菲尔德皱着眉,命令道:“把烟放下。”   她又吸了一口,笑嘻嘻地说:“我不!”   假如他再年轻一些,大可以俯身过去,夺走她手指间的香烟,像兄长一样惩戒她。可惜没有假如,现在的他是长辈,长辈不可能为了一支烟,而跟她大动干戈。   这时,查尔斯走过来,抢走了安娜手中的香烟,杵灭在烟灰缸里。他对谢菲尔德抱歉地笑了笑,说道:“对不起,老先生,都怪我们把安娜宠坏了。她在学校里就经常做这样不得体的事,因为大家都很喜欢她,没人指责她,所以渐渐她就变成这样了。”   说着,他有些无奈地看着安娜,仿佛他们之间的关系已亲密到心有灵犀的程度,不用言语交流,也能知道对方一言一行的用意。   谢菲尔德不带感情地看了查尔斯一眼,没有回答。他低下头,重新点燃了那支被安娜含过的香烟,用两根修长的手指轻夹着。   见谢菲尔德并不介意烟纸上那一圈鲜红的口红痕迹,查尔斯有些诧异,但想到他们可能是亲戚关系,就又释然了。其实,就算不是亲戚关系,也能理解谢菲尔德为什么不介意安娜的口红,毕竟只要是男人,都无法抗拒安娜这样的迷人精。但谢菲尔德和安娜的年龄差距过大,导致查尔斯完全没往桃色方面想。   听见查尔斯的话,安娜瞥他一眼,讥笑着说道:“别搞得像你很了解我一样。”当她不是特别生气地骂人时,脸上总是带着甜甜的笑容,让人分不清她是真的在骂人,还是在打情骂俏。大多数人都愿意理解成后者。   查尔斯就是那大多数人的一员,顿时挠了挠后脑勺,笑得有些羞涩。   安娜没有看查尔斯的笑容,她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谢菲尔德的身上。她都当着他的面抽烟了,这老家伙怎么一点反应也没有?他拿着烟,在想什么?是在想怎么教训她,还是觉得她是一个无可救药的坏女孩?   安娜既希望谢菲尔德看见她的坏,又害怕他看见她的坏。希望他看见,是因为她自认为坏得非常成熟,可以缩短他们之间的年龄差;不希望他看见,则是因为怕他对她心生反感。   说起来,对着谢菲尔德的脸喷烟,确实是一件很刺激的事。要不是查尔斯就在旁边,她甚至想坐在谢菲尔德的腿上,就着他的手抽烟,然后回头对着他的脸孔喷出来。   突然,她的心重重地跳了一下,冒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假如她当着查尔斯的面,对这老家伙做一些出格的事情,比如坐在他的腿上,亲吻他的双唇。谢菲尔德会不会像一些保守的妇女一样,因为名节受损,而不得不同意跟她在一起?虽然在现代社会,这种妇女已经销声匿迹了,但她还是想试一试。   这个想法犹如一剂毒药,刺激着她的心脏,心跳越来越快,越来越重,幅度最大的一下,几乎把她的胸腔都震得塌陷下去。   她深吸一口气,捂着胸口,越想越觉得可行——就算不能让谢菲尔德同意和她在一起,至少也能吓他一下,让他的脑子里全是她的身影。至于是否会吓到查尔斯,那就不在她的考虑范围内了。   查尔斯不知道自己即将受到惊吓,他低头望着安娜,露出一个无奈、宠爱又有些为难的笑容,想让安娜继续和他对台词。   安娜没有接收到他的信号,她揉了揉鼻子,光脚踩在椅子上,上半身朝谢菲尔德探过去:“你还没说,你叫我过来干什么呢?”   “你说呢。”谢菲尔德没有看她,朝着烟灰缸,弹了一下烟灰,“同学来家里,不该跟长辈介绍一下吗?”   “你算哪门子的长辈?”   谢菲尔德云淡风轻地反问道:“你觉得我不算长辈么。”   查尔斯站在一边,看着这两个人,越看越感觉不对劲。安娜跪在椅子上,两只脚搭在椅子的扶手上,露出红润、脏兮兮的脚底。她的后颈、背脊到髂骨勾勒出一条绮丽性感的曲线,背上每一个黄褐色的洼处,似乎都盈满了火辣辣、充满罪恶的欲望。   让查尔斯觉得不对劲的,并不是安娜的姿势,他和安娜相处的时间不算短,知道这是一个喜欢显摆自己美貌的小姑娘,让他觉得不对劲的是,安娜的眼睛始终直勾勾地盯着谢菲尔德。   是他看错了吗?安娜在勾引那个老男人?   应该是他看错了。安娜尽管不修边幅,却不至于做出这么——他想了半天,终于想出一个合适的词语——无耻的事情来。   是的,在查尔斯的眼里,女孩们可以抽烟,可以骂人,可以拥有性自由,可以去电影院看露.骨的成人电影,但是,勾引一个年过半百的老男人,还是太无耻了一些。   谢菲尔德没有注意到查尔斯的目光,如果是平时,他肯定会注意到,但是现在,他只要一转头,就会看见安娜两根锁骨下致命的风景。这女孩在竭尽所能地展露自己的风情,他却并不反感,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她。把她叫过来,已经是做错了,难道他要继续错下去吗?   安娜没有他那么多顾虑,就像小猫会打翻东西吸引主人的注意力般,她见谢菲尔德一直不看她,猛地站了起来。   安娜一向不按常理出牌,查尔斯没有多想,以为她要从椅子上跳下来,连忙上前一步。谢菲尔德虽然不知道她要做什么,却下意识地熄灭了香烟,怕等下不小心烫到她。   他的手腕刚从烟灰缸里抬起,安娜就踩着桌子,直接走到他的腿上,坐进了他的怀里。   这一番操作,安娜自己也很心惊——还好她的步伐还算轻捷,身材也足够轻盈,没有踩塌桌子或椅子,不然以后留在谢菲尔德心目中的形象,就是一个上蹿下跳、充满破坏性的猴子了。   她用两条胳膊搂住谢菲尔德的脖子,靠在他的肩上。尽管他的手指总是夹着卷烟和雪茄,他身上的气味却不难闻,始终有一股辛烈却清冽的香气,闻着他颈间的气息,她就像走进了全世界最安全、最温暖的房屋里一般,风吹雨淋都打不到她身上。这一刻,他又变回了她的L先生。   她察觉到了查尔斯不可思议的眼神,却不想理会,查尔斯有L先生重要吗?   安娜的脸上荡漾着得逞、满足的红晕,她抬起眼睫,把鲜红的嘴唇凑到谢菲尔德的耳边:“你叫我过来,真的是为了让我给你介绍同学吗?”   她故意把声音放得很轻,谢菲尔德只感觉有一股滚热的气息拂过,根本没听见她在说什么。   他知道该把她推开,双手却被奔流的欲望钳制住了,沉重得抬不起来,只能任由安娜在他的怀里胡闹。他并不是没有察觉到查尔斯异样的眼神,但那眼神竟奇异地平复了他心中嫉妒的情绪。   和安娜在一起,他的心情总是矛盾的,一方面想要遵从沸腾的欲望和生理的指示,去迎合这个爱他的女孩,一方面又被世俗和道德束缚着,动弹不得。时间一久,他甚至有一种错觉,觉得自己已变成一尊雕塑,爱情与欲望被关在泥塑的外壳之下。   因此,他既期盼安娜的爱意能冰冷一些,这样他就没有了被融化的危险,又期盼她的爱意能热烈一些,彻底地融化他,将他引入没有任何限制的深渊。   安娜的想法没有谢菲尔德那么复杂,她对爱情的观点非常纯朴,纯朴到只想弄清楚谢菲尔德是否喜欢她。   她见谢菲尔德一动不动,还以为他默许了她的亲近,越发大胆起来。   于是,查尔斯就看见了十分诡异的一幕。   只见安娜一扭身子,在谢菲尔德的腿上坐正了。这时,可能是裙摆的位置不合她意,她居然一只手勾着谢菲尔德的脖子,另一只手当着两个大男人的面,把压在谢菲尔德腿上的裙摆褶皱扯平了。   如果她是站着这么做,顶多是不雅观而已,但她正坐在谢菲尔德的腿上,这么做就接近赤.裸裸的勾.引了。   查尔斯不可置信地望着安娜,不明白她为什么要那么做。他的脑子里乱哄哄的,接二连三闪过不少想法,难道她被这个老男人禁锢或包养了?除了被禁锢和包养,他想不出一个青春少女,为什么要在一个年过半百的男人怀里,做出这么多诱.惑的姿态。   也许,她做出这么多反常的动作,是为了引起他的注意,向他求救,希望他能当一个正义使者,把她从这个老男人的手上救下来?   是这样吗?肯定是这样。安娜长得这么漂亮,整个学校除了男同性恋、还没发育完整的小男孩、只会读书的书呆子,基本上人人都喜欢她。她虽然举止粗鄙,但粗鄙得恰到好处,不然像她这么美丽的女孩,会让人有种不敢接近的距离感。她的粗鄙、野蛮和不修边幅,反而让她充满了亲和力,成为全校最受欢迎的女孩。   这么讨人喜欢的女孩,想要什么样的情人找不到,何必去亲近一个年过半百的老男人?   查尔斯尽管对金融圈不熟悉,却隐约听过谢菲尔德的名声,就像一个人对时尚品牌一无所知,却肯定会在某个地方听过克里斯汀·迪奥的名字一样。   他思忖着,这个谢菲尔德,肯定用了某种见不得人的手段,将安娜囚禁在他的身边,这幢别墅说不定就是禁锢她的牢笼,不然为什么他今天问她能不能过来时,她明显地迟疑了一下?   他越想越觉得真相就是如此,恨不得立刻英雄救美,带安娜离开这座奢侈的牢笼。   就在这时,安娜不耐烦的声音响了起来:“老东西,你到底有没有听见我在说什么?”   “好好说话。”谢菲尔德低声斥了一句,问道,“你刚说什么?”   “我说,你叫我过来,真的是为了让我给你介绍同学吗?”   “不然呢,”谢菲尔德淡淡地说道,“叫你过来抽烟么。希望等会儿你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安娜撅起嘴,小声咕哝了一句话,大概是“老不死”、“控制狂”、“老烟枪”之类的词语,总之没有一句好话,却能感觉到她说这些词语真正的意图,并不是想要骂人。查尔斯突然一激灵,反应过来,这才是真正的打情骂俏!   像是为了验证他的猜想般,安娜用下巴指了指查尔斯,说:“行,那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我的同学,查尔斯,也是我音乐剧里的搭档。”   查尔斯勉强地笑笑:“老先生,你好。”   谢菲尔德点点头,温和却疏冷地应了一声,和对安娜说话完全是两个态度。   查尔斯吞了一口唾液,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好像弄错了什么。   “查尔斯,这个老家伙是——”安娜顿了顿,浅笑一下,声音甜蜜地说,“我的情人,谢菲尔德先生。”   这句话就像是一个响雷,在查尔斯的耳边轰然炸开,他睁大双眼,倒抽一口凉气,震惊得结巴了一下:“你、你刚说什么?”   谢菲尔德也愣了一下,侧头看向她,皱眉警告道:“不要胡闹,安娜。”   听见这话,查尔斯又生出了一丝希冀,强笑着说道:“原来是开玩笑,安娜就喜欢开这种没有分寸的玩笑——”   话音未落,安娜已搂住谢菲尔德的脖子,凑过去,重重地吻了上去。   以前他们接吻时,身边都没有外人,这次却不同,他们在查尔斯惊诧、迷茫、不可置信,甚至有点儿受到惊吓的目光下接吻了。   这个叫人头疼的迷人精非但不觉得羞耻,反而用力缠紧了他的颈项,红艳艳的嘴使劲磨蹭着他的唇,甚至用舌轻触他的唇齿。他的喉结上下滚动着,即使竭力保持冷静,呼吸还是有些不稳。   她没有闭上双眼,黑压压的睫毛一眨一眨,眼珠子始终直勾勾地盯着他,眼中带了一点儿似笑非笑的亮光,仿佛她是一个诡计多端的猎人,终于用计谋套住了他,又像是在说:“你再怎么掩藏,我们那点儿肮脏事,还是暴露在了光天化日之下。”   然而,他却无法责怪她,毕竟是他先用一年禁果将这个可恶的小猎人,诱骗了过来。   一吻完毕,安娜靠在谢菲尔德的怀里,两条腿搭在他的腿上一摇一晃,朝查尔斯投去餍足的一眼:“我没有开玩笑,我和他确实是一对情侣——唉,也不能这么说。”   她烦恼地拖长了声音,让查尔斯又升起一丝希望,不等他在心中帮她找到合适的理由,就听见她继续说道:“准确地说,是我在追求他,但他一直没有答应我。”   话音落下,查尔斯呼出两道凉飕飕的气,有些颤抖地捂住了胸口,有什么东西在他的胸腔内碎掉了。   是心吗?   不,是他的想象力。一个妙龄少女在追求老男人这件事,完全超出了他的想象力。   作者有话要说:  呜呜呜尽力啦……从早上写到晚上   这章随机掉落50个红包么么哒   -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蓝色山雀关进你的瞳孔 2个;12CU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梨子一颗、十七舍 2个;在人间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福宝、十七舍、君胤漠 10瓶;夷则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9章   下一秒钟, 谢菲尔德一手揽住安娜的后背,另一手穿过她的膝弯,突然抱着她站了起来。   查尔斯愣愣地看着这一幕, 还以为他们要离开, 谁知, 谢菲尔德一转身,把安娜放在了椅子上。他皱着眉,右手的食指关节轻叩着鼻梁,似乎不知道该拿安娜怎么办。   这时, 女佣推着餐车走过来, 将茶具、水果盘和三层点心架依次摆在玻璃桌上。安娜迫不及待地拿起一块巧克力蛋糕, 塞进嘴里。   查尔斯正思考着是告辞,还是坐下来和安娜一起吃, 就被谢菲尔德拍了拍肩:“查尔斯?”   “在。”   谢菲尔德侧了侧下巴,指向花园的另一端:“聊聊?”   “……好。”   查尔斯跟在谢菲尔德的身后, 不知道对方想和他聊什么。   他一边走, 一边仔细打量这个男人, 发现对方是真的高,几乎比他高四英寸。不知是否衬衫材质的原因,尽管他的头发已是灰白色,肩背、双腿却格外笔直,跟他的父母相比, 这个老男人更像是受过专业体态训练的演员。   这老家伙把他叫过来,想干什么,威胁他,还是警告他?就在查尔斯胡思乱想时,谢菲尔德停下脚步, 插着裤兜,转过身,问道:“抽烟吗?”   查尔斯实话实说:“抽。”   谢菲尔德微微一笑,从烟盒里抽出一根香烟,咬在嘴里,划燃一根长柄火柴,点燃了烟头。这一刻,查尔斯确定他已不再年轻,和安娜是生命线两端的人。即使被白雾模糊了五官,他的眼纹和法令纹依旧是那么明显,笑一下唇边都会出现几条纹路。   查尔斯禁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光滑而细腻,除了略微扎手的胡茬,找不到任何凹凸不平的地方。这么想着,他顿时找回了几分年轻人的自信,挺直了背脊。   然而,他和谢菲尔德聊了一会儿后,那些自信又消失得无影无踪,对方轻描淡写几句话,就让他哑口无言,而且,他发现自己无论怎么变幻站姿,都没办法比谢菲尔德更有气势。   他深吸一口气,竭力拿出表演子爵时的高贵姿态,却被谢菲尔德一个眼神比了下去——他并没有刻意打压查尔斯,眼神和口吻都像长辈般温和充满亲和力,查尔斯却莫名感到了一股威慑力,就像是学生见到教授,下属见到上峰,士兵见到长官般,让他没办法在谢菲尔德面前谈笑自如。   查尔斯悲哀地发现,与谢菲尔德相比,他唯一的优势,可能就是活得更久,比他拥有更多的可能性。但是,生命这种事,除了上帝,谁又说得准呢?说不定,谢菲尔德比他活得更久呢……够了,不能再想下去了。查尔斯晃晃脑袋,与此同时,他终于听懂了谢菲尔德话外之意:保密今天发生的事。   查尔斯同意了。就算谢菲尔德不说,他也不会说出去。其实冷静下来想想,这事儿虽然罕见,却远没有到无耻的程度,是他大惊小怪了。要说无耻,这个社会上有太多无耻的事——女演员们在镜头前裸身上阵,X级影片大摇大摆地登上电影院的海报,单身女郎甚至可以通过邮购买到情.趣用品,纽约的一所中学,有一年甚至有240个女学生怀孕,堕胎和流产不再是稀奇的事情。①   跟那些事情相比,安娜不过是喜欢上一个比她大几十岁的男人而已,根本算不上无耻或不道德,虽然一开始,确实把他吓了一跳。   查尔斯自认为是个思想开放的年轻人,说服自己接受了这件事,就是心里始终有点儿酸溜溜的——他今年刚满十八岁,体型修长而健美,但无论是谈吐气质,还是男性魅力,都比不上眼前这个年过半百的老男人,这让他心里怎么不发酸?   然而很快,查尔斯就被谢菲尔德的博学征服了。进入青春期以后,他时常感觉父亲不再像小时候那么强大,很多问题都答不上来。不仅父亲如此,学校里很多老师都是这样。他不禁对这些大人生出一些鄙夷和轻视。   但他却完全无法鄙夷和轻视谢菲尔德。查尔斯一直觉得,所谓大人,不过是比他们多活了几年,根本没资格在他们面前做出高高在上的姿态,现在他却心甘情愿地露出谦卑的表情,向谢菲尔德请教人生或学问上的困惑。   一个小时后,查尔斯彻底叛变,把安娜在校园里的一切动向、音乐剧首演的时间,全部告诉了谢菲尔德,并且发誓,绝对不会把今天的事说出去。他酸溜溜的情敌心态,也扭转为羡慕和仰望——羡慕安娜的身边有这么一位温和、博学、优雅的绅士,仰望谢菲尔德的谈吐和气度。   不过,他还是忍不住问道:“先生,你打算怎么处置安娜呢?”   谢菲尔德抽了一口烟,侧过头:“怎么说?”   查尔斯想了想,说:“看得出来,安娜很喜欢你……她虽然从不拒绝追求者的礼物,却不会草率地和他们牵手、拥抱甚至接吻,之前在剧组里,有个男孩趁乱抱了她一下,直接被她打了一耳光。她或许粗鄙无礼,却绝对不是一个轻浮的女孩。她的感情确实有些匪夷所思,但还请你不要辜负她的真心。”   “多谢你的忠告。”谢菲尔德笑了笑,查尔斯却感到他眼中的笑意明显冷漠了不少,“我比任何人都珍惜她的感情。”   查尔斯有些尴尬,却并不后悔说出这一番话。作为安娜曾经的追求者之一,他有必要发出这样的忠告。他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   聊天结束,他们回到了花园的另一边。已是黄昏时分,金子般的余晖铺满了翠绿色的草坪,照出空气中飘舞的细小尘埃。安娜瘫在椅子上,仰起脸,打了个极大的哈欠,几乎能看见嘴里鲜红的小舌,然后捏起一块马卡龙,丢进了嘴里,咔嚓咔嚓吃掉了。   她两条腿伸得老长,脚底已脏得不能看,她却满不在乎,大喇喇地挠了挠腿上的蚊子包,嘟着嘴咕哝了一声,即使听不见她在说什么,也大概能猜到是在诅咒那只蚊子及它的亲属。   谢菲尔德掐灭了烟,走了过去。查尔斯识相地顿住了脚步,远远地看着他们。   不知是否黄昏太多情的缘故,眼前的一幕就像是一部氛围禁忌的电影:谢菲尔德走到安娜的面前,单手撑着桌子,身体往前微倾,低声呵斥了一句。   安娜根本不怕他,板起脸,直接用脏脚踹了他一下。谢菲尔德皱皱眉,捉住她的脚踝,呵斥声大了一些,却始终称不上严厉。   他摇铃唤来了女佣。过了一会儿,女佣提着一双露趾拖鞋和一桶热水走了过来,蹲在安娜的面前,准备为她洗脚。安娜却扭来扭去,想要逃跑,还尖叫着喊道:“想要我洗脚,除非你当我男朋友!”   话音落下,谢菲尔德捉住她的脚踝,直接把她的脚掌塞进了热水桶里。   安娜顿时发出“咝咝”的吸气声,脚掌颤了一下,可怜兮兮地喊道:“疼!”   谢菲尔德半蹲下来,用手试了试水温,毫不留情地拆穿了她的谎言:“小撒谎精。”   安娜立刻换了副面孔,露出甜甜的酒窝:“反正你的手已经湿了,就帮我洗脚呗!”   谢菲尔德看她一眼,没有说话,却解开了黑钻石袖扣,将袖子挽到手肘,然后单膝跪在地上,垂头帮她洗脚。可能因为安娜的脚是真的脏,他的动作并不温柔,一不小心就洗得安娜尖叫一声,蹙眉抱怨他的手法野蛮极了,仿佛在给小母牛搓澡。   谢菲尔德平淡地问道:“那你自己洗?”   多嘴多舌的少女当即闭了嘴。她终于安静下来,歪着脑袋,凝视着谢菲尔德的动作。只要她不说话,就会散发出一种令人怦然心动的美丽。查尔斯明知道她已经倾心谢菲尔德,却还是忍不住一阵心悸。   许久,谢菲尔德把她的脚掌从热水里抬起来,放在他的膝头上,用毛巾擦干上面热腾腾的水渍。这两只充满肉感的脚掌,总算露出了它们的真面目:脚背是偏白嫩的蜜黄色,脚底泛着洁净、健康的粉红。   他将两只脚送进拖鞋里,站起身,用湿漉漉的指关节叩了叩桌面,警告她不准再光脚乱跑。安娜却一把推开他的手,埋怨他用洗脚水弄脏了桌子。   不得不说,安娜烦起人来,恨不得让人打她一拳,谢菲尔德却毫不动气,拿出手帕擦干了手指,对她有一种几近溺爱的纵容。   谢菲尔德没有说假话,他的确比任何人都珍惜安娜的感情。   ——   周末过去,安娜隐隐察觉到,谢菲尔德对她的态度有了一丝细微的转变。但当她跑过去,问他愿不愿意当她男朋友时,他又投来一个冷冰冰的目光,命令她去写作业。她不由烦闷极了,恨不得在他的脖子上咬一个表示标记的牙印。   幸好,音乐剧的排演十分顺利,老师和导演都夸她“演戏的好苗子”、“将来一定会在好莱坞大有作为”。她沾沾自喜的同时,又有些出神,想起了读公立中学的时光。   那天,老师走下讲台巡视,她的邻桌正在悄悄抽烟,吓了一跳,连忙把卷烟扔在了她的桌上。   安娜愣了一下,还没来得及处理那支卷烟,就被老师看见了。她立刻把安娜叫起来,指着她的脸蛋,对所有同学说道:“大家看好了,这种女孩永远不会有作为。”说完,她充满厌恶地瞥了安娜一眼,“要不是看你还是个小女孩,真想报警把你送进局子里!”   话音落下,她的邻桌起哄道:“安娜的妈妈是应召女郎,她肯定是警局的常客!”   有女孩问道:“应召女郎是什么?”   “就是高级一点儿的卖笑女郎,”一个身躯肥胖的白人男孩答道,“卖笑女郎知道是什么吗?就是街边那些浓妆艳抹、穿着短裙黑丝袜的女人,我爸爸说,她们身上有很多脏病,接触她们的人都会浑身溃烂而死。”   教室里哗然一片,不少人露出恐惧、厌恶的眼神。白胖子继续说道:“叫她们应召女郎都算抬举了,我爸爸说,成年人都叫她们ho——”   “Ho!”   “哈哈哈,ho!”   这个发音简单又好读,所有人立刻跟读起来。女老师站在一旁,脸上挂着冷笑,不闻不问。   顿时,教室里“ho”声此起彼伏,形成尖锐、刺耳的音浪,朝安娜扑袭而去。当时,她才十三岁,尽管已经开始发育,也学会了往嘴上涂抹口红,却仍是一个小小的女孩。   如果这是私底下的骂架,她大可以用尖利、刻薄的言语回骂过去,但这是在课堂上,她的身边还站着一个高大的成年人。于是,她只能像个茫然、呆傻、可怜的雏鸟般,张着嘴,迎接四面八方的恶意。   从那时起,她就学会了睚眦必报。她将那白胖子的相貌特征,牢牢地记在了心里,但并没有立刻报仇,因为感觉以她干瘦的身材,估计连那白胖子的一巴掌都承受不住。她花了两个月的时间去锻炼身体,松鼠似的满街乱窜,不过并不是白白地乱窜,接了几个送牛奶的长单,赚了2美元。   等跑得足够快以后,她用赚来的钱,买了一盒廉价的香烟,然后在放学的路上,蹲到了那个白胖子。   两个月过去,白胖子早已忘了他对安娜实施的暴行,所以也就失去了警惕性。那天,安娜故意把嘴唇涂得红艳艳、亮晶晶,走到他的后面,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弯着大眼睛,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   白胖子被这个笑容融化了,根本没注意到安娜的胳膊缓缓绕到了他的身后,悄无声息地扯开了他的衣领,把十几支点燃的香烟,丢进了他的衣服里。   十几秒钟过去,白胖子才感受到烧灼的疼痛,发出杀猪般的痛苦嚎叫,而安娜早已经一溜烟跑了。   回到家后,安娜琢磨着,这胖子可能会报复她,正发愁怎么善后,刚好这时,她的母亲布朗女士回来了。   安娜的眼珠乌溜溜一转,有了办法。她扯住布朗女士的衣角,把课堂上的事添油加醋地告诉了她。至于当时为什么不说,是因为布朗女士又和男人私奔了,安娜在跟她生闷气,赌气不想说。   布朗女士听完女儿的告状,点燃一支烟,叼在嘴里,鼻腔和嘴巴同时冒出滚滚白雾:“那你当时抽烟了吗?”   安娜急了:“我抽个屁,我哪有钱买烟呀!”   布朗女士想想也是。虽然在她的眼里,被骂“ho”算不得什么大事,她从早被骂到晚也没有觉得委屈,但骂她的女儿是“ho”,确实太过了一些。在她的构想里,安娜是要读大学的,会带她离开这条肮脏恶臭的街。   于是,布朗女士一拍大腿,同意第二天护送安娜上学。   安娜想得不错,第二天,白胖子果然在校门口等着她,准备狠狠教训她一顿。安娜立刻后退一步,把白胖子的位置指给她的母亲。布朗女士叼着烟,烟囱成精似的,踩着高跟鞋,婀娜多姿地走了过去,一巴掌打了个白胖子措手不及。   白胖子捂着脸颊,目瞪口呆看着安娜的母亲,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被打。   布朗女士和安娜一样,拥有一头浓密黑亮的鬈发,眉眼浓艳,肌肤犹如黄褐色的蜂蜜。她用大拇指和食指拿下香烟,对着白胖子的头顶,弹下一小撮灰白色的烟灰。   白胖子尖叫了一声,颤抖地倒退几步。   布朗女士嗤笑一下,吸了一口烟,缓缓喷出来,说:“回去告诉你爸爸,老娘是他干不起的ho。都是贫民区的渣滓,瞧不起谁呢。”   那是安娜的记忆里,少数几次让她觉得温情的画面。现在,她终于走出了那条腐朽、罪恶的街区,进入了私立中学,在宽敞、明亮的教室里读书,一转头就能看见蓝盈盈的天空、翠绿色的草坪,遮阳树在灼目的阳光下发出簌簌的潮汐声。   她有了属于自己的爱好,遇见了包容她、疼爱她的情人,尽管那个情人还没有同意成为她的情人。她的手头宽裕了,不会再像寄生虫一样汲取那个女人的养分,不会再拖累她,成为她甩不开、丢不掉的包袱。   她的前途一片光明,以后说不定还能当演员赚钱,赡养那个女人,给予她渴盼了半辈子的安稳和荣光。   她想知道,那个女人究竟有没有得到真正的爱情,有没有过上幸福的生活,想起她的时候,心里是否有一丝愧疚……   安娜很想知道这些问题的答案,想极了,想得心里发痒,想得胸腔疼痛。   可能这就是一些被父母漠视的人的通性,他们终其一生,都在争取父母的认可。   哪怕他们的父母是个混蛋。   作者有话要说:  又是一个肥章!这不夸?!   注释①:出自《光荣与梦想4》[美]威廉·曼彻斯特 四川外国语大学翻译学院翻译组   -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maimai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蓝色山雀关进你的瞳孔、梨子一颗 4个;人为刀俎我为五花肉、断吉凶、颂橘、12CU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maimai 50瓶;techiii 25瓶;喜欢你~、army 20瓶;君胤漠、男神西索、陌语 10瓶;大鱼小雨 8瓶;苏婉婉 5瓶;秃鱼 3瓶;非墨妍希、27894283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0章   安娜有点儿想请L先生帮忙找母亲, 又怕这事儿会麻烦到他。   她对有钱人的概念不清楚,不知道有钱人找人的办法,但她知道普通人找人的感觉——无异于大海捞针。还记得十六岁那年, 布朗女士又一次离家出走了。这并不可怕, 那时候, 安娜已经习惯她隔三差五就要消失一下,可怕的是,那次她忘了给安娜留钱。   那天正好是星期五,她饿着肚子, 找了布朗女士两天一夜, 大街小巷都走遍了。她至今都记得, 当时她穿着一双胶底运动鞋,大脚趾和脚后跟都贴了几层厚厚的胶布, 却还是被磨破皮了。   两天过去,她躺在沙发上, 两条腿酸软得抬不起来。有那么一瞬间, 她不想要妈妈了, 可是家里的冰箱空荡荡,水槽里堆满了还未清洗的碗碟。茶几上的铁盒子里只剩下几个10美分的硬币。这妈妈不要也得要。   其实,母亲离开了,她也可以活下去。她手脚健康,心智健全, 可以去打工,可以去跑腿,但她不甘心。十六岁,玫瑰花骨朵一般的年纪,正是被父母疼爱、做家务赚零花钱的时候, 她不想在这个年纪就踏上社会,孤独地自力更生。   幸好,星期一的傍晚,布朗女士就回来了。从那以后,每次布朗女士有离家出走的迹象,安娜都会提醒她:“把钱留下。”   安娜以己度人,觉得找人是一件极麻烦的事情。L先生那么忙,每天光是电话会议就有两个。占用他的时间,去找一个在警局有案底、粗鄙可耻的应召女郎,安娜感觉脸上火辣辣的,开不了口。   为什么?说不清。她认为自己可以像个天真少女一样,矫揉造作地撒娇撒欢儿,让他蹲下来给她洗脚,也可以像个被宠坏的女孩一样,毫不客气地推开他的手,讥笑着喊他“老东西”。但是,把她贫民窟的生活、轻贱的身份、粗鄙的母亲,血淋淋地暴露在他的眼底,她还是有些不敢。   她的母亲,她的过去,是她身上一道丑陋、狰狞的伤疤。很疼,却不敢向医生求助,她怕被医生笑话。   想到这里,安娜决定用攒下来的零花钱,雇人悄悄地找。   她天性乐观,悲伤来得快,去得也快,不一会儿就把布朗女士抛到脑后,继续排演音乐剧。   转眼间,已是星期四。安娜虽然表面上和谢菲尔德结束了冷战,却仍然瞒着他音乐剧首演的时间——不是故意想瞒,而是他根本没有主动询问。而且,一想到他毫不在意她的演出,连问都不问一句,她就一肚子闷气。   晚餐后,谢菲尔德在花园里坐下,打开报纸,看了起来。安娜本不想搭理他,经过一个反光处时,忽然发现今天的她特别美丽——气色红润,眼睛明亮。她思来想去,感觉这个样子必须让谢菲尔德看到,不然就白白浪费这美丽了。   刚好,邮递员送来了明天的戏服,一条缀满黑蕾丝、白珍珠和层层叠叠欧根纱的大裙子。安娜将裙子换在身上,走到梳妆台的镜子前,弯下腰,一只手撑在梳妆台上,另一只手拿起口红,单手推开盖子,缓缓涂在撅起的嘴唇上。涂完后,她本想再画画眉毛和眼睛,又觉得这样的自己就很动人,可以去见那个口是心非的老情人了。   她提着裙摆,光脚走下楼——非得光着脚不可,穿高跟鞋,她怕脸着地摔一跤。在安娜的想象中,她会轻盈而优雅地走到谢菲尔德的身边,不经意间让他看见这条裙子。等他询问这条裙子的来历后,她就能顺理成章地告诉他演出时间了。   谁知,裙子太厚,还没有走出客厅,她就被闷出了一身热汗。安娜抓了抓脖子,第一次在勾引谢菲尔德这件事上,打起了退堂鼓。   算了,都走到花园了,勉强勾引一下吧。   安娜轻手轻脚地走到谢菲尔德的身后,用两条汗津津的胳膊搂住了他的脖子。   谢菲尔德看着报纸,没有回头,淡淡地警告道:“安娜,松手。”   安娜故意把下巴搁在他的肩上,栗色的鬈发垂落到他的手臂上,犹如小动物细软的毛发,在他的血管里埋下一颗骚动不安的火种。   这女孩不知干了什么,浑身都是汗,蜜黄褐色的肌肤热烘烘的,烈火般炙烤着他。他不得不扣住她的手腕,把她推开一些。   安娜的羞耻心说不要就可以不要,被推开了,一点儿也不生气,反而牵着裙摆转了一圈,笑盈盈地问:“我好看吗?”   谢菲尔德没有鉴赏裙子的兴趣,第一眼看见的,是她娇媚而可爱的笑容。他看了一会儿,才移开视线,低声答道:“好看。”   安娜撅着嘴,对这个答案不太满意,走近了一些:“你再看看。”   在她的眼里,夸奖她,就必须得夸得具体一些。只是一个“好看”,是没办法满足她的,必须得是“你的嘴唇红得很漂亮”或“你的裙子很特别”,这样才算是一个完整的夸奖。   谢菲尔德却无法把注意力集中在她的嘴唇或裙子上。这条裙子是露肩大摆裙,他看见一颗汗珠冒险一般,从她的下巴流淌到她黄褐色的颈窝,再蜿蜒地滑入一个饱满、水灵的地带。他顿时如咽了沙子般难受,喉结不受控制地滑动着,将视线转移到别处。   这时,不知是否汗湿的上衣让她感到了不舒服,她用力拽了拽湿透的上衣,小声咒骂了一句,扭头跑掉了。   谢菲尔德不动声色松了一口气。幸好天气炎热,不然她再待下去,对彼此都是一种折磨。   然而很快,安娜就穿着草莓图案的睡裙跑了回来,不客气地抽走他手中的报纸,丢到一边,在他的怀里坐下,叽里咕噜地抱怨起他敷衍的态度来。她的语气十分自然,仿佛他们真是一对禁忌的情人般。   谢菲尔德却明白,是他内心背德的情愫和可耻的欲望,给了这女孩放肆的机会。她本就是一个蛮横不讲理的小姑娘,被他纵容后,更加肆无忌惮起来。   可让他强硬地呵斥她或推开她,又狠不下心,于是就造成了这个颇尴尬的局面——他神色淡漠地任她施为,时不时还要被她骂一句“口是心非的老家伙”。   谢菲尔德揉了揉眉心,叹了一口气。   安娜听了他的叹息,很不高兴:“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   “你刚说什么?”   安娜有点儿想发火,看了看他的脸庞,火气又消失得无影无踪。必须承认,这老家伙长得是真好看,尽管老了,睫毛却没有变短,还是那么长,能让好莱坞粘假睫毛的女星含恨而死。她顿时把刚才那些话抛到了脑后——反正也是一些抱怨的话,没有营养。   安娜用食指碰了碰他的睫毛,好奇地问道:“你的睫毛长,还是我的睫毛长?”   “你的。”   “真的吗?”安娜不信,“为什么我觉得你的长一些?”   “那就我的。”   安娜蹙起眉:“不要敷衍我。我不喜欢你敷衍我。”   谢菲尔德无奈地问道:“那你要我怎么回答?”   安娜双手捧起他的脸孔,仔细地注视着。看着看着,她的眼眶忽然湿润了,回想起第一次遇见他的情形。那时,她什么都不懂,自作主张地退了学,跑去餐厅打工,接着因为花光了存款,差点踏上布朗女士的老路。还好,在她即将堕入深渊之前,遇见了这个老家伙。   他没有看她,也没有跟她说话,却将她从深渊的边缘拽了回来。   这一切,就像是命运的安排般,这让她怎么不喜欢他?   有那么一瞬间,她想把自己的一切——出身贫民窟、母亲是应召女郎、父亲不知所踪、差点堕落、被梅森太太欺骗这些事,通通告诉他。她想被他安慰,想听他说“那些事都已经过去了,未来你会变得更好”。   但是,不敢。一旦告诉他,她就不再有资格撒野和撒欢儿了。她怕他嫌弃她身上那股贫穷而肮脏的气息。   安娜想起一件往事:八年级时,她好不容易交到了一个同性朋友,那女孩的家境不错,之所以读公立中学,是因为她有两个弟弟,一个妹妹,还有一个哥哥马上要读大学。   为了留住这个知心好友,安娜给布朗女士编了一个新身份。她告诉那女孩,她的妈妈并不是同学口中的应召女郎,而是一个护士,那些传闻都是谣言。为了让谎话逼真,每次放学结伴回家时,她都会故意绕开那条罪恶渊薮般的街道,直到那女孩走进家门后,她才深吸一口气,疯跑回家。   虽然这样做很累,安娜却在那女孩身上感受到了真正的友谊。她对安娜的谎话深信不疑,于是不像其他同学一样,害怕被安娜传染脏病。她们结伴上课、上厕所、跳房子、跳绳,体育课的时候,一起偷懒坐在遮阳树下闲聊。   还记得那天,那女孩问道:“安娜,你以后想做什么?和你妈妈一样当护士吗?”   听见这话,安娜的心狠狠地蹦跳了一下。她认为自己的谎话编造得天.衣无缝——布朗女士工作的医院和科室、上下班时间,她都编得明明白白,甚至还买了一瓶消毒水,每天出门前都喷一喷,然后告诉她天真的闺蜜,这是她妈妈的习惯,喜欢在洗衣机里加消毒水。说谎说到这个地步,安娜差点真的以为自己有一个护士妈妈。   然而,没有就是没有。每次听见女孩提起她的母亲时,她的心脏都会颤抖一下。   那是羞愧、自卑的颤抖。   安娜只能故作轻松地答道:“我可不想当护士,消毒水的气味太难闻了!”   谎言都有被拆穿的一日,安娜的谎言虽然没被拆穿,却撞见了比拆穿还要难堪的事。那天放学,那女孩邀请安娜去她的家里玩耍。刚好,那天她忘记带钥匙,在门口足足按了二十分钟门铃,她的爸爸才从楼上跑下来开门。   走进去后,她们一眼就看到敞开的后门。女孩不由抱怨道:“早知道从后门进来了。”她没有深究后门为什么开着,转头问安娜道,“你晚上想吃什么?我妈妈是销售员,六点半才能下班,等她下班后,我们一起去超市买食材。”   安娜看了看躺在沙发上看电视的女孩爸爸,把那句“为什么不和你爸爸去超市”咽了回去。她没有父亲,不懂父亲的职责是什么,怕说多了暴露自己没有爸爸的事实。   过了一会儿,女孩的两个弟弟回来了,一个在沙发上又蹦又跳,尖叫着喊道要看动画片,另一个用满是沙子和黑泥的脏手,去抓女孩的辫子。   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健全的家庭让安娜感到窒息。她找了个借口,来到后院透气。刚坐下没两分钟,一个诧异的声音在她身后响了起来:“安娜,你怎么在这里?”   安娜僵了一下,缓缓回过头,就看见布朗女士穿着时髦的短裙、棕色丝袜和鲜红色的高跟鞋,正满脸惊讶地望着她。几乎是立刻,安娜就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怪不得女孩的爸爸二十分钟后才下来开门,原来是在和她的妈妈厮混!   那一刻,她浑身被冻住般僵冷,奔流的血液停滞了,头皮一阵羞愧地发紧。那是她第一次明白应召女郎的含义——一个电话就能上门的女郎。   她看着布朗女士妖里妖气的模样,忽然觉得委屈极了。为什么别人的妈妈都是正常人,就她的妈妈是个坏人呢?   安娜问坏人:“这是我同学的家。你呢,你为什么在这里?”   坏人撇了撇嘴:“你同学的爸爸只给了定金,剩下的钱还没结清呢!”   话未说完,她就被她的女儿强行推走了。不过,安娜也没有那么大方,让别人白嫖自己的母亲,只是说:“下次你再来找他要,现在不方便,我同学的妈妈快回来了!”   布朗女士听见这话,倒是痛快且通情达理地离开了。   安娜却久久无法平静,一整晚都如坐针毡。她感到羞耻,为母亲感到羞耻,为朋友的爸爸感到羞耻,为朋友爸爸的妻子感到羞耻,也为自己感到羞耻。   这个世界上,有那么多应召女郎,她朋友的爸爸却偏偏叫到了布朗女士……这是否也算一种惩罚呢?   安娜不知道,她只知道自己再也无法直视那女孩纯真的眼神了。   那是她十三岁发生的事情,随着年龄的增长,她的羞耻心变得越来越小,到最后只剩下指甲盖那么一点儿。   她不会再为“婊.子养的”的身份而大惊小怪,也不会再多走几条街的路程,就为了掩饰贫民窟的出身,更不会再怨天尤人,埋怨上帝赐给她一位应召女郎的母亲。   她以为自己已经能正视过往,却没想到在谢菲尔德的面前,还是没办法开口诉说一切。   他是她的L先生,是她心目中纯洁无瑕的爱情,是为她遮蔽毒辣日光的参天大树,是把柏油路上刺鼻尾气涤荡干净的七月天暴雨,是黄昏时分点燃的篝火迸溅的火星……他尽管纵容她,她也能在他的面前保留粗野的本性,却始终无法告诉他,她真实的家境。   她只能咽下一肚子的倾诉,捧着他的脸,慢慢地吻上他的额头。   这一刻,她没有任何的邪念,就像亲吻神明的右手般虔诚。留下一个唇印后,她鲜红的嘴唇一点一点地下移,磨蹭过他高耸的眉骨、挺直的鼻梁、长长的睫毛,最后,是他的双唇。   一瞬间,躁动而纷乱的情绪都涌了出来。她莫名感到羞耻、愧疚、罪恶,同时胸腔内被灌满了炽热的爱情,太炽热了,几乎烫得她难受地呻.吟一声。她本来只是想轻吻一下他的唇,毕竟回忆太沉重,她已经没什么兴致接吻。   突如其来的种种情绪,却在她的血管里种下了狂烈的欲念。她禁不住抬起他的下巴,重重地亲上他的唇。此时正值黄昏,天光反而炽亮如正午,火红色的夕阳渗透了每一寸云彩,就像爱意已渗透她的五脏六腑般。   她第一次体会到这种热烈、狂躁却痛苦的感觉,亲吻他的双唇,就像是亲吻浸满迷药的树叶一般,她的头脑嗡嗡作响,心跳不止,嘴唇和心脏都是一阵麻痹。   她想,她可能爱上这个人了。   爱和喜欢有什么不同?   说不清,她喜欢他的时候,亲吻他,是欢喜、快乐的,脸上荡漾着一丝窃笑,仿佛占了某个贞洁妇女的便宜;确定爱上他后,亲吻他,就像是站在海滩亲吻一缕海风。   她在那一缕湿润、咸腥、没有形状的风里,亲吻到了波澜壮阔的大海。   安娜没有诗人的细胞,却在这一刻,想出了诗人才能想出来的比喻。如果这都不是爱情,那又是什么力量,让一个不学无术的女孩变成浪漫多情的诗人呢?   她是真的爱上他了。   一吻完毕,安娜用额头抵着谢菲尔德的额头,紧紧地注视着他灰蓝色的眼睛,说:   “我爱你。”   谢菲尔德抬起眼,有些愕然地看着她。   安娜想了想,继续说道:“不用着急拒绝我,我知道你可能还是不会接受我,但没关系,我爱你。我也知道你是个老得不能再老的家伙,但我不介意,我爱你。要怪只能怪我妈妈太年轻了,没能和你的妈妈出生在同一个时代。”   她本想像电影里的女明星般,潇洒地告白,谁知说着说着,鼻子就酸了,她认识这种酸涩,每次想要对人吐露真心话时,都会不合时宜地冒出来。   “你放心……”她吸了吸鼻子,“之前的话都是吓你的,我没有喜欢老头子的癖好,除了你这个老家伙,不会再去找别的老家伙……不管你接不接受我,我都不会再喜欢别人了。”   说到这里,她觉得自己的爱情简直堪称伟大,不由有些哽咽:“我会一直陪你到生命的尽头……你放心,你先走一步后,我不会为你守活寡,”她知道,这人之所以不愿意和她在一起,就是不想她孤独地度过余生,于是她贴心地帮他把后顾之忧扼杀在摇篮里,“我会找很多个情人照顾自己,不会殉情,自然老死,然后再和你在天堂相见……呜呜呜,我真的好爱你……”   因为担心哭出鼻涕泡出糗,安娜说完就“呜呜”地跑进客厅擤鼻涕了。   而谢菲尔德听完她这番真挚的告白,第一次有了打小姑娘的冲动。   作者有话要说:  安娜:我的爱情好伟大呜呜呜   谢菲尔德:……   这章掉落50个红包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蓝色山雀关进你的瞳孔 2个;lunapapa4、十七舍、年华、梨子一颗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胡辣汤 164瓶;不加盐也甜、好大一块儿 40瓶;梦游小狗、十七舍、阿文不要生气鸭、夷则、神经衰弱、寻夏、瓜田里的猹 10瓶;27894283、蠃鱼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1章   擤完鼻涕, 安娜忽然想起,她勾引谢菲尔德的目的并不是告白,而是暗示他明天就是音乐剧首演的日子。   算了, 刚刚那番告白, 已经用光了她所有的勇气。她第一次如此坦诚地表达内心的想法, 到现在耳根都有些滚烫,不太敢过去面对他的神情。   于是,安娜把谢菲尔德一个人留在花园里,羞羞答答地回卧室了。   谢菲尔德等了半天, 却等来了安娜已经睡下的消息, 不禁有些哭笑不得。他回到客厅, 开了一罐啤酒,回想起安娜的告白, 尽管气人,却实实在在地消除了他心中的顾虑。假如他离开后, 她真的能放下他, 重新开始新生活, 他也不用这样瞻前顾后。   只是,人都有私欲,尤其是爱情这种充斥着嫉妒、占有欲和排他性的感情。一想到三十年后,她会将他彻底遗忘,依偎在其他男人的怀里, 他的心就像被毒虫的尖牙磨蚀一般,泛出难以言喻的酸涩与妒忌。   他想得到她的爱,却怕控制不住强烈的占有欲,侵占他死去后、她剩余的年华,仿佛独.裁者一般禁止她开始新生活。   他不是不能接受她的感情, 而是不敢考验自己的欲望及人性。   想到这里,他的口中一阵空虚,下意识掏出红木烟盒,抽出一支细雪茄,准备修剪。这时,他的脑中突然闪过前两天看见的一则新闻,一位名人因抽雪茄而患口腔癌去世。他有些烦躁地叹了一口气,把雪茄扔在了桌子上。   如果雅各布看见这一幕,绝对会大吃一惊,因为他的先生没有别的嗜好,只有雪茄和香烟始终戒不掉。还记得他的第一任太太,为这件事和他争吵了许多次,但最后,谢菲尔德也只是转移了抽烟的阵地,改在花园或露台抽烟。   有时候,雅各布甚至觉得,雪茄和香烟才是谢菲尔德真正意义上的情人——他对异性的欲望,远没有对烟草的渴望十分之一强烈。   现在,他却因为担心患上口腔癌病逝,而主动搁下雪茄。   看着那支雪茄,谢菲尔德撑着额头,第一次意识到自己老了。在此之前,他只是觉得自己不再年轻而已,毕竟身体各个方面都很健康,找不到任何衰败的征兆。   他忍不住举起另一只手,对着客厅里明亮的灯光,仔细审视了片刻。安娜很喜欢摆弄他的手掌,做出一些只有少女才做得出来的动作。比如,和他比较手指的长短,又比如,把手握成拳头,看他的手掌能不能把她的拳头包裹住。   与她娇嫩的手相比,他的手就像是苍老狰狞的野兽利爪,她却总是笑吟吟地说,“你的手指真好看”。   在她的面前,他总有一种错觉,时间静止了,桎梏消失了,他从奔流不息的生命长河中逃了出来,重新掌控了芬芳迷人的青春。   可这青春就像是偷来的一般,终有一日,他必须都归还回去。   这个世界上,虽然不是所有的爱情都能善始善终,但那些爱情至少有善终的可能,而他们若是在一起,则一开始就失去了善终的可能性。他们注定一方先死,另一方活在彼此的回忆里。   半晌过去,他被爱情和欲望催得滚热的鲜血,总算凉了下来,克制住了心中焦躁的冲动。   差点被那个狡黠的女孩说动了。   他无奈地想。   ——   安娜不知道自己的口才超常发挥了一次。她才从告白的悸动中冷静下来,为明天的演出辗转反侧。   这次演出对她来说意义非凡,这是她第一次投入到热爱的事业中,也是第一次明白爱好的含义,更是第一次感受到自己的价值。如此重大的演出,她不允许谢菲尔德不知道。   她在床上滚了半天,硬生生滚出一身燥热的汗水,最后决定明天早上再提醒他一次。   谁知第二天,他送她去上学的时候,她在车里若无其事地提起演出的事情后,他沉思了一下,居然说道:“是今天下午四点钟,对么。我会来的。”   她愣了愣,片刻后才反应过来,他居然早就知道具体的演出时间了!这说明什么?说明他比她想象得更关心她。安娜忍不住眯起喜悦的眼睛,露出两个甜蜜的酒窝,心想:“这口是心非的老家伙。”   谢菲尔德没有看她,以为她沉默是因为不想他去观看演出,问道:“怎么了,不希望我来吗?”   “你猜。”   他低声说道:“如果你不希望我来,我会尊重你的想法。”   安娜顿时变脸似的沉下脸,抬起一条腿,重重地搁在他的膝盖上。   谢菲尔德已经习惯了她的阴晴不定,无奈地摇了摇头,把她的腿拿了下去。安娜歪头看了他片刻,突然挤到他的身边,坐在了他的身上。   她已经很久没有在车上胡闹,谢菲尔德有些头疼,不知道哪一句话激起了她的怒火。这个年纪的少女都像小恶魔一样不可理喻,一句话说错就会翻脸。他放弃探究她发火的原因,直接问道:“为什么生气?”   安娜原本想发火,见他的态度如此理性温和,又不好意思发火了,老老实实地回答道:“我不喜欢你的态度。”   “什么态度?”   她蹙起眉,仿佛被他的态度困扰已久:“我不喜欢你说‘如果你不希望我来,我会尊重你的想法’这种话,像个迂腐的老学究似的。假如你真想看我的演出,不应该想尽办法打探出我演出的时间吗?就算我不愿意让你看,你也该想办法说服我愿意,而不是我怎么想你就怎么做。”她撅着嘴,羡慕又嫉妒地说,“学校里好多女生的男朋友都这么做。”   她自以为把观点表达得清晰明了,谁知,谢菲尔德听了她的想法,将左手肘搁在车门的扶手上,食指关节轻擦了一下鼻子,轻笑着说道:“孩子想法。”   “我不是孩子。”安娜一脸烦躁不耐烦,垂下头,使劲儿亲了一下他的嘴唇,“孩子会亲你吗?”   “好,你不是孩子。”谢菲尔德叹了一口气,“但那句话确实是危险又孩子气的想法。”   “怎么危险了?”   他想了想,说:“这是你的演出,你有权利选择是否让我观看。你想想,假如我们只是普通朋友,你因为这场演出准备得不够充分,不愿意让我观看,我却违背了你的意愿,打听到了演出的场地和时间,自作主张地去看了你的表演,同时也看见了一场准备不充分的表演,你会喜欢我这种自作主张的行为吗?”   安娜既觉得他说得有道理,又感觉他理解错了她的意思,咕哝着说道:“可是我们的情况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我们并不是普通朋友,”她坦然而天真地望着他,轻而易举地就说出了那句话,“我爱你。”   有时候,谢菲尔德甚至有些疑惑,她为什么能如此坦然地爱他,难道她从来没有被世俗或道德限制的经历吗?   他却不知道,有段时间,安娜曾非常困惑和羞耻自己的身世。但人的适应能力就是如此强大,她没办法改变生活,就只好去适应生活。   没人教她什么是对,什么是错,她就一样一样地去尝试。她见同龄人都在听爵士乐,也打开收音机按时收听,却被那叫魂似的空灵男声,弄得心里又麻又痒,一下午都没有胃口。她的母亲倒是因此迷上爵士乐。   爵士乐尝试失败,她见同龄人都在酗酒、抽烟和搞破坏,又跑去加入他们,不到一年的时间,就变成了小酒鬼和小烟枪,要不是十七岁那年,她突然臭美起来,恐怕还会继续胡闹下去。   她一直活在世俗和道德的围墙之外,从来没有人指引她走到那堵围墙之后,又怎么可能被那些东西束缚呢?   许久,谢菲尔德才低声答道:“我知道你爱我,正因为这样,我才更应该尊重你。”   话音落下,他对上她不解的眼神,心跳突然漏跳了一拍,一股强烈的保护欲在他的血管里奔流、蹿涌。她是那么天真、懵懂、容易受欺骗,假如她爱上的不是他,很轻易地就能被人引入歧途,他该不该将她保护起来?   但他也明白,保护欲,只不过是占有欲和爱欲催生的混合物。他不是想保护她,而是在为自己可耻的欲念打掩护。   安娜不知道谢菲尔德正在和欲念做斗争,她不太明白他那句话的含义,什么叫“正因为这样,我才更应该尊重你”?   难道不是关系越亲密,越可以不尊重对方的意愿吗?因为亲密到一种程度,虚伪而繁琐的客套,便可以省略了。在她看来,他询问她是否同意他去观看演出,简直是一种过于礼貌的客套。   算了,这老家伙就是这样,想法和行为都是一板一眼,客气礼貌到接近冷漠的地步。这样的人可以说绅士,也可以说迂腐。谁让她爱他,爱到可以无条件接受他所有的缺点,包括他冷漠刻板的思维,和强势得令人恼火的控制欲。   到了学校,安娜从车上跳下去,再三嘱咐他,下午的演出一定要来。谢菲尔德答应了。安娜本想转身就走,想了想,忽然跑上车,“砰”的一声关上车门,拉上前座和后座的隔板。   她扑闪着眼睫毛,像个娇小的流氓一样,两只手撑在他的两侧,弯下腰,在他的耳边说道:“亲我一下,不然我把我们的事告诉其他人。”   本以为他会受到她的威胁,毕竟他在她的面前,一直像贞洁烈女一样不肯就范,谁知,“烈女”并不受“流氓”的威胁,反而往后一靠,轻描淡写地问道:“我们什么事?”   她愣了一下:“我……喜欢你的事。”   “那是我的荣幸。”他对她微微一笑。   她的脸蹙了起来,从流氓变成了撒娇的语调:“那你亲不亲嘛!”   “不亲。”谢菲尔德停顿了一下,口吻轻淡地转移了话题,“你回来得正好,刚才忘了问你,你什么时候期中考?”   安娜慢吞吞地答道:“……快了,怎么了?”   “没什么,好好学习和演出。”谢菲尔德轻笑着拍拍她的肩膀,打开车门,把她推下了车,“到时候我要看期中考试的成绩单。”   这句话无异于一声轰然炸响的惊雷,把她暧昧的绮念震得七零八落。安娜垂头丧气,步伐沉重地走向校园。   这人真是讨厌死了,不亲她就算了,还拿成绩单吓唬她!   她闷闷不乐地熬过了上午的课,中午用餐的时候,她的小跟班朱莉找到她,兴冲冲地说道:“安娜,我把你的照片给我爸妈看了,他们觉得你长得特别漂亮,想请你去试镜一部电影!你要变成大明星啦!”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还是掉落50个红包么么么么哒   -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蓝色山雀关进你的瞳孔 2个;小鱼干的余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浓绿 107瓶;穷极凶恶 20瓶;寻夏 17瓶;苏晟 10瓶;夷则、一碗鱼汤 5瓶;寒江雪 2瓶;π是3.14159265358啥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2章   安娜眨巴眨巴眼睛, 因为对电影试镜毫无概念,所以显得非常稳重:“什么电影?”   “不知道……但你放心,绝对不是那种没有营养的电影。我爸妈说, 这部电影改编自一个文学大师的作品, 内容和质量都有保证。”   安娜想了想, 因为对文学大师依然毫无概念,所以始终显得非常稳重:“什么时候试镜?”   “下周六!”朱莉坐下来,递给她一杯可口可乐,“开心吗?”   下周刚好是考试周, 安娜的兴致瞬间消失得一干二净, 连可乐都不喝了, 嘴巴撅得老高:“不开心,我家人要看我期中考试的成绩单。”   “谁?你爸爸吗?”   安娜烦恼地说:“我男朋友。”   朱莉立刻懂了, 是那个下属接近四十岁的富二代男朋友。她有些诧异地问道:“你男朋友还要看你的成绩单……他是不是管得太多了?”   安娜耸了耸肩:“事实上,他不仅要看我的成绩单, 每周还会和老师交流我的学习近况, 让女佣拿走了我衣柜里所有露脐的上衣和超短裙, 规定我必须在十一点钟前睡觉,去离家一英里以外的地方,必须有雅各布——也就是他的下属陪同。他是我见过的控制欲最强的男人。”   朱莉讪笑一下,不懂安娜为什么能忍受这种男人。她和所有美国高中生一样,认为自由最重要, 连父母都无法干涉他们眼中的自由,安娜却允许她的男朋友管这儿管那儿。除了爱情,她想不出别的原因。   朱莉忍了又忍,最终还是没忍住:“你男朋友这样对你……你究竟喜欢他哪一点啊?”   安娜把吸管插进可口可乐里,对她甜甜地笑了笑:“我能坐在这里和你说话, 全都是他的功劳。你说我喜欢他哪一点?”   说完,她吸了一大口可乐,惬意地眯起了眼睛。   虽然她还是很讨厌上学,很讨厌上课,不喜欢写作业,更不喜欢被戴着黑框眼镜的老师点名回答问题,却很喜欢那个赐予她读书机会、把她带进校园里的男人。没有他,她不会发现隐藏已久的表演天赋,也不会成为全校最受欢迎的女孩,更不会获得被认可和在学校演出的机会。   他带她见识了一个崭新而美好的天地。   这么想着,安娜打了个小小的饱嗝,更加惬意了。   ——   下午的课程很快就上完了,越是接近演出的时间,安娜越是紧张,一颗心几乎跳到嗓子眼。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剧院的,只记得一路上有不少自行车与她擦肩而过,大家都知道她是今天演出的女主角,热心地想要载她一程。安娜第一次因为他人的好意而脸红,垂着头摆摆手,朝剧院小跑而去。   学校的剧院虽然比不上市中心的歌剧院,却也称得上宏伟庄严,将近教学楼三分之二那么大。许多知名的剧院与芭蕾舞团,都曾到这里来演出过。还记得排演的时候,老师曾对她说,“作为一个非科班出身的演员,你的起点已经很高了。要知道很多女演员在成名之前,都曾做过不入流的脱衣舞娘。”   安娜当然知道,她的起点很高。在此之前,她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站在舞台上,面对几千名观众——尽管只是同校的同学。一个多月前,她还以为这辈子最幸运的事情,就是在高级餐厅偶遇L先生,得到他馈赠的潘海利根香水和5美元小费。   所以,她比任何人都要珍惜这次上台表演的机会。   幸好,紧张只是一时的。走进化装室后,她居然奇迹般冷静了下来。   安娜在镜子前坐下,几个化妆师立刻围了过来,帮她化妆。她浓密而充满光泽的栗色头发被盘了起来,额前的刘海被剪成奥黛丽·赫本的长度。一个化妆师拿起小刀,把她的浓眉修成一条弯弯的月牙儿。安娜忍不住挑起那条眉毛,发现这眉毛确实让她变得更美了。   接着,她们拿出几罐粉底液,一罐一罐地对比颜色,半晌终于找到一罐适合她的粉底液。安娜看见一个化妆师拿出一把油漆刷似的扁刷子,捏住她的下巴,在她的脸上扫来扫去,遮住了她颊边、鼻梁上几颗若有似无的雀斑;然后,又在她的脸颊两侧,扑了两块蜜桃色的腮红,在她的眼睑粘了两把黑黝黝的假睫毛,嘴唇涂上鲜红色的口红,仿佛两片饱满厚实的花瓣。   安娜看了看镜子,自己确实更美了,美得几近刺眼。她还没来得及感叹容貌的变化,就被扒光了衣服,套上紧绷的束腰衣。   绳子一拽,直接将她拽到了上个世纪的巴黎,那种灵魂都为之颤抖的共情感觉又回来了。   她闭上眼睛,有那么一瞬间,化装室的冷气消失了,扑面而来的是洗脸水酸溜溜的水蒸气。周围全是粗野、放浪的欢笑声。有女孩站在梳妆台上,咬掉酒瓶的木塞子,仰头喝了一大口,差点从上面栽下来。角落里,两个女孩对着彼此的褐痣指指点点。后台外面,乐手们已经入场,正在调试乐器,乐池里传来尖锐、清脆的乐音。观众席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   她要上台了。   刚好这时,戏服穿戴完毕,化妆师在她的面前,放了一双珍珠色的高跟鞋,笑着说道:“祝你演出顺利,亲爱的。”   安娜也对她笑笑,穿上鞋子,走向舞台。   越靠近舞台,观众席的喧哗、掌声和议论声就越强烈。安娜不由自主握紧了拳头,手心已全是湿漉漉的热汗,连呼吸都在颤抖。   不知为什么,这一瞬间,她想的不是女主角,而是自己。往事犹如黑白电影在她的脑中回放,她想起七岁的时候,第一次被布朗女士抛弃;想起十三岁的时候,在教室里被同学讥笑是“ho”;想起十四岁的体育课,和好友坐在树荫下,讨论未来想做什么。   那时,她对未来迷茫极了, 奇 书 网 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o m 甚至不相信自己能有未来。她不懂理想,也不懂爱好,更不相信“读书能出人头地”这句话。尽管当时她才刚上八年级,却已经做好了一辈子都是废物的准备。   谁能想到,她会在十八岁这年,对一个老男人一见钟情。从此,命运毫无征兆地改变了。   走上舞台,隔着一层朱红的幕布,她听见了观众的呼喊声。   一时间,她的呼吸发热,脸颊发热,胸腔也发热,鲜血烈火般在血管里奔流,心脏激烈地跳动着。   她抬起头,缓缓呼出一口气,同时感受到了命运的脉搏。   不知过去了多久,幕布拉开,几乎是同一时间,她就对上了第一排谢菲尔德的眼睛。   那双灰蓝色的、温和沉静的眼睛。   鲜血冷却了,热汗消失了。她不再紧张,也不再害怕,感伤而平稳地唱出第一句歌词:   “他从未在意过我,也从未爱过我。”   但她知道,谢菲尔德是爱着她的。不管是怜惜、同情一般的爱,还是对小女孩的疼爱,或是男女之间的情爱,他都是爱着她的。   他只是暂时没办法承认而已。没关系,她可以等他,哪怕等到他生命的最后一刻,她都会等他。   ——   这部剧并不是一直聚焦于女主角,第一幕结束后,第二幕开头,舞台被布置成歌剧院后台的样子:灯光昏黄,梳妆台上摆放着凌乱的脂粉盒,衬裤、束腰、酒瓶随处可见。一些女孩站在阴影里,手指间夹着烟卷,正在和穿着绅士三件套的男人讨价还价。   欢快、跳脱的音乐响起,一个女子穿着鲜红色的舞裙,一手拽着裙摆,另一手抚着耳边的鲜花,走到舞台的中央,轻佻地唱道:“他们都以为这是艺术的诞生地,实际上这只是上等的销金窟。”   又一个女孩登场,她的相貌稚嫩,打扮却陈腐而世故,吸了一口烟,对着观众席吐出烟圈,嗓音沙哑地唱道:“只要你有钱,我们可以为你提供各种各样的女孩。”   黑管手吹出几个滑稽的音符。女孩走到舞台的阴影里,扯出一个神情羞涩的女孩,挑起她的下巴:“羞涩的玛丽,看上去是如此贞洁,然而她的双眼却盯着你的钱包放光。”唱完,又把她推回了阴影里。   然后,是一个衣着暴露、神色放浪的女孩:“热情的安妮,仿佛身经百战,其实她还是个瑟瑟发抖的雏儿。”不用女孩推,安妮脸色一变,自己跑回了阴影里。   与此同时,合唱开始:“问我们为什么出卖自己——”   “先生,高贵的先生,都是为了生活!”   “不过要论上等货色,还得瞧子爵的情人,毕竟她是我们这儿唯一可以拒绝贵客的女人。”   最开始登场的女子一掀裙摆,捂着嘴,轻笑一声:“谁知道她有没有偷偷接客!”   唱到这里,台上毫无征兆地陷入黑暗。   两秒钟后,一束金黄色的灯光亮起。   安娜站在舞台的最中央,打扮得像橱窗里造型可笑的人偶:金黄与墨绿相间的长裙,深紫色的开司米长披肩,耳垂坠着两枚圆润、硕大的珍珠耳环。她的面孔比纸浆还要苍白,双颊两块盖章似的腮红,烟熏一般的眼影模糊了眉毛和眼皮的界线,两片嘴唇又大又红。   一个女孩旋转到她的身边,一把扯下她的长披肩:“我讨厌她这副故作贞烈的模样,有好肌肤为什么不让大家欣赏!”   接着,又一个女孩从她的身后冒出来,双手环住她的腰,摘下了她的裙摆:“她的腿犹如新鲜出炉的蜜糖。”   安娜配合地伸长了腿。她的下半身只剩下一条又短又紧的短裤,两条纤长匀称的腿,泛着油亮诱人的光泽——化妆师在她的腿上刷了一层糖浆色的油膏。   谢菲尔德看着舞台上的安娜,尽管明知道这都是表演,神情还是冷漠了下来,尤其是听见身边的男孩倒吸一口气后,他更是丢过去一个冰冷到极点的眼神,吓得对方一口气卡在嗓子眼,吐不出来,也咽不下去。   几句唱词之后,安娜的身上只剩下两块短而小的布料,这个打扮称不上出格,也称不上暴露,西海岸的沙滩上有比这更出格更暴露的打扮。不过,以她那烟熏似的野猫眼睛,苍白的脸孔,鲜红色的嘴唇,即使穿着最厚重和最繁琐的衣服,也能融化整个观众席的男性。   她就像法国作家埃米尔·左拉笔下的交际花娜娜,用炽热的欲望筑起王座与神坛,站在上面,被整个巴黎的男人膜拜。   谢菲尔德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理智上知道这是在演戏,却无法控制在胸中肆虐的妒火,一只手越攥越紧,攥成了一个坚硬的拳头。   作者有话要说:  玩了个音乐剧的窑子梗(。   -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梨子一颗 2个;蓝色山雀关进你的瞳孔、君胤漠、大梦初醒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一只煎饺、羽惑 20瓶;寻夏、反派颜值进化论、Baixt 10瓶;夷则 3瓶;40803961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3章   因为缺乏艺术修养, 安娜其实一直不懂这一幕想表达什么。   老师跟她分析过这一段的戏,他告诉安娜,女主角尽管出身贫民窟, 是子爵包养的情妇, 却一直在追求和坚守爱情。但无论是子爵还是她身边的人, 都不看重她的追求。子爵把她送给了老伯爵,换取光明的前途;她身边的人则偷偷讽刺她是“上等货色”,“私底下偷偷接客”。   在他们的眼中,她滑稽、可笑如同橱窗里的人偶, 追求爱情的行为犹如浮华、繁琐却能轻易脱下的衣物。这一幕看上去是在用女主角的胴体吸引眼球, 实际上却是剧中唯一侧面刻画女主角人格的一幕。   安娜能共情女主角的感情, 却没办法理解这种塑造人物的手法。在她看来,观众只会注意到她脱下来的衣物, 而不会去思考那些衣服为什么会被脱下来。   老师听了她的想法,笑着说道:“安娜, 总有一天你会明白, 不管是表演还是创作, 或是布置舞台,编排舞蹈动作,都是一种艺术。艺术的使命是表达,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明白你的表达,但作为艺术的创作者, 你必须得保证你表达的完整性。”   安娜完全没听懂老师在说什么。然而这一刻,她却突然懂了女主角为什么要打扮得如此可笑。   她想到了她的母亲,布朗女士。从小到大,她对母亲的印象,似乎都是从别人口中拼凑出来的。她的大名叫玛丽·布朗, 职业是应召女郎,除此之外,还有各种粗俗、下流的称谓,比如“bitch”、“hooker”、“ho”①等等。这些词汇如同鲜亮俗气的补丁,盖章似的打在她的母亲身上、脸上,几乎掩盖了她本来的面目。   其实,撇开这些不检点、不道德的标签,她只是一个渴望爱情的单身母亲而已。   她想起七岁那年,布朗女士第一次私奔失败后,回到家,把她从床上拽起来,一边打她一边道歉,说自己也不容易。十多年来,她从未想过那个女人到底哪里不容易。她和周围的人一样,都只看见她身上的标签,从未想过要去那些标签下,探究一下她的灵魂。   现在,她忽然很想问问她,你究竟不容易在哪里?   她想知道那个女人为什么会成为应召女郎,为什么要生下她,又为什么要一而再再而三地抛弃她。   或许,这些问题得到解答的那一天,就是她和那个女人和解的一天。   ——   随着剧情的深入,因安娜胴体而引起的骚动,终于渐渐平复了下去。   一般来说,女演员的长相越美丽,越容易被忽视本身的演技。安娜却不一样,或许因为她本身是一个情绪化、表情多变的女孩,她不像那些漂亮矜持的女演员般,怕破坏美感而不敢大哭大笑。   当她被送到老伯爵的府邸时,她跪坐在舞台上,几乎哭得像个孩子。即使隔着几米远的距离,也能看见她涨得通红的面色,一抽一抽的肩膀。后排的观众虽然看不见她脸上的泪痕,但光是听着她难受、嘶哑的呜咽声,一颗心也碎成了两半。   谢菲尔德眉头微皱,看着她的表演,怀疑她是否想起了什么伤心事。   到了第三幕,普法战争打响,法兰西第二帝国落幕,法兰西第三共和国建立。子爵用女人换来的光明仕途垮塌了,他看着混乱的巴黎,在共和国人民激进的呼喊声中惊慌失措。   他本来想回到自己的府邸,收拾行李,离开巴黎躲一躲风头,但人群实在是太混乱了,他们是黑夜中暴怒的群狼,嗥叫着口号,浩浩荡荡地前进。曾经的帝国子民都在躲避他们,子爵本来也想绕开他们,但想到自己尊贵的身份,又挺胸抬头,勇敢地迎了上去。   没有人发现他子爵的身份,也没有人因为他的勇敢,而高看他一眼,更没有人把他从人群中揪出来,他却在推搡和拥挤之中跌倒在地,死在了共和国人民的脚掌下。   次日,安娜在报纸上看见了子爵的讣告。她没有呜咽,也没有流泪,这时候哭泣已经无法表达悲伤了。她站起来,搂着报纸,闭上双眼,孤独而悲伤地走了一段舞步——如果这是一部电影,只需要特写她神情的转变就行,但这是音乐剧,她必须将自己的情绪转化为歌声或舞步。   排演这一段的时候,老师曾感叹她是属于银幕的演员,舞台太限制她的天赋了。安娜却不这么想,自从发现在表演上的天分后,她就有了小小的骄傲,对自己严格极了,各方面都想要做到最好。她要让所有人知道,她不仅能用表情和眼神传递情绪,也能用歌声和舞步表达情感。   一曲结束,掌声雷动。   帷幕落下以后,安娜就退场了——最后一个情节,并不是以舞台剧的形式演出,而是以影片的形式。   她脱下戏服,穿上自己的短袖上衣和短裤,连妆容都来不及卸掉,就急匆匆跑到了观众席,她要和L先生一起观看最后一个情节!   因为即将放映影片,整个剧厅都陷入了浓稠的黑暗。安娜仿佛一只灵巧、活泼的小动物,在黑暗中精准地锁定了谢菲尔德的位置。   她弯着腰,走过去,对坐在谢菲尔德旁边的男孩,露出一个可爱的笑脸:“我可以坐在这里吗?”   只要是男性,几乎没有能拒绝她号令的。男孩点点头,弓着身坐到后排去了。   谢菲尔德听见了安娜的声音,正要低声询问她为什么来到这里,下一秒钟,一只骨节纤细、热烘烘的小手塞进了他的大手里。   他微怔一下,转过头,对上了她亮闪闪的大眼睛。她的双颊上还留着两道细细的泪痕,那是泪水滑过粉底液时留下的凹痕。   安娜仰起脸,小声问道:“我演得好吗?”   “很好。”他低沉地答道。   “等会儿还要更好的!”她笑嘻嘻地说道,仿佛被海水冲上岸的小鱼般,一直摇来摆去,脑袋一会儿搁在他的肩上,一会儿靠在椅背上。   谢菲尔德握着她温暖、没有重量似的小手,心“砰砰”乱跳起来。这是她第一次在大庭广众之下亲近他——相比之下,查尔斯那次简直就像演习般轻描淡写。尽管四周除了放映机射出的白光,几乎没有任何光亮,他的心跳速度还是加快了。   他想过要不要推开她,但一想到她在台上接近裸.体的扮相,与观众席此起彼伏的呼吸声,他又不动声色地把她的手握紧了。   观众席的第一排,坐的都是学校领导、各科老师和家境优异的学生。尽管他们一直目不斜视地望着舞台,谢菲尔德却总觉得他们看见了他和安娜紧握的双手。一瞬间,观众席的呼吸声、讨论声,都变成了嘲讽、尖锐的嗤笑,他们在讥笑他和安娜不可思议、充满罪孽的关系。   终于,在她又一次把脑袋靠在他肩上时,他忍不住垂下头,在她的耳边低声提醒道:“坐好。”   她却趁他低头的一刹那,抬起头,“梆”的一声,响亮地亲了一下他的嘴唇。   这一下清脆极了,幸好放映机已开始运转,影片的配乐响了起来,银幕上有了画面。没人注意到这边的动静。   安娜眨眨眼,快乐地问道:“我们这样像不像偷情?”   他无言以对,只能皱着眉,惩罚性地拍了一下她的手背。但拍完他就后悔了,这个动作太像调情,毫无长辈威严的气质。   果然,安娜根本没意识到这是惩罚,还眯起眼睛,得意而妩媚地瞥他一眼,接着,把一条腿搁在了他的膝盖上。   这个动作在私底下已是家常便饭,但在剧院这样的环境下,就称得上过分亲密和出格了。更何况,谢菲尔德的旁边还坐着一位老师——应该是老师,他穿着正装三件套,打着领结,手里拿着纸笔,正在专心致志地写着什么。安娜的腿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只要他匀出那么一点点注意力,就能看见她那条涂了油膏、散发着柔光的腿。   谢菲尔德有些头疼,不知道拿她怎么办,在这种情况下,他甚至没办法呵斥她,只能发出耳语一样的警告:“安娜!”   她完全无视了他的警告,正在兴致勃勃地欣赏她的表演。因为情节和场地的关系,剧组讨论后决定,将最后一个情节拍摄成影片,在正式演出时播放出来。   不得不说,相较于舞台剧,安娜更适合出现在大银幕上。她的面孔并没有因为镜头而显得扁平,反而呈现出一种朦胧、艳丽的美感。她拒绝老伯爵一起离开巴黎的提议后,独自走到大街上,拦下一辆出租马车,轻声对车夫说道:“去歌剧院。”   与此同时,安娜兴冲冲地抱紧了谢菲尔德的手臂,分享秘密般,小声说:“其实马车外什么都没有,只有一块蓝幕,窗外的景色都是让特效师合成的。”   这是一个经过处理的长镜头,安娜坐在车厢内,望向窗外的风景。看得出来,那些景色都有特效处理的痕迹,她却像看见真正的熙熙攘攘的街道般,眼睫一颤,掉下了一颗很大的泪珠儿。   马车在歌剧院外停下,她付了车费,提着裙摆走下车,缓缓走进歌剧院。这里已变得败落不堪,到处都是灰尘与蛛网,曾经辉煌鲜艳的剧厅里,正在拍卖那些煊赫一时的歌剧海报和道具,落槌声时不时响彻穹顶。   她沿着楼梯上楼,每走一层,都能看见过去的影子——总是弥漫着盥洗醋气味的化装室、梳妆台上油腻腻的梳子、敞开的脂粉盒、散落一地的衬裤衬裙。她就是在这个地方,遇见了决定钟情一生的男人。   她来到天台,脱下高跟鞋,扔到一边。“砰”的一声,回荡在安静的剧厅内。所有人都猜到她将要做什么。想要演好这个充满悲情.色彩的结局,并不简单,假如观众无法和主角共情,主角自杀的结局会变得突兀又可笑,安娜却拥有一种叫人疼爱的魔力,让所有人都关心她的命运。   只见她拙手笨脚地爬到了栏杆后面,不停地吞咽着唾液——女主角并不是一个勇敢的女孩,她害怕死亡,害怕地狱,尤其是想到她还没有结婚,就已经和两个男人同居过,她更加害怕了——按照天主教的说法,这样的女人非得下地狱不可。   但是,她必须得跳下去,所有人都以为她是故作贞烈,认为她追求爱情,是一种抬高身价的手段,她要证明给他们看,她体内真的燃烧着一股属于爱情的烈火!   导演本想让她流着眼泪跳下去,安娜却拒绝了这样的安排:她一只手紧攥着栏杆,另一只手将手拿包放在膝盖上,拿出一管口红,把吓得苍白的嘴唇涂抹成刺眼的鲜红色;又用粉扑把没有血色的双颊扑上桃红色的腮红。   做完这一切,她回过头,对着镜头浅浅一笑,闭上眼睛,纵身跳了下去。   谢菲尔德一直以为“天生的演员”,是老师和导演过于客套的夸奖,看见这一幕,他才回过神来,她真的是天生的演员,再没有谁比她更适合这条路。   那笑容犹如春日树荫下的亮色光斑,在他的心中催开了一朵艳丽的玫瑰。尽管他从未停止过抗拒,那朵象征着青春与爱情的花儿,还是在他的生命中苏醒了。   作者有话要说:  注释①:用英文是因为中文翻译出来都是一个意思,而且全是敏感词……   -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水果温蒂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蓝色山雀关进你的瞳孔 3个;yao 2个;鲜明、u酱、关情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男神西索 20瓶;冬眠的虫子 15瓶;玻璃橘子 10瓶;莫负寒夏 5瓶;珊瑚海里珊瑚虫、27894283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4章   演出结束后, 一束灯光打在观众席上。安娜面带酒窝地站起来,跳跳蹦蹦地走上舞台,像个小明星一样接受了观众的瞩目及掌声。   谢菲尔德坐在台下, 轻拍了拍手。她演出成功, 他既像一个父亲那样欣慰无比, 又像一个情人那样,反感和厌恶那些朝她投去的爱慕眼神。   安娜并没有在台上待太久,和剧组成员合唱完一首歌后,她就跑到后台, 急匆匆地卸掉了脸上的妆容, 用手敷衍地一抹水珠, 就想回到观众席去找谢菲尔德。   她从来没有这么迫切地想要见到他。下台以后,她第一个想法就是和他分享喜悦——她终于有拿得出手的事和他分享了!   临走前, 安娜看了一眼梳妆镜,想了想, 还是掏出口红, 涂抹在撅起的嘴唇上。   合上口红的盖子, 她上下唇相互磨蹭了一下,打开化装室的门,却正好对上谢菲尔德灰蓝色的眼睛。   他手臂上是折起的深灰色薄外套,穿着白衬衫和黑色长裤,对她微微一笑:“今晚想吃什么, 小明星?”   听见这句话,她眨巴眨巴眼睛,头脑间有片刻的空白——这老家伙在勾引她!   刚好剧组都在舞台上接受采访,化妆师是老师从校外请来的专业团队,已经离开。现在, 化装室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想到这里,她的身体先一步做出了反应——用力扯住谢菲尔德的领带,把他拽了进来。她把他推到化装室的门上,跳到他的身上,双手捧起他的下巴,急切地吻上他的双唇。   谢菲尔德不由自主后退一步,托住她的大腿,以防止她滑到地上去。她额上还残留着一点儿香皂泡沫,口红涂得不算完美,鲜红不小心跑出了嘴角。洗掉粉底和腮红后,她的面色反而更加红润娇嫩了,大眼睛闪烁着一层喜悦、娇媚的光,是尝到禁果的夏娃,引诱他一起步入欲望的泥潭。   她吻了他一下,就离开了他的唇。呼吸交错,她的鼻尖顶着他的鼻尖,直勾勾地盯着他。她的眼神太炽热了,充满足以瓦解道德的危险魔力。看着她的眼睛,他差一点就沦为了欲望的奴隶。   谢菲尔德侧过头,避开她的目光,想把她放在化装室的椅子上。她却用两条腿缠紧了他的腰,淘气地往上挪了一下。他顿时眉头微蹙,停下脚步,无法再往前一步,怕她做出更多出格的动作。   与此同时,她扣住他的后脑勺,又吻了他一下。她鲜红的嘴唇就像她的肌肤一样温热,如同象征着惩罚的烙铁,在他的灵魂上烙下一个滚烫的印记。他的呼吸不禁乱了一下。接着,她又吻了吻他的下巴,一路吻到他的耳边,带着热气地咕哝道:“真的好喜欢你呀……”   他动了动唇,刚要说话,就被她用一根手指蛮横地堵住嘴。她欢快的声音在他的头上响起:“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想说,我们不能在一起……没关系,等你觉得我们能在一起那天,再来讨论这事儿。现在,我只想和你分享喜悦!”然后,她絮絮叨叨说了很多话。听得出来,她的文学功底约等于没有,能把跌宕的经历讲成流水账,然而,她那眉飞色舞、娇憨可爱的面容,又让那些无聊的叙述变得生动起来。   他看着她的脸孔,竭力想要听清她在说什么,却被她玫瑰色的嘴唇、沾了口红的牙齿,吸引了大半的注意力。奇怪极了,他明明想把她放到沙发上,却不知不觉间抱了她那么久。   说到最后,她用劲搂着他的颈项,凑到他的耳边,用一种热烈、狂热、接近深情的声音说道:“遇见你是我这辈子最幸运的事情,我会爱你一辈子。”   话音落下,外面有人喊了一声“安娜”,她含糊地答应了一声,匆忙而缠绵地吮了一下他的唇,轻盈地跳下来,急冲冲地跑了出去。   许久,他才找到离开躯体已久的灵魂,缓缓地坐在椅子上。   他不知道怎么形容这种感觉,似乎体内有一个天平,一头是六十五岁灵魂的重量,另一头是爱情的重量。它们并不相等,时而灵魂战胜了爱情,时而爱情压倒了灵魂。而他作为天平的所有人,则在这种七上八下的震颤中饱受煎熬。   有时候,他不仅受到爱情与欲望的折磨,也受到安娜的折磨。她太年轻、太娇嫩了,眼睛、嘴唇、肌肤、心跳都焕发出一种蓬勃的青春活力。每次她主动亲近他时,他都会在她充满生气的皮肤上,感受到自己的可耻与邪恶,似乎下一秒钟,她的人生就会因他而毁。   他其实问过自己,假如他们在一起,他真的没办法给予她幸福吗?   这个答案似乎是否定的。毫无疑问,以他的地位与财力,他有能力给她最优越和最幸福的生活,但他却没办法陪伴她到永远。   尽管,以安娜的性格,就算他没办法陪伴她到永远,她应该也不会太伤心。她是个乐观的孩子,懂得怎么疏导自己。是他无法面对最终被她遗忘的结局。   说到底,都是他的占有欲太卑劣和太强盛的原因,再加上无处不在的道德桎梏,才导致他无法接受她纯真而热烈的爱意。   但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底线,正在一步步崩塌。或许有一天,当他无法再压抑内心的情感时,就能越过那条线,和她一起沉沦,一起融化。   ——   安娜觉得,谢菲尔德可能喜欢上她了——男人对女人的那种喜欢。   她不敢说“爱”,因为爱情都带着矢志不渝、奋不顾身的气质,谢菲尔德却从未承认过喜欢她,肯定还没有达到爱情的程度。但没关系,他能喜欢她,她已经心满意足了。   安娜走在前面,感受到他的眼睛始终注视着她。这种感觉奇妙极了,比和他接吻还要刺激,让她回想起了短暂的初恋——当时,她应召女郎女儿的身份还没有暴露,同学们都对她很友善,她也认为自己和其他女孩没有什么不同。那时的她,是一个真正的天真少女。   她和一个高大英俊、体格健壮的金发男孩相恋了。那个男孩经常痴迷地注视着她的侧脸,引起周围人的调侃和哄笑。当时,他们都很腼腆,很少面对面说话,甚至连看对方眼睛都不敢,更别说牵手和接吻。他们最大的乐趣,就是在课堂上无意间对视几次。每次对视完毕,她的心都会怦怦狂跳。   那个男孩教会了她什么是心动,然后,毫无征兆地转学了。安娜并不遗憾他的转学,甚至有些庆幸——他转学的第二天,她应召女郎女儿的身份就曝光了。   现在,那种朦胧而炽热的相恋感觉又回来了。可能那老家伙自己都没意识到,他看她的眼神已经和年轻男孩看恋人没什么两样了。感受到他的视线克制地扫过她的后颈、背脊和手臂,她一颗心变得软绵绵、热乎乎的,不断膨胀的爱意几乎要把她融化了。   回到别墅,安娜本想上楼梳洗一下,再和谢菲尔德聊演出时的感想,却不知为什么,想起了她的母亲,布朗女士。她原本计划用零花钱去打听布朗女士的下落,但排演太忙,再加上没有找人的门路,就暂时搁置了这件事。   演出结束后,谢菲尔德的眼神让她觉得他们之间的关系前进了一大步。现在请他帮忙找母亲,应该不会遭到他的拒绝。不过,之前不敢找他帮忙,并不是因为怕被他拒绝,而是害怕暴露自己的身世。但这会儿不一样,她不再是那个服务生安娜,而是一个有价值有天赋的安娜,他就算知道了她卑微的出身,也不会像那些人一样瞧不起她。   这么想着,她握住他的手,把他拽到沙发上坐下,用大眼睛恳求地望着他:“我能拜托你一件事吗?”   被这样一双眼睛望着,谁都无法说出拒绝的话。谢菲尔德点点头:“什么事?”   “我想请你帮我找一个人。”   “什么人?”   “我妈妈。”说出这句话,安娜整个人都轻松了不少,仿佛卸下了一个重担,“她叫玛丽·布朗,1934年出生,生日是3月17日……”   她一边说着,一边偷瞟谢菲尔德的表情。奇怪的是,他陷入了沉思,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沉思的时候,喜欢用两根手指把玩那个红木烟盒。那是她见过的最精致的烟盒,上面镌刻着一个深蓝色的雄狮。说起来,他好像一整天都没有抽烟了,这太反常了……刚想到这儿,她就看见他抽出一支香烟,咬在嘴里,划燃了长柄火柴。   火光闪过,烟雾冉冉升起,模糊了他的五官与轮廓。这一刻,他的神情几乎显得有些冷峻。安娜不由忐忑起来,不明白他为什么要露出这个表情……她说错什么了吗?难道她的母亲曾经得罪过他?或者说,他曾经是她的母亲的客人?还是说,他仅凭这一句话,就看透了她卑贱的身世,感受到了她的粗鄙和下贱?   冷汗大颗大颗地流下,有那么一刹那,她似乎又回到了七年级的课堂,被同学鄙夷,被同学讥讽,所有人都在嘲笑她应召女郎女儿的身份,老师在旁边冷眼旁观。好不容易筑起的尊严垮塌了,她又变回了那个自卑的服务生安娜。她想不通,为什么连L先生都看不起她的出身?   就在这时,谢菲尔德单手掐灭了香烟,扔到茶几上的烟灰缸里。他似乎叹息了一声,又似乎只是吐出烟雾:“这件事以后再说。”   果然,他就是看不起她的出身。安娜迷茫又愤怒,下意识地抓住他的手,眼圈已经红了,生气地质问道:“为什么?”   谢菲尔德没有回答。   他的沉默,在她看来是无声的鄙夷。她愈发生气,提高了音量:“为什么?是我妈妈的职业让你感到恶心了吗?我发誓,她除了那事儿,其他坏事一件也没干……你不要把她当成坏人。”她的声音又弱了下去,抓着他的手掌,呜呜咽咽地说,“我没有爸爸……她一个人把我拉扯大,虽然她对我没什么感情,总是想要抛弃我,但我还是想跟她说几句话,想知道她过得好不好……”   “安娜。”谢菲尔德打断了她。   她抬起眼,眼睫毛还挑着一颗泪珠儿。   他却再度陷入沉默,见她抽了抽鼻子,又掉下一颗委屈眼泪。终于,他长叹一声,用大拇指擦掉她脸上的泪水,低声说道:“你妈妈去世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生日!夸我的都有红包!!   -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蓝色山雀关进你的瞳孔 2个;didididi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遥夜 14瓶;苏晟 10瓶;无远弗届 7瓶;一颗pea、羽惑 5瓶;寒江雪 2瓶;黄小夕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5章   安娜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你妈妈去世了。”谢菲尔德停顿一会儿, 又用大拇指为她擦掉一颗流下的眼泪,“节哀,安娜。”   安娜有些迷茫, 心里空荡荡的, 说不出是什么感觉。   她没明白“去世了”是什么意思——倒不是她的智力一下退化到连“去世”都不懂的程度, 而是布朗女士离开太久,一时间,她竟没反应过来,“去世了”和“离开了”的区别。   她心中茫然, 眼泪却一颗接着一颗, 扑簌簌地掉下来。这陌生的感觉叫她惶恐, 叫她害怕。她不由自主地站起身,绕开谢菲尔德, 朝楼梯走去,想回到自己房间。   奇怪, 太奇怪了。明明是大夏天, 她却像往冰窖走一般, 每走一步,就忍不住打个寒颤。她抱住胳膊,胳膊竟然也被冻出了鸡皮疙瘩。   一定是身体出问题了。她快步跑进卧室,反锁上门,扑到床上, 盖上被子。   然而还是冷,浑身被冻僵似的冷。她忽然想起有一年冬天——具体是哪一年,忘了,只记得那年冬天格外的冷,街上行人寥寥无几, 于是布朗女士的生意也是格外的惨淡。她们拿不出钱,暖气被残忍地断供了,房子顿时变得又湿又冷,袖子和裤腿可以拧出来一把冷冰冰的水。   布朗女士一直骂骂咧咧的,隔空没收了管理暖气的人的家产,把他们赶到了冰冷的大街上去。骂了一会儿,她撑不住了,抱着安娜,裹着毛毯,蜷缩在旧沙发上,哆哆嗦嗦地看电视。   安娜人小,不需要多少热量,被她搂得暖烘烘的,背上几乎出了一层黏答答的热汗。但她不想离开,妈妈的怀抱让她觉得安全,仿佛回到了子宫般安稳舒适。   现在,她盖了一层又一层的被子,甚至把柜子里的羽绒被都翻了出来,却还是冷。   妈妈的体温永远离她而去了。   想到这里,她的心脏终于感受到了迟来的痛苦。   一颗汗珠沿着她的额头,流到她的眼皮上,混合着泪水打湿了床单。原来,她并不是不热,而是暂时失去了知觉。   她一把掀开被子,望着天花板的吊灯。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却模糊不了她的听觉。夏天到了,窗外全是喧嚣的蝉鸣、林涛声,她却觉得这声音还不够大,没能把她脑中的嗡鸣声盖过去。   其实,布朗女士死了还是活着,好像没什么区别。虽然她从来没有说过讨厌她,安娜却能感觉到,布朗女士并不喜欢她,甚至有些憎恨她——假如没有安娜,她可以省下很多钱,把自己打扮成高贵的名媛。   可艺术老师告诉她,人只要活着,想法就会改变,所以演员在表演的时候,千万不能把人物演得一成不变,要表现出他们变化的轨迹。   变化是人物的灵魂。   安娜一直记着这句话,冥冥中期盼着,布朗女士的想法能改变。但是现在,她死了,人生永远停留在某一年某一月某一日,思想也永远停留在了那一刻。或许,她到死都认为安娜是个小拖油瓶,都在庆幸离开了她,迎来了崭新的人生。   她没办法再和布朗女士说话,告诉她,自己已经有了当小明星的潜力,也没办法再询问她的近况。她变成了一座不言不语的墓碑,彻底和安娜断掉了联系。   可能这就是人们无法面对死别的原因吧,分离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再也没有相见的可能。   安娜终于攥着心口,呜呜痛哭起来。   和在台上的呜咽不同,这一回她是真的伤心,真的难过,哭成了动物似的嚎叫。感官姗姗回到了体内,她热得满头大汗,腋窝和膝弯全是湿漉漉的汗水,整个人犹如从水里捞出来的一般。她一边嚎啕大哭,一边在床上翻来滚去,把床单滚成了一幅深灰色的地图。   这是她第二次这么难过,这么伤心,上一次还是被L先生抛弃的时候。但和这次相比,上次简直就像毛毛雨一样轻描淡写。她哭得浑身颤动,手脚直打哆嗦,眼睛和面色都涨红起来。   安娜不明白,明明她对母亲没什么感情的,为什么会这么难过,难过得像生了一场大病,整个身体都要散架了!   安娜哭到精疲力竭,红肿着眼睛睡了一会儿,然后,被噩梦吓醒了。梦中,她回到了被布朗女士抛弃的前一天。这一回,她紧紧地抱住了布朗女士的脚,尖叫着求她不要走。布朗女士却踹开了她,永远地走进了可怖的黑暗里。   醒来以后,枕头已经被泪水打湿了。眼泪像盐一样,刺痛着她的脸颊。眼皮已经肿得睁不开,安娜打了个抽泣似的哭嗝,把头埋进被子里,继续睡觉。   突如其来的噩耗,把她心中乱七八糟的欲望都关了起来。她在几个小时的时间里苍老了不少,对未来失去了信心,对爱情失去了欲望。谢菲尔德和雅各布都来敲过门,她一言不发,把自己闷在厚厚的被子里,嗅着腋下的汗味,专心致志地腌制自己。   安娜始终想不明白,为什么她会这么难过。但一想到布朗女士永久地离开了她,眼泪就止不住地往下掉。她侧卧在床上,用身体挤压着疼痛的心脏,从母亲的去世,想到了自己的未来,再从未来想到了谢菲尔德。   于是,永远充满青春活力的安娜泄气了。   她认为之前的自己实在是乐观过头——世界上的人那么多,明星才几个?而且,学校里又不是只有她表演天赋,除了那个饰演老伯爵的演员,其他演员都是她的同学。他们无论是歌唱水平,还是舞蹈功底,都比她厉害。她哪来的自信,笃定自己一定能成为好莱坞明星?   在爱情上,她也乐观得接近盲目。明明谢菲尔德明确拒绝过她那么多次,每次亲吻他的时候,他都沉默而冷漠,从来不会回应她,仿佛一个冷眼旁观她滑稽表演的观众。她却像个傻子一样,费尽心思地关注着他的一举一动。他多看她一眼,她就吃了蜜似的开心,觉得这是他心动的迹象。   安娜深吸一口气,摊开手脚,茫茫然地望着天花板,忽然间失去了人生的目标。   在此之前,她的目标十分明确:和谢菲尔德在一起,成为好莱坞女明星,回报布朗女士的养育之恩。   现在呢?   布朗女士去世了。谢菲尔德不喜欢她,不可能和她在一起。成为好莱坞女明星的几率微乎其微。   她的雄心壮志,在母亲的死讯中提前落幕了。   整个下午,她都如同晒了太阳的吸血鬼般,惨白着一张脸。眼泪和热汗洗掉了她眉眼间最后一丝残妆,乐观安娜和明星安娜消失了,她现在是痛不欲生的悲观安娜。   晚上,雅各布又过来敲了一次门,请她下楼用餐。安娜难过得快要灵魂出窍,早已不知饥饱,回绝了他的邀请。雅各布离开后,敲门的人换成了谢菲尔德。他用命令的语气让她开门。   安娜从来没有觉得他这么讨厌过,她都这么难过了,他还用这种语气和她说话,这讨人厌的老家伙!   生气到极点,她猛地坐起来,拿起枕头狠狠地砸了过去,声音几乎带上了尖利的破音:“走开!”   枕头砸到门板上,软绵绵地掉了下去,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安娜面色涨红,望着门板,一抽一抽地喘气。她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她既希望那扇门能被打卡,又希望它永远这样紧闭着。   可当脚步声真的远去时,她又瘪着嘴,流下了滚烫的委屈的泪水。   这老家伙,这老东西,这老混蛋!   她愤怒而暴躁地尖叫一声,重重地瘫倒在床上,摊开双手,眼泪喷泉一般,汩汩地流淌出来。悲伤和怒火把她的心折磨得千疮百孔,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疼,没有一处不难受。到最后,她连哭都哭不出来了,只能干巴巴地打哭嗝。   这时,钥匙插进锁孔的声音响起。“咔嗒”一声,房门被打开了。   谢菲尔德走了进来。   他穿着垂至脚踝的深灰色睡袍,身形高大挺拔,仿佛神职人员般,有一种近乎神性的温和。   安娜不想看他,翻了个身,蜷缩成小小的一团。   谢菲尔德在她的身边坐下,用手指碰了一下她后颈汗津津的肌肤:“怎么出这么多汗。”   安娜闷声闷气地发火说道:“别碰我!”   但他真的不碰她了,她又感到了强烈的、酸涩的委屈。她翻过身,红着眼眶瞪着他,鼻子、脸颊和额头都被泪水洗得通红。她似乎有些脱水,总是鲜红娇嫩的嘴唇变得焦干发白。   谢菲尔德其实有很多种安慰她的方式,却一种也说不出来。因为在某种意义上,他离地狱也很近。运气不好的话,也许再过几年,他就会变成一座墓碑,所以他实在无法像个年轻人一样,从生死之中抽离出来,说一些毫无意义的安慰话。   不过,他也不能说一些残忍的话去刺激她,只能低声劝道:“下去用餐吧。”   话音落下,他的手被安娜抓住了。她的手也是红肿的,仿佛手也流了很久的眼泪。   她难过地瞪着他,被阳光晒成蜜褐色的皮肤,变得苍白而干燥。她蹙着眉,双唇颤动着,嘶哑而不确定地问道:“你可不可以告诉我……你有没有一点儿喜欢我,哪怕只有一点儿?”   他却答非所问:“下去用餐吧,安娜。”   “回答我!”她用力一蹬腿,怒吼着说道,“为什么你连喜欢我都不敢承认?”   许久,谢菲尔德的声音才响起:“你这样,我怎么敢承认喜欢你?”   她微微张大了嘴:“什么意思?”   谢菲尔德眼睛眯成一条缝,近乎冷漠地说道:“安娜,我注定比你早死。如果我们在一起,我死的时候,你也许五十多岁,也许二十多岁。到时候,你的后半生怎么办?你真的能完全忘记我,让其他人来照顾你吗?”   安娜被他冷漠强势的语气吓住了。要是以前,她可以不管不顾地给他一个肯定的答案,反正她对生死没有概念,不懂死别是什么感受。现在却不行了,她懂了死亡的含义,懂了死别的痛苦。她的勇气被布朗女士的死讯磨蚀了一半,不敢开口了。   谢菲尔德叹了一声,掏出手帕,擦掉她脸上的泪与汗,低声说道:“安娜,现在止损还来得及。这个世界上,并不是只有爱情这一种感情。我们可以当朋友,当亲人,这样你不用受非议,也不用受死别的折磨。你是个叫人疼爱的女孩,没必要把青春浪费在我的身上。”   安娜没有说话。她接过手帕,死死地按在眼睛上,不一会儿,手帕就被浸湿了。   谢菲尔德拍了拍她的脑袋,站起身,准备离去。   就在这时,她带着哭腔和鼻音的声音又响了起来:“我想知道……你究竟、你究竟有没有一点儿喜欢我?”   他背对着她,没有回头。他的身形是那样高大,那样挺拔,从后面望过去,几乎有些像年轻人。但很可惜,他不是年轻人。永远都不会是年轻人。   他说:“安娜,如果我不喜欢你,根本不会在你身上花那么多时间。”   说完,他离开了她的卧室。几乎是他离开的那一刻,她就捂着眼睛,嘴唇颤抖着,痛哭出声。   是啊,他的时间如此宝贵。如果不喜欢她,他根本没必要留在她的身边,接她上学、放学,像亲人一样呵护她,像情人一样纵容她。他是喜欢她的,甚至可能有一点儿爱她。   安娜后悔了,她宁愿他是一个欺骗她感情的老混蛋,至少这样,至少这样,她不会这么难过。   为她难过,也为他难过。   作者有话要说:  呜呜呜呜谢谢大家的祝福,对啦,如果喜欢这篇文的话,收藏一下我的专栏嘛!!看到了很多新读者,难道你们看到这里还没有爱上我吗!   -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20825号患者 2个;stay我本色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蓝色山雀关进你的瞳孔、人为刀俎我为五花肉 2个;33158443、关情、SaySomething、11月的夜空、Lll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暗夜幽九 140瓶;伐木仃子 30瓶;藏月、爱丽丝梦游中 20瓶;我要回家、夷则、蠃鱼、33158443、寻夏 10瓶;Echo阿木 7瓶;春泥又护花十全大补药 6瓶;陌语、叶神专用打火机、匣漆 5瓶;君胤漠 4瓶;yz 3瓶;小龙女、寒江雪 2瓶;羽惑、27894283、非墨妍希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6章   凌晨三点钟, 安娜终于从死别的悲伤中逃了出来。   她嗅到了腋下咸涩的汗味,如同痛苦在身上凝结出的一层痂。安娜在床上发了一会儿呆,决定先去洗个澡。   洗完澡, 她用浴巾潦草地擦了擦湿发, 换了一条明黄色的睡裙, 朝谢菲尔德的卧室走去。她知道现在是半夜,不适合倾诉或谈话,但她白天睡得太久,也哭得太久, 必须在夜深人静时, 找个温热的活物依靠一下, 不然总觉得那些痛苦会重新找上门。她不想再体验一遍流汗又流泪了,那感觉简直像死了一次。   安娜像个小幽灵一样, 轻飘飘地走到了谢菲尔德的门前。门没有锁,她推开门, 毫不客气地走了进去。   她借着微弱的亮光, 走到他的床前, 忽然觉得这场面有些像从前——那时,她被梅森太太威胁,走投无路,第一时间也是想到了他。不过,那时的她并不是想向他求助, 而是想在身败名裂之前,彻底地占有他一次。   一个多月过去,她贪婪了不少,从“彻底地占有他一次”,变成了想要永久地占有他。他却冷漠地告诉她, 他们没办法永远地在一起,他注定比她先死,比她先化为一座墓碑。   他劝她,不要把青春浪费在他的身上。   安娜拽下了床头灯的灯绳。   昏黄的灯光顿时充盈了整个房间。她轻手轻脚地爬上床,胳膊肘儿撑在床上,双手托着脸蛋,目不转睛地看着谢菲尔德。   他的眼珠在眼皮下转动了一下,没有醒来。他睡着时的五官和清醒时没什么区别,眼窝还是那样深邃,鼻梁还是那样高挺,如同一座冷峻美丽的山峰。他不打鼾,也不说梦话,安静得像苍老却俊美的雕像。她很想吻一吻他的嘴唇,却怕把他吻醒。   她轻轻把他的手从被窝里拿了出来,放在灯光下看了看。和大多数男人一样,谢菲尔德的手臂上也长满了浅色的汗毛,他的手却比大多数男人要好看不少,手指细而修长,骨节大而突出。然而,与她的手一对比,就对比出了明显的差距。   她想起了树的年轮,皱纹就是他身上的年轮,一道又一道,昭示着他已不再年轻;而她的手细嫩光滑,干干净净,看不见任何苍老的纹路。她是刚刚扬帆起航的帆船,岁月的风暴还未曾对她风吹雨打。   安娜皱起眉头,把脸埋在他的手掌上,大大地、难受地叹了一口气。   布朗女士的死,是一道震撼的响雷,把她从懵懂的状态中惊醒了过来。她终于读懂了他们之间的差距,也懂了他为什么从不回应她的感情。不是不想回应,而是不能回应。   懂了,却不代表她放弃了。她似乎天生感情就比其他人炽热一些,即使被打击得心灰意冷,只剩下温热的余烬,也能重新燃烧起来,化为狂烈肆虐的大火。   她还是很喜欢他,很爱他,只是一时半会找不到说服他也爱她的理由。   她闭上眼,蜷缩成小小的一团,躺在他的身边,像一只流浪许久的小猫小狗,终于找到了躲避风雨的港湾。这是她第一次和他躺在同一张床上,却没有半点绮念。她只想用他的体温去净化心中的悲伤。   ——   天空变成透明的靛蓝色时,谢菲尔德醒了。   他的睡眠一向很轻,倒不是因为健康出了什么问题,而是他年轻的时候,经常彻夜工作,和电话睡在一起,铃声一响就会起来处理公事。   但昨天不一样,安娜经历了大喜大悲,他的情绪像是已和她融为一体般,也罕见地起伏不定。他在花园里抽了两支烟,越抽越精神,悲喜也越来越强烈。   烟雾缭绕间,他像是回到了年轻的时候。这个世界上,似乎是只有年轻人才有资格讲爱情的,电视上、银幕上,拍的也全是年轻人的爱情故事,他们不会老,也不会逝去,永远停留在青春最灿烂的时刻。而现实中的人,五十岁一过,就再没有谈恋爱的资格。他之前也是这么认为,所以一到中年,就再不讲爱情,对妻子只有责任,尊重她们的去留。   谁能想到,错误的爱情烈火,会在他六十五岁的时候燃烧起来,把他烧得心烦意乱、心如刀割。   谢菲尔德在花园里坐到凌晨一点钟,吞了一颗安眠药,回房睡觉了。   他第一次吃这种药物,睡得很沉,没有察觉到身边多了一个人,直到醒过来,才发现安娜的存在。   她像初生的婴儿般蜷缩着,头发凌乱地散在床单上,肌肤在暖色调的灯光下,呈现出温暖的赤褐色。   他蹙着眉,低声叫了一下她的名字。安娜呜咽似的应了一声,翻了个身,没有醒来。   她的面色绯红得有些异常,嘴唇是焦干的玫瑰花,失去了原本的色泽。   谢菲尔德皱皱眉,摸了摸她的额头,滚烫得像被烈日炙烤的石头。   安娜病了。   而病因一下就找到了——谢菲尔德看见她枕过的地方都湿得不正常,于是伸手拨开了她浓密的头发,里面的发丝简直像水草一样潮湿。这女孩自己把自己弄病了。   谢菲尔德来不及追究她爬.床的事情,起身去给私人医生打了个电话,让他赶紧过来医治这个愚蠢的小姑娘。   医生在谢菲尔德监视般的目光下,忙活了一早上,又是量体温,又是检查瞳孔、心跳和口腔,最后得出结论,是急性扁桃炎引起的发热,在屁股上打一针就好。   比较尴尬的是,医生可以不分男女,在她的屁股上打针,谢菲尔德却不可以。他刚要离开,就在这时,安娜呜咽、颤抖着抱住了他的腰,求他不要走。   他们都以为她醒了,谁知她仍在昏睡中。谢菲尔德只好站在原地,握着她的手,背对着她,听见身后传来衣料摩擦声,伴随着一声吃痛的闷哼,消炎针打完了。   医生嘱咐他,至少要休养三到五天,才能正常活动。但当天晚上,安娜的高烧就退了。她躺在床上,双颊红润地望着他,是一朵大病初愈、娇弱艳丽的红玫瑰:“我想吃煎牛排。”   “想都别想。”谢菲尔德淡淡地答道,在她的身边坐下,伸手试了试她的体温,“我想知道,早上你为什么会睡在这里?”   安娜眨了眨眼,像是没听懂他的话,过了一会儿,她撅起嘴巴,流下了委屈的泪水:“我……我只是想待在你的身边。”她一边哽咽地说着,一边把手指伸进嘴里,试图堵住丢人的哭嗝,“我太难受了,只有你在身边的时候,才没有那么难受……我不像你,可以控制自己的感情,我不可以……我就是喜欢你,就是爱你……我没有办法啊……”   她幼稚的谴责和直白的告白,让他的心隐隐作痛起来。他第一次听见这样的谴责,却被她谴责得心都要融化了。他没想到经历了死别、哭得浑身发红的安娜,竟然还有勇气爱他。   她是一颗红艳艳的小太阳,永远明亮,永远温暖。   没办法再训斥她,他叹了一口气,按铃让女佣送来了热水和毛巾。他坐在床上,抬起她的下巴,仔细帮她擦掉了脸上的泪痕,本想说些什么,却发现在她赤诚的真心前,他根本无话可说。   和她相比,他是那么冷漠、庸俗和世故。他已经伤过一次她的心了,没必要再伤第二次。就让她继续这样天真下去吧。他有能力保护她一辈子,就算死了,他灵魂的余热也能继续护住她。   只是,他能用金钱让她衣食无忧,却不能用金钱陪她一辈子。   谢菲尔德换了一条毛巾,觉得在感情上,安娜对他来说还是很棘手。   安娜喝了一碗清汤后,恢复了蓬勃的精神。她是一棵生命力旺盛的小树苗,即使无限接近于枯萎,只要浇一浇水,立马就能回到生气勃勃的时期。   她抱着软绵绵的被子,看着谢菲尔德站在餐车的前面,抱着胳膊,神色淡漠地指出上面她不能吃的东西。这种感觉新奇极了,仿佛他是她冷峻、威严的丈夫,她的起居饮食都要经过他的筛选和认可。   她很喜欢这种被他照顾的感觉——在布朗女士面前,她就像一只被散养的小猫,拥有接近散漫的自由。布朗女士从不管她做什么,只要不挂科、不杀人和卖.身就好。安娜讨厌这样的自由,让她有种被抛弃的错觉。   女佣推着餐车离开后,安娜本想说点儿俏皮话,活跃一下气氛,却突然在谢菲尔德的身边,看见了一幅油画——和她卧室里的是同一个风格,都是由镀金画框装裱。   回想起那句“献给我的艺术家柏里斯”,她冷哼一声,喷出两道恼火又嫉妒的热气,躺下来,用被子蒙住了头。   她原以为谢菲尔德会察觉到她的异样,谁知直到闷出汗水,他都没有发觉她在生闷气,掀开被子一看,这老家伙竟然跑到露台上抽烟去了!   她立刻气哼哼地跳下床,光脚跑过去,使劲儿坐进他的怀里,试图自己的体重惩罚他。然而,她高估了自己的体重,这么坐下去,跟一只猫跳到他的腿上没什么区别。   谢菲尔德没有被她的体重吓到,却差点被自己吓到——手上的香烟差点烫到她的胳膊。他眉头微皱,惩罚性打了一下她乱晃的胳膊,单手掐灭了香烟:“怎么不继续休息?”   安娜冷冷地答道:“被气得睡不着。”   谢菲尔德看她一眼,问道:“谁气你了?”   “你。”她紧紧地盯着他,冷不防凑过去,凶狠而野蛮地咬了一下他的唇,“那些画是谁送你的?”   谢菲尔德被她咬得一愣:“什么画?”   “墙上那些。”安娜板起小脸,阴阳怪气地重复了一遍,“‘献给我的艺术家柏里斯’,凭什么她可以叫你柏里斯,我也要叫你柏里斯!”   谢菲尔德听了她嫉恨的发言,神色有些古怪:“你怎么知道那些画是女人送给我的?”   安娜没注意到他古怪的神色,听见这话,当即粗鲁地骂道:“因为你这头老色狼,连我这么漂亮的小姑娘都能骗到手,别的女人肯定也骗了不少!”越说越气,她忍不住又咬了一下他的下巴,简直有一些动物的野性,“快告诉我,那幅画是谁送你的!”   谢菲尔德撑着额,有些无奈地答道:“我女儿。”   安娜:“……”   安娜人生第一次,被噎了一下。   但她仔细想了想,还是觉得很嫉妒。这老家伙都有女儿了,她却还是纯洁无邪的少女,想到这里,她觉得不公平极了。可她不敢把嫉妒说出来,因为一旦说出来,这么美好而暧昧的气氛就没了——他肯定会再次说出,要和她当亲人或朋友的话。   其实,当亲人或朋友也没什么不好的,他们如果是亲人的话,她就不必再嫉妒他的前妻,也不必再嫉妒他的女儿,更不必再惋惜没有参与他过往的岁月。她可以把完整的自己,交给另一个完整的爱人。那个人没有前妻,也没有子女,和她拥有同等长度的生命,他们可以一起死去,一起进入棺材。然而,那个人再怎么好,都不会是柏里斯·谢菲尔德。   这么想着,她心中的嫉妒消失了,只剩下浓烈而悲伤的爱意。她闭上双眼,盖住眼中滚烫的泪水,搂住他的脖子,又一次吻上他的脸颊。   每亲吻他一下,她都能听见内心焦灼而沉痛的渴望。那些渴望在说,想要得到他,想和他一起倾听维纳斯的声音。但她不能说出来,在找到生与死的平衡之前,她不能说出来。   她只能充满焦渴地吻着他。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10个字以上的评论有红包么么哒!!   有小可爱说得不错,从这两章开始,感情确实会逐渐走向突破。其实,我这两天也思考了一下,心理描写是不是太多,因为一般来说,网文是不能有太多心理描写的,读者没什么耐心看那些大段且冗长的人物刻画,但这篇文,题材比较特殊,一旦男女双方的心理描写减少或省略,就会显得相当怪异。而且,大多数矛盾都集中在心理冲突及心理博弈上,所以思来想去,还是决定保持现在的风格。   -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12CU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蓝色山雀关进你的瞳孔、易烊千玺的欣欣欣 2个;咕噜怪、ioioio、说起来、金刚小鹿、WeYaaas、格子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sss 48瓶;12CU 22瓶;lunapapa4 15瓶;永远有多远、冬眠的虫子、藏月、无远弗届、40803961 10瓶;寒江雪、了了 2瓶;一只煎饺、小小happy、羽惑、27894283、夕.烬.、陌语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7章   安娜希望自己能病得久一些, 这样她就能在谢菲尔德的卧室里待到天长地久。   为了能光明正大地待下去,她把书包里的课本一股脑儿倒在床上,然后用一种充满求知欲的可怜眼神望着谢菲尔德:“能帮我补补课吗?学校的老师讲得太差了, 我听不懂。”   谢菲尔德坐在露台的椅子上, 手上拿着茶杯, 头也没回:“你的老师最差都是硕士毕业,安娜。”   安娜哀求道:“可是我真的听不懂嘛!我有多笨,你又不是不知道……求你啦,谢菲尔德先生, 柏里斯叔叔, 教教我……”   他完全无法抵御她甜蜜的撒娇, 无奈地叹息了一声,把茶杯放在桌子上, 站起来,朝她走去。   这小姑娘似乎已从丧母的哀痛中走了出来, 这两天都面带笑容, 脸上焕发着青春迷人的光彩, 仿佛她生来就是为了讨人喜爱似的。   然后,谢菲尔德就发现,这讨人喜爱的小姑娘的知识水平,约等于初中生——说是初中生,其实都不太准确, 因为让她重写八年级的试卷,不一定能全都及格。   谢菲尔德揉了揉眉心,只好从最基础的知识开始讲起。   安娜听课的时候,倒是足够乖巧。但她的乖巧,并不能弥补知识层面的不足, 经常提出一些令人发笑的问题。比如,她选修的艺术课,必须要学会赏析名画,然而安娜对画作的认知,还停留在看图说话的阶段。   举个例子,《帕里斯的裁判》这幅画,取材于希腊神话,讲的是赫拉、雅典娜、维纳斯三位女神,为了竞争“最美丽的人”的称号,而去引诱人类男子帕里斯的故事。   帕里斯是被特洛伊王后遗弃的孩子,在山林中长大。维纳斯承诺,如果他能把刻着“给最美的人”的金苹果给她,她就让人间最漂亮的女人——斯巴达国王的妻子海伦,爱上他。最终,帕里斯将金苹果给了维纳斯。维纳斯实现了自己的承诺,但也因此引发了特洛伊战争,让帕里斯国破人亡。   这幅画寓意丰富,色彩鲜亮,并且蕴含着一定的政治隐喻。安娜却被它表面的主题迷住了,认真地评判起女神的美丽来。许久,她得出结论:三位女神的身材像母熊一样壮硕,都称不上“最美”。   她像刚开始发育的男孩一样,对色调暗沉、画风阴郁的油画兴趣缺缺,对一丝.不挂的人体画双眼放光,明明那些画作还没有一些杂志女郎姿态诱惑,她却看得快乐极了,恨不得把一对眼珠子贴上去观赏。   谢菲尔德看着她对艺术的态度,简直忍不住怀疑,那天把女主角演得活灵活现的女孩,究竟是不是她本人。   只能说,有艺术天赋的人,不一定懂艺术;懂艺术的人,不一定有艺术天赋。   辅导完安娜最擅长的艺术,谢菲尔德帮她检查数学和法语的作业,法语还好,虽然有些错误,但看得出来,作业都是她亲自完成的;数学作业则完全是另一个人的字迹。   谢菲尔德用指关节敲了敲作业,眯起眼睛看向她。   安娜讨好地对他笑了笑,身子一扭,从床上滚进了他的怀里。   她仰起头,搂住他的脖子,柔媚地吻了吻他的嘴唇,笑嘻嘻地说道:“放心,帮我写作业的都是女孩子。”   亮晃晃的晌午阳光笼罩了整个卧室,谢菲尔德望着她娇嫩的脸庞、汗津津的颈窝,突然有一种错觉——时光往后倒退了几十年,他经历过的时光一寸一寸地缩短,变成了和她一样的长度。   只要这女孩在他的身边,他的生命就会被爱情的力量无限拉长。   然而,面对她可爱的勾引,他永远只能推开她,而不是回应她。   “坐好,安娜。”他听见自己平静而克制地说道。   ——   安娜能感觉到,谢菲尔德对她越来越纵容了。   她一方面非常珍惜他对她的纵容,一方面又忍不住去试探他纵容的底线——下午茶的时候,她在茶杯里放了两颗糖块,故意用茶匙搅拌得叮当响。谢菲尔德听见这恼人的声响,却头也没抬,一句呵斥都没有。   安娜不由有些纳闷,怀疑是自己记错了茶匙的用法,于是又在雅各布的面前做了一遍。雅各布立刻制止了她的行为,皱着眉告诉她,茶匙必须上下来回搅动,且不能碰到杯壁。   “先生最注重礼仪,”雅各布絮絮叨叨地说,“他见你这样,非训斥你不可。”   安娜没说,她已经在谢菲尔德面前这么做过了。   了解到谢菲尔德对她的纵容程度后,她越发肆无忌惮起来——半夜做了噩梦后,她抱着枕头,偷偷溜进他的卧室,大着胆子和他睡在一起;缠着他去郊外野餐,并且一定要他用印着草莓图案的餐布;打开电视,把他从露台上拽进来,搂抱着他的腰,模仿电视上的华尔兹舞步。   他始终纵容着她,从不对她发火或生气。有那么一刹那,她觉得自己真的成为了他的情人。她再一次忘记了年龄上的差距,忘记了可能会经历的死别。她想,他们都这样契合、这样快乐了,他为什么还不和她在一起?   两天后,医生上门复诊。安娜发热的症状已完全消失,就是嗓音还有些嘶哑。她特别讨厌这副难听的嗓音,让她的撒娇变得像恼人的鹅叫。   医生复诊完毕,对谢菲尔德说道:“可能要再打一针。”   上次打针是在她昏睡的时候,所以这一次,算是她第一次打针——以前生病,都是布朗女士充当医生为她开药治病,她几乎没有去过医院,也不知道感冒发烧,原来要靠打针才能治好。   看见那长长的、锋利的针头时,安娜慌了。   她并不是不怕痛的女孩,从前之所以能忍受玻璃扎进脚掌的痛苦,是因为别无选择,不能忍痛就只能等死。现在不同了,她被谢菲尔德宠成了一个真正的天真少女,怕疼怕痛,连打针都害怕,必须要有人陪同,才有勇气去面对那根长长的针头。   安娜将头埋进谢菲尔德的怀里,紧紧地环住他的腰。针头推进她的皮肉里,其实不是很痛,但她还是吃痛似的咬住了谢菲尔德的手臂。   他没有责怪她,也没有训斥她,只是轻拍着她的后背,低声哄着她,试图让她放松下来。   他无条件的纵容与宠爱,让她鼻子一酸,差点流下泪来。   安娜知道,她不可能永远都是一副生气勃勃的少女模样,这两天,她最痛苦和最消沉的时候,面色暗淡,嘴唇焦干,几乎像个经历了妊娠的妇女。是谢菲尔德无微不至的呵护和照顾,让她重新焕发了少女的光彩。   只要他在身边,她就能永远做一个无忧无虑的天真少女。   ——   星期四,安娜的健康彻底复原了,她本想把星期五的课也旷了,老师却打电话过来,询问她的身体状况,让她明天一定要来参加考试。   于是,幸福的养病生活结束了。第二天,安娜满脸不高兴地被送去了学校。   朱莉见到她,激动兴奋地给了她一个拥抱:“还以为你会因为生病,错过这个试镜呢!”   安娜想了半天,终于想了起来——上个星期,朱莉的爸妈想请她去参加一部电影的试镜。   不巧的是,这星期六,谢菲尔德答应了陪她去野餐,再加上她对这部电影的剧情一无所知,正要拒绝,朱莉却拿出一叠打印好的剧本,硬塞进她的手里:“你先看看,下课再说!”说完,上课铃响起,她抓起书包,匆忙地奔向其他教室。   这堂课安娜就在这间教室,所以不怎么着急,她坐下来,把剧本夹在课本里,一页一页地翻看起来。   随着剧情的深入,她的神情变得越来越痴迷狂热,到最后,甚至扑簌簌掉下泪来。   故事①的主人公是一个八十岁的老人,他意识到自己大限将至,于是把伴随一生的相册拿了出来,决定一个一个地拜访相册上的故人。   然而,和他同时代出生的人,都没有他长寿,要么死在了战争的车轮下,要么死在了和病魔的对抗中。他一生没有娶妻,因此也没有子女,看着相册上的旧识接二连三地化为坟墓,不禁越发感到孤独。   就在这时,他翻到了一张旧照片,一个女孩穿着希腊式长裙,正坐在泳池边,朝照相的人微笑。照片是黑白的,他却透过这单调乏味的色彩,看到了女孩猫似的褐色眼睛,鲜红色的嘴唇。这是他的初恋情人,他们只相恋了半年,就因战争而分开了。   他拿着照片,按照回忆找到了初恋情人的住所,却发现那里已变成一栋墙皮斑驳的旅馆。他四处探听初恋情人的下落,四周的人却告诉他,完全没听过这个名字。   追忆生命的旅程到此结束,他感伤地叹息了一声,住进旅馆,决定第二天再离开。   当天晚上,有人敲了敲他的门。他打开门,随即一愣,黑白照片上的初恋情人复活了,她一点儿也没有改变,还是那样美丽,那样年轻,皮肤是性感健康的蜜褐色,嘴唇饱满鲜红,浑身上下流溢着叫人着迷的青春气息。她朝他露齿一笑:“老先生,要试试我吗?我很干净,没有脏病。”   经过一番长谈,他了解到,这女孩和他的初恋情人有一些血缘关系,至于多少,她不肯说,而他的初恋情人一生穷困潦倒,已经病逝多年。回想起过往的时光,他忍不住啜泣着喃喃道:“怎么会,怎么会……”   女孩点燃一支廉价的香烟,天真又世故地叹了一声:“啊呀,老先生,这世道就是这样的,您要是可怜您那死去的初恋的话,不妨和我睡上一觉吧,我快吃不起饭了!”   看到这里,安娜的心“砰砰”狂跳起来,隐隐猜到了后面的情节。就像她想的那样,男主角带女孩饱餐了一顿,把她送进理发店清洗头发——她那头浓密的棕褐色头发,已经有两个月没洗了,后半段打成了一绺绺死结,还抓出了两只虱子,只能剪成齐耳短发。   接着,他又把她送进医院,全面地体检了一番,她确实没有得脏病,却得了一大堆零零碎碎的小病,身体比他这个八十岁的老人还要糟糕。   他把她带回了自己的居所,辞掉了原来的女佣,给了她一个栖身之所。她不会写字和认字,他就像个老师一样,教她读写。她每完成一份字迹工整的作业,他就奖励她1美分硬币。   女孩一直以为男主角带她回来,是为了得到她的身体,但他从没有提出那样的要求,如同一个好心而恪守教条的天主教教徒,只想教化她,对她的回报完全不感兴趣。   时间一久,她情不自禁地爱上了他,用他教导她的文字,写下了一篇拙劣却热烈的情诗。她开始勾引他,试图让他回应自己的爱情。他被她大胆、热情的行为吓住了,同时也被她的纯真和纯朴吸引了。   一番波折后,两人终于决定面对彼此的真心。男主角问她,可能今年圣诞节我就会死去,到时候你怎么办,你有勇气面对这件事吗?   女孩吸了一口烟,笑盈盈地喷出烟来:“我的爱人,我都敢爱上你了,还有什么事不敢面对的呢!”   安娜魔怔似的盯着这句话,反复地看了好几遍。她深深呼吸了一下,感觉灵魂都被这句话触动了——这不像是对男主角说的,更像是对她说的,一下帮她解答了所有的困惑。   是啊,她都敢爱上谢菲尔德了,还有什么事不敢面对的呢。   一颗眼泪顺着面颊滑落,打在了剧本上。安娜深深地埋下头,听见自己欢喜地抽泣了一声。真好,真好,她没有错过这个故事。一直以来,她觉得自己就像是在黑夜中孤独前行的旅人,没有同伴,也找不到先人的脚印,只能自己摸索着前进。   这个剧本虽然还是没能给她的爱情一个明确的定义,却让她知道,原来她的爱情也是能被认同,能被拍出来的!   特别是女主角最后那句话,她太喜欢了,喜欢得一直掉眼泪,简直是为她量身打造。   下课铃一响,安娜立即冲出教室,找到朱莉,重重地抱住了她:“谢谢你,这个剧本我特别喜欢!”   朱莉第一次被她这样热情地拥抱,有些发蒙,不过她见安娜这么高兴,也开心地笑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注释①:前文说这是一部根据文学大师作品改编的电影,实际上是在致敬马尔克斯《苦妓回忆录》,不过时代不同,只好自己现编了一个故事。《苦妓》是90岁老人和14岁女孩的爱情故事。马尔克斯是写《百年孤独》的作家。   这章还是10个字以上的评论有红包么么哒!   -   又来给大家推文啦,喜欢的可以去康康!!!   《悄悄喜欢你》by檀苏   初三那年,丛晚星喜欢上了自己的家庭教师,   小姑娘头一次春心萌动,满腔热情,在受到朋友鼓舞后打算中考完去告白。   挑在哥哥感谢家教的那天晚上,她满心蜜意地写了一封情书,却错塞给哥哥的邻居许千燃。   阳台上,站着的男人双手倚着护栏,身形颀长,容貌清隽,一双睡凤眼在缭绕烟雾中多情又轻佻,似是画中仙。   许千燃轻捻着手中的粉红色信纸,侧头望她,笑得慵懒恣意,“妹妹,喜欢哥哥啊?”   【放荡不羁骚断腿×软萌傲娇小可爱】   年龄差8岁   沙雕甜文   又名#我哥老是反向助攻##喜欢上邻居妹妹的我虽然想当禽兽但我真的是个好人##我妹喜欢上了邻居我想尽办法棒打鸳鸯为什么他们还是在一起了#   -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给你小心心鸭 2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梨子一颗 4个;十元尼美、蓝色山雀关进你的瞳孔 2个;十七舍、给你小心心鸭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叶神专用打火机 50瓶;伐木仃子 13瓶;神经衰弱 12瓶;十七舍、百日百 10瓶;莓猫它没猫 7瓶;面带微笑春暖花开 5瓶;27894283 4瓶;羽惑、苜蓿柿子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8章   朱莉有些好奇, 究竟是怎样的剧本让安娜这么开心。她对文学不感兴趣,看了个开头,发现是八十岁老人的故事, 就没继续看下去了。   安娜的反应让她重新翻开了这个剧本, 却越看越胆战心惊。作为一个普通人, 她实在无法接受八十岁老人和妙龄少女的爱情故事。   八十岁是什么概念?要知道,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平安活到八十岁,全世界平均寿命才六十一岁。   八十岁不仅意味着老,还意味着他的寿命已归死神所有, 随时会在清晨的鸟鸣中死去。和这样一个半只脚踏进坟墓里的老人谈恋爱……真的能叫爱情吗?   朱莉想不出答案。说实话, 要不是这剧本改编自某位文学大师的作品, 而那位文学大师已经获得诺贝尔文学奖,她差点要以为这是一个变态创作的小说。毕竟这世界上的人那么多, 一个妙龄少女为什么要爱上一个耄耋老人呢?人老了以后多丑呀,体味难闻就算了, 浑身上下还长满了可怕的皱纹和褐斑, 有的瘦脱相的老人甚至像披着人皮的骷髅……朱莉想着想着, 打了个寒颤。   可能那个文学大师是为了批判某个社会现象吧。假如是歌颂这样的爱情,她真的没办法接受,光是想想都是一身鸡皮疙瘩。   朱莉的父母是杂志社的老板,姐姐是杂志社的记者,哥哥是奢侈品牌的模特, 她太了解这个圈子的风气,要是安娜演了这部电影,上映之后,她会成为也猎奇的性符号,男人们只要看见她, 脑中就会浮现出她和八十岁老人亲近的画面。   人们谈论起她时,也不会再以她的名字称呼她,而是用一个代称,比如“那个爱上八十岁的少女”。她会收到各式各样的骚扰信件,因为那些男人会认为,她连八十岁的老人都能接受,为什么不能接受他们呢?   想到这里,朱莉捏着剧本,很想劝安娜不要参加这部电影的试镜,但想到这剧本是自己亲手交到她手上的,又说不出口了。   安娜早就注意到了朱莉异样的表情,只是假装没看见,她没想到朱莉居然会主动开口:“安娜……对不起,我事先没有看剧本,不知道是这样一个故事……要不你明天别去试镜了吧?我让我爸妈给你找个正常的剧本?”   安娜眨了眨眼:“你觉得这个故事不正常吗?”   朱莉把安娜拽到走廊的角落,压低了声音:“太不正常了!安娜,你不知道这个圈子有多么残酷,曾经有个女演员演了一部有关恋.童癖的电影,至今都能收到那些恋.童癖的骚扰信件。人们只要看见她,就会想起恋.童癖,有的杂志甚至胡编乱造她的身世背景,说她本人也曾被恋.童癖侵犯过。”   安娜听了朱莉的劝告,不难过也不生气,更没有任何想要退缩的意思。自从看见那句话以后,她就变成了一个英勇的女战士,灵魂前所未有的高大,能面对一切困难。   她只是坚定了要拿下这部电影的决心。   ——   安娜虽然变成了女战士,却还是要参加期中考试。   漫长的考试结束后,安娜琢磨着,这部电影无论如何也要拿下,因为要是拿不下这部电影,就她这个考试成绩,无论如何也俘获不了谢菲尔德的芳心。   怀揣着这样的想法,安娜走出校门。雅各布伸手接过她的书包,笑着问道:“考得怎么样?”   没有哪个差生喜欢被这样问。安娜对他做了个鬼脸,一阵风似的掠过他,钻进车里。只不过一个白天没见到谢菲尔德,她就想他得要命,恨不得咬他两口。然而,她咬了个空,车内空无一人。   安娜摇下车窗,蹙眉望向雅各布:“他人呢?”   雅各布坐进驾驶座,把她的书包扔在副驾驶座上,含糊地答道:“有事。”   “什么事?”   “见人去了。”说完这话,雅各布立刻转移了话题,“期中考试考得不好没关系,还有期末考试呢。”   安娜盯着他的侧脸,冷不丁问道:“是去见他的前妻了吗?”   雅各布哑了一下,半晌才说道:“安娜,这是无法避免的交际。”   安娜一点头,没有说什么。她侧头望向窗外,攥紧拳头,强忍住想要尖叫怒吼的冲动,努力说服自己,这就是喜欢谢菲尔德的代价——他比她早生了几十年,有前妻和子女很正常,她要是比他早生几十年,也会有前夫和子女。忍了又忍,还是没能忍住,安娜粗野地低骂一声:“臭不要脸的老东西!”   骂完,她拍了拍雅各布的座椅,不客气地逼问道:“是他哪一任妻子?”   雅各布思索片刻,觉得不要告诉她为好:“你不认识。”   安娜却气冲冲地打了一下他的头:“你不说我怎么可能认识?”   她像个小流氓似的逼问半天,总算逼问出了前妻的名字——罗丝·罗伯茨,她之前在图书馆杂志上看见的成熟女郎。想起罗伯茨美艳的脸孔,性感的气质,安娜合抱起胳膊,气得直撅嘴,一颗心咕噜咕噜地往外冒酸水。   雅各布从后视镜望见她这副模样,有些忍俊不禁。她真的还是个孩子,连吃醋都带着一股孩子气。   安娜不知道自己表现得特别孩子气,她心中只剩下一个想法,那就是拿下那部电影,成为大明星,向全世界宣布谢菲尔德是她的情人,让他再也不好意思和他的前妻会面。   于是,回到家后,她立刻跑到顶层的阳光房,专心致志地琢磨起剧本来。   女主角的性格、经历和心理活动,和她有些相似,她几乎没怎么费力气就背下了台词。   不过,试镜的要求有两个:一个是,根据女主角经历设计一段生活化或具有冲击力的情境进行表演;另一个是,选择一段你认为最能代表女主角的片段进行表演。   安娜拥有绝佳的表演天赋,却没有绝佳的创作天赋。她苦思冥想半天,决定求教谢菲尔德怎么设计情境。   谁知,这老家伙直到晚上才到家。她顿时把试镜的事抛到了脑后,像一头凶悍的小鬣狗般,猛地扑到谢菲尔德的身上,耸动着鼻尖,嗅闻着他身上的气息——只要有一丝不属于他的香水味,她就能活吃了他!   ——   谢菲尔德有些醉了,要眯着眼睛,才能看清安娜的脸庞。   他和罗丝·罗伯茨是偶遇。当时,他有事需要去市政厅一趟,刚出来就碰见了罗丝。他对她点点头,还没有说话,罗丝先笑了:“别人都说我越老越年轻,我怎么觉得你才是那个越老越年轻的人呢?”   谢菲尔德微微一笑:“好久不见,罗伯茨女士。”   “叫我罗丝。喝一杯?”   谢菲尔德看了看腕表,离安娜放学还有一段时间,于是点点头,说:“可以。”   即使已经五十多岁,罗丝依然充满了性感的女人味,走在大街上,无论男女都忍不住回头看她。谢菲尔德却始终保持礼貌到疏离的态度,连贴面礼都隔着一指的距离。   罗丝没有在意他的态度,这男人就是这样,心里只有工作,对女人完全不感兴趣。她以前最喜欢看他礼貌却冷漠地回绝其他女人,直到有一天,亲身经历了这样的冷漠,才知道有多么苦涩。   他什么都好,就是太过理性冷静,拒人于千里之外。这样的男人适合远观,适合仰望,适合成为人生导师,什么都适合,唯独不适合成为一个丈夫。   她让司机开往郊外的一家酒庄,却见他又看了一眼腕表,忍不住开口说道:“据我说知,你没有再婚。”   谢菲尔德没有侧头,低沉而上扬地“嗯”了一声。   罗丝自嘲地笑了笑:“没什么,可能是我的错觉,你不停看表的样子,很像那些害怕错过约会的高中男生。”   谢菲尔德轻笑一下,手肘搁在车门的扶手上,看向车窗外,没有接话。话题到此结束。   一路上,罗丝一直在打量谢菲尔德。她是个自信得接近傲慢的女人,不会像小女孩一样偷瞟,眼神从来光明正大,豹子般充满侵略性。   不得不说,谢菲尔德确实有冷漠的资本,他拥有雄厚可观的财富,几近完美的外貌,温和却疏冷的独特气质。这样的男人就算老了,也招人喜爱。   罗丝从未放弃过与他再续前缘的机会,接受采访时,也时不时会带上他的名字,希望有一日能接到他叙旧的电话,谁知这一年来,谢菲尔德从未主动联系过她。   难道他喜欢上别的女人了?   不可能。以她对谢菲尔德的了解,经历了三段失败的婚姻,他对婚姻的态度会变得慎而又慎,甚至不婚也不是没有可能。   那是为什么呢?是她在他那里,彻底失去了女性的魅力了吗?   罗丝不肯承认这一点。   酒庄内有一个蓝盈盈的湖泊,湖边摆放着白漆桌椅。罗丝故意拿了一瓶苏格兰威士忌走过来,倒进杯子里,没有加水,只加了一些冰块。她把杯子推到谢菲尔德的面前,浅笑着说道:“让我看看你的酒量。”   谢菲尔德看一眼酒杯,眯起眼:“你想灌醉我?”   “不可以吗?”她故作天真地反问道,仰头一饮而尽,朝他晃了晃杯子里的冰块,“我喝了,你呢?”   谢菲尔德只好端起杯子,和她碰了碰杯。   他已经很久没有喝酒,再加上这是窖藏多年的烈性酒,几杯下去,头脑不由有些眩晕。见她拿起酒瓶,准备继续倒酒,他忍不住皱皱眉,低斥了一声:“不要胡闹。”   话音落下,他才想起面前的人是罗丝·罗伯茨,并不是安娜。   罗丝从这句话里听出了一丝暧昧的气息。她自信地笑了,这男人果然没有忘记她,没有联系她,估计是因为拉不下面子吧。她走到他的身后,帮他脱下了外套,正要扶他去酒庄的客房,却在外套的衣袋里,摸到了一串类似手链的东西。罗丝的心“咯噔”一下,拿出来一看,居然是一条草莓色的编织发绳。   只是一条发绳的话,当然不会引起她的注意,关键是这条发绳上,缠着两根褐色的头发丝。罗丝把发绳放在鼻子前嗅了嗅,嗅到了一股少女的发香。   她顿时不可置信地望向谢菲尔德,怪不得这一年来,他没有亲近任何女人,也没有联系过她,原来和别的女人连私生女都有了。   她失望至极地把发绳丢到桌上,转身就走,走之前还去酒窖里拿了几瓶昂贵的好酒,对老板说,全记在谢菲尔德的账上。   直到傍晚,谢菲尔德才勉强从酒醉中恢复神智。他揉着眉心,先结清了账单,然后打电话让雅各布开车过来。   临走前,他不忘拿走桌上的发绳。走进车厢里,他一边轻揉着太阳穴,一边问雅各布:“安娜怎么样?”   雅各布实话实说:“她知道了您和罗伯茨女士见面的事。”   谢菲尔德平静地点点头,醉酒让他的思绪有些迟钝,他听完雅各布的话,毫无危机感,只是有些疑惑地看着手上的发绳,不明白它为什么会从衣袋里跑到桌子上。   回到别墅,谢菲尔德脱下外套,松了松领带,走上二楼,进入自己的房间,还没来得及走进浴室里,就被突然冒出来的安娜,推倒在床上。   她穿着他最不喜欢的露脐上衣、亮红色胸罩和超短裙,浅色的上衣根本遮不住胸罩的颜色,不加掩饰地暴露在他的面前。不可否认,这样的衣服穿在她的身上,有一种别样的青春活力,但一想到她内衣的颜色被其他人看过,他心里就有种难以言喻的刺痛感。   遇见安娜之前,他从来不知道自己原来这么善妒,一点儿小事都能诱出他的嫉妒心。   谢菲尔德闭上双眼,平定了一下不悦的情绪,低声命令道:“安娜,去换件衣服。”   安娜完全不听他的命令。她弯下腰,使劲儿地嗅了嗅他的脸孔、颈间和衣领,嗅到了浓烈而刺鼻的酒味。她讨厌酒味,一闻到酒味,就会回想起被布朗女士殴打的记忆。虽然布朗女士已经去世了,但她还是讨厌。   安娜忍不住咬了一下他的下嘴唇,不高兴地说道:“要你管!”   她似乎吃了草莓味的糖果和口香糖,唇齿萦绕着甜香和薄荷清香,他的喉结滑动了一下,呼吸有些乱了。   安娜没有察觉到他的异样,她踢掉脚上的拖鞋,整个人都趴在了床上。他看见她袜底发灰的学生短袜,汗津津的、中间凹陷的脊梁骨,系在脖子上的亮红色的胸罩带子,以及后颈上毛茸茸的短发。   这一瞬间,他距离成为魔鬼,只有一步之遥。   谢菲尔德侧过头,闭上眼睛,伸手把她推开了一些,竭力克制着某种隐秘的、邪恶的、危险的冲动。她却误会了他的意思,低骂了一句粗话,四脚并用地爬到他的身边,用手指撑开他的眼皮,恶狠狠地逼问道:“老东西,你有没有做对不起我的事?”   “松手,安娜。”   她不仅没有松手,反而爬到了他的身上去。她那两条蜜黄褐色的、健康有力的腿就在他的两侧,上衣随着她的动作往下晃动,露出一半未曾被阳光晒到的苍白的圆润形状……他的头脑中嗡响一声,思绪一片空白,身体比理智先做出了反应——把安娜推下了床。   地上铺着厚厚的地毯,安娜一屁股坐在地上,可以说是毫发无伤,自尊心却受到了极大的伤害。她走到床头,拿起鹅毛枕头,气冲冲地扔向谢菲尔德:“你前妻请你去喝酒的时候,你怎么不像这样推开她!讨厌你,老色狼!就知道欺负我!”   骂完,她用劲地“哼”了一声,跺跺脚,噔噔噔地跑了。   谢菲尔德将手搭在眼睛上,缓缓吁出一口气,许久,才从某种迷乱的、罪恶的欲望中挣脱了出来。   ——   安娜原本想让谢菲尔德陪她去试镜,被他推下床后,直接取消了他陪伴试镜的资格。她趴在床上,咬着铅笔上的橡皮,根据自己的理解,自食其力地写了一段台词。   试镜时间是早上九点钟,第二天,她不到七点钟就醒了,本想去洗个澡,想到女主角两个多月没洗澡,她又忍住了洗澡的冲动。   安娜回忆着布朗女士的模样,把眉毛刮成两道弯弯的细眉,在眼窝抹上灰蓝色的眼影,贴上厚厚的假睫毛。她旋出口红,把嘴唇涂得又红又大,又在颧骨上抹了一点儿口红——布朗女士没钱买腮红的时候,经常这样做。   化完妆,她用发油故意把头发抹得油腻腻的,然后在沙发的缝隙里,扯出一条忘记洗的裙子。穿上后,她跑到谢菲尔德的卧室前,轻手轻脚地推开房门。他似乎醉得不轻,到现在都还在睡觉。她撅着嘴,暗骂了一句“老色狼”,然后从老色狼的外套里,掏出红木烟盒,抽出两支香烟,塞进裙子的口袋里。   做完这一切,她本想不着痕迹地离开,眼珠一转,又悄悄爬上了他的床。   她轻轻地、缓缓地爬到床头,比一只警惕的猫儿还要轻盈。谢菲尔德还在睡觉,没有醒来。她于是掏出口红,咬下盖子,在床头柜上写道:总有一天,我会告诉所有人,我爱你。   她想了想,又在上面留下了一个鲜红的唇印。   把口红放进裙子口袋里,安娜蹑手蹑脚地下了床,走出谢菲尔德的卧室,跑到雅各布的房间前,“砰砰砰”地用力敲门。雅各布打开门。她直接把试镜地址塞进他的怀里:“带我去这里,别告诉谢菲尔德。”   雅各布看着手上的地址,说实话,吓了一跳。   正是他昨天去接谢菲尔德的地址。   他第一反应是,安娜想去找罗伯茨大闹一番,但看着她的打扮,又觉得不太可能——哪个女孩会打扮成风尘女子的样子,去找情敌的麻烦呢?   雅各布压下心中的诧异,试探地问道:“去这里干什么?”   “我要去试镜一部电影。”安娜看了看时钟,发现已经接近八点,立刻把雅各布推进了卧室里,“别问了,去换衣服,我要迟到了!”   ——   罗丝·罗伯茨的副业是投资电影,安娜在表演上有天赋,这两人有交集很正常。但经过昨天的事,罗丝显然对谢菲尔德余情未了,安娜又近乎狂热地爱着谢菲尔德,要是她们发现彼此是情敌,会发生什么事?   想到这里,雅各布打了个冷战,决定装聋作哑,只要这两人不问,他就不说。   把车开进酒庄,湖边已经有许多漂亮女孩在背台词。她们有的人还在读书,穿着过膝连衣裙和白色短袜,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水灵灵的蓬勃朝气;有的人已经是好莱坞的新人,带了折叠椅和遮阳伞,一边坐在椅子上背台词,一边被专业化妆师打理造型。   那些化妆师非常专业,为她们化妆时,既保留了她们原本的五官特点,又凸显出女主角的风尘气息。相较于她们的装扮,安娜的妆容简直有些幼稚和邋遢。   安娜忽然发现自己想象得太简单了,这只是试镜,并不是已经确定女主角就是她,她还要经过层层比较与筛选,才能拿到这个角色。   能收到试镜邀请,说明这些人和她一样拥有表演天赋,她们其中一些人甚至有参演电视剧或电影的经验,和这些人相比,她的天赋和经历是那么不值一提。   她深吸一口气,转过身,在车窗上看了看自己的造型,眼皮上的灰蓝色眼影已经有些晕开了,看上去就像浣熊的眼睛般可笑。   其实这样才是正常的,一个卖笑女郎哪有闲钱去买高级化妆品?安娜见过真正的卖笑女郎,她们的妆容都显得死板、僵硬,粉底是由米粉末制成,糊在脸上还会起皮儿。   安娜以为表演需要真实,所以用的都是10美分店的化妆品,然而现在看着周围人精致的妆容,她忽然有些不确定了,也许那些人才是正确的呢?   她倒退一步,下意识拽住雅各布的衣摆晃了晃,颇沮丧地问道:“我这样子是不是很蠢?”   雅各布愕然地反问道:“为什么这么说?”   “我要试镜的是一个又脏又穷的卖笑女郎……我以为穿脏衣服,往头上抹发油,用廉价化妆品化妆才是正确的,可是其他人都穿得很整洁,也没有往头上抹发油,而是戴乱蓬蓬的假发。”她越说越沮丧,一只脚踢来踢去,“这部电影对我来说很重要,我必须要拿下来……你说,我该不该回去洗个澡,换件衣服,再过来?”   雅各布想了想,说:“做你觉得正确的事,就像你喜欢先生这件事,就连先生都觉得不正确,你不也坚持下来了吗?你以后总会碰见这种情况,这种时候,除了坚持自己的想法,别无选择。”   话音落下,他忽然被安娜搂住了脖子,她蜜黄褐色的胳膊总是热烘烘的,仿佛带了阳光的气息,让他的心跳漏跳了一拍。她在他的耳边轻轻说道:“谢谢你,雅各布叔叔。”说完,她松开他的脖子,原地跳了两下,扯了扯喇叭花儿似的裙摆,朝试镜的队伍跑去。   这些天,他一直避免私底下和她接触,就是怕出现这种情况,没想到还是发生了。   雅各布摇摇头,点燃一支烟,抽了两口,这大概是先生交给他的最艰难的任务。   作者有话要说:  二合一!我做到了!!请夸!!!   -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蓝色山雀关进你的瞳孔 5个;十元尼美 4个;尹欢 2个;易烊千玺的欣欣欣、梨子呀、小姐姐、20825号患者、给你小心心鸭、songx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苏晟、叶神专用打火机 10瓶;小日月 6瓶;珊瑚海里珊瑚虫 2瓶;小小happy、songx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9章   一般来说, 试镜都是先抽签排序,然后在封闭的房间内单独进行。这部电影却把试镜地点设置在湖泊边上,让演员们能看见彼此的表演。   这个规则引起了一些人的不满, 但看在导演、编剧和制片公司都是业内顶尖水平的份上, 他们抗议了一会儿, 还是留了下来,老老实实地上前抽签。   抽到“第一”的女演员,是一个皮肤晒成金褐色的女孩子。她今年刚满17岁,却已经客串过好几部小有名气的电影。她穿着紧身连衣裙, 笑容妩媚而自信, 蹦蹦跳跳地走上去:“大家好, 我是露茜。”   导演是一个脸庞瘦削、神情稳重的中年男人,他翻了翻露茜的履历, 说道:“简单介绍一下你要表演的片段。”   “男主角在旅馆留宿,女主角敲门, 两人初见。”   “好。”导演点点头, “那开始吧。”   话音落下, 露茜的眼神一变,带上了一丝风尘气。她掏出一个小镜子,补了补口红,故意把亮红色的口红画出了嘴角。然后,她张开双唇, 用纸巾擦掉了嘴角和门牙上多余的口红。这个小动作,一下把少女爱美的特质勾勒了出来。不少人频频点头。   她抬手敲了敲门,过了几秒钟,门似乎打开了,她立刻眨眨眼, 露出一个诱惑媚人的笑容:“老先生,要试试我吗?我很干净,没有脏病。”   这个片段不是重头戏,就算正式剪辑出来,也不会占用全片太长的时间。露茜的表演很简洁,也很熟练。导演点了点头,神色没什么变化,看不出是满意还是不满意:“表演一下你自己设计的情境。”   露茜设计的情境是,有一天,女主角没能揽到客,用仅剩的钱买了一块面包,她刚咬了一口,就在路上看见了一只垂死的小猫。女主角的恻隐之心发作了,蹲下来,掰开面包,分了一半给小猫。她一边喂猫,一边倾诉自己的难处。   试镜都是无实物表演,露茜却像真的看见了一只垂死的小猫般,捂着嘴,眼泪大颗大颗地掉下来。   在场许多女孩都还在读书,对表演的理解还很浅显。在她们的眼中,能在众目睽睽之下,自然而流畅地说出台词,就已经很厉害了,更不要说这种“眼泪说来就来”的本领。此时此刻,她们都朝露茜投去了佩服的目光。有些自信心不足的人,甚至生出了退意。   露茜的试镜结束后,导演和编剧并没有给出明确的评价,只是让工作人员去叫下一个。但在场有表演基础的人都知道,除去天才,刚满17岁的女孩能演到这种程度,已经非常不错了,甚至能说是这个年龄段所能达到的最佳水平。   “第一”的表演是如此完美,“第二”的压力不由很大,演到一半,就涨红了脸颊,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第三”虽然不像“第二”那么紧张,稳打稳扎地表演了下来,情绪控制能力却完全不如露茜,没有让人眼前一亮的地方。   就这样,试镜进行到一半,尽管还有一半的人没有试镜,许多人心中却已笃定:如果后面那些人的表演,做不到比露茜更亮眼的话,那女主角极有可能就是露茜了。   ——   安娜是倒数第五个试镜。   她坐在椅子上看剧本时,有几个女孩一直交头接耳,对她指指点点。要是平时的她,早就劈头盖脸地骂回去了,现在却不行,她马上要扮演的女主角,是一个快吃不起饭的卖笑女郎,没钱去澡堂,也没钱打理自己,浑身上下唯一的化妆品,可能是一支已经用到头的口红,必须用手指头蘸出红色,才能往嘴上抹。   这样的她,连温饱都成问题,哪里还有力气和别人对骂?   所以,她只是笑盈盈地看她们一眼,低头继续看剧本。   叫到她的时候,她油腻腻的长发、浣熊似的黑眼睛、鲜红色的大嘴惹得周围人都哄笑起来,甚至有人高声嘲笑道:“我的上帝,这也太丑了,现在的女孩为了博出位,真的什么都做得出来!”   很快,那人就受到了工作人员的警告。导演看了看安娜的资料,缓缓说道:“安娜·布朗,对吗?很有意思的造型,可以跟大家解释一下,你为什么要打扮成这样吗?”   安娜对他笑了笑,摸出裙子口袋里的香烟——为了让谢菲尔德的香烟显得廉价,一路上,她都在故意揉搓烟纸。她咬着香烟,走到导演的面前,一只手撑着桌子,露出两个可爱的酒窝:“可以借个火吗?”   她那对涂了灰蓝色眼影的大眼睛,野猫似的闪闪发亮,有一种娇媚、懒散却充满生气的魔力。有那么一刹那,所有看见安娜正面的人,都觉得剧本里的女主角,从白色的打印纸上妖媚地走了出来。只能看见她后背的人,却觉得她在装神弄鬼。   “这女孩真聪明,知道跟导演互动,”有人对同伴讥讽地说,“这点儿小心思要是花在造型上,说不定能把露茜比下去呢!”   一直没有说话的露茜看她一眼,用剧本扇扇风,淡淡地说道:“别什么人都拿来和我比。”话落,她戴上太阳镜,躺在折叠椅上闭目养神,完全不关注安娜的表演,似乎安娜对她毫无威胁性。   导演看着安娜,拿出打火机,为她点燃了香烟。   安娜抽了一口,抬起脸来,对着空气喷出一口烟。她在云雾般的烟雾中,天真地、柔和地、含讥带讽地叹了一口气,用一种试图博取同情的可怜语调说道:“您要是经历过真正的贫穷,就不会问我这样的话了。”   一时间,连导演都有些分不清,这个女孩是在表演,还是真的经历过这样的贫穷。   他停顿了几秒钟,说:“那开始吧。”   安娜选择的片段和露茜一样,她却没有像露茜那样拿出一个小镜子来补妆。上场前,她去了一趟盥洗室,故意把廉价口红掰断、磨平,剩下短短的一截,用手指头挖出了一个小坑儿。   她没有马上把那支掰断的口红拿出来,而是原地走了一会儿,半晌,终于找到反光的地方般,她用手指梳了梳头发,然后才拿出那支口红,打开盖子,用手指头蘸了一点儿鲜红,抹在嘴唇上。   她涂抹得很小心,作为一个一贫如洗的卖笑女郎,这是她最后的揽客武器,一丝一毫也不能浪费。涂完口红,她又扭了扭身子,甚至把手伸进领子里,调整了一下胸罩的位置。浓重俗艳的妆容下,她的举止世故又性感,表情却让人想起天真无邪的小孩子。因为她还没有长大,就已经被生活折磨得沧桑。   与安娜的表演相比,露茜演的根本不是贫穷的卖笑女郎,而是一个即将和男友去约会的早熟女高中生。   刹那间,嘲笑声消失了,鄙夷的讨论声也消失了,最开始高声嘲讽安娜的人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她们都是有表演基础的演员,表演不仅考验演员对眼部与脸部的肌肉控制能力,还考验对人物的理解和共情能力,甚至有时候会考验创作能力,因为导演和编剧不可能把剧本上的每个细节都细化到位,演员只能自己去共情、去理解、去创作。   安娜对人物的理解,显然在露茜之上。   她敲了敲门,门打开的一瞬间,她惊讶地挑起一边眉毛——女主角常年在贫民区游荡,第一次见到这么长寿的人。长寿,意味着富有,或生活安稳。不管怎样,这老家伙身上绝对有点儿小钱。   安娜两眼顿时放出热辣辣的亮光,把领口往下扯了扯,对他露齿一笑:“老先生,要试试我吗?我很干净,没有脏病。”   有了她前面的惊讶,后面这句“老先生”才显得合情合理。有人开始回想露茜的表演,发现她几乎是开门的一刹那,就露出了诱惑媚人的笑容,似乎早就知道门后是一个老人,情绪上没有转变就算了,也看不出人物的行为逻辑。   假如没有安娜的表演,露茜的表演完全称得上这个年龄段的最佳水平,有了安娜的表演后,她的表演竟然被衬得漏洞百出。   想起露茜之前说的“别什么人都拿来和我比”,不少人朝她投去鄙夷和幸灾乐祸的目光,惹得露茜一把摘下太阳镜,恼怒地摔在地上:“看什么看!”   试镜的剧本上,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几乎找不到女主角情绪激烈起伏的戏份,所以许多人到第二轮表演时,表演的都是女主角哭喊或争吵的情节,以展示自己的情绪控制能力。也有人设计了较为生活化的情境,却显得平淡如白水,还不如上去哭闹一场。   安娜设计的情境,是剧本上一笔带过的剧情:女主角对男主角念自己写的情诗。   她走到椅子后面,一手撑着椅背,另一手背在身后,捏着那张写了情诗的纸。即使化着浓妆,也掩盖不了她脸上甜蜜而羞涩的红晕。她似乎紧张极了,一会儿搔搔后背心,一会儿用脚尖辗轧着草地。几秒钟后,她两条胳膊撑在椅背上,弯下腰,故意展现出自己从后颈到腰部下方的迷人曲线。   “我写了一首诗……”她小声说,“给你写的。”   外人只看到她在对着空气说话,只有安娜自己知道,她透过夏日炽热、亮闪闪的阳光,看见了一张温和却疏冷的脸庞。他轮廓冷峻,脸上有许多苍老的纹路,还有一双罕见的、令她一见钟情的灰蓝色眼睛。   她爱他,却不会因为他们之间的差距而悲伤流泪。他是她的爱情,是她的勇气,是她走到这一步的动力。只要想起他,她浑身上下就充满生气蓬勃的勇气,能迎接一切困难。   所以,她没有像其他人那样大哭,也没有像他们一样露出难过的表情,而是热烈痴迷地注视着那个爱情的幻象,柔和地吟诵出自己写的诗句。   安娜创作的诗句,说实话,非常一般。但正是因为这诗句是如此拙劣、稚嫩,竟像是女主角亲自写出来的一般。   当她念到“我爱你,我的爱人;我不是一个纯洁的女子,但我愿将纯洁的爱情献给你”时,连假装看不见她表演的露茜,都被她纯朴而狂热的情感打动了。   似乎真正的女主角,就该是这样的。她应该无时无刻都精力旺盛、活泼热情,因为她要是一个多愁善感的女孩,绝对不会爱上一个随时会死去的老人。   她似乎就该是安娜表演的这样,天真又勇敢,世故却纯朴,幼稚而乐观,是盛夏炎热到极点的晌午,天空在树梢上播下的一颗赤褐色的火种,把本已不毛的荒野燃烧成生机勃勃的鲜红色。   安娜的表演结束后,导演和编剧对视一眼,低声讨论着什么,迟迟没有让工作人员去喊下一位。不用想也知道,他们是在犹豫,是直接选用安娜,还是再看看其他人的表演。   就在这时,一个低沉嘶哑的女声响了起来:“就这个女孩吧。”   安娜眨眨眼,回头一看,就见一个金棕色头发、相貌艳丽的成熟女郎正朝她缓缓走来,居然是她之前在杂志上看过的罗丝·罗伯茨,谢菲尔德的第三任前妻。   顿时,她身体一僵,下意识后退一步,不知该露出什么表情。罗丝没有她那么多顾虑,一把揽住她的肩膀,将她搂进怀里:“她的表演很有灵气,我很喜欢,是我心目中女主角的人选。”   作者有话要说:  罗丝:你的小姑娘很好,现在是我的了。   谢菲尔德:?   -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十元尼美 3个;爆炒废虾 2个;人为刀俎我为五花肉、蓝色山雀关进你的瞳孔、梨子一颗、47492657、威威一肖是真的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心与海相连 250瓶;爆炒废虾 158瓶;47064930 40瓶;寒江雪 5瓶;陌语 4瓶;小龙女、只是海棠依旧 3瓶;熊猫果茶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0章   近距离观察罗丝, 她的五官比杂志上还要浓艳,肌肤像牛乳一样白皙,头发、眉毛和睫毛都是淡雅的金棕色。她和谢菲尔德一样, 拥有高贵到疏离的贵族气质。或许她本身就是一个贵族。   罗丝尽管气质疏离, 体温却非常温暖。安娜被她搂在怀里, 神思有些恍惚,莫名想起了布朗女士。   罗丝见她浑身僵硬,一动不动,还以为她是个腼腆害羞的小姑娘, 笑着拍拍她的肩:“不要紧张, 小美女。你爸爸妈妈来了吗?我想跟他们谈谈电影的事儿。”   安娜还是很恍惚, 假如罗丝对她恶语相向,她可以用尖嘴薄舌的姿态还击回去, 但罗丝的态度至始至终都像长辈一样温厚,导致她只能老老实实地答道:“我没有爸妈, 有什么事儿你直接跟我谈吧。”   罗丝揽着她的肩膀, 低声说了句“抱歉”, 想了想问道:“你还没吃午餐吧,那我们边吃边聊?”说着,她轻笑一下,捏了捏安娜的脸颊,“顺便洗洗你这花猫似的脸蛋儿。”   安娜冷不丁被捏了一下脸, 却很奇怪地没有生气。她抬起脸来,看了罗丝一眼,慢慢地点了点头。   就这样,安娜被罗丝拐到了酒庄的套房。   罗丝没有子女,遇见谢菲尔德之前, 她曾有一段长达十年的婚姻。当时,她非常迷恋她的前夫,甚至为了他,以39岁的高龄怀孕。怀孕二十周后,她发现对方在外面包养了好几个情妇,有个情妇甚至已经和他在一起十二年,比他们的婚龄还长。   罗丝没有伤心,也没有绝望,直接去允许堕胎的州做了引产手术,然后宣布和前夫结束婚姻。她的果断与决绝,令她的前夫震惊,也让整个美国震惊。有人说她这样的女人已经泯灭人性,连二十周的胎儿都能忍心杀害。一些女权主义者却将她奉为先驱者,认为女性都该像她这样,掌控自己的身体。   不管怎样,因为高龄引产,罗丝永久失去了成为母亲的权利。离婚以后,她尽管事业蒸蒸日上,却总是梦见那个被她亲手扼杀孩子,梦见她是个甜美可爱的女孩,和她一样有着金棕色的头发、牛乳色的皮肤和健康苗条的身体。   安娜的形象虽然和她梦里的女儿大相径庭,但她表演时那股蓬勃的朝气,却让罗丝觉得,假如她的孩子还活着,应该就是这样勇敢、充满生气、敢于面对一切困难的女孩——假如她的孩子还活着的话。   走进酒店的套房后,安娜总算从罗丝的怀里逃了出来。她揉了揉胳膊上被搂出来的鸡皮疙瘩,去盥洗室慢吞吞地洗掉了脸上的浓妆,露出了底下蜜黄色的肌肤、黑乌乌的眉眼、鲜红色的嘴唇。   安娜知道自己天生一副好相貌,让男人喜爱,让女人厌恶。她用毛巾擦掉脸上的水珠儿,幼稚又得意地幻想着,罗丝见到她的真面目后,嫉妒得咬牙切齿的样子,这样她就有理由和罗丝大吵一架了。   谁知,罗丝看见她的真容后,非但没有厌恶和嫉妒,还把她狠狠夸奖了一番。   安娜听着听着,脑袋就垂了下去,两只脚的大脚趾充满羞耻地蹭来蹭去,脸庞和耳根浮现出苹果似的红光。   她十分烦恼地想,这个女人可真烦人。   罗丝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在安娜的心中,是一个烦人的女人,还搂着安娜的肩膀,笑吟吟地说道:“漂亮的小甜心,我叫罗丝·罗伯茨,你可以叫我罗丝阿姨。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罗丝过于亲和的态度,让安娜苦恼得直咬手指甲。她理智上把罗丝当成情敌,感情上却做不到无视罗丝的笑脸,不管不顾地仇视对方。她只能低下头,烦躁不安地嚼着手指甲,咕哝似的回答道:“安娜·布朗。”   罗丝以为她低头嚼指甲是因为紧张和腼腆,于是笑着鼓励道:“不要紧张,安娜。我投资了十多部电影,有天赋的演员见了不少,你是第一个打动我的演员。相信我,你以后肯定大有作为。”   安娜听了她这句话,更加苦恼了,恨不得扯着头发大喊“你别夸了”,但她说不出口,只能皱起眉头,绞着十根手指,脚在地上擦来擦去,发出一声低低的、大大的、烦闷到极点的“啊呀”。   跟罗丝相处的感觉,与跟谢菲尔德相处完全不一样。谢菲尔德虽然很纵容她,也很关心她,却因为性格和性别的关系,不会像女性这样温柔细致。罗丝见她从口袋里掏出一颗草莓糖剥开后,摆在她面前的蛋糕、面包和果汁,就都换成了草莓味。过了一会儿,她见安娜的头发披散着,不方便低头用餐,又去拿了一条粉红色的莱茵石发绳,递给她。   必须得承认,就算布朗女士从坟墓里走出来,来到她的身边,也不可能比罗丝对她更细心了。   安娜拿着莱茵石发绳,盯着桌上香喷喷的草莓蛋糕,咬着下嘴唇,简直有些不知所措。   其实,如果没有谢菲尔德的话,她和罗丝肯定可以和睦相处——罗丝的长相和气质,都是安娜梦寐以求的理想型。她要是个电影明星的话,安娜绝对会不吃不喝地攒下生活费,去电影院反复观看她的电影,模仿她的一颦一笑。可惜,没有如果。她是谢菲尔德的前妻,她们注定是情敌,不可能成为好朋友。   想到这里,安娜有些烦躁地叹一口气,叉起蛋糕,咬了一大口,把一切错处都归咎到了谢菲尔德的头上。   甜点吃到一半,导演和编剧来了,三个人凑到一起夸奖安娜的表演天赋。安娜原本最喜欢听别人的赞美,却因为这赞美的队伍里,掺杂了一个情敌,听得头都抬不起来,脸红得快要滴血。   她对付不了情敌的赞美,只好敞开肚皮,去对付桌上那些小蛋糕,一声不吭地吃了个干净。   许久,罗丝终于想起正事,要和她签订合约。她并没有因为安娜高中生的身份而敷衍她,反而一条一条地、事无巨细地给她讲解合约的内容。   安娜听得昏昏欲睡,注意力全集中在电影开机的日子,好家伙,完美避开了期末考试那几天。这个发现,让她本就不晴朗的心情,变得更加阴郁了。   签完合约,罗丝站起来,准备开车送她回家。安娜顿时被这个提议吓得清醒过来——要是被罗丝看见车里的雅各布,那还得了,连忙婉拒了罗丝的好意。   罗丝没想到自己会被拒绝,有些讶异,又有些好笑地说道:“小姑娘,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我不是女同性恋,没有要潜规则你的意思,只是很欣赏你的才华,再加上你的模样,让我想起了去世很多年的女儿,所以才这么关照你,你不要误会。”   安娜听见她这么说,烦恼得脸都蹙了起来:“唉,我知道你不是女同性恋……唉,我……唉!”她只是不想让罗丝和雅各布碰面而已,罗丝是谢菲尔德的前妻,绝对认识雅各布。   她一开始着了魔似的想跟罗丝吵架,真正有了能吵架的机会后,却怯懦地退缩了。为什么,说不清楚。她觉得罗丝这女人简直像女巫一样邪性,三言两语就把她夸得晕头转向。安娜自认为脸皮挺厚,所以肯定是罗丝用了什么见不得人的话术,把她的脸皮硬生生说薄了。   说不定,这坏女人早就知道了她和谢菲尔德的关系,这么做是为了看她的笑话。反正不管怎么样,这女人不好对付,先回到谢菲尔德那里冷静一下再说。   罗丝看着安娜烦闷焦躁的表情、挪来挪去的右脚,明白了过来,可能这女孩的家境比较窘迫,不好意思让外人知道地址——怪不得刚刚签订合约的时候,她写的是学校的地址。   这么想着,罗丝打开皮夹,给了安娜名片和打车费:“好,那我就送你到这里。你安全到家后,记得给我回个电话。这是我在酒庄的电话号码。”   安娜拿着罗丝的名片,以及5美元的巨额打车费,欲言又止,差点没把下嘴唇咬出血来。她充满纠结地看了看罗丝的脸庞,皱起眉毛,发出一丝沉重的、郁闷的、牙疼似的叹息,然后,小声地说了句“再见”,转身跑向了酒庄的停车场。   雅各布见其他女孩都从酒庄里走了出来,却迟迟不见安娜的身影,正要进去找她,却见她满脸不高兴地跑了出来。他扶住她的肩膀,还以为她是因试镜落选而不高兴,刚想安慰她,就被她用两根手指捏住了嘴:“啊呀,讨厌死了,你别说话!”   雅各布:“……”   雅各布拿下她的手,努力忽视心中那种被羽毛挠似的感觉,问道:“谁欺负你了?”   他却不知道,安娜不高兴的正是没有人欺负她。她是真的没想到,谢菲尔德的前妻居然是这种集优点于一身的女人——不仅相貌美丽,气质高贵,对她还十分温柔,比她的母亲还要细心和细致,导致她虽然拿到了角色,被罗丝、导演和编剧狠狠夸奖了一通,却仍然憋了一肚子无处发泄的怒火。   这样的情况下,雅各布无论问什么都是错,于是他又被安娜骂了一句:“都说了别说话,讨厌鬼,你们都是讨厌鬼!”   话落,她受气包似的鼓起双腮,使劲儿跺了跺脚,头也不回地跑进了车里,摇上车窗,一副要自闭到底的样子。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是世界第一委屈受气包安娜   -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肥猫一团子 18个;十元尼美 2个;干脆面超好吃、是饭饭吖、lunapapa4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叶封雨 50瓶;博君一肖是真的 17瓶;zzz 12瓶;冬眠的虫子、阿芙蓉绒 10瓶;夷则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1章   安娜非常迫切地想跟谢菲尔德吵一架, 顺便弄清楚罗丝这女人的底细,然而当她回到家,急匆匆地冲进二楼的主卧时, 却扑了个空。   谢菲尔德不见了。   枕头、被子和床单被铺得整整齐齐, 一丝褶皱都没有。显然, 他离开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她用口红写的宣言还在床头柜上,也不知道他看见没有,或是看都没看,就穿上衣服离开了。   没能捉到谢菲尔德发泄怒火, 安娜有些沮丧。她闷闷不乐地剥了一条口香糖, 塞进嘴里, 嚼了两下,却不小心咬到了软腭。这下, 她不由更沮丧了。   就在这时,雅各布的声音从楼下传来:“安娜。”   安娜用舌头顶着被咬破的地方, 含糊地应了一声。   “先生去了英国, 可能要八月份才能回来了。”   八月份?   要知道, 现在还不到六月份!   安娜脑中“嗡”的一声,猛地拽开房门,跑到走廊上,愤怒地瞪向客厅里的雅各布,却因为嘴里的伤口刺痛, 而无法流利地怒吼质问。半晌,她捂着脸颊,憋着火气,悻悻地问道:“八月份……为什么这么久?他要去做什么,和别人结婚吗?”   雅各布似乎不知道怎么回答, 过了一会儿,才答道:“先生的朋友……生病了。”   朋友?什么朋友生病需要他去照顾两个多月?   安娜告诉自己要冷静,却完全冷静不下来,她害怕这又是一次不告而别,像上次那样——上次她用流产的传闻把他骗了回来,这次她能用什么把他骗回来?不知道,也许他永远不回来了。   想到这里,安娜愈发恐惧,她本以为他再也不会逃避她了,毕竟他都那么纵容她,那么宠爱她了,谁知道他还是离开了,这让她怎么不害怕,怎么不生气!   结合被罗丝照顾的经历,安娜很快就想出了一套完整无漏洞的逻辑链:谢菲尔德和罗丝复合了,她在罗丝的眼中是个可笑又可怜的失败者,所以罗丝才会那么温柔地对待她……什么朋友生病了,都是借口。   这么一想,安娜顿时像抓奸的丈夫一样气了个半死,尽管她并没有抓到实质性的奸情。   她噔噔噔地跑下楼,怒视着雅各布,刚要把雅各布当成谢菲尔德的替身,对他大骂一通,就听见他手上听筒里的声音:“安娜?”   安娜愣了一下,垂下脑袋,脚在地上摩擦了几下,扭扭捏捏地接过了话筒。她本想粗鲁地质问他为什么又丢下她了,听见他的声音后,却只剩下浓浓的委屈:“你都没有和我说再见。”   听筒里是谢菲尔德低沉、平稳的声音:“抱歉,安娜。”   可能因为嘴里的伤口太疼,她的声音带上了难受的鼻音:“可以不去那么久吗?”   谢菲尔德停顿了片刻,似乎在斟酌言辞。安娜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担心他拒绝她,或是让她不要胡闹。过了半晌,他的声音从听筒里传出来:“我尽量。”   谢菲尔德尽管又去了英国,安娜却明显感到和上次不一样了。这一回,他耐心地和她沟通,跟她约定了回来的日期,没再说出要她成绩全达到B,才会带她去什么地方旅行这种话。甚至,听见她的声音有些哽咽以后,他还低声安慰了她一阵子。   要不是知道这老家伙没那么容易改口,安娜几乎要以为,他们已经是一对秘密情人了。他对她说话的口气,是那么温柔,那么耐心,面对她恼火不客气地叫骂,有一种超乎寻常的包容,仿佛她是他蛮横娇憨的小情人,无论她做什么,他都不会生气。   一通电话打完,安娜难得地没有发脾气——她捂着暖洋洋的心脏,仰躺在客厅的沙发上,心里充满了对谢菲尔德的爱意和思念,已经没有空隙去生他的气了。   ——   谢菲尔德抵达伦敦时,已经是第二天上午。他的行李十分轻便,只有一个薄而小的皮箱。他的女儿艾琳·谢菲尔德正在机场外面等他——自从和她的母亲离婚后,他们就很少再见面,每次见面都像陌生人一样客套。   那幅“献给我的艺术家柏里斯”,是他们最后的亲密时刻。   艾琳目前在一所大学里担任教授,三十五岁就拿到教授的头衔,已经相当了不起,她却并不满足于此,还想在学术上更进一步,就像年轻时的他一样,总是想在事业上更进一步。   与安娜总是面带酒窝不一样,艾琳很少露出笑容,不苟言笑。她一手接过他手上的行李箱,另一手伸出来,和他简单却疏远地握了下手:“欢迎回来,爸爸。妈妈等你很久了。”   他点点头,低声问道:“最近过得怎么样?”   艾琳看他一眼,为他打开后座的车门:“别和我寒暄,爸爸。你知道,我最讨厌那一套。况且,”她有些讥诮地说,“要不是妈妈马上就要走了,我想,你也想不起我这个女儿。”   于是,一路无话。   这是他第一次来到玛莎再婚后的住所——玛莎,也就是艾琳的母亲。他二十八岁和她相遇,三十岁和她结婚,四十三岁和她离婚,看上去和她经历了个十三个春秋,实际上,他们真正待在一起的时间,还不到两年。因此,当她告诉他,她已经爱上别人时,他很平静地就接受了。   他的冷静与通情达理,却让她趴在桌子悲伤愤怒地哭泣。她只比他小一岁,却哭得像个弄丢了心爱首饰的少女,眼睛鼻子都涨成火红色。她抽抽搭搭地斥责他:“你根本不爱我……柏里斯,你是个不懂爱情的男人!”他听了这话,却只感觉她是电视剧或音乐剧看多了。   现在,他再回想起这句话,竟然觉得像魔咒一样嗡嗡回响。他在最能讲爱情的年纪,忽视了一个女人的真心,于是在最不能讲爱情的年纪,爱上了一个比他女儿还小的女孩。这是天赐,也是天罚。   轿车在停车坪停下,司机从驾驶座走下来,躬身打开后座的车门。玛莎再嫁得很好,她的丈夫是上议院的议员,在伦敦的市区和郊外都有房产,修筑得宏伟奢华,如同中世纪的城堡。走进大门,需要穿过一条金碧辉煌的走廊,才能进入玛莎的卧室。看得出来,玛莎和她的丈夫非常恩爱,走廊两侧全是他们去世界各地旅游的相片。   房门紧闭着,艾琳把谢菲尔德的行李交给女佣,先推门走了进去。十分钟后,她走了出来,眼睛有些湿润,却仅仅是湿润而已。她被玛莎夫妇教养得很好,即使到了生离死别的时刻,也没有失态。   她对谢菲尔德说:“去吧,妈妈在等你。”   谢菲尔德推开门,走了进去。玛莎听见他的脚步声,艰难地睁开了双眼。   两年前,他们见过一次面,那时的她还像个少妇一样光彩照人,完全看不出岁月的痕迹。现在,她却被病魔折腾得憔悴不堪,脸上发黄,头发灰白,嘴唇惨白焦干。她从一个年轻美丽的少妇,迅速枯萎成了年迈枯槁的老人。   见她想要坐起来,谢菲尔德走过去,俯身下来,拿起枕头垫在她的背上。   玛莎怔怔地望着谢菲尔德。医生说,她最多还有三个月的时间。她听见这句话,不知为什么,想起了当初他的承诺。   他说,是他辜负了她,以后她有什么愿望,他一定尽力满足。   这几十年来,她像个小女孩一样跟他赌气,从来没有主动联系过他,也没有再提他当初的承诺。如今,她走到了生命的尽头,忽然想起了他曾经的诺言,以及她在他身上浪费的十多年的年华。所以,她把他叫了回来,希望他能留在这里,陪她走过最后的时光。   他答应了。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叫他回来,可能因为他是她最初的、也是最惨烈的一段爱情。他们虽然是晚婚,但她从小到大都被保护得很好,嫁给他的时候,还保留着少女的心思和心态。然而,她却在那段婚姻里,从少女硬生生熬成了妇人。   她想过报复他,也想过质问他,甚至想过嘲讽他一段又一段失败的婚姻,可当她真正见到他后,却像哑了一样,说不出话。   几十年过去,他当初是什么样子,现在还是什么样子,除了头发白了一些,眼袋和皱纹深了一些,几乎看不出苍老的痕迹。他站在她的面前,还是那么高大,那么挺拔,把她衬得像个快要入土的老人。时光多么混账,这样眷顾一个冷漠无情的男人。想到这里,她忽然笑了,因为他要是真的冷漠无情的话,就不会答应她这么无理的要求了。   只能说,是她自己错付了真心。毕竟他从头到尾,都没有骗她把真心交出来。   玛莎患了食管癌,几乎无法正常进食和正常说话。医生劝她去做食管癌切除手术,但手术的后遗症是永久失声,并且脖子的下方会留下一个可怖的小洞。最关键的是,就算做了手术,能活多久,也不确定。比起死亡,她更害怕丑陋地苟延残喘,便拒绝了医生的提议。   她没有说话——这个男人,也不值得她强忍着剧痛说话。她拿过床边的白板,慢慢地写下一行字:“好久不见。”   谢菲尔德顿了一下,低声答道:“好久不见。”   她擦掉白板上的字,思考了片刻,才接着写道:“你跟罗丝离婚了……”写到一半,她又蹙起眉毛,有些不利索和不耐烦地擦掉了,换成了另外一句话,“我跟约翰说,我还爱着你。”约翰是她现在的丈夫。   谢菲尔德看着这句话,眼中并无诧异,答得很平静:“玛莎,不要说笑。”   就像当初,他听见她爱上了别人一样平静。   玛莎忽然失去了和他谈话的欲望,用劲拍了一下电铃,把她的贴身女佣叫了进来。那是一个牙齿雪白、体型健美的黑人女佣。她神情严肃,走姿干练,提着医药箱走进来,扶着玛莎躺下去后,娴熟而专业地给她打了一剂镇静剂。   玛莎睡过去后,黑人女佣对谢菲尔德说道:“先生,太太有我们照料,您只需要在这里住到她去世那天,就可以离开了。您的房间在三楼,那里有书房、健身房和露天花园。艾琳小姐的房间在二楼。太太希望每天下午三点钟左右,您能过来陪她说说话,除此之外,不会再麻烦您什么。”   谢菲尔德点点头,答了一声:“好。”   很明显,这是一次毫无意义的陪伴。玛莎有丈夫,有儿女,有朋友,叫他过来,更像是让他旁观她热闹又幸福的人生。他起不到任何作用。但是,人活一世,怎么可能每个行为都有意义?   这是他年轻时对她的承诺,没意义就没意义吧。   就这样,谢菲尔德在玛莎的家里住了下来。   生活其实没什么变化,只是少了一个可爱却聒噪的安娜。人生一下子回到了没有遇见安娜之前,他每晚十一点准时入睡,第二天六点钟起床,晨跑,锻炼,用早餐,看报纸,听雅各布报告公司和安娜的近况。   用完午餐,他和玛莎的丈夫约翰聊了会儿天。但他喜欢聊经济,约翰喜欢聊时局,并且对商人嗤之以鼻,认为他们是油滑老练的耗子,总是钻法律或政策上的漏洞。   两人聊了一会儿,发现隐隐有吵起来的趋势,便默契地闭上嘴,只抽烟,不说话。   他跟约翰没什么共同语言,和玛莎更加没有共同语言。玛莎早就料到这个情况,准备了一堆爱情小说放在枕边,让他读给她听。   玛莎知道,谢菲尔德最不耐烦看这些罗曼蒂克的小说,这相当于变相的惩罚。她却不知道,谢菲尔德爱上了一个年仅十八岁的女孩,这些小说对他而言,不再是浪费时间的读物,变成了能引发共鸣的格言。   谢菲尔德发现,这些流传于年轻人之间的荒谬又肤浅的小说,对于爱情的刻画,是如此独到且精准。他在情爱中经受过的煎熬与折磨,上面几乎都曾描写或解读过。真是神奇。读到最后,书上的女主角无论做什么事,他都能联想到安娜。   思念在他的胸腔中翻涌,他生来第一次对一个人,一个女孩,一个女人的思念如此强烈,简直到了灼烧般焦渴的地步。书页本来是没有温度的,这一刻却烫伤了他的手指。他险些扔下书,直接去给远在加州、还没有放学的安娜打电话。   只是,他们真的可以在一起吗?   玛莎的病提醒了他,也许未来某一天,他也会像她这样,毫无征兆地患上绝症,只剩下几个月的时间可以活。那时候安娜怎么办?他对玛莎没有爱情,只有淡如水的友情,可以心如止水地陪她走过最后的时光,安娜可以吗?   她连他暂时离开美国都没办法接受。   但很快,又有一个声音告诉他,正是因为时间不多,无法确定未来,才应该更珍惜当下。   毕竟时间一天天过去,他明显感到生命的时钟,从正计时变成了倒计时。安娜错过了他,还有机会遇见下一个谢菲尔德。他错过了安娜,就再也没有机会遇见爱情了。   也许,直到进入坟墓里,他都不会再有这样鲜血滚烫的时刻。   一篇小说读下来,谢菲尔德被想象中的未来,压得有些喘不过气。玛莎却听得不太满意,感觉他读得不够声情并茂。   就这样,一个多月过去了。   因为每天晚上都能接到谢菲尔德的电话,安娜并没有伤心,反而比见到谢菲尔德的时候,还要快乐——那老家伙看不到她,明显比看得见她的时候,更关心她了!   最近,安娜过得可以说是顺风顺水,各种大考小考,虽然还是没办法拿全B,却已经能全C。安娜对自己的成绩要求很低,只要能拿到C,就够她吹嘘一阵子了。   期间,罗丝带她去见了另一位主演,一位年近七十的影帝。他只比谢菲尔德大几岁,却像谢菲尔德的父亲一样苍老。导演正是看中了他这副老相,请他来当男主角。   罗丝担心男演员太老,安娜没办法进入状态。谁知对台词的时候,她很快就找到了感觉,让罗丝、导演还有男主角都很惊讶。   他们互相对视一眼,得出一个结论,这女孩是天生的演员,注定在这行创造奇迹。   为了不浪费安娜的天赋,一到周末,罗丝就会带她去见业内知名的表演老师,甚至为她争取到了知名杂志内页的试镜。   对于罗丝的好意,安娜很感激,也很头疼。为了不在罗丝面前露馅,她谎称自己还在住校,于是每到周末,她都会赶在罗丝前面,提前骑车到学校去,等罗丝过来接她。   有那么一瞬间,她似乎又回到了过去,因为害怕暴露应召女郎女儿的身份,每次和好朋友结伴回家时,宁愿多走一英里的路,也要绕开自己的家。   这次是为什么?不知道。她是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那么在乎罗丝的眼光,明明一开始还把罗丝当成情敌讨厌。可当她几次想要说出谢菲尔德和她的关系时,一想到罗丝母亲一样暖烘烘的体温,她又把话咽了回去。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总有一天,她对谢菲尔德的爱恋会暴露在罗丝的眼前,会暴露在大众的视线之下。假如她连罗丝的眼光都无法接受的话,以后还怎么在公众的面前对谢菲尔德告白?   心里是这么想,她却一次又一次地把雅各布支开,提前一个小时骑车到学校去,和罗丝见面。   这一天,她早早地来到了学校,等罗丝送她去试镜杂志的内页,谁知,罗丝见到她以后,却绝口不提杂志内页的事情。安娜不由有些疑惑:“不拍那个杂志了吗?”   罗丝把车停在一家冰淇淋店前,买了一杯浇满樱桃汁的冰淇淋,递给安娜。她发现这女孩特别喜欢红艳艳的东西,比如草莓糖果、樱桃果汁、鲜红色的口红、红鞋子和红裙子。   她现在已经彻底把安娜当成女儿看待,不管她说什么,心中都会涌起一阵充满母性的柔情:“不拍了,那家杂志……”她想了想,还是决定实话实说,“那家杂志希望模特能全.裸出镜,我对全.裸没什么偏见,但你还小,以后再说吧。”   安娜点了点头,继续吃冰淇淋。   冰淇淋很冰,一勺子咽下去,把她燥热的身子冻得一哆嗦。然而,拿着这么冷的冰淇淋,她的手心却越来越热,热得冒出了汗水。她想起之前把谢菲尔德拽进房间的经历,当时的她裸着身子,鼓足了勇气,希望能用身体征服他,他却毫不动容,始终闭着眼睛,最后甚至帮她穿上了衣服。   那时的她觉得自己受到了奇耻大辱。   这么久过去,她尽管已不像当初那么生气,回想起那件事时,却仍然有些羞耻,脚趾头忍不住要蹭上一蹭。没发现表演天赋之前,她最自豪的就是自己漂亮的脸蛋儿,他却对她的青春美丽不屑一顾。   罗丝这句话,就像是魔鬼的引诱般,在她的心中引诱出了一些邪恶的想法。   她看过杂志上那些全.裸出镜的女明星,说是全.裸,实际上还是半遮半掩的裸.露。这种尺度,她能接受。反正只是身体而已,只是让别人看见,他们又摸不着,她完全不害怕不抗拒——那么多女明星都敢裸.露身体,她有什么不敢的?   之前,谢菲尔德给她讲艺术的时候,她见一些中世纪的画家,最喜欢画赤条条的美女。可见裸.露身体,也是一种艺术。不是艺术也没关系,本来她也不是奔着艺术去的。   她的目的很明确,就是刺激谢菲尔德,让他吃醋。   想到这里,安娜的心怦怦狂跳起来,谢菲尔德还没有被刺激到,她先感到刺激无比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掉落50个红包么么么哒!!!   -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蓝色山雀关进你的瞳孔 10个;啦啦粒粒、47697174、绿色无毒有机蔬菜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木茞茞 114瓶;冬眠的虫子、伐木仃子、A爷C妞 10瓶;小龙女 6瓶;夷则 5瓶;蔚雨迟歌 3瓶;许新如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2章   安娜在这方面行动力极强, 说干就干。找了个理由甩掉罗丝后,她一边舔着冰淇淋勺子,一边拦下一辆出租车, 对司机说出了那家杂志社的名字。   司机早已见怪不怪, 几乎每星期的周末, 他都会载到像安娜这样的漂亮女孩,她们希望自己的照片能在那本杂志上刊登出来,哪怕脱个精光也没关系①。还记得他们那个年代,对异性说“屁股”这个词, 都会被严令禁止②, 现在的女孩却恨不得裙子只能遮住屁股③。   杂志社总部设在市中心深蓝色的大厦内, 安娜拿着冰淇淋走进去时,不少女孩正红着眼睛从里面跑出来。她有些诧异地扬起一边眉毛, 却没有退缩,都来到了这里, 也不可能退缩。   杂志社在第十六层楼。她走进电梯, 里面站着两个年轻女郎, 均穿着最时髦的、镶嵌着金属亮片的迷你裙,她们的神情懒怠又疲倦,不知是否烟熏似的眼影晕染到下眼睑的缘故,嘴上涂着时兴的亮粉色口红。   见安娜进来,其中一个女郎抱着胳膊, 上下打量安娜一眼,侧头用法语对同伴说道:“印第安丫头也想当模特。”   另一个女郎发出轻蔑的嘲笑:“没办法,有的男人就是喜欢深色皮肤的grues,可能想体验征服美洲大陆的感觉吧。”话音落下,两个人快活地笑了起来。   “grues”在法语中是娼.妓的意思。安娜有些莫名其妙, 她刚走进来,什么都没有做,就被这两个人用法语贬低了一通。   她不是个吃亏的女孩,尽管莫名其妙,却不肯放过这两个人。安娜想了想,走到她们的面前,直接把手上的冰淇淋,泼到了她们的裙子上。   冰淇淋被她拿了一路,已经融化成了乳白色的液体,湿答答地挂在她们的身上,把她们震惊的表情衬得颇为可笑。   安娜甜甜地笑了笑,用法语说道:“你应该感谢我不是真正的印第安人,不然就不是泼冰淇淋那么简单了。我会把你们的头皮割下来,带回家收藏。”   印第安人过去有把敌人带发的头皮割下来作为战利品的习惯④。安娜说完这话,有些得意,因为成功引用了一个典故,不管对方有没有听懂,她都觉得自己胜利了——在文化上胜过了对方。雅各布说得不错,知识确实是有力量的。   那两个女郎却没有感到知识的力量,她们被安娜的行为惊呆了——以前,她们也曾这样嘲讽过其他有色人种,却从未碰见过安娜这样的反击方式。等她们回过神,想要去找安娜的麻烦时,安娜却早已走出电梯。   就在这时,她们忽然发现之前来过这一层楼。当时,这里有两个摄影棚可供试镜,其中一个摄影棚很快就找到了合适的模特,不一会儿就拍摄完毕;另一个摄影棚却到现在都没有找到合适的模特。   她们看在这家杂志的名气上,也曾到那个摄影棚试镜,却被里面的东西吓了出来。没有哪个女孩能忍受那个东西。   想到这里,两人对视一眼,安娜不是想当模特吗?   她们很愿意推她一把。   ——   大卫·戴维斯快急疯了。   作为杂志的主编,他很少亲自来到拍摄现场,但这次不一样,这是他从业以来,第一次碰见临近“死线”,还没有找到适合拍摄的模特的情况。要不是这摄影师是老板重金聘请过来的,他简直想让对方滚蛋。   其实,也不是没有合适的模特。现场有一个模特,长相、身材和气质,完全符合戴维斯的审美,就是胆子太小了。他们虽然不像隔壁摄影棚一样,要求模特脱光,但和脱光也没什么区别。   这女孩脱衣服的时候,畏畏缩缩地就算了,毕竟不是每个女人都有海蒂·拉玛那样的勇气。她明明不敢和黄金蟒一起拍摄,却在试镜的时候谎称自己敢,导致现在拍摄停滞,所有人都站在旁边等她。不知不觉间,整个摄影棚都充满了怨气。   这个时代早已不缺敢脱光的女孩,太多女孩想成为下一个玛丽莲·梦露,或琳达·拉芙蕾丝那样的巨星。全.裸渐渐无法吸引大众的眼球,他们需要更刺激和更新颖的拍摄主题,以及更有个性的模特。两个月前,他们就制定下这一期杂志的主题——“美女与野兽”,让模特和真正的猛兽进行拍摄。   为了拍摄效果逼真,他们放话出去,绝不使用先进的绿幕技术,并且走遍世界各地,拜访了几位饲养猛兽的主人,最后选择了这条黄金蟒⑤——尽管它长度接近23英尺,足有成年男子的大腿那么粗,性格却出奇的温顺,随便陌生人抚摸。   饶是如此,前来试镜的模特还是被吓得不行,有个模特只是被它缠了一下,就被吓瘫在地上,同时空气中弥漫开一股臊味。   现在这个模特,是当时唯一敢接近蟒蛇的女孩,长相也不错,肤色是健康受欢迎的暖褐色。然而,真正开始拍摄时,她却战战兢兢地不敢亲近蟒蛇,即使勉强搂住了蟒蛇,也做不到像童话里的美女一样倾心于野兽。   一般来说,正式拍摄之前,摄影师会用1-2筒胶卷让模特进入状态,但现在已经是第4筒胶卷了,摄影师还没有露出满意的表情。再这样下去,在下午四点钟前,把成片送到排版室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就在戴维斯想要放弃“美女与野兽”这个主题时,之前被安娜泼冰淇淋的女郎走过来,挥了挥手,示意他到旁边说话。戴维斯走过去,慢吞吞地问道:“什么事?”   “我这里有个小美女想试一试这个主题。”   戴维斯瞥她一眼:“小美女?有多小?”   “大概十七八岁的样子。”   戴维斯面色阴沉地哼笑一声:“十七八岁?你知道我面前这个模特多少岁吗?二十五岁了!不还是被一条蟒蛇吓得浑身颤抖?一边儿去,别耽误我正事。”   女郎被戴维斯的语气吓了一跳,有些想走,但想到电梯里安娜对她的羞辱,又咬牙留了下来:“别看那女孩年纪小,胆子可不小,她跟我保证过,绝对能拍出您想要的效果。”   戴维斯眯了眯眼睛:“绝对能拍出我想要的效果?口气真不小,要是拍不出来怎么办?”   女郎讨好地说道:“您说怎么办,就怎么办!在这一行欺骗了您,难道她还能继续做模特不成?”   戴维斯点了点头,慢条斯理地说道:“那把她叫过来吧!”   ——   安娜有点儿近视,转悠了半天,却被工作人员告知试镜早已经结束。她顿时大感失望——失望丢掉了一个逗弄谢菲尔德的机会。   这时,之前被她泼冰淇淋的那两个女郎找过来,主动想带她去另一个摄影棚。   安娜一眼就看出她们不怀好意,警觉地后退一步,说:“你们想干什么?”   一个打着黑色鼻钉的女郎说:“放心,我们不会对你怎么样。你之前泼我们冰淇淋,不就是因为我们在电梯里嘲讽你了么。现在,我们把话放在这里,像你这种印欧混血,硬照的表现力就是没我们白人厉害。你要是不服气,有本事去把那个拍摄项目拿下来。”   安娜听得出来这是激将法,所以并不动容,但那个拍摄项目引起了她的兴趣,这家杂志社只会拍摄风格香.艳的照片,要是能拿到那个拍摄项目,刺激谢菲尔德也不错。她想了想,问道:“要是我拿下来,你们会怎样?”   “你想我们怎样?”   安娜露出两个酒窝,有些天真地说:“我要你们给我100美元。”   看来这女孩是个穷光蛋,就算马上要去试镜知名杂志的拍摄项目,也不忘勒索金钱。两个女郎对视一眼,轻蔑无比地笑了。   “可以。”她们答道。   然而很快,她们就听见安娜继续说道:“还有你们的头发。”   “什么意思?”   安娜笑嘻嘻地说:“我不是说过吗?我们印第安人最喜欢收藏头皮,你们的头皮我显然没办法收藏,头发倒是可以。”   话外之音,是要让她们剃光头。两个女郎都有些不情愿,她们只是想戏弄安娜,并不想失去自己的头发,但想到安娜被蟒蛇吓得屁滚尿流的画面,又咬牙答应了下来。   要知道,上午那个女孩被吓尿的时候,她们就在旁边——她们虽然没有那个女孩那么狼狈,却也好不到哪去,胳膊上全是鸡皮疙瘩,两条腿一直在打颤。   安娜现在这么神气,等会儿见到蟒蛇,说不定连站都站不起来呢。   ——   安娜猜到这个拍摄不会简单,却没想到是和黄金蟒一起拍摄。那条黄金蟒被关在透明的保温箱里,正在缓缓爬动,眼睛红宝石般美丽,蛇信一进一出。它的主人正站在旁边低声哄它,一边哄,一边抱怨道:“它好像有些不耐烦,不是说很快就会拍完吗?”   听见蟒蛇不耐烦了,模特颤了一下,声音微弱地抗议道:“这跟说好的根本不一样……你们说它像小猫一样温顺,我只需要搂着它,摆出几个造型就行了,可真正拍摄的时候,它并没有你们说得那么温顺,会乱动,还会缠在我的身上……”   摄影师冷淡地答道:“蛇是活物,当然会乱动。”   模特越说越崩溃:“我当然知道它是活物,我也是活的,还是个柔弱的女人,会害怕是人之常情,你们却一直要求我亲吻它,抚摸它,甚至对它露出充满爱意的眼神……抱歉,我真的做不到,你们找别人去吧!”   说完,她捂着嘴,匆匆走向更衣室,不到几秒钟,就换上了自己的衣服,转身跑出摄影棚。   戴维斯被她的态度气得说不出话,要不是那个女郎带来了安娜,这场拍摄他简直不知该如何收场。   想到这里,他皱着眉头看向安娜,假如不是拍摄进展困难,他绝对不会冒险启用安娜这样的新面孔。幸好,安娜的长相比他想象得要漂亮许多。但在这一行,有太多的漂亮女孩。没有天赋的话,哪怕漂亮得像个小仙女,也没办法走得长远。   他挥挥手,让化妆师把安娜带到化装室。要是平时,他会安抚一下安娜的情绪,现在却只有两句话:“看见刚刚那个模特了吗?她从这里走出去的那一刻,模特生涯就已经完蛋了。”   安娜对戴维斯的威胁毫无感觉,反正她来这里的目的,并不是为了当超模。她一边被化妆师涂涂抹抹,一边接过美术指导手中的草图。   像这种杂志内页的拍摄,一般都是上头敲定主题,美术指导设计出草图,最后所有人共同去完成美术指导的构想。与电影不同,电影想要效果出色,演员必须也参与到创作中去;这种拍摄,模特更像是一个拍摄工具。   但即便是拍摄工具,要是工具进入不了状态,他们也没办法完成整个拍摄。   已经是下午一点钟,如果不能在四点钟前拍摄完毕,把胶卷送去冲洗,虽然不会影响杂志的发行,却会把这么好的内页位置,白白让给另一个摄影棚。他们实在不甘心。   这小姑娘明显没有当模特的经验,拿到草图的时候,还问美术指导,一定要按照草图上的姿势拍么。不过,他们已经死马当活马医了,不求她有专业模特那样的表现力,只希望她等会儿看见巨蟒时,不要被吓瘫就行了。   ——   安娜看着美术指导递来的草图,来来去去就那几个姿势,要么让模特搂住蟒蛇,要么让蟒蛇缠在自己的身上。   与那个需要全.裸的内页拍摄不同,这个拍摄并不需要模特全.裸,但和全.裸也差不多了。模特需要穿一条极轻、极薄、极短的白色真丝连衣裙,拍摄之前,会有人用清水把裙子浇到湿透。   怪不得那个模特会发飙,穿着一条湿透的裙子,还要和蟒蛇做出各种亲近的举动,对心理和生理都是一种折磨。   安娜却没什么感觉,她看完草图,仰头对美术指导说:“我想和你们主编谈谈报酬。”   这些天,她跟在罗丝的身边,学到了不少谈判技巧,也了解到不少合约陷阱。这主编递来的合约,也暗藏着许多陷阱,比如,拍摄完这组照片,她就必须得配合他们,免费进行商业宣传;又比如,杂志只负责发行和刊登她的照片,因照片而引起的负面影响,全由她本人承担。   安娜咬着笔头,本想立刻把这些陷阱指出来,又担心自己胳膊拧不过大腿,于是乖巧地问道:“我可以打个电话吗?”   戴维斯看了看安娜,这种漂亮的小姑娘他见得太多,不可能有什么背景,也许她这辈子最光鲜的时刻,就是成为他们杂志的内页模特了。他点点头:“去吧。”   安娜始终坚持来这里拍摄的初衷——刺激谢菲尔德,所以并没有打给罗丝,而是打给雅各布,让他下午四点钟来杂志社接她。   雅各布有些愕然:“你去哪里做什么?”   安娜笑嘻嘻地敷衍他:“你管不着。”说完,啪地挂掉了电话——要是让雅各布知道她在做什么,一定会跑来阻止她。那可不行,不管怎么样,谢菲尔德她是非刺激不可。   那老家伙不是不愿意看她的身体吗?   那她就为这种杂志拍摄照片,让他不看也得看。   安娜知道,自己可能有那么一点儿疯狂,但她本来就是个小疯子,不是疯子怎么会爱上谢菲尔德呢?   安娜对杂志充满了期待,恨不得立马拍摄完毕,把成品寄给远在伦敦的谢菲尔德。真正开始拍摄后,却发现没有她想象得那么简单。   她想象中的拍摄,是自己风情万种地站在摄影棚的中央,搂着那条漂亮的蟒蛇,摆出各种性感撩人的姿势;真正的拍摄却是,她必须像个提线木偶一样,听从摄影师和美术指导的指挥。假如摆不出他们预先设计好的姿势,拍摄就无法继续。   除了谢菲尔德,安娜讨厌被任何人控制。   所以,折腾来折腾去,拍摄进度一直停滞不前。   随着时间的流逝,美术指导渐渐绝望了:这女孩的形象非常适合这个主题,当她换上那条湿透的、洁白的、真丝质地的裙子后,整个摄影棚都安静了两秒钟,仿佛被一股火辣辣的、潮湿的、狂烈的热浪席卷了。   当她搂住那条黄金蟒时,简直是这个世界上最娇媚和最邪恶的迷人精,但这个迷人精面对镜头时,却无论如何也摆不出他们想要的姿势,就像木头一样僵硬。   就在他们想要放弃、随便拍几张照片了事时,安娜忽然问她能不能自由发挥。   到了这时候,自由发挥和按照草图拍摄,还有什么区别吗?   美术指导无力地点了点头。   下一秒钟,安娜蹲下来,趴在地上,好奇的小野猫似的,把脑袋凑到了黄金蟒的面前。   有那么一瞬间,所有人的呼吸都停滞了。这女孩也太大胆了,黄金蟒虽然性情温和,但终究是蟒蛇,她却满不在乎地凑过去,用挺拔的鼻尖顶着它的蛇吻,仿佛它并不是蟒蛇,而是一只小猫,一只小狗,对她没有任何威胁。   旁边两个女郎看见这一幕,震撼的同时,也有些迷惑:这条蟒蛇,真的是那条让她们感到害怕的蟒蛇吗?   再看安娜,摄影棚炽亮的灯光下,她蜜黄褐色的肌肤渐渐从裙子上浮了出来,手臂、后背上的汗毛像软桃的茸毛一样,在所有人的心中激起了难以言喻的震颤。   她的锁骨、胳膊和大腿被化妆师涂了一层亮闪闪的油膏,此时暴露在明亮过头的灯光下,呈现出一种性感的、甜蜜的、撩拨人的美感。仿佛她是被太阳眷顾的小仙女,拥有最美丽的黄褐色肌肤和最神秘的深色发睫,所有男人都为她疯狂,她却只和那条危险的蟒蛇亲近,娇嫩的、鲜红色的、微微张开的嘴唇只落在那条蟒蛇的蛇吻上。   摄影师终于有了感觉,他来不及等美术指导去调整灯光,拧下卷片扳手,对安娜按下了快门。   镁光灯聚焦下,他拍下了一张从业以来最完美、也是最诱人的照片。   他有预感,这女孩会比这家杂志捧红的所有女星都要红火。   她会是下一颗冉冉升起的巨星。   ——   雅各布接到安娜的电话后,就有些纳闷,好端端地,她跑到那种杂志社去干什么?   像他这种很少看杂志的人,都听说过那家杂志的大名。他们只为男性读者服务,刊登女星或女模特裸.露的照片,甚至请过一个相貌和第一夫人极其相似的模特拍摄裸.照,在当时引起了不小的轰动⑥。   雅各布越想越纳闷,忍不住要过去一探究竟,就在这时,电话铃响了起来。是谢菲尔德的电话。   他先和雅各布聊了一会儿公事,雅各布却知道他的目的并不在此。果然,还不到两分钟,就听见谢菲尔德低声问道:“安娜在做什么?”   雅各布犹豫了一下,还是把实情说了出来:“我也不知道她在做什么,她去了一家杂志社,让我四点钟左右过去接她。”   “什么杂志社?”   雅各布说出了那家杂志社的名字。   只要是男人,都听说过那家杂志社的大名。谢菲尔德停顿了一下,再开口时,声音已像寒冰般冰冷:   “去把她找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  更晚了,不好意思!!!但是我又双更了!!!!请夸   -   注释①:出自《光荣与梦想》第四部分“终尝恶果”第二十九章:《花花公子》那时每星期平均会收到50封年轻女孩寄来的申请书,这些女孩都热切盼望着自己的裸.照能出现在该杂志的折叠页上。   注释②:出自《光荣与梦想》第五部分“尼克松赢了”第三十五章:年过三十的美国人和对这一变化深感震惊,在他们小时候,只要有异性在场,就严禁使用“屁股”这个词。   注释③:出自《光荣与梦想》第四部分“终尝恶果”第三十章:在60年代中期快结束时,半.裸已成为社会时尚,透明或者一眼就能看透的裙子最为时兴。   注释④:出自《希利尔文史经典》南美洲北部   注释⑤:黄金蟒于1981年被美国人发现,到1983年稳定繁殖量产,欧、美国家作为宠物合法化饲养,此处时间作模糊。野生动物属于大自然,请拒绝购买、饲养野生动物。   注释⑥:出自《光荣与梦想》第四部分“终尝恶果”第三十章:那模特的相貌几乎完全就是第一夫人的翻版   -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蓝色山雀关进你的瞳孔 6个;惹惹、暮渡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33158443 15瓶;海目、叶神专用打火机 10瓶;陌语 8瓶;威威一肖是真的 6瓶;酱子梨 3瓶;非墨妍希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3章   安娜其实并不比普通女孩勇敢多少, 但她的身上有一股狠劲儿。这种狠劲儿使她敢在几千人的面前表演,使她能忍受玻璃扎进脚掌的疼痛,使她敢爱上大自己四十七岁的谢菲尔德。   她不是不怕蟒蛇——毕竟是第一次看到这玩意儿, 究竟有没有危险性, 不好说, 不可能不害怕。但她看见身边站着那么多人,莫名就不害怕了,反正到时候,就算这蟒蛇狂性大发想要吃人, 也不可能只吃掉她一个。   听说动物遇到危险时, 会炸毛或弓起后背, 以表示自己很不好惹;蛇也会竖起前半段身体,制造出高大威猛的假象。所以在野外遭遇猛兽时, 最好伏低身子,让它们认为你没有威胁性。   安娜蹲下来, 眯起有点儿近视的眼睛, 平视着黄金蟒。黄金蟒察觉到她的热量, 轻吐了一下蛇信。安娜盯着它看了许久,感觉它长得难看极了,瞳色和身体的颜色确实很漂亮,但那颗三角形的蛇头,实在让她喜欢不起来。   然而, 拍摄的要求却是,必须对它露出充满柔情的眼神。   安娜微微颦蹙眉头,有些为难。突然,她的头上一亮,冒出一个灵感:正常情况下, 她当然不可能对一条蟒蛇充满柔情,但如果那条蟒蛇是谢菲尔德呢?   这些天,经过和朱莉的交谈,她渐渐了解到,对大多数女孩而言,她们能接受公主嫁给青蛙,能接受美女爱上野兽,甚至希望电影里的金刚和女主角终成眷属,却无法接受十八岁少女和八十岁老人的爱情,哪怕他们之间除了年龄,再无其他阻碍。   安娜问她为什么。   朱莉想了很久,不确定地答道:“不知道……可能因为这个年纪很容易让人联想到死亡,和一些很不好的事情。”   “很不好的事情?比如呢?”   “比如皱纹啦,体臭什么的。”   安娜抱着胳膊,带着几分嘲弄地说:“难道年轻人就没有体臭吗?只要是人就会老,你们那么厌恶老人,是觉得自己永远不会老,还是觉得自己活不到八十岁?”   安娜这话说得相当尖锐不客气,好在她的谈话对象是朱莉,而朱莉已经习惯了她粗野又刻薄的说话风格,叹了一口气,说:“不是厌恶老人,是觉得老人不该和年轻女孩谈恋爱……毕竟我现在还没老,还是个年轻女孩,喜欢从年轻女孩的角度思考问题,不希望她们受到伤害。”   安娜咬着手指甲,甜甜地对她笑了笑:“你如果真的不希望她们受到伤害的话,那更该支持她们的想法。反对和歧视她们,只会让情况变得更糟。”   朱莉认为她说得很有道理,甚至有点儿哲学的意思,但还是没办法接受忘年恋,于是话题到此结束,两人开始讨论中午吃什么。   现在,安娜歪头看着这条黄金蟒,忽然觉得要是谢菲尔德变成一条蟒蛇,像朱莉这样的女孩,说不定反而会歌颂他们的爱情。   这个社会就是这样,人们把美女与野兽的童话视作经典,在金刚大闹纽约市只为寻找女主角时流下眼泪,甚至不再把阶级视为阻拦爱情的因素。他们认为跨越一切的爱情最值得歌颂,然而当现实中真的出现跨越一切的爱情时,却会招致强烈的谴责。   想到这里,安娜忽然有些忧郁。   谢菲尔德把她从一个世界,引到了另一个世界。他陪她从料峭的初春,走到了炎热的盛夏。他是她的天地里唯一的神明,把她从一滩烂泥,塑造成了现在的安娜。   没有谢菲尔德,她不会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一种感情能像热水一样,令人心口滚烫,也不会知道自己的潜能,更没有可能即将登上银幕,走进大众的视野里。   她不是小白眼狼,她想要感恩他,想把在体内蠢动的炽热的爱意传递给他,想向全世界宣布她有多么喜欢他,想和他堂堂正正地在一起。   但是,还有好长的路要走。   至少现在,比起她和谢菲尔德在一起,有的人可能更愿意接受她和这条蟒蛇相爱。   一股悲凉毫无预警地在她的血管里蔓延开来,她闭上双眼,抽泣似的呼吸了一下,觉得这简直是一个粗暴的诅咒,找不到破解的办法。   她其实也曾惶惑过,假如到最后,周围人还是没办法接受她和谢菲尔德在一起,该怎么办?   谢菲尔德的顾虑不无道理,只要他们还活在这个世界上,就必须接受所有人的审视。他们的感情会被非议,会被嘲笑,会被谴责,也许几十年过去,还会有人恶意揣测他们之间的爱情。   但她惶惑归惶惑,却从未想过放弃。她知道自己不算特别勇敢的女孩,那就催眠自己勇敢,揣着一腔孤勇一路走到黑。   感觉来了。安娜闭上眼睛,凑过去,在众人惊异的眼光中,轻吻了一下黄金蟒的蛇头。   什么事都没有发生。黄金蟒温驯地盘在地上,因为认为安娜毫无威胁性,它连动都没有动一下。   ——   下午四点前,拍摄顺利结束。摄影师对安娜赞不绝口,握住她的手使劲儿晃了两下,希望下次也能和她合作。那两个女郎则丢下100美元,脚底抹油溜掉了,生怕安娜逮住她们,向她们索要头发。   安娜换完衣服,用毛巾擦拭着湿漉漉的头发,在椅子上坐下来。她之前留了个心眼,没有马上签下合约,而是在签名字的地方画了两个黑线团。   戴维斯没有发现她画的黑线团,他以为像安娜这样的女孩,无论如何都会抓住往上爬的机会,所以没有仔细地检查合同。   发现拍摄效果超出预期后,他就准备像以前一样,软硬兼施地逼安娜签下另一个霸王合约。他刚要开口,就听见安娜说道:“忘了跟你说,我叔叔是谢菲尔德集团的雅各布。在合约上,你最好不要糊弄我。”   戴维斯愣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假如安娜说她的叔叔是其他人,他或许还会谨慎一些,但雅各布是谁?她以为他们这些做杂志的人,不会关注金融界的名人吗?   尽管有《谢尔曼法》和《克莱顿法》的存在,谢菲尔德还是凭借着技术上的优势与强势果断的作风,垄断了整个行业,筑起一个理想而高效的商业帝国。   随着年龄的增加,谢菲尔德逐渐转向幕后,不再参与一些会议和决策,一直代替他出面的,是他的助理雅各布。   表面上,雅各布的职位是谢菲尔德的助理,手上的股份比例却早已超过了集团里的一些董事。   据说,他对谢菲尔德极其忠诚,为了不影响处理公事的效率,至今都还是单身,没有孩子。许多人都已经默认他是谢菲尔德的继承人,他在金融界里也有“小谢菲尔德”的荣誉。   这样的一个人物,安娜居然说,他是她的叔叔?   戴维斯轻鄙地嗤笑一声,说雅各布是她的叔叔,还不如说雅各布是她的情人,这样可信度显得更高一些。毕竟以她的相貌身材,搭上雅各布也不是没有可能。就是雅各布不一定看得上她——以他的身份地位,什么类型的女人找不到?   戴维斯拿出雪茄,缓缓剪掉雪茄头,衔在嘴里,却没有点燃,而是先用手指点了点桌上的合约,说:“这么跟你说吧,小姑娘。就算你的叔叔是谢菲尔德本人,这合约你也得签下来,不然别想走出这个摄影棚。”   安娜张了张嘴,没有说话。   戴维斯以为她被自己震慑住了,正要得意地点燃雪茄,就在这时,一个声音在他身后响了起来:“什么合约,不签就不能走出摄影棚?”   回头望去,是一个面容严肃、身材颀长的青年男子,一身黑色正装,手腕上戴着价值不菲的腕表。凡是杂志或报纸上有谢菲尔德集团的地方,都有这张脸庞出现,他已经渐渐成为谢菲尔德集团另一个标志性的人物。   戴维斯连忙摘下嘴里的雪茄,站了起来,讨好地说:“朗费罗先生,您为什么会来这里……”   朗费罗是雅各布的姓氏,除了谢菲尔德和安娜,几乎没有人有资格直呼他的名字。雅各布没有回答戴维斯的问题,走过来,拿起桌上的合约,随意地翻了翻。   他看向安娜,这小姑娘正蹙着眉头,恼火地咬着手指甲,似乎在懊恼什么。雅各布把合约丢在桌上,“啪”的一声,吓得戴维斯一激灵,手上的雪茄都掉在了地上。   “合约上的‘作品’,”雅各布一字一顿地说道,语气十分平静,却让戴维斯的心颤抖了一下,“可以给我看看么。”   “可以是可以,不过还在冲洗……”   “没事。”雅各布坐下来,双手交握,“我今天有的是时间。”   人就是那么奇怪,明知道雅各布不一定能威胁到自己在这个行业的地位,面对他充满上位者压迫感的气势时,戴维斯还是感到了强烈的紧张和不自在。   他不知道雅各布和安娜究竟是什么关系,可能雅各布真的是安娜的叔叔吧……毕竟他坐下来以后,他们没有任何亲密地举动,安娜还不满地瞪了他一眼。她要是被他包养的小情人的话,绝对做不出这样的动作。   想到自己威胁了雅各布的侄女,戴维斯冷汗大颗大颗地流下,打湿了衬衫的背脊心,用去催促冲洗胶卷的理由,脚步虚浮地走出了摄影棚。   戴维斯离开后,安娜立刻撅起嘴,踢了一下雅各布:“来这么快干什么!”   雅各布眉头紧皱,低斥道:“安娜,你现在胆子越来越大了,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来之前为什么不告诉我?”   安娜却根本不怕他的呵斥,两条腿晃来晃去,抱怨道:“我已经成年了,当模特赚个外快都不行吗?”   “不行。”   “你凭什么说不行?你又不是我爸爸!”   不知为什么,这句话让他一颗心跌到了谷底。   他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站起身,环顾了一下四周,却越看越生气:凌乱的拍摄现场、湿透的白色真丝裙子、“美女与野兽”的概念海报……休息室的墙上甚至挂着一幅裸.女日历。安娜不是小孩子,她来这里前,肯定知道这家杂志的风格。   雅各布不禁攥紧了拳头,再看安娜,她脸上粉红色的腮红还未卸掉,脸庞浮现出一种娇弱的、醉醺醺的、近乎妖媚的光彩,睫毛被涂得像两把小扇子,嘴唇鲜红得接近刺目。一想到她刚刚可能裸着身子,站在摄影棚的中央,摆出各种撩人的姿势,被一群人打量,他的心中就蹿起一股几近暴怒的情绪。   不知什么时候,他对这女孩也生出了强烈的占有欲。   这是不应该的,也是不道德的。谢菲尔德已经喜欢上安娜,而他又是谢菲尔德的下属。他不能和他的先生争抢安娜。他或许没办法控制感情的萌芽,却能控制自己的行为。   雅各布狠狠地闭了闭眼,喉结剧烈滑动了两下,再次睁开眼时,暴怒和嫉妒已被他压在了心底:“是先生让我来接你回去。”   这话果然比他的话要有用太多,一听是谢菲尔德,安娜垂下脑袋,脚在地上使劲儿蹭了一下,不知是害羞还是心虚:“他还说什么没有?”   “先生想知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只是拍照片而已。”   “什么照片?”   安娜咬着手指甲,含糊地说:“正常的照片,你不要多心。”   雅各布看她的样子,就知道绝不可能是正常的照片。他太了解安娜——他和安娜待在一起的时间,比谢菲尔德和安娜待在一起的时间要长太多。   一开始,他把安娜当成自己的女儿,现在又对安娜生出了类似情人的情愫。不管是父亲还是情人,知道她做出这种事情后,都会生出怒火,于是,双倍怒火差点把他烧得理智全失。   可惜,他不能教训安娜。安娜是先生的人,要教训也只能让先生来。   他只能静等照片洗出来,当个尽职尽责的传话筒,把事实告诉远在伦敦的先生。   十分钟后,胶卷冲洗完毕,戴维斯把照片装在信封里,毕恭毕敬地递给了雅各布。   雅各布拆开信封一看,有那么一瞬间,就像被一记重锤敲在后脑勺般,眼前一黑,连心脏都是一阵刺烫疼痛。   不知道先生看了这组照片会有什么感想……他看了都觉得接受不了,更别提先生了。   安娜这次必须被教训不可!   作者有话要说:  没有雅各布为了安娜和谢菲尔德反目成仇的情节_(:з」∠)_   -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蓝色山雀关进你的瞳孔 4个;水果温蒂 3个;咸蛋黄 2个;沙小喵喵喵喵、帝阍、君胤漠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吟阙、甜茶 20瓶;duke鞑旦 10瓶;春泥又护花十全大补药、木大棉北子 5瓶;小野鸭 4瓶;了玉 3瓶;孟 2瓶;笑小言、SaySomething、黄小夕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4章   雅各布平定了一下情绪, 把照片塞回信封,对戴维斯说道:“这组照片我买下了,过会儿会有专人联系你。”   戴维斯讪笑一下:“那我们还能刊登吗……”   雅各布扫他一眼, 淡淡地反问道:“你说呢。”   “可是这位小姐已经和我们签合约了……”   雅各布看向安娜, 她正幼稚又恼火地鼓起双腮, 用口型谴责他管得太多。这小姑娘的心思太好懂,假如她真的和戴维斯签下了合约,现在只会得意洋洋地瞥着他,而不是这副沮丧气恼的表情。   想到这里, 雅各布将合约翻到最后一页。果不其然, 名字那一栏是两个黑线团。   他忍不住笑了, 不过是无奈地苦笑,安娜也就在这种地方聪明了。   雅各布用两根手指把合约推到戴维斯的面前:“你看看她签的什么吧。”   戴维斯看着这两个黑线团, 惊得下巴没掉在桌子上。   雅各布说完这话,就扣住安娜的手腕, 想把她拽出去。意识到刺激谢菲尔德的计划落空, 安娜蹙起脸, 尖着嗓子喊叫一声:“不!”然后蹲下来,用劲往后挪动,试图用身体的重量拖住雅各布的脚步。   戴维斯看见这一幕,走过来,赔笑着说道:“安娜的叔叔, 我觉得您可能对我们杂志有一些误会,我们真的不是色.情杂志。要知道,好莱坞现在当红的女星,几乎都当过我们杂志的模特。梦露直到去世前,都还在为我们杂志拍摄照片。难道您不希望您的侄女成为梦露那样的巨星吗?”   雅各布不带感情地笑了一下, 反问道:“我什么时候说她是我的侄女?”   戴维斯一愣:“难道……她不是您的侄女吗?”   “她是我先生的人,我只是负责照顾她而已。”雅各布用下巴指了指安娜,“她要真的是我的侄女,你觉得我会容忍她这么放肆吗?”   与此同时,安娜气急败坏,小狗似的咬了雅各布一口。雅各布条件反射地松开手。她立刻倒退好几步,揉着手腕,充满警惕地瞪着雅各布,嘴里咕哝着一些侄女或晚辈绝对说不出口的粗鄙词汇。   戴维斯哑了,脑中飞快地思索着雅各布口中的“先生”是什么人。他思来想去,发现能被雅各布称为“先生”的,只有那一个人——柏里斯·谢菲尔德。   但他完全无法把柏里斯·谢菲尔德和眼前的少女扯上关系,先不提这两人年龄上鸿沟般的差距,只看气质、修养和谈吐,就没办法联系在一起。   他曾在电视上看过柏里斯·谢菲尔德的访谈,一举一动如同中世纪贵族般冷漠优雅,后来媒体曝光他的家世,才知道他确实有贵族的血统,家族的历史能追溯至玫瑰王朝建立之前。   再看看安娜,这小姑娘漂亮是漂亮,蜜黄色的肌肤、浓墨色的眉眼、玫瑰色的嘴唇,能叫人生出最肮脏的欲望和最柔软的怜惜,哪怕嘴里满是粗鄙之语,也让人讨厌不起来。但雅各布刚才说什么……她是谢菲尔德的人?什么人?情人吗?   不可能。   那么只剩下一种可能,她是谢菲尔德流落在外的私生女。   这么一想,戴维斯瞬间对那几张照片失去了争夺的欲望,把谢菲尔德的私生女捧成知名艳.星?再给他一百个胆子都不敢那么做。   于是,赖在地上的安娜,被戴维斯强行送出了摄影棚,临走前还把底片一并送给了雅各布,生怕对方再回来找他的麻烦。   ——   安娜要气死了。   她离成功只差一步,只要签下合约,杂志发行,谢菲尔德必然会被她气得晕头转向,从英国飞回来教训她。到时候,她只需要先让他消气,再摆出几个性感撩人的姿势,趁他还有些晕的时候,搞定他就行了。   现在好了,雅各布把她的计划全打乱了!   安娜越想越气,一屁股坐在地上,赌气不肯走。雅各布看了看腕表,直接一把将她扛了起来,大步走进电梯。安娜本想放声尖叫,又觉得自己这样子非常丢脸,于是挣扎了一会儿,就放弃了挣扎,委屈屈地把脸颊贴在雅各布的肩上,不尖叫也不动弹了。   走出大厦,雅各布打开后座的车门,将安娜丢了进去,然后坐到驾驶座上:“有空生我的气,不如想想怎么跟先生交代。”   安娜恼怒地看他一眼,合抱起胳膊,表情阴郁地望向窗外,没有理他。过了一会儿,她的脸上忽然绽开一个天真灿烂的笑容,凑过来,在他的耳边甜甜地问道:“你觉得那些照片拍得怎么样?我是不是比那些好莱坞女星还要好看?”   雅各布平稳地握着方向盘,手臂上的汗毛却一根一根地竖了起来。他重重吞咽了一下唾液,竭力平静地说:“安娜,不要胡闹。”   他终于懂了谢菲尔德为什么总是说这句话,因为必须将她的言行举止视作胡闹,一旦认为那不是胡闹,就有越过红线的危险。   并且,安娜的背景是他亲自调查的,他比谁都清楚,她为什么喜欢用这种语气和男人说话。她的母亲是个小有名气的应召女郎,周围凡是知道她姓名的男人,几乎都花钱买过她的滋味。在那样的环境下长大,安娜很难不学坏,也很难不沾染上她母亲的恶习。   他了解她的身世背景,知道她的勾引是无意识的举动,所以从未把她的勾引当真过。   只是,尽管没有当真,却还是心动了。   也许等先生回来后,他就该离开了。毕竟他有自己的事业,有自己的生活,不可能整天围着一个小姑娘打转。   想到这里,他又看了安娜一眼,最后一眼。她正仰躺在后座椅上,脑袋抵在车窗上,一晃儿一晃儿。可能是他的重要性比不上谢菲尔德的缘故,她在他的面前,从来没有坐相,现在也是。她那两只胳膊柔软地摊在两侧,两条腿也不知羞耻地分得很开。阳光在她蜜黄色的四肢上闪烁、颤动,也在他的心尖上闪烁、颤动。   就这一眼,看完以后,他再也没有看她,直到车驶进别墅,都没有再看她一眼。   ——   安娜郁闷极了。   自从她偷跑到杂志社后,雅各布就再也不准她单独出门。她不敢跟雅各布讲她和罗丝有联系,怕他以为她要对谢菲尔德的前妻做什么坏事,也不敢跟罗丝说,她被谢菲尔德的下属监视着。于是,她们俩的秘密约会被迫中断,弄得安娜烦闷无比。   让她更烦闷的是,她都做出这么出格的事了,谢菲尔德却连一句训斥都没有,甚至这两天都没有给她打电话。   安娜觉得,这是她过得最憋屈、最郁闷、最烦躁的一个夏天了。   她却不知道,谢菲尔德之所以没有训斥她,是因为还没有收到那组照片。   雅各布不便把这么私密、这么香.艳的东西留在身边,当天就邮寄给了谢菲尔德。但即使用最昂贵和最快捷的空运邮递,也要两天才能送到谢菲尔德手上。   他不好用言语描述照片上的画面,所以,谢菲尔德根本不知道安娜拍的是什么照片,虽然隐隐有猜到,但因为没看到具体的画面,心情还算平和。   两天过去,谢菲尔德收到了雅各布寄来的信件。   当时,他正在用下午茶,拿着茶匙搅拌杯中的方糖。许久,他刚端起茶杯,还没来得及喝一口,就见女佣走进来,低声说道:“谢菲尔德先生,有一封您的信件,美国那边寄来的。”   谢菲尔德面不改色地应了一声,放下茶杯,杯耳与茶匙的方向却错了位。   这是玛莎第一次看见他的礼仪出现疏漏,这个男人尽管极少拿他的贵族血统做过文章,私底下却从来没有更改过礼仪习惯,始终坚持使用这套贵族礼仪,哪怕他一个人独处,也没有在这方面出过错。现在却出现了这么明显的错误,他在想什么?来信的是谁,让他的心神如此紊乱?   玛莎动了动嘴唇,拿起白板,刚要问他,谢菲尔德却站起身,将餐巾扔在了餐盘上:“你好好休息,我明天再过来。”   不知是否她的错觉,从后面望过去,他的脚步甚至有些匆忙。   究竟是什么信,让他在意到这个地步?   ——   谢菲尔德拿到信封后,回到了自己的房间,用拆信刀划开。   电话里,雅各布只说安娜拍了非常出格的照片,却没有描述是怎样的出格,估计是不方便描述。   他站在午后的阳光里,抽出了第一张照片,有那么一瞬间,心脏几乎停止跳动。   照片上,安娜趴在红色的布景里,盯着面前的黄金蟒。红色是禁忌的颜色,把她蜜黄色的肤色也衬得相当禁忌。她穿着一条湿透的白色真丝短裙,布料紧绷绷地、皱巴巴地贴在她的躯体上,宛如从她身上蜕下来的一层白色的膜。她轻佻地笑着,看黄金蟒的眼神,根本不像是在看动物,而是在看情人。   一张照片看完,谢菲尔德必须要坐下来,深吸一口气,撑着青筋突起的额头,才有力气看下一张。   谁知,下一张比上一张还要过分。她将黄金蟒搂在怀里,那条畜生也不知分寸地缠着她的膝盖、大腿和腰身。她没有穿内衣,蓓蕾似的圆润刚好被蛇身挡住,没有出现在照片上,却比直接出现在照片上,更加令他震怒。那条裙子就像是塑料般单薄且透明,完全遮不住隐私部位。一想到她接近赤.裸地站在摄影棚里,被整个杂志社的人都看过了,他就控制不住心中火焰一样的躁意。   第三张照片,这叫人恼火的女孩又趴在了地上,一只充满肉感的脚掌天真地翘了起来。她好奇的小野猫似的,用鼻尖顶着黄金蟒的蛇吻,眼中带着可爱、俏皮却深情的笑意。   她之前最喜欢用这种眼神看他,现在却用这种眼神看一条畜生,还把红艳艳的嘴唇,印在了那畜生的头上。   看到这里,他的胸腔彻底被滚烫的血液灌满,头脑被嫉妒的咆哮震得嗡嗡作响,手指在轻颤,太阳穴的青筋也在跳动。要不是他的身体没有任何疾病,差点被这女孩气晕过去。   然而,他却没有办法惩罚她。   如果她是他的女儿,他可以教训或呵斥她,但这一套早就在她那里失去了作用。她现在能他的训斥声中,笑嘻嘻地嚼口香糖。如果她是他的情人……他们不会是情人。   因为暂时想不出惩罚安娜的方法,谢菲尔德看着照片,四肢百骸被怒火炙烤得滚烫无比,整个人像待在热气腾腾的桑拿室般,身上在不断往外冒热汗,血液流速都比平时快了不少。   热汗沿着他冷峻的下颚角流下来,滴落在他的手背上。这一刻,混乱的、冲动的、兽性的情绪失了控,冲破桎梏,占据了上风。他险些想背弃对玛莎的承诺,立即飞回美国,将一切都抛在脑后,冷漠而疯狂地惩罚她。怎样的惩罚能发泄怒火,就怎样惩罚她。不择手段。   他甚至想亲自看管她,让她寸步都不能离开他的身边,想去什么地方,见什么样的人,穿什么衣服,都必须经过他的允许。   之前,他一直压抑着内心的控制欲,怕对她控制过头,引起她的反感。现在却管不了那么多了,他只想将她禁锢在身边,变成一个彻底由他监护、由他支配的女孩,让她再也做不了这种出格的事情。   许久,谢菲尔德才从这种罪恶的、充满兽性的冲动中抽脱出来,渐渐恢复了冷静。   他很明显地感觉到,心中的道德藩篱已被安娜磨蚀得所剩无几。再被她刺激一回,他也许真的控制不住内心的欲望,做出一些可怕至极的事情。   他既希望那一天永远不要到来,又阴暗地盼望它快点到来。   作者有话要说:  我最近是不是很勤快!快表扬我!   -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小猫咪要睡觉quq、言殳.z、蓝色山雀关进你的瞳孔、无感机器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LUTHIAN 40瓶;菟梓 30瓶;秃鱼 9瓶;小勇 2瓶;烟花菩提树、SaySomething、律、指尖渡鸦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5章   直到星期一, 安娜才从雅各布的监管中逃脱出来。   这个周末,她过得分外憋闷,于是没有给他好脸色。要是以前她这么做, 雅各布会想尽办法哄她, 带她去吃圣代冰淇淋, 或是买一些精致的小饰品送给她。   她卧室的衣柜里有个收纳箱,放着很多他送的小玩意儿,比如一个由红木制成的八音盒,一打开就能听见当红音乐剧的主旋律。   这部音乐剧她还和雅各布一起看过, 看完后雅各布毫无触动, 她却被男女主角的爱情感动得抽噎不止, 呜呜咽咽地走不动。他蹲下来哄了她半天,最后找到剧院经理, 买下了作为重要道具的八音盒送给她。她才抽抽搭搭地跟他回家。   除此之外,还有一副桃心形太阳镜, 十多本铜版纸电影杂志, 若干不好吃的漂亮糖果……   与以前的他相比, 现在的他就像变了个人似的。   安娜蹙起眉毛,不明白这男人为什么突然对她这么坏。她最近可没有得罪他。   她琢磨半天,发现最近虽然没有得罪雅各布,却也称不上对他好。雅各布差不多每天都有关心她,正餐和下午茶也尽量按照她的口味来。她却很少关注他爱吃什么, 有没有不开心,以及为什么不开心。   她并不是不愿意关心他,只是疏忽了。在她的眼里,雅各布是父亲、兄长和好朋友的结合体,她宁愿和朱莉发生隔阂, 也不希望和他发生隔阂——她真的很珍惜他们之间的感情。   于是,放学后,安娜难得打扮了一下自己。这两天她过得有些消沉,经常把早餐时间睡过去,然后顶着乱蓬蓬的头发,穿着不整洁的睡衣,打着哈欠,坐在客厅里看电视。雅各布和谢菲尔德一样注重仪表,可能是她太过邋遢,才惹他不开心了吧。   安娜在洗手间里换下满是草屑的脏兮兮的短裤,打湿手帕,擦了擦汗湿的腋窝。将脏衣服塞进书包里,她凑到镜子前,在嘴唇上涂上晶亮的口红。   然而,当她光彩照人地走出校门后,却没有看到雅各布。来接她放学的,是一个棕色鬈发的女人,有一张奇大无比的红嘴巴。   女人对安娜笑笑:“我叫艾米丽·泰勒,是朗费罗先生的秘书。朗费罗先生最近比较忙,以后都是我来接您放学。”   安娜有些警惕地后退一步:“他以前再忙都会来接我放学。”   “抱歉,朗费罗先生最近是真的很忙,不然也不会让我来接您。”艾米丽为难地笑着,打开后座的车门,“这是朗费罗先生为您准备的歉礼。”   一只毛茸茸的、死气沉沉的、毫无可爱气息的棕熊布偶。   就像当初她看着母亲坐上其他男人的车子时,抱着的那只棕熊布偶一样。只不过这只熊,比那只熊大了好几倍。   安娜垂下脑袋,走到车尾,看了一下车牌,确定是雅各布常开的车以后,把书包扔到后座,坐在了副驾驶的座位上。   雅各布从不允许她坐副驾驶,理由是这个位置不安全,不是小姑娘坐的地方。她为此还闹过一阵子脾气,觉得他一点也不尊重她,完全把她当成儿童对待。   现在,她大喇喇地坐在副驾驶上,艾米丽却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提醒她系好安全带,然后发动汽车,朝别墅的方向驶去。   其实前座和后座没有太大的区别,安娜坐了一会儿,忽然有些头晕,不禁开始怀疑是前座的问题。她将头抵在车窗上,哼哼唧唧着,难受地发出一丝呻.吟。   艾米丽却跟没听见似的,继续开车。   安娜没能得到她的关心,悻悻地问道:“雅各布去忙什么了?”   艾米丽这才回过神,露出一个充满歉意的微笑:“不好意思,朗费罗先生的行程是其他秘书在安排。我的级别很低,不太清楚他在忙什么。”   安娜问了个寂寞,闷闷不乐地撅起嘴,不再说话。   回到别墅,她立刻开了罐汽水,斜躺在沙发上,打开电视机看电视剧。女主角的扮演者是西班牙人,说话带着浓重的西语腔,她需要听得很仔细,才能听懂她在说什么,不由有些烦躁。但是,除了这个频道,其他频道要么是新闻节目,要么是幼稚的动画片。   安娜关掉电视机,躺在沙发上,闭目养神。   她不知道雅各布在忙什么,也不知道他有什么可忙的——他像个单身父亲一样,陪她从春到夏,无微不至地照顾她,关心和呵护她的心情,连她不喜欢吃的食物都记得清清楚楚,实在不像个大忙人。   而且,他走了以后,她就像一只失去了蛛丝协助的大蜘蛛般,虽然不至于死去,却突然间什么事都做不了:没办法联系谢菲尔德——不知道电话号码,平时都是雅各布替她拨号;没办法出去玩——到家后,艾米丽就拿着无线电话,去花园里打电话了,她和艾米丽不熟悉,也不想和她出去玩。   想到这里,安娜沮丧地、沉重地、孤独地叹了一口气,感觉自己好像被雅各布抛弃了。   就在这时,花园的落地玻璃门被推开,脚步声响起,艾米丽拿着无线电话,走进了客厅。她原本一直捂着听筒,见安娜正躺在沙发上睡觉,又放下手,有些讥嘲地对电话另一头说道:“那个讨人厌的女孩睡着了。”   说完,她顿了片刻,在等对方回复。几秒钟后,她继续说道:“噢,亲爱的,真的不是我太刻薄了,这女孩就是很讨厌。——你想知道她做了什么?行,我告诉你。我把她送回家,她一句谢谢都没有说,就这么开门走了,让我一个人把她的书包和那只接近两米的布偶,扛到她的卧室里。这不算什么,她现在在沙发上睡着了,两只脚搁在沙发扶手上——天哪,你不知道她的袜子有多脏,我没见过这么不爱干净的女孩!”   这一回,对方似乎惊叹了一大段话,艾米丽也停顿了很久,抽出一支烟,衔在嘴里点燃:“是啊,她是个邋遢的小姑娘。长相嘛……”她讥讽地拖长了声音,“长得一般般,脸上有很多难看的雀斑。你知道,就算这种雀斑女孩小时候长得还可以,长大后也会变得非常糟糕。——你好奇她长什么样子?就是校园里非常非常普通的女孩,大街上一抓一大把的那种。”   对方不知道开了什么玩笑,艾米丽夹着香烟,嘎嘎地笑了起来:“我哪知道她和朗费罗是什么关系。不过说真的,朗费罗太有钱了!你不知道这栋别墅有多大,我都不敢大声说话,怕回音传到其他房间去。这么好的别墅给一个小姑娘住,真的可惜了。……好了,不说了,佣人要上菜了,下次聊。”   脚步声渐渐远去,艾米丽往厨房的方向走去了。   安娜从沙发上坐起来,面无表情地扎起散开的头发。要说生气,也没有多生气——她的气量大了许多,不再像以前那样容易发脾气,要是以前,她肯定立马爬起来,把整只手塞进那女人法兰克香肠似的大嘴里。   有气量的关系,也有雅各布的关系。她一直在琢磨雅各布为什么要走。她总觉得雅各布的离开另有内情,至于究竟是什么内情,她想不出来。她最近真的没得罪他呀!   安娜思考着雅各布离开的原因,走到餐桌边上。艾米丽在雅各布常坐的椅子上坐下,朝她笑笑:“以后就是我陪您用晚餐了。”   与此同时,安娜忽然想起前天用餐的时候,她扯下餐巾,随意地往膝盖上一铺,然后,用美国人最习惯和英国人最鄙夷的那种姿势拿起刀叉,切下牛排就要往嘴里送。   雅各布看她一眼,又看她一眼,最后站起来,帮她把餐巾铺好,接着走到她拿餐刀那一侧,把她的食指挪到刀刃和刀刃连接的地方。   安娜嚼着牛排,含糊地抱怨道:“那老家伙又不在,有必要这么用餐吗?”   这句话不知触碰了雅各布什么禁忌,他顿了好一会儿,才回答道:“有必要。”   难道是她的无礼和粗鲁频繁的抱怨,让他感到厌烦了?所以,他才会想离开?   安娜纠结地咬着手指甲,原本她认为自己挺讨人喜欢的,但想到艾米丽不客气的抱怨和批评,她又有些不确定起来。   安娜拥有青春期少女的一切特征——有时候自信心膨胀到几乎要将胸腔填满,觉得自己是最漂亮和最有魅力的少女;有时候又自卑到极点,不敢面对自己的身世和身上的陋习。   她忍不住掀起脚掌,看了看袜底和脚后跟,确实很脏很黑,可是每个上完体育课的女孩,袜子都和她一样发黑。艾米丽不知道就算了,雅各布整天和她的老师窃窃私语,难道也不知道吗?   安娜不愿承认是自己的脏脚把雅各布熏走了,心中却留下了一团郁闷的疑云,再加上艾米丽用餐的习惯,几乎就是从前的她——汤匙在碗里叮叮当当,刀叉不停地碰到餐盘,还拿餐巾的外侧擦嘴巴,拿刀叉的姿势就像是在吃快餐一样随便……   这些画面,不知为什么,比艾米丽说她是个满脸雀斑、邋里邋遢的丑女孩还要让她生气。   新仇旧恨涌上心头,安娜闭了闭眼,端起奶油蘑菇汤,站起来,直接从艾米丽的头上倒了下去。   艾米丽尖叫一声:“啊——!!!你疯了吗?!”她单脚跳起来,不停地用餐巾擦着往下流的奶白色的汤水,同时压抑着怒火望向安娜,“你这个……小姑娘,我好像没惹你吧?”   安娜若无其事地坐下来,继续切牛排:“你在客厅说那些话的时候,我醒着。”   艾米丽擦奶油蘑菇汤的动作僵了一下,晒成褐色的面颊顿时涨得通红:“对、对不起……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对不起,我愿意为我的行为道歉,请千万不要告诉朗费罗先生这件事,我好不容易才应聘上这个职位……”艾米丽说着,居然抽抽噎噎地哭了起来,仿佛她才是受害者一样,“真的、真的!要是丢掉这个工作,我会饿死的!”   安娜放下刀叉,抬起脸来,对她露出一个可爱的、快乐的、玫瑰色的笑容:   “想保住这份工作?可以,你给他打电话,让他回来。”   “但是……”艾米丽犹犹豫豫地说,“朗费罗先生说,不是什么大事,不要给他打电话。”   这句话瞬间激怒了安娜,她阴沉着脸,“砰”地扔下刀叉,恶狠狠地说:“那你就说我生病了,病得快要死了!”   艾米丽没办法,只好给雅各布打了一个电话,畏畏缩缩地复述了安娜的原话。   她原以为雅各布会冷冷丢下一句“生病这种小事别找我,去找医生”,谁知,他的呼吸居然有些急促,声音也不太平稳,“那你先照顾一下她,我很快就回来”。   挂掉电话,艾米丽两只手都汗津津的,明明只站了一分钟不到,两条腿却僵硬得接近麻木。   早知道安娜对雅各布这么重要,她绝对一个劲儿地拍安娜的马屁,不会在背后说她的坏话。   可惜,没有“早知道”,肠子悔青都没有用。她只能暗暗祈祷那个小姑娘言而有信,不会让她丢掉工作。   ——   当天晚上,雅各布赶回了加州的别墅。   接到艾米丽的电话时,他正在洛杉矶的酒店里,计划次日九点钟登上飞往伦敦的飞机,结果艾米丽一通电话打来,将他的计划全盘打乱。   他本想冷漠地丢下安娜不管,可一想到她因为病痛面色绯红、嘴唇焦干、眼泪汪汪、咒骂他不关心她的模样,他叹了一口气,又连夜赶了回来。   谁知,迎接他的并不是一个虚弱的安娜,而是一个生气蓬勃、眉飞色舞的安娜。   她躺在沙发上,两只脚毫无规矩地搁在茶几上,纤长的、涂着鲜红色趾甲油的脚掌有些湿润,似乎才去洗过脚。她正拿着冰淇淋碗,大口大口地吃着,脸颊像花蕾一样娇嫩,泛着健康而迷人的红晕。总之,她没有半点要生病的征兆。   雅各布放下行李箱,侧头看向艾米丽,淡淡地问道:“你在电话里说,她病得很严重,这叫病得很严重?”   艾米丽露出一个讪讪的、哀求的、暗示被胁迫的苦笑,她还没来得及为自己辩解,那个漂亮却奸诈的女孩先粗鲁地叫了起来:“是我让她骗你回来的!”   雅各布看向她。安娜朝他得意地眯起眼睛,大脚趾也得意地扭了扭:“你不要怪她。”   这女孩简直是一个充满罪恶与欲望的火种,谁沾染上她,都会被不道德的欲念之火吞没殆尽。   他的先生对她的爱,还不算不道德,只是一时难以跨越年龄上的鸿沟而已。   而他喜欢上她,是完完全全、彻彻底底的不道德的爱。   与年龄没有关系,他喜欢上了对他恩重如山、相当于他父亲的谢菲尔德的心上人……这就是不道德,无可辩解的不道德。   雅各布闭了闭眼,几乎是无可奈何地问道:“你让我回来干什么?”   艾米丽察觉到气氛不对劲,已经悄悄离开客厅。这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安娜搁下冰淇淋,光着脚走过来。她心里藏着事,走得扭扭捏捏。   她想问他,为什么要走,是她做了什么事,让他感到厌烦了吗?还是她的什么小习惯,让他觉得无法容忍,所以才选择离开?   她拽住他的袖子,想告诉他,他有多么重要——他不在,她放学回家后只能看电视和睡觉,还被艾米丽诋毁了一通,说她是个满脸雀斑的丑女孩。   他是她的父亲、兄长和好朋友,她有千回百转的少女心思和愁苦心事,想要跟他倾诉。   只是,不知道从什么地方说起。   安娜谨慎地思考了一会儿,决定先从他们都认识的人说起:“你不要走好不好——”这话似乎让雅各布的神色好看了一些,“你不在身边,我真的好不习惯,不管做什么事都不方便……”   雅各布忽然打断了她:“什么事不方便?”   “打电话。”她甜甜地说着,对他暗示性地眨眨眼,仿佛在她那里,他只有一个作用,那就是拨通英国伦敦的电话号码。   果然,她继续说:“你不在家,我连给那老家伙打电话都做不到,只好无聊地躺在沙发上睡觉……求你啦,不要走好不好,你走了以后,我真的寂寞死了,连个说话的伴儿都没有。我以后不会跟你对着干啦,真的,我保证以后用餐只拿餐巾的内侧擦嘴,像你们一样拿刀叉,喝汤绝不发出吸吸溜溜的声音……我真的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了你,就算不小心得罪了你,我道歉,我们和好可以吗?……”   她叽里咕噜、罗里吧嗦地说了一堆话,而他只听见了一句——   “你不在家,我连给那老家伙打电话都做不到。”   他在酷热的夏夜里,拖着沉重的行李箱,退了酒店的房间,从洛杉矶开了五个小时的车回到这里,衬衫和裤子都湿透了,头脑甚至中暑似的眩晕,她却告诉他,她叫他回来的理由是,没办法给谢菲尔德打电话。   他说不清心里的感觉,只觉得浑身上下又燥热又悲凉。   他没有再听安娜叽里呱啦,径直走向电话机,拨通了谢菲尔德的号码,然后对她招了招手,示意她过来。   安娜有些莫名其妙,她正对着雅各布诉说他有多么重要呢,他却突然拨通了谢菲尔德的电话。   男人的想法真难理解。   她走过去,刚要接过听筒,雅各布却冷不防伸出手扣住她的手腕,一动不动地盯着她,低低地、有些嘶哑地问道:“安娜,如果……”   与此同时,电话接通了。   谢菲尔德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喂?”   就像是被冰水浇头,雅各布猛地清醒过来,松开了安娜的手腕。   他倒退两步,不知是否安娜的错觉,他的呼吸急促极了,膝盖也有些颤抖,似乎他才是那个生重病的人。   他定了定神,说:“没什么,没什么。我累了,先上楼休息,你打电话吧。”   安娜还是很莫名其妙,见他朝楼上走去,她捂着听筒的话筒,大喊着问道:“那你还走吗?”   他举起手挥了两下,没有出声回答她。这男人真是奇奇怪怪。不管怎样,他应该暂时不会走了。安娜放心地把听筒贴在耳边,笑嘻嘻地答道:“老东西,是我。”   作者有话要说:  月底啦!想要营养液(   这章掉落50个红包么么哒!!没啥原因,纯粹是想看你们的评论了   -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蓝色山雀关进你的瞳孔 4个;无远弗届、傅十一 2个;狗不理土豆、小鱼干的余、王杰希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青蓝613 16瓶;迷 10瓶;未凉134、* 9瓶;try 8瓶;珊瑚海里珊瑚虫、阿阿阿阿戚吖、大王来巡山 5瓶;SaySomething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6章   谢菲尔德拿起听筒的那一刻, 就知道对面是安娜。只有安娜和雅各布会拨打这个号码。   距离他看见安娜的照片,已经过去几个小时。这几个小时里,他简直心烦欲裂, 一方面想要销毁那些照片, 彻底消除被其他人看见的隐患, 一方面又想遵循欲望的指引,将那些照片永远留在身边。   其实,留下那些照片与否,都不影响他记住照片上的细枝末节。不仅年轻的感情在他心中复苏了, 年轻的记忆力也在他身上重现。现在, 他只要一闭上眼, 就能回忆起照片上的种种细节,尤其是那条被浇得湿润透亮的白色裙子下, 玫瑰色的蓓蕾、湿漉漉的浅褐色腋毛,以及后腰往下未经过日晒的、泳衣形状的白晃晃的肌肤。   每回想一次, 他都会被火烫的欲望攫住。他的确是个口是心非的骗子, 一边愤怒她拍下如此出格的照片, 一边却记住了照片上的所有细节。   他对安娜的占有欲,几乎每时每刻都在变强,尤其是现在,只是察觉到安娜的注意力不在他的身上,就生出了难以形容的嫉妒, 恨不得用无形的手将她的注意力攥过来。   过了一会儿,衣料摩擦声传来,安娜笑嘻嘻的声音响起:“老东西,是我。”   原来听筒被她捂住了,怪不得连她的呼吸声都听不见。谢菲尔德顿了一下, 听见自己道貌岸然地问道:“刚刚怎么了。”   “我也不知道怎么了。”安娜立即抱怨道,“今天雅各布突然要走,还好我把他叫回来了。是你让他走的吗?什么事一定要让他去做,换个人不行吗?我才不想和陌生人呆在一起。”   谢菲尔德皱皱眉:“我没有让他离开。到底怎么回事?”   雅各布要离开的危机解除后,安娜就没怎么把他放在心上了,但既然谢菲尔德想了解前因后果,她不介意把这件事描述得跌宕起伏一些——她非常珍惜和谢菲尔德聊天的时间,为了能在他的心中留下深刻印象,让他身在伦敦不至于遗忘她这个美国女孩,每次聊天,她都会故意夸大自己的经历,比如,上体育课时,脚扭了一下,明明对行走毫无阻碍,她却会哭哭啼啼地说,自己的脚踝肿成了个大番茄,几乎走不了路,然后扭着脚丫子,心满意足地被他关心。   这回也与之前一样,她故意夸大了自己的经历——把雅各布的突然离开,说成了一次报复行动,“真的一点儿预兆都没有”、“绝对是我什么事做得不对,惹他不开心了”;把雅各布离开后的无事可做,说成了“无聊得快要死了”、“没有他,电视节目都失去了趣味”;最后,强调了一下他们俩的友谊,“听到我生病后,他立刻赶了回来,满头都是热汗”、“我担心他还要离开,刚刚问他还走不走,他却不回答我,讨厌死了”,诸如此类。   说完,她嘀咕着问道:“老家伙,你说他究竟怎么了?我最近真的没有得罪他。”   谢菲尔德刚开始,没有在意安娜的抱怨,渐渐地,却越听越不对劲。   与安娜不同,他的情商极高——安娜的情商不能说不高,只能说忽高忽低,她有时候对男人的心思极其敏感,有时候又粗心到能忽略一切细节。   好比她对待雅各布,她将雅各布当成了父亲、兄长和好朋友的结合体,就不会再把他当成普通男人那样揣测。他对她一切特殊的、优待的、暧昧的行为,都会被她划分到朋友的阵营去。   谢菲尔德却不会像她那么想,雅各布是他最信任和最得力的助手,也是集团的下一任继承人。他选择雅各布当继承人,不仅是因为雅各布忠诚,对他绝对服从,还因为他在雅各布身上看见了年轻时候的自己——决策能力、行事风格、对商机的嗅觉,他们几乎如出一辙。   还没有遇见安娜时,他认为雅各布就是青年时期的自己,这个认识并没有让他多难受——生命在流逝,所有人都得接受时间的馈赠,那时的他,几乎已经接受见老的现实。   遇见安娜以后,他虽然依然接受见老的现实,却再也无法与同龄人谈论关于年龄的话题。   前些天,他和玛莎的丈夫约翰,在花园里用完下午茶。他随手拿起一叠报纸打开,垂头看了起来。这时,约翰忽然站起来,四下寻找着什么,越找越焦急,几近暴怒的边缘。女佣们在一边旁观,不敢上前。   他忍不住问道:“你在找什么?”   约翰深吸一口气,竭力压抑着烦躁答道:“眼镜!我的眼镜不见了!”   他顿时懂了,那些女佣为什么不敢上前帮忙,因为约翰的眼镜就在他的鼻梁上。   后来,约翰自己反应过来,撑着玻璃桌坐下来,自嘲地笑笑,说道:“老了就会这样,真叫人生厌。见笑了。”   他却无法像个同龄人一样附和说,“没关系,我也一样”。   约翰那样的眼镜,他也有一副。五十五岁那年,他意识到视力不如从前以后,就去了一趟医院。医生告诉他,这是非常正常的生理现象,随着年龄的增长,任何人的双眼调节功能都会减退,有的人甚至不到四十岁就会患上老视。   医生为他配了一副眼镜,铂金细框架,镶嵌着黑乌木,看上去格外高贵文雅,他却很少佩戴。也许从那时起,就隐隐揭示了他无法接受苍老的命运。   现在,他尽管不至于像约翰一样健忘,心里却十分明白,总有一天,他也会这样寻找一样还在身上的东西。   这是死亡的预言,是命运的诅咒,是所有活着的人都逃脱不了的神谕,是走向生命终点的必经之路。   谁能想到,他会在踏上这条路之前,爱上一个玫瑰骨朵般鲜嫩的少女。安娜唤醒了他沉寂已久的青春,也唤醒了他对见老的抗拒,他再也无法像以前一样,坦然面对苍老的灵魂,甚至看见报纸上,说雅各布是“小谢菲尔德”时,心里都有些异样。   “小谢菲尔德”,仿佛另一个谢菲尔德已经是一支残烛,一座墓碑,灰色报纸上的一则讣告,一个需要用过去式的人名。   他知道,媒体这么称呼雅各布,更多是因为他的声望远远高于雅各布,即便雅各布继承了他的位置,也没办法继承他的声望。   是他太过多心,突然开始在意这些细微末节。   现在也是这样,安娜描述的雅各布过于古怪,与他记忆中的雅各布可以说是大相径庭。   这些年,雅各布一直帮他处理各种公事及私事,与女性绝缘,也很少跟他谈及女人。他把雅各布当成继承人培养,也把雅各布当成无性别、无感情的下属支配。现在,这个继承人兼下属,忽然对他的少女表现出非同一般的情感,而他的少女似乎也很依赖对方。   这个发现如同毫无预警的暴风雨,在他的心中掀起深蓝色的海啸。   与此同时,他冷不防意识到一个被忽略的细节。   安娜那些照片,雅各布也看过。   他要是没看过的话,绝对不会在寄过来之前,一字不提照片上的内容,正是因为看过,才会这样刻意地避嫌。   会避嫌很正常,但是避嫌之后,他却突然离开了安娜,然后又在听见安娜生病后,马不停蹄地赶了回去,就不太正常了。   谢菲尔德与雅各布既是上下级关系,也是父子、好友和事业上的合伙人,安娜察觉不出雅各布的异样,他却敏锐地察觉到了。   雅各布对安娜有了特殊的感情。   有感情也很正常,他们两人的年龄差距不大,安娜又是一个热辣辣的迷人精,他在她身边的时候,她都会无意识地挑.逗雅各布,更遑论他不在。   明白前因后果后,他却并没有释然多少,反而更受妒忌的折磨。   因为,如果雅各布向他袒露对安娜的感情,他没有任何理由阻拦或反对,就像他没有理由教训安娜拍那些照片一样。雅各布尽管也比安娜大,但也只是大二十一岁而已,跟他与安娜四十七岁的年龄差相比,他们之间的差距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雅各布能见证安娜从青春走向苍老,运气好一些的话,说不定能和她一起走到生命的尽头,被葬在同一座墓碑之下。对安娜来说,他是比谢菲尔德更好的选择,他有什么理由阻止他们在一起?   ——   安娜发问以后,迟迟没能等到谢菲尔德的回答,有些奇怪:“老东西,你在做什么,怎么不理我?”   许久,谢菲尔德低沉平稳的声音才响起:“你刚说什么?”   “我说,你说雅各布究竟怎么了,我最近可没有得罪他。”   “不知道,可能他有其他事吧。”谢菲尔德淡淡地回答。   雅各布是自愿离开,还是被某个人叫走,对安娜来说,没有任何区别。她跟谢菲尔德提到他,只是跟谢菲尔德多说一会儿话而已,于是她快乐地说道:“好吧,那不说他了,反正他已经回来了!”   这话在谢菲尔德的耳里,却变成了另一个意思:她在庆幸雅各布没有离开。   有那么一瞬间,他很想问问安娜,她对雅各布是什么感情。   这个问句在他的头脑里盘旋着,嗡嗡作响,是一句滚热的魔咒勒束着他的神经,疼痛从太阳穴一直蹿涌到胸腔,化作嫉妒的烈焰,灼得他心跳急促而沉重。他想问,却问不出口。   因为只要安娜有一点儿犹疑,或是告诉他,她对雅各布有男女之情,虚伪的道德都会促使他同意,甚至鼓励她这种想法。   所以,他问不出口。   然而,一想到雅各布也曾像他一样,对着安娜的照片心神震动,用视线抚摩过她浓墨色的发睫、晒成深色的肌肤、纤细的腰肢、圆滚滚的臀,他就无法控制内心膨胀的嫉妒。   雅各布还是个青年,拥有青年人的所有特征及需求,也许他曾充满罪恶地梦见过安娜,看到维纳斯悄然经过的身影……不能再想下去,再想下去,他整个人都要被某种幽暗、疯狂、恐怖的冲动掌控了。   安娜还在喋喋不休,讲完了所有能讲的趣事后,她忽然发觉,谢菲尔德已经沉默很久了。   他在想什么呢?是觉得她说的话题太过幼稚,还是被英国的哪个小妖精勾走了心神?对了,他到底知不知道她拍的那些照片?知道的话,怎么一点儿反应都没有?   安娜心里藏不住事,想到什么就问了出来:“那个……你不生气吗?”   不知是否她的错觉,这次打电话,每次她问什么,谢菲尔德的回答都非常不及时。这一回也是如此,十几秒钟后,他才低声回答:“生什么气?”   “照片的事。”   谢菲尔德顿了顿:“不生气。”   “不生气?”安娜的脸蹙了起来,语调尖利地、不可思议地问道,“你为什么不生气?你怎么可以不生气?雅各布看见的时候都快要气死了!”   她的本意是,指责谢菲尔德还不如雅各布关心她。谢菲尔德却解读成了另一个意思:这女孩知道雅各布有多在意她,却并不介意。   狂烈的嫉妒再次席卷了他的头脑。再也没有哪个女人能像安娜一样,让他的心神如此剧烈起伏,短短几句话,就摧毁了他好不容易平定下来的情绪。   而且,这一回通话,“雅各布”几乎成了安娜最常说的名字,不到两句话,就会提到雅各布。他听着这三个字,鲜血从滚烫变得冰凉,胸腔再从冰凉变得滚烫,恨不得命令她再也不准提起这个名字。这一刻,他对“雅各布”的忌惮与怒意,超过了安娜拍照片的事情。   但是,没有理由命令她,也不能命令她。   他只能像个雕塑一样沉默,听她在电话里粗野不客气地质问。   得不到回复,安娜更加确信这老家伙被某个不知名的小妖精勾走了。她不是谢菲尔德,吃个醋都要思虑再三,她生气不需要思考,想到什么就骂什么,什么难听就骂什么。   她先是虚构了一场不存在的恋情,塑造出一个比她丑、比她粗鲁、毫无魅力可言的女孩,然而这女孩却成功勾引到了谢菲尔德,完全没注意到自己被虚构的丑女孩比下去的事情;接着,她骂他是个不要脸的坏家伙,一点儿也不关心她,还威胁他再不生气的话,她就拍更多这样的照片,从摩天大楼的天台扔下去,让所有人都欣赏她性感曼妙的胴体,也完全没注意到自己的话更加不要脸。   这些话,倒不是没有作用,至少谢菲尔德听完她的痛骂后,原本已冷静下来的头脑,又是一阵嗡嗡作响。   挂断电话,他闭了闭眼,喉结剧烈地滑动着,右手握紧又松开,最后还是拿起听筒,拨出一串数字。   这一回,他拨的是雅各布房间的电话号码。   作者有话要说:  虽然不是双更,但我保证国庆绝对多更!!!已经买了一大堆膏药(   这章掉落100个红包,祝大家国庆中秋快乐么么么么哒!!!!!评论就不必回我祝福啦,讨论文章本身让我更开心!   p.s.男主始终是谢菲尔德,写雅各布是因为他是非常重要的配角。可能是连载的缘故,大家会遗忘一些伏笔,实际上从雅各布出场到这一章,他的心动都是有迹可循的,有兴趣的可以从19章开始回顾一下。   -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秋光 2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蓝色山雀关进你的瞳孔 10个;十元尼美 2个;谢怼怼、gros、。。。、梨子一颗、11月的夜空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7Bu不不不不不不不 74瓶;青蕤 70瓶;脆枣 23瓶;安静地行走 21瓶;阿芙蓉绒、windy、鬼知道有拖延症的我经 20瓶;黎明茉莉 12瓶;余下一声mio 11瓶;妄北、甜茶、沉、大梦初醒、黏黏、阿林 10瓶;1999 8瓶;阿琉 7瓶;lunapapa4、呆呆本呆、yiyi3630、保护环境、嘟嘟、夷则 5瓶;年华 4瓶;寒江雪 3瓶;珊瑚海里珊瑚虫、苜蓿柿子、小咸鱼爱辣椒 2瓶;SaySomething、烟花菩提树、doudou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7章   雅各布觉得自己真是魔怔了。   这个世界上, 除了虚构的爱情故事,还没有谁因为爱情而放弃现有的一切。   但就在刚刚,他望着安娜天真美丽的脸孔, 居然想问, 她有没有可能跟他一起离开。   去哪里?不知道。总之, 离开这里。他有头脑,有手段,有能力,可以为她创造一个无忧无虑的生活环境。先生给她的, 他也能给, 甚至会倾尽全力给得更多。   只是, 与此同时,他也会失去一切, 失去现有的地位、名声、信用……更重要的是,失去最敬重的先生的信任。   他喜欢安娜, 也敬重先生。假如没有谢菲尔德, 他连带安娜离开、重头再来的底气都没有。   人的一生, 会爱上不同的人,会在爱情开始之初,冲动地许下相伴一生的承诺。但大多数承诺,都会被时间、金钱、琐事磨蚀得所剩无几,剩下一点儿岌岌可危的羁绊, 勉强维系住两个人的感情。也许一生还没有走到五分之一,两个人就已经分道扬镳。   爱人可以再找,贵人却可遇不可求——有的人可能终其一生都碰不到一个贵人,碰不到一个知音似的长辈,他却碰到了, 应该庆幸,应该感恩,而不是谋划着怎样背叛对方。   谢菲尔德给了他拥有最高权限的职位,给了他大展手脚的天地,他是那么信任他,重用他,把他当成亲生儿子一样培养,他却险些因为荒谬的单恋,而生出背叛谢菲尔德的想法,实在是卑劣至极。   回到卧室,雅各布先去洗了个澡,然后倒了一杯烈酒,在几乎能灼伤喉咙的刺烫酒液中,回想起前半生。   他二十岁进入集团实习时,谢菲尔德才四十六岁,却已经在各行各业赫赫有名,筑起如日中天的垄断集团。那时,谁也不知道谢菲尔德是贵族出身,只觉得他不仅头脑冷静理性,气质也与众不同,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几近冷漠的优雅。   雅各布当时看着谢菲尔德,与所有人一样大气不敢出。   谢菲尔德这样的人,距离他太遥远。   雅各布的父亲是一位精通人类学的专家,战争打响后,学校不想再在人类身上较劲,他的父亲自然而然地失了业,待业在家中。随着时间的流逝,全世界都笼罩在原子.弹的阴云里,他的父亲预感人类不久后就要灭亡,决定先走一步——在他出生的第二年,用氰.化物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他的母亲为了将他抚养成人,无可奈何地变卖了房产,搬到一栋简陋但安全的公寓里。他从小在工人们粗野的伦敦腔中长大。进入耶鲁大学后,他的口音引来了不少异样的目光。到那时他才反应过来,原来口音也能反映贫穷。   他花了几个月的时间,学会了上流人士最为推崇的牛津腔。他以为改变了口音,再加上耶鲁大学本科生的身份,就能被人赏识与认可。谁知这个世界上,还有很多出身比他更好、学历比他更高、口音和举止比他更优雅的精英人士。他再怎么努力,都不可能跨越阶级上的差距。   假如没有谢菲尔德的赏识与资助,他的人生可能只比普通人好上那么一点儿,至于好多少,取决于运气,而不是他的能力。   谢菲尔德发现了他的才华,资助他拿到了芝加哥大学的博士学位,给了他通向金字塔顶端的机会。一旦他继承谢菲尔德集团,他的父母,他的子女,他的后代,都将因为谢菲尔德而改变人生。   谢菲尔德是比他那个研究人类学的父亲,更加像父亲的存在。   想到这里,安娜在他心里激起的炽烈的欲念,总算平复了下去。雅各布揉了揉太阳穴,叹了一口气,正要放下酒杯睡一觉,这时,电话铃响了起来。   铃声急促、尖锐,震得他头脑空白,耳膜发颤。   他卧室里的电话,并不是别墅的内线电话,拥有一条独立的、受保护的、防止监听的特殊电话线。他用这座电话谈公事时,也只拨出,很少让对方打过来。   而且这种时间,这种时刻,只有一个人,会打这个电话。   柏里斯·谢菲尔德。   他的先生。   雅各布深呼吸一下,手心已渗出不少紧张的热汗。他走向电话机,迟疑了两秒钟,拿起听筒。   “先生。”   谢菲尔德低应了一声,语气疏淡:“安娜说你出去了一趟,去办什么事了。”   ——先生知道了。   雅各布闭上眼,手上汗津津的,差点握不住听筒。   也是,他们都很了解彼此——共事将近二十年,不可能不了解。除了出身不同,年龄不同,阅历不同,他们其他方面都是那么相似,就像是两面镜子面对面,甚至都喜欢上了安娜。要是他再年轻一些,这简直就是命运故意的嘲弄。   雅各布沉默片刻,低声说道:“等您回来,我就会离开,再也不见安娜。”   说完,他的心脏忽然剧痛了一下。   这感觉是如此陌生,几乎让他有些新奇。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对安娜的感情,究竟是喜欢还是爱,这两种感情是如此接近,让人难以分清。也许已经接近于爱了,毕竟他和初恋女友分手时,都没有这么痛苦。   但就算是爱情,也得舍弃。   因为爱情并不是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感情,也不是所有人都有资格拥有的感情。   况且,安娜并不喜欢他,也不爱他,他就更加没资格和先生争夺安娜了。   谢菲尔德顿了顿:“离开?去哪里?”   “您让我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你是我的属下,”谢菲尔德冷冷地说道,“你这么做,是想避开她,还是避开我。”   前半句话让雅各布喉头发哽,停顿好一会儿,才能正常地说话:“我不会背叛您,我会一直为您做事。”   他听见听筒被搁下,随着衣料摩擦声,他的先生似乎拿出了烟盒,抽出一支烟,划燃火柴点燃。   几秒钟后,听筒被拿了起来,谢菲尔德平静的声音响起:“我知道你不会背叛我。我想知道你的打算。”   “我想减少与安娜的接触,尽量不见她。”   “为什么?”   谢菲尔德很少这样充满攻击性地步步紧逼,也很少这样每句话都让他头皮发紧。雅各布深吸一口气,本想编造一个理由糊弄过去,但就在这时,不知是酒劲儿终于冲向头顶,还是什么,他的心中忽然涌起一股沉重而疲惫的悲意。   他想,他都这样了。   安娜不喜欢他,他也不会和先生去竞争安娜的感情,他在这场角斗中已经是个输家了,先生作为居高临下的赢家,为什么还要羞辱他?   想到这里,雅各布嘶哑地答道:“因为我喜欢她。”   天窗被打开,炽热、明晃晃的天光倾泻而下,谜语似的问答到此结束。   他率先亮出了底牌。   他的先生却丝毫不受他底牌的影响,继续审问道:“你喜欢她,为什么要离开她。”   不像是问他,倒像是在问自己。   “不合适。”   “哪里不合适?”   “身份不合适。”   “身份哪里不合适?”   雅各布发现了,谢菲尔德一定要说出那句话。   于是,他说:“她是先生的人,我不应该喜欢她。”   谢菲尔德却回答:“她不是我的人。”   雅各布头脑混乱一片,心里有些不平,不知是为安娜不平,还是为自己不平——他连竞争安娜感情的资格都没有,谢菲尔德却轻而易举地得到了安娜的感情,还一次又一次地将她推开,得知他喜欢上安娜后,又专程打电话过来审问。当他压抑着羞愧,如实作答以后,谢菲尔德却说,安娜不是他的人。   他想表达什么?   安娜,对他来说,算什么?   他究竟要不要安娜,不要的话,能不能——   能不能——   雅各布深深呼吸了一下,心跳愈发急促,几乎要跳出胸膛。   ——   谢菲尔德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审问雅各布,他只知道自己很不喜欢雅各布的态度。   他尽管对安娜有占有欲,却并不希望她成为一件物品,一件可以被占有、被转让的物品。她是被金色阳光晒成蜜褐色的少女,是充满蓬勃生机的女孩,她有自己的想法和欲望,有漫长的生命与拥有无限可能的未来,她不应该像个奖品一样,摆放在两个男人的中间,让他们跟困兽似的,去斗争,去抢夺。   他没想到雅各布作为他的继承人,居然会有这样的想法,不由生气又失望。   谢菲尔德抽了一口香烟,冷漠地吐出烟雾,正要开口说话,就在这时,雅各布出声了。   “先生……”他低低地、轻轻地、仿佛耳语一般、充满希望却又近似绝望地问道,“既然你不要安娜,能不能……能不能把她让给我。”   谢菲尔德没有回答。   “你可以做到的,我也可以。我会帮她辅导功课,让她考上一所不错的大学。她想要成为演员,我就去帮她找专业演员做老师,我不会让她虚度光阴,白白浪费自己的天赋,我会尽力对她好,给她一个光明的未来,只要你……”雅各布闭上眼,浑身上下所有的热血都涌向胸腔,“只要你把她让给我。”   许久,谢菲尔德缓缓地说道:“你觉得我把她让给你,她就会喜欢你,对么。”   这句话犹如一记重锤,敲打在雅各布的头上,震得他眼眶发热,说不出话。半晌,他嘶哑地笑了一声:“也是。”   “就算我没办法接受她,也不会把她指配给谁。她不是我的物品,是一个自由的、有自己想法的女孩,你明白我的意思么。”   雅各布闭了闭眼,苦笑着说道:“我明白。”   “如果真的喜欢安娜,就应该去争取她的好感,而不是像个失败者一样,求我把她让给你。”   他当然想过去争取安娜的好感,只是安娜不喜欢他,她的心上人是他的先生,他的先生也喜欢安娜……这种情况,让他怎么去争取?   争取不了。   只能主动放手。   “安娜不喜欢我,我再待在她的身边,只会徒增烦恼。”雅各布低声说道,“您回来以后,我就会离开。我不会背叛您,只是不会再见她而已。我还是您的助手,只是,您可能要换一个私人助理了。”   做下这个决定后,消失的勇气又回到了他的身上。这一刻,他变回了谢菲尔德的得力助手,而不是一个失败的追求者。   “先生,以前我没有资格插嘴,现在我想说上两句。安娜很喜欢您,您对她也有好感。人生苦短,何必要在乎其他人的看法呢?我之所以不敢追求安娜,有她是您心上人的缘故,但那并不是决定性因素,真正让我放弃追求她的原因是,她不喜欢我。”雅各布越说越放松,如同卸下一块巨石,眼中甚至带上了一丝笑意,只不过是湿润的笑意,“要是她喜欢我,哪怕您会生气,会恨我,我也会和她在一起。”   谢菲尔德低斥一句:“混账。”   “和安娜在一起吧,先生。”雅各布说,“她太年轻,又太漂亮,身边充满了形形色色的诱惑,如果没有您为她把关,她绝对会走上歧路。别的人我都不放心,只有您陪着她,我才放心。”   “你这话像她的父亲。”   雅各布摇了摇头:“我一开始就是把她当成女儿照看,谁知后来……”   谁知后来,生出了多余的、不应该的情愫。   这一晚,雅各布和谢菲尔德聊了很久。他们难得像个朋友一样彻夜漫谈,从安娜聊到未来,又从未来聊回到安娜的身上。   雅各布喝了很多酒,他酒量很好,即使喝了一瓶不加水的威士忌,头脑依旧清醒无比,只是口吻随性了许多:“先生,您打算什么时候回来?”   “大概还有一个月,怎么。”   “回来以后,多陪陪她吧。她真的很喜欢您,半夜还会溜到您的房间睡觉。”雅各布轻叹一声,“我不知道您是怎么计划的,反正我只给您一年的时间,一年以后,您如果还不接受她,我就追求她。”   谢菲尔德像是没听见这句话一样,问了另一个问题:“我回来以后,你打算去哪里?”   “还没想好,应该还是和以前一样,为您处理各种事务,只是不会再出现在她的面前而已。”雅各布低低地说道,“我怕自己忍不住。”   “安娜很依赖你。”   雅各布答道:“小姑娘都这样。我侄子换保姆的时候,也哭闹得很厉害,不到一年,就把那保姆的长相忘得干干净净。”   要不是知道他对于安娜就像是保姆,无论如何,他都会留下。   一直到天亮,雅各布才挂断电话。   他做了一个梦,回到了第一次见安娜的时候,他被谢菲尔德一个电话叫到酒店,准备像往常一样,不带感情地接走先生的艳遇。   谁知,他走近卧室的刹那,先生却反常地关上门,呵斥他出去。门关上的前一秒钟,他看见了两条蜜黄褐色的、纤细的、健康的腿,当时的他并没有怎么在意,随着时间的流逝,那两条褐黄滑嫩的腿,却成为了他的心魔。   他和先生几乎是同一时间认识安娜的,要是按时间来算,他和安娜相处的时间,比先生和安娜的要多太多……要是他早知道会对安娜动心,他肯定会……   这种想法,让他不得不做出离开安娜的决定。   ——   雅各布睡得不安稳,谢菲尔德同样睡得不太好。   他也做了一个梦,梦里,回到了安娜游泳的那天。他不知道为什么要梦见那天,可能因为那一天,安娜主动亲吻了雅各布。他看见安娜从泳池里湿淋淋地爬上来,却没有走到他的身边,而是走向不远处的雅各布,主动搂住雅各布的脖子,将鲜红的嘴贴上雅各布的面颊,大方而自然地吻了一下。   他定定地看着她。她满不在乎地对上他冷冰冰的视线,笑嘻嘻地说:“老东西,你老是拒绝我,我不喜欢你啦。”   他听见自己冷漠地问道:“那你要喜欢谁?”   “我觉得雅各布叔叔就很不错。”她一边咕哝着,一边勾住雅各布的脖子,又要吻上去,“他不会拒绝我……”   梦里的一切似乎会随着他的潜意识变化,他还没有起身,就扣住了安娜的手腕,将她拽到自己的腿上。以往都是安娜主动,这一次换成他主动,感觉完全变了。   他不敢用力,怕在她娇嫩的肌肤上留下紫色的淤伤。他垂下头,抬起她的下巴。她滚烫、健康的呼吸喷洒在他的脸上,像是警钟沉重击打在他的心上。在她的面前,他就像是一个丑陋的鬼怪,想要吞噬她轻盈美妙的身体。   他想要松手,却又不想松手。   他不是一个圣人。只要牵扯到爱与欲,任何人都做不了圣人。他是一个无耻、卑劣、可鄙的男人,对安娜充满了可耻的欲望。他迷恋她身上的一切,她的欢笑,她的呼吸,她的汗水,她肌肤散发出来的滚滚热气,还有她的鲜血,她的内脏,她的骨骼。他对她既有男人对女人的爱,也有灵魂对灵魂的爱。   有时候,他甚至希望她只是一个晶莹透明的灵魂,这样就能逃避那些恶毒刻薄的眼睛,毫无顾忌地与他相爱。   他怔怔地望着安娜,这一刻,身边的一切都消失了,包括不远处的雅各布,世界上好像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一个男人,一个女人,但这样似乎还不够,因为他的灵魂仍然属于人类,仍然佩戴着道德的枷锁。   这时,安娜忽然对他甜甜一笑:“老家伙,你再不亲我,我要走啦。”   他重重地扣着她的手腕,喉咙像吞了沙子般沙哑:“你要去哪里?”   “嫁给雅各布。”她撅起嘴,蹬了蹬腿,似乎在预备逃跑,“你一点儿也不珍惜我,我不喜欢你了。”   “……我很珍惜你。”   “那你为什么不亲我?”   因为怕你遭受非议,怕你被恶意揣测,怕你珍贵的爱情受到玷污,怕你一生都被局限在这样一段病态的感情中。   他的喉结动了动,刚要开口,安娜却用胳膊搂住他的脖子,在他的耳边低语道:“不要把我当成小孩子,把我当成你的女人,教我面对这一切。你不教我,不告诉我怎么做……万一你走后,我在其他人那里受到伤害了怎么办?”   一时间,他简直不知道这些话,究竟来自于安娜,还是来自于他的内心。   “柏里斯,不要保护我,教我怎样去保护自己……可以吗?”   他的心理防线终于在这句话里寸寸崩塌。   在她充满焦渴与爱意的眼神下,道德的枷锁终于缓缓融化。他忍不住将手指插进她浓密的头发,将她的脸孔拉近了一些。他们其实已经接吻了很多次,却是第一次由他掌控全局。感觉完全不一样,很不一样。在他的吻里,她滚烫的嘴唇像玫瑰花一样绽放,她不再是安娜,而是一颗成熟的、鲜嫩的、可以吸吮的浆果。她仰起头,毫无保留地张开嘴,迎合他的侵略。他在她的气息中变成一头烦躁不安、没有道德的兽,又在她天真却妖媚的视线里,渐渐变回了人类。   他不确定自己有没有走出心灵的桎梏,或许是因为知道在梦里,才如此放纵。   醒来后,已是第二天下午,这是他第一次起得这么晚。   谢菲尔德看了看枕边的腕表,午餐时间已经过去。他轻吁一口气,顺手将腕表扣在腕上,揉了揉刺痛的太阳穴,正要去盥洗室洗漱一下,然后再去探望玛莎。就在这时,敲门声响了起来。   “谁。”他问道。   话音落下,他自己都吓了一跳,声音是如此嘶哑,简直像一头焦渴、粗暴、没有得到满足的兽。   回想起梦中的情境,谢菲尔德的太阳穴再次跳痛起来。   “谢菲尔德先生,玛莎夫人去世了。”屋外的女佣说。   作者有话要说:  双更啦!!!不好意思久等了,这章还是掉落100个红包么么哒!!!   给大家推荐一篇有意思的替身文,是男主替身!!   《以爱为笼》by一只小火腿   王思年有一个疑惑。   自从两年前的那场意外之后,男友徐建好像换了个人,不再是那个大大咧咧的钢铁直男。   现在的他虽然温柔入骨,但控制欲宛若天罗地网,密不透风。自己则成了温吞水,被他困在方寸笼间。   而徐建有一个秘密。   他爱王思年,就像怀揣着魔戒的怪物,只能藏在漆黑的水下,小心翼翼地守护着不属于自己的宝贝。   不见天日,惴惴不安。   ——因为在那场意外里,他抢了王思年男友的位置,偷了别人的人生。   p.s.京味儿,老好人豁达女 VS 边缘型人格占有欲强男,真替身文   -   感谢在2020-10-01 23:46:39~2020-10-03 22:44:5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cherryboom 2个;月落疏桐、蓝色山雀关进你的瞳孔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蓝色山雀关进你的瞳孔 6个;木木三 4个;年华 3个;月落疏桐、狐狸小聂、泡泡、十元尼美、人为刀俎我为五花肉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菟梓 20瓶;喜欢你~ 10瓶;橙橙 7瓶;煮酒、律、小勇 5瓶;lagomlazy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8章   早上, 安娜差点睡过头,还好生物钟把她叫醒了。之前都是雅各布叫她起床,没想到今天雅各布也睡过头了。   她连忙跳下床, 套上白衬衫、百褶裙和白色短袜, 抓起书包就往外跑, 不忘抽出时间,跑到雅各布的卧室前,“砰砰砰”地敲门。   雅各布硬生生被她敲醒了。   他晃了晃宿醉的脑袋,披上睡袍, 打开房门, 就看见衣服穿得十分马虎的安娜——白衬衫是学校统一发放的, 可能是转校生的缘故,安娜衬衫的尺码与她的身形严重不符, 宽大得像男孩子的衬衫。她似乎特别着急,衬衫的扣子被扣错了好几颗, 少女的曲线在这种非常敷衍的遮盖下若隐若现。   大早上撞见这一幕, 简直是上天对他的惩罚。   安娜看了看客厅里的座钟, 快要急死了,扣住雅各布的手腕,就往楼下跑:“我要迟到了!”   雅各布的力气要比她大太多,却不由自主地跟着她走:“佣人房里有司机,你以后可以叫他送你上学。”   “不, 我不要别人送,”她一边跑,一边侧头看她,甜甜地微笑,“我就要你送。”   她总是这样微笑, 不管生气、心烦,还是兴奋或快乐,脸上总是挂着一副天真甜蜜的笑容,让每个看见她笑容的人,都被一股炽烈灼烫的情感席卷。   雅各布看着她明媚的侧脸,心脏怦怦狂跳,已经消失的冲动又回到了体内——他想带她离开,无论去哪儿。   幸好,理智把这个想法拴住了。   反正还有一个月左右的时间,他可以像个可耻的窃贼一样,偷偷地占有这女孩一个月。   送安娜去学校以后,雅各布回到别墅,写了一张购物清单,让艾米丽去百货超市采购。   艾米丽见他神色严肃,还以为是什么重要的办公用品,低头一看,居然全是女孩子的东西,有口红、袜子、连衣裙、音乐剧海报、汽车玩具似的收音机,还有一些只能在特定地点买到的散装糖果。   这些东西都不值钱,但谁都看得出来,它们包藏的心意。   艾米丽捏着这张几乎等同于告白的清单,小心翼翼地问道:“朗费罗先生,您……”   雅各布头也没抬:“做你的事,不要多嘴。”   艾米丽只好闭上嘴巴,揣着清单离开了。   那张清单,其实并不全是他一个人的成果,有一半是谢菲尔德吩咐他去买过的东西,他只是顺便记了下来。后来,谢菲尔德去了英国,他本以为自己会懈怠这份毫无意义的工作,谁知清单上的东西反而越变越多。   要是先生没有把照顾安娜的任务交给他,他会不会因此逃过对安娜动心的厄运?   不知道,他也不想知道。   处理完公事,已经是下午两点钟,距离安娜放学还有一个小时。雅各布去厨房拿了一个三明治,边吃边驱车去学校。   星期二,安娜最后一节课刚好是体育课,站在校门口就能望见她的身影。她穿着浅绿色的圆领运动衫、白色短裤和胶底运动鞋,握着一把羽毛球拍。   不得不说,这女孩的球技实在令人不敢恭维,但男孩女孩都愿意当她的对手,因为她不管能否接住羽毛球,都会发出清脆、响亮的欢笑声。谁不愿意宠爱这么明媚可爱的对手呢?虽然在小狗身上绑一把羽毛球拍,接球的概率都比她高。   体育课结束,安娜负责收拾器具,她刚弯下腰,就有殷勤的男生跑过来,帮她捡羽毛球。   这个叫人恼火的迷人精不仅没有避嫌,还对他露出一个灿烂至极的微笑,说了句什么,看口型应该是谢谢。那个男生却在这么明显的客气话中脸红了,一边捡球,一边搭讪。   安娜见他如此热衷于捡球,就停了下来,用羽毛球拍支撑着上半身,懒洋洋地跟他聊天。她做这个姿势时,醋栗色的腰肢自然而然地裸.露了出来。那男生看见这一幕,眼睛都瞪直了,手里的羽毛球也掉在了地上。她却像没看见似的,咬着手指上的倒刺,还在等他捡球,一只脚在地上磨来磨去。   为了防止那男生永远捡不完球,雅各布掐灭手上的香烟,大步走了过去。   安娜瞥见他的身影,立即举起手,快乐地叫道:“雅各布叔叔,我在这里!”   雅各布走到安娜的身边,挡住那个男生的视线。他的神色像父亲一样严肃,所以没人看得出来,他对这女孩,抱着和那男生一样的心思。   那男生感受到雅各布的视线,脸红得快要滴血,快速地捡完羽毛球,接过安娜手里的羽毛球,飞快地离开了。安娜看着他的背影,有些疑惑地咕哝了一句:“跑那么快干什么。”   雅各布不知道她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不是他用肮脏的思想揣测这个天真的少女,而是她的一举一动都带着强烈的诱惑性,她的头发,她的眼睛,她鼻梁上的几颗浅色雀斑,玫瑰红的嘴角旁边一粒玫瑰色的疹子,脚趾甲上斑驳的鲜红色的趾甲油,都美得低俗又下流。但她的笑容又纯洁可爱得像个天使,尽管这个天使经常吐出一些连出租车司机都不一定知道的粗鲁俚语。   天使把书包扔到后座,一屁股坐在了副驾驶座上。   雅各布皱眉:“坐后面去。”   “我不。”安娜扭来扭去,无师自通地学会了调整座椅的角度,把椅背下调了几十度,然后一脚搁在仪盘表的旁边。   雅各布看着她脏兮兮的运动鞋,强忍着打她小腿的冲动,发动汽车,说:“安娜,把脚放下去。”   “我不。”   “好,那我把音乐剧的票券送给艾米丽。”   安娜转过头,惊讶地挑起一边眉毛:“你要带我去看音乐剧?”   “只要你把脚放下来。”   安娜听话地放下了脚。   这一刻,雅各布确定是自己的问题,因为没有哪个女孩会穿着脏兮兮的运动鞋勾引男人,是他在为自己的心动寻找蹩脚的理由。   车开到一半,他瞥见安娜将脑袋抵在车窗上,小猫哼唧似的,发出难受的呻.吟。这女孩是第一次坐副驾驶座,估计晕车了。他把车停在路边,侧头问道:“晕车了?要不要坐后面去?”   话音落下,他冷不丁被安娜搂住了脖颈。有那么一瞬间,他的手差点在方向盘的皮套上攥出指印。少女的气息温暖、甜蜜,是美好却狠毒的迷魂药,令他一阵心悸。她没有像之前那样故意亲吻他,而是紧紧地、不带任何诱惑地抱着他,像抱亲人一样抱着他。   他闭上双眼,险些在这个温热的怀抱中,发出痛苦的哀叹。   他想要回抱她,想要亲吻她,却只能把她推开,像个长辈一样问道:“怎么了?”   她却再一次抱住他,在他耳边轻语道:“不要离开我了,好不好……除了谢菲尔德那老家伙,只有你对我好了。”   “艾米丽对你不好?”   “她不会像你这样停下车,问我是不是晕车了。”   雅各布无奈地笑笑,把她按在副驾驶座上,给她系上松开的安全带:“那你是真晕车还是假晕车?”   “当然是假晕车。”安娜得意洋洋地说,“我只是想知道你会不会关心我。”   雅各布看着她乱晃的脑袋,很想伸手拍一拍,却只能将手放在方向盘上。   他说:“淘气的小姑娘。”   这一天,是谢菲尔德去伦敦以后,安娜过得最开心的一天。雅各布带她去看了她最喜爱的音乐剧,两个性感的女演员穿着褐色的丝袜,泳衣般短而紧绷的上衣,拿着手杖在台上又唱又跳。她坐在第一排,双眼放光,比所有男性观众还要激动。   演出结束,她要到了两个女演员的签名照及若干枚香吻,坐在副驾驶座上,小鸟啁啾似的,兴致昂扬地哼着歌谣,时不时发出两声“呜”、“啊”的乱叫。   雅各布看了她好几眼:“别告诉我,你的志向是演那样的音乐剧。”   “不可以吗?”安娜咬着签名照的一角,狡黠地眯起眼睛,“要是那老东西一直不接受我,我就去演那样的音乐剧,把他气死。”   雅各布顿了一下,把她嘴上的签名照抽走了。   “干什么,还给我!”   “你这乱咬东西的习惯该改改了。”   “我不,还给我!”   “是么。”雅各布淡淡地说道,“既然这样,那我让艾米丽买的礼物就不送给你了。”   安娜在这方面极好糊弄,立刻放弃抵抗,发出软绵绵的撒娇声:“我错了,雅各布叔叔,送给我,我改!”   回到别墅,雅各布还未将车子熄火,安娜就打开了车门,急冲冲地跳下去,朝别墅的大门跑去。他皱着眉头,摇下车窗,喊了一声:“安娜,慢点!”   她似乎回头对他笑了一下,又似乎没有回头,是夏日傍晚一束渐渐消失的金色阳光。   等他将车子停在车库,走进别墅时,安娜已经性急地把礼物全部拆开,正对着一支口红发呆,脸上挂着亮晶晶的泪水。   雅各布本来已经对这段感情绝望,看着她亮闪闪的眼泪,胸腔内“轰”的一下,又燃起了希望的火焰。   他想,她对他大概是有一些感情的……之所以没有表露出来,是因为难以在他和先生之间做抉择……   如果是这样的话,他可以待在她的身边,等她。   等她什么?等她放弃谢菲尔德,还是等她选择他?不知道,只要她愿意给他一点儿希望,哪怕是一点儿渺茫至极的希望,他都能将这份暗恋坚持下去。   雅各布盯着她,定定地盯着她,安娜的身影也在他的眼中晃荡,他的心神、灵魂也在晃荡。忽然,她站起身,一步步朝他走来。她抽抽噎噎,脸上挂着晶亮的泪痕,眼睛红肿。她哭得很动情。很明显,她对他是真的有一些感情。   雅各布看着她,看了又看,头脑一阵眩晕。   她走到他的身前,搂住他的腰,把头埋进他的怀里。他的心跳一下跳得很快,手指也在轻颤,不知该不该回抱她。不一会儿,他的肩头又湿了一小块儿,她又哭了。   这眼泪没有给他带来任何成就感,反而令他的胸腔溢满难以言喻的疼痛。   雅各布迟疑了很久,才轻轻地、尽量不触碰她的肌肤地拍了拍她的后背。然而,即使他如此谨慎,还是感受到了她身上温热的体温。被她搂过的地方,也被冻僵似的发麻,他不动声色地深呼吸了几下,才将她推开了一些。   “别哭,”他低声安慰她,“都是一些不值钱的小玩意儿。”   安娜摇了摇头,又扑进他的怀里,哽咽着说道:“我、我不是因为那些礼物哭……而是因为你……”   他的心在这句话里收紧了。   安娜不知道雅各布的心理活动,她是真的被感动哭了。   她没有爸爸,布朗女士也没有给她多少母爱,她从来没有感受过家庭的温暖,和雅各布相处的时候,却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家庭的氛围。如果他不是谢菲尔德的下属的话,她简直想求他收养她,成为她名正言顺的父亲。   遇见谢菲尔德之前,她正在肮脏、污秽、罪恶的贫民窟里挣扎求生,每天回家都能听见悲剧和惨剧在发生。她以为自己早已经无药可救,却在即将落入深渊之前,抓住了谢菲尔德有力的手掌。   遇见谢菲尔德之后,她交到了好朋友,第一次在学校里大受欢迎,还发掘了表演的天赋,成为一部电影的女主角,还有一位既像父亲又像兄长的雅各布陪在身边,他接她上下学,时刻关注她的身体状况,陪她看他不喜欢的音乐剧,再没有谁比他更像一个父亲了,哪怕是谢菲尔德都不像。   想到这里,她红着眼眶,抬起脸来,一抽一抽地说:“雅各布叔叔,我能不能求你一件事……”   雅各布看着她湿漉漉的黑睫毛,缓缓地答道:“你说。”   她对上他的视线,鲜红色的双唇微张,轻轻地、有些羞怯地、充满柔情地、就像是在编织一个绮丽美好的梦境似的问道:“我能不能……能不能……叫你一声爸爸?”   雅各布听见这句话,实际上,没什么特别的感触。可能有,但他心痛得感觉不出来了。   他只是觉得,这女孩果然是上天对他龌龊欲念的惩罚。   安娜见他点了点头,快乐地欢呼一声,含羞带怯地叫了一声爸爸,又在他的脸上重重地亲了两下。   她开始觉得这个夏天美好了起来。   要是谢菲尔德回来的话,那就更美好了。   不知是否那个老家伙受到了她的感召,第二天放学后,她在客厅的茶几上,看见了一盒火柴。不是普通的火柴,是谢菲尔德常用的长柄火柴,由香柏木制成。   她的心“砰砰”狂跳起来,浑身上下的血液都冲向头脑。来不及脱下沾满草屑的脏袜子,她“噔噔噔”地跑到花园的落地玻璃门前。   午后的阳光金黄、明媚,在生机勃勃的蔷薇花丛上闪烁着朦胧的微光,蠓虫在充满尘埃的空气中飞舞。   谢菲尔德站在花园里,穿着浅灰色的衬衫,袖子挽到手肘,一只手拿着威士忌杯,另一只手插在裤兜里,不知在想什么,灰蓝色的眼睛微微眯起,望着前方,有些心不在焉。   当他垂下头,将威士忌杯靠在唇边时,轮廓还是那样冷峻,身形还是那样挺拔。   不知是否太久没见到他的缘故,她差点被剧烈的心跳声震得头脑眩晕、站立不稳。   她真的太想他了,想到心脏狂跳,想到血液躁动,想到恨不得一口咬在他的脸上。   没时间和他打招呼,她将书包丢在地毯上,推开落地玻璃门,跑出去,扑到他的身上,紧紧地搂住他的脖子,两条腿不知羞耻地挂在他的腰上。   她想不出动人的开场白,干脆把他那只插在裤兜里的手,按在自己的心口上,颦蹙着眉头,带着鼻音抱怨说:“你终于回来了,你再不回来,我就要死了!”   谢菲尔德不得不放下威士忌杯,托住她两条往下掉的腿,轻斥道:“胡说什么。”   安娜才不怕他的呵斥,她用劲搂着谢菲尔德的脖子,嗅着他颈间辛烈却清冽的香气,在熟悉的气味中打了个心满意足的哆嗦。   她侧头咬了一口谢菲尔德的脸颊,对着站在玻璃门后的雅各布挥了挥手,心想,不会有比这更美好、更惬意的夏天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掉落50个红包么么哒!!!   谢谢谩有惊人句投的一枚深水鱼.雷!!!QAQ   -   感谢投出深水鱼.雷的小天使:谩有惊人句 1个;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谩有惊人句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蓝色山雀关进你的瞳孔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蓝色山雀关进你的瞳孔 5个;十元尼美 2个;咕噜怪、聚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玛丽的小十字架 87瓶;夏至 25瓶;娃三爺、权志龙的小老婆 20瓶;段嘉许老婆 10瓶;明月皎皎、寒江雪 2瓶;子瑜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9章   雅各布再也没办法像之前一样, 雕塑般站在谢菲尔德的身边待命。   明明与安娜还有一段距离,他的感官却忽然敏锐了起来,能听见她因谢菲尔德而急促的呼吸声, 能看见她浓密纤长的黑睫毛, 甚至能听见她静脉里血液流动的潺潺声。   她像个小情人似的, 坐在谢菲尔德的腿上,一只手勾着他的脖子,另一只手毫无规矩地把玩着他的领带。她穿着露腰上衣,胳膊稍微一抬, 就会露出一大截纤细的腰肢, 肚脐犹如盛着甜蜜毒汁的小碗, 让人有一种虽死也要品尝的冲动。也不知道他的先生是怎么做到无动于衷的。   或许,根本没有无动于衷, 毕竟以他的先生的力气,可以轻而易举地推开这个娇小的迷人精, 他却任由她放肆地坐在自己的腿上。   他们是两情相悦。   雅各布心想。   就在这时, 安娜忽然用两条蜜黄色的胳膊搂住谢菲尔德的脖子, 垂下头,在他的耳边咕哝了一句什么,两只脚不安分地晃来晃去,露出沾满草屑的发黑袜底。   谢菲尔德一边听她的耳语,一边单手扶着她的后背, 俯身下去,想要倒一杯威士忌。   不知是否雅各布的错觉,他总觉得这个动作,谢菲尔德的嘴唇会擦过安娜薄薄上衣里的圆润。尽管只要谢菲尔德不侧头,就绝不会碰到那里, 雅各布的心神还是紧绷了一下,等反应过来时,已主动走过去,拿过威士忌酒瓶,低声说:“我来帮您,先生。”   谢菲尔德看了他一眼。   雅各布不知道谢菲尔德有没有看出他内心的鬼胎,他快要被这种感觉折磨疯了,一方面想要远离安娜,远离这个挑起他欲念及嫉妒的源头,一方面却不受控制地站在原地,幽灵似的窥伺着她的一举一动。   雅各布将威士忌杯递过去。谢菲尔德接过杯子,刚喝了一口,就被安娜吻住了嘴唇。她是个不知羞耻的性感宝贝,用胳膊使劲儿搂着谢菲尔德的脖子,吻得很着急,两片娇嫩的、柔软的嘴唇用力摩擦着他的双唇。   就在昨天,雅各布也被这张嘴吻过,只不过她吻的是他的侧脸,而不是嘴唇,吻的时候也不带任何欲念,甚至有些虔敬,他却被她的吻激起了肮脏、龌龊的歹念。   吻完以后,安娜将头抵在谢菲尔德的肩上,嘀咕说:“有点儿头晕。”   谢菲尔德用手指轻梳了一下她的头发,说:“傻姑娘。”   雅各布从来没有听过他的先生用这样低沉溺爱的语气说话,想想也是,假如安娜是他的情人,他只会更加无节制地宠爱这个俏丽、娇憨的小姑娘。   可惜,安娜不会是他的情人。   安娜跟谢菲尔德讲了他们昨天去看的音乐剧,用比老爷们儿还粗野的言语,描述了两位女主角姣好的身材,活像一个色中老饕。讲到一半,她故技重施地呻.吟起来,软绵绵地说脚疼,想要谢菲尔德帮她揉揉。   雅各布觉得自己一定疯了,不然为什么会嫉妒这种事?   他想离开冷静一下,却不由自主望了过去。   谢菲尔德没有立即帮她揉脚,而是先喝了一口威士忌,问道:“为什么会疼?”   “好像扭到了。”   “打羽毛球扭到的?”   安娜的眼睫毛扑闪了两下:“你怎么知道?”   谢菲尔德又喝了一口威士忌,平静地说道:“我离开的这一个月,你脚扭伤了四五次,我在想,要不要带你去医院检查一下骨头。”   安娜恼羞成怒:“那你揉不揉嘛!”   谢菲尔德把威士忌杯放在玻璃桌上,一只手臂穿过安娜的膝弯,一把将她横抱起来,放在椅子上。做完这一切,他半蹲下去,握住安娜一只脚。   雅各布扪心自问,如果他是谢菲尔德,会为一个没有出身、没有学识、没有修养的女孩做到这个程度吗?   也许了解安娜的灵魂以后,他会这么做,毕竟她的灵魂确实有趣,就算没有优越的出身和丰富的学识,也能吸引不少人,但他在没有彻底了解她之前,会跨出那一步吗?   要知道,谢菲尔德刚认识安娜那会儿,她还是个满口粗话的小姑娘——虽然现在也是;极度厌学——现在好了那么一点儿,但并不是因为爱上了读书,而是爱上了交际,学习成绩还是糟糕透顶;举止粗鲁不雅观——在谢菲尔德的面前会收敛一些,在他的面前简直比一些职业女郎还要放肆,坐在后座或沙发上时,两条腿会分得很开,吃下午茶时,着急了会用叉子敲盘子,还会像小狗一样护食,不允许他拿走她看中的小甜点。   想到这里,雅各布不由有些纳闷,不明白自己是怎么喜欢上这个小姑娘的,她除了一张过于美丽的脸庞,可以说是满身缺点,还有些邋遢,就她那双脏兮兮的白色短袜,再迷恋她的男人,都会觉得难以呼吸。   谢菲尔德却面不改色地脱下了她的脏袜子,扔到一边,按了一下电铃,命令女佣去打一盆热水过来。   不得不说,在这方面,谢菲尔德的确做得比他出色,至少他没办法对着安娜的脏脚神色自若。   安娜却毫不领情地一蹬腿:“你是不是嫌弃我的脚?”   很快,热水被送过来,放在安娜的脚下。谢菲尔德挽起两只手臂的袖子,将她充满肉感、趾头纤长的脚掌塞进热水里:“不嫌弃,但你应该洗脚了。”   与她被晒成蜜褐色的胫骨不同,安娜的脚掌白得接近刺眼,脚背牛奶果冻似的幼嫩丰满,似乎用粗糙的大拇指按下去,会被富有弹性的肌肤弹回来。   他的先生没有做这么轻薄的动作,单膝跪在地上,专心致志地帮她洗脚。   雅各布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不离开,自虐一样站在旁边,看着谢菲尔德的手指抚摩过她的脚背、脚踝、脚趾和有些红肿的脚后跟。安娜“嘶”了一声,小声说:“鞋子有些不合脚。”他每个月都会给她添置新衣新鞋,却从来没有听她提起过。   谢菲尔德垂着头,轻揉了揉她的脚后跟:“怎么不跟雅各布说?”   “买来的时候是合脚的,但我好像长高了,”她抬起脚,扭了扭脚趾头,得意地说,“脚也变大了。”   谢菲尔德将她不规矩的脚按了回去,继续清洗:“那也可以跟他说,这是他的职务。”   雅各布本想附和一句,却觉得没什么好附和。安娜不是索要衣物都会脸红的姑娘,说不定鞋子非常合脚,脚后跟红肿是在什么地方磕碰到了,对谢菲尔德这么说,只不过是想得到谢菲尔德的关心罢了。   果不其然,听见谢菲尔德的关心后,她咬着鲜红的下嘴唇,大眼睛弯成一条缝,脸上的喜悦怎么藏也藏不住。   洗完脚,谢菲尔德没有把安娜的脚丢在一边,让她自己擦脚,而是把她那双细嫩的脚放在自己膝盖上,用干毛巾仔细擦干。   果然,这个世界上唯有爱情与咳嗽是藏不住的。尽管他的先生从头到尾都没有露出痴迷或动情的神色,但以他的身份,为一个粗野、淘气的少女洗脚,就已经透露出他对这个少女动情的事实了。   只有涉世不深的安娜,才会为他的态度患得患失。实际上,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谢菲尔德已经为她神魂颠倒了。   假如谢菲尔德对她的感情没有到这种程度,他还可以留下来争取一下,等安娜有一天看见他的心意,退而求其次选择他。   但谢菲尔德已经爱上了安娜,接受她只是时间问题,他再待在她的身边,只会一遍又一遍地重复今天的经历——站在旁边,看着她对谢菲尔德撒娇,脸上闪现出一种与他毫无关系的、快乐又满足的、多情而娇媚的红晕。   谢菲尔德帮她擦完脚,顺手用那张毛巾擦了擦手掌,拿出红木烟盒,抽出一支烟,衔在口中,垂头准备划火柴。   安娜却烦人地把脚伸过去,踢了一下他划火柴的手:“不是说帮我揉脚吗?”   她的动作再慢一些,说不定就被划燃的火柴烫伤了。雅各布看向谢菲尔德,他的先生脸上没什么表情,拿下口中香烟后,和火柴一起丢在桌子上,然后伸手扣住她的脚腕,有些粗暴地把她扯了过来。   安娜用鼻子哼了一声,扭过身,想要逃跑,但不知是扭得太着急,还是假装的,她的嗓子里发出一声短促痛苦的叫声,身子蜷缩起来,“呜呜”地说:“脚……抽筋了!”   很明显,这是拙劣的勾引。   但他们都对她故意裸.露出来的、蜜黄色的、有些凸起的脊骨僵了一下。她的肌肤并不是杂志上那种绝对光滑的皮肤,有一些细小的鸡皮疙瘩和浅褐色的汗毛,却比那种经过处理的完美肌肤更加令人口干舌燥。   谢菲尔德走到她的身边,弯下腰,单手撑在她的身侧,似乎在问她哪里抽筋了。   雅各布猜得不错,这确实是拙劣的勾引,因为下一秒钟,安娜就勾住谢菲尔德的脖子,活力十足地说:“抓到你了,快帮我揉脚!”   雅各布看不下去了。刚好,办公时间到了,他终于有理由离开了。   临走前,他忍不住看了安娜最后一眼,她正靠在谢菲尔德的怀里,面带甜苹果似的微笑,完全没注意到他的离去。   这样也好,他可以放心离开了。   这么想着,他却看了她一眼,又一眼,每一眼都是最后一眼。   她的脸庞在夏日炽烈阳光的照耀下渐渐虚化,剩下幽黑的眼,鲜红的唇。她尽管浑身都是缺点,粗鲁又野蛮,但是鲜活、可爱、生气勃勃,让人无法不迷恋,无法不疼爱。   她无需为他付出什么,也无需对他动情人似的感情,只需永远维持这样快乐的微笑,对他来说,就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作者有话要说:  嚯,想不出骚话,继续掉落50个红包   -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安娜女鹅妈妈养你 4个;帝阍、未凉134、小鱼干的余、谩有惊人句、不咕鸟、梦游小狗、月落疏桐、猫猫要睡觉quq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jim.l、梦游小狗、莓猫它没猫 10瓶;从心呀 8瓶;夷则、47769832、花引(小黑屋ing…)、薰柠、42945356 5瓶;七月、烟花菩提树、子瑜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0章   安娜度过了入夏以来最快乐的一天。   她还处于发育期, 不仅个子拔高了不少,胸围和臀围也增加了许多。她迫不及待想让谢菲尔德看见她的变化,兴冲冲地跑回卧室, 换了一件雪白的泳衣, 拽着谢菲尔德走向泳池。   再保守的泳衣, 浸水以后都会变得性感起来,更何况,安娜本身就是一个性感尤物。   谢菲尔德拿着威士忌杯,站在岸上, 看着她两条湿漉漉的胳膊在水里上下扑腾。泳池是亮蓝色的, 她徜徉在里面, 就像是一朵活力充沛、明媚鲜嫩的白色雏菊。谁有办法不爱这样的小姑娘?   谢菲尔德喝了一口威士忌,下一秒钟, 脑中突然闪过雅各布临走前看她的眼神,有那么一瞬间, 身体像被入侵地盘的雄狮般紧绷了一下。   就算雅各布没有提出离开安娜, 他也不会让雅各布在她身边久待。   因为太过高兴, 晚餐的时候,安娜不小心吃多了,必须要瘫在沙发上,才能安抚肚子里还未消化的食物。   谢菲尔德本想去花园抽一支烟,见她这样, 只要压下抽烟的冲动,走到她的身边,低头问道:“这么疼?要不要我把医生叫过来。”   “不要,”即便到了这时候,她也不忘对他撒娇, 只不过是有气无力地撒娇,“你帮我揉揉就好啦。”   “揉哪里?”   “肚子。”安娜闷声闷气地答道。说完,不等他的回应,她直接抓住他的手腕,把他扯到旁边坐下,拿起他的手盖在自己的肚子上。她就是这样的女孩,主动热情到他无法逃避,不管他把她推开多少次,她都会露出甜甜的酒窝,不知疲倦地朝他靠过来。   她现在还小,有用不完的热情和真情。再过两年,她就会明白热情有多么难得,真情有多么可贵。到时候,她会后悔把青春浪费在他的身上吗?   玛莎的死告诉他,人生有太多事情无法预测——前一天还坐在一起谈天说地的、精神状态不错的人,第二天就躺在了簇拥着鲜花的棺材里。   倘若他现在不抓紧时间跟她在一起,可能直到死去,都只能眼睁睁看着她依偎在别人的怀里。   这个“别人”,还极有可能是他的下属,雅各布。   想到这里,谢菲尔德皱皱眉,不自觉掐了一下安娜紧绷却柔软的腰。这个迷人精立刻顺势躺倒在他的腿上,发出一声叫人心中蠢动的痛吟。不知是天气过于闷热,还是少女的体温本就那么滚烫,他不得不扣住她的手腕,将这个热烘烘的女孩推开一些。她却像被挠痒似的嬉笑起来,翻滚回来,头发是浓密细软的动物毛,轻而妖媚地拂过他的手臂。谢菲尔德表面上没什么表情,手指却颤栗了一下。   雅各布从二楼走下来时,刚好撞见这一幕。   这时,他钟情的少女突然坐了起来,搂住谢菲尔德的脖子,垂下头,在他的耳边低语了几句话。   她不知说了什么,谢菲尔德的表情一下变得冷硬极了,声音也失去了温度:“下去!”   任何一个熟悉谢菲尔德的人,都会被他这副神情吓得心中一颤,即便是雅各布也不例外。安娜却眯起眼睛,咬着下嘴唇,继续在他的耳边说话。虽然听不见她在说什么,但看她那调皮、兴奋的眼神,就知道不是什么好话。最后,她被谢菲尔德推到了沙发上。   谢菲尔德站起来,背对着她,理了理袖口和衣领。这么炎热的天气,他居然取下衣架上的薄外套,披在了身上。雅各布顿时明白过来,他的先生刚才为什么神色那么冷硬了。他对安娜有了反应。有反应很正常,是安娜的反应太不正常——不仅没有像正常女孩那样害羞,还笑嘻嘻地调侃先生,难怪会被谢菲尔德一把推到沙发上。   谢菲尔德系上薄外套的扣子,大步走过来,用下巴指了指二楼。雅各布立刻会意,跟在他的身后。走到一半,还能听见安娜欢快、毫无羞怯的笑声:“柏里斯,晚上我想和你睡觉!”   谢菲尔德头也不回,似乎完全不在意她的示爱,雅各布却看见他垂下来的一只手,握成了拳头,越攥越紧。   至于雅各布本人,倒没什么感觉,反正他早就下定决心,要离开安娜。   ——   吃太多的结果就是,直到凌晨一点钟,安娜才迷迷糊糊地进入梦乡。   她做了一个非常幸福的梦。梦里,谢菲尔德接受了她的心意,还主动亲吻了她的嘴唇。雅各布站在旁边,露出父亲般欣慰的笑容,答应她,以后会以她父亲的身份,出现在她的婚礼上,把她的手交给谢菲尔德。   就在她开始试穿婚纱时,一阵强烈、酸胀的尿意骤然袭来,硬生生把她弄醒了。   安娜坐起来,揉了揉迷蒙的眼睛,一看时钟,才凌晨五点钟。她不想离开被窝,但这尿意实在太过凶猛,只好不情不愿地去上了个厕所。   经过卧室门时,她听见门外传来极轻的脚步声。黎明时分,天空还是紫灰色,谁会在这个时间走来走去呢?   只有可能是小偷。   安娜向来天不怕地不怕,再加上这栋别墅里,住着两个最关心和最宠爱她的男人,她立刻脱下拖鞋,握在手上,猛地打开房门:“让你偷——”   话音未落,她对上了雅各布有些惊愕的脸庞。   安娜怔了怔:“雅各布叔叔……”她上下打量他一眼,见他穿戴整齐,手上提着行李箱,一副准备出远门的模样,“你要去哪里?你不是才回来吗?”   雅各布本想悄无声息地离开,特地选在凌晨五点钟出门,没想到还是撞见了安娜。   是命运不让他离开吗?   不,要是命运不让他离开的话,就不会让他看见白天那些画面。   回想起安娜亲近谢菲尔德的种种举止,雅各布看了安娜一眼,没有言语,转身朝楼下走去。   安娜没有睡醒,脑子还有些发蒙。她不明白雅各布为什么要走,他们不是已经和好了吗?就在昨天,他还接她放学,关心她是否晕车,带她去看了她最喜欢的音乐剧,给她买了一大堆精心准备的小玩意儿……这才过去多久,他就跟变了个人似的,一言不发地准备离开。   她不想失去雅各布——她已经失去一个亲人了,不能再失去一个了!   安娜激灵似的反应过来,连拖鞋都来不及穿上,光脚跑过去,拽住他的手臂:“回答我的话,你要去哪里?”   雅各布却头也不回,拖着她和行李箱,继续往前走:“松手,安娜。”   “要我松手可以,你告诉我,你要去做什么,什么时候回来……你不要一句话都不说……”她都用上了哭腔,他却还是一言不发,没有回头,这下她真的慌了,真的急了,眼眶发热,喉头发哽,“你不要走好不好?有什么事你让其他人去做,好不好?求你了……要么你告诉我一个时间,告诉我你什么时候回来,明天还是后天……不要这样一句话都不说,求你了,不要这样一句话都不说……”   雅各布狠狠闭了一下眼,非常庆幸还是黎明,天色并没有完全亮起来,不然看到她的泪水,还怎么狠得下心离开?   他深呼吸了一下,竭力用冷冰冰的口吻说道:“松手,安娜。”   “我不——!”她扯着他的行李箱,尖叫一声,却不是她惯用的那种撒娇式的尖叫声,而是颤栗的、惶恐的尖叫。她是真的不想他离开。   雅各布用尽了浑身上下的力量,才没有转身帮她擦去泪水:“安娜,听话,松手。”   “——我不!你告诉我原因……”她的哭声简直像个小孩子,那种无忧无虑、受尽溺爱的小孩子,才会像她这样毫无顾忌地大哭,“求你了……不要走,不要像我妈妈那样离开我……求你了,至少告诉我一个原因。”   他能告诉她什么原因呢?   他爱上她了,像男人爱上女人一样爱上她了,所以才不得不离开她?   雅各布闭上眼睛。   他能感受到她的痛楚,她每抽泣一下,他的胸腔都会以更深沉的哀鸣回应她。   离开她,他比她更痛苦。但是,他必须离开。他没有勇气也没有理由继续留在她的身边。   等他什么时候忘记这段感情了,或许就会回到她的身边。只是,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忘记对她的心动,可能一年,可能两年,可能十年,可能一辈子……   他没办法给她一个明确的承诺。   至于离开的理由,没必要告诉她。告诉她,她又能做什么呢?除了感到震惊或烦恼,她不会有别的反应。所以,没必要知道他的心意,和他一起烦恼。   就当是他为她做的最后一件事吧。   雅各布深深呼吸,握住安娜攥着行李箱的手。她的手是那么小巧,那么温暖,仿佛只要他大力握住不松开,就能永远将她攥在掌心里。   他的力量比安娜要大太多,几乎是轻而易举地掰开了她的手指。但很快,她又扑上来,抓住他的手臂和行李箱,他只能捏住她的手掌,再一次把她的手指掰开。   下一刻,他的手背一痛,这个小泼妇居然毫不留情地咬了他一下。他不得不松开手。她抱着他的行李箱,连连后退,一屁股坐在客厅的地毯上,喘着粗气,怒视着他:“我不准你走!”   “安娜!”他也有些火了。   她一扁嘴,像受过训练的感情骗子一样,又带上了哭腔:“我不是不让你走……我知道你有你的工作,我只是想知道,你要去哪里,什么时候回来……这么简单的问题都不肯回答我吗?还是说,你打算永远不回来了?”她吸了吸鼻子,抱住膝盖,单薄的肩膀微微抽动,他看着她可怜兮兮的模样,几乎要心软了,“我不是想阻止你工作,我只是想知道,你要去哪里……对不起,我可能太激动了,你不知道,我妈妈就是这样离开我的……”   其实,留下来也没什么。一个是他心爱的女孩,一个是他敬重的长辈,她和谢菲尔德在一起,总比和其他人在一起好。   雅各布叹了一口气,刚要说话,就在这时,二楼金黄色的壁灯被打开,谢菲尔德穿着垂至膝盖的睡袍,走了出来。   安娜看见谢菲尔德,立刻不再看他,甚至连话都不再对他说:“雅各布为什么要走啊……你能不能让他留下来?”   只要谢菲尔德出现,哪怕他马上就要离开,她也会望向谢菲尔德。   他永远不会是她视线的中心。   留下来的冲动消失得一干二净,雅各布抬起头,望向谢菲尔德,用口型说道:“先生,拜托了。”   谢菲尔德没有回答,却慢慢走下来,牵起安娜的手。   安娜眨了眨红肿的眼睛,稀里糊涂地跟谢菲尔德走上楼。雅各布趁机拿过行李箱,转身朝别墅大门走去。   几乎是同一时刻,楼上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哭叫声又响了起来,安娜哭泣着,呜咽着,乱蹬乱踢,想要从谢菲尔德手上逃脱,但是无济于事。于是,她不假思索地乱骂着谢菲尔德,骂他是个讨厌的坏人、不要脸的骗子、助纣为虐的帮凶。她的肺活量优秀得出奇,一边嚎啕,一边还能滔滔不绝地骂人,想必以后肯定能成为一个出色的演员。   想到这里,雅各布不禁露出一丝微笑,但那微笑很快就消失了,因为安娜的哭声还在他的耳边回响,直到他走进车库,坐到驾驶座上,都能听见她凄惨哀切的哭喊。   他不敢回想她那双噙满热泪的眼睛,一点儿都不敢回想,怕一回想,心就会因此而碎裂。   他只能当作没听见,扳动方向盘,将车驶入紫灰色的黎明。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继续掉落50个红包……   -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安娜女鹅妈妈养你 8个;薰柠、谩有惊人句、威威一肖是真的、T.S.、不咕鸟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朱利安国王 16瓶;相煎豆腐干 4瓶;Iris_Sun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1章   安娜没想到雅各布就这样离开了, 连一句承诺都没有留下。   她没有爸爸,只有一个不着调、做应召女郎的妈妈,妈妈还是个随时会离开的混蛋。   遇见雅各布以后, 她以为自己遇见了亲情——在此之前, 从来没有人告诉她, 别人送她礼物,是为了得到同价值的东西;也没有人使出浑身解数哄她开心,给她买昂贵不实用的小玩意儿;更没有人在她生病后,马不停蹄地赶回来照看她——连谢菲尔德都做不到。   得知布朗女士的死讯时, 她尽管难过, 尽管伤心, 但很快就走了出来,毕竟布朗女士给予她的温情有限, 就算她想要怀念,也想不出太多的温情时刻。   但雅各布不一样, 他切切实实地照顾了她好几个月。可能没人会相信, 她非常渴望父亲的温暖, 小时候做梦都希望那个抛弃了她们母女俩的男人能回来,让她们过上正常、普通的生活,可直到她成年,那个男人都没有回来。   她虽然不再对亲生父亲抱有希望,却仍然渴望父女亲情——谢菲尔德尽管也有父亲的感觉, 但她爱他,是男欢女爱,更希望他亲吻她,抚爱她,像男人一样与她纵情相爱。   她在雅各布的身上, 寄托了对父亲的所有向往,没想到他最后居然像布朗女士一样,没有留下只字片语地离开了。   为什么?   安娜想不通。   她到底哪里做得不对?   安娜自认为不是胡搅蛮缠的姑娘,只要雅各布告诉她,他要去哪里,什么时候回来,怎么联系他,她肯定会很好说话地放他离开,但他什么都不说,简直像要一去不回一样。   让她更想不通的是,谢菲尔德居然联合雅各布一起蒙骗了她,这老骗子,叛变的老东西!   安娜转过头,喘着粗气,恶狠狠地瞪着谢菲尔德。   紫灰色的天空渐渐放亮,从黎明到天亮,几乎是没有过渡的,因为太阳的光芒是如此炽烈,只需一点点,就能点亮整个天空。   安娜哭闹了半小时,双眼早已肿成了淡红色的核桃,连睁开都费劲,但她仍然瞪大眼,用充满怒火和泪水的眼睛死死地盯着谢菲尔德,她的目的是为了谴责谢菲尔德的背叛——她原以为他们是一头的,所以才会求他让雅各布留下来,没想到这老家伙早就跟雅各布串通一气了!   谢菲尔德不知道她把雅各布视作父亲,误会了她的眼神——她在他和雅各布之间,明显选择了雅各布。那她昨天是什么意思,这女孩在校园里都学了些什么,只学会了怎么玩弄男人么。   谢菲尔德知道不能这样去揣测一个乳臭小姑娘,但心中不断膨胀的妒意,完全击溃了他理性的头脑。   他闭了闭眼,竭力冷静下来,扣住安娜的手腕,朝她的卧室走去:“回去睡觉。今天别去上课了,我等下会帮你请假。”   要是平时,安娜听见这种好消息,简直喜不自胜,但她现在看谁都不顺眼,尤其是谢菲尔德,不管他说什么,她都想尖利地反驳。   她绷着满是泪痕的脸庞,半蹲下来,往后猛拽自己的手腕:“我不——我要去上学!我不要和你这个叛徒呆一块儿!”   她使出了浑身的力量对抗谢菲尔德,却还是没能把手腕抽出去。谢菲尔德的力量大得惊人,镣铐一般箍在她的手上,她也不想为了另一个叛徒把手腕弄折,但灰溜溜地回屋睡觉,她又不甘心,难过伤心了那么久,必须讨到一点儿好处才行!   安娜想跟谢菲尔德谈条件,谢菲尔德却只想让她服从命令。   他见她像头倔强的小母牛似的,无论如何也不肯回房,顿了一下,直接走上去,一把将她横抱起来,转身走向卧室。   安娜顿时把雅各布抛到了脑后——到了这个地步,就算雅各布回来亲自劝架,也不能阻止她和这个老东西较劲。   这老东西太气人了!放走了雅各布不说,她哭得连眼皮都撑不开了,他却连一句安慰都没有,只会让她回屋睡觉,他难道不知道哭过以后睡觉,眼皮会肿得更加厉害吗?一点也不细心的老东西!   安娜深吸一口气,身体使劲儿扭来扭去,两条腿乱蹬乱踢,想要从谢菲尔德的怀中逃脱。谢菲尔德的手臂却像铁铸一般,始终稳稳地扣着她的膝弯和后背,连动都没有动一下。   他用脚推开卧室门,走到床前,俯身下去,似乎想放下她就走。安娜望着他冷峻的下颚角,忽然恶向胆边生,搂住他的脖子,重重地咬了上去。   情绪是奔流不息的山洪,她太想要一个发泄口了,也厌倦了他这副几近冷漠的神色。   她想激怒他,想看他勃然变色,想将他拽进暴怒的深渊,想让他和她一起欲望的泥塘中翻滚,被不理智的感情淹没。   安娜紧紧地搂着谢菲尔德的脖子,是一只发狠发狂的羚羊,两排牙齿狠狠地咬住了他的皮肉,几乎带上了一丝兽性。她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直到嘴里全是腥味,才松了口。   这时,她又对这个沉默的老东西,生出了一丝微妙的怜惜,于是将嘴凑上去,轻轻吮了吮渗出鲜血的齿痕。她的心怦怦狂跳,感受到了自己的疯狂和喜怒无常,但她就是这样一个疯狂的少女,爱他爱得恨不能咬他的肉,吸他的血。   安娜顺着谢菲尔德的脖子吻上去,吻过他的喉结、下颚、胡茬。明明是她吻他,她却呼吸滚烫,心跳加速,浑身上下飘散出泥塘淤泥的气味。   “柏里斯,”她搂着他的脖子,用柔和、娇嫩的声音,在他的耳边吐出危险的低语,“我不要他了……我只想要你。”   她的本意是,不想再因为叛徒雅各布跟他赌气了。   谢菲尔德听完,却突然用大拇指和食指捏住她的下巴,将她的脸庞对准他,冷冷地问道:“什么意思?”   安娜眨巴眨巴眼:“就是你听见的那个意思。”   她就差直说他比雅各布重要了。面对如此明显的示爱,谢菲尔德却一脸漠然,将她放在床上,就准备离开。   安娜差点被他无动于衷的态度气死,狠狠一捶床,口不择言地怒吼道:“你今天要是不要我,我就去街上随便拉一个人,做他的女朋友,和他上.床,我不信我长得这么漂亮,找不到人要我!”   天色彻底放亮了,白色阳光透过窗玻璃,折射出彩虹般的粼粼碎光。   谢菲尔德理了理凌乱的衣领,没有回头,不带感情地说道:“既然这么能耐,那就去吧。”   “你们都是混蛋!”安娜脑中“嗡”的一声,被气得瘫倒在床上,已经消失的悲伤又回来了,她煮熟的虾子般,一点一点蜷缩起来,攥着疼痛的胸口,呜咽着说道,“你们都不在乎我的感受……我讨厌你们,你和雅各布都是烂人,混蛋,都伤透了我的心……”   话音未落,谢菲尔德又回到了她的床边。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声音冰冷地问道:“雅各布伤透了你的心?”   电光石火间,安娜心中闪过一道灵光。   这老东西,好像吃醋了。   她的情商虽然一直时高时低,面对谢菲尔德时,却很少有低情商的情况。   安娜垂下头,擦了擦眼泪,咽了一口唾液,说:“是呀……明明前天我们还一起去看了音乐剧,他送了我很多东西,有口红、发卡、袜子、连衣裙……还有我最爱吃的糖果,我问他能不能当我的……”“爸爸”这个词,她故意用哭声掩盖了过去,“他同意了,我还以为我们会一起走进婚姻的殿堂……”   严格来说,安娜讲的都是实话,挑挑拣拣的实话。   谢菲尔德被她的“实话”气得头脑空白。   他冷漠地看着这个妖媚的迷人精,觉得她从身体到灵魂都在散逸出不忠的气息——尽管她根本没有承诺过,要对他忠贞。回想起昨天她说的那些话,那些粗俗、放.荡的话,可能在某一刻,她也曾对雅各布说过同样的话,光是想想这种可能性,他就无法遏制阴沉的愠怒。   谢菲尔德用力揉了揉太阳穴,额头几乎青筋突起。他摸出口袋里的烟盒,想去露台上抽支烟,冷静一下。   安娜却以为他还是无动于衷——她都这么说了,这个又老又坏的男人还是一脸漠然,难道他真的一点都不在乎她?   她不是谢菲尔德,即使是在盛怒之下,也会想办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她是个脾气暴躁、经常冲动行事的女孩,当即翻身下床,一个箭步冲到谢菲尔德的身边,跳到他的身上,近乎凶狠地吻住了他的唇。   是吻,却不像吻,更像是撕咬和打架,愤怒到极点的女孩控制不了胸中的怒焰,选择面对面、嘴对嘴的发泄。她一只手重重地勾着他的脖子,另一只手插进他灰白色的头发里,扣着他的后脑勺,用嘴唇和牙齿狠狠地吸吮着他的下唇,试图通过这狂风暴雨一样的吻,让他感受到她即将喷薄的怒意和欲望。   谢菲尔德闭上眼,被束缚的兽性终于脱缰,道德的藩篱被可憎的欲念磨蚀得干干净净。   这一刻,兽性与欲念占据了上风,他的头脑完全被嫉妒的怒火掌控。年轻的、冲动的、贪婪的灵魂在他的体内苏醒了,阳光明亮,是炽热的天火,在他的血管里横冲直撞。倾泻而下的天光中,卧室化为了荒无人烟的草原,他也从理性克制的谢菲尔德,变为雄健有力的猎豹。   谢菲尔德反手扣住安娜的手腕,动作粗暴地将她扔到了床上。   安娜以为他又要离开,刚想破口大骂,却被谢菲尔德吻住了双唇。   这是她第一次被他主动亲吻,整个人都差点融化在这个吻里。这老东西的身体总算有了一丝温度,不再那么平静,那么冰冷。清晨的阳光投射进来,是沉重的烙铁,烫在她的眼皮上。有那么一瞬间,她的头脑,她的身体,她的血液,她的内脏都和这白色的阳光融为了一个颜色,呼吸沸腾般急促了起来。   一颗汗珠沿着她的额头,滑落到她的耳朵里。安娜听见窗外的风声、蝉声、林涛声,还有耳边沉重的呼吸。她似乎变成了一种动物,一只为了活命疯狂奔跑的羚羊。   她在白茫茫的天日下奋力奔跑,耳朵、口鼻、肺部都被灌满了狂烈的风,膝盖在打颤,手指紧绷,脚趾也紧绷,却只能继续往前跑,停不下来,也不能停下来。   她从一望无际的草原,跑到了咸腥潮湿的海边,又从海边的沙滩,跑向漆黑肮脏的泥塘。她的脑子混乱极了,累得气喘吁吁,小腿酸软,一不小心踩进了胶般黏稠的泥泞里,再也拔不出来,只能眼睁睁被身后的猎手扑倒在泥塘里。   犹如两头在泥泞里生死搏斗的动物,他的犬牙刺穿了她的喉咙,痛饮着她的鲜血。他是冷漠又粗暴的捕猎者,毫不留情地撕扯下了她的皮毛,大口吞咽着她温暖的血肉。   她对上他充满食欲的眼神,被他残忍地撕成碎片,生吞活剥,却并不感到害怕,反而升起一种充实的、飘飘然的、疯魔似的快乐。她虽然在这场动物性的角逐中失去了性命,成为了捕猎者的食物,却又在阳光明媚的人间活了过来,占有了这个凶狠无情的猎手。   一想到这点,安娜就快乐得快要死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评论不要发散太多哈,动物世界的弱肉强食罢了。   本来想双更的……但是前几天膏药贴得太嗨,手过敏了,痒得我坐立难安……   这章掉落100个红包么么哒,爱你们   -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谢怼怼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安娜女鹅妈妈养你 5个;谢怼怼、十元尼美 2个;威威一肖是真的、罐装快乐加冰、江渔火、傅十一、白鹿殿、橙橙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谢怼怼 12瓶;菟梓、22145916 10瓶;寒江雪 3瓶;天上飞的猪、40803961、资深命题人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2章   谢菲尔德在一片混乱中渐渐冷静了下来。   暴怒之下, 他完全无法理性地思考,只想像野兽一样将眼前的女孩撕碎。还记得理智崩断的那一刻,他们是两头在欲望泥塘里搏斗的动物, 没有道德, 没有信条, 只有对彼此的强烈食欲。   他自上而下,定定地望着安娜,不会再有第二个女人,像她这样让他疯狂了。   她是他弥留在人间最后的爱情, 是他用热血浇灌的最后一朵玫瑰, 是唯一一团令他沉沦不已的欲望之火。   他不是没想过停下来, 中止这罪恶的一切,她却用两条热烘烘的胳膊死死地缠住他的脖子, 不让他抽身离去。她是一把玫瑰色的枷锁,将他铐在欲望的十字架上。   到最后, 他也不知道是皮肤在出汗, 还是衣服在出汗, 抑或是这明晃晃的阳光本身就是汗水淋漓的。   年过半百以后,他的心脏就再也没有这样激烈地跳过。安娜让他又活了一次。   他闭上眼睛,彻底沦陷了进去。   与谢菲尔德不同,安娜什么都没有想,内心除了快乐还是快乐。   她从来没有这么快乐过, 快乐到只想尖叫,哼唱快乐的歌谣,要不是顾及到谢菲尔德,她简直想在床上滚来滚去,快乐地笑出声。   谢菲尔德似乎离开了她, 去了一趟盥洗室,她却不再像之前那样提心吊胆,担心他会不告而别。这一回,她知道,他最终会回到她的身边。   那场动物性的搏斗中,她是他的食物,任他撕咬掠夺。回到阳光明媚的人间后,他就变成了她的掌中之物。   果然,谢菲尔德梳洗完毕,又回到了床边。他低头看了她一会儿,将热毛巾盖在她的脸上,擦掉她头上的热汗:“小疯子。”   毛巾是那么温暖,弄得她心里也暖洋洋的。安娜大方地摊开手脚,歪头望着帮她擦身体的谢菲尔德,冷不丁问道:“我会怀孕吗?”   “不会。”   “为什么?”安娜有些迷惘,“我们都那样了,该不会是你不行了吧?”   发生那么冲动且荒唐的事情后,谢菲尔德简直不知该怎么面对这个小姑娘。他揉了揉眉心,叹了一口气:“学校没有开设生理课么。”   “开了。”安娜努力回想了一会儿,恍然大悟,“噢……我懂了,你用了避孕套。”她咬住下嘴唇,脸上浮现出粗俗、兴奋的红晕,抓住谢菲尔德的手臂晃来晃去,央求他再来一次给她看看。   她天真可爱的神态让他迷恋又愧疚。他垂头注视着她,将一缕汗淋淋的发丝挽到她的耳后:“我这么对你,你不恨我吗?”   安娜愣了一下:“为什么要恨你?”她本想坦诚地告诉他,在这场肌肤之亲中,她也体会到了极致的快乐,忽然想起一件事,改口说道,“那我跟你说件事,你不准生气,也不准教训我。”   “你说。”   安娜咬着下嘴唇,想要痛快地说出来,但无奈怎么想怎么好笑,便在谢菲尔德的注视下,嘻嘻哈哈地笑了起来。   许久,她一个翻身,滚到了谢菲尔德的膝盖上,对他勾勾手指。谢菲尔德顿了一下,垂下头,将耳朵递到她的唇边。   安娜小声说:“其实……我前天问雅各布的是,能不能当我的爸爸,他答应了。婚姻殿堂是我今天早上的梦,我梦见他带我走进了婚姻的殿堂,把我交到了你的手上。”   谢菲尔德:“……”   他用力揉了揉眉心,却越揉越跳痛:“所以,你之前是故意那么说的,为了让我生气?”   她甜甜地对他笑了笑,是狡黠又得意的笑:“你好聪明呀!”   谢菲尔德深深呼吸了一下,半晌过去,才忍住再办她一次的冲动。那不知轻重的迷人精还不无遗憾地叹了一声:“你怎么不像之前那样生气了,好没劲。”   谢菲尔德没有理她,从衣柜里翻出一条干净的裙子,帮她换上:“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没有,我舒服极了!”换完衣服,她迫不及待地扑到了他的身上,环住他的脖子,扑闪着眼睫毛仰望着他,“柏里斯,我们现在是情人了吗?”   是情人吗?   他之所以无法接受她的爱意,就是因为难以跨越道德和年龄上的鸿沟,没想到当兽性压倒理性的那一刻,什么顾虑都管不了了,只想像捕猎一样地占有她,侵略她,直到精疲力竭。   结束以后,她依然是唯一一个能令她疯狂的女人,但有些话,必须说清楚。   谢菲尔德扶住她的后背,让她坐在床上,然后半蹲下来,平视她的眼睛:“安娜。”   安娜皱起眉,有些警惕:“你不会是想耍赖吧!”   谢菲尔德摇摇头,声音低沉地说道:“我是想说,你和我在一起,会比和同龄人在一起更加困难。你会遭受非议,被恶意揣测,只有极少数人能认同我们的爱情,大多数人不会听你的辩解,也不会去考证前因后果,他们会在你看不见你的角落抨击你,辱骂你,将你当成仇人一样痛恨。这些你都可以接受么。”   安娜几近急切地答道:“我可以!”   “不用着急回答我。”他揉了揉她的头,一只手撑在她的身侧,探身过去,在她的脸上轻吻了一下,“你放心,我会对你负责到底,但有些话,我必须告诉你。先下楼吃早餐,等下我带你去个地方。”   安娜快要急死了,他们都像动物一样交.欢了,这老东西怎么还不松口成为她的情人?   没能得到一个确切的答复,安娜整个早上都闷闷不乐,刀叉碰得叮当响。要是平时,谢菲尔德会朝她扔去一个冷冰冰的眼神,示意她按照礼仪用餐,这个早上却对她不闻不问,连一句呵斥都没有——倒也不算不闻不问,至少她餐盘里的面包,是他亲手给她掰开的,但安娜就是感觉自己被忽视了,不开心极了。   用完早餐,司机将一辆有隔板的轿车开了出来。   安娜看着驾驶座的侧影,忽然间很沮丧,如果雅各布还在,他们就不用坐这辆又黑又长的车了。   她其实还有点儿迷茫,不懂雅各布为什么要离开她。对于雅各布的离去,她不是不伤心,是太伤心了,根本不敢细想。她保持乐观的秘诀就是,不去细想那些会让她伤心难过的事情。   还好,她的身边有柏里斯。他是一座冷峻、巍峨的高山,可以遮住所有会让她枯萎的风雨。只要他还在她的身边,她就不会难过,不会凋零,永远青春靓丽,永远可爱鲜活。   这时,谢菲尔德穿戴整齐,走了出来。一瞬间,她回到了初见他的那一天,他穿着黑色的薄外套,里面是白色条纹衬衫,褐色领带,皮鞋凌厉而锃亮。   他的身形是那么高大,那么挺拔,从肩背到手臂的线条,比任何一个年轻人都要笔直,都要利落。   与初见不同的是,这一回,他的眼神不再透着漫不经心的冷漠,眼中全是她的影子,那是独属于她一人的温柔和意乱情迷。   他已经是她的了。   不管他再怎么后悔,再怎么抗拒,都没有用了。   他注定是她的人,注定在接下来的几十年光阴里,只纵容和宠爱她一个人。   安娜一蹦一跳地走到他的面前,勾住他的脖子,仰头在他的耳边说:“抱我上车,柏里斯。”   谢菲尔德扣住她的肩膀,一把将她横抱起来。   周围除了他们和司机,其实还有很多人,有修剪草坪的园丁,打理花草的花匠,清扫花园和落地窗的女佣,他们虽然没有明显地抬头望过去,却一定看见了她和谢菲尔德的亲近。可能在他们的心中,她已经是一个轻贱可鄙的娼.妇,为了金钱和谢菲尔德在一起。   但是没关系,她自己知道这是爱情就行。   ——   谢菲尔德带她来到了市中心。   艳阳高照,这里到处都是直指云霄的高楼大厦,人们行色匆匆,或追赶公交车,或赶向地铁,或高举着胳膊,试图猎下一辆横冲直撞的出租车。露天咖啡店前人来人往,有不穿胸罩的时髦美女,也有在盛夏坚持蒙面的沙特女子,有又穷又胖的黑人保姆,也有富裕且纤细的黑人女孩。   就在这时,一群人从街角走过来,有男有女,手上举着解放女性的标语。他们神情激愤,呼喊着口号,有的男人喊口号的声音,甚至比女人还要响亮。①   安娜眨了眨眼睛,刚要问谢菲尔德这是为什么,一个白人男子突然冲过去,扯下一个女孩手上的标语,狠狠地踩了两脚:“你们这群母猪是祸害!你们永远都嫁不出去!”   话音落下,白人男子立刻被人群中的一个男人打倒在地。那个男人肌肉发达,皮肤黝黑,却外穿着粉红色的文胸:“女人就一定要嫁人吗?!”   因为解放女性的游.行中除了女性,还有不少男性,白人男子几乎是落荒而逃。那群人发出鄙夷的嘘声,继续前进,高声呼吁众人关注妇女权益。   安娜咬着手指甲,饶有兴致地惊叹道:“好有趣!”   谢菲尔德看她一眼,把她咬的那只手拿了下来。安娜蹙起眉毛,刚要闹脾气,那只手就被谢菲尔德吻了一下。   她“啊呀”了一声,快要融化的冰淇淋般,差点从座椅滑坐到地上。安娜没想到,这样一个不经意的小动作,竟然比热烈的交.合还让她脸红。   不到两秒钟,她的脸蛋就变得红彤彤的:“你带我来这里想说什么?”   谢菲尔德看着他褐黄肤色的小美人,有那么一瞬间,他真想做一个坏人,对她隐瞒一切坏处,反正只要他还活着,她就听不见那些流言蜚语。   但万一,他死了呢?   或是,她厌倦了,想要开始一段正常的感情生活?   所以,他必须将在一起的后果告诉她,引导她做出正确的决定。   “安娜,”他揽住她的肩膀,头微微垂下,在她的耳边轻声说道,“看见那些人了吗?”   “看见了。”   “假如你和我在一起,他们就会是那些抨击你的人。你和他们素不相识,他们也不认识你,不了解你,不知道你的出身,不知道你的姓名,但他们能从各种渠道看见你的其中一面,随意而轻蔑地点评你的人生。   “他们不会去探究真相,也不会去倾听你的发言,就算你写出了最全面和最完美的自白书,他们也不会仔细阅读你的心声,只会用最恶毒和最险恶的思维,揣测你的举止和想法,即使他们知道,那并不是真正的你。”   谢菲尔德凝视着她浓艳的黑睫毛,一字一顿地问道:“你确定,你可以承受这些后果吗?”   作者有话要说:  真的好感慨,从一开始,只要看见一点误解创作意图的言论,我就会郁结心塞不已,到现在我已经能平静看待那些喊着要举报我的声音……我真的在这本书中成长了太多。   写这篇文的快乐真的远远大于难过,安娜真的太可爱了,她不仅温暖了谢菲尔德,也温暖了我555555555   -   注释①:取材于《光荣与梦想》第五部分第三十五章“纽约妇女上街游.行时……”   -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安娜女鹅妈妈养你 2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荣锐、天时、谢怼怼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安娜女鹅妈妈养你 5个;谢怼怼 2个;老衲、说你呢甜辣鱼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明暄你好 20瓶;-、白 10瓶;谢怼怼 6瓶;阿阿阿阿戚吖 4瓶;小勇 2瓶;维谷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3章   安娜转过头, 再次看向那些人。   他们就像是她的朋友朱莉一样,有自己的人生,有自己的想法, 误解或抨击她的爱情, 绝不是他们生活的一部分, 但就算他们没有将抨击她当成主业,她也很难无视他们的声音。   最关键的是,以后抨击她的,可能是他们当中的任何一人。   可能是同时抚养五个孩子的家庭主妇, 在烤樱桃馅饼的空隙, 在报纸上看见了她和谢菲尔德恋爱的新闻, 这位主妇可能当时不会有什么感想,但事后绝对会将她的事情当成谈资, 在一次邻里聚会上说出来;   可能是她未来的影迷,他们欣赏或迷恋她在银幕上的表演, 将她的海报贴满卧室, 但之前有多么迷恋, 知道她和一个65岁的老男人在一起后,就会有多么厌恶;   可能是她的同学,他们了解她,又不了解她,知道她的恋情后, 或许会聚在一起,惊讶中带点儿厌恶地讨论她恋老的事情,不会再称呼她的名字,而是用“那个和65岁老男人谈恋爱的女孩”指代她。   他们的偏见、歧视和议论,会像透明却恼人的蛛丝, 封住她的嘴巴,绑住她的手脚,勒紧她的心脏。可能很长一段时间里,她都很难从被误解的状态中走出来。她是个乐观的女孩,但再乐观的人都有难过的那天。或许她会因为周围人的误解而一蹶不振,甚至没办法再做自己喜欢的事情。   但这个世界上,除了她,还有很多人被歧视、被误解和被诋毁。   就像那些游.行的女权运动者一样,她们为了反对男性审美,摘掉胸罩,剪短发,穿海军军士衬衫和喇叭裤,把男人的剃须乳当成香水使用,甚至为了摆脱女性的刻板印象,把自己饿到瘦骨嶙峋。①   随着女性的声音在社会上越来越响亮,各种反对声也越来越刻薄,有人说真正的女人正在消失,有人说新时代的女人放.荡又下贱,有人在女权运动者的呼声中担忧男性的未来,但不管那些反对声如何尖锐,女性解放运动从未停止过。   每个月都有恶性种族冲突发生,监狱里大多数都是黑人,狱警则都是白人,走在大街上,有人看见游手好闲的黑人都会恐慌,但人们从来没有停止过对抗种族主义。   即使她的恋情不被歧视,她的性别,她的肤色,她的出身也会受到歧视。   她要做的,不该是反对那些歧视的声音——太多,也太杂了,没办法反对;而是和那些声音平静共处,然后头也不回地前进,直到那些声音再也追不上她的脚步。   毕竟,当初在课堂上大喊她是“ho”的同学,已经追不上她了。   想到这里,安娜回过头,紧紧地抱住了谢菲尔德。   “柏里斯,你不了解我。”她轻轻地说,“我妈妈是应召女郎,我在贫民窟长大,听过太多抨击和诋毁。”   曾经那么难以启齿的、不敢诉诸于口的过去,居然这么轻易地就说了出来。   “上学的时候,曾经有个老师当着所有同学的面,说我永远不会有出息,但我现在可有出息啦。我有爱人,有理想,还是一部电影的女主角——”她露出一个微笑,欢快地、柔和地、叹息似的说道,“柏里斯,我的前途一片光明!”   谢菲尔德看着安娜,他的少女,他的情人。   她微微上翘的嘴唇是鲜红色的果冻,眼睛大而明亮,奕奕有神。她的肌肤鲜嫩,有两个可爱的酒窝,脸上淡黄色的汗毛就像是软桃的茸毛一样,令他心醉神迷的同时,也让他深感罪恶和煎熬。   有时候,他真希望她已经老了,这样就不必被他无耻地占有青春;但有时候,他又希望她永远青春蓬勃,充满生气,这样就能去探索那些还未探索的可能性。   只是前途光明还不够,他会让她的前途永远平坦、光明。   谢菲尔德用指关节轻轻碰了一下她的鼻子,声音很哑:“那你可以承受那些后果吗?”   本以为她会思索片刻,再给出答案,谁知,她还是像早上那样不假思索,对他灿然一笑,说:   “我可以。”   他定定地看着她,心神澎湃,所有顾虑都在这个笑里粉碎得一干二净。再也无法抵抗她的魔力,他将手指插进她温热的头发里,把她的脸庞拉近了一些,吻上了她微张的嘴唇。   这个吻是炙热的火苗,同时点燃了两个人。她滚烫的嘴唇,暖烘烘的肌肤,动物一样细软的头发让他忘记了一切。他用力扣着她的后脑勺,几近疯狂地与她唇舌缠绵。她不由自主倒在他的怀里,呼吸愈发急促,颈项的汗毛一根一根地竖了起来,享受似的用鼻子哼了一声。   面对爱情,她一直都这样坦诚、勇敢,不知羞怯也不知退缩,就像早上的时候,她明明是吃亏和被占有的那一方,却发出了得逞的欢笑声。   谁能想到,他会在黄昏日暮的年纪,被一个年轻女孩教会勇敢。   一吻完毕,安娜有些眩晕,将头靠在他的肩上,好一会儿才缓过来,咕哝着说:   “我觉得,我们应该纪念一下这个日子。”   他低头望着她:“你想怎么纪念?”   她蹙起脸,思考许久,冷不丁问道:“你以前是怎么和你前妻庆祝结婚纪念日的?”   “……”   这狡黠的女孩是故意的,故意提起他的前妻,好让他允许她来安排接下来的行程。   比她多活了四十七年,有过三段婚姻,的确是他的错。谢菲尔德无可辩驳,只能同意安娜的要求。   她兴冲冲地指挥司机去百货商场。司机不确定地看向谢菲尔德。   谢菲尔德点点头,口吻平和地说:“女主人的命令,就是我的命令。”   这句话透露出两个意思:一、安娜是女主人;二、安娜和谢菲尔德的地位平等。   司机满脸震惊,却不敢过多探究,驱车去了百货商场。   刚走下车,安娜就将温热的小手塞进了他的大手里。所有人都在看她——这么美丽的女孩,没有人能不看她。她却满不在乎那些意味不明的视线,始终紧紧地牵着他的手,生怕弄丢了他似的。事实上,从今天起,他无论如何都不会离开她了。   安娜快乐极了,也紧张极了。   这是她第一次和谢菲尔德逛百货商场,还记得几个月前,她深陷债务危机,孤注一掷地买了一条蕾丝睡裙,试图勾引谢菲尔德。谁知,那个荒唐的决定,并没有将她送入深渊,反而把她送进了一个全新的世界里。   她在这个世界里,拥有了爱人、理想和闪闪发亮的未来。   前所未有的爱意和幸福感在她的胸口涌动,微笑已经不足以表达她的喜悦了。她对每个路过的人都露出明艳的笑脸,因为她最爱的人就在她的身边。   再次从百货商场走出来时,安娜已换了一身装扮:露背珊瑚红长裙、露趾高跟鞋,正是她第一次梦见谢菲尔德时的打扮。   与梦里不同的是,现实的谢菲尔德并不嫌弃她的粗野。她很久没穿高跟鞋,走得小心翼翼。他耐心地陪着她,单手扶住她的腰,等她习惯细高跟,看见难走的路,还主动问她,要不要他抱她。   她立即勾住他的脖子,笑盈盈地说:“要。”   于是,他在众目睽睽之下,将她打横抱起来,走向不远处的黑色轿车。   有人回头看他们,交头接耳,余光中甚至还有人对他们指指点点。安娜完全不在意他们在说什么,她搂着谢菲尔德的脖子,靠在他的肩上,用劲呼吸着他颈间清冽的气息。   她真的好爱他,爱意在心中无限膨胀,几乎要将一颗心撑坏了。   司机帮他们打开车门,谢菲尔德一只手垫在她的头上,防止她磕碰车顶,把她放在后座上。她的高跟鞋却不小心掉在了地上。   司机刚准备去捡,就被谢菲尔德捡起来,顺手帮她穿了上去。看见她的脚后跟有些发红后,他眉头微皱,说:“下次别穿这个了。”   旁边司机看见这一幕,眼珠子都快掉下来。   安娜像没看见似的,摆出一个十分撩人的姿势,对他招手:“你快进来,我想亲你了。”   逛完商场,安娜突发奇想,想去海边,谢菲尔德当然是无条件同意。于是,司机开了三个小时的车,把他们送到了最近的沙滩。   安娜在商店里买了一套做工粗糙的白色比基尼,拉上前后座的隔板,准备在车里更衣。谢菲尔德抽出一支烟,原想在车外等她,却被她强硬地按在了车里。   她半褪下珊瑚红的长裙,将两条光溜溜的腿放在他的膝盖上,双手背到身后,系上比基尼的细带。她的锁骨上,有他早上留下的红色红痕。见他的视线停留在那里,她对他眨眨眼,两条腿蜷缩起来,半跪在后座上,用膝盖走到他的身边,在他的耳边低语:“什么时候再来?”   他不答,扣住她的手腕,把她推开了一些。热烘烘的少女气息消失了。她笑着脱掉裙子,换上内裤似的泳裤,跳下车,朝沙滩跑去。她的身影越来越小,他的反应却始终消不下去。   谢菲尔德没有换泳装,只脱了外套和鞋子,穿着单薄的衬衫,一只手插在裤兜里,跟在她的身后。   太阳毒辣,沙子滚烫,安娜没跑多久,就累瘫在沙滩椅上。他在她的身边坐下,递给她一瓶插着吸管的冰镇汽水。   原以为这女孩累成这样,就不会再胡闹。她抬起脸来,做贼似的望了望四周,忽然解开了比基尼的带子,两片娇嫩的嘴唇撅起,对他“啵”了一下:“我想要你帮我涂防晒油。”   谢菲尔德明白了,这小姑娘满脑子都是折磨他的坏主意。   他接过防晒油,尽管不去看她身前的圆润形状,但只看她的后背,依然备受煎熬。她的脊梁骨自然凹陷,背上的肌肉像芭蕾伶娜一样紧实、健美。只是看了一小会儿,他的血液里就都是她赤褐色的影子。   好不容易擦完她的后背,她却用脚掌踢了踢他的手,撒娇说:“腿上也要。”   谢菲尔德停顿了一下,握住她的脚丢在一边,露出了今天的第一个冷脸:“自己擦。”   愉快的约会很快就过去了。   回到别墅,用完晚餐,安娜一直想和谢菲尔德再来一次,但那老家伙对她的暗示视而不见,用完餐就去花园抽烟了。   安娜撅起嘴,有些不高兴。她想了想,从书包里拿出一本没翻过几次的课本,走到谢菲尔德的面前,甜甜地问道:“柏里斯叔叔,可以上楼帮我辅导功课吗?”   谢菲尔德今天被她折磨够了,一眼看穿她想干什么,用一根手指掸了掸烟灰,淡淡地答道:“没空。”   安娜:“……”   她还没开始勾引呢。   作者有话要说:  安娜:果然爱会消失的对吗   注释①出自《光荣与梦想》第四部分第三十二章   -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安娜女鹅妈妈养你 8个;谢怼怼、易烊千玺的欣欣欣、不咕鸟、老衲、木瓷锦、茶叶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张岱粉 16瓶;陌语 12瓶;春泥又护花十全大补药、木瓷锦 10瓶;寻夏、阿文不要生气鸭 9瓶;Olalla、天时 6瓶;a爷c妞、枔魚 5瓶;30979461 4瓶;资深命题人、二虎子、11月的夜空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4章   晚上, 安娜穿着浅绿色的棉布睡裙,光着脚,悄悄溜进了谢菲尔德的卧室。   她蹑手蹑脚地走到他的床边, 还没来得及钻进他的被窝里, 床头灯忽然被打开, 手腕被一只大手捉住了。   谢菲尔德有些头疼地看着安娜,她穿着宽松的睡裙,上面还有孩子气的苹果图案。见他醒来,她没有一点儿羞耻或尴尬, 反而加快了钻被窝的速度, 迅速倒在他的臂弯里。   她一边将光溜溜的脚伸到他的腿上, 一边嘟起嘴抱怨道:“我们真的是情人吗?我怎么觉得你一点也不欢迎我?”   谢菲尔德轻叹一声,关掉床头灯, 把她的脑袋放在另一个枕头上:“因为我的情人明天还要上学。”   这句话取悦了安娜。   她哈哈笑起来,有些兴奋地滚进他的怀里, 一条腿几乎压在他的身上。她那热烘烘的脑袋落在他的肩上, 两片柔软、湿润的嘴唇轻吮了一下他的下巴。   谢菲尔德虽然认为她这副样子很动人, 但还是毫无情趣地提醒道,已经是凌晨一点钟,她必须乖乖睡觉。   安娜其实也有些困了,但一想到谢菲尔德已经是她的情人,她就兴奋得睡不着。滚烫的血液在血管里蠢动, 心脏一直在膨胀,像是要涨满整个胸腔。就在昨天早上,她和这个男人有了最亲密无间的关系,他们曾像一个人那样纵情翻滚。可惜,只有那一次。在那以后, 谢菲尔德就不再碰她。   安娜迷迷糊糊地想了很多,她一会儿觉得,谢菲尔德是这个世界上最完美的情人,近乎溺爱地纵容她;一会儿又感觉,他似乎没有她爱他那么喜欢她,毕竟她一有机会就亲吻他、拥抱他,他却很少主动这样做,还时不时把她推开。   管他呢。   安娜闭上眼,面带微笑地抱住了谢菲尔德,反正他现在就在她的身边,哪怕不喜欢她,也是她的人了。   第二天,安娜被谢菲尔德叫醒。她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揉着眼睛,回到自己的卧室,换了一套常穿的衣服,然后把梳子沾水,梳了个马尾辫,下楼用餐。   谢菲尔德看了她一眼,没有说什么,用完早餐,却命令她回去换一套得体点儿的衣服。   安娜看了看自己的穿着:露腰上衣、运动短裤和露趾凉鞋,非常青春且得体,完全没必要再换一套,于是拒绝道:“不换。”   谢菲尔德顿了一下,走过来,一把将她横抱起来,不容违逆地说道:“那我帮你。”   话音落下,他居然真的朝楼上走去,要给她换衣服。   他打开她的衣柜,看也没看那些又短又紧的上衣、迷你裙和超短裤,挑了一件圆领衬衫和一条蓝绿色的格子裙。   安娜倒在床上,摊开手脚,不情不愿地嚷嚷道:“这么穿,同学会笑话我的!”   “没人会笑话你。”谢菲尔德扶起她,手指在她的领口那里停了一下,脱掉了她的上衣,帮她换上那件圆领衬衫,有条不紊地扣上衬衫的扣子。他从头到尾都没有看她的曲线一眼,绅士得叫人气恼,还低声问道:“自己换裙子,可以么。”   安娜不高兴地蹬了蹬腿:“我要你帮我换。”   谢菲尔德揉了揉太阳穴,手心已渗出一些汗水。他将她的运动短裤脱下来,短裤的橡筋在她的皮肤上绷出了凹凸不平的红痕。似乎有些发痒,她伸手搔了搔,红痕愈发鲜红。   他皱皱眉,捉住她的手,低声道:“不准挠。”   安娜闷闷地看他一眼,用脚蹬了一下他的肩膀:“管东管西的。”   谢菲尔德握住她的脚踝,帮她套上裙子。扯上拉链的那一瞬间,他几乎是松了一口气:“好了。”   安娜站起来,扯了扯裙摆的褶皱,咕哝了一句:“老控制狂。”   谢菲尔德解开了两颗衬衫的扣子,汗水已经打湿了他的锁骨。他轻拍了一下她的后腰,对着房门扬了扬下巴:“乖。下楼,上车去。”   上车以后,安娜看着这身充满学生气的打扮,有些发愁,总觉得会被同学取笑。这时,她的肩膀被谢菲尔德揽住,就在她以为这老家伙会用一个吻补偿她时,他却只是用手指梳了梳她的头发:“发绳掉了。”   “那怎么办?我身上可没有多余的发绳。”   谢菲尔德没有说话,继续用手指梳她的头发。   与梳子梳头发的感觉完全不同,他骨节分明的手指每次穿过她的头发时,她的心脏都一阵发麻发紧,要不是司机可以听见他们讲话,她简直想躺在他的膝盖上,发出一丝享受的呻.吟。   他给她辫了两条发辫,具体辫得如何,她不清楚。让安娜惊讶的是,这老家伙居然随手拿出了两条女孩子用过的发绳。   安娜蹙起眉毛,满脸怀疑地问道:“你哪儿来的发绳?你不会在外面还有一个小情人吧?”   谢菲尔德口吻平和地说道:“我只有一个小情人,”他一边说着,一边将发辫盘绕在她的头上,用发绳固定住,在她的耳边轻声说,“那就是你。”   安娜“啊”了一声,一颗心都陷入麻痹,整个人差点软在他的身上。   车在校门口停下,安娜跳下车,往前走了几步,又跑回去:“柏里斯。”   谢菲尔德侧头望向她,衬衫领子里,喉结动了动:“嗯?”   安娜看了看周围,刚好没人,于是扔下书包,钻进车里,在没关车门的情况下,坐到他的腿上,搂住他的脖子,重重吻上他的嘴唇。因为担心下一秒就会有人经过,她吻得很着急,几乎有些焦渴,涂了口红的双唇使劲儿吮着他的下嘴唇。   最后,她小流氓似的咬了一下他的喉结,低声埋怨道:“我要是成绩不好,都是你害的,谁让你不给我辅导功课。”   谢菲尔德:“……”   说完,她又吻了他一下,急匆匆地跳下车,抓起书包,跑向学校。   谢菲尔德用手指碰了碰嘴唇,望着她纤细的身影,居然生出了浓浓的不舍。他对这女孩的占有欲日益强烈,不希望任何一人看见她赤.裸的胳膊、大腿和纤腰。如果不是知道这个年纪的女孩最爱美,他险些自私地把她打扮成一个小古板。   他的欲望一向很淡,即使是年轻气盛的二三十岁,也没有欲望如此强烈的时刻。这是他第一次对一个女孩,一个女人,产生这么浓烈的独占欲,恨不得她的一切都只有他能看见。   他不是不愿意碰她,是担心食髓知味,再也控制不住。   ——   安娜不知道谢菲尔德的心理活动,她在思考,怎样才能让这老东西更爱她一些——她不贪心,只要他不抗拒和她交.合就行。   朱莉似乎谈过好几个男朋友,安娜准备跟她请教这方面的问题,谁知一上午都不见朱莉的人影,直到中午才在餐厅看见她。   她的举止特别古怪,书包背在前面,还故意坐在餐厅的角落。安娜端着餐盘在她面前坐下,想知道她在搞什么花样。朱莉望了望四周,从书包里翻出一本铜版纸杂志,封面看不出端倪,第一页是一个身材健硕的白人男子,汗毛浓密,肌肉发达,腹肌块块分明。   朱莉把杂志塞给安娜:“里面还有更露.骨的。”   安娜对这些充满野性的男人毫无兴趣,她更喜欢谢菲尔德那样高大挺拔的身材,有胸肌和腹肌,却不至于跟石头似的硬邦邦,不管穿什么衣服都显得有棱有角,哪怕只是一件单薄的衬衫,都能像风衣那样凌厉又利落。   安娜正要把杂志还回去,忽然想到谢菲尔德特别容易吃醋,转了转眼珠,又收下了杂志:“谢谢你。”   “不客气。”朱莉眨眨眼,“对了,这周末你有空吗?我哥哥想认识你——不要误会,不是那种认识,可能因为我老在他的耳边提起你多么漂亮,多么有灵气,他们有场走秀,缺一个模特,无论如何都找不到合适的人选,就想让你去试试。”   如果是以前,她当然有空,但现在管教她的人已经不是雅各布了,而是那个老家伙——按照那老家伙的控制欲,她周末可能不会再有机会单独行动,于是想了想,说:“有空是有空,就是我——我叔叔可能会跟我一起来。”   “没事,只要你叔叔对时尚感兴趣。”朱莉笑着说道。   安娜看了看自己的穿着,觉得谢菲尔德大概率对时尚不怎么感兴趣。   很快,到了最后一节课。老师提醒他们,还有半个月就是期末测验,要抓紧时间复习功课。   安娜趴在桌子上,想起雅各布曾经对她说的话,“先生的前妻们,学历最差的都是华盛顿大学毕业,如果你不好好学习,始终以当服务生为人生目标,哪怕先生不嫌弃你的志向,也会让他在他的前妻前抬不起头”。   她在学习这方面,实在是两眼抹黑,就算勉强考上大学,也不可能是华盛顿大学这样的学校。所以,想要谢菲尔德以她为荣,在前妻面前抬起头,只有成为大明星这一条路。   但想要在好莱坞闯出名堂,也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先不说那部电影什么时候能拍完,就算半年内能拍完,剪辑、制作和上映也需要不少时间,到时候能否打响名气,不仅需要实力,还需要运气。   安娜的想法很简单,也很浪漫。她想成为大明星,不只因为她在表演方面又天赋,还因为她想对全世界宣布,她的爱人是谢菲尔德。   她想让所有人羡慕谢菲尔德,能娶到她作为人生伴侣。   他是那么宠爱她,她也想宠爱他。这是她绞尽脑汁想出来,宠爱他的方式。   放学后,安娜一边思考未来,一边走出校门。黑色轿车正在绿色橡树下等她,后座车窗打开,露出谢菲尔德冷峻的侧影。安娜正要跑过去,忽然看见罗丝也站在那里。   罗丝穿着低领衬衫、阔腿裤和黑白相间的高跟鞋,戴着白色宽檐帽。她手上拿着镶着绿宝石的烟嘴,上面插着一支正在燃烧的女士烟,低头看着谢菲尔德:“你来这里干什么,”说着,她吸了一口烟,吐出烟雾,“来接你的私生女?”   谢菲尔德看了看腕表,安娜已经放学五分钟了,不知道干什么去了。他放下手,淡淡地回答:“我没有私生女。”   罗丝笑了一声,明显不相信。她虽然对他还有一些感情,但自从发现他有私生女后,就不想再看见他了。   她今天是来找安娜的,还有半个月,电影就要开机了,她帮安娜约了形体课和芭蕾课,打算把安娜接到她的住处去,这样既能督促这孩子练习形体,又能照顾她的饮食起居,谁知竟然在安娜的校门口,碰见了这个没有感情的老男人,真是扫兴。   谢菲尔德等了一会儿,还是没能等到安娜,打开车门,走下来,准备去学校里找她,却在不远处的橡树下,发现了安娜的身影。   他皱了皱眉,不知道她为什么不过来,对她招招手:“安娜,过来。”   话落,罗丝不敢置信地看看他,又看向安娜。   安娜有些烦恼地叹了一声,咬着手指甲,慢吞吞地走到谢菲尔德的面前。   她真的快纠结死了,一个是她的情人,一个是比布朗女士还像她妈妈的情敌,她第一次这么手足无措。   谢菲尔德拿下她咬指甲的那只手,走过去,揽住她的肩膀,想把她送到车里去。   这时,罗丝终于回过神:“慢着,她是你的……私生女?”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掉落100个红包么么哒!   -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安娜女鹅妈妈养你 8个;只能亲一口哦 4个;谢怼怼 3个;安娜的粉丝 2个;扫子、小鱼干的余、吟阙、喝奶茶吗朋友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只能亲一口哦 58瓶;南风过境 44瓶;娃三爺 20瓶;winnie 10瓶;谢怼怼 6瓶;myk 5瓶;阿温最近想吃麻辣烫 3瓶;时间煮雨我煮鱼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5章   谢菲尔德停下脚步, 低头看向安娜。这女孩蹙起脸,又咬起了手指甲。她只有在兴奋、烦躁或思考的时候,才会咬指甲, 眼前这个情况显然是烦躁。   很明显, 这小姑娘认识罗丝, 知道他和罗丝的关系,但她却没有因为罗丝的出现而不满,反而忐忑不安地咬起了指甲,不敢和罗丝对视。谢菲尔德对她再了解不过, 这些举动均表明, 她不想在罗丝面前和他表现得太过亲近。   谢菲尔德没想到有一天, 自己竟然会吃前妻的醋。   他把她咬指甲的那只手拿下来,问道:“安娜, 这是怎么回事?”   安娜有气无力地看了看他,又看向罗丝:“这事儿……说来话长, 我们找个冰淇淋店说吧。”   谢菲尔德不置可否。   罗丝也没有异议, 她知道安娜喜欢吃冰淇淋, 她只对一件事情不满——罗丝走到谢菲尔德的身边,拍掉了他握住安娜手腕的手:“就算你是安娜的父亲,也不能和她这么亲密。父亲和女儿要保持距离。”   谢菲尔德看了罗丝一眼,双手插进裤兜里,没有说什么。   没了谢菲尔德的管束, 安娜继续咬指甲。   她觉得自己好像太过贪心了,既想要谢菲尔德情人似的爱意,又想要罗丝母亲似的关怀,但这个世界上,哪有跟情人前妻和平相处的例子?   安娜以己度人, 要是某天她和谢菲尔德分手,这老东西又找了一个漂亮的小情人,她绝对一油门碾死这对狗男女,而不是像个母亲一样关照他的新情人。   想到这里,安娜充满哀求地望向谢菲尔德,希望他能摆平这个困局。谢菲尔德却没有接收到她的眼神。她不得不上前一步,准备摇晃一下他的手臂,这时,她的肩膀被另一只手揽住了,回头一看,是罗丝。   与和谢菲尔德说话不同,和安娜说话,罗丝掐灭了女士烟,收起那只绿宝石的烟嘴:“怪不得合约地址写的是学校,你早就知道我是他的前妻,对吗?让我猜猜,你并不叫安娜·布朗,而是叫安娜·谢菲尔德,对不对?”罗丝眯起眼睛,有些讥嘲地说,“你快满十九岁了,你妈妈十九年前就已经和他在一起?真厉害,还没有哪个女人能和他在一起这么久,就连他第一任妻子都不行。有空的话,我真想跟你妈妈喝一杯。”   谢菲尔德低声打断她:“够了,罗丝。”   罗丝没有看他:“请叫我罗伯茨女士,谢菲尔德先生。”   安娜倒不认为罗丝的话羞辱或冒犯了她,反正罗丝口中“跟谢菲尔德在一起十九年的女人”并不存在,就算存在,跟她也没什么关系。   她只是忽然意识到了理想和现实的差距。理想中,她能对着全世界宣布谢菲尔德是她的情人;现实中,她却是个不敢跟谢菲尔德前妻对视、不敢跟谢菲尔德拉手的胆小鬼。   安娜对自己很失望。   她觉得自己的勇气好像没有想象的那样坚不可摧。   安娜蔫头耷脑地走进一家有遮阳伞的冰淇淋店。进去之前,她低声对谢菲尔德和罗丝说:“你们在外面等我吧。”说完,她心事重重地走进了冰淇淋店。   谢菲尔德还是第一次看见安娜这模样,眉头紧蹙,鼻子也皱了起来。她一向在意自己的外表,今天口红被手指抹到了下巴上都没有发现。罗丝对她而言,重要到这个程度了吗?   他走到最外面的遮阳伞坐下,揉了揉眉心,很想就这样带她离开,让她远离这些是非。但他又想残酷地知道,在世俗和爱情的前面,这小姑娘究竟会怎么选择。   几分钟后,安娜端着两杯樱桃汁冰淇淋,用胳膊肘儿顶开玻璃门,走了出来。   她将稍满的那杯放在罗丝的前面,另一杯插上吸管,咕咚咕咚地喝了起来。   喝了两口,她忽然皱起眉毛,叹息一声,靠在塑料椅子上,脚在地上蹭来蹭去,磨出沙沙的声响。过了一会儿,她猛地直起身,继续吸冰淇淋,直到融化的糖水被吸得干干净净,然后开始用勺子舀冰淇淋。种种情况表明,她在拖延这次谈话。   谢菲尔德闭了闭眼,手指在腿上轻叩了两下。   他真是无耻,居然吃自己前妻的醋,还逼迫一个不满十九岁的女孩,在他和世俗的眼光前做出选择。   她再怎么勇敢,也不过是一个刚成年的女孩而已。这时候应该是他保护她,而不是让她独自面临这种情况。   谢菲尔德解开了衬衫的两颗扣子,刚要开口,就见安娜放下冰淇淋杯子,用玫瑰色的舌头舔了舔上嘴唇的奶油:“是这样的,罗丝阿姨,他不是我爸爸,我爸爸是个抛弃妻女的混蛋,我妈妈更没有那个能耐,能破坏哪个已婚男士十九年的婚姻,他是——”   说着,她的脚又开始蹭来蹭去,瓷砖地上都是她运动鞋磨蹭出来的痕迹。   不想再让她为难,谢菲尔德握住安娜的一只手,接过话头:“她不是我的女儿,”他轻拍了一下安娜的手背,示意她不要紧张,口吻平静地继续说道,“是我现在的情人,未来的妻子。”   罗丝没能理解这句话的含义:“情人?未来的妻子?这是哪个国家的俚语或暗语?”   谢菲尔德摇了摇头:“不是俚语或暗语,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她是我的未婚妻。”   就像被重物撞头一般,罗丝脑中一片空白,张了张口,震惊到失去言语。一瞬间,她的脑海里闪过许多想法,比如端起眼前的冰淇淋杯,从谢菲尔德的头上浇下去;或是握住安娜的手,带她远离这个老色狼;抑或是像个不理智的母亲一样,怒斥安娜为什么要和这个老色狼在一起,哪怕自己之前还对这个老色狼余情未了。   半晌过去,她才勉强冷静下来,问安娜:“你老实跟我说,你是不是很缺钱?不然为什么会跟这种人在一起?”   “这种人”看她一眼,没有说话。   问完安娜,罗丝立刻把矛头对准谢菲尔德:“我真没想到你是这种人,谢菲尔德。我一直以为你是现代社会罕有的绅士,冷静,理性,严谨,克制……任何一个男人做出这种事情,我都不会惊讶,但是你——我怎么也想不到你会做出这种事!她今年6月25日才满十九岁,你呢?你知道自己多少岁了吗?不是二十五岁,不是三十五岁,甚至不是四十五岁,而是六十五岁!你算过你们之间年龄差吗?安娜这么年轻,这么漂亮,这么可爱,在表演上那么有天赋,她前途无量,你觉得自己配得上她吗?”   虽然罗丝跟她关系不错,并且整段话都在夸她,但安娜还是不喜欢谢菲尔德被这样羞辱,她蹙起眉毛,刚要开口,就被谢菲尔德捏了捏手腕,她以为这老家伙是想亲自反驳,谁知,他竟然淡淡地回答:“配不上。”   安娜转过头,怔怔地望向他。   “她是个勇敢、聪明的姑娘,虽然在喜欢我这件事上,显得没头脑。我尝试过拒绝她,但她始终不愿意放弃,反而坚持向我表达爱意。假如我不爱她,的确可以继续践踏她的心意,劝她和其他男人在一起,但我爱她,”说到这里,他闭了闭眼,喉结滚动了一下,“说我卑鄙无耻也好,下流龌龊也好,我会一直和她在一起,直到她不再需要我。”   罗丝不敢相信这是谢菲尔德会说的话。   在她的印象里,这个男人从来都是一副冷漠理性的模样,举止优雅,态度温和却疏冷。婚后那段时间,他对她做过最亲密的举动,也不过是轻吻她的头顶。   她曾以为他天生缺乏情感,不像普通男人那样热衷于征服女性,甚至还怀疑过他是同性恋,看见他对安娜的眼神后,才明白所谓的“冷漠”、“理性”和“不爱女人”,只不过是感情不够。   在安娜的事情上,他本可以说谎,或是顺水推舟认安娜当女儿,反正只要他不说,没人会知道他和安娜的关系,人们也无从指责他和这个年轻女孩荒谬的爱情,但他还是选择了坦白,并且看他的动作,就在他坦白的前一秒,安娜也准备做同样的事情。他之所以一直没开口,是因为想尊重安娜的选择。   罗丝不是一个保守的人,事实上这跟保守也没有关系。假如是在报纸上看见65岁男子和18岁女孩恋情的新闻,她根本不会多看一眼,也不会有什么想法,但这不一样……一个是她爱过的前夫,另一个是她视为女儿的女孩,她实在是无法接受。   罗丝晃了晃脑袋,深吸一口气,看向安娜:“亲爱的,忘掉他那些甜言蜜语,听我说,你很年轻,被他吸引很正常,喜欢他也很正常,他的确比普通男人有魅力一些,但远没有你自己有魅力。而且,你跟他在一起,会遇见很多难以想象的困难,你还是个年轻姑娘,没办法承受那些。你要是缺钱,我给你;你没有住处,搬到我这儿来;我会像以前那样对你好,给你找新的学校,给你的未来提供最好的资源。我不会像这个老色狼一样,觊觎你的青春和肉.体,我对你的关怀是无私的,不需要你回报什么。听我的,离开他,来我这里。”   谢菲尔德眯起眼睛,不带感情地问道:“罗伯茨,你是认为我没有能力提供这些吗?”   “你当然有能力。我知道你是这个世界上最富有的那群人,什么都能给她,但我不希望她用青春跟你交易这些——”   谢菲尔德声音冷漠地打断她:“注意你的言辞,罗伯茨。她没有用青春跟我做交易。”   “你敢发誓你没有贪图她的青春和美貌吗?你敢对着这个女孩和你信仰的一切发誓吗?”   话音落下,气氛剑拔弩张。   谢菲尔德的神情变得很冷,眼中的怒意几近寒冷刺骨,连罗丝都感到了一丝寒意,她似乎确实说得太过分了,但要不是把安娜当成亲生女儿,她又怎会如此愤怒?   唯一没受这气氛影响的是安娜。她深深地叹息一声,丢下这两个人,跑到冰柜前,买了两支冰棍儿,将其中一支递给罗丝:“消消气,罗丝阿姨。”   然后,她没有坐回原本的位置,而是坐到了谢菲尔德的腿上,一边吸吸溜溜地舔冰棍儿,一边垂着眼睫,组织语言。   罗丝原本因为冰棍儿,消了一点儿气,看见这一幕,又生气起来:“下来!”   说完,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她之所以生气,竟然不是因为嫉妒有女人坐在谢菲尔德的腿上,而是感觉安娜被谢菲尔德占了便宜。   安娜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咔嚓咔嚓地咬掉了一截冰棍儿,含在腮帮里,含糊地说道:“是这样的,罗丝阿姨。我喜欢他,最初是因为他长得好看。”   罗丝愣住了。   安娜一边舔着冰棍儿,一边把她和谢菲尔德的故事简单地讲了一遍。不知是她的文学功底太差,还是其他什么原因,这个故事几分钟就被她讲完了,大意是她喜欢上谢菲尔德以后,一直想让谢菲尔德也喜欢她,却总是被他拒绝,后来雅各布离开了,她随口撒了个小谎,他们居然就这样在一起了。   安娜咬了一口冰棍儿,回头看谢菲尔德,有些惊讶地说道:“我还以为我们的故事很曲折呢!”   谢菲尔德无奈地摇摇头,用大拇指擦掉了她唇边的糖水。   这时,冰淇淋店进来了一位顾客,那位顾客牵着一只尖耳朵、浑身长满黑斑的薮猫,安娜的注意力立刻被薮猫吸引了。   她嚓嚓嚓地啃完了冰棍儿,舔干净手上的糖水,双眼盯着薮猫,对罗丝说:“总之,请放心吧,罗丝阿姨,是我先爱上他的,要贪图也是我贪图他的美貌。如果他欺负我,我肯定会打电话给你求助的,你不要多虑啦,我们是自由恋爱。”说完,她侧头望向谢菲尔德,小声问道,“我可以去摸摸那只猫吗?”   “那是薮猫,最好不要摸。”见她露出沮丧的眼神,他顿了一下,“可以站在旁边看看。”   安娜欢呼一声,搂住他的脖子,响亮地亲了一下他的脸颊,跑去和薮猫的主人讨近乎了。   罗丝眼神复杂地看着安娜的身影,这么明媚、可爱的女孩谁不喜欢呢?连她都抵抗不了安娜的魅力,更别说谢菲尔德了。只是,让她没想到的是,居然是安娜先爱上的谢菲尔德。   好一会儿,她的视线才从安娜的身上收回,转向谢菲尔德:“看在她那么喜欢你的份上,我暂时允许你和她在一起。假如有一天,我是说假如,你厌倦了她,请不要直接抛弃她,不要让她尝到半点失恋的痛苦,打电话给我,我会继续照顾和呵护她。”   不知不觉间,已经是傍晚。旁边是一片深绿色的橡树林,黄昏是逼近黑夜的时刻,颜色却是如此温暖,将苍穹涂抹得犹如粉嫩的软桃果肉。   谢菲尔德看着那片树林,直到一辆货车经过,栖息在树梢的鸟儿被震向橙色的天空。   他说:“不用你提醒,我也会照顾好她的一生。”   罗丝刚想问他准备怎么照顾安娜的一生,却突然被一阵悲哀击中。   他们的感情就像黄昏,尽管珍贵、美丽、辉煌,却比普通人的爱情要短暂太多,很快就会结束。   不管是谢菲尔德还是安娜,都无比地清楚,他们不可能像普通夫妻一样共同走向死亡,却还是坚持在一起。作为年长的那方,甚至还活着的时候,就已经开始为妻子的以后做打算。   假如有一天,她也碰见了这样的爱情,有勇气和对方在一起吗?   答案显而易见。   想到这里,罗丝什么都不想问了。   作者有话要说:  没事,他们会在文字里永生。   -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小甜景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安娜女鹅妈妈养你 3个;小甜景、谢怼怼、interrise·s、喝奶茶吗朋友、零零o的k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Tori 10瓶;烟花菩提树、搁浅的鱼、寒江雪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6章   安娜最后还是偷偷摸了一下那只薮猫。   让她惊喜的是, 这只大猫并没有呲牙或躲闪,它懒洋洋地盯着安娜,湿润的鼻尖一直在耸动, 半晌, 用头顶了顶安娜的手背。   薮猫的主人揉了揉它的脑袋, 笑着说:“猫的头上有很多气味腺,只有碰见喜欢的人时,才会用头蹭对方。”   挥别薮猫和薮猫主人以后,安娜回到了谢菲尔德的身边。罗丝已经离开了, 她的冰淇淋还没有被碰过, 安娜很自然地把吸管插上去, 咕噜咕噜地吸了起来:“罗丝阿姨有说什么吗?”   谢菲尔德摇了摇头,拿走了她的冰淇淋杯:“每周只能喝两杯, 明天再喝。”   安娜一撅嘴,倒没什么意见, 跟这老家伙在一起, 总得付出点儿代价, 比如限量的冰淇淋、样式陈腐的上衣、超过膝盖的裙子……被他管束着,她其实乐在其中。   她喜欢被人在乎的感觉,尤其这个在乎她的人还是她钟情的人。   这时,她忽然感受到了夕阳的温度,于是握着塑料椅子的扶手, 把椅子转向公路对面的树林,两只脚无所事事地在地上挪来挪去。   她对黄昏没有特别的感想,也没有联想到自己的爱情上,只是觉得这太阳——真大,真热, 看着都晃眼。   “柏里斯,”想到罗丝的话,安娜学着那只薮猫,懒洋洋地眯起眼睛,好奇地问道,“你真的不贪图我的青春和美貌吗?”   谢菲尔德侧头反问道:“你觉得我应该贪图么。”   “不知道。”安娜想了想,诚实地说道,“但——我好像真的是因为你的长相,才喜欢上你。”她咬着小指头,有些羞耻和赧然地说出了从前的经历,“那天,我本来是去找你旁边那个人的,但他长得太难看了,不仅秃头还有些发福,而你——hon,”她得意又充满柔情地哼了一声,“我到现在都觉得你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看的男人。”   谢菲尔德无奈地摇摇头,站起来,走到她的身边,牵起她的手:“小傻瓜,该回家了。”   安娜握住他的手,跳到地上:“你还没有回答我的话呢!”   真的不贪图她的美丽吗?   那肯定是假的。他已经为她心醉神迷,她在阳光下会变成褐色的浓墨色头发、长着雀斑的小脸蛋儿、妩媚的长睫毛、鲜红的嘴唇……都能引起他体内最卑鄙的欲望的回响。   但同时,他又希望她是一缕黑烟,一缕灵魂,没有柔软的躯壳,寄生在他的手指上,只有他能看见她,亲吻她,占有她。这样他们就不必受时间的制约,世俗的审判。   然而,那是不可能的。对她来说,也太不公平。   谢菲尔德将手掌放在她的头上,轻拍了两下:“我也觉得你是世界上最美的女人,”他停顿了一会儿,“之一,还有一个是我的母亲,只可惜她很早就去世了,没办法跟你比美。”   安娜用喜悦、饱含柔情的目光看他一眼,嘻嘻哈哈地挣脱了他的手,朝之前停车的地方跑去。他慢条斯理地跟着她,看着她的背影,炽热、橙褐色的光影在她的身上闪动,她融入了黄昏,成为了一个橙褐色的小仙女,似乎下一秒就会长出一对透明翅膀,飞向苍然的天空。   这一刻,他的思维失去了理性,感性地想了很多,想起溘然长逝的玛莎,想起几乎视他为陌生人的儿女,想起为安娜怒斥他的罗丝。   安娜带给他的,远远不止爱情,还有对过去的审视,对生命的虔敬,对未来的憧憬和畏惧。   他给予了她爱情,而她几乎回馈了一切。   走到后座边上,他打开车门,侧身坐进去,还没来得及坐正,就被两条汗津津的胳膊搂住了。   身后传来一丝微弱的咸味,不是汗水的气味,是泪水。   安娜哭了。   谢菲尔德没有回头,一只手放在车门的把手上:“怎么了。”   “我后悔了……”她紧紧地搂着他,紧紧地,炽热滚烫的泪水大颗大颗地滚进他的衣领里,“我后悔了……我想和你永远在一起,除了你,谁都不要。我想和你躺在同一个棺材里,葬在同一个墓碑下,分享同一个墓志铭……除了你,我不想要别人,再好都不要……我只要你,只要你……”   她的泪水越流越多,也越流越烫,深深地刺痛了他的皮肤。他听见她的鼻子被汹涌的泪水堵住,嗓音因上颚酸涩而模糊不清,到最后,她几乎是在打呃似的抽泣。似乎觉得这样抽泣有点儿丢脸,她把脸埋在他的背上,颤抖着,试图止住扑簌簌的眼泪,但很快,他衬衫那一块儿就湿了。   谢菲尔德轻叹一声,转过身,将她揽进怀里,用手帕擦去她脸上的泪水。   他有千万种言语安慰她,让她不再伤心,但那些言语在她真挚的感情前,是如此虚伪,如此乏力。   于是,他什么都没有说,只是重复擦眼泪的动作。   这一瞬间,他所有的欲望都消失得干干净净,不再想独占她,也不再肤浅地希望她是一缕灵魂。他希望她能平安地长大,直到正常地死去,甚至希望她能将他当成一个再普通不过的爱人,把他们的感情当成一次冒险,一次历练,结束以后,不要过多的怀念,直接开始下一段感情就行。   他希望她能在他去世以后,周游世界,去欧洲的教堂,去各国的沿海城市沐浴阳光,去美丽的东方,去攀登山峰,看完所有充满奇迹的景观,好知道爱情根本不算什么。他希望她未来可以得到更珍贵和更美妙的爱情,可以过得更好。   离世之前,他会嘱托所有认识的人为她保驾护航。他知道,他的少女是个粗心的小家伙,一个人可能保管不了他的资产。他会为她解决一切后顾之忧,好让她一辈子衣食无忧,健康快乐地生活下去。   他曾狭隘地希望她只是他一个人的,只有他一个人能看见她身上的美好,然而这一刻,这一刹那,他居然希望所有人都能看见她身上的优点,都能喜欢上她。   这样的话,她难过或悲伤的时候,不至于无人关怀。   ——   安娜的悲伤来得快,去得也快。哭完后,她嚼了一颗巧克力糖,按下收音机的开关,又露出了明艳的笑容。   “对啦,”巧克力糖的坚果粘在了牙齿上,她一面用舌头顶出来,一面含糊地问道,“我同学让我周末去她哥哥那里尝试走秀,你会陪我去吗?”   “你想我陪你去么。”   “当然。不过我跟她说,你是我的叔叔,到时候肯定……”她眨了眨迷人的大眼睛,忽然间离他很近,一只手举起来,冷不防打开了前后座的隔板,刹那间收音机的音乐飘荡在整个狭长的车厢。   “炎热酷夏,女孩,请穿上鲜红色的裙子……”   尽管知道司机经过训练,不会好奇或关注他的私事,谢菲尔德的身体还是有一瞬间的紧绷。   “炎夏酷夏,女孩,你是如此热辣……”   黄昏已经沉没,天空变成了轻盈的紫蓝色,路灯在绿橡树的枝叶间闪闪颤动。她纤细的手指和收音机里低哑的女声一起走到了他的膝盖上。黑暗掩饰了一切,除非司机回头,不可能看见她在做什么。因此,她调皮、热乎乎的手指越发不知羞耻,几乎要走到他欲望的终点。   “一起沉醉于爱情,沉醉于爱情……”   谢菲尔德扣住她的手,低声警告:“安娜。”   “和爱人沉醉于这夏日……”   安娜用手指甲挠了挠他的手心,凑到他的耳边,像那只薮猫一样,用脸颊蹭了蹭他的耳朵,说出后半句话:“……到时候肯定有一种偷.情的感觉。”   毫无疑问,她被谢菲尔德惩罚了。   ——   转眼间,星期五到了。   安娜有些闷闷不乐。   她想象中的热恋生活,是她和谢菲尔德躺在同一张床,房间里没有开冷气,她浑身都是热汗,而他轻轻吻她的耳垂,像杂志上写的那样,吻去她温热的、湿漉漉的热汗。   现实却是,在一起以后,他的控制欲变本加厉,不允许这儿不允许那儿,监视着她不许吃糖,口香糖被没收了,普通糖果每天只准吃一颗,巧克力只有在表现好的时候才有,最过分的是,储存冰淇淋的冰柜被他让人搬到了地下室去,而她没有地下室的钥匙。   安娜不高兴极了,那两天都板着脸,粗声粗气地讲话,时不时踹一下椅子。两天后,她偶然在校园小报的科普栏目上,看见吃糖过多的坏处:龋齿、粉刺、肥胖,甚至会加速衰老。   安娜还是第一次知道,吃糖有这么多坏处——会导致虫牙,她知道;会引起粉刺和加速衰老却是头一回听说,怪不得以前冰淇淋吃得越多,玫瑰色的疹子就越难消下去。   安娜有些埋怨谢菲尔德不跟她解释,忽然想起来这两天,她看见他就跺脚,故意把电视或收音机的音量开得很大,根本没想过听他说话。   回到家,她推开花园的玻璃门,灰溜溜地给谢菲尔德道了个歉,然后抽走他手上的报纸,坐在他的腿上,咕哝着说:“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但你剥夺了我人生两大乐趣的之一……总得补偿我一下吧?”   谢菲尔德一只手扶着她的腰,另一只手掸了掸烟灰:“两大乐趣?还有一个乐趣是什么?说说看。”   安娜笑嘻嘻地说:“不说,我要你猜。”   谢菲尔德思考了一下,问道:“演戏?”   “这个是我的事业。”   “音乐剧?”   “我只喜欢音乐剧那些露大腿的漂亮姐姐。”   “……漂亮裙子?”   安娜的眉毛蹙了起来,抱起胳膊:“我的好上帝,你真的了解我吗?我这么漂亮的女孩,怎么可能把漂亮裙子看得这么重要——我穿什么都好看。”   “……”   谢菲尔德只好继续猜,试了很多答案,都不正确。   这时,安娜伸出手,摊开手掌。   他没有办法,从裤兜里拿出一颗巧克力糖,放在她的手心:“下不为例。”   安娜收下糖,垂头亲了一下他的脸颊,轻快地说道:“老傻瓜,我另一个乐趣当然是你,只要你在我的身边,不管做什么事情都开心。”   说完,她低下头,双唇微张,含住了巧克力糖和几根飘起来的发丝。谢菲尔德把那几根发丝从她的嘴里拿出来,俯身过去,闻了一下,都是海水一样的咸味。他忍不住说道:“安娜,你该洗头了。”   安娜嘀咕:“我明明前天才洗过。”她用胳膊肘儿撞了撞谢菲尔德的胸膛,“你还没回答我呢,打算怎么补偿我。”   谢菲尔德无奈地问道:“你想我怎么补偿你?我邋遢的小姑娘。”   安娜眨巴眨巴眼睛,咬着下嘴唇,有些傻气地坏笑起来。她搂住他的脖子,靠在他的肩上,用妩媚、甜蜜,却带着点儿紧张的声音说道:“很简单,我想和你再做一次。”   话音落下,谢菲尔德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搂着她的手臂的肌肉也收紧了一些。她看着谢菲尔德的眼睛,两眼亮晶晶地望着,以为今天有希望和他一起睡觉,却听见他答道:“不是不行,但我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下次考试,拿到两个B。”   安娜睁大眼,十分粗鲁地打了他一下,控诉道:“你是想这辈子都不和我上床吗?!”   谢菲尔德:“……”   作者有话要说:  对我而言,人物的行为已经不受控制了,我前面让安娜说出来的话,在这里被她自己推翻了。很奇妙。   -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梨子呀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安娜女鹅妈妈养你 5个;十元尼美 3个;傅十一、格子、干脆面超好吃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木茞茞、西北望 20瓶;寻夏、海目 10瓶;一颗奶糖 4瓶;kid,、路亚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7章   星期六, 安娜到了朱莉口中的秀场。   谢菲尔德穿着浅灰色的衬衫,脸上一副茶色的墨镜,手腕上戴着深蓝色的机械表, 再加上他从来不蓄胡须, 头发灰白却浓密, 一眼看上去竟显得年轻又强壮。   一路走过去,不少人都在回头看他,以为他是某个受到邀请的电影明星,但更多人是在看他身边的安娜。因为是来秀场, 谢菲尔德考虑到青春少女的自尊心, 允许她穿一些时尚且暴露的衣服。   安娜倒是不客气, 直接穿了一件轻薄的露腰上衣,下身是露出蜜褐色大腿的迷你裙。   谢菲尔德站在卧室门口, 抱着胳膊,冷漠地扫了一眼她裸.露出来的腰肢和大腿, 口吻平淡:“把你美丽的大腿遮住, 否则别想出门。”   安娜不高兴地咕哝:“外面的女孩都这么穿, 也没见你把眼睛遮住。”   谢菲尔德看着她。   “好啦好啦,”安娜嘀嘀咕咕地拿出一条运动短裤,“这个总可以了吧!”   但这条男孩款式的运动短裤,依然遮不住她身上青春迷人的气息,一路走过来, 不管是男人还是男孩,都目不转睛地盯着她交头接耳,要不是谢菲尔德站在她的身边,恐怕会有一群人上来搭讪。   安娜没有留意周围人的目光,她牵着谢菲尔德的手, 眨巴着眼睛,脑袋转来转去,对秀场的一切都感到新鲜。   台上正在进行排练,模特们穿着五颜六色的时装,面无表情地走到T台尽头,再转身走回去。让安娜不解的是,有的模特穿着亮粉色的泡泡袖上衣,脸上居然也没有表情。   这时,她听见朱莉的声音:“安娜——我在这里!”   安娜循声望过去,朱莉就在不远处,旁边站着一个高大英俊的男人,应该就是她口中为奢侈品牌走秀的哥哥。   他们走过来,男人先跟谢菲尔德握了一下手,然后看向安娜:“安娜,我能这么称呼你吗?我是朱莉的哥哥,查尔斯。事先声明一点,这个品牌的创始人不太喜欢有色人种,别怪我说话这么直率,要怪就怪朱莉没有告诉我,你不是白人。”   谢菲尔德似乎想摘下墨镜,安娜连忙搔了搔他的手心,示意她可以应付朱莉的哥哥——她最喜欢跟这种人说话了,不想被谢菲尔德剥夺乐趣。   朱莉皱了皱眉:“哥哥你在说什么?难道安娜没有那些白人女孩漂亮吗?”   “我承认,她很漂亮。但这个品牌更适合被白皮肤诠释,这是专门为白人女孩而生的品牌。我想你也不愿意买代言人是黑人的香奈儿吧,一个道理。”   朱莉只能替查尔斯道歉:“对不起,都怪我的爸爸妈妈都是白人,给了他这莫名其妙的自信。安娜,你不要多心,我相信这个品牌的创始人,不会像我哥哥这样种族歧视。”   谢菲尔德淡淡地开口说道:“种族歧视的企业不会长远。”   查尔斯本想给妹妹一个面子,顺着她的话往下说,听见谢菲尔德的话,忍不住冷笑一声:“最瞧不起那些因为和名人有几分相似,就学名人说话的人。真以为长得像柏里斯·谢菲尔德,就是谢菲尔德本人了?”   朱莉低吼道:“哥哥!”   安娜忽然露出一个甜甜的微笑:“朱莉的哥哥,你愿意和我打个赌吗?”   查尔斯假装没听见妹妹的声音,问道:“赌什么?”   “赌我能否成为这个走秀的模特。”   查尔斯上下打量她许久,嗤笑着说道:“恕我直言,就算你是白人女孩,身材也没有达到模特的标准——你太胖了。要是你这样的女孩都能得到设计师的青睐成为模特,我会退出所有秀场,回家当记者。”   话音未落,查尔斯被朱莉推走了。   朱莉朝查尔斯的背影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对安娜说道:“别理我哥哥那个自大狂,这个品牌早些年和香奈儿、纪梵希这些高端品牌齐名,近几年早没落了。所有人都在说,他们的设计师灵感枯竭,设计的都是一些平庸且俗艳的衣服,假如在这种情况下,他们还歧视有色人种的话,那离倒闭不远了。”   朱莉说的那些品牌,安娜一个也不认识,但并不妨碍她装模作样地点头同意。   朱莉去叫下一场秀的设计师时,安娜抬起头,对谢菲尔德眨了眨眼:“不用帮我说话,我会让他给我道歉的。”   谢菲尔德看着她自信微笑的模样,忽然想起第一次跟她用早餐的情景,当时这女孩紧张得连刀叉都不敢拿,经他提醒,才咬了一小口面包,后来看见漂亮衣服,还流下了眼泪,现在的眼神却自信又闪亮,跟那些家境优越、父母健在的美国女孩没什么两样。   “好。”他低声答道,扣着安娜的肩膀,轻吻了一下她的头顶。   不一会儿,下一场秀的设计师匆匆赶来,虽然有些不满意安娜的体型,但看在她是知名杂志社创始人的女儿推荐的份上,把她带到了秀场的后台,指着一条纯黑色的裙子,说:“穿上它,走台步给我看。”   后台挤满了刚从T台下来的模特,她们要么正在动作迅速地更衣,要么正对着镜子化妆,听见设计师这句话后,却都笑出了声音。   不为别的,只因为这个时代不再流行黑色。   后台包布模特身上的时装,都是银色、亮粉色、深红色、宝蓝色、粉紫色、荧光黄……除此之外,还有能折射出镭射彩虹色的合成布料,除了这条纯黑色的裙子,没有哪件衣服是纯黑色的,大家都认为黑色已经过时了。   此时,设计师让安娜换上纯黑色的裙子,不仅是在刁难她,还间接嘲讽了她的肤色。   不过,安娜并没有听出来后一个含义,但她听懂了周围的讥笑声。她眯起眼,环顾了一下四周,见她们都在人前更衣,毫不扭捏地脱下了上衣和运动裤,穿上了那条纯黑色的裙子。   换上以后,讥笑声立即消失了一半。   周围的模特本以为会见到一个被黑裙子衬托得灰头土脸的褐肤女孩,没想到这条裙子反而衬得她的肌肤犹如蜂蜜般美好,陈腐、过时的宽肩设计,在她的身上,却让人想起二十年代的黄金女郎,奢丽、高贵、优雅。   安娜转过身,面向镜子,看见了另一个自己——梦寐以求的成熟版自己。   有段时间,她特别希望能变成一个成熟女郎,烫着波浪形的大鬈发,涂着红褐色的口红,浑身上下都散发出浓烈的女人味,举手投足把谢菲尔德迷得神魂颠倒。   现在呢?   是不是成熟女郎,对她来说,都无所谓了。自从发现表演上的天赋后,她就不在乎这些了。   看着镜中的自己,她也不再像以前的自己,故意凹出性感女明星的姿态,而是露出一个可爱、甜美的笑容。   即使身穿纯黑色的裙子,她也是她自己。   她就像石缝中鲜嫩的绿草,哪怕被秋风摧残,被冬雪覆盖,只要春.光一闪,便能焕发出无限生机。   ——   其他模特有些担心安娜会抢走她们的风头,但看见安娜的台步后,她们又松了一口气——这女孩根本不懂台步。   她的走秀就是走路,从一头走到另一头而已,毫无气场和表现力。设计师翻了无数个白眼,甚至让开场的模特给她示范了好几遍,她却只学会了最传统和最基础的猫步,而设计师想要所有模特一起走最时兴的台步。   十五分钟后,眼看马上就要开始排练,要不是安娜是朱莉推荐过来的,设计师真想一脚把她踹出去。幸好这条裙子的成品,他并不怎么喜欢,可惜走秀方案早就交上去了,不然他肯定会丢掉这条裙子。   就在设计师打算破罐破摔时,安娜忽然问道:“可以跟我说说,你为什么设计这条裙子吗?”   “因为黑色是永恒的经典,所有设计师听见这句话,都想像加布里埃·香奈儿一样,设计出经典的小黑裙,”设计师随口答道,“但我现在才知道,只有香奈儿的小黑裙才是永恒的经典,而我们的都是永恒的破烂。”他耸耸肩,“我已经放弃你这条裙子了,等会儿你上台后,想怎么走就怎么走吧,别太丢人就行,毕竟丢的是你自己的脸。”   话落,后台只剩下哄笑声。   安娜撅了撅嘴,没有理会那些人,没了条条框框的束缚后,她反而知道该怎么做了。   设计师把她的出场安排在第四个,不前不后,就算安娜在台上摔了一跟头,后面的模特也能用稳健的台步,将高层的注意力拉回来。   设计师没有说笑,他是真的放弃了这条裙子。其他模特都是他亲自搭配饰品,到了安娜,他只指了指饰品摆放的位置,说:“自己拿。”   安娜走过去,拿起一顶镶嵌着黑玫瑰的白色宽檐帽,想到谢菲尔德今天戴了一副茶色的墨镜,又拿了一副墨镜戴在脸上。   化妆的时候,设计师倒没有忽略安娜,不过她那张美丽的脸蛋儿,化妆师也没有发挥的余地,端详半天,只是加深了一下她的轮廓,用鲜红色的口红把她的嘴唇涂得饱满圆润。   当安娜戴上黑玫瑰宽檐帽和墨镜时,整个后台都是一静——不得不说,宽檐帽和墨镜点燃了整条裙子,安娜蜜黄褐色的皮肤更是让它大放异彩。   但再大放异彩又有什么用呢?   这个褐色肌肤的小美人根本不会走台步。   于是,一静之后,众人又正常谈笑起来。   五分钟后,排练开始,模特们排队站在出场口,根据设计师的指示,依次出场。   第一个模特穿着宝蓝色大衣走上T台,在终点略作停顿,解开大衣,露出里面水绿色的亮片长裙。这个开场让人眼前一亮,坐在旁边的品牌创始人不由微微点头。   第二个模特穿得比较中规中矩,明黄色套装,颈上系着波点纹的丝巾,拎着鳄鱼皮的挎包;第三个模特……   很快,安娜出场。   设计师下意识闭上眼,不想看她稀烂的台步,更不想看创始人眉头紧皱的样子。   然而,他却迟迟没有听见周围的嘘声。要知道,这次走秀虽然只是排练,却来了不少时尚杂志的编辑和媒体人,那些人的眼光犀利又尖刻,有的设计师只是配饰搭配得不恰当,就收获了一大堆无情的嗤笑。   设计师忍不住睁开眼,望过去。   与他想象中尴尬的情境不同,现场很平静,安娜没有走任何一种台步——她也走不来;但她的步子保留了猫步柔媚的姿态。大概知道自己没有其他模特那种稳扎稳打的基本功,她面带甜甜的微笑,故意走得矫揉造作,走得摇摇晃晃,让人眼中都是她充满活力的影子。   是的,一条纯黑色的裙子,被她穿出了甜美、可爱、充满活力的感觉。   走到一半,她摘下墨镜,抬起宽大的白色帽檐,两片丰美、饱满的鲜红色嘴唇微微撅起,朝台下送去一个甜蜜的飞吻,直到走到终点,才戴上墨镜,朝所有人甜甜一笑,摇曳生姿地走了回去。   热烈的掌声在她身后响起。   就算设计师再怎么不情愿,也必须承认,这女孩打破了所有人的偏见——黑色裙子不死板,也不沉闷,并不是上了年纪的贵妇才会穿的裙子。   黑色,也能诠释青春、甜美和可爱。   设计师有预感,如果再训练一下这女孩乱七八糟的台步,正式走秀的时候,她绝对能让黑色成为今年的流行色。   然而,等他急匆匆跑回后台,寻找安娜时,安娜却已不见踪影。   ——   安娜换上自己的衣服后,回到谢菲尔德的身边:“差点搞砸了,还好我想起了雅各布叔叔那句话,不确定的时候就坚持自己的想法。”   话音落下,她消沉了几秒钟,又笑着仰起头,晃了晃谢菲尔德的手臂:“老家伙,我刚刚走得怎么样?”   谢菲尔德停顿了一下。   自从看了安娜在学校的演出,他就知道,这女孩天生适合被万众瞩目。   她身上那些朝气蓬勃、讨人喜爱的特质,能帮她迅速吸引一批仰慕的目光。   刚刚他站在台下,看见周围人都向她投去惊艳的目光,他感到欣慰和骄傲的同时——他深爱的女孩理应得到这么多人的瞩目;心中又涌起了浓浓的不悦与嫉妒。   人就是这么矛盾。他既希望她得到更多人的喜爱,又无法控制嫉妒心和占有欲,想让那些爱慕或欣赏的目光通通消失。   谢菲尔德轻揉了揉她的头,答道:“很好。”   安娜还没来得及回答,一个声音突然在她身后响起:“安娜?”   安娜回过头,就见一个金棕色头发的年轻男人正怔怔地看着她,表情恍惚,眼神颇不可置信:“你居然真的是安娜……”   安娜有些迷茫:“你是?”   年轻男人目不转睛地盯着她,低低地回答:“帕特里特,你以前叫我帕狄。”   “帕狄”是“帕特里特”的昵称。安娜以前叫他“帕狄”,说明他们以前的关系非常亲密。谢菲尔德的眼神冷漠了下来。   安娜听见“帕狄”,一下就回想起七年级的冬天。当时,她和学校里最高大和最英俊的男孩相恋了,在那个短暂的学年里,他们没有触碰,没有接吻,只在课堂上或人群中用眼神交流爱意。   想起那些朦胧却炙热的对视,她的心跳不由加快了几拍。   当然,这并不意味着她和帕狄旧情复燃了,她最爱的还是旁边的老家伙。   安娜咬了咬指甲,热情而诧异地哼了一声:“噢,是你!我想起来了!”   她眼中充满了见到初恋情人的惊喜,完全没注意到谢菲尔德越来越冰冷的神色。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掉落100个红包么么哒,久等啦!   -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安娜女鹅妈妈养你 9个;谢怼怼 3个;格子、巫山、资深命题人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远行客. 26瓶;肉系少女酒旯子 20瓶;海目 10瓶;谢怼怼、myk 6瓶;日日只想懒 4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8章   安娜和帕特里特没什么矛盾, 他们的恋情是无疾而终。   当时,加州发生了一起骇人听闻的矿难,28名矿工在矿井里被活埋, 帕特里特的父亲就是其中之一。保险公司赔付了他们一大笔钱, 直接让他们搬出了贫民区, 换了一幢房子生活。   不过,帕特里特并没有因为那笔钱而改变人生的轨迹。读完十二年级,他的成绩还是不上不下,就像身边的大多数人一样, 辍学打工去了。本以为这辈子都只能当一个汽车修理工, 钻进有钱人的车底给他们修车, 谁知,他躺在汽车底下的样子, 居然被一个摄影师拍了下来,刊登在了某本知名杂志的内页上, 从此正式走上模特的道路。   谢菲尔德冷冷地打量着那个跟他的少女眉来眼去的年轻男孩, 比他矮两英寸左右, 体格健壮,胸口的汗毛像被钳断的铁丝网一样杂乱无章,胡茬几乎蔓延到脖子上,是杂志上那种最常见的、也是最受欢迎的充满男性荷尔蒙的模特。   如果是以前,谢菲尔德绝不会因为这种人感到威胁。他向来自信、强势且冷静, 无论发生任何事,都能从容面对,就算是发现自己的控制欲强得异于常人,第一反应也是控制自己的控制欲,不让周围人感到压力。   然而现在, 他看着安娜的表情——除了对他,他还没有见过她对谁露出这样的表情,她望着帕特里特,两眼亮晶晶的,脸庞上浮现出一种欢快、喜悦的红晕,每说两句话就会用牙齿咬一下鲜红色的嘴唇,像是在期待什么。   必须承认,这一刻,他的控制欲和嫉妒心都失控了,内心生出了一个卑鄙、可怕的念头。   他希望安娜只属于他一个人,包括她甘美甜蜜的笑容。   他不想看见她对这样一个毫无魅力的年轻男孩甜笑,简直像是在勾引——他不想这么形容安娜,然而事实就是如此,那个男孩已经被她迷得晕头转向,说话都磕磕巴巴起来,手脚不知如何摆放。   原以为帕特里特的笨嘴拙舌,会让安娜失去谈话的兴趣,谁知,一个话题结束后,她竟然主动找了个话题,兴致勃勃地问道:“那你现在过得怎么样?”   她似乎彻底忘记了他的存在,只顾着跟那个年轻男孩叙旧。那个年轻男孩也没有询问安娜,她身边的男人是谁。他被安娜漂亮的脸蛋儿迷得丢了魂,以至于失去了最基本的礼仪。   谢菲尔德将双手抱在胸前,听那个年轻男孩结巴却带着点儿炫耀地谈及自己的生活:平庸的头脑,戏剧化的经历,靠运气赚来的财富。   “我现在过得还行,模特比修理工要挣钱太多啦……”帕特里特腼腆地说道,“其实经纪人告诉我,我可以赚得更多……但能养活自己和家人,我就很满足了。你呢,安娜?说实话,我没想到会在这里碰见你。”   “我?”这个轻浮的小骗子立刻做出了热情的回应,“我没有你那么厉害,还在读书呢。”   “不不不……你很有天赋,刚刚我在台下看见你的时候,整个人简直像触电了一样震撼……我没有夸张,安娜,假如你来这个行业,绝对能走红。”   就像是处于发.情期、渴望配偶的雄猫,帕特里特紧紧地盯着安娜,嗓音呈现出一种讨好的嘶哑,要不是他就在安娜的身边,帕特里特估计会像真正的雄猫那样,低沉嘶哑地吼叫几声,期望得到安娜的回应。   谢菲尔德闭了闭眼,尽管心里极力不愿承认,但就刚刚,他居然想用言语毫不留情地把帕特里特赶走,这在以前是从未有过的事情。   有时候,他真不知道是安娜把他变年轻了,还是他的体内本就住着一个年轻的、矛盾的、善妒的灵魂。   记得前段时间,安娜也跟这样一个年轻男孩举止亲密过,那时的他还能像个长辈一样,平静地跟那个男孩交流,现在却完全失去了那种长辈的心态。   是的,他曾在情动的时候想过,他离世以后,安娜将他忘记,去追寻更美好和更珍贵的爱情,被所有人喜爱……但那都是他离开以后的事情。   现在,他想要她的眼里只有他一个人。   “对了,安娜……今天能和我共进晚餐吗?”帕特里特紧张地问道,“我一直想为过去的事情道歉,当时我爸爸去世得太突然,我妈妈伤心欲绝,我忙着跟保险公司周旋,还要照顾两个妹妹,实在没空去学校跟你道别,真的很对不起。”   安娜摆摆手:“没关系,那都是过去的事啦。晚餐的话……”像是终于想起来身边还有人一样,她回头看了一眼谢菲尔德,“下次吧,今天我要陪我叔叔,不方便。”   帕特里特这才看见安娜身边的男人。他眼力一般,却看得出来这男人和他明显不是一个阶层的人,对方有一种跟他上司一模一样、甚至更加强势的上位者气场。   不知是否他的错觉,他感觉安娜的叔叔好像不怎么喜欢他,尽管对方戴着墨镜,双眼被茶色的镜片遮住,看不出具体的神色,帕特里特却能感受到他森冷至极的目光,这目光一下唤醒了他被老师或上司痛骂的记忆,下意识地想要逃走。   帕特里特咽了一口唾液,磕磕巴巴地说道:“不好意思,安娜的叔叔,刚才没注意到您……有时间,我、我一定登门拜访您和安娜……那安娜,下次见,我先走了。”   谢菲尔德微微一点头。   安娜却叫住他:“你有我电话号码吗?”见帕特里特摇头,她发出一声俏皮不客气的讥笑,“没有电话,你怎么找我呢?给我一支自来水笔。”   得到安娜的命令,帕特里特顿时忘了谢菲尔德森冷的目光,急匆匆地去借了一支自来水笔,跑回来递给安娜。   安娜接过自来水笔,扯过帕特里特的手掌,歪着脑袋,凑得很近,在他黝黑、布满掌纹的手上写下别墅的电话号码。   这个迷人精的视力和记性都不太好,不小心写错了一个数字,眯起近视的眼睛,思考了两秒钟,用大拇指使劲儿搓掉了,完全不在乎那个男孩是否会在她长长的睫毛和粗野的举动下融化。   写完电话号码,她朝帕特里特挥挥手,笑嘻嘻地说:“那下次见啦!”   帕特里特便在她悦耳动听的笑声里,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   谢菲尔德低头看向安娜的大拇指,指腹处还染着自来水笔的墨迹。他闭上眼睛,努力平定在胸口激烈起伏的情绪,等她主动解释和帕特里特的关系。   然而同一时刻,安娜也在等谢菲尔德主动询问。   是的,刚刚那些举动都是她故意的——只有最开始的惊讶是真情流露,毕竟她是真的没想到会在这里撞见帕特里特。   从某种程度上说,她和帕特里特也是一见钟情。那时,她的身体刚开始发育,很容易对异性流露出朦胧而青涩的好感。刚好,帕特里特也喜欢她,他们就在一次又一次的对视中,萌生了几近纯净的恋情。   之所以说这恋情是纯净的,是因为他们几乎没有交谈过,也没有牵过手,更没有拥抱或接吻。这些是成年人的专利。对当时的他们来说,只需要看见彼此炙热的视线就够了。   抛开初恋的身份,重新审视帕特里特这个人,安娜明显感到了他和谢菲尔德的差距。他虽然比谢菲尔德要年轻太多,但无论是气质还是谈吐,都比谢菲尔德要粗俗太多。跟她说话时,他几乎没有看过她的眼睛,要么偷瞟一眼她裸.露出来的腰肢,要么低头看向她的脚趾或小腿。   要知道,她之前就算全.裸站在谢菲尔德的面前,他都没有露出这样露.骨的眼神。   那天,她对罗丝说的话说错了。喜欢上谢菲尔德,或许有他相貌的原因,但真正爱上他,绝不止于此。   她喜欢他冷峻的轮廓,喜欢他高挺的鼻梁,也喜欢他薄而棱角分明的嘴唇,但更爱他近乎神性的温和,溺爱似的纵容,以及严厉到苛刻的管教。   想到这里,安娜顿时想把帕特里特打发走,然后对着谢菲尔德狠狠撒一撒娇,忽然发现他已经很久没有说过话了。   这老家伙好像……吃醋了。   意识到这一点,安娜的脑子里立刻冒出了无数个坏主意。想到谢菲尔德会怎样惩罚她,她咬着下嘴唇,脸上的期待和喜悦怎么也藏不住,哪怕没有镜子,她也知道自己肯定脸红了——兴奋的。   安娜没想到帕特里特这么快就打起了退堂鼓,要是让他就这样离开了,以谢菲尔德的性格,这一天估计又平静地过去了。   于是,她叫住帕特里特,用纯熟自然的演技让他要自己的电话号码,然后故作亲昵地写在他的手掌上。   她是一只充满诡计、甘愿被狩猎、在捕猎者冷漠的目光下跳跳蹦蹦的猎物。   她别无所求,只想重新勾动他的食欲,在欲望的泥塘里被他咬穿咽喉。   作者有话要说:  啊……最近的天气太奇怪了,热的时候热到我开空调,冷的时候冷得我发抖,就这样生病了……没想到这么严重,到现在都还没好,写到这里一直冒虚汗,只有明天继续。   谢谢大家的关心,这篇文估计这个月完结,我想快点儿写完,希望自己明天就好起来TAT   这章掉落50个红包么么哒   -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东郭小鱼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lalala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安娜女鹅妈妈养你 4个;巫山 2个;ban.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蛙蛙 60瓶;秃鱼 29瓶;寻夏 15瓶;lm 9瓶;ggsd5 7瓶;mango&lemon 5瓶;lalala 4瓶;时间煮雨我煮鱼 2瓶;鱼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9章   安娜对谢菲尔德的惩罚满怀期待, 谢菲尔德的神色却十分平静,丝毫没有动怒的征兆,甚至在回家的途中, 看见一家冰淇淋店, 还侧头问她想不想吃。   安娜心虚又贪吃地问道:“我可以吃吗?”   谢菲尔德摘下墨镜, 揉了揉鼻梁,笑了:“你今天表现得很好,当然可以吃。”   她今天表现得很好吗?   除去帕特里特的部分,她确实表现得还不错, 不仅赢下了和朱莉哥哥的赌约——虽然, 朱莉的哥哥后来一直不见人影;还得到了一开始对她冷嘲热讽的设计师的称赞, 那个设计师一改先前傲慢无礼的态度,把她从头夸到脚, 殷勤地送了她几个莱茵石的发卡。   想到这里,安娜觉得自己确实值得被嘉奖一番, 就点了点头。   司机在那家冰淇淋店门前停下, 安娜摇下后座的车窗, 一边眼巴巴地望着柜台的伙计调制冰淇淋,一边纳闷谢菲尔德为什么还不生气,是因为她对帕特里特还不够亲密吗?   应该是。仔细想想,她也没做什么,只是对帕特里特笑了笑, 在他的手上写了一行歪歪扭扭的数字。气量普通的男人都不会因为这种事情生气,更何况是谢菲尔德。   就这样浪费了一个大好的机会,安娜不由有些郁闷,要是当时她对帕特里特再亲密一点儿就好了。这下好了,哪里再来个年轻小伙子让这老东西生气呢?   这时, 伙计跑过来,露出笑容,递来冰淇淋杯。安娜接过,插上吸管,沉思着吸了两口,在香草冰淇淋的甜香中回想起他们的第一次。当时,她紧张极了,也兴奋极了,快乐模糊了疼痛,以至于事后回忆起来,完全忘记了痛苦的部分,只剩下偷尝禁果的美妙滋味。   可惜,想要回顾那样美妙的滋味,只能让雅各布回来,再离开一次。   但那是不可能的,只能另想办法。   一路上,安娜都在琢磨怎么让谢菲尔德生气。琢磨了半天,她觉得自己好像有点儿坏,满脑子都是坏主意。可她真的好想要他,每天浅尝辄止的亲吻,早已满足不了她。   她想跟他再亲近一些,最好是那种充满兽性、毫无理智的亲近。她虽然也喜欢他冷静理性的模样,但更想看见他眼中都是迷乱的焦渴和浓烈的欲望。   安娜在自制力方面,完完全全是一张白纸,根本不会克制自己。要是没人管束她,她能一口气把一大袋糖果吃光;爱一个人也是这样,要不是谢菲尔德不给她机会,她简直想每晚都体会结合的快乐。   而且,谢菲尔德的体力明明比她好那么多——他有健身的习惯,早上、午后都是他的健身时间。安娜曾野心勃勃地想和他一起健身,但坚持了不到两天,就赖床不想早起。雅各布却告诉她,谢菲尔德这个习惯坚持了很多年。   安娜替谢菲尔德找了一大堆纵.欲的理由,准备在晚餐的时候说服他。谁知,一到家,谢菲尔德就被二楼的电话铃叫走了。   安娜只好佯装要做作业的样子,跟在他的身后,走进他的房间。这些天,他们都睡在一起,她的书包也放在他的椅子上。   安娜慢吞吞地拉开书包的拉链,翻出老师要求写读后感的小说,盘腿坐在床上,装模作样地翻了起来,时不时偷瞟一眼谢菲尔德。   谢菲尔德没有避讳安娜,他知道这小姑娘压根听不懂“热钱”、“同业拆借”、“对冲基金”是什么意思,她要是听得懂,他就不会让她去做演员了,会直接将她当成雅各布之后的继承人培养。   安娜确实听不懂谢菲尔德口中的鸟语,但并不妨碍她欣赏他打电话的模样。她特别喜欢他下颚角到颈窝的利落线条,不过最喜欢的,还是他突出的喉结。   渐渐地,安娜忘记了翻书,换了个姿势,趴在床上,两只手撑着下巴望向他。   谢菲尔德的下颚十分瘦削,没有丝毫的赘肉,因此,当他的眼神不带任何感情时,嘴角会被两侧的法令纹扯得下沉,显得冷峻严厉。她却从来没有见过他那一面,他无论何时看向她,双眼都是温和包容的,哪怕她犯了错,做了错事,他也只是沉下脸,眼神从来没有对她冷漠过。   老师让她看的是《了不起的盖茨比》,目的是了解战后美国的风貌,然后写一篇关于小说和爵士时代的读后感。安娜对那些长篇大论描述20年代风貌的文字毫无兴趣,一目十行地扫过,直接翻到了男主角带女主角参观自己住宅的情节。   这一段,她看得分外认真,明明前面都没怎么仔细看,却还是在这个情节落泪了。   合上书,安娜仰躺在床上,摊开手脚,想象自己是男主角,有一天,靠演戏赚了一大笔钱,在海滨盖了一幢幽美、静谧的别墅。她牵着谢菲尔德的手去那里,带他参观里面的一切。赚了那么多钱,她的年纪肯定不小了,但只要他在她的身边,她就永远是天真又妩媚的少女安娜。   看到这里,安娜就没再看下去了。刚好,谢菲尔德也打完了电话。   她刚要翻身下床,扑进他的怀里,撒一个多愁善感的娇,就见他径直走向她的书包,从里面扯出一条脏兮兮的长袜:“我不介意你的邋遢,安娜,但你必须养成一个好习惯。去找到另一只,洗干净。”   没能成功对情人撒娇,还得到了情人关于脏袜子的训斥。安娜垂头丧气地接过那条袜子,走下楼,在晾晒衣服的地方找了半天,也没有找到袜子的伙伴,不禁更加垂头丧气了。   好不容易找到脏袜子的伙伴,把它们搓洗干净,安娜的绮念早已消失得干干净净。她不想对那个老家伙耍心眼了,打算直接上楼问他,今天能不能跟她上床。   谁知,她刚推开房门,就见谢菲尔德站在书桌的后面,头微微垂下,一只手撑着桌子,另一只手翻动杂志的铜版纸书页。   刚开始,安娜并没有当回事,还以为谢菲尔德是在看什么金融杂志,直到她看见敞开的书包,才猛地想起来,几天前朱莉曾塞给她一本杂志……里面全是各种男模的裸.照……   这个想法刚从她的脑海中闪过,谢菲尔德就抬起眼,看向她,将那本杂志扔到她的脚下:“这是什么,解释一下。”他停顿了一下,解开了两颗衬衫的扣子,扯着衣领透了透风,淡淡地说道,“还有那个帕特里特,一起解释了。”   安娜眨巴眨巴眼睛,有点儿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她是往好处解释呢,还是往坏处解释呢。   作者有话要说:  尽力TAT,药的副作用有点晕……   -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interrise·s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九十九淮、安之、傅十一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cherryboom、27894283 10瓶;翻飞白鸽 6瓶;小龙女 3瓶;云绯?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0章   安娜决定先探探口风。   她蹙起眉毛, 理直气壮又带着点儿心虚和委屈地说:“谁让你不和我做那种事呢。”   谢菲尔德淡淡望着她,反问道:“哪种事?”   老东西上钩了。安娜咬着手指头,简直掩不住眼中的喜悦, 垂下脑袋, 尽量用控诉的语气说:“就是……那种情侣都会做的事情。”   所以, 他不和她做那种事情,她就去寻觅比他更年轻的存在,是么。   谢菲尔德狠狠闭了一下眼,头脑混乱极了, 几乎无法正常思考。   他冷冷看向地上那本摊开杂志, 上面男模结实的肌肉、健壮的身体、浓密的汗毛, 是一团尖锐明亮的火焰,刺得他眼睛一阵疼痛。   尽管从外貌上, 他比同龄人显得年轻,但无论是生理还是心理, 他都已经老了。所以, 他尽量克制内心膨胀、汹涌的欲望, 不去碰她,让这场恋爱看上去像高尚的精神恋爱。   他的克制,却成了她去寻找其他人的借口。想到有一天,她可能会像电影里那些女孩一样,在汽车里跟一个年轻小伙子拥吻, 忌妒的怒火就彻底消融了他的理智。   与一个足以当自己女儿的女儿的女孩相爱,他已经失去了进入道德围墙的资格,再怎么克制欲望、伪装高尚,只会让自己内心的欲念显得更加卑鄙。必须承认,他对安娜充满了可耻、罪恶、充满兽性的欲望。   安娜的耐心有限, 等了半天,都没能等到谢菲尔德的回答,不由怀疑是自己的话不够煽风点火,想了想,继续说道:“至于帕特里特,他是我的……初恋情人。”   谢菲尔德顿了一下,语气平和得可怕:“初恋情人?”   “对,就允许你有前妻,不允许我有初恋吗?不过呢,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你不用在意。”   不用在意?   怎么可能不在意。   谢菲尔德垂下头,撑在书桌上的那只手逐渐握紧。   他的确有过三段婚姻,这是无可辩驳的事实。但他对前三任妻子的感情,更像是友情、亲情和爱情的混合体,或者根本没有爱情。因为爱上安娜后,他才知道,原来爱情如此狭隘,充斥着嫉妒、忧惧和欲念,完全容不下第三人的存在,哪怕是过去的、或仅存在于幻想的第三人。   安娜对他来说,另一种意义上的初恋情人。   然而,她在他之前,就已经有初恋情人了。   这叫他怎么不在意?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他的少女迷人、热情、可爱,不怕被打击,一旦喜欢上一个人,就会有用不完的激情和劲头。或许他们曾一起看过电影,一起用过午餐,甚至一起去过海滩。就像对他那样,他的少女可能曾对那个毫无魅力的年轻男孩甜甜一笑,解开比基尼的带子,用娇媚的声音让他帮忙擦防晒油。   再也想不下去,谢菲尔德闭上眼,重重地捶了一下桌子。   玩笑似乎开得太过了……他大概是真的伤心了,才会那么用力地捶桌子。她真是个坏女孩,居然这样骗自己的爱人。   安娜知道自己犯错了,垂下脑袋,小步小步地挪到谢菲尔德身边,扯了扯他的袖子,说:“别生气啦……那些话都是骗你的。”   他好像深呼吸了一下,许久,声音才在她的头顶响起:“嗯?”   “我不是故意的,只是想让你吃醋……”安娜小声说,“杂志是朱莉给我的,就上次在秀场见的那个女孩。说实话,上面那些男模还没有你好看。我本来没打算留下来的,但想到你喜欢吃醋,就留了下来……你不要生气啦,都是我的错,你惩罚我吧,背书什么的都行。”   谢菲尔德不带感情地笑了一声:“意思是,那些男模要是比我好看,你就笑纳了,对么。”   安娜烦恼地“唉”了一声:“当然不对,你不要那么想嘛,在我眼里你是最好看的!”   “那帕特里特呢。”   安娜琢磨了下,决定实话实说:“他确实是我的初恋情人……但我们谈恋爱的时候,才读七年级,你对七年级的孩子吃什么醋呢!而且,不管你信不信,小时候我和他几乎没怎么说过话,也没有约过会。”   谢菲尔德信了。   急躁的血液平息了下来,心跳也恢复了正常的速度。这女孩对他的影响是前所未有的,只不过三言两语,就化解了他内心炽热燃烧的怒意。他如同她手上的提线木偶,她不需要多么缜密的诡计,只需要面带酒窝地对他一笑,然后晃动手中的丝线,就能挑动他的七情六欲。   他算是彻底栽在这个少女的手中了。   安娜头脑简单,没想那么多,解释完毕,就当他们已经和好了。她环住谢菲尔德的腰,把脸埋进他的怀里,闷声闷气地撒娇说:“不要生气啦……都是我不好,下次不会故意惹你生气了。其实也不能全怪我,谁让你不和我上床……”   话音未落,她整个人突然被谢菲尔德一把横抱起来。   她连忙搂住他的脖子,有点儿迷茫地问道:“干什么?”   谢菲尔德没有回答,直接走向房间里唯一一张床。   期待已久的结合就这样降临。安娜眨着眼,又惊又喜地摊开了手脚。她环住谢菲尔德的脖子,变成了一片软绵绵、懒洋洋的云朵,在滚烫的海面上徜徉。潮汐急促地拍打在她的身上,沸水一样炽热,烫得她的脚趾蜷缩、抽搐。这一回,她不再是被狩猎的猎物,更像是被呵护的玫瑰花,被抚摩得打呼噜的小猫儿,被含在舌头底下的糖果。   有那么一刹那,她似乎不是自己了,而是被他粗重呼吸鞭笞的空气,惊涛骇浪上即将散架的帆船,被烈阳抽走最后一丝水分的绿叶。   噢,Mon Dieu,她正死于爱情①!   ——   做完以后,安娜用薄被子裹住自己,露出一颗脑袋,眼睛亮晶晶地望向谢菲尔德,想要说一些好话,类似于“很棒”、“好厉害”、“太舒服了”之类的哄他开心,但又怕被认为是敷衍的夸奖,于是说:“其实,没必要生杂志上那些男模的气,我敢保证,亲爱的,你比他们都大。”她想了想,诚恳地补充了一句,“也比我见过的pénis都大。”为表含蓄,她羞涩地换成了法语。   谢菲尔德本想帮她清理身体,听见这句话,在床边坐了下来:“你看过那本杂志?”   “看过一点点。”   “见过很多……”他停顿一下,眯起眼睛,也换成了法语,“pénis,又是怎么回事?”   当然是因为布朗女士。   与以前不同,安娜不再羞于提起自己的母亲。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贫民窟的生活、母亲的职业、过去的身份,对她来说,不再是一条血淋淋、难以启齿的伤疤。   过往的一切,都被眼前的男人治愈了。   是因为爱情吗?   有爱情的关系,但更多的是——命运的眷顾,命运让她撞见了这个人,从此干瘪的枯草接触了湿润的雨露,一点一点地抻直了草叶,焕发出蓬勃的生命力。   她只是一个拥有漂亮脸蛋儿的普通女孩,没有聪明的头脑,也没有优雅的气质,更没有丰富的学识,假如没有那次一见钟情,可能她的人生就那样了,永远就那样了。   被沉重的债务拖累,出卖自己,走上布朗女士的老路,然后怀一个不知是谁的野种——生下来还是堕胎?不知道。可能会生下来,就像布朗女士生下她一样,活成那样,总得给自己找点儿活下去的盼头。   但是,生下来又能怎样呢?   她已经活成这样了,难道她的孩子还能比她活得更好吗?   显然不能。   安娜忽然懂了,懂了布朗女士为什么不喜欢她,为什么一次又一次地抛弃她,为什么时不时要跟其他男人私奔一下。   她可能在她的身上,看见了另一个自己,所以才会那么憎恶,那么抗拒,那么想要逃离。   不得不说,她的逃离确实改变了安娜的人生。假如布朗女士没有离开,安娜可能永远不会离开那条罪恶渊薮般的街道,去高级餐厅打工,遇见她的另一种人生。   都说,成长是理解自己的父母。那么,她现在是长大了吗?   安娜不知道,她觉得自己还是孩子心性。但她相信,不管有没有成长,她都能有更好的未来。   安娜被自己的想象弄得内心暖洋洋的,在床上滚来滚去。   谢菲尔德以为她在逃避自己的问话,一只手撑在她的身侧,拦住她翻滚的动作,低头看着她:“怎么不说话?”   安娜这才想起他之前的问话,坦率地答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妈妈是应召女郎……她接待的那些客人里,总有些性格古怪的,喜欢朝别人暴露自己的私密部位。”   “只有这些?”   她撅起嘴:“当然只有这些,老东西你把我想成什么人啦!我这么夸你,你一点儿表示都没有吗?”   谢菲尔德只能吻上她那张美丽却吵闹的嘴,以第三次缱绻回应她的称赞。   不过,为了避免真的死于爱情,谢菲尔德还是去请教了一下私人医生。   过去几十年,他从来没有因为性的问题而感到困扰。然而,年轻和苍老的结合,注定在这事上出现分歧。幸运的是,医生告诉他,只要保持这个身体状态,他能像年轻人一样与爱情相伴到百岁以后。   真是神奇。   遇见安娜以后,他不仅拥有了年轻、狂烈、浪漫的爱情,人生也像逆转一般,回到了生命中充满希望、跌宕起伏的时刻。   这一刻,他不再觉得自己是从生命长河中逃了出来,而是从容不迫地继续往前进。毕竟,衰老的只是身体,精神从来不曾衰老。   曾经,他因无法维持六十五岁灵魂与爱情的平衡,而饱受煎熬;但现在,他似乎找到了它们之间的平衡点。   ——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间,就到了期末考试。奇迹并没有降落在安娜身上,最后,她还是没能拿到全B,但她的法语进步得飞快,居然拿到了A。   想到是怎样进步的,安娜难得有些脸热。   考虑到她还在上学,并且以后还有电影上映,在人前,她和谢菲尔德始终像秘密情人一样相处。   在加州,法语的普及程度远不如西班牙语,所以人多的时候,她会用法语和谢菲尔德交流。   谢菲尔德会英语、德语还有法语,是她最好的语言学老师。听完她蹩脚的法语情话后,他一般会先帮她纠正错误的口音,然后才回应她的情话。一个月下来,她的口语进步得令法语老师瞠目结舌。   不过,也不是所有人都不会说法语。有时候,她说完一句情意绵绵的话,会得到旁边人一个惊讶或厌恶的眼神。如果只是眼神的话,她从不会理会;但若是被出声嘲讽,她则不会忍耐,会像个小泼妇一样,粗声粗气地跟对方大吵一架,要么跟对方打一架,反正不管怎样,最后都会以她的胜利告终,毕竟她并不是一个人,身边还有谢菲尔德。   除了考试成绩,还有一件事让安娜很意外——朱莉的哥哥,居然真的退出了时尚界,回家到杂志社工作了。   他写的第一篇文章,就是关于安娜的。   在一个叫崔姬的模特之前,不管是艺术界还是时尚界,都是以“丰满”为美,在她之后,女性开始以瘦为美,越来越多的女孩开始节食减肥,日渐消瘦,只为能穿上最小尺码的衣服。女模特体重的数字也在逐渐减少,只有41kg的崔姬,更是众多女模效仿的目标。   安娜虽然称不上丰满,但她的确不符合瘦骨嶙峋的时尚审美。文章的末尾,是安娜在走秀排练时,抬起白色宽檐帽的帽檐,两片鲜红色的嘴唇微微撅起,朝台下送去一个甜蜜飞吻的照片。   她的身上是已被时尚界抛弃的黑色裙子,台步也是临时训练出来的、最基础的猫步,脸上却洋溢着自信、明媚、娇艳的笑容。   朱莉的哥哥总结道:“毫无疑问,‘自信’才是她光彩照人的秘诀。假如她毫无自信,只有一张精致的脸蛋儿,就她那野猫似的台步,绝对会被周围的人赶下T台。所以,女孩儿们,别再节食减肥了。没有自信,再瘦的小腿都没法使你变得美丽。”   看到这里,安娜忍不住说:“很感谢你哥哥的夸奖,但就他那个语气……真的没有读者反感吗?”   朱莉耸耸肩,说:“当然有,那是我们信箱被塞得最满的一期杂志。有女读者说,这是男人们的阴谋,想让女人重新变成他们的性玩物,她们坚决反对凹凸有致的身材;也有女读者说,不能因为男人怎么看,就把自己饿得瘦骨嶙峋,以瘦为美才是反女性的。”   安娜听得津津有味:“男读者呢?”   “男读者?噢,他们不关心女人胖还是瘦,是否自信,只想要你的联系方式。”   ——   漫长的暑假就这样到来。安娜跟朱莉道别后,蹦跳着走向校门。不知道为什么,她忽然想起了几个月前被雅各布驱车送到这座学校的那天。那时候,她对这学校的一切都感到陌生,感到胆怯,甚至认为这是一面能照出她真面目的魔镜。   短短几个月过去,她迅速抽枝发芽,脱胎成了另一个安娜,融入了这里,得到了周围人的喜爱,不再惧怕这里的一切。   其实,要说改变,她并没有变化多少:气急败坏的时候,还是会用粗鲁恶毒的言语咒骂对方;吃下午茶的时候,杯耳和茶匙的方向还是没办法完全一致;拿刀叉的姿势,有时候倒是会用欧洲大陆的那种,但全凭她的心情,要是她想用美国人吃快餐的姿势拿刀叉,就算是谢菲尔德也没办法让她改变心意。   这样的她,算是一个好女孩吗?   或者说,她以前真的是坏女孩吗?   安娜不知道。   她只知道,她很喜欢现在的自己。假如有人骂她坏透了,她会立马回骂过去,而不是难过地反思自己坏在哪里。   像往常一样,安娜打开后座的车门,一屁股坐进去,四仰八叉地仰躺在座椅上,望向窗外。   景色在倒退,夏日的阳光星星般在黑色的树荫里闪烁。一家冰淇淋店在她的眼前闪过,安娜下意识舔了舔嘴巴,脑中毫无征兆地浮现出以前雅各布为了哄她,停车去买冰淇淋的场景。   这么多天过去,她一直没有提起他,一是不敢回想他离开时的背影,二是还在跟他赌气,认为他根本不值一提。   但是,再过几天,就是她的生日了。   他真的不打算回来见一见她吗?   安娜有些为难地蹙起眉头。半晌过去,她仍然望向窗外,一只手却悄悄钻进了谢菲尔德的掌心里,在他的手心上轻划了两下。   谢菲尔德握住她的手,低声问道:“怎么了?”   安娜烦躁不安,咬着手指甲,不知道怎么开口。她曾在睡梦中赌气,发誓一辈子都不提那个人的名字。   许久,她沉重地叹了一口气,认命似的倒在谢菲尔德的腿上,用牙齿咬住下嘴唇,含糊不清却带着几丝温情和眷恋地问道:“那个人呢?”   谢菲尔德没有听清:“什么?”   “就是……”她的牙齿不情不愿地松开下嘴唇,咕哝着重复了一遍,“那个人呢?”   “谁?”   “就是那个……最后一个字母几乎不发音的……”安娜放弃了,把头扭到一边,对着谢菲尔德的膝盖,低低地吐出了那个名字,“雅各布,他去哪里了?”   谢菲尔德早就猜到了她想说雅各布。   雅各布其实就在她生活的城市,从来没有离开过。半个月前,他接安娜放学时,还在校门口看见了雅各布的汽车。安娜不知道雅各布私人汽车的车牌,谢菲尔德却是再熟悉不过。   当天晚上,雅各布就对他坦白了这件事,希望被调遣到英国,“或是别的什么地方都可以,待在这里,真的太折磨了”,他的原话。   谢菲尔德陷入沉默。   作为安娜的情人,他也不希望雅各布继续留在这座城市。看见雅各布汽车的那一刹那,他的内心其实生出了强烈的危机感。但他不想为了私欲调遣下属。   最后,他对雅各布说:“我可以给你放一个长假。”   雅各布叹了一声,苦笑着说道:“算了,我放长假,先生您就有得忙了。马上就是暑假了,我不希望……”   后半句话,他没有说出来,谢菲尔德却明白了他的意思。   马上就是暑假了,他不希望安娜孤独一人,没有人陪伴。   他却不知道,除了谢菲尔德,每个周末,罗丝也会过来,接安娜去上形体课和芭蕾课。她对安娜就像对待亲生女儿一样细心,还给她请了一个治疗师,为她按摩运动后酸痛的肌肉。   在罗丝无微不至的照顾下,安娜长高了两英寸,胸围和臀围各增加一英寸,而这些尺寸的数字,都是罗丝先发现的。   不过,谢菲尔德并没有告诉雅各布这些,也没有告诉他安娜暑假要去拍电影,无论如何都不会孤独。他答得很平静:“随你。”   只是,他的内心并不平静,跟雅各布通话时,安娜就在不远处,戴着近视眼镜,咬着手指头,满脸不耐烦、烦躁好动地写着作业。   雅各布是除他以外,唯一一个在安娜心里占据一席之地的男人,他像一头雄狮忌惮另一头雄狮般,深深地忌惮着对方。   在安娜的事情上,他不再是众人熟知的谢菲尔德,而是一个冷漠、卑劣、充满独占欲和控制欲的男人。   所以,他也不想告诉安娜雅各布的去向。   “雅各布?”他的头微微垂下,把安娜一条有些松散的辫子拆开,用手指梳顺,帮她重新编好,“他休假了,我也不知道他去哪里了。”   “噢。”安娜深信不疑。   这话题就这样结束了,安娜没有追问雅各布去了哪里,说出这个叛徒的名字已经耗光了她的勇气,等明年生日的时候再问吧!   不管怎样,这个夏天,依然是她过得最美好和最惬意的夏天。   安娜踢掉凉鞋,光着脚踩在后座车窗上,留下了几个汗湿的脚印,仰起脸说道:“柏里斯,离电影开机还有几天,我们去旅游吧。长这么大,我还没去过其他地方呢!”   “你想去哪里?”   安娜第一反应是西西里岛,她至今都想知道那地方是否真的有黑.手党,但感觉不太.安全,便在心里否决了这个地方,想了想说:“不知道……只有几天的时间,你带我去其他城市看一看吧。”她皱起鼻子,有些难过地说,“不然等电影开机了,我就没时间陪你了。”   尽管很不想承认,但这一刻,谢菲尔德明白了那些丈夫忙于工作、独守空房的妻子的心情。   作者有话要说:  为了这一章,喝了三杯咖啡,我,一滴都没有了(谢菲尔德脸.jpg)   注释①:法文,“天哪”;“正死于爱情”,出自露易丝·格丽克《阳台》。   -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安娜女鹅妈妈养你、谢怼怼、青柠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1章   旅行开始了。安娜拿着地图端详许久, 决定先去洛杉矶。   洛杉矶,LA,传说中的“天使之城”, 好莱坞的发源地, 举世闻名的世界电影中心, 离她出生的地方只有五六个小时的车程,那是她母亲做梦都想定居的城市,也是她最终香消玉殒的地方。   安娜本想亲自驾车过去——在罗丝的指导下,她已经学会了开车, 只要谢菲尔德在她的身边, 她就能上路了。   谢菲尔德没有阻止她, 只是建议她先在别墅周围的公路上练习一下车技。差点碾死一只松鼠,加上倒车撞坏消防栓以后, 安娜放弃了自驾游,灰头土脸地选择了坐飞机。   第一次出远门, 她兴奋得一整晚都没睡好, 总是怀疑忘带了什么东西, 一晚上起来了三次,举着手电筒整理行李箱。   罗丝经常调侃她是海里的小公主,一点儿陆地的阳光,都能让她大汗淋漓。这是事实,所以, 上完形体课或芭蕾课,她第一件事就是冲凉,然后踩着湿漉漉的拖鞋,倒在花园草坪的帆布躺椅上,沙滩上的海象般懒懒散散、四仰八叉, 除非谢菲尔德过来接她回家,或是用一支甜得发腻的冰棍儿引诱她,否则绝不动弹一下。   因此,罗丝送给她最多的礼物就是帽子,草帽、麦秆帽、软毡帽、贝雷帽、猎鹿帽、棒球帽,甚至还有十七世纪的军官三角帽。   旅行只有几天,帽子却有上百顶,安娜挑来挑去,都挑不出最心仪的几顶,不禁有些忧郁。   谢菲尔德看在眼里,无奈地问道:“去那边再买,不行么。”   安娜点点头,却还是有些忧郁:“行是行,那我出门那天戴什么呢?”   “……”   最后,解决办法是,谢菲尔德帮她收拾的行李,带什么帽子由谢菲尔德决定。   安娜坐在床上,歪头望着她俊美的老情人。他半跪在她的行李箱前,头微微低垂,正在帮她整理和挑选衣服。她看着看着,两只手撑在床上,划船似的慢慢地、缓缓地挪到了床边,一只脚伸过去,搁在他的肩上,轻轻地说:“没你我该怎么办,柏里斯。”   谢菲尔德看了她充满肉感的脚掌一眼,没有说什么,低下头,继续收拾行李箱。   没能得到回应,安娜不太开心,撅着嘴,两只手继续往前挪,涂着鲜红色趾甲油的脚趾头几乎伸到了他的唇边。就在这时,谢菲尔德收拾完行李箱,扣住她的脚踝,转身压了上去。   金黄色的阳光从落地窗投射进来,照射出空气中躁动、细小的尘埃。一条雏菊印花图案的睡裙,柔若无骨地滑到了地上。   ——   抵达洛杉矶后,他们的第一站是墓地,并不是那个著名的好莱坞永恒公墓,而是一个普通的墓园,里面葬着安娜的母亲。   一路走过去,安娜看见不少可爱、好玩的墓志铭①——是的,好玩。有一条墓志铭,居然是“早就跟你说我病了嘛”,没有姓名,没有出生日期,只有这么一句话。安娜愣了一下,笑得前仰后合,经常前来扫墓的人耸了耸肩,毫不见怪:“那老头靠这句话赚了不少花束,值了。”   除此之外,还有许多别出心裁的墓志铭,比如故意修葺成椅子的墓碑,墓志铭是“来我身上坐坐吧”;又比如,一座光滑的大理石墓碑,前面都是正常的姓名或年月日,最后忽然来一句,“我就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再比如,带着粗话的墓志铭,“该死,这里面真黑”……这些最后的幽默冲淡了安娜对死亡的感伤,她几乎是面带笑容地走到了布朗女士的墓前。   当她看见墓碑的一刹那,笑容渐渐淡了下来。   这墓碑一看就不是布朗女士自己的手笔,大理石材质,光可鉴人,上面有姓名,有出生日期,有死亡日期,甚至有死因,却唯独没有墓志铭。   因为,她死于一场无法预测的意外,身边没有亲人,只有一个不想承担丧葬费、不知所踪的爱人,没人知道她想在墓碑上留下什么,她错过了与生者最后一次对话的机会。   安娜的情绪瞬间坍塌崩溃,眼泪一下子流了下来。   她扁着嘴,背靠着墓碑,慢慢蹲下来,抱住膝盖,抽抽搭搭地说:“我想知道……我想知道,她那个时候在想什么……我想知道,她有没有想过,她走了,她死了,我该怎么办……她有没有想过,我也能给她想要的未来……”   泪水一颗一颗打湿了她的手臂,冲花了下睫毛的睫毛膏。她真是个又坏又自私的女孩,都到母亲的墓前了,心里想的依然是,对方再也没办法看到她的改变了。   可是,她真的很需要、很需要母亲的肯定。   有的父母可能一辈子都不会知道,他们对儿女的一句赞美,胜过其他人的千言万语。   安娜没有难过太久,她已经为布朗女士哭过太多次,而悲伤会随着悲伤的次数而减淡。就算她想要难过,也没有多少悲伤让她难过了。   谢菲尔德半蹲下来,掏出干净的手帕,擦掉她黑乎乎的睫毛膏和眼泪,然后,把手帕折叠起来,毫不嫌弃地按住她的鼻子,哄着她擤鼻涕。   安娜看着他那双冷色调的眼睛,怔怔地看着,看了又看,泪水毫无预警地涌了出来。   虽然她现在已经碰见这个人了,也跟他相爱了……可是万一,万一当时她没有碰见他,该怎么办?   她会不会跟她母亲一样,死在某个城市的街头,无人安葬?   或者说,她已经死了,这只是她临死前幻想出来的一个美梦。想想也是,像她这样的坏女孩,根本不配拥有这么美好的感情。遇见谢菲尔德时,她的人生就像天际线苍然的黄昏般,随时会与火红色的彤云、纤长乌黑的影子坠入黑暗。   除了一张看得过去的脸蛋儿,她是那么普通,没有任何优点,懒惰、邋遢、脾气暴躁、性格冲动、举止粗俗,没有教养,也没有品味。她拥有一个不值得被拯救的灵魂。   这时,一个低沉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你值得。”   是谢菲尔德。   不知不觉间,她将心里的想法都说了出来。   谢菲尔德看着他的少女,她总是神采飞扬,满脸欢笑,爵士乐一响,就会摆动裙摆,随着音乐扭动起来;报纸上一些过时、乏味的小人儿漫画,都能让她格格发笑。他的周围总是充满了她朝气蓬勃的笑声。   她似乎永远快乐,如同一个给人们送去温暖的黄褐色小仙女。谁能想到,她的心中也会有一个装满自卑的秘密花园,只有在极其难过的时候,这个花园才会向外人敞开,露出里面幽暗、痛苦的景色。   “我没有拯救你,安娜。”谢菲尔德低声说道,“是你自己拯救了自己。你可能会觉得,我这句话是安慰你的假话,但事实就是如此,你觉得我拯救了你,然而我只是改变了你的生活环境,假如你坚持要堕落,要毁掉自己,就算我将你变成高高在上的公主,也没办法挽救你的人生。”   安娜望着他,眼神有点儿茫然,似乎听懂了,又似乎没听懂。   谢菲尔德笑笑,就地坐了下来,将她揽进怀里:“你知道么,我没有拯救你,但你却拯救了我。”   安娜小声说:“可是,你没有要堕落,没有要毁掉自己,我也没有改变你的生活环境……”   “你改变了我的人生。”谢菲尔德扣住她的后脑勺,轻吻了一下她的头顶,“没有柏里斯,还会有无数个契机,让安娜发现自己的天赋,成为闪耀的电影明星;没有安娜,柏里斯永远不会在黄昏时遇见爱情,遇见一个敢爱他的人。”   说着,他在阳光中微微一笑,又吻了一下她的额头:“这么一想,是不是觉得好受多了。对于你而言,我是可以被取代的;而你对于我,是无可取代的。”   安娜一点儿也不好受。   她难过极了,泪水重新漫上眼眶,几乎是哽咽地说道:“不……不是这样的……”   眼泪滚烫汹涌,堵住了鼻子和耳朵,她的胸腔酸涩,上颚也酸涩,酸得她说不出话,也看不清眼前人的模样。他的声音始终这样低沉,这样温和,就像当初她偷偷溜进他的房间时那样,温和到了接近神性的地步。   他是这样好,怎么会是可以被取代的呢?   安娜不懂科学理论,但是这一刻,她无师自通地明白了“平行空间”的道理:一个选择就是一个未来,无数个不同的选择,就是无数个不同的未来。   在那无数个不同的未来里,总有一些未来,她和谢菲尔德是无法相遇的。那里的她或许会发现自己表演的天赋,但无论如何也不会像现在这样,轻松地踏上表演之路。她会遭遇骗子,会走上弯路,会陷入前所未有的人生低谷,甚至一辈子都没办法遇见这样的爱情。   谢菲尔德是无可替代的。   没有他,年轻的安娜,终有一天,会将自己蓬勃的生命力燃烧殆尽,化为一堆死气沉沉的灰烬。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事业线不会详写,大家想看的话,我会放进番外里(按照我的习惯,番外会很长……)   因为正文的话,人物的成长线与感情线基本已走到了终点,主题也点明了,再写下去节奏会显得比较拖沓,有些内容放到番外里比较好,么么哒   -   注释①:出自Alonzo Lerone系列搞笑之墓志铭   -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安娜女鹅妈妈养你 8个;安娜的粉丝 2个;47111508、小甜景、T.S.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伊娃 20瓶;小咸鱼爱辣椒、vivienne维维恩 10瓶;孟、旧时、一二一二 2瓶;春泥又护花十全大补药、云绯?、指尖渡鸦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2章   离开墓园后, 谢菲尔德给安娜买了一个甜筒冰淇淋。安娜闷闷不乐地接过,舔得有气无力,但没过一会儿, 她就露出了甜甜的酒窝, 变回了青春洋溢的少女。   他们去看了一场电影, 非常老套的爱情片,男主角爱上女主角,女主角看不上男主角贫穷的家境,尖酸刻薄地拒绝了他。后来, 女主角陷入一场无法化解的危机中, 男主角舍命救下了她。电影在两人激烈的拥吻中落幕。   安娜搂着爆米花的纸盒, 一边欣赏他们的热吻,一边相当专业地点评着演员的演技。后面一个男人恶声恶气地希望她能闭上嘴巴, 看见她甜美的脸蛋儿后,又谄笑着央告原谅。   安娜朝他翻了个白眼, 同时意识到了自己的吵闹, 没再窸窸窣窣地讲小话。   放映机流动的白色光影下, 谢菲尔德侧过头,看向安娜。他的少女嚼着爆米花,正在有些懊恼地打自己的嘴巴。其实,她远没有自己说得那么粗野无礼,很多时候, 她的粗鲁都是无意的,一旦意识到就会迅速纠正过来。可能有的孩子坏就坏在,没人告诉他们什么是对什么是错。   走出电影院,安娜打开在杂志摊买的旅游指南,翻了半天, 最终决定下一站是格利菲斯公园。   等出租车的时候,他们经过一家咖啡厅,招牌是五彩斑斓的霓虹灯管,红砖墙上贴着一张海报,上面是梦露按裙的水彩画,下方一行鲜红色的大写英文:   玛丽莲·梦露午夜模仿秀 敬请期待   安娜盯着海报上的介绍看了很久,回头问道:“晚上我可以来看这个吗?”   表演时间是凌晨一点钟。谢菲尔德在车站的座椅上坐下,翘着腿,看她买的旅游指南,头也没抬:“不可以。太晚了。”   安娜撅起嘴,垂下脑袋,踢了踢地上不存在的小石头。   谢菲尔德不用抬头,也知道她现在是什么表情。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和这个少女有了异乎寻常的默契。他熟悉她身体的每一寸,从头发间不甚清晰的分缝,到穿鞋就会被磨得发红的小脚趾头;从后颈上细碎、浅褐色的茸毛,到臀部和大腿之间的褐色小痣;从手指关节上长长的汗毛,到有些粗糙的膝盖上淡紫色的淤青。   而她也非常明白怎么拿捏他,没有吵闹,也没有据理力争,只是撅起嘴,垂头丧气地踢地上的灰尘,他便已经投降,纵容地说:“只能看半个小时。”   她立刻笑颜逐开,跑过来,搂住他的脖子,坐在他的腿上,“梆”的一声,重重地亲了一下他的脸颊:“我好爱你!”   没有路人回头,所有人都以为他们是亲人。   谢菲尔德轻拍了拍她的后背,无奈地摇了摇头。   叫到出租车后,他先带安娜回酒店换衣服和鞋子。这女孩的脚趾头已经被磨得红肿,却坚持要去格利菲斯公园看好莱坞的标牌,只要谢菲尔德露出不赞同的神色,她就蹙起脸,在床上打滚、蹬腿,拽着他的衣摆,可怜兮兮地哀求。   谢菲尔德对她完全没辙,揉了揉眉心,去盥洗室接了一盆热水,让她泡脚,然后拿起电话机的听筒,命令新助理去借一辆汽车。   他虽然在洛杉矶没有产业,却有很多在洛杉矶发展的朋友,他们都愿意为“谢菲尔德”提供帮助。   不一会儿,助理就借到一辆亮黄色的跑车。刚好,安娜也泡完了脚。她没有擦脚,湿漉漉的脚直接塞进了拖鞋里,就想换衣服出门。   谢菲尔德只能抓住她的脚踝,半跪在她的面前,亲自帮她擦脚。看着谢菲尔德灰白色的头顶,安娜忽然很不好意思,双手捂住嘴,很小声地说:“……我这样算不算不尊重老人?”   他停顿了一下,抬起头,眯起眼睛,看向她。   安娜的眼睫毛扑闪两下,感到不妙,刚要说什么补救一下,两只脚踝就被谢菲尔德分别扣住。他一双骨节分明的大手,顺着她的脚踝、小腿,抓住她的膝弯,毫不留情地把她丢到了床上。   安娜眼中充满笑意,两条腿欢快地在空中蹬来蹬去,却装作很害怕的样子:“不,不行……你想干什么……天还没黑呢,我要去格利菲斯公园,不要和你做这种事……”   谢菲尔德失笑:“小戏精。”   他把她的洗脚水拿去盥洗室倒掉,顺便洗了个手,还没来得及擦干,脖子就被安娜搂住了。   这个迷人精勾着他的脖子,整个人从后面挂在他的身上,黏糊糊地抱怨道:“你不能这样……”   他定了定神,勉强平静地用毛巾擦手,问:“我怎么了?”   “不能这样勾引了我就走……”她笑嘻嘻地松开他的脖子,绕到他的面前,扯着他的领子,往套房的卧室里走,“摸了我的脚,就是我的人啦。和我睡觉,不然一直挂在你身上……”   她光着脚,脚底还有一些水珠儿没擦干,一脚一个湿乎乎的脚印。谢菲尔德叹了一声,一把将她横抱起来,放在卧室那张浅紫色的大床上。刚刚放下她的身子,她就迫不及待地搂住他的后脑勺,热情地吻上了他的唇。   她非常热衷于跟他亲近,仿佛他才是年轻貌美的一方。做这种事情的时候,她从来不知羞耻,也不知胆怯,不会矫揉造作地装作没有感到快乐,也不会作出享乐的模样敷衍他,若是真的让她得到趣味,她会像恳求更多糖果的小孩子一样,娇憨、喜悦、狂热地恳求他,盼望得到更多的快乐;若是没有让她觉得舒服,她会大方地讲出来,握住他的手腕,咕咕哝哝地告诉他哪里是可以纵情的地带。   她是能勾人心魄的尤物,谢菲尔德毫不怀疑,自己年纪要是再大一些,可能真的会死在她的身上。   ——   完毕以后,安娜走进浴室,光溜溜地站在镜子前,打量自己的身体。   再过十几天,她就满十九岁了。相较于几个月前,她的肩胛骨和髂骨越发像一个体态成熟的女人,面部轮廓也越来越深邃。她转过身,脊背自然弯曲,勾勒出稍稍凹陷的后腰及圆滚滚的臀部。不是像,她已经是个成熟的女人了。   冲了个澡,她穿上衣服,回到卧室。谢菲尔德正坐在露台抽烟,手上拿着棕褐色的雪茄。她没有走过去,只是趴在床上,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的背影。   天色有些暗了,星星在一排排房屋中亮了起来。因为高楼大厦林立,已经接近山脚的浅黄色太阳,根本无法将城区的屋顶染色,所以,一眼望去,天空是淡紫色,天际线是橙黄色,市区却是五彩斑斓的深黑色。   如此复杂的色彩中,他的身影却像勾线了般清晰鲜明,连用手指敲打雪茄的动作都让她心跳加速。   想到他们已经融为一体,他身上最雄壮的部位曾在她体内停留过,她就一阵呼吸困难,无法从兴奋的状态中平静下来。   将雪茄放在烟灰缸边上,谢菲尔德站起来,回过身,见安娜捂着心脏,在床上滚来滚去,有些忍俊不禁:“怎么了。”   “你说,我为什么这么爱你,”安娜眨巴眨巴眼睛,“你是不是给我下药了?”   他忍不住掐了一下她的脸蛋儿:“整天胡思乱想。”   安娜尖叫一声,笑盈盈地滚到一边,穿上白色短袜,兴致勃勃地准备去格利菲斯公园。谢菲尔德本以为她已经忘了这事,没想到还惦记着,只能带她过去。   一路上,他们的跑车吸引了不少眼球,甚至有人举起胸前的相机留影。抵达山顶后,天色已经全黑,只剩下路灯绿黄色的光晕和山底用蓝紫色、亮银色和浅金色混合的星光。   夜晚的空气炎热而潮湿,蝉声震耳欲聋,人们一边欣赏沿途的景色,一边制造垃圾,满地都是果皮、可乐瓶和冰棍儿的木片。安娜不明白那些人为什么丢掉可乐瓶,明明退回商店可以拿1美分,五个瓶子就是一个热狗。   作为游客,安娜是最不讨喜和最马虎草率的那种。不管景色多么壮观美丽,只要看到标志性的建筑,对她来说就算赏玩完毕,急冲冲地要去下一个景点。   幸好谢菲尔德早已来过这里,也不再像年轻时一样喜欢赏景,不然绝对会跟这小姑娘闹不愉快。   离开公园,车还没有开远,安娜的注意力又被一个摇滚酒吧吸引。   走进去,台上的长发歌手正在唱约翰·列侬的歌曲。见安娜在台下坐下,谢菲尔德就知道暂时走不了了。他无奈地摇摇头,走到吧台,用手指关节敲了敲桌面,朝安娜的方向扬了扬下巴:“给她一杯冰淇淋可乐。”   “好的,还需要什么?”   开车的是助理,谢菲尔德不需要忌酒,随意了许多:“马天尼吧。”   话音刚落,安娜就被那个不男不女的长发歌手邀请上台合唱。   谢菲尔德微微眯起眼睛,拿出钱夹,抽出几张钞票,放在吧台上,大步走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只是临近完结,还没有完结……离完结还有几章,或者十几章呢= =   -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12CU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安娜女鹅妈妈养你 9个;lunapapa4、火腿炖肘子、想想好爱吃香菜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星辰伴你 10瓶;安倍晴雪 5瓶;healer. 4瓶;YW·Tan、夜风轻染、羽惑、傅十一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3章   与长发歌手低沉、嘶哑的歌声不同, 安娜的声音甜美、明亮,尚未成熟的苹果般清脆。   谢菲尔德找了个位置坐下,掏出烟盒, 抽出一支烟, 衔在嘴里点燃, 神色平静地望向安娜。她没有注意到他的目光,站在立式话筒的前面,正一边唱着歌,一边用那双纤细的小手扯着宽松短裤的裤腿, 做出如同摆动裙摆的动作, 扭动着自己的小屁股。   灯光聚集在她的身上, 人们的目光也聚集在她的身上。她眼睫毛一眨,就有人发出猿猴似的叫声。谢菲尔德听见有人在他的身后小声讨论, 问她是不是附近片场的女演员。当然不是。谢菲尔德抽了一口烟,至少现在, 她只是他的小明星。   一曲完毕, 掌声雷动, 不少人又是拍手又是吹口哨,让她再来一首。   这小家伙对上他的目光,眨了眨眼睛,终于想起了他的存在,摆摆手:“不了, 我的爱人在等我。”   说完,她跳跳蹦蹦地跑下舞台,回到他的身边,抽走他口中的香烟,摁灭在烟灰缸里:“今天你抽过了, 不许再抽了。”   谢菲尔德没有答话。这时,侍应生送来马天尼和冰淇淋可乐。他接过马天尼,低声说了声谢谢,晃了晃玻璃杯,仰头一饮而尽。   安娜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老家伙好像吃醋了。   她悄悄握住他的手,刚要凑过去哄他,就在这时,一个男人在他们的面前坐下,朝侍应生打了个榧子:“服务员,这一桌的单我买了。”   侍应生答道:“不好意思,先生。他们已经结账了。”   男人顿时有些尴尬,看了看安娜美丽的脸孔,又感觉那点儿尴尬不算什么:“你还想吃什么,我请客。”   安娜皱起眉头,不客气地说道:“我不认识你,你能不能走开。”   男人涎着脸说:“那自我介绍一下,我叫狄克。好了,现在我们认识了。”   安娜眉头皱得更紧了,双手叉腰,粗鄙的辱骂还没来得及从喉咙里蹿出来,就被谢菲尔德打断了,他冷漠地扫了男人一眼,淡淡地吐出两个字:“滚开。”   男人嬉皮笑脸地说:“哎,这位老先生,不要这么严肃嘛,您的女儿这么受欢迎,您应该感到高兴才对。再自我介绍一下,我是附近片场的导演,几个月前上映的《交换家庭》就是我导演的。只要您肯把您的女儿借给我,我保证把她捧成《深喉》女主角那样的巨星,怎么样?”   《深喉》是一部著名的X级影片,里面有大量令人不适的情.色镜头。安娜没看过《深喉》,也不明白这两个字的含义,正要小声询问谢菲尔德,下一秒钟,男人的笑容消失了,他的手腕被谢菲尔德重重扣在了桌上。   这男人是个欺软怕硬的小混混,很少招惹身边男性有女性,他见谢菲尔德头发已经灰白,才过来搭讪安娜,没想到谢菲尔德的手劲大得吓人,在对方的钳制下,他连动弹一下都难以做到,更别说抽出手。意识到自己踢到了铁板,男人的冷汗一下就流了下来,咽了咽唾沫,想要离开。   谢菲尔德却不肯松手,用另一只手掏出烟盒,用牙齿衔出一支烟,侧头问男人:“有火么。”   男人本想辱骂回去,却对上了谢菲尔德冰冷的眼神,想到对方大到恐怖的手劲,憋屈地回答说:“……有。”   谢菲尔德侧了侧下巴,示意他点烟。   男人忍气吞声地拿出打火机,给谢菲尔德点燃香烟。   谢菲尔德用食指和中指夹住烟,抽了一口,对着男人的脸庞吐出烟雾,语气平和地说道:“看在你年纪不大的份上,这次只是一个忠告,不要当着一个男人的面,羞辱他的女人。”   “知道了,对不起,下次不会了……什么?”说到一半,男人满脸惊愕地抬起头,“你说……她是你的女人,不是你的女儿或孙女?”   谢菲尔德却已经松开他的手腕,用手帕擦干净自己的手指,牵着安娜的手,走出了摇滚酒吧。   离开酒吧后,他终于稍稍冷静了一些。记得上一次这么冲动,还是二十多岁,事业受到不公平待遇的时候。他的体能极好,除了专业的拳击手或格斗教练,很少有人能在拳脚上胜过他,但因为他在这方面没什么胜负欲,知道的人并不多,谁知为了这个女孩,他已经在人前动手过两次。   她果然是独属于他的夏娃,能勾起他心中最隐秘和最邪恶的欲望。   助理为他们打开后座的车门。安娜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他让她先坐进去,然后站在路灯下,熄灭了手上的香烟,等身上的烟味散得差不多了,才跨入后座。   本以为见识到他这副粗暴的样子后,她会感到害怕,没想到她居然有些兴奋地倒进了他的怀里,在橙褐色的亮光里,仰头碰了碰他的唇。   他尝到了她唇上可口可乐和冰淇淋的甜香,体内的血液不由躁动起来,声音也有些哑:“怎么了。”   安娜搂着他的脖子,眼睛亮闪闪的:“我好喜欢你刚刚那个样子……”   “哪个样子?”   “说我是你的女人的样子。”她小声咕哝着,又吻上了他的唇,轻吮着他的下嘴唇,热情得他险些招架不住,“我喜欢你跟别人说‘我是你的女人’……以后如果还有人来招惹我的话,你能不能都这样告诉他们?”   这简直是这个世界上最甜美的请求,再理性冷静的人也没办法拒绝。谢菲尔德用手指梳了梳她的头发,低声答道:“好。”   “最爱你啦。”安娜又吻了他一下,从他的怀里溜了出去,开始打量窗外的风景,时不时发出一些“啊”、“呀”表示惊讶和感叹的声音。   被她充满天真和生气的情绪感染,他有些阴郁的心情也光明了起来。   他忍不住撑着额头,晃了晃脑袋。难以想象,他现在的心情完全被一个小女孩掌控了,无论是喜悦还是愠怒,都和她有关。   更难以想象的是,他面对这一切毫不抵触,反而甘之如饴。   路过一家餐厅时,安娜看见里面正在拍摄电影,立刻喊道:“停车!”然后央求他带她过去看看是怎么回事。他当然只有答应。   餐厅里正在排演枪战,演员身上都是血浆袋子,枪声一响,血袋便应声破裂,鲜红色的血液“咕咚咕咚”地流了一地。   安娜看得目不转睛,但很快她的注意力就被旁边的男子吸引了过去。那个男子抱着一个黑色的纸箱子,上面留着一条刚好能伸进一只手的缝隙。他告诉安娜,5美元抽一次,有10%的几率抽中10美元,50%的几率抽到命令券。   “什么是命令券?”安娜好奇地问道。   “抽中以后,你可以命令我做任何事,哪怕是趴在地上学狗叫都行。”   安娜立即回头看向谢菲尔德。   谢菲尔德将钱夹递给她。   安娜并没有因为是花谢菲尔德的钱而大手大脚。她打开钱夹,在里面翻找了半天,终于翻出一张5美元的钞票,递给男子,然后把手伸进纸箱里,摸出一张纸条,摊开一看,正是“命令券”。   男子问道:“你想命令我做什么呢,小姐。”   安娜天真地反问道:“你能把那5美元还给我吗?”   “不能提与金钱有关的要求。”男子把纸条背面的蝇头小字指给安娜看。   “好吧,”安娜垂下脑袋,思考了很久,“那你祝我的爱人身体健康,活到一百岁吧!”   男子第一次听见这么简单的要求,愣了一下:“你确定吗?”   “不可以吗?”   “可以是可以,你想我怎么祝福他呢,是写在纸上,还是……”   安娜打断他:“当然是当面祝福!”说着,她跑到谢菲尔德的身边,挽住他的手臂,朝男子微笑着说,“他就是我的爱人,你祝福吧。”   男子看了看谢菲尔德灰白色的头发,又看了看安娜年轻美丽的面孔,沉默了很长时间。这是他谋生的手段,5美元毕竟不是一笔小钱,很多顾客为了能让自己够本,变着法儿地刁难他。安娜是第一个要求如此简单的顾客,所以,尽管她和她的爱人年龄相差甚远,男子还是真心实意地送出了祝福。   “谢谢!”安娜露出笑容,朝他挥了挥手。这一刻,男子忽然很羡慕她身边的老男人。不管她为什么和那个老男人在一起,也不管她说出这个要求时,是否带着讨好与欺骗的性质,就为了她甜美明媚的笑容和那声谢谢,他都愿意再祝福那个老男人一次。   离开拍摄枪战的餐厅后,他们又去了看了露天剧场的莎士比亚戏剧。剧场保留了十九世纪的幕间剧,一群瘦得肋骨分明的女孩手持花环,在台上做出各种不太标准的芭蕾舞姿。   安娜已经困得不行,但还是强打精神,在谢菲尔德面前做了一个挥鞭转,轻盈地转进了他的怀里:“我……也会,就是……”她揉了揉眼睛,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就是……我学芭蕾的时间太晚了,脚背的条件不太好,不然我可以做得更好……”说完,她又打了个大哈欠,靠在他的肩上,闭着眼睛,昏昏欲睡。   谢菲尔德用一只手搂着她的腰,带她走出露天剧场:“回去睡觉好不好?”   “不好!”她撑开眼皮,在他的怀里软绵绵地挣扎了一下,“你答应过我的,要带我去看模仿秀……”   他一把将她横抱起来,走向跑车:“明天再看,可以么。”   “明天就没有了……”安娜蜷缩在他的怀里,嘟嘟囔囔地说,“给我一杯咖啡……我保证,我发誓,我可以撑到凌晨一点钟。”   谢菲尔德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抱着她,小心翼翼地坐进跑车的后座,让她的脑袋躺在自己的腿上。没过一会儿,这小傻瓜就陷入了黑甜的梦乡,呼吸变得又轻又长。   “现在去哪里,先生。”助理问道。   谢菲尔德在安娜的额上轻吻了一下,低低地答道:“回酒店吧。”   于是,车朝酒店驶去。谢菲尔德把车窗摇上去了一些。西海岸潮湿的热风拂过,夏日的气息灌满了车厢。已经接近半夜,外面却依然人声鼎沸、灯火通明。   他握住安娜的手,放在鼻子边闻了一下,全是汗水、泥土和薄荷糖的气味。真是个过于活泼的小姑娘。   与此同时,安娜忽然换了个睡姿,把自己的小脸蛋儿埋进了他的手掌里,还在他的手上轻柔、蒙昧、充满依恋地磨蹭了两下。   他不由微微一笑,被她蹭得心都融化了,这个微笑一直到车在酒店的车库停下,才一点一点地散去。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掉落100个红包么么哒,久等啦!   推荐朋友的一篇新文=w=大家去看看吧,是个质量有保证的老作者!   《破产时发达前男友回来了》by柯染   1,   耀星集团总裁迟禹危斯文矜贵,气质清冷,资本市场上手腕杀伐狠绝,坚硬冷厉,身家不可估量,不沾女色,出了名的高岭之花,是无数名媛千金肖想的对象。   所有人都知道,迟禹危高中时颜正性子野,千般不驯,却独将所有的温柔给了初恋姜幼宁,爱她护她如命,却在迟家破产时被姜家单方面解除了婚约。   十年后风水轮流转,姜家破产,耀星集团回归C市,不少人都等着看好戏,姜幼宁这下惨了!   然而,不到两个月,迟禹危让姜家起死回生了。   宴会上姜幼宁落水,迟禹危隔很远,却第一个发现并救起姜幼宁,现场哗然声一片。   三个月后,C市一场世纪婚礼,浪漫隆重,亲朋好友悉数到场,新闻铺天盖地。   向来冷漠不近人情的迟总温声道谢着祝福,风光霁月,好友不禁问:“十年情深,值得么?”   迟禹危淡笑,并不隐藏:“她是我的太阳。”   他曾坠入深渊黑暗,唯她是天光,身之所往,心之所向。   2   姜幼宁二十七岁这年频繁相亲,企图通过联姻挽救危在旦夕的姜家,屡战屡败后,街头偶遇了十年前被她分手的初恋外加第一任联姻对象迟禹危。   本以为会遭到奚落报复,迟禹危却为她遮风挡雨,耀眼,炽热,驱散阴霾,她被捂热了一颗石头心,渐渐懂得,这就是爱情了。   久别重逢/破镜重圆/先婚厚爱/一个男主更爱女主多得多的故事。   -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安娜女鹅妈妈养你 6个;安娜的粉丝 4个;临渊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一池 96瓶;羽毛片儿、洛城东、仓鼠爱吃面、鹿茸 10瓶;程恩 3瓶;小野鸭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4章   第二天, 安娜醒来,因为没能看到模仿秀,闷闷不乐了很久, 直到谢菲尔德答应帮她涂脚趾甲油, 才重新露出笑容。   罗丝十分溺爱她, 给她买了很多昂贵的、不同颜色的指甲油。安娜最喜欢鲜红色和桃红色的,已经用得快要见底。她将指甲油的瓶子递给谢菲尔德,坐在高脚凳上,把脚伸到他的手上。   她的脚趾头很长, 脚掌嫩滑饱满, 乳白色的牛奶果冻般充满弹性。谢菲尔德握着她的脚, 半蹲在她的面前,将鲜红色的指甲油涂在她已经清理干净的脚趾甲上。   让安娜惊讶的是, 他居然没有把指甲油涂出去,要知道, 她第一次涂着玩意儿时, 要么涂得很厚, 要么涂得歪歪扭扭,谢菲尔德却涂得均匀、平整,简直就像外面那些靠涂指甲油为生的妇女一样手法老道。   安娜怀疑这老家伙曾帮很多个小情人涂过脚趾甲,不然不可能涂得这么熟练。   想到他的手曾摸过其他女人的脚,像这样蹲在她们的面前, 专注地凝视着那些或白皙或黝黑的脚背,她就气不打一处来,一脚蹬开谢菲尔德的手,气冲冲地跑回了卧室。   面对安娜突如其来的脾气,谢菲尔德非常冷静——经历得多了, 就冷静下来了。   他合上指甲油的盖子,走进卧室。安娜躺在床上,拿着报纸,正在给涂好的脚趾甲扇风。见他进来,她重重地哼了一声,扭过身不理他。   谢菲尔德左手抱着右手肘,用手指擦了一下鼻子,几乎有些低声下气地问:“我怎么惹你生气了?”   安娜背对着他,不高兴地答道:“你做过什么,自己心里清楚。”   “可以提示一下吗?”   安娜蹙着眉头,回头看了他一眼,见他的困惑不似作伪,不知为什么,更加生气了:“大色狼,你肯定帮很多女人涂过指甲油,对不对!”   “……我没有。”   “你肯定有,”她恨恨地瞪着自己的脚趾甲,“不然为什么涂得这么好?”   原来是因为这个生气,真的还是个孩子。谢菲尔德失笑,想了想,去套房的书房拿了一张白纸,在安娜的身边平铺开来,打开指甲油的盖子,一只手撑在床上,另一只手在纸上涂抹。   安娜闻到了指甲油的气味,有些好奇谢菲尔德在做什么,又拉不下脸转身,纠结了一会儿,转动眼珠子,偷偷瞟了他一眼。   几十秒钟的时间,他居然用指甲油在纸上画了一朵栩栩如生的红玫瑰,花瓣形状自然,色彩浓淡适中。明明他的手上只有一个颜色的指甲油,却涂出了光影渐变的感觉,花瓣的尖端有些许留白,是冬季晶莹的雪花,坠落在鲜红色的花瓣上。   安娜顿时忘了跟他赌气,坐起来,满眼惊讶地望向他:“你会画画?”   “小时候学过一段时间的油画。”谢菲尔德轻描淡写地答道,然后转移了话题,“我只给你一个人涂过指甲油,这下信了吗?”   “信了。”安娜拿起那张画,越看越觉得精妙。她不懂画画,却知道很多人想要画到这种程度,必须先用铅笔打底,标出花瓣的褶皱和明暗层次,再用专用的画笔勾勒出花瓣的形状,谢菲尔德只用指甲油的小刷子就画到了这种程度,可见他在画画上的天赋,绝不比她在表演上的天赋低。   谢菲尔德见她不再生气,笑了笑,蹲下来,继续给她涂还没有涂完的脚趾甲。   安娜好奇地问道:“你画得这么好,为什么没有当画家呢?”   谢菲尔德沉默了一会儿,才答道:“因为父母不允许。”   安娜没明白,作为一个叛逆少女,她从来不在乎布朗女士的意见。要是布朗女士不赞同她去演戏——不赞同就不赞同呗,跟她会不会继续演戏,半分钱关系都没有。所以,她不是很明白,为什么谢菲尔德会因为父母不允许,而放弃成为画家。   谢菲尔德没有告诉她具体的原因。   他的父亲和玛莎的丈夫一样,是上议院的议员,同时也是贵族的后代。他母亲的姓氏虽然不如父亲的尊贵,但同样是贵族出身,总是一身厚重的长裙,戴着镶嵌着羽毛的宽檐帽,坐在花园里品尝下午茶。小时候,他曾因为放下茶杯时,茶匙与杯耳的方向不一致,而被母亲惩罚当众清洗整个庄园的茶具。   渐渐地,贵族繁重的礼仪植入了他的骨血,成为了他的骨髓,他的血液,他灵魂的一部分。   他曾表现出极高的绘画天分,尤其是油画,令艺术老师赞不绝口,希望他能去艺术学院深造。然而当时,世界格局动荡,到处都在打仗,艺术家是最危险和最没有前途的职业。他的父亲辞退了他的艺术老师,没收了他的画具,告诉他未来只能成为政府官员。   所以,从小到大,他最想做的一件事,就是从父亲手上夺回人生的控制权,完全掌控自己的命运。   他做到了,成功摆脱了家族的势力,现在人们提起谢菲尔德,最先想到的都是柏里斯·谢菲尔德,而不是他的父亲和他的家族。   但他却失去了在艺术上更进一步的可能性,现在再拿起画笔,只能画一些简单的静物,永远无法像那些精研几十年的大师一样,在色彩或线条上注入蓬勃、活泛的情感。   这不是一个积极光明的故事,就没有告诉他的少女。   他希望安娜永远阳光、快乐,放心大胆地去追求自己热爱的事物。   十几分钟后,脚趾甲涂完。安娜非常珍惜他的劳动成果,翘着脚趾头,一瘸一拐地走到露台,在弹簧椅上躺下,把脚搁在高脚凳上,在明晃晃的阳光下晾晒指甲油。   谢菲尔德看着她的侧影,和她身前淡红色的云彩、银白色的太阳,微微一笑,打开烟盒,用牙齿衔出一支烟,还没来得及拿出火柴,安娜不满的声音就响了起来:“不许抽!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上午才抽过。”   他只能放下手指间的香烟:“好,不抽。”   她特别喜欢他无奈纵容的语气,脚趾头都忍不住得意地扭了扭:“你可以过来亲亲我吗?”   谢菲尔德走过去,一只手撑着她的身侧,俯身亲了一下她的额头。   这热情的小姑娘却勾住他的脖子,重重地吻上他的嘴唇。她望着他的眼神,是那么热切、依赖、迷恋,涨满夏日阳光般滚烫的热望。   她是一场温暖、细腻的春雨,使他荒野般的血液蠢动,想要生长出一片生机勃勃的野草。   ——   用完下午茶,他们又去看了一场电影,是一部几年前的老片。女主角因为得到神秘幽灵的指点,歌唱技艺飞速进步,很快成为了歌剧院的当红名伶,和歌剧院的赞助商坠入了爱河。幽灵得知后,勃然大怒,制造了一起又一起恐怖离奇的杀人案件。   幽灵出场的时候,总是伴随着惊悚的管风琴音效。其他女孩都惊叫连连,他的少女却看得兴致勃勃,不停往嘴里塞爆玉米花。   电影结束后,她一脸意犹未尽,晃着他的手臂,恳求他带她去看更恐怖的电影。谢菲尔德只好又买了两张讲连环杀手的电影票。   两场电影看完,已经是晚上八点钟。安娜牵着他的手,故意带他来到那个提供模仿秀的咖啡厅。   谢菲尔德明白了她的意思,摇了摇头,轻笑着说道:“等会儿带你来看。”   安娜快乐地尖叫一声,跳到他的身上,响亮地亲了一下他的脸颊:“不准食言!”   路人都侧头看向他们。他没有在意那些人或惊讶或厌恶的眼神,托住她的大腿,以防这淘气的女孩滑坐在地上。   彩虹色的霓虹灯光照出她蜜褐色皮肤上淡黄色的汗毛,他闻着她领子里热烘烘的少女气息,有些目眩神迷,顿了好一会儿,才说道:“不会食言,亲爱的布朗小姐。”   安娜却对这句话不太满意:“换个称呼。”   谢菲尔德想了想:“亲爱的?”   “再换个。”   他换成了法语:“Ma chérie?”   安娜一撅嘴:“你好笨啊!”   谢菲尔德明白了,呼吸急促了一下,低声试探性说道:“……谢菲尔德太太?”   安娜露出一个迷人的笑容,搂住他的后脑勺,给了他一个热烈、甜蜜的亲吻。他闭上双眼,喉结有些无措地滑动了两下,第一次因为一个吻,心跳快得快要跳出胸膛。   他想起玛莎离开前对他说过的一句话,“像你这样的人,永远不会明白爱情对婚姻的意义”。   当时,他和很多企业家一样,认为婚姻是一种充满理性的合作关系,男女双方在这种合作中,互相扶持着走向人生的终点。   但是这一刻,他突然明白过来,合作迟早都会结束,唯有狂烈、奔放、缱绻的爱情才能长存。   很庆幸,他没有带着这种错误的观念步入坟墓,在生命的余晖中追寻到了不朽的爱情。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掉落50个红包!大家久等啦   -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安娜女鹅妈妈养你 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只能亲一口哦 29瓶;L1n_01、春泥又护花十全大补药 15瓶;隔阂 13瓶;孟 2瓶;非墨妍希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5章   看完梦露的模仿秀, 已经是凌晨两点钟。安娜趁谢菲尔德不注意,偷喝了半杯威士忌,脸蛋儿火红, 整个人晕乎乎的, 每走两步就要踉跄一下。   谢菲尔德眉头微皱, 揽住她的肩膀,在她的耳边说道:“以后我不在你的身边,不准喝酒,知道么。”   安娜咕哝着说:“我的酒量其实没有这么差……是你的酒太烈啦, 老家伙!”   谢菲尔德扣着她的下巴, 望入她迷蒙的眼中, 压低了声音说:“我没有跟你商量,这是命令。”   “……好, 知道啦,先生!答应你就是了!”他粗鲁的小情人打了个酒嗝, 又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老控制狂, 谁让我爱你呢!”   他无奈地摇摇头,搂住她的腰:“我也爱你。好了,上车,回去睡觉。”   就在这时,安娜忽然挣脱了他的怀抱, 转过身,一只手勾住他的脖子,另一只手没轻没重地拍了一下他的侧脸。   不远处的助理看见这一幕,吓得差点没能拿住手上的车钥匙——安娜居然打了谢菲尔德一巴掌?   更让助理瞠目结舌的是,谢菲尔德竟完全不在意她粗鄙无礼的举动, 还握住她的手轻吻了一下。   即使他们是一对恩爱的情人,谢菲尔德也对这小姑娘过于溺爱了。   安娜不知道谢菲尔德助理的想法,她直勾勾地注视着谢菲尔德的双眼,轻轻地、柔和地、带着点儿娇憨的醉酒大舌头问道:“你刚——说什么?”   谢菲尔德明白她想问什么,却假装误解了她的意思:“回去睡觉?”   逗弄小姑娘是要付出代价的,他的侧脸又被拍了一下。安娜蹙起眉头,粗声粗气地说:“不是这句!”   “上车?”   “不是!”她急了,有些结巴地骂道,“你、你为什么突然变得这么笨?”   不再逗弄她。他微微一笑,低沉地说道:“我也爱你?”   话音落下,聒噪的小姑娘一下子安静了下来,眼睛扑闪扑闪,乖巧得不像话。他以为这是她快要睡着的征兆,正要将她抱进车里,她却忽然一扁嘴巴,流下了两行炽热、亮闪闪的眼泪:“再说一遍,去掉那个字。”   她的泪水是滚烫的火炭,烫伤了他的手背。他闭了闭眼,喉结滑动着,擦掉她脸上的泪水,声音嘶哑地说道:“我爱你。”   “再说一遍。”   “我爱你。”   “带上我的名字。”   “我爱你,安娜。”   他的少女,他的小情人,他的小明星。   “呜呜呜,我的心脏好烫好涨……”她双手搂住他的脖子,扑进他的怀里,娇媚地哽咽着,“怎么办……我是不是要死啦……”说着,她抓住他的手就往自己的衣领里塞。   他的头脑“嗡”了一下,连忙把手抽了出去,低斥道:“不要胡闹。”   她却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把手抽走,满面委屈地盯着自己的领口,喃喃地说:“真的好难受……像是谁在我的心脏里注射了一剂热咖啡。”   他只能将她打横抱起来,低声哄她:“睡一觉就没事了,回去睡觉吧。”   “我也很想睡觉,”她捂着嘴巴,在他的怀里打了个含蓄的哈欠,“但我可能睡不着。”   “为什么?”   “因为你,”她把绯红的脸蛋儿埋在他的胸膛里,嘟囔着说道,“只要想起你刚才那句话,心脏就像喝了热咖啡一样,一直跳,一直跳,真受不了……”   这简直是他听过的最可爱的比喻。谢菲尔德摇头失笑,垂头吻了一下她的额头,走向后座的车门。助理为他们打开车门。谢菲尔德护住安娜的头顶,先将她放了进去,然后才跨坐进去。   离开了他的怀抱,安娜猛地睁开眼睛,怔怔地、有些迷蒙地望着他,见他就在她的身边,又沉沉睡去。   他用手指轻梳了一下她的头发,把她的脑袋放在自己的腿上。金褐色的路灯光芒降落在她的身上,照亮她蜜黄色的皮肤和淡金色的汗毛,她闭着眼睛,熟睡的婴儿般蜷缩在他的怀里,乌黑的睫毛充满眷恋和信任地一动不动,安稳地缠结在一起。突然间,他的心脏也变得十分滚烫。   就像他的宝贝儿说的那样,像是谁在心脏里注射了一剂热咖啡。   又烫又涨。   ——   短暂的旅行结束了。回去的时候,安娜不想坐飞机,谢菲尔德就让助理去租车行租了一辆汽车,沿着一号公路开回旧金山。   一路上的景致十分美好,蔚蓝色的天空,乳白色的云雾,朦胧连绵的青紫色山峦,散落在山腰的野牛。继续往前开,是辽阔无垠的大海,与天空同色,阳光如同亮晃晃的火焰,在波光粼粼的海面上熊熊燃烧。   安娜趴在车窗上,看了一会儿风景,就失去了兴趣,开始翻看车上的杂志。她看杂志的时候,神情异常专注,牙齿无意识地咬住鲜红色的下嘴唇,时不时挠挠胳膊或后脑勺,以表示对杂志内容的困惑和惊讶。如果不看她手上杂志的内容,谁都会认为她是个好学的姑娘。   好学的姑娘高估了自己的耐心,六个小时的车程还没过去一半,就开始觉得无聊起来。   路过一个房子都是红屋顶的海滨小镇时,他们在那儿停留了一个小时。谢菲尔德给她买了一顶麦秆遮阳帽,一磅可口的伊甸园苹果,一份圣代冰淇淋,一副太阳眼镜,几本昂贵但没有用的时尚杂志。抱着这一大堆东西,安娜才恋恋不舍地同意回到车里。   快要抵达旧金山时,他们遇见了一个叫人厌恶的搭车人。那人穿着深紫色的印花衬衫,墨西哥口音浓重,脖子上挂着一条黄铜色的项链。   谢菲尔德本不想捎上他,但看着无聊得已经开始用牙齿削苹果皮的安娜,还是同意了他的搭车请求。   那男人在副驾驶座坐下以后,第一句话就是:“老先生,你女儿可真漂亮,还没有上车我就看见她那双明亮的大眼睛了!”   谢菲尔德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还没有开口说话,安娜先不客气地讥笑道:“什么女儿,我是他的太太。”   男人看着安娜美丽娇嫩的脸庞,又看了看谢菲尔德灰白色的鬓角,失声喊道:“不可能!”   安娜吸着苹果甜蜜的汁水,朝他翻了个粗鄙的白眼,倒在谢菲尔德的腿上,软绵绵地抱怨道:“为什么要让外人上车,这些人一点儿眼力见都没有,我们看上去有这么不相配吗?”跟之前的语气完全判若两人,听得男人目瞪口呆。   不过,男人还是厚脸皮地坐到了目的地才下车。临走前,他抛下一句西班牙语:“你们的确不相配。”然后飞快地溜了。   安娜看着他慌张的表情,直觉这不是一句好话,仰头望向谢菲尔德,蹙眉问道:“他刚说了什么?”   谢菲尔德把她露出大腿根的裙摆往下扯了扯,口吻平和地答道:“他说,我们天生一对。”   “是吗?”安娜半信半疑地说,“那他还算有点儿礼貌。”   他低沉地“嗯”了一声,俯身亲了一下她的头发:“马上就要到家了,要不要睡一会儿?”   安娜摇了摇头,翻了个身,把脸蛋儿埋进他的怀里。过了一会儿,她闷闷不乐的声音响了起来:“柏里斯,其实那个人的意思是我们并不相配,对吗?”   “为什么这么想?”   “他的语气,他的表情,还有他的动作,实在不像说好话的样子。”她闷声闷气地说道,“而且,我对他也太暴躁了……如果我对他温和一点儿,他是不是就会祝福我们了?”   谢菲尔德想了想,说:“你的言语确实有些欠妥,但他最开始说的那句话也不算礼貌,不用把错误都揽在自己身上。”他轻轻扣住她的手指,吻了吻她的指尖,全是苹果和巧克力的甜味儿,“不管是否被其他人祝福,我都会一直爱着你。等你准备好了,我们就结婚。不要难过了,好不好?”   她其实并没有很难过,尤其是听见他的安慰后,脸上顿时绽放开光彩夺目的甜美笑容,乐滋滋地问道:“这算求婚吗?”   “你不喜欢的话,我会给你一个更正式的求婚。”   “不,不要更正式的!”她一下子坐起来,使劲摇摇头,“这样就很好,我喜欢这样的求婚!”   他有些疑惑地问道:“为什么?”   安娜思考了一会儿,认真地回答说:“如果我想笑,肯定会马上笑出来,因为过了那个时间再笑,感觉就不对了。你现在已经对我求婚了,以后再求,肯定没有现在这种感觉了!所以,不用再对我求婚啦,到时候我们直接结婚吧!”   他的小姑娘头脑有时候通透聪明到让他都惊讶,但有时候,她又是一个十足的小迷糊。谢菲尔德点点头,轻揉了揉她的脑袋:“好,都听你的。”   安娜朝他甜甜一笑,打开汽车的收音机,听着节奏感强烈的爵士乐,望着窗外的风景,继续啃那已经有些泛黄的苹果。   他们早上出发,抵达旧金山时,已经是傍晚时分。淡红色的暮色和金黄色阳光模糊了她的面孔,他侧头看过去,只能看见她脸上软桃般细细的茸毛,乌黑的眼睫毛,鲜红的饱满的嘴唇。   他的少女说得不错,一时的想法只能代表一时的感受。   好比现在,相较之前,他的想法又变了,想要她永远都只是他的安娜,他的爱人。   哪怕百年之后,他在幸福的黄昏中,被死神的镰刀带走,也自私地希望她只是他的安娜,只是他这个卑鄙无耻的鬼魂的安娜。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还是掉落50个红包,么么哒~   -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丑橘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安娜女鹅妈妈养你、旧熟女 2个;zzz、安娜的粉丝、陌语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猪神 82瓶;猫咪 20瓶;朱利安国王 10瓶;非墨妍希、子鱼-、羽惑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6章   回到家后, 安娜只休息了一天,就投入了忙碌的拍摄工作。   正式拍电影之前,她一直以为拍电影就像在餐厅打工一样, 无论再忙, 都有下班休息的时间;真正拍摄以后, 才发现完全不一样——她根本没有时间休息。   比如,男主角和女主角初次见面的情景,导演设想的画面是:男主角打开门,门外是走廊, 走廊下面是一个用青石板铺成的院子, 红褐色的斜阳投射在地上, 蠓虫在杏黄色的灯罩旁飞舞着,朦胧、苍然的太阳随时会坠入黑暗。   为了能取到这个镜头, 他们卡在傍晚七八点钟的时间点,反复拍摄了十几天, 终于成功取到了最理想、最接近日暮的景色。   让安娜感到压力的是, 整个剧组除了她, 都是拥有几十年表演经验的老演员,他们经验丰富,很多情节不需要酝酿也能入戏,她却需要酝酿十几分钟,才能感受到角色的情绪。   渐渐地, 她的脾气变得越来越暴躁,看剧本的时候,有一点儿声响都会怒吼叫骂。为了能更快地融入角色,她在罗丝看不见的地方抽烟,和那些上了年纪的老妓.女待在一起, 听她们讲过去的故事。   有个老妓.女已经八十多岁,头发却依然梳得整齐光洁,脖子上挂着一条涂着鱼鳞箔的塑料珠项链。每天午后,她都会坐在一张帆布弹簧椅上,两眼茫然地望着面前的街道。大人警告小孩不要接近她,说她的身上有脏病,也不管自己的祖父或曾祖父,是否品尝过她年轻时的风情。   每当那个老妓.女出来晒太阳时,安娜都会搬一条板凳,坐在她的身边,跟她说说话。老妓.女也只有面对安娜时,神色才会活泛一些。   有时候,她会伸出那只枯瘦、被岁月揉皱了的手,想碰又不敢碰安娜的面颊,有些委屈地嘟囔说:“我年轻的时候跟你一样漂亮呢!”   没有人相信她说的话,只有安娜会趁机问她年轻时的事迹。   她告诉安娜,以前这儿有一幢房子,整幢房子都住着贱卖自己身体的流莺。她们是彼此的家人,也是彼此的鸨母,有靠谱的客户就会互相引荐,直到榨出那个客户的最后一滴油水。   而她曾是那幢房子里最美的女人,肌肤是百合花色,绿色的眼睛一眨,就有男人献上自己的钱包。说到这里,她摸了摸脖子上的项链,露出一个皇后般优雅的笑容:“这是我当时的爱人送给我的。”   安娜不知道老妓.女是否知道这串项链只是涂了鱼鳞箔的塑料珠,但是这一刻,她似乎触碰到了这些可怜女人的灵魂。   从那天起,她酝酿情绪的时间就减少了一半。   拍摄期间,谢菲尔德曾来探望过她好几次,有一次,刚好是需要她剪头发的情节。为了效果逼真,她特地憋了两个星期没有洗头,睡觉的时候都能闻到那股难以形容的气味。谢菲尔德却偏偏在那个时候过来探望她,安娜垂下头,两个粉红色的膝盖磨来磨去,第一次为自己的邋遢感到了难为情。   真正拍摄时,导演问她是戴假发,还是真的剪掉那些头发。安娜试了一下假发,效果不太理想——她的头发太多了,挤在发套里,显得颅顶特别高,而她的颅顶本身就挺高的。   于是,她摘下假发套,不假思索地说:“真剪吧!”   对普通人来说,头发剪了就剪了,没什么太大的影响。对演员来说,剪了头发,意味着这一年都只能以短发示人,安娜却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剪短发。   导演以为她不明白头发对演员的重要性,又给她解释了一遍利弊,她却满不在乎地笑道:“没事,就真剪吧,电影重要!”   导演不由有些感慨,安娜不是他见过的最努力的演员——天赋摆在这里,再努力都会比一般人轻松一些;却是他见过的最较真的演员。   为一个再普通不过的镜头,女主角和一群流莺同吃同住,共同生活,她每天都会和那个八十多岁的老妓.女聊聊天,听她讲过去的生活,看她的相册,模仿她年轻时的举止。   无论是原著作者,还是电影编剧,都没有详写女主角的过去。整部电影围绕着男主角的一生展开,年轻的女主角更像是一个符号,一个隐喻,一个象征着男主角青年时代的回响。安娜却一边看着剧本,一边在笔记本上,用纯朴的言语填补完了女主角的一生。   与一些把表演当成完成导演任务的演员不同,她是真的在创作属于自己的角色。   转眼间,为期三个月的拍摄工作结束了,电影进入制作阶段。安娜回到了校园,继续无聊乏味的高中生活。   三个月过去,她的脸蛋儿瘦削了不少,轮廓愈发鲜明,少了一些稚嫩的孩子气,多了几分妩媚迷人的女人气息。然而,当她弯起眼睛,咧嘴露出欢笑时,仍然是一个天真、可爱、明艳的少女。   安娜原以为换了新发型的自己,会被同学们取笑,谁知大家都很喜欢她的新发型,甚至有女孩当天就去剪了同款式的头发。   这事儿让她颇为得意,放学的路上对谢菲尔德炫耀了好一阵子。已经是九月份,她穿上了薄呢外套,腿肚子上是白色长统袜和黑色山羊皮鞋。尽管天气转凉,她却还是那么爱蹦爱跳,额上颈后经常一片湿漉漉的汗水。   为了防止她感冒,每次她运动完以后,谢菲尔德都会用手帕帮她擦汗。安娜倒在他的腿上,一边咕哝着学校里的趣事,一边享受情人细致的照顾。   秋季凉爽的阳光泼洒在她的脸庞上,她闭着眼睛,眼皮被照成温暖、亮闪闪的红色。   从来没有哪一刻,她像现在这样幸福。   谢菲尔德虽然曾去剧组探望过她,却一直不知道她参演的电影内容。罗丝也帮着安娜一起隐瞒他。于是,直到电影上映那天,他都以为安娜参演的是一部普通的好莱坞片。   电影制作的过程复杂且漫长,从拍摄结束,整理冲洗胶卷、剪辑、画面调色、配乐、重新制作声音,到制片厂宣传、发行、上映,足足过去了一年的时间。   在这一年的时间里,安娜没有像其他影星一样,去接一些低成本的电影,打响自己的名气,而是专心致志地学习表演,提升自己的演技。   她的学习成绩还是很糟糕,一道数学题要琢磨两个小时,才能写下几个毫无意义的步骤,但她的演技和芭蕾舞却突飞猛进,尤其是芭蕾舞,已经能一口气跳出十六个单足趾尖旋转。   电影上映的那天,刚好是一年之中最炎热的时刻。   安娜没有去参加制片厂举办的首映会,拽着谢菲尔德,来到了离家最近的电影院。   这家电影院并不豪华,影厅里只有几百个座位,靠“一票双片”挣钱——观众花一部电影的票价,能欣赏到两部电影,然而即使如此,观众依然很少,而且大部分观众都冲进了放映X级片的影厅。   安娜抱着爆米花的纸盒,和谢菲尔德在第五排坐下,这是她琢磨出来的最佳观影位置。   谢菲尔德侧头看了她一眼,见她的裙摆卡在大腿根那里,伸手帮她扯了下来,低声问道:“还不肯告诉我电影的内容么。”   安娜搂住他的脖子,重重地亲了他的脸颊一下:“看了就知道啦!”   新闻短片播放完毕后,全场灯光依次熄灭。放映机射出白晃晃的亮光,脚步声响起,最先出现在银幕上的,是一只苍老的、青筋暴突的手。   那只手翻开桌上的黑白相册,第一张照片,是船厂工人的合照。他们搂抱在一起,笑容开朗,手里拿着铲锅炉灰渣的铁铲。   与此同时,银幕变黑,浮现出一行白色的小字:   A FILM BY ROSE ROBERTS   出品人:罗丝·罗伯茨   DIRECTED BY ABEL HAWTHORNE   导演:亚伯·霍桑   接着,那只手再次出现,相册被翻到下一页,一个女孩穿着希腊式长裙,坐在泳池边,朝照相的人微笑。   旁白响起:“我1889年出生在伦敦,父亲是一位文学教授,立志于将我培养成他那样的人。然而,我却在二十岁那年,成为了一名制船厂的锅炉工人。没人知道我为什么要这么做,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放弃大好的前程,去做一名肮脏、黝黑的船工。我只知道,不能服从父亲安排的命运,一旦服从,人生就不再是自己的了。”   “我没有别的优点,唯独命很硬。1912年4月10日,泰坦尼克号启程驶往纽约,我原本是船上的锅炉工人之一,却因为突发高烧,被另一名工人顶替。本以为这会成为我人生中最大的憾事,却没想到成为了我人生中最值得炫耀的幸事。我因为一场急病,在和平时代最大的海难中,侥幸活了下来。”   “后来,战争陆续爆发,我的亲人,我的朋友都在接二连三的战争中死去,我却一直活到了今天,并且神志清醒,没有糊涂。这么多年过去,我一直不敢回顾自己的人生,害怕面对遗憾,害怕后悔,直到今天,才鼓起勇气翻看过去的相册。”   苍老的手指在女孩的照片上停留了片刻。镜头拉远,露出男主角的全身: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穿着整洁的白衬衫和薄呢背带裤。他身材瘦削,没有蓄须,脸上戴着玳瑁框架的眼镜。   谢菲尔德的心跳漏了一拍,隐隐猜到了这部电影的内容,却不太敢确定。   这时,轻柔、平静的配乐回荡在影厅,男主角走出公寓,前往报社。一路上,他碰见了许多人,有穿着短裤骑自行车的男孩,有头戴白巾、身穿围裙的黑人女佣,也有年轻丰美的时髦女郎,他们均亲切无比地和男主角打招呼,想在这位寿星身上沾点儿好运。   人生就是如此戏剧化,男主角年轻时候非常抗拒父亲安排的命运,却在晚年时当上了杂志社的文学编辑。   很快剧情发展到了男主角和安娜的初遇,他在初恋情人故乡的旅馆住下,刚刚脱下背带裤的裤带,敲门声就响了起来。   傍晚时分,天色已经全黑,星星闪烁着,天际线却流露出一丝杏黄的暮色。男主角打开门,猝不及防撞见安娜美丽娇嫩的脸庞。她的嘴唇刚涂过口红,上嘴唇微微撅起,是一种火辣辣的、让人情不自禁吞咽口水的红。   她看见男主角苍老的脸孔,愣了一下,随即露齿一笑:“老先生,要试试我吗?我很干净,没有脏病。”   看到这里,谢菲尔德终于确定了这部电影的内容,微微愕然地望向安娜。   他没想到她第一部电影就是这样的题材。   他不禁拷问自己,假如他是安娜,有这样的勇气参演这种电影吗?   这并不是一个普通的决定。她拥有绝佳的表演天赋,天赐的漂亮脸蛋儿,假如第一部电影是一个讨喜的角色,对她的演艺事业有不小的帮助,然而她却选择了这样一部电影,这样一个角色,并且隐瞒了他将近半年,绝口不提电影的内容。   这女孩的勇气令他震惊,也令他的胸口滚烫不已。   接下来的情节是,男主角带她去医院检查身体。现实中,她曾在旧金山最豪华的私立医院住过一段时间;电影里,她踏进那家不太整洁的公立医院时,脸上仍然露出了逼真的茫然表情。   护士们在她身边匆匆走过,她拿着体检单,小心翼翼地走进一个又一个的科室。当她拙手笨脚地躺在病床上时,忍不住问医生:“这里真的是医院吗?”   医生反问:“不然你以为这里是什么地方。”   她的眼睫毛扑闪了两下,自嘲着说道:“不知道,我也是第一次见到让我躺在床上,却没有脱下自己裤子的男人。”   这一刻,她眼中自卑、讥嘲、茫然的神色,真的就像一个身世凄苦的小流莺。谢菲尔德不知道她是怎样揣测女主角的心理活动的,但银幕上的她不再是他熟悉的安娜,而是一个崭新、活生生、有自己思维的人物。   体检完毕,她的身体比八十岁的老人还要糟糕。她恳求男主角不要抛下她,男主角只好把她带回了自己的居所,辞退了原本的女佣,给了她一份工作和一个栖身之所。   他教她读书写字,坐在床边,给她读从来没有人为她读过的童话故事。每晚男主角离开她的房间后,她都会趴在床上,用枕头捂住自己的脸颊,小声地“呜呜”哭泣。   现实中,她的哭声一直像个孩子一样响亮,生怕周围人听不到她的哀伤和痛苦;电影里,她却哭得压抑、沉重、阴郁,连吸鼻子都不敢大声吸——她怕哭得太大声,被男主角赶出去。   最后,她的哭声还是被男主角发现了。他擦掉她的眼泪,告诉她,不必压抑自己的难过,“到了我这个年纪,你就会发现,难过和喜悦都是上天的恩赐”。   在男主角的鼓励和安抚下,她开始大笑、大哭,现实中青春焕发的安娜在银幕上活了过来。   不久,电影到了后半部分,两人痛苦地相恋了,经历一番波折后,他们终于决定面对彼此的真心。   那刚好是圣诞节的前夕,街上张灯结彩,商店的橱窗纷纷挂上红、绿、金三色的装饰品。男主角给她戴上一顶鲜红的毛线帽,又帮她穿上有兽毛领的短外套,牵着她的手,带她去超市买节日的物品。   他们抱着纸袋子回到家,男主角站在凳子上,给老旧的风扇挂上彩灯。就在这时,他忽然问道,可能今年圣诞节我就会死去,到时候你怎么办,你有勇气面对这件事吗?   谢菲尔德本以为银幕上的女主角会掉眼泪,会像现实中被宠坏的安娜一样咒骂男主角狗嘴吐不出象牙。然而,她只是在沙发上换了一个坐姿,抱着毛毯,继续懒洋洋地看电视节目:“我的爱人,我都敢爱上你了,还有什么事不敢面对的呢!”   这句话之前,电影一直没有出现配乐,只有他们居住的公寓嘈杂喧闹的人声、电视节目争吵似的对话声、距离他们几百米外港口轮船的咆哮声;这句话落下以后,简洁、轻柔的钢琴声就响了起来,没有刻意地煽情,只是在演奏之前曾出现过几次的主旋律,谢菲尔德却在如此简洁的钢琴声中,红了眼眶。   他一只手撑着额头,试图掩盖住微红的眼眶,然而眼眶却越来越红,最后,一颗炽热的眼泪掉在了他的腿上。   这是他生平第一次为一部电影流下如此滚烫的泪水。   这一瞬间,他似乎切身体会到了男主角的心情,走进了电影里那个简陋却温馨的屋子,成为了随时会死去的、八十岁高龄的男主角。他的小情人正躺在沙发上,满面欢笑地望着黑白电视机。   一切都是那么美好,爱情的气息充盈了整间屋子。他在这小姑娘充满勇气的爱意中心醉神迷、心跳加速,似乎随时都会迎来死神的宣判,但就算即刻死去,他也没有任何恐惧与遗憾,因为他是死于美好的爱情①。   电影的最后一幕,是男主角躺在床上,闭上眼睛,不去听窗外庆祝圣诞的声音,也不去听座钟秒针走动的声响。   他本以为自己活不过今年的圣诞,甚至悄悄写好了遗嘱,把财产都留给了他的小姑娘。谁知零点过去,他还是闻到了他的情人身上美妙的芳香。   她趴在他的身上,笑盈盈地望着他,在他的唇上留下响亮的一吻:“我早说了,你能活到一百岁!”   他看着她,喃喃地说:“希望明年我的身子也像今年一样硬朗。”   话音落下,他们慢慢拥吻在了一起。她格格的欢笑着,笑声清脆、可爱,搂住他的后脑勺,躺在苍老的他的身下,动情地闭上了双眼。   与此同时,她的眼角却流下了一颗透明的泪水。   银幕变黑。   缓缓浮现出片名:   Immortal love   不朽的爱情   END   结束   灯光依次亮起。   ——   走出电影院,已经是凌晨一点半。   天气是如此闷热,星星在树叶乌黑的轮廓间闪烁,马路上没有车辆,也没有行人,安娜走在谢菲尔德的前面,金色的路灯光芒投射在她的身上,把她映照得面色红润、神采飞扬。   她完全没受电影情节的影响,眼中全是兴高采烈的笑意,正在兴奋地讲述拍摄这部电影的过程。   说到兴起时,她跑回他的身边,来回地晃着他的手臂,语气热烈、快乐地说:“柏里斯,导演说我未来绝对能成为大明星!等我挣钱了,我们去环游世界好不好?”   谢菲尔德看着她美丽的脸孔,乌黑拳曲的齐耳短发,格子花纹的百褶裙,定定地看了很久,才低声答道:“好。”   电影院距离别墅只有不到一英里的距离,他们徒步走了回去。安娜先一步跑到了别墅门口,正要掏出钥匙进门,却发现地上有一个纸袋子,打开一看,里面装满了各个国家的糖果。   没有邮票,没有寄信人,也没有收信人。她本以为是哪个同学的恶作剧,忽然看见了袋子最底部的石榴红糖果。那是本地一个小超市才会贩卖的糖果,她曾经特别喜欢吃这个,没事儿就会含一颗在嘴里,被谢菲尔德强制戒糖以后,就没有那么喜欢了。   袋子里有一张贺卡,上面有一行印刷出来的祝福:   祝你一切顺利   安娜隐隐猜到了这袋糖果是谁送的。   但真的是他送的吗?如果是他送的,为什么不署名,为什么选在今天送给她……他也看了她新上映的电影吗?   算了,除了那个人,也有可能是其他人的恶作剧。她还是不要收下这种来路不明的糖果为好。   等未来某一天,那个人回来后,再问他这袋糖果是不是他送的吧。   想到这里,安娜丢掉了这袋糖果。   就在这时,谢菲尔德回到了别墅,见她在垃圾桶附近徘徊,随口问了一句:“怎么了?”   “没什么。”安娜咕哝了一句,把那个人和那袋糖果抛在了脑后,仰起脸甜甜一笑,“老家伙,我想要了,可以抱我上楼吗?”   谢菲尔德有些无奈地伸出两只手。   她欢笑一声,跳到他的身上,搂住他的脖子,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幸福地笑了一会儿,她感觉脸蛋儿有点儿酸,然而笑容隐没在嘴角,她却还是觉得很幸福,非常幸福。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到这里就结束了,其实有很多话想说,但好像想说的话,都写在小说里了,于是无话可说。这个结局和我最开始设想的结局,差了十万八千里;最开始写这篇文时,只是想写一个男女主差距巨大的爱情童话,但其实并没有信心把它写成真正的童话,没想到最后我居然做到了,我自己都很诧异。   我朋友问我,到底想写一个怎样的结局,因为故事的主题已经完成,无论停在哪里,都很好。我说想写一个光明、积极、美好的结局,想让读者知道,安娜有一个无限美好的未来。琢磨了两天,删掉了六千多字的废稿,终于写了出来。   写小说的快乐大抵就是如此,文中的人物幸福,读者感到快乐,我也就十分快乐了。   从前,我曾尝试写过一些非常阴暗、非常曲折离奇、全篇都在反转的小说,也曾追过热题材;现在发现,我最擅长和最喜欢的,还是这种童话风格的小说,哪怕主人公一开始深陷泥塘,最后的结局也必然是光明又美好的。   希望大家喜欢这个故事!本章掉落200个红包么么哒!!!   喜欢我文风的宝贝儿们别忘了收藏我的专栏,明天或后天更新番外!   -   注释①出自加西亚·马尔克斯《苦妓回忆录》最后一句。   - 更多精彩,更多好书,尽在奇书网 http://www.qisuwang.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