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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葛天海看不透温予冉的心思，也不知她对这个小姑娘是满意还是不满意，心里有些忐忑，又见宁安一直不吭声，便开始着急地给小姑娘使眼色。 　　宁安像是在发呆，没反应。 　　葛天海急了，悄悄用胳膊撞了一下小姑娘。 　　宁安这才僵硬地抬了头，短促地看了一眼温予冉，复而又低下头去，低低地喊了一句：“温总。” 　　温予冉发现，这小姑娘的手指一直扳着饭桌的边缘，指头都白了，似乎紧张得要命。 　　这个反应让温予冉觉得有些好笑。 　　. 　　上菜了，葛天海开了瓶干红。 　　宁安还是低着脑袋，不说话，也不碰酒杯，雕像般端坐着。 　　葛天海不好当着温予冉的面再逼小姑娘，只能先晾着宁安，一边敬酒，一边热切地和温予冉套近乎。 　　一句句寒暄话轻飘飘地转悠过去，慢慢地逼近正题。 　　“温总确实能力强，手腕高，二十多岁就能管住大集团，我要是有温总十分之一就不至于像现在这样啊……“ 　　葛天海连连叹气，说当初看错了行情，现在亏到没脸见人，之前谈好的合同说废就废，好不容易接了个像样的项目，资金链又断了，先前多风光，现在有就多凄凉，酒肉朋友散了干净，年纪大了也输不起了，以后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他一边抱怨，一边捂着脸看向温予冉，盼着她能念一点情分，出手拉他一把。 　　可温予冉一直静静地听，偶尔开口，也只是不痛不痒地慰问。 　　温予冉在斟酌。 　　“雪中送炭”也是一种人情投资，她在斟酌风险与回报。 　　上十句的交锋下来，葛天海始终没得到肯定的承诺，心中焦急起来。 　　葛天海咬牙，狠狠地瞪了宁安一眼：“宁安，下位给温总敬杯酒去。” 　　片刻的沉默。 　　“嗯。”宁安低低地答应了一声。 　　温予冉抬眼，淡淡地看向宁安。 　　宁安停顿了半天，终于站起来，拿起酒杯，慢吞吞地挪到温予冉跟前。 　　小姑娘穿的白色运动鞋，个子高挑，两束马尾辫黑亮亮的。 　　温予冉笑了：“哪有低着头敬酒的？” 　　话音落下后，没有动静。 　　过了几秒，宁安终于一点点抬起头来，露出苍白漂亮的脸蛋。 　　一双眼睛也是黑亮亮的。 　　“温总，我敬你。”宁安的声音很生硬，像是用了好大的力气才说出这句话。 　　小姑娘握酒杯的姿势很标准，只是捏得太用力了些，指骨都泛着白，她把酒杯移到唇前，仰头，杯脚上抬，猩红的液面一点点下沉。 　　很快，酒杯空了。 　　宁安放下酒杯，看向温予冉。 　　温予冉轻笑了一声，而后慢条斯理地喝完了自己杯中的红酒，算是结束了这次敬酒。葛天海在旁边松了口气。 　　“多大了？”温予冉问她。 　　“十九。”宁安低低地答。 　　“读大学？” 　　“嗯，大二。” 　　温予冉点点头，思绪飘到了别处，没再说话。 　　宁安回到了自己位置上。 　　气氛陷入短暂的沉默。 　　葛天海又开始给宁安使眼色。 　　宁安没有理会。 　　葛天海只能清咳一声，自己说道：“宁安现在在S大里面读书，成绩很不错。” 　　他之所以说这一句，是因为知道温予冉也在S大念过。 　　可温予冉并没有搭话。 　　葛天海顿了一下，又趁机补充道：“其实宁安这孩子挺可怜，爸爸生了重病，好像是肿瘤一类的，也不知道能不能好……” 　　他说，温予冉听。 　　酒杯壁上残留的红色液体向下汇聚。 　　温予冉盯着酒杯，一言不发。 　　心里却透亮。 　　五年前，温予冉的父亲病倒，温予冉本该在S大念书，却被迫半路辍学，接管家族生意。 　　温予冉的心底一直有两个遗憾——未上完的大学和病逝的父亲。 　　所以，葛天海带来的小姑娘才会在S大念书，才会也有个生了病的父亲。 　　攻人先攻心。 　　葛天海当真花了心思。 　　只是这份心思算计到了她病逝的父亲身上，看破之后，就怪膈应人的。 　　若说温予冉先前还存了三分给葛天海帮忙的心思，现在就是一分也无了。 　　正好，温予冉的手机响了。 　　“抱歉，我出去接个电话。” 　　温予冉起身，离开了隔间，踩着高跟皮靴走到餐厅外面。 　　冷风打在脸上，微浅的醉意散了。 　　她接起电话。 　　是弟弟温渠的声音，声音弱弱的，带着一丝撒娇的委屈。 　　“姐，我闯祸了……” 　　温予冉看了眼时间，现在晚上九点多，正是温渠平时上晚自习的时间。 　　“什么事？”温予冉问道。 　　“老师说要请家长……是、是关于抄作业的事，老师特别生气，说要严肃处理……” 　　“抄作业？”她皱了下眉。 　　“嗯……我把作业借给好朋友抄，我的好朋友又借给了他的好朋友，他的好朋友又借给了他好朋友的好朋友……最后半个班的作业都一模一样……”温渠的声音越来越小。 　　温予冉失笑：“别紧张，你打给我助理吧，让他有空去一趟。” 　　. 　　挂了电话后，温予冉忽然觉得有些累，揉了揉太阳穴，在冷风里站了一分钟，才往又回向之前的隔间走去。 　　到了位置，细碎的说话声从屏风后传来—— 　　“你他妈傻逼吗？怎么搞的，主动点会死啊？你爸还在病床上躺着，还不捞一笔是捞一笔？她温予冉就一个娘们，又不能把你怎么样，你他妈怕个屁啊，不就是……” 　　温予冉顿住了脚。 　　没有着急进去。 　　葛天海的声音一直在继续，交代那些有的没的，劝小姑娘抓住机会捞一笔钱，顺便替他吹几句枕边风。 　　或许是因为喝了酒，他恐怕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音量也没控制，后面说得越来越脏，越来越离谱。 　　迟迟没有宁安的回话。 　　温予冉听了会儿，干脆走了进去。 　　葛天海一见她进来，立马清醒了，脸色难看地咳嗽几声：“温总回来了啊……” 　　温予冉没看他，目光落在宁安身上。 　　宁安换了位置。 　　原本坐在葛天海旁边的，现在换到了紧挨着温予冉的位置。 　　小姑娘还是沉沉地低着脑袋，一声不吭，但位置已经足以说明很多。 　　温予冉不准备再继续浪费时间了。 　　“刚刚是助理打来的电话，项目出了一点问题，我必须要赶过去，改天再陪葛叔叔吃饭。”温予冉面不改色扯着谎。 　　说着，她稳稳地给自己倒了杯酒，喝净，算是给尽最后一丝体面。 　　葛天海脸色一下子白了，他张了张嘴，挣扎道：“温总……你看那件事……” 　　“您自己的生意，我就不插手了。”温予冉眯着眼笑了一下，语速缓慢，吐字清晰，“祝您时来运转，前途无量。” 　　说完，温予冉放下酒杯，从衣帽架上拿下皮草大衣，转身离开。 　　皮靴蹬在地上，黑色的长筒绒袜包裹着修长纤细的双腿，走路时不急不缓，七分优雅，三分从容，背影窈窕。 　　葛天海气得嘴唇有些都抖，他喉咙鼓动了几下，成篇的脏话窜到嘴边，又生生咽了下去。 　　旁边，宁安却不知何时抬了头，盯着温予冉的背影看了好一会儿。 　　. 　　温予冉一边往外走，一边给司机去了电话。 　　司机说他在一百米外的停车场，大概两分钟之内能过来。 　　于是，她挂断电话，披上大衣，站在路口等待。 　　温予冉料到会有人追出来——她可是葛天海的救命稻草，怎么说也要争取到最后一秒。 　　只是，她没料到，追出来的人不是葛天海，而是宁安。 　　小姑娘是跑着出来的，外套都没穿，发丝有点乱。 　　短暂的局促后，宁安在温予冉的面前站定，低低地喊：“温总。” 　　外面的风冷，小姑娘穿着绵白的针织羊毛衫，却连一丝瑟缩也没有，好似完全不怕冷。 　　脸蛋也还是白净净的，没有半分红晕。 　　小姑娘酒量不错。 　　温予冉问她：“葛天海让你追出来的？” 　　小姑娘点了点脑袋。 　　“你不是他亲侄女吧？” 　　“不是，昨天才认的。”小姑娘答得坦诚。 　　“为什么和他认识？” 　　“他欠我们家一笔钱，爸爸病了之后，我想找他把欠款要回来。他说他没钱还，但可以带我见一个好心人。然后我就过来了。” 　　这是小姑娘目前为止说得最长的一句话，条理清晰，完全不犹疑。 　　说得好像她自己是被骗过来的。 　　温予冉听着，没怎么信。 　　这时一辆车停靠到路边，是温予冉的司机到了。 　　温予冉最后看了一眼宁安。 　　宁安在餐桌上的表现实在是不及格，现在葛天海又在气头上，若是温予冉再把她赶回去，她的下场不会太好看。 　　葛天海虽然落魄，但折腾一个小姑娘的本事还是有的。 　　当然，这些都和温予冉没有干系。 　　温予冉没有心情多管闲事，心里意思着同情一下，便准备转身上车。 　　可转身到一半，却受到阻力。 　　动作顿住了。 　　她视线下移—— 　　原来是宁安捉住了她大衣的下摆。 　　温予冉皱眉，扯了一把。 　　没扯动。 　　宁安捉得很紧，比先前捏酒杯的模样还用力，用力到指骨有些轻微的颤抖。 　　这手看起来瘦瘦的，怎么力道这样大？ 　　温予冉抬眼。 　　只见小姑娘那双黑亮亮的眼睛正目不转睛地望着自己。 　　像个祈求糖果的孩子。 　　作者有话要说：　　. 　　宁安是攻呀，是攻是攻呀~ 　　—————————— 　　【作者的预收文】 　　《沉迷自恋》（求预收） 　　简乐是学校里出了名的问题学生，近期关于此人的传言不断。 　　传闻简乐的成绩变好了。 　　传闻简乐开始喜欢照镜子了。 　　传闻简乐经常入迷地盯着镜子，一盯就是半个钟头，疑似患有自恋症。 　　面对学校里的各色传闻，问题学生简乐表示自己很无辜—— 　　她的身体莫名其妙就住入了另一个灵魂，而且这个灵魂还迷恋上了她的美貌。 　　#我知道我很好看，求你放下镜子好不好# 　　———— 　　感兴趣就收藏一下吧 ●ｖ● 第2章 　　温予冉细细地看着这双眼睛。 　　小姑娘确实生得极好看，也无怪自己在餐桌上多看了几眼。 　　刚刚一餐饭，宁安给她留下的印象——迟钝、怯懦、游移不定、不善交际、没见过世面、没什么原则。 　　除了皮囊好看，似乎找不到其他褒义词了 　　温予冉没边没际地想着，回神时，发现宁安还定定地望着自己。 　　那双白白净净的手仍抓着她的大衣下摆。 　　就像弟弟抓着她的衣摆要零食的模样。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最后，温予冉轻轻吐气，说了一句话。 　　“上车吧。”她说。 　　宁安僵了一秒，松开手。 　　睫毛扑闪了两下。 　　副驾驶上放了烟酒，没法坐人。 　　司机已经打开了车后门，候在旁边。 　　“上车。”温予冉又重复了一遍。 　　宁安点头，矮下身，顺从地坐进车里，然后挪到最里面的位置。 　　温予冉在宁安的旁边坐下。 　　车子发动了。 　　“先送这小孩儿去S大。”温予冉对司机说道。 　　宁安听到这句话，埋着脑袋，小声地说道：“S大的门禁时间已经过了。” 　　“所以呢？” 　　“所以我现在回不了寝室。” 　　温予冉轻笑了一声，看了眼手机。 　　现在才21：34。 　　高中寝室的门禁都少有这么早的，更何况大学？ 　　不能回学校。 　　就意味着可以去酒店，可以去温予冉的家里。 　　明目张胆的谎话。 　　明晃晃的暗示。 　　只等着温予冉顺水推舟。 　　宁安说完话后就陷入了沉默，脊背绷直着，明显相当紧张。 　　马尾辫乖乖地垂在前边，露出小片脖颈的肌肤，白得晃眼。 　　温予冉用手指捏了缕自己的发丝，漫不经心地在指尖打了个圈，同时用余光看着小姑娘的侧脸。 　　莫名地，温予冉没想到什么庸俗的念头。 　　她只想到了自己的弟弟。 　　弟弟也就比这小姑娘小两岁吧。 　　弟弟在纠结抄作业会不会被老师批评的时候，宁安正在担惊受怕来讨一个陌生女人的欢心。 　　都是学生，差别这么大，不过因为投错了胎。 　　念头起来只是一瞬间的事。 　　“你爸真生病了？”温予冉问道。 　　“嗯。” 　　“缺钱？” 　　宁安顿了一下。 　　几秒后，才答道：“算是。” 　　“你爸叫什么名字？”温予冉又问。 　　“宁午鑫。” 　　“哪家医院？” 　　“市中心医院。” 　　“病房号？” 　　宁安在此处又犹豫了一下，说道：“记不清了。” 　　“没事。” 　　说着，温予冉编辑了一条短信，发送。 　　反正是举手之劳，她一向做事周到，不妨送佛送到西。 　　“你爸那边我来安排，你乖乖回学校，以后专心学习。”温予冉说着，声音清淡。 　　宁安偏过头，似乎有些没明白过来。 　　过了好半天，宁安才在脑海中搜索出正确的反应，裂开嘴，露出了一个感激的笑容。 　　左侧脸颊有浅浅的酒窝。 　　一个一直没有表情的小姑娘突然笑了，本应该是极其欢喜的表现。 　　可温予冉隐约感觉，那欢喜浮在表面。 　　仿若一吹即散。 　　温予冉揉了揉太阳穴，她自认仁至义尽，不想再理会。 　　漆黑的夜色中，车辆继续平稳地前行，最后在S大的校园正门前停稳。 　　“下车。”温予冉说道。 　　“门禁已经过了，我回不了寝室。”小姑娘不肯下去，继续着这个荒唐的理由。 　　温予淡淡地说：“那是你的事。” 　　宁安从阴影里抬头，神色黯淡，似乎在失望着什么。 　　她往门边挪了点，突然小声问了句：“温总，可以给我一个电话号码吗？” 　　温予冉没什么犹豫，报了最外围的一个秘书的号码。 　　小姑娘既没用笔记，也没打开手机，只是干听着，好像用脑袋便能记住。 　　或许记忆力很好。温予冉想道。 　　“谢谢。” 　　听完号码后，宁安低低道了谢，而后顺从地打开车门，下了车。 　　昏黄的路灯打亮了她的半边身子，单薄轻盈，仿佛随时会被风刮跑。 　　“啪”，车门合上。 　　司机松开刹车，踩油门。 　　车子继续往前开。 　　. 　　过了会儿，温予冉觉得有点热。 　　也对，车内有暖气，她没脱大衣，不热才奇怪。 　　“把暖气温度调低点。”温予冉示意司机。 　　司机依言关掉暖气，还嘀咕了一句：“暖气确实开太高了，之前我怎么没觉得热呢？” 　　车内很安静，温予冉听清了司机的嘀咕，脑袋里不自觉地蹿出恐怖片中的几个经典镜头，指尖微微战栗。 　　片刻后，她摇摇头，觉得自己很好笑。 　　都多大人了，瞎想些什么？ 　　. 　　回家后。 　　温予冉脱尽衣物，往浴缸的温水里撒了几片玫瑰花瓣，后仰着躺入水中。 　　温水一点点浸润玲珑有致的身体，液面柔柔地起伏，疲倦的神经逐渐放松下来，大脑清醒了很多。 　　她在脑子里仔细地把今天小姑娘的事过了一遍。 　　不少细节透着古怪，却又断断续续的，连不成串。 　　她想了会儿，便不愿再耗费精力在这种无关紧要的事上，思绪转向了公司的事务。 　　. 　　第二天，司机来接她时候，交了一个手机给温予冉。 　　“这手机是昨天那个小姑娘掉在车上的，挤在座椅缝隙里，我今天早上才发现。”司机告诉她。 　　温予冉挑了下眉，提起手机打量。 　　已经没电关机了。 　　手机的机身小巧，属于没听说过的杂牌子，上面还挂了个吊坠。 　　吊坠有些意思，是个褐色的珠子，珠子上雕着怪异的纹路——两个简笔画的人，其中一个人的手长到变形，死死圈住了另一个人。 　　颜色老气，样式怪异，也不知从哪个小摊上买的。 　　温予冉一边把玩着珠子，一边想道：小姑娘大概率是故意把手机落下的。 　　落了手机，就有由头来取，也就有了再见面的余地。 　　俗套的路数，也像十八九岁的小姑娘会做出来的。 　　温予冉没心思陪小朋友玩游戏，到了集团总部之后，就直接把小姑娘的手机交给了秘书，让秘书去解决，自己径直进了会议室。 　　一个大项目正处于收尾阶段，温予冉半点不敢马虎，集中精力处理事务拿决策。 　　傍晚六点五十的时候，事情还没处理结束，温予冉为了节省时间，去了公司食堂。 　　食堂里零零散散的几个员工向她点头问好。 　　已经过了饭点，只有一点剩菜，温予冉也不太在意。 　　这时，弟弟温渠的电话来了。 　　“姐！”这声姐喊得格外甜，尾音上扬。 　　“什么事？”温予冉撑着头，让自己稍稍放松片刻。 　　“姐，你助理真厉害，没几句话就让老师消气了，谢谢姐啊！”温渠的声音笑嘻嘻的，透着几分讨好。 　　“以后少借别人抄作业，抓紧学习吧，上大学后会稍微轻松点。” 　　温渠沉默了会儿，突然来了句：“可是大学会不会很危险啊？” 　　“嗯？” 　　“我们市的S大不是刚出了件事吗？之前警方为了调查封锁了消息，直到今天下午才报道出来，到处都在说……” 　　听见“S大”二字的时候，温予冉心里动了一下。 　　姐弟俩又说了几句，便挂断电话。 　　温予冉继续吃自己的饭。 　　公司食堂装有悬挂式电视机，正在播放新闻。之前温予冉的心思在公事上，完全没留意电视机。 　　现在，她得知自己的母校出了事，便分了一点注意力在电视机上。 　　一条条新闻播送过去。 　　“……1月4日晚23：03，也就是三天前，一男子为报复社会，酒驾进入S大校园，恶意连撞4名大学生，其中三名学生受伤，性质极其恶劣……起初消息封锁，媒体只将其作为普通交通事故报道，未引起关注，今日上午才有警方发布官方消息……S大安保统广遭质疑……校方称，正在全力配合警方调查，由于意外的发生，现已临时调整学生作息时刻表，暂停所有晚课，学校晚上21：00以后谢绝所有人员及车辆进入……该项临时规定遭到部分老师学生反对……” 　　播音员单调的声线在耳边盘旋。 　　毕竟和自己没有牵扯，温予冉听了会儿，有些心不在焉。 　　直到她听到“ 学校晚上21：00以后谢绝所有人员及车辆进入”时，手指顿了顿。 　　S大，21：00以后谢绝所有人员进入。 　　还真的是21：00的门禁…… 　　不自觉地，温予冉的心中浮现出小姑娘白净净的脸蛋和柔软的双马尾。 　　所以，小姑娘没撒谎。 　　也就是说，昨天小姑娘被请下车后，根本回不了寝室。 　　那一个十九岁的女孩儿，没地方住，又没带手机，晚上怎么过的？ 　　温予冉压了压眉，除去自作多情后的难堪，还感到几分一丝绵软的愧意。 　　. 　　回办公室的途中，温予冉在电梯里遇见了秘书。 　　于是，她随口问了问秘书：“有小姑娘打电话进来吗？” 　　秘书回答道：“温总，我今天没有接到任何符合条件的电话。您交给我的那个手机，我充了电放在身边，也没有接到任何电话。 ” 　　温予冉点点头，不再说话。 　　心中终究不是滋味。 　　但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那丝愧意和担忧很快在繁杂的工作事务中烟消云散了。 第3章 　　离开公司时，时间指向晚上八点。 　　不算太晚。 　　依照习惯，温予冉把车交给司机，自己沿着江边往回走。 　　路灯与泊船的光交织着，头顶是深海般的天，潮湿的风像海浪一样打在脸上，一浪接着一浪，风中混着模糊的响动，婆娑树影落在脚边，悠悠摇晃。 　　前路的尽头是漆黑的，后路的尽头也是漆黑的。 　　一种难言的警觉袭上心头，心里莫名有些发毛。 　　温予冉加快了脚步。 　　这带路离富人区很近，行人稀少，但监控密集，治安不错。 　　直到回家，什么也没发生。 　　. 　　今天工作太累，脑袋像是被抽干了一般，她泡了澡，早早睡下了。 　　晚上的梦很混沌。 　　或许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白日那丝隐约的愧疚延续到了梦里。 　　梦里小姑娘下车那瞬的画面不断闪现，路灯照亮了半边身子。 　　梦里小姑娘没有走，汗水湿润，鲜红的嘴唇和皮肤一样软。 　　梦里…… 　　梦醒。 　　温予冉虚着眼睛，掀开被子，从床上爬起来，半梦半醒地趿着棉鞋，走到窗边。 　　说不清的邪念还残存在脑海里，一下一下地冒着泡。 　　只怪小姑娘长得太好看了。她想道。 　　她一边想着，一边把窗帘拉开。 　　阳光洒进来，什么心思都淡了。 　　公司的事情还有一堆，中餐晚餐都有应酬。 　　繁忙的行程混合着无止尽的虚与委蛇，温予冉很快就把小姑娘忘了。 　　. 　　再次想起那个小姑娘，是在次日下午。 　　那时，温予冉手头的那个大案子刚刚成功收尾，其他重要事务都有令人放心的负责人盯着，她不需要操太多心。 　　于是她就这么闲了下来。 　　温予冉把车在道路上漫无目的地开了一段，最后停在一个空旷的露天停车场上。 　　熄火后，她点了根烟，思考该去哪儿。 　　烟雾一下子挤满了车内，温予冉摇下车窗，让烟味散了出去。 　　后视镜映出她的脸，妆容精致，五官立体漂亮，细长的眼透着冷淡和疲惫。 　　高尔夫、spa、桌球、短途旅行、攀岩、插花、酒吧、电影、购物…… 　　种类繁多的娱乐活动一项项在脑内浮现，有雅有俗，温予冉入神地想着，觉得哪样都提不起兴致。 　　通讯录里联系得上的朋友，无非关乎工作和人脉，她也一个都不想见。 　　工作结束了，到了该放松的时候，要去哪呢？ 　　和谁去呢？ 　　她被这两个问题难住了。 　　这时，三个穿着校服的女孩子手挽着手路过停车场。 　　温予冉看见了，悄悄灭了烟。 　　烟雾散尽后，她摇上车窗，对着后视镜理了理柔软的长卷发。 　　后视镜里，可以看见几个女孩儿蹦跳的球鞋和摇来摇去的辫子。 　　温予冉凝神，心中想起了那个叫宁安的小姑娘—— 　　乌黑的马尾辫，白净的脸蛋，亮亮的眼睛。 　　怯怯的，又有点大胆。 　　酒量不错，不怕冷，记性好。 　　会耍些不过分的小心思。 　　却不懂交际，内向得要命，一说话就紧张。 　　有点古怪和矛盾。 　　温予冉像是在绘一幅画，把记忆里零散的细节用自己想要的颜色一点点勾勒出来。 　　或许是因为似有若无的愧疚心作祟，那些曾经带有挑剔和评估色彩的贬义词都淡化了，只剩下断断续续的鲜活的细节，慢慢画出一个鲜活的人。 　　. 　　三分钟后，温予冉的电话响了。 　　是秘书打来的。 　　“温总，您说的那个小姑娘刚刚打电话过来了，说是来取手机。还有……她说您帮了她父亲，她想请您吃饭，当面感谢您。”秘书公事化地汇报着。 　　其实，若不是上次温总专门提了这个小姑娘，秘书根本不会拿这种无关紧要的邀请去打扰温总。 　　温予冉听后，怔了一秒。 　　如果换个时间接到这通电话，温予冉肯定都懒得理会。 　　但偏偏是现在这个时间，现在这个心情。 　　她闭上眼，能听见自己心脏平稳跳动的声音。 　　人的想法纷繁复杂千变万化。 　　有的事情就那么巧，恰好撞上了那个时刻的想法，便成了真。 　　温予冉模糊地想着，启唇，对秘书说道：“她用哪个号码打给你的？发过来。” 　　“好。” 　　“还有，把小姑娘的手机送到公司楼下，我去取。” 　　秘书的效率很快，挂断电话后不到二十秒就发来了短信。 　　温予冉将号码复制粘贴到拨号界面。 　　食指在拨号键上方犹豫了片刻。 　　摁了下去。 　　“嘟——嘟——” 　　温予冉眯着眼，耐心地等待着。 　　一直“嘟”到第五下的时候，电话接通了。 　　“喂？” 　　宁安的声音低低的，带着试探。 　　温予冉语气如常，道：“听说你想请我吃饭。” 　　“是温总吗？” 　　“嗯。”温予冉淡淡地答应。 　　宁安那边沉默了一会儿，说：“我是想请你吃饭的。” 　　顿了顿，又补了一句：“可以吗？” 　　温予冉握住方向盘，干脆道：“你现在在哪？我来接你。” 　　宁安报了一个地址。 　　似乎……还应该再说句什么，宁安想了想，说道：“那待会儿见。” 　　“待会儿见。”温予冉挂断电话。 　　. 　　温予冉先开着车去了趟公司，从秘书手里取走了小姑娘的手机。 　　她把小姑娘的手机随意地卡在前面的固定器上，吊坠串着的那颗老气的珠子在眼前晃悠。 　　按照宁安给的地址，温予冉将车稳稳地开向一家百货超市。 　　熙攘的人流缓缓后移，路口来往的人群中，一个高挑漂亮的小姑娘抱着大口袋，静静地站立着。 　　白白的球鞋，又黑又长的辫子，很显眼。 　　与梦中重合。 　　温予冉缓缓踩下刹车，车在小姑娘的面前停下。 　　几千万的名车停在穿着朴素的漂亮女孩儿前面，这场面实在耐人琢磨，不少路人都放慢了脚步，投来新奇或轻蔑的目光。 　　小姑娘低着脑袋，上了车，坐在副驾驶上。 　　关上车门的前一瞬，一个来自路人的尖细声音漏了进来：“这绝对是包养吧……多漂亮的孩子，可惜了……” 　　温予冉微微皱眉，看向宁安。 　　只见宁安稳稳地坐在副驾驶上，面无表情，仿佛完全没有听见刚刚的话。两条胳膊正搂着一个大袋子，应该是刚刚购物回来。 　　宁安察觉到温予冉的视线，抬头，嘴唇拉开了一个微笑，左颊露出浅浅的小酒窝。 　　. 　　这是一个阶段性的胜利。宁安抱紧膝盖上的袋子，想道。 　　捉紧的衣摆、利用特殊门禁制造的愧疚、神秘感与同情心、故意落下的手机、掐准时间拨去的电话…… 　　有明招也有暗招，一环扣着一环，最后促成了这次见面。 　　从来没有什么巧合，只有日思夜想的执念和费尽心思的描画。 　　她画好了地图，然后心无旁骛，一步步，清醒而坚定地接近目标。 　　. 　　发动机混合着车内暖气的声响，单调的沉默持续了五秒。 　　“温总。”宁安的声音又低又轻，打破了沉默。 　　温予冉问道，“你想请我去哪儿吃饭？” 　　宁安沉默了一会儿，似乎说不出口。 　　小姑娘没钱，肯定去不了太高档的地方。 　　温予冉以为她不好意思开口。 　　“没事，我吃饭不讲究的。”温予冉笑道。 　　宁安低低地应了一声。 　　而后吐出两个字：“我想，” 　　温予冉耐着性子等。 　　宁安顿了顿，停了两秒，才把剩下的话说完：“我想，去你家，可以吗？” 　　恰好是一个红灯，刹车点得有些急，温予冉因为惯性而往前倾了一短距离，最后被安全带压砸回驾驶座。 　　她将小姑娘的话在脑子里过了几遍，感到有些荒谬，她嗤笑一声，问：“什么意思？” 　　“我想请你吃饭，但是请不起太好的地方，就想着自己做饭给你吃，”宁安不急不缓地解释。 　　说着，还拢了拢膝盖上的大袋子，“我把菜都买好了。” 　　原来那个袋子里是买的菜。 　　温予冉算了算，从给小姑娘打电话开始，到把小姑娘接上车结束，差不多花了十三分钟。 　　十三分钟买完菜，还要走到路口，有点仓促了。 　　这个疑问只在温予冉的脑海中停留了一瞬，散得很快。 　　“你请客，怎么不去你自己家？”温予冉淡淡地问。 　　“因为我爸爸为了治病，把房子卖了，我已经没有家了。”宁安的语速很缓慢，每个字都咬得清晰，说完后，她又小声补一句话，“去你家，可以吗？” 　　声音沉静安稳，像是泉水入涧，染着清透的颜色。 　　温予冉摩挲着方向盘上细腻的纹理，轻轻吐气。 　　“行吧。”温予冉听见自己的声音。 　　反正自己的房产不少，挑一处不常住的地方，也不会暴露什么隐私。 　　. 　　做完决定，温予冉的行动很迅速。红灯结束，她在下一个路口掉了头，朝一处小区开去。 　　半小时后，到了地方。 　　下车前，温予冉蓦然想起上次司机的嘀咕，心里略略一紧，仔细感受了片刻，发现车内的温度并没有因为宁安的到来而降低。 　　温予冉松了口气，暗笑自己的神经质，迈开纤长的腿，走下车。 　　顺手也把小姑娘手机还了。 　　“你的手机。” 　　“谢谢。” 　　“手机上的吊坠珠子是哪里买的？”温予冉还手机的时候，随口问了问。 　　“小摊上买的。”宁安低着脑袋回答。 　　温予冉应了一声，往前走。 　　走了几步路，手机响了。 　　温予冉拿出自己的手机，看了眼屏幕，发现是个陌生号码。 　　想到什么，温予冉回过头，只见身后宁安正一手提着袋子，一手摆弄那个装了老气吊坠的杂牌子手机。 　　宁安抬头说道：“先和你通话的那个手机是找同学借的，现在这个号码才是我的。” 　　说完，宁安定定地望着她，眼神特较真，好像在说，你要是不存我号码，我就一直盯着你。 　　温予冉轻笑一声，打开通话记录，把最新未接来电的号码存成了“小丫头片子”。 　　“满意了吧？”温予冉扬了扬手机。 　　宁安点了两下头。 　　脖子很僵硬，以至于点头的动作呆呆的。 　　有点可爱。 　　温予冉看着，心情不自觉地好了几分。 第4章 　　温予冉走在前边。 　　宁安顺从地跟在后面，并不知道自己已经和“可爱”二字挂上了钩。 　　这个房子是单层，不大。 　　有些地方蒙着灰。 　　宁安拈了拈手指上的灰尘，想道，果然不是常住的房子。 　　眉眼间的黯淡和阴霾转瞬即逝。 　　不急。宁安对自己说。 　　温予冉见她一直站在门口附近，以为她很拘束，偏头道：“你随意，别紧张。” 　　宁安点点头，简单地向温予冉询问了几句，便直接抱着袋子去了厨房。 　　. 　　温予冉坐在沙发上，目光盯着电视机屏幕，注意力却被频繁拨开。 　　厨房里总是不时传来声响。 　　有点吵，但……也不叫人讨厌。 　　时间缓缓地流逝，这样的等待并不难受，温予冉对着这个小姑娘似乎总可以拿出多余的耐心来。 　　半途，温予冉拿出随身携带的折叠镜，对着脸照了照，发现妆有些掉了，她还好心情地补了补妆。 　　. 　　四十分钟后。 　　厨房门开了，宁安端着几盘菜出来。 　　“温总，吃饭了。”宁安叫她。 　　浓郁的香味扑鼻而来，餐桌上的空白被填上了，宁安站在桌边，系了围裙，裙边上沾了油渍。 　　这种画面很容易给人以家人的错觉，细碎的想法一掠而过，温予冉慢慢起身，走到餐桌前坐下。 　　只是几道家常菜，也没什么新鲜花样，黄褐色的土豆在光下油亮亮的，青色与红色的辣椒混着微焦的肉丁，香气冲着鼻子里钻。 　　温予冉拿起筷子尝了几口，还不错。 　　“手有点不稳，其实可以更好吃的。”宁安低着头道。 　　“很不错了。”温予冉淡淡地夸赞了一句。 　　话音落下，温予冉明显感觉小姑娘松了口气。 　　似乎，小姑娘只要在她面前就总是特别紧张。 　　温予冉有心让气氛轻松点，随口找了些话题。宁安只会顺着话题简短地说几个字。 　　开始本来话题只停留在日常琐事，后来慢慢地发散广了，从体育到政治，从娱乐到股票。 　　聊了一段时间后，温予冉面色不变，心里却越来越惊讶。 　　本以为相差六岁就意味着天堑般的代沟，却没想到，无论她说起哪个领域，小姑娘都能接上话。 　　现在的大学生，知识面都这么广吗？ 　　这段聊天最后以温予冉放下筷子作为结束。 　　温予冉盛了两碗饭，而宁安始终保持着紧张的姿态，都没怎么吃。 　　饭后，宁安去收了碗。 　　温予冉则坐在沙发上，隔着门上的玻璃，入神地看着厨房里那道模糊的身影。 　　一切收拾妥当后，宁安从厨房里出来。 　　然后，迈着步子，轻轻走到温予冉跟前。 　　小姑娘的额头上搭散着稀疏的碎发，发尖在光下微微发亮。 　　近距离看，皮肤白得过分，接近病态。 　　“温总，那我走了。” 　　“嗯。”温予冉无意识地应下。 　　“再见。”小姑娘轻轻地说道。 　　温予冉沉默了片刻，想到什么：“葛天海后来找过你麻烦吗？” 　　宁安摇头。 　　温予冉找不到别的话说了，只能道：“嗯，再见。” 　　脚步声一点点远了，然后是一阵窸窸窣窣摘鞋套的声音，最后，一阵干脆的响动，门合上了。 　　房子一下子空了下来。 　　. 　　温予冉轻轻呼出一口气，在沙发上仰躺下去，长腿画了道光溜的弧线，落在扶手上，后脑紧贴着沙发皮面，深褐色的卷发随性散开。 　　她和惨白的天花板对视了一分钟，头脑清醒了过来。 　　今天的事情如电影画面般在脑海中回放，一些荒谬的节点在此刻放大了。 　　为什么会同意和小姑娘吃饭？ 　　为什么会把人带进家门？ 　　为什么会这般有耐心？ 　　为什么会在小姑娘要离开的时候企图挽留？ 　　一个个念头扫荡过去，自己今天的想法和行为简直处处透着荒谬。 　　温予冉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冷静地思考着。 　　心跳声依旧平稳，一丝不乱。 　　最后，所有的思绪汇交到一点—— 　　小姑娘刻意地想要接近她，刻意到明目张胆。 　　那么，小姑娘这么做，到底图什么？ 　　图钱吗？ 　　还是图别的？ 　　. 　　温予冉也不知道自己在沙发上躺了多久。 　　后来电话响了，她才慢悠悠地从沙发上起来，拉开茶几上的皮包，接起电话。 　　“姐~”是弟弟温渠的声音。 　　“什么事？” 　　“你助理说你今天有空，妈妈让我给你打电话，让你回来吃饭。” 　　“不想去。” 　　“姐，我今天好不容易有假，你不想陪妈，陪陪我还不行吗？”温渠把声音放软，拖着音调撒娇，激得温予冉起了几个鸡皮疙瘩。 　　温予冉揉了揉太阳穴，犹豫了一下，还是答应了：“行吧，我晚上回去。” 　　. 　　父亲病逝得早，温予冉本来和母亲弟弟一起住在大宅子里。 　　但碍于她平日酒席晚宴回来得晚，弟弟又在上高中，她怕影响弟弟学习，便搬了出去。 　　以上是应付母亲的借口。 　　搬出去的真实原因只有一个——自从她满24岁后，母亲就开始变着花样催婚。她出柜了摊牌了，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一点用都没有。 　　母亲坚持认为法律意义上的结婚是保证幸福生活的必要保险，非要她找个男人不可。 　　强求不得，就软磨硬泡。温予冉开始还能忍忍，后来耳根子实在受不了，就搬出去了。 　　所幸，家里的经济话语权全在温予冉手里，她说搬就搬，毫不拖泥带水。 　　偶尔回去吃饭，把催婚的话屏蔽就行。 　　. 　　晚上，温予冉买了点礼物，开着车回了温宅，一下车，就见母亲叶沁绵候在门口。 　　叶沁绵以前是模特，脸上还能看见些年轻时的风韵，衣着贵气，气质不俗。 　　温予冉拿出应付大客户的心态，笑着喊了声：“妈。” 　　“冉冉回来了呀……“叶沁绵和她对着笑，有一句每一句地拉着家常。 　　一直聊到饭桌上，叶沁绵终于戳穿了主题：“怎么样，这段时间遇到合适的人没有？” 　　“没有。”温予冉维持着笑容。 　　“我最近刚给你答应了几门相亲，对方条件不错，你肯定喜欢，去看看吧。” 　　温予冉继续维持着笑容：“我只喜欢女孩儿，就不耽误那些优秀的成功男性了。” 　　“就因为你喜欢女孩儿，所以才说你肯定喜欢，妈妈想通了，强扭的瓜不甜，肯定要冉冉你自己喜欢才行。只要你身边有人陪伴，管他男的女的，我都能安心。”叶沁绵笑得和蔼可亲。 　　温予冉有些惊讶。 　　这两年，叶沁绵一直执着于让她领个入赘女婿回来。 　　怎么就一下子想通了？ 　　“你给我安排的相亲对象是女孩儿？”温予冉挑眉。 　　叶沁绵避开视线，回答：“是啊。” 　　温予冉看向弟弟温渠。 　　温渠本来在埋头吃饭，突然感受到来自姐姐和妈妈的两道视线，筷子哆嗦了一下，忙不迭地点头：“对的对的，给你找了个女孩子，姐，你就放心去吧。” 　　叶沁绵趁热打铁道：“约的明天中午，就一顿饭，你要不喜欢就算了，我保证不多啰嗦。” 　　温予冉沉默地思考了片刻。 　　如果叶沁绵真给她约了女孩子，那确实是天大的进步，怎么说也要给一次面子。 　　况且她也有几分好奇。 　　温予冉答应下来：“好。” 　　接下来一顿饭吃得其乐融融，叶沁绵贴心地嘘寒问暖，气氛轻松了不少。 　　. 　　次日中午，温予冉开着车到达指定地点。 　　一家知名的情侣餐厅。 　　落地窗上牵着玫瑰色的窗帘，叶沁绵定的位置是靠窗左数第二个，从外面可以看清那个位置。 　　温予冉下了车，透过落地窗，看见了正在等待的人。 　　确实是个女孩儿。 　　长发齐肩，化着浓妆，骨架有些宽，整体感觉不太协调，但侧脸很好看，鼻子挺翘，嘴唇饱满，穿着女士棉袄，围着粉红色的围巾。 　　温予冉走进餐厅，和女孩儿打了个照面。 　　“你好，我是温予冉。” 　　温予冉打完招呼，伸出手。 　　女孩儿起身，回握住温予冉的手，回礼道：“你好。” 　　声音很粗。 　　明显是属于男性的声音。 　　这句“你好”一出口，温予冉的整个胳膊都僵硬了。 　　两秒后，她恢复了镇定。 　　合握的两只手松开了，温予冉迅速将手抽回来。 　　对面的“女孩儿”开始用与外表严重不符的粗犷声音进行自我介绍。 　　“我是一名男性化妆师，平时喜好女装，但只是私下里的爱好，今天是应叶阿姨的要求才穿成这样来见你的，希望没有吓到你……” 　　温予冉在桌下按摩着僵硬的手臂。 　　面上却还算和善地说：“怎么会？” 　　“女孩儿”点点头，理了理粉红色的围巾，见温予冉态度不错，便用粗犷的男声把事先准备好的话继续说了下去—— 　　“叶阿姨和我谈过了，我一直很欣赏温小姐这样的女性，我保证，只要我们结婚，我愿意辞掉工作，家务我做，孩子我照顾，全心全意支持你的事业。” 　　“当然，如果温小姐不想生孩子，我也完全尊重。” 　　“而且温小姐情况特殊，叶阿姨说得对，我们如果结婚，确实要做婚前财产证明……” 　　温予冉只能继续微笑。 　　她感觉自己仿佛是谈判桌上的出资人，正在听乙方吹嘘安全保障和售后服务。 　　五分钟后。 　　“女孩儿”说累了，拿起水杯喝了点水。 　　难得的空档。 　　温予冉深吸一口气，抓住机会，挑明了自己是被骗来了，替母亲向对方道了歉，表示尊重他的私人爱好，但出于性向原因无法交往，终于在不撕破脸的情况下全身而退。 　　一出餐厅，温予冉就沉着脸给叶沁绵打了电话。 　　叶沁绵开始解释：“冉冉啊……我也是为你着想嘛，你想谈恋爱就谈恋爱，我不拦着啊，但是一点保障都没有的恋情怎么可能长久？等你老了，也就是你的法定丈夫会陪在身边，结婚才是硬道理……你看，你喜欢女孩子，妈妈就给你弄个像女孩子的，看起来不都一个样，有什么区别……” 　　温予冉冷冷地回道：“男的有胸吗？” 　　“也不是不可以……”叶沁绵似乎在思考这个问题。 　　温予冉眼皮跳了一下，她怀疑叶沁绵可以从整形医院弄一个人回来。 　　她拿下手机，干脆利落地挂断了电话。 　　叶沁绵一根筋，固执到可怕，怎么可能突然转换观念，是她大意了。 　　其实一切都很简单。 　　只要她不心软，不回温宅，不答应相亲，叶沁绵就拿她没办法。 　　心里下了决定，温予冉手指一转，准备把手机放回包中。 　　手却突然顿住了。 　　刚刚气结，没注意有个未接电话——相亲的时候打来的，她出于礼貌调了静音，所以没接到。 　　主屏幕上显示着： 　　未接电话，来自“小丫头片子”。 第5章 　　温予冉盯着这个未接电话看了一会儿。 　　残留的情绪在心底埋了根针，不自觉生出了几分迁怒。 　　葛天海带小姑娘见她，是为了利。 　　相亲对象愿意做那么多的妥协，是为了钱。 　　宁安呢？ 　　除了钱和利，还能图什么？ 　　小姑娘最初的出场方式，并不单纯。那些似有若无的刻意接近，导向的目标也不会太单纯。 　　无非是小姑娘聪明些，懂得放长线钓大鱼。 　　温予冉低头，冷风灌进脖子里，四肢寒意彻骨。 　　心跳声却平稳。 　　她看着屏幕上的光亮一点点变暗，然后熄灭，锁屏。 　　最终，她没有选择回拨。 　　. 　　下午，温予冉去了趟公司，处理一个临时的小事故。 　　事故主要是关于和地方媒体的一些摩擦，下面交来的资料和方案都摆在桌上。 　　事情不大，但涉及的关系错综复杂，处理好了就什么事都没有，但若是没处理好，很容易惹上大麻烦。 　　文件纸一页页翻过去，她看什么都通透，很快找到了关节所在，便让助理把等在外面心惊胆战的负责人叫进入。 　　电话打过来的时候，温予冉正在和项目负责人了解细节情况。 　　桌上的手机持续地震动着。 　　来电显示，又是“小丫头片子”。 　　温予冉一向公私分明，既然与工作无关，便开启静音然后扔到一边，不再理会，自己继续听负责人汇报。 　　一段时间后，手机屏幕自己黑了下去。 　　后面再也没有电话了。 　　. 　　事情全部交代下去之后，天已经半黑了。 　　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下起了雨，雨水被黯淡的天空洗成了黑色，楼宇和广告牌的亮光在烟雨中含糊不清。 　　落地窗的隔音效果良好，屏蔽了声响，但肉眼可见地，雨越下越大。 　　温予冉端了杯咖啡，静静地等待。 　　半小时过去了，雨小了很多，温予冉离开办公室，乘电梯去了地下停车场，然后开着车离开公司。 　　车子走完上坡，刚刚离开停车场时，车前走过来一个人。 　　温予冉猛地踩了刹车，然后一点点皱起眉头。 　　只见小姑娘笔直地站在雨中，穿着显眼的浅蓝色的薄棉袄，整个人完全被雨浇透了，湿哒哒的头发黏在脸上，脸色惨白。 　　温予冉浅浅地吸了口气。 　　这里是停车场出口，不能堵在这儿。 　　温予冉打开车窗和车门锁，提着声音说道：“你先上车。” 　　宁安很听话，打开副驾驶的车门，坐上了车。湿漉漉的衣服带进来一片水渍，把车座弄脏了。 　　宁安抿紧嘴唇，小声地说：“对不起。” 　　温予冉没在意这些，哪怕换个坐垫也要不了多少钱，她的注意力在别处。 　　车子开离出口后，温予冉打着方向盘，将车停在路边，冷下语气问道：“你为什么在这里？” 　　“我想见你，又打不通电话，就只能在这儿等。” 　　“葛天海找你了？” 　　“不是。”宁安摇头。 　　“有别的麻烦？” 　　“不是。” 　　“见我做什么？有事吗？” 　　宁安再次摇了摇头：“没事。” 　　“那我送你回学校。”温予冉压住脾气说道。 　　结果，这句话刚落地，小姑娘的眼圈就红了。 　　漂亮的脸蛋毫无血色，头发又湿又乱，眼睛红通通的，噙着水光。 　　温予冉没话说了。 　　从谈判桌到记者发布会，从老奸巨猾的商人到措辞最尖锐的记者，从来无人能把她逼到没话说， 　　但这个小姑娘做到了。 　　片刻的沉寂后。 　　温予冉放轻了声音，问她：“等了多久？” 　　“好久。” 　　小姑娘的声音低低的说道。接着，又补了三个字，“我好冷。” 　　说完，还怕温予冉不信，用手去碰温予冉的手。 　　一触即分。 　　确实很冷，冷到温予冉的心脏都漏了一拍。 　　这样淋雨会生病的吧…… 　　温予冉靠在座椅上，望着前方便利店橘黄色的灯光。 　　下大雨还专门不撑伞等人，拿身体开玩笑，也只有闲得没事干的小年轻才会觉得浪漫。 　　可当这种无聊的戏码发生在自己身上时，空荡荡的心底竟蔓出了一丝奇异的满足感。 　　她想到混沌的梦境，想到小姑娘做的菜，想到那些刻意又紧张的接近，想到笑时左颊微浅的酒窝。 　　一帧帧画面，打乱了顺序，却又格外清晰，清晰到能描摹出眼眸的细节。 　　脑袋里有根紧绷的弦慢慢松开了。 　　不就是图钱吗？ 　　也不是什么大毛病。 　　想着，温予冉启动了车子。 　　然后稳稳地向家里开去。 　　. 　　这是最常住的一套房子，应该算是真正意义上的家。 　　商业机密有关的东西基本都在公司的保险柜里，她没有把工作带回家的习惯，财产方面也有全套的安全保障。 　　家里没什么不能见人的。 　　路上，温予冉细细地思虑了一遍，最后思绪又飘远了，飘到冻僵的小姑娘身上。 　　这么冷的天，也不知道小姑娘等了多久，又淋了多久的雨。 　　到底是有点心疼的。 　　车子停稳了。 　　“这是哪里？” 　　“我家。” 　　宁安低着头，笼着胳膊，跟在温予冉后面下了车。 　　走出车库，温予冉撑开伞，宁安躲了进去。 　　手臂之间离得很近，稍稍一动，就能碰到对方外套的衣料。 　　漆黑的夜里，细微的知觉被放大，每一寸动作都能牵动神经，密密麻麻的感受勾连交织着，杂乱无章。 　　一句问话经过了几番的犹疑和吞咽，辗转思量，最后还是问出了口。 　　“温总。” 　　“嗯。” 　　“你以后会结婚吗？” 　　小姑娘的声音悠悠落地，在此刻显得突兀，话音很轻很轻，被伞缘的落雨搅和得模糊破碎。 　　但温予冉还是听清了。 　　“不会。”温予冉没想太多，答得干脆。 　　宁安闭上了嘴，不再说话，两人又陷入了沉默。 　　粘稠的雨声融在风中。 　　到家门口了。 　　温予冉伸出手，指纹解锁。 　　“咔擦” 　　是电子开锁的音效。 　　那声响刮过耳膜，在宽敞的楼道里回荡。 　　温予冉先一步走了进去，打开电灯，回头提醒道：“鞋套在鞋架上。” 　　“嗯。”宁安轻轻地应着，手指一点点收紧。 　　乖巧的脸蛋埋在阴影里，修长的眼睫颤动着，贯穿了无数梦魇的疯狂情绪开始躁动，隐约要破土而出。 　　这是温予冉的家。 　　大门后亮堂的地板，像是梦里遥不可及的光。宁安手指的肌肉紧绷到颤栗，她垂着脑袋，一步步拖着干冷的身体往光亮里走去，同时在心里默默地念道—— 　　这是温予冉的家。 　　温予冉，把她带回家了。 第6章 　　还是单层的公寓房，也不大，整体装修简约干净，壁架上陈列着木雕和插花，临江的阳台上有各式各样的绿植，乍看之下，只是普通的小户房。 　　温予冉不喜欢太大的房子，一个人住觉得空旷没有人味，偶尔度假才会去城外的别墅。平常居住的话，现在这样的刚刚好。 　　毕竟是自己最熟悉的环境，温予冉进门后便觉放松了很多，她把皮包搁在沙发上，轻车熟路地打开暖气，然后脱下外套。 　　回头，却见宁安僵硬地站在入口处。 　　小姑娘触碰到温予冉的视线就立马低下头，而后盯着脚尖发呆，似乎在思考鞋套穿得对不对。 　　这里是温予冉的家。 　　这里是温予冉生活的地方。 　　这里到处都是温予冉的气息。 　　宁安浑身的肌肉都紧绷着，有些深入魂魄的念头从裂缝中冒出来，又被死死地压回去。 　　水珠从湿漉漉的发丝尖往下滴，打在地板上。 　　“啪嗒” 　　微乎其微的声响在寂静中放大了。 　　温予冉察觉到她的局促，慢慢走到小姑娘跟前。 　　温予冉能清晰地感觉到，随着自己脚步的靠近，小姑娘越来越紧张了。 　　停下脚步，此刻温予冉距离小姑娘大概只有十厘米。 　　那张惨白的皮肤上还有未干的雨痕，亮晃晃的灯光下显出几分病态的虚弱。 　　小姑娘的脸也太苍白了…… 　　温予冉想着，伸出手，去探小姑娘的额头。 　　此时，宁安促然抬头。 　　那张安顺乖巧的脸蛋上，毫无血色的嘴唇颤动着。 　　眼眸黑白分明，藏着清晰可见的压抑和克制。 　　刚刚的一切都顺利得过分，顺利到或许可以开始期待些别的。宁安望着温予冉探出的手，蔓延的念头织起密集的网。 　　温予冉要干嘛？ 　　温予冉是要主动碰她吗？ 　　宁安在心里提着问，强烈的渴望翻涌而上，混杂着丝丝线线的兴奋。 　　温予冉则理所应担地想道，淋这么久的雨，估计是生病了，肯定很难受。 　　想着，温予冉收回手，说：“你别紧张，我不碰你。” 　　手怎么就收回去了呢？ 　　小姑娘愣了愣，眼睛眨巴了两下。 　　温予冉却已经转身去了卧室，拿了新的睡衣和浴巾，塞到小姑娘手里。 　　“你先去洗个热水澡，等会儿给你量个体温。” 　　小姑娘的眼睛又眨巴了两下。 　　“浴室在那边，水池下面的柜子里有一次性拖鞋。”温予冉朝着浴室的方向指了指。 　　小姑娘没动。 　　温予冉又朝着浴室的方向指了指。 　　最后，小姑娘选择了听话，顺从地抱着东西，去了浴室。 　　不急。 　　不能急。 　　宁安再次在心里默念。 　　. 　　宁安进了浴室。 　　然后是哗啦啦的水声，时重时轻。 　　温予冉坐在沙发上，用手机刷着财经新闻，一句句行情专业分析从手机屏幕上飘过，什么都没留下。 　　灯光太晃眼了些，温予冉轻轻闭上眼，揉了揉太阳穴，思绪千回百转，慢慢浮向不可控的地方。 　　耳边是水声。 　　持续的水声。 　　从水声可以联想到流水砸落地板溅起的水花。 　　从飞溅的水花可以联想到少女白嫩的赤脚。 　　…… 　　直到少量的雾气氤氲出来，温予冉才后知后觉，小姑娘洗澡时没关紧门。 　　房子不大，构造简单，从沙发的角度可以望进主卧，再偏头，或许就可以望进浴室虚掩的门…… 　　思路即将陷入某个危险的节点，温予冉猛地惊醒过来。 　　呼吸已经乱了。 　　温予冉半合上眼，绷紧神经一点点调整呼吸，静坐片刻，大脑逐渐恢复了清醒。 　　洗澡不关门。 　　无非又是那些心思。 　　温予冉听着沙发皮面的纹理，耳边的水声还在继续。 　　从最初到现在，小姑娘的暗示一直分外明显，中间的弯弯绕绕再多，最后还是指向一处。 　　小姑娘既然已经抛出了橄榄枝，规则大家都明白。 　　温予冉可以选择顺水推舟地接受，可以选择临时或长期地保持关系，而小姑娘可以得到一笔钱、一个房产、或者一个能少奋斗好几年的机会。 　　无论什么性向，只要有钱有势就能换到情场上的春风得意，上流圈子里都这样玩儿。温予冉见得多，也见到累。 　　她说不出那些人有什么错处，只是单纯厌倦这样的风气。 　　温予冉把小姑娘带回家时，确实怀了隐晦的期待，但期待中描述的光景并非人财两清的交换。 　　她的心思很简单，只想要一个不讨厌的女孩儿陪在旁边。 　　让房子不空一点，让心里暖和一点。 　　. 　　几分钟后，宁安裹着睡衣从浴室里出来了。 　　晶莹的水珠黏在柔软的皮肤上，依稀有水珠沿着脖颈的曲线滑进睡衣领口，苍白的脸蛋仍然缺乏血色。 　　温予冉移开了视线，轻轻吐气，什么都没有提，只是漫不经心地起身，从抽屉里找出体温计。 　　“你先去客房躺一下，把体温量了。”温予冉把体温计递过去。 　　宁安僵硬地盯着体温计。 　　片刻后，宁安点了点头，接过体温计，一步一步慢慢地走进客房。 　　“嘭” 　　很轻的一声响动，宁安把客房的门关上了。 　　为什么关门？ 　　这倒是不像那个心思多的小姑娘了。 　　温予冉一边漫无目的地想着，一边试图把注意力重新放回到手机上的财经新闻上。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手机上的字仿佛都成了一个模样，笔画黏在一起，密密麻麻，无法分辨句子的含义。 　　还是看不进去。 　　她揉了揉太阳穴，眼神移到屏幕右上角的时间。 　　才过去四分钟，还不够量完体温。 　　指针走动的声音一响一顿，有些磨人。 　　温予冉又坐了一会儿，心里有点记挂小姑娘的情况，还是选择先去看看， 　　她走到客房门口，礼貌地敲了两下门。 　　没有回应。 　　温予冉试着转动把手，却发现门从里面被反锁了。 　　怎么回事？ 　　温予冉皱了皱眉。卧室门锁有机械和智能两种控制系统。她直接从门外指纹解锁，然后推门进去。 　　纵使温予冉定力不错，门内的景象还是让她颇为意外—— 　　只见小姑娘正踩在床头柜上，踮着脚，吃力地伸长了胳膊，把体温计的金属端往暖气出气口送。 　　却不想反锁的门突然开了，小姑娘整个人都愣在那里，显得有些无措。 　　温予冉挑了挑眉。 　　这……是想把体温计烤热吗？ 　　几种猜测曾脑海中闪过，很快找到了最合适也是最有可能的答案。 　　温予冉失笑。 　　然后倚在门框上，下颚微扬，对小姑娘说道：“我没打算赶你走，你不用这样装发烧。” 　　宁安收回手臂，落下脚跟，僵硬地站在床头柜上，不说话，只眨了眨眼睛。 　　其实她没想过装发烧，她只是想把体温计烤出正常人的体温而已。 第7章 　　气氛陷入怪异的沉默。 　　沉默中，温予冉的视线偏移了方向。 　　睡衣遮住了小姑娘的小腿肚，衣摆下面是白净的脚踝。脚丫形状姣好，圆润晶莹。 　　很容易地，温予冉回忆起了之前轻浮的联想，思维滑向看不见光的角落。 　　“下来，把鞋穿上。”温予冉垂眼，声音略微喑哑。 　　宁安很听话，从床头柜上蹦了下来，动作轻巧得过分。 　　落地后，宁安穿回一次性拖鞋，站在地板上，眼睛盯着脚尖，像个认错的孩子。 　　温予冉用手指抵住额头，沉吟了片刻，感到有些倦意。 　　“浴室里有新牙刷，你想什么时候睡就睡吧，如果身体不舒服就直接跟我说，私家医生可以随时到。” 　　“好。”宁安点头。 　　. 　　十一点。 　　客房的门缝里没有一丝光线，看来小姑娘已经关灯睡觉了。 　　温予冉也觉得困意愈来愈重，她灭了客厅的灯，进入主卧，准备睡觉。 　　关门后，温予冉想了想，又把门反锁上，然后才上床。 　　这晚，她又做了梦。 　　梦里有哗啦啦的水声，还有那扇浴室的门。 　　那扇她在现实中全然不敢去看的门，完全地敞开了，少女纤弱的剪影投在磨砂玻璃上。 　　淋雨头的流水打在地板上，一声声飞溅起水花，水花中央，是一双白嫩的赤脚。 　　再往上…… 　　梦里的画面断裂又模糊，不同种的情绪交织在一起，如同开了闸的水往悬崖外坠落。 　　. 　　次日。 　　温予冉揉着脑袋醒过来，头有点疼。 　　她撑着头走到窗户边上，扯开窗帘，让阳光透进来。 　　还很早，光线稀疏，勉强能照亮卧室，可还是驱不散那些梦里残留的念头。 　　这个月里，她已经做了两次这样的梦了。 　　而且对象还是同一个人。 　　温予冉去了浴室，掰开水龙头，用冷水往脸上浇，冬天的水温很低，透凉透凉的，打在脸上，脑袋里稍稍干净了些。 　　她眯着眼，对着镜子扯了一下嘴角。 　　镜子里的女人也扯了一下嘴角，耳根还泛着一丝浅红。 　　小姑娘的暗示很明显，梦境的暗示更明显，根本是两厢情愿的事。 　　偏偏心里某条莫名其妙的原则给自己画了个禁止符。 　　温予冉又洗了把脸，把颠三倒四的东西从脑子里扔出去，转眼打量了一下浴室，发现昨天小姑娘换下的湿衣服已经不见了。 　　她皱了皱眉，走出去，发现客房的门开敞着。 　　客房里空荡荡的，床单铺平了，被子叠得整齐，只是人不见了。 　　小姑娘已经走了。 　　床头柜上，有一张便签纸被台灯压在底下，写着—— 　　我有事，先走了，谢谢温总。 　　：） 　　字下面画着笑脸，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走的。 　　温予冉想着，莫名又觉得有些头疼。 　　昨天也不知自己怎么想的，惦记着小姑娘淋了雨，怕人生病，就依着小姑娘的性子把人带回了家。都带人回家了，还什么都没做。 　　以后要用什么样的态度，保持什么样的距离，这些温予冉心里都还没数。 　　她眯着眼看了眼时间，想到公司今天上午还要去趟公司，便决定把这些无关紧要的问题先放在一边。 　　. 　　温予冉到公司之后，先叫了几个主管开了小会，后面又简单地跟进了一下几个项目的进展，都没什么大问题。 　　回到办公室后，她打开邮箱，开始阅读新发过来的汇报文件。 　　“砰砰砰”的三声敲门，助理得到准许，走了进来，递了一杯现磨咖啡，便准备离开。 　　温予冉拿起咖啡杯轻抿了一口，叫住准备推门离去的助理：“你等一下。” 　　助理心里一紧，莫非是咖啡不合口味，连忙仔细地回忆制作过程中可能的疏漏，同时迅速打起腹稿，随时准备自我检讨。 　　温予冉抛出了第二句话：“问你个事。” 　　助理一听不是咖啡，想道，这问题肯定和工作有关，又在脑子里把最近的几个项目和合作方在脑子里过了一遍，确保自己对大致情况都烂熟于心，调整出最佳状态准备应对提问。 　　这时，温予冉终于抛出了中心问题：“我记得你有个亲妹妹正在读大学，你觉得现在大学生恋爱观念是什么样的？” 　　啊？ 　　助理被问题弄懵了一秒。 　　温予冉很自然地解释道：“我弟很快就要上大学了，还没谈过恋爱，我有点担心他以后在大学里走误区。” 　　助理这下明白了，想了想，回答道：“我听我妹妹说，她谈恋爱都是只看眼前，不管未来，在一起一天是一天。她很多同学好像也这么想。” 　　温予冉面不改色地点了点头。 　　“上次，我让安排过一个病人，姓宁，你还记得吗？”温予冉又抛了一个问题出来。 　　助理被这个话题转移的速度弄得措手不及，但很快反应过来，打开手中用于记事的笔记本，翻了几页，翻到正确的页数，找准信息。 　　“您是提过一个叫宁午鑫的病人，今年45岁，颅脑肿瘤，我已经安排了专门的医生，并且按照您的要求，所有的医药费都从您的账上扣除。” 　　温予冉又问道：“有更多情况吗？” 　　助理当时安排的时候了解过这个人的家庭背景，答道：“他父母双亡，妻子难产而死，现在有个19岁的女儿，叫宁安。” 　　“哦，对了，”助理想到什么，答道，“我安排的医生给我汇报过一次治疗情况，说现在他病情很稳定，就是挺可怜的，四十多岁的人，生大病住院了都没人探望。” 　　温予冉握鼠标的手顿了顿。 　　没人探望。 　　意思就是说，宁安没有探望过自己的父亲。 　　温予冉回忆了一下，当时在车上，她承诺帮小姑娘解决这件事的时候，小姑娘的笑容就算不上真诚。 　　是因为父女感情不好吗？ 　　“你去查一下宁安。”温予冉交代道。 　　说完后，温予冉又觉得自己在小姑娘身上放的注意力太多了些，便补了一句：“这事不急。” 　　助理连忙应下，一边答应，一边琢磨老总的意思。 　　19岁……应该刚好在上大学…… 　　刚刚老总才问过大学生的恋爱观念，马上又要调查一个女大学生…… 　　再考虑到老总的性向…… 　　助理觉得自己抓到点了，立马把调查的任务列为重点事项，完全无视了那句“这事不急”。 　　. 　　工作不多。 　　助理离开后，温予冉很快调整了状态，处理完手头上的事情。 　　然后，她懒懒地靠在转椅上，刷了会儿手机。 　　无意间，温予冉瞥见自己微信软件的通讯录图标上有一个红点，她点了进去。 　　【用户naw请求添加你为好友。】 　　对方的备注是“宁安”。 　　哦，小姑娘加她微信来了。 　　温予冉的指尖在按钮上停留了片刻，最后还是选中了“同意”。 　　【你已添加了naw，现在可以开始聊天了。】 　　温予冉盯着空白的聊天界面，等着小姑娘发来第一句话。 　　三分钟后。 　　聊天界面还是一片空白。 　　温予冉皱了皱眉，径直关闭了微信软件，转眼去看财经新闻。 　　一边看，还一边留意着通知栏，也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 　　十多分钟过去，财经新闻又看越枯燥，温予冉干脆用电脑玩起了“扫雷”，一边扫，一边不时地望望手机。 　　这种状态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后，温予冉觉出了不对劲，认为是自己太闲，于是又强行翻了篇企划案出来，开始复核。 　　温予冉很快读了进去。 　　果然，自己只要一开始工作，就能心无旁骛了。 　　. 　　一直到第二天早上，微信都没有任何来自小姑娘的消息。 　　也就是说，自从带小姑娘回家的那次以后，小姑娘都没再主动联系过她了。 　　这种意识让她感到一丝不适。 　　开始几分新鲜的期待感已经散得差不多，温予冉觉得自己的注意力也该抽离了。 　　可心底还是若有地在意着—— 　　为什么那天一声不吭自己走了？ 　　为什么加了微信却不说话？ 　　温予冉一边对着镜子画妆，一边有意无意地思量着。 　　这时电话响了。 　　温予冉搁下眉笔，眯着眼走到客厅，从包里取出手机，看了一眼。 　　来电显示，“叶沁绵”。 　　极细的一线失望从心底掠过，温予冉压了压眉。 　　一大早的，母亲打电话过来干什么？ 　　“妈。”温予冉接起电话，语气不佳，相亲遇到女装大佬的阴霾还残留在心中。 　　每次只要和叶沁绵说话，不出三句必提催婚。温予冉揉了揉太阳穴，努力调整好心态，准备应对来自母亲的催婚折磨。 　　只听叶沁绵的声音透着一丝疲惫：“冉冉啊……你最近忙吗？什么时候回来看看，我们聊聊……” 　　“聊什么？” 　　温予冉淡淡回了一句， 　　叶沁绵道：“我最近想通了，你不想结婚就不结，妈妈以后真的不会再逼你了。” 　　“是吗。”温予冉随口回应道，完全没信，想着这次叶沁绵指不定又要耍什么花招。 　　叶沁绵叹了口气，解释道：“妈妈是真的想通了，这两天晚上，你外公托梦给我，说他在阴间找鬼差给你算过卦，算出来你的命格不宜结婚，结婚之后肯定会命运坎坷，让我尊重你的想法。对了，你外公还说，他在下面过得很好，让我们不用担心……” 　　温予冉挑眉：“托梦？” 　　叶沁绵肯定道：“对，真的是托梦，这两天做的梦一模一样，而且特别清晰，我从没做过这么清晰这么邪门儿的梦，肯定是上回扫墓之后，你外公记挂我们，才托梦过来的……” 　　接下来，叶沁绵又给她细细地描述，说那个梦是多么真实，多么有灵性。 　　挂掉电话后，温予冉还有些恍惚。 　　她知道叶沁绵小时候在农村长大，后来才被挖掘做了模特，所以骨子里有点迷信。 　　但她没想到叶沁绵居然真的会因为这种没厘头的东西而改变想法。 　　温予冉劝叶沁绵劝了两年，都没能说服对方。 　　结果现在叶沁绵随随便便做个梦，就同意她不结婚了。 　　早知道叶沁绵这么好糊弄，她以前就该请个假道士来编编故事的，那样也不用受这么长时间的催婚折磨了。 　　温予冉轻笑一声，心情不错。 　　. 　　这种好心情一直延续了整个上午。 　　午餐吃得随意，手机放在餐桌上，震了一下。 　　过了会儿，手机又震了一下。 　　温予冉放下筷子，漫不经心地拿起手机，解锁了屏幕， 　　那个晾了她一天多的小姑娘，终于发微信过来了。 　　【naw】：温总。 　　【naw】：这两天怎么样？ 　　【naw】：心情好吗？[可爱.jpg] 第8章 　　温予冉望着这三条微信消息，手指拈玩着发尾，笑了笑。 　　先晾上一天，再发信息，也不知道是不是小姑娘用来撩人的把戏。 　　温予冉着屏幕，只随意地回复了一句。 　　【温予冉】：还不错。 　　心情好吗？ 　　还不错。 　　这句“还不错”显然不是什么好回答，几乎堵死了所有话题延伸的可能。 　　温予冉也说不清自己是不是故意的，但她确实想看看小姑娘要怎么聊下去。 　　十分钟后。 　　宁安还没有回复，聊天彻底断在了那个地方。 　　好像小姑娘真的只是来问一问她的心情好不好。 　　不可否认，温予冉心里有几分期待，想着或许能看见小姑娘努力寻找话题和自己聊天的模样，结果没想到人家小姑娘真的不回话了。 　　温予冉暗笑自己幼稚，一餐饭却吃得无滋无味。 　　. 　　下午，助理捧着一个薄薄的牛皮袋子走进了办公室。 　　“温总，您让我查的宁安的资料，这是我用合法途径最快调查到的东西。”助理把牛皮袋递给温予冉。 　　温予冉在心里赞叹了一下助理的效率，然后垂眼打开牛皮袋，取出薄薄的一叠资料。 　　同时，助理简单地概括了一下情况。 　　“宁安母亲早逝，从小被父亲带大，目前就读于S大，大二学生，金融专业精英班，小班教学，本科就有导师带，可以直接参与研究生的项目……” 　　温予冉有些意外。 　　这段日子里，从初见，到做饭，再到淋雨，宁安似乎总有大把的时间可以消遣，心思也不在学习上，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在大学里混日子不上进的闲人。 　　没想到小姑娘还算优秀。 　　看来葛天海那句“她成绩不错”是真的。 　　这边，助理继续说道：“……去年六月，宁午鑫，也就是宁安的父亲，诊断出颅脑肿瘤，变卖房产治病……” 　　“读大学以来，宁安一直在学校住宿，但在去年二月份时，宁安突然搬离学生公寓，并在学校附近租了一间房子，一个人住，不是合租，我觉得这里有点奇怪……” 　　大学生不愿意住寝室，很正常。可能是因为与室友无法相处，也可能与自身生活习惯有关。 　　但一个父亲患病、家境不好的女孩子突然搬出学校去住，还非要一个人住，不愿意合租。是有些奇怪了。 　　谁知道小姑娘怎么想的，或许就是性格孤僻内向，愿意独处罢了。 　　温予冉觉得这个不是重点，便没想太多。 　　思绪一转，飘到了别处。 　　租房子……不住寝室…… 　　那门禁…… 　　温予冉的思绪很快落脚到了新的重点上—— 　　还记得，当初小姑娘说学校有门禁，不肯下车；温予冉则因为误会了门禁的事，曾经愧疚过。 　　然而，如果小姑娘根本不住学校寝室的话，门禁就毫无意义了。 　　所以门禁一事，明显也是小姑娘用于接近自己的把戏。 　　温予冉淡淡地看了眼窗外。 　　这小姑娘才19岁，就一满筐的小心思，说谎说得面不改色，也不知道从哪学的。 　　. 　　牛皮袋里也就几页纸，除了助理说过的信息外，还写着小学、初中、高中所就读的学校，拿过的奖学金，参与过的一些杂七杂八的志愿活动，还有资助过她的基金会。 　　不过是一个正常穷学生的履历，也没什么特别。褪下了无形的神秘感，小姑娘再普通不过。 　　温予冉也不知自己为什么会有耐心跟小姑娘掰扯这么久。 　　窗外天光正亮，温吞的太阳把云壑煮得透黄。但毕竟才一月中旬，阳光再亮也没很么温度，照在手上，冰冰凉凉。 　　助理已经离开了。 　　温予冉将后面几页纸草草翻过去，很快就翻到了底，翻完后，她觉得有些无趣，兴致缺缺地将资料收进牛皮袋中装好。 　　直觉上，小姑娘应该有些不一般的东西才对，比如，有一个要接近她的特殊动机。 　　可调查结果上并没有什么不一般的地方。 　　看起来，小姑娘真的只是因为缺钱，才算计着接近自己的。 　　她轻轻吐气，把牛皮袋搁到一边，随后拿起手机，漫无目的地刷了刷。 　　到目前为止还没有新的微信消息。 　　之前的好心情已经彻底消散了。 　　温予冉坐在转椅上，神色冷淡，隐约不太开心。 　　. 　　更不开心的事还在后面。 　　下午，温予冉本来很是清闲，都准备下班了，结果一个电话打过来，直接改变了温予冉的行程。 　　因为之前各层级沟通上的一些差漏，一个大腕的合作方提前到了C市，而温予冉现在才接到消息。幸好时间还够，通完电话后，她立马让助理去安排接机和接风宴。 　　接风宴安排在高档中餐馆，从菜色到服务都极尽体面，供应的葡萄酒也是名酒庄、好年份的。 　　合作方的老总特能喝酒。 　　而温予冉之前专门练过喝酒，酒量也不错。 　　一杯杯红酒白酒兑满了端起来，温予冉都喝得极其爽快，礼数周到，说话滴水不漏。 　　最后两人相谈甚欢，这次接待相当顺利。 　　只是回家时已经十一点多了。 　　. 　　一进家门，温予冉就去了厕所。 　　在车上就觉得不舒服，小腹疼得厉害，现在她看着提前到来的新鲜血渍，也不算太意外。 　　大冬天，喝那么多的酒，再碰上痛经。 　　够她受的了。 　　温予冉压着腹部，勉强从厕所里出来，拔出抽屉，拿出药，给自己喂了两粒布洛芬，然后摊到沙发上，牙齿微微打着颤。 　　她腾出手摸了摸额头，摸出一手冷汗。 　　这种时候需要转移注意力。 　　她想着，掏出手机，到处翻找搞笑的段子或视频，这些东西她平时都没有心情看，但现在却只能找这些通俗易懂又有趣的内容来分散痛感。 　　翻来覆去看了一段时间，温予冉很快便有些审美疲劳了。在疼痛的牵扯很难，那些段子和视频很难再有吸引力。 　　她无意识地刷着手机，最后不知道怎么的又刷到了微信上。 　　温予冉和naw的聊天记录仍停留在“还不错”那里。 　　此刻疼痛牵扯着神经，明晃晃的灯光照得眼睛难受，房子里空空的，强烈的孤寂感从心底深处的裂缝里往外钻，这时的状态和平时差别太大，理智已经被消磨殆尽。 　　一种深层的意识支配着自己给小姑娘发了一条消息。 　　【温予冉】：在吗？ 　　消息如石沉大海。 　　直到手机屏幕自动变黑，那边都没有回音。 　　应该已经睡了吧…… 　　十一点多睡觉，很正常的作息罢了，温予冉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感到如此失望。 　　失望的情绪来得莫名其妙，不但冒出来了，还在膨胀。没过多久，整个心脏都被这种失望占据了，情绪随着疼痛的持续而不断发酵。 　　这时，手机振动了几下。 　　通知栏显示有新消息。 　　【naw】：在 　　【naw】：在的 　　【naw】：我在的呀！ 　　温予冉看着屏幕上的文字，勾起嘴角笑了一下。 　　灯光还是晃眼睛，可一瞬之间，那些负面的情绪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温予冉左手压着腹部，右手吃力地敲了两个字，然后点击发送。 　　【温予冉】：没事。 　　发送成功。 　　发完后，温予冉稍稍坐直，用抱枕抵着小腹的位置，然后准备把手机放到茶几上。 　　几乎同一时间，手机响了，振得她差点把手机脱手甩出去。 　　来电显示，“小丫头片子”。 　　温予冉不禁又笑了一下，调整好状态，接起电话。 　　电话那头很吵闹，充斥着大音响播放的嘈杂音乐，混合着笑闹声，不知是酒吧还是ktv，应该是和同学在玩儿。 　　渐渐地嘈杂声淡了，小姑娘似乎走到了外面。 　　温予冉听那边差不多安静了，开口道：“喂。” 　　“温总，怎么了？”小姑娘轻声问着。 　　“没什么。” 　　温予冉尽量控制着声线，尽可能自然地说道：“微信上是我随手发的，你去玩吧。” 　　最后两个字说得牙齿差点打架，但温予冉控制得很好，光听声音几乎听不出问题。 　　“嗯。”小姑娘应下了，然后挂了电话。 　　耳边又彻底安静了下来，静得她心慌。 　　温予冉缩在沙发上，脑袋里乱七八糟的什么也理不清，只有疼痛是最清晰的。 　　之前吞下的止痛药或许有用，又或许没用，她已经分辨不出来了。小腹里像是塞了一把钢针，一扎一扎的戳着神经，大量饮酒后的胃部也不太舒服，身上又疼又恶心。 　　温予冉不知道自己忍了多久，大概二十分钟，或者半个小时，或者更长。 　　忍到痛觉都几近麻木的时候，手机又响了。 　　屏幕闪烁着，又是“小丫头片子”。 　　温予冉支撑着去钩手机，接起电话：“喂。” 　　这次电话那边的环境很安静，一丝杂音也无。 　　“温总。” 　　温予冉有些无奈，绷着道：“你玩你的，没事别打过来了。” 　　说着，温予冉往沙发里挪了挪，准备挂电话。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 　　接着，传来小姑娘的声音—— 　　“温总，我在你小区门口，保安不让我进来，你能打电话跟保安说一声吗？” 　　小姑娘的声音还是低低，怯怯的，如露水坠入湖面，还挺好听。 第9章 　　温予冉愣住了。 　　她垂眼，盯着木制地板上斑驳的纹理，良久，答了声“好”。 　　挂断电话后，温予冉拨给了门卫处。 　　钟表行走的卡顿声无比清晰，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叮零！” 　　“叮零！” 　　是门铃声。 　　温予冉觉得身体像是黏在沙发上，怎么也起不来，于是她用手机上智能居家的软件看了眼门外监控，遥控着打开大门的门锁。 　　门开了。 　　有塑料摩擦的“刺啦”声传过来，似乎是在套鞋套。 　　然后是轻细的脚步声，一点点靠近。 　　“温总。” 　　小姑娘在沙发边站定。 　　温予冉掖着抱枕，抬头，看向小姑娘。 　　灯光投下来，两只乌黑的马尾辫躺在白毛衣上，额角分束的长刘海映下半边阴影，白净的脖子边，能看见粉红色的衬衣领从白毛衣中探出头来。 　　小姑娘也正看着她，黑色的眼眸直直地盯着温予冉，好似要看尽每一处细节。 　　温予冉知道自己现在的脸色肯定很难看，额头还有未干的冷汗，身体蜷缩在沙发的角落里，费力挺直了脖子仰视着宁安。 　　这种被俯视的状态让温予冉感到一丝别扭和不适。 　　“你在和同学玩儿？” 　　“嗯，同学生日。” 　　“过来干什么？” 　　小姑娘思考了一会儿，答道：“担心你呀。” 　　这句话的声音很平，和小姑娘平日的语调一般无二，却说得温予冉心尖一软。 　　温予冉本来想客套地说，我没事，天晚了，你早点回家。 　　可是话到嘴边就说不出口了。 　　不可否认，这种境况下，身边有个人陪着，真的会好受很多。 　　温予冉吐出了两个字：“谢谢。” 　　小姑娘没有问别的，似乎已经察觉了情况，还递了个杯子过来：“喝点热水。” 　　温予冉接过水杯，啜了几口。 　　再抬头，发现小姑娘离开了，好像是去了浴室。 　　想着，温予冉垂下眼帘，继续一小口一小口地喝着水。 　　慢慢地，水喝了半杯了，宁安还没回来。 　　小姑娘在浴室忙什么呢？ 　　温予冉心里掂着几分疑惑，捧着水杯一点点喝完了剩下的热水，身上热乎了点，疼痛却并没有好转。 　　. 　　这时，小姑娘回来了。 　　袖子卷到肘部，露出藕白的小臂，手里抱着一个水盆。水盆看起来沉甸甸的，可小姑娘却一副轻松模样，看起来力气不小。 　　“泡个脚吧，会好点的。”宁安小声说道。 　　温予冉刚想说家里有智能足浴盆，犹豫了一下，还是没说出口。 　　小姑娘都把水端过来了，泡就泡吧。想着，温予冉准备脱袜子。 　　然而，下一秒，小姑娘的举动让她愣住了—— 　　只见小姑娘在她的脚边蹲下，握住了她的脚踝。 　　从温予冉的角度看，这个姿势接近跪地。 　　如果说之前被俯视的状态令她感到不适的话，现在小姑娘这个姿势就令她感到怪异了。 　　“我自己来。”温予冉略带不快地说道。 　　宁安好似没听见，继续手上的动作，一手禁锢着她的脚踝，一手帮她褪去鞋袜。 　　隔着裤脚的布料，有些痒。 　　温予冉试着挣了一下。 　　没挣脱。 　　小姑娘的力道太大，温予冉向来要面子，不愿失态，也怕伤着小姑娘，因此不敢挣扎太厉害。 　　只是坐惯了上位者的座椅，这种受制于人的感觉让她相当不愉快。 　　“我自己来。”温予冉重复着，语气彻底冷了下来。 　　话音落地，小姑娘促然抬头，自下而上地望着她。 　　眼眸黑白分明。 　　晦暗和压抑的情绪在宁安心中一扫而过，最后被极强的克制力压回心底。 　　一瞬的功夫，宁安已经整理好所有的情绪。 　　然后，宁安扬起唇角，安抚地微笑了一下，眉眼弯弯的，左颊处的酒窝很甜。 　　“你现在不舒服，别乱动，好不好？”小姑娘的声音很轻很轻，像羽毛拂过。 　　就算不舒服，也不至于不会脱袜子。 　　这句安抚的话根本毫无说服力。 　　可温予冉也不知道自己中了什么邪，就真的不动了。 　　宁安重新低下头，一点点给她褪去袜子，然后握住她的脚踝，将她的双足浸入水中，动作极尽温柔缓慢。 　　从上方看去，可以看见小姑娘修长卷曲的睫毛在微微颤动，手指也很好看，白净纤细，骨节干净，只是手有些凉，把温予冉冷得皱了下眉。 　　很快，温热的水浸润脚丫，把那丝冰冷的触感赶跑了。 　　温予冉不常穿高跟鞋，脚形还算漂亮，灯光下泛着月白的光。 　　小姑娘的手在脚踝上又停留了几秒，最后才慢慢松开。 　　“同学还在等我，我先走了。”宁安站起身。 　　修长的眼睫遮住了眼眸中露骨的欲望。 　　温予冉张了张嘴，沉默了片刻，才说道：“再见。” 　　“再见。” 　　鞋套上塑料摩擦的声音在空间中回荡，脚步很快，不一会儿就到了门边。 　　而后是轻轻关门的声响。 　　. 　　水盆中像是蕴有能量，源源不断的暖意从脚底中传来，这种感觉和平时泡脚的感觉不太一样。 　　渐渐地，小腹似乎不那么疼了。 　　泡脚当真这么管用？她挑眉想道。 　　盆中水冷却的时候，小腹已经完全不痛了。温予冉擦了脚，把水倒掉，整个人轻松了不少。 　　只是小姑娘走后，房子太安静了些，只剩下秒针转动的声响，刚刚升起的一丝暖意又被浇灭了。 　　温予冉打开电视，房子里总算闹腾了一些，但心里总觉得有些空。 　　小姑娘不是费尽心思要进自己家门的吗？ 　　今天多好的机会，走什么？ 　　这两个问题简直像是凭空冒出来的，幼稚得无可救药，温予冉在心里自嘲了几声，然后把这些念头从脑海中赶走，开始专心致志地看电视。 　　时间过得飞快。 　　等温予冉意识到的时候，已接近一点了。 　　大脑一片混沌，困得眼睛都支不开了，温予冉才妥协，去洗漱睡觉。 　　临睡前，她看了眼手机。 　　有几条未读微信，之前被电视的声音盖住了，没听到。 　　所有未读消息全部来自“naw”。 　　【naw】：现在怎么样？ 　　（发送时间00:27） 　　【naw】：好点了吗？ 　　【naw】：睡了吗？ 　　（发送时间00:35） 　　【naw】：应该是睡了吧。 　　【naw】：晚安！[好梦.jpg] 　　（发送时间00:47） 　　五个未读消息，时间间隔了好几次。 　　温予冉看着屏幕上的文字，几乎可以想象小姑娘抱着手机等回复的模样。 　　心里有根弦被波动了，整个身体都稍稍暖和了一点。 　　她不自觉地弯了嘴角，敲下一串文字，点击发送。 　　【温予冉】：好多了，晚安。 　　发送成功后，手指依然停留在界面上。 　　她想了想，又多发了一句。 　　【温予冉】：谢谢你。 第10章 　　那天晚上，温予冉睡得很香。 　　模糊的梦里，小姑娘站起身的瞬间，被她拉住了手，然后小姑娘留了下来，坐在她的身边。 　　再没有别的多余念头，梦里两个人静坐了很久，谈天说话，小姑娘的笑容很漂亮。 　　梦境祥和安稳。 　　第二天早上，等到天大亮，温予冉才起床。 　　精神还不错。 　　温予冉漫不经心地走进浴室，用洁面巾洗了把脸，然后转身将废弃的洁面巾丢进垃圾篓中。 　　转身的同时，视线不自觉飘到了角落的水盆上。 　　昨晚的记忆涌入脑海，脚踝处隐约还有残留的触感，印象愈来愈清晰。 　　昨天她痛经，小姑娘过来了，给她倒了盆水泡脚，然后她就好了…… 　　那时候的温予冉疼得要命，神思恍惚，很多东西都漏了过去。 　　现在大脑清醒以后，回忆如潮水涌现上来，一些地方明显透着古怪—— 　　正常人进了别人家里，都不会擅自动用水盆，谁知道那是洗脸盆洗脚盆还是洗衣盆，甚至还可能是别的什么亲戚的盆子。 　　而小姑娘问都没问，就拿中了正确的水盆。 　　小姑娘怎么知道的？ 　　另外……泡脚的效果也太神奇了些…… 　　温予冉正准备深想，手机铃响了。 　　是助理的电话。 　　“喂，温总，我不是故意打扰您的，但现在有点紧急情况，您能来公司一趟吗……” 　　一瞬间，所有的想法都被抛之脑后，温予冉一边举着手机听助理汇报情况，一边别着手刷牙换衣服。 　　助理说是分公司的销售方面和消费者之间起了冲突，分公司处理不当又没有及时上报，结果闹大了上新闻了，公关部门已经开始应急处理，现在需要她拿决策。 　　涉及企业形象的问题都是大问题，又要处理纠纷又要安抚媒体，后面还涉及到问责处罚和分公司领导班子的人事调动。 　　只要忙起来，什么疑惑都忘了。 　　. 　　晚上，温予冉筋疲力尽地躺上床，睁着眼睛发了会儿呆，顺手就拿出了手机。 　　有几条来自“naw”的微信消息，之前忙的时候一直没时间看。 　　【naw】：早安！ 　　【naw】：今天周末，温总有空吗？ 　　【naw】：可以一起出去玩吗？ 　　【naw】：[星星眼.jpg] 　　——这些消息都还是早上发的。 　　手指往上一滑，还能看见昨天的聊天记录，温予冉很容易就能回忆起温馨的暖意。 　　依稀想起今早的疑惑，那些零零碎碎的线索像是散落的珠子，找不到串联的线，温予冉也不再钻牛角尖，随手编辑了一条消息。 　　【温予冉】：过几天才有空，我先睡了。 　　三秒后，手机振了振。 　　【naw】：温总如果有空可以给我打电话的。[期待.jpg] 　　【naw】：晚安。 　　温予冉眯着眼，手机在指尖转了一圈。 　　她换了个姿势，把聊天记录顺着往上翻，一直翻到最初添加好友成功的系统提醒。 　　所有的聊天记录里，小姑娘总是连发几句，文字里情绪饱满，相比而言，她回复都太过冷淡了。 　　温予冉看着屏幕，心里有几分对不住，但到此处也说不出别的话了，还是按部就班地做了回复。 　　【温予冉】：晚安。 　　发完后，温予冉把手机扔到一边，灭了灯。 　　. 　　接下来几天，公司里的事情一串连着一串，温予冉还出了几趟差，忙得脚不沾地。 　　每晚加班或酒席之后，温予冉一倒上床，就会习惯性地打开微信。 　　和“naw”之间的聊天都不长，偶尔扯几句近期的新闻，或者聊聊小姑娘最近看的书，最后以“晚安”结尾。 　　如此模式让温予冉感到舒心。 　　. 　　这一阵子忙完了。 　　周三，温予冉的行程是空的，恰好天气不错，阳光明朗，温度有一丝回暖的迹象。 　　温予冉坐在车里，给小姑娘去了电话。 　　“喂。” 　　“温总？”小姑娘轻轻地喊道。 　　温予冉应了一声，问：“你今天有课吗？” 　　“没课。” 　　小姑娘的这两个字说得利落又清晰。 　　当真没课吗？ 　　温予冉跃过车窗边缘往外边望去，墙上等身高的海报纸正在宣传诚信无价，温予冉看着，轻笑了一声。 　　“出来吗？”温予冉收了笑，问道。 　　“好。”宁安答。 　　还是微信上的小姑娘可爱，现实里的小姑娘也太内向了点。温予冉想道。 　　温予冉要了地址，然后开着车去了S大的西南门。 　　今天小姑娘又穿着那件浅蓝色的薄棉袄，辫子扎得低低的，背着小巧的细带背包。 　　宁安摘了背包，在副驾驶上坐下，然后将背包抱在怀里，低着脑袋，柔顺乖巧的模样。 　　“你手机带了吗？”温予冉问道。 　　宁安愣了一秒，点点头：“带了。” 　　说着，宁安把自己那个杂牌子手机拿了出来。 　　手机上光秃秃的，什么也没有。 　　“之前手机上挂的那个珠子去哪了？”温予冉随口问了句。 　　她对那个吊坠珠子的印象很深，记得那个纹路非常怪异。 　　“同学说丑，我就扔了。”宁安答道。 　　刚刚的提问只是随口一说，完全不是重点，温予冉没再闲扯话题，而是伸手递了个盒子过去。 　　温予冉下颚微扬：“送你的。” 　　宁安顿了几秒，伸出手，接过去——是某知名高端品牌的最新款手机。 　　温予冉淡淡地想道，小姑娘跟自己耗这么天，什么都没捞到，还没什么怨言，也算耐性不错了。 　　只见小姑娘用手指小心翼翼地环住盒子，缓缓抬头，冲着温予冉笑了笑，笑容里藏着实实在在的欢喜。 　　“我很高兴。”宁安说。 　　温予冉看着小姑娘眼眸中显白的欢喜，心中一直以来的猜想找到了证实的依据。 　　果然是图钱的吧。 　　“你生日是下个月，”温予冉还记得资料上查到的日期，“想清楚有什么想要的，可以跟我说。” 　　宁安听后，眼睛亮了一下。 　　温予冉了然，没再看宁安，启动汽车，开上了路，心里还算平静。 　　任何付出都期待回报。 　　这道理温予冉很早就明白，所以现在印证时她也能毫无意外。 　　. 　　温予冉把车开到商业中心附近，下了车。 　　本来是准备带小姑娘出来逛街的，结果小姑娘好像兴致不高，完全没有主动走进店铺的意思。 　　“你想玩什么？”温予冉轻轻吐气，把决定权交到宁安手里。 　　宁安也没有想法，眨了眨眼睛，抬头一看，看到上面有家电影院，于是说道：“看电影。” 　　于是温予冉便带着宁安进了电影院。 　　临时的决定，没有提前订票。她们便去了人工售票处。 　　售票人员简单介绍了一下：“这是新上映的喜剧片，挺火爆的……还有爱情片，评分很高……最后这个是重映的经典恐怖电影，现在打半价。” 　　温予冉平时极少来电影院，也无所谓看什么，把选择权再次交给了宁安 　　宁安偏过头，盯着温予冉，问了一句：“温总平常看恐怖片吗？” 　　“看过几部。”温予冉答道。 　　小姑娘又问道：“那温总怕鬼吗？” 　　“不怕。”温予冉说得面不改色。 　　宁安歪着脑袋想了想，最后决定道：“我们就看这个，可以吗？” 　　小姑娘的手指分毫不差地指着那部重映的恐怖片。 　　温予冉的眼皮跳了一下，心里稍稍发紧，张了张嘴，没说出拒绝的话。 　　周三白天看电影的人相当少，很轻松就买到了合适的位置，检票后，她们随着稀疏的观众进入观影厅，在后排正对荧幕的位置坐下。 　　消防宣传短片后面跟着几支广告，温予冉朝四周看了几眼，发现观影厅很空，只稀稀拉拉地坐着几个人。 　　温予冉微微皱眉，片刻后，又放松下去。现在亮堂堂的，观影厅的氛围还算明朗。 　　放映时间到。 　　头顶的灯光一下子熄灭了。 　　开片是葬礼，悲戚的丧乐传出来，镜头扫过一张张哭泣的脸孔，最后定格在主人公身上。接下来是正常的丧葬礼仪，夹杂着几段对话，除了气氛凝重些，倒也没别的。 　　温予冉稍稍坐直，理了理头发，尽可能让自己放轻松。 　　电影中的画面进入到了夜晚，主人公开始遭遇各种各样的灵异事件，凭空出现的发丝缠住了双脚，挣扎不脱的梦魇，终于睁眼后，只看见猩红的血顺着墙壁边缘缓缓滑落，主人公颤抖着往脑袋后面摸了摸，摸到一个吸饱了血的枕头…… 　　荧幕上映着一双因极度恐惧而收缩的瞳孔。 　　温予冉手指暗暗抓紧了座椅扶手，嘴唇紧绷着，强作镇定，心里已经有些后悔了。 　　就在这时，温予冉感觉自己的手被什么抓住了。 　　心脏一悸。 　　温予冉有些僵硬转头，发现小姑娘正牢牢地抓着她的右胳膊，透过棉袄能感受到压力。 　　“我好怕……”小姑娘小声地说道。 　　温予冉松了口气，有些无奈，就这么让小姑娘抓着。 　　感受到旁边有人陪着之后，温予冉觉得好受了许多。 　　电影慢慢进入高潮，音乐越来越诡吊阴森，一个披头散发、眼角带血、满面乌青的女鬼从天花板上爬了下来，所过之处全是污浊的血迹，女鬼爬到主人公面前，撩起长发，张开嘴，嘴里面一颗牙齿也没有…… 　　“好可怕……” 　　小姑娘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把座椅中间的扶手扳了上去，抱住了温予冉的整个胳膊，身体瑟缩着。 　　宁安咬着嘴唇，黑白分明的眼眸噙着水光，一副要被吓哭的模样。 　　温予冉觉得有些挤，但看着小姑娘的样子，没有推开。 　　而且被宁安这么一闹，温予冉也没那么害怕了。 　　接下来。 　　小姑娘没过几分钟就会小声地说一句—— 　　“我好害怕……” 　　“太可怕了……” 　　“这是什么啊……我真的好害怕……” 　　每次说完，小姑娘就往温予冉这边挤一点。 　　到最后，小姑娘都要赖到她身上去了。 第11章 　　荧幕上的电影还在继续，血光消失了，画面描绘着漆黑阴森的野外。 　　观影厅内几乎没有光。 　　“好黑……我好怕……” 　　宁安的胳膊已经滑到了温予冉的腰上，隔着棉袄和毛衣的布料，宁安能模糊地感受到温予冉紧绷的腰肢，清淡的香水味滞留在鼻尖。 　　日思夜想的东西就在怀抱之中。 　　这个距离太近了，近到一些念头要冲破渔网跃上岸来，所幸黑暗隐去了瞳孔中所有阴暗潮湿的情愫。 　　温予冉并不迟钝。 　　小姑娘假装害怕的把戏相当浅显，很轻松就能看破。在小姑娘第三次说出“我好怕”的时候，温予冉就已经全然不相信了。 　　只是这种示弱的亲近不算讨厌，所以早先没有拒绝。 　　后来，小姑娘的胳膊柔若无骨，有些太放肆了。 　　温予冉轻轻吸了口气：“行了。” 　　小姑娘僵了僵。 　　“适可而止，手拿回去吧。”温予冉的声线冷清。 　　腰上的胳膊僵硬了几秒，最后犹犹豫豫地收了回去。 　　仿佛有十二分的不舍。 　　荧幕上，原本黑乎乎的野外，有人点了火，画面一下子亮堂了起来。 　　借助荧幕上的微光，温予冉偏头。 　　只见见旁边的小姑娘正低着脑袋，缩成一团，似乎特别委屈。 　　温予冉不禁勾起嘴角笑了一下。 　　电影后面的情节越来越惊悚，无处不在的危险，没有人能逃脱，也没有人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所有的死亡归于宿命，未知比鬼魂更可怕。 　　绵长诡吊的旋律如刀割般在耳边撕磨，前排零散的观众不时地倒抽凉气，更有甚者发出尖叫。 　　这些观众才是真害怕，小姑娘装害怕装得一点都不合格。温予冉不禁想道。 　　现下，温予冉所有注意力都已经脱离了影片，之前隔着衣料的模糊触感还残留着几分微痒的意味。 　　思绪千回百转，离题千里。 　　. 　　影片结束了。 　　头顶灯光乍亮的时候，温予冉还有些没反应过来，她望着荧幕上滚动的制作名单，完全想不起这部电影讲了什么。 　　这还是头一回看恐怖片走神。 　　温予冉眯着眼，适应了一下敞亮的环境，然后站起身，对小姑娘说道：“走吧。” 　　宁安跟在她旁边，低着脑袋，一路没怎么说话。 　　弄得温予冉都以为自己做了什么对不住小姑娘的事。 　　接下来，温予冉带宁安去去一家高档餐厅，宁安吃得很少。 　　“吃不习惯？”温予冉问。 　　小姑娘摇头道：“不是，我平常都不怎么吃饭的。” 　　“那吃什么？” 　　“吃零食。” 　　温予冉了然。 　　现在的大学生大多如此，正餐吃得少，宵夜和零食反而吃得多。 　　后面，两人时不时聊几句，小姑娘说话简短精炼，只是话太少了些，好像多说一个字就困难。 　　明明微信上挺活泼的。温予冉想道。 　　. 　　冬末，天黑得早，吃完晚饭，天已经暗了半边。 　　温予冉上了车，握着方向盘，没有急着往S大的方向开，而是偏头问副驾驶上的小姑娘。 　　“你租的房子在哪？” 　　这句话直接挑明了——我知道你不住校，也知道你之前扯门禁是骗人的。 　　小姑娘看起来很淡定，既没有心思被拆穿的尴尬，也没有隐私被冒犯的不悦，只是乖乖地回答温予冉的问题。 　　“就在S大西南门正对的居民区。” 　　温予冉压了压眉，细细打量着小姑娘的神情。 　　看不出一丝裂缝。 　　明明小姑娘的调查资料都清清楚楚在自己手里，再多的神秘感都应该剥落干净了才对。 　　可还是有很多瞬间，让温予冉觉得自己看不透这个小姑娘。 　　轻轻吐了口气，温予冉启动了车子，向着那个方向开去。 　　. 　　到了小姑娘指的那栋居民楼，温予冉踩下刹车，车慢慢停稳了。 　　居民楼看起来很破旧，安保设施也相当糟糕，那条小道里甚至没有路灯。 　　天已经黑尽了。 　　车灯照亮了前方脏兮兮的小路，地上飘着几张被踩烂的宣传单，光线依稀能照亮两根细瘦的电线杆。 　　“到了，下车吧。”温予冉示意道。 　　宁安低着头，小心翼翼地将车门掀开一丝缝隙。 　　腿一点点探出去，又缩了回来。 　　宁安转过来，睁着一双水汪汪的眼睛，小声说道：“没有灯，我怕。” 　　温予冉轻笑一声。 　　全然不信。 　　既然是常住的房子，天天都要回去的，怎么可能到自己跟前就开始怕了呢？ 　　“我真的怕……今天才看了鬼片，楼道又这么黑……”宁安越说越小声。 　　下一秒。 　　温予冉感到自己的衣摆被捉住了。 　　只见宁安捉着她的衣摆，扬着脑袋，牙齿紧咬着嘴唇，一双眼睛黑亮亮的，像是浸泡在水中。 　　像极了弟弟找自己讨糖果的模样。 　　捉衣摆——又是初见时的那招。 　　温予冉看得无比透亮。 　　可就是这副模样，正中靶心。就像每次弟弟跟她这样撒娇时，她都难以拒绝。 　　还是忍不住，心软了。 　　她轻轻叹了气，然后从嘴里吐出两个字。 　　“行吧。” 　　说着，温予冉跟小姑娘一起下了车，然后反锁车门。 　　楼道确实很黑，不少声控开关都坏了，有些看不清路。 　　找时间给小姑娘找个好点的地方住吧。 　　温予冉一边想着，一边小心地摸索着台阶，黑暗总能引发人类对恐惧的想象。走了几步，温予冉心里有些发怵。 　　这时，袖口紧了紧。 　　是小姑娘。 　　小姑娘拉着她的袖子，往上引，脚步很稳。 　　温予冉心底放松了不少。 　　小姑娘明明是走惯了的样子，却偏要装得害怕。 　　而现在真正害怕的人在陪这个假装害怕的。 　　温予冉觉得目前的情况有些好笑。 　　三楼到了。 　　宁安在家门口停了下来。 　　“我走了，再见。”温予冉说道。 　　脚下欲动，却发现自己的袖子还被小姑娘抓着。 　　温予冉微微皱眉，冷声道：“放手了。” 　　昏暗的楼道里，小姑娘低着脑袋，手指紧紧抓着她的袖口。 　　一点放手的意思都没有。 　　“家里空，我也害怕。” 　　小姑娘的声音小小的、软软的。 　　作者有话要说：　　发晚了，对不起 QAQ 第12章 　　话音落地，楼道内陷入死寂。 　　视野内一片漆黑，其余的感知却放大了，小姑娘柔软的声音像是贴在耳边，浸入心底。 　　温予冉却没动。 　　同样的把戏玩一遍可以，玩多了就没意思了。 　　一而再、再而三的得寸进尺，使她有种被牵着鼻子走的失控感。 　　这种感觉让她有些不悦。 　　温予冉淡淡地说道：“我不进去，别浪费时间了。” 　　小姑娘的依然抓得牢。 　　“放手。” 　　温予冉又重复了一遍。 　　语音散尽，楼道安静下来，温予冉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和心跳声。 　　沉默持续了五秒。 　　最终，小姑娘松开了手。 　　温予冉觉得身上那种轻微的压迫感消失了。 　　“再见。” 　　小姑娘的声音又轻又低。 　　温予冉回道：“嗯，再见。” 　　道完别，温予冉抬手，动作优雅地挽了挽耳边的头发，转身欲走。 　　目光撞入黑洞洞的楼道。 　　那楼道像是深渊的入口，仿佛下一秒会什么幽默鬼怪从里面蹦出来。 　　人类的想象力无边无际，还会不断加深细化，再深想些，便能代入今天恐怖片中的女鬼…… 　　温予冉的脚下犹豫了。 　　二楼没灯，只有一楼的灯还勉强能用，温予冉要下去，就要自己穿过漆黑的二楼。 　　温予冉眯着眼，停了片刻，才缓缓地抬起脚。 　　“温总。” 　　宁安在身后叫她：“如果你害怕的话，我再可以陪你下去的。” 　　温予冉牵了牵嘴角，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宁安当她默认了，重新抓住她的袖口，然后走到她前面。 　　虽然面子上挂不住，但温予冉还是松了口气，心里也不算害怕了，就这么放任小姑娘牵着她。 　　慢慢地，一步步往下走。 　　温予冉一边走着，一边在心里笑了一下。 　　二十多年来，温予冉还是第一次遇见这么尴尬又荒诞的场面——她陪小姑娘上了楼，最后又被小姑娘送了下来。 　　两个人真是闲得没事干。 　　够无聊的。 　　温予冉下楼后，就上了车。 　　而宁安一直站在楼梯口，盯着那辆车远去。 　　. 　　回到家里，温予冉洗了澡，用手机回了几封工作邮件。 　　刷了几下，手指便不自觉地点开了微信。 　　【naw】：谢谢礼物，已经开始用啦~ 　　【naw】：[图片] 　　加载的小环转了两圈，图片便显示出来了。 　　是一张照片，拍的就是今天温予冉送给小姑娘的手机，手机上还有一个手机壳，应该是小姑娘装上去的，粉粉嫩嫩的卡通模样，上面还用记号笔画了一个简笔笑脸。 　　一部以奢华大气为定位的高端手机生生被打扮成粉嫩的可爱造型。 　　温予冉有些哭笑不得。 　　简简单单的聊了几句，温予冉准备睡觉了。 　　无论是恐怖片的惊悚镜头，还是一些细碎的不愉快的细节，都没有留下太多的痕迹。 　　脑袋里只剩下最后小姑娘可爱的手机图片，延伸进安稳的睡梦。 　　. 　　次日上午，叶沁绵给温予冉打了电话，让她回温宅吃个饭。 　　温予冉犹豫了一下，同意了，中午便开着车回去。 　　一见到叶沁棉，温予冉几乎条件反射地开始思考如何应付催婚。 　　但事实是，从进家门开始，一直到吃完饭，叶沁棉一直只是拉拉家常说说话，完全没有提催婚的意思。 　　看来叶沁绵当真是被托梦的外公给说服了。 　　没有被催婚的困扰，这一顿饭吃得特别舒服。 　　吃饭的时候，温予冉留意到，弟弟温渠一直在往自己这边看。 　　一吃完饭，温渠就以关心姐姐最近生活的名义，把她拉到了阳台上。 　　温渠拖着音调喊道：“姐……” 　　“怎么了？”温予冉懒懒的靠在阳台的玻璃围栏上，打量着花架上的珍珠吊兰垂下滚圆饱满的翠绿颗粒，语气有些心不在焉。 　　还能怎么了？ 　　弟弟只要一用这个调子说话，就必定是有事相求。 　　温予冉心知肚明，等着温渠开口。 　　“姐……能不能再把你的助理借我用用……” 　　“你又干什么了？” 　　“不是，嗯，下午有家长会……我最近一次月考语文作文跑题了，不敢让妈妈过去……”温渠一脸心虚。 　　温予冉听后，思考了一会儿，没急着答复，转头想了想自己最近的行程安排，今天还算空闲。 　　“我陪你过去吧。” 　　“啊？” 　　“有问题吗？”温予冉看了他一眼。 　　他立马闭上了嘴，摇头，当然没有问题。 　　. 　　到了学校，温予冉完完整整地听完了老师的考试总结，发现温渠还真没说谎，除了语文成绩悬崖式跌落，其他科目都相当靠前。 　　为了不让温渠太突出，今天温予冉穿得简单，也没戴什么首饰，像其他家长一样坐在学生旁边，看起来就像普通的冷清美人，不时有男生往这边望。 　　温予冉没太在意。 　　直到老师说中途休息，大批的家长都围上了讲台，家长不再身边，学生们便放开了，开始有人小声议论起来。 　　“那是谁呀？这么年轻不像妈妈呀？” 　　“我见过温渠的妈，不长这样，应该是她姐。” 　　“挺漂亮的。” 　　“嗯，确实不错！” 　　“切，要我说，还是上次那个从S大来宣介的小姐姐漂亮，叫什么来着？” 　　温予冉年纪轻位置高，一路走过来，什么样的议论声都听过，本来完全不关心。 　　但听到“S大的小姐姐”时，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她眯着眼，留神听了听。 　　恰好，旁边一个男生接上对话，回答了问题—— 　　“我记得，叫宁安，就是安宁倒过来嘛。” 　　心脏漏了一拍。 　　温予冉皱起眉，手指微顿。 　　小姑娘来过这里宣讲？ 　　为什么是这里？ 　　为什么恰好是是温渠所在的学校、恰好是温渠所在的班级？ 　　“温渠。”温予冉叫了下弟弟。 　　“姐，什么事？” 　　温予冉用手指轻轻摩挲着木桌的边缘，发问道：“你认识宁安吗。” 　　这个问题的语气接近陈述句。 　　“啊？……认、认识。”温渠磕磕绊绊地答道。 　　“说过话吗？” 　　“说、说过，”温渠打了几坎，终于把话顺溜了，“大概一个月前，小姐姐过来做宣介，当时宣介结束之后，很多人都加了她的□□号，当天我有些关于大学的问题，就敲她问了问……后来就没联系了……” 　　“那你紧张什么？” 　　“也……也没什么……就是那天我问完问题之后，就莫名其妙开始聊，嗯……主要、主要聊的都是你……那个，姐，你不会认识她吧……” 　　温渠越说声音越小，越说越心虚。 　　温予冉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垂眼盯着木桌上的纹理，手指稍稍用力。 　　她继续问道：“聊些什么呢？” 　　温渠一向对这个姐姐又怕又信任，被问到这个份上，犹豫了几下便咬牙开口说了实话。 　　“没说什么，就是……我告诉她，我有个特别好的姐姐，虽然看起来比较太冷静了点，但是只要戳对点，就很容易心软，比如……小时候只要我抓着姐姐的衣摆要东西，姐姐就肯定拗不过我，嘻嘻，总之姐姐就是好姐姐！” 　　既然开始说了，自然要说好话，温渠把语言润色了几番，说得自己都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本以为听了这么多漂亮话，姐姐应该开心才对，可温渠很快发现不对劲。 　　温予冉只是面无表情地盯着某处，神色冷淡沉静。 　　沉入深思。 　　——只要我抓着姐姐的衣摆要东西，姐姐就肯定拗不过我。 　　这句话，小姑娘真是利用得彻底。 　　温予冉轻轻吞咽了一下，眉尖下压。 第13章 　　最初，若不是小姑娘抓了她的衣摆，温予冉根本不会让小姑娘上车。 　　如果小姑娘没有上车，那么她和宁安将再无交集，接下来的很多事情都不会发生。 　　那捉起来的衣摆，是极关键的一环，然后小姑娘抓住了机会。 　　也不知道小姑娘想傍上自己想了多久，准备这么充分。 　　温予冉感到一丝轻微的烦躁，偏过头，继续问道：“还有什么？” 　　“哈？”温渠本以为自己已经过关了，没想到姐姐又开始追问。 　　“不只这些吧，你还说了什么？” 　　温予冉一边问，一边仔细地注视着温渠的表情，经验性地试探。 　　“呃……”温渠抿了两下眼睛，不停地揉脑袋，抬头用余光去瞟温予冉的眼睛。 　　他以为姐姐和那个宁安通过气，姐姐这次是来专门质问自己的。于是温渠的声音越发心虚起来。 　　“那个……我是还说了些东西，就是，就是吐槽了一下，说你比较强势，讨厌失控，喜欢别人示弱，喜欢身边人听话安静什么的……就是这样……”温渠揉着脑袋，一边努力地寻找尽量好听的措辞，一边在心里打鼓。 　　温予冉眯起眼。 　　温渠都快哭出来了：“姐姐你最好了，我真的没说别的了……” 　　温予冉不准备和弟弟置气，意思着笑了一下，便挪开了视线，然后抬手揉了揉太阳穴，也没生气，只是心里有点不适。 　　她对自己认知得很清楚，工作上的习惯有时会不自觉带到生活上，弟弟说得不错，她是性格强势了些，讨厌失控，喜欢听话的。 　　小姑娘的那些小心思，只要还在界限内，就不让人讨厌，甚至还有些新鲜有趣。 　　但只要过了界，就让她不舒服了。 　　比如现在。 　　早在她和小姑娘认识之前，小姑娘竟然就把心思算计到了自己的家人身上，渗透得过分深入。她感到有点膈应。 　　“好了好了，就休息到这里，各位家长请回到座位上，不要再提问了，同学们也请安静下来，我们继续开家长会，早开早散，请大家配合……” 　　老师提着嗓子喊了几句后，教室渐渐安静了下来，老师走上讲台，接着之前的ppt继续往下讲。 　　“……这次考试整体不错，但有些尖子生明显发挥失常，我觉得还是态度问题，比如某位姓温的男同学，上次借别人抄作业，这次考试作文还跑题，态度明显欠佳，家长回去之后必须要好好教育啊……” 　　旁边温渠的脑袋都要低到桌子底下去了。 　　而温予冉听到这里，才稍稍回神，意识到自己还在参加家长会，便尽力调整状态，把注意力拉了回来，仔细听起老师的总结分析。 　　至于小姑娘的事，先放放吧。 　　反正对自己来说也不是多重要的人，后面再思考也无妨。 　　. 　　晚上在温宅吃过饭后，温予冉花了一笔时间好好沟通了一下温渠近期的情况，鼓励式地教育了一番，又陪叶沁绵呆了会儿。 　　大概十点多，温予冉回了自己家。 　　然后执行程序般调好暖气，脱下外套，打开电视。 　　电视切换到了上次没看完的电影上，快节奏的剪辑画面不断闪烁，刺激的音效和配乐让家里热闹了一些。 　　家里还是太冷清了。 　　温予冉感突然觉得有些孤单，脑袋里甚至开始考虑要不要搬回温宅，一边思虑，一边自顾自地走到阳台上，滑动的落地玻璃门隔绝了里面电视的嘈杂声。 　　外面的冷风扑上来，激得她瑟缩了一下。 　　裤子口袋里的手机振了振。 　　锁屏幕上显示——有来自“naw”的微信未读消息。 　　心里残存的膈应感还很清晰，温予冉没理会新消息，思绪开始飘转。 　　小姑娘到底是怎么样的人？ 　　处心积虑的接近和讨好，这么费尽心思，就为了傍一个金主，和那张单纯乖巧的脸蛋全然格格不入。 　　温予冉在商场上混惯了，什么都见得多，并不是受不了被算计，她只是受不了主动权在对方手里。 　　想着，温予冉把手机放回了口袋，然后摸出烟和打火机，点了一根，火光映亮了半边脸。 　　手机又振了振。 　　又是“naw”的微信消息。 　　温予冉还是没看。 　　反正小姑娘也不是多重要的人。她把这句话在心里又念了一遍。 　　温予冉几乎没有烟瘾，只是极偶尔的时候会抽一根。香烟在口中沾了沾，又挪开，更多时候是在自燃，迷蒙的烟雾向外散去。 　　一根烟要燃完了，她在阳台上的烟灰缸里把烟摁灭。 　　手上空了。 　　心里也有点空。 　　这时手机又振了一下。 　　温予冉几乎是无意识地用左手拎出手机，在手上打了个转，然后又无意识地打开了微信。 　　等温予冉反应过来的时候，聊天界面已经显示在了她的眼前。 　　【naw】：要过年了呢。 　　【naw】：温总春节准备怎么过呀？ 　　【naw】：[打滚.jpg] 　　温予冉沉沉地盯着聊天界面，手指在输入框的上方停留了半天，又收了回来。 　　心里堵着口气。 　　不想回复。 　　微信上又来了新消息—— 　　【naw】：温总是睡了吗？ 　　【naw】：睡得好早啊……[委屈.jpg] 　　【naw】：晚安！ 　　【naw】：[图片] 　　图片很快加载完了，看小图，隐约是张自拍。 　　温予冉没想太多就点开了—— 　　只见照片上，小姑娘似乎刚刚洗浴过，穿得极单薄，脸上的笑容可纯可甜，脖子上用红绳子系了枚玉佩，坠在下陷的颈窝处。纽扣解了三颗，白嫩的肩膀露在外，乌黑的辫子垂在肩膀旁边，越发衬得皮肤白得晃眼睛。 　　温予冉“啪嗒”一声把手机锁屏，快速收回口袋中，压紧了眉。 　　心上像是浮了根羽毛，挠得心尖儿微微发痒。 　　她翻手又点了根烟，烟雾中，那些曾睡梦中出现过的浑暗的画面参杂着欲念翻卷上来，像是被捕的群鱼找到了渔网的缺口，蜂拥着往外扑腾，怎么压也压不回去了。 　　真要命。 第14章 　　当晚的梦，毫无意外，坠进旖旎潮湿的方向。 　　在梦里，小姑娘的扣子不只解了三颗，白得晃眼的也不只是肩膀。 　　相比于之前那些模糊混沌的梦境，这个梦稍稍清晰了几分，朦胧的欲念延续到了亮堂的早晨。 　　次日早上。 　　疏疏落落的阳光铺满了整个卧室，可有些想法连阳光也驱赶不走。 　　望着白亮的墙面，就能联想到白嫩的皮肤。 　　是单身太久了吗？ 　　温予冉揉着额头，去了阳台，透过玻璃，能看到远处晨练的老人和打着哈欠的孩子。今天的温度不高，阳台的玻璃敞开后，便有冰冷的风夹着轻微的湿气灌进脖子里。 　　身体一点点冷却下来。 　　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也渐渐散了个干净。 　　等到自己已经彻底清醒了之后，温予冉便返回卧室，换衣、洗漱、化妆，并准备开车去公司一趟。 　　. 　　两天没来公司，那些不紧急但必须要办的事情已经积了不少，邮箱里一片未读邮件，待签字的文件堆了一叠，还有好几个主管排着队要见。 　　但今天的效率有点低。 　　有些与工作无关的想法从不知名的角落里冒出来，牵着有限精力往别处跑。 　　第二次走神。 　　温予冉摁了摁太阳穴，打开微信，里面有一条来自“naw”的未读消息。 　　【naw】：早安！[太阳.jpg] 　　原本最近这几日，小姑娘和自己一直在互道“早安”和“晚安”。 　　但在今早和昨晚，温予冉都没有回复。因为听过弟弟的话后，她心里到底是掖了道坎儿的。 　　自己不理人，也不知道小姑娘会怎么想？ 　　思绪一点点跑远了。 　　温予冉把手机搁到一边，深深吸气，让大脑放松片刻，再慢慢集中精力，把视线挪向桌案上的文件纸。 　　效率和注意力会根据人的身体和心理情况有所波动，而温予冉向来很擅长自我调节状态。 　　但今天，她花了比平时多几倍的时间，才让自己的工作效率恢复正常水平。 　　. 　　接下来的工作很顺利，只是工作过程中出了段插曲。 　　公司新来一个女实习生，在和同事的八卦中得知了温予冉的性向，觉得自己或许有机会，便趁着楼层走廊没什么人，端了杯星巴克的咖啡来敲温予冉办公室的门。 　　温予冉以为是敲门的是助理，让人进来了。 　　结果外面走进来穿着清凉的女孩子。 　　那时，温予冉正坐在办公桌的笔记本电脑后面，松软的卷发自然垂落，身上是定制款的女士西服，简约优雅。 　　她抬头了瞟实习生一眼：“谁让你进来的？” 　　“是……是肖助理让我进来的，这是肖助理让我买给您的咖啡！”实习生的脸已经开始红了，说谎说得漏洞百出。 　　温予冉没什么耐心：“出去。” 　　“那我把咖啡放您桌上。” 　　实习生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一边说着，一边硬着头皮往前走，也不管温予冉什么反应，就把咖啡往办公桌上放。 　　因为手不太稳，还有咖啡液溅到了温予冉在读的文件纸上。 　　温予冉盯着纸上的褐色的咖啡液滴，面无表情。 　　“温总，那个，吸管外面有我给您留的纸条，您有时间的话，就看一下吧，看一下就好……我先走了……”实习生红着脸道。 　　“你叫什么名字？” 　　温予冉突然发问。 　　实习生的脸更红了：“我叫柳盈，是销售部新来的实习生，温总……” 　　“行了，出去吧。”说着，温予冉对她笑了一下。 　　实习生被这一笑弄得晕头转向，晕乎乎地出去了。 　　办公室的门合上了，温予冉收了笑，慢条斯理地放下手里的笔。 　　然后给人事部门去了电话。 　　“销售部的柳盈，明天不用来上班了，另外这个人是谁招来的，我需要一个解释。” 　　接着她又打了个电话，让助理把策划案再打印一份送上来，自己则顺手将沾了咖啡的文件扔进碎纸机。 　　至于那杯咖啡，放在桌角，不显眼也不碍事，温予冉便一直没想起来要收走。 　　. 　　后来天气阴沉了下来，下起了小雨，空气湿润粘稠，让人感到有些浮躁。 　　中饭吃得草率，下午直到晚上六点多，事情还没忙完。 　　温予冉刚签一份文件，有点疲倦，便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 　　这时手机响了。 　　来电显示，“小丫头片子”。 　　“喂，我在工作。” 　　温予冉接起电话后便如此说道。 　　那边小声地回了句什么。 　　但温予冉心里残留的几分膈应混杂着疲倦，还有梦里的那些念头令她下意识地逃避，温予冉没仔细听，便挂了电话。 　　大概过了半小时，手机又响了起来，来电显示还是“小丫头片子”。 　　温予冉没接。 　　一直到自动挂断，手机铃声停住了，办公室安静下来。 　　三分钟后，手机振了振。 　　手机的振动从桌面延伸至指尖，再往深处延伸。 　　温予冉淡淡地想道，这个时间的微信或短信有可能是关于工作的问题。 　　理由足够充分，温予冉犹豫了半晌，打开了手机。 　　不是短信，而是“naw”的微信消息。 　　温予冉轻轻吐气，既然打开了手机，也就顺手打开了微信。 　　【naw】：温总工作忙吗？ 　　【naw】：有没有好好吃饭？ 　　【naw】：我给你送饭，好不好呀？[星星眼.jpg] 　　【naw】：我现在在公司楼下，进不去QAQ 　　【naw】：QAQ 　　温予冉微皱的眉头松开了，心口那丝膈应稍稍软化了几分。 　　肚子确实饿了。 　　再看着最后那个颜表情，温予冉的脑中不自觉构思出了小姑娘哭丧委屈的模样，她没忍住，轻微地弯了一下嘴角。 　　同样是刻意的接近，同样是盘算着的小心思，温予冉也说不清，为什么那个实习生让人如此反感，而小姑娘却仿佛找对了所有的路子。 　　温予冉撑着额头，沉吟片刻，给秘书打了电话。 　　“把饭带进来就好，让那个小姑娘回去。” 　　外面在下雨。 　　豆大的雨点打在落地窗上，外面的天很暗。 　　温予冉顿了顿，看着窗外飘落的雨滴：“算了，让小姑娘也进来吧。” 　　桌上并没有很重要的文件，公司里监控和干扰器齐全，也不至于被装窃听器，带小姑娘进办公室，应该没太大风险。 　　温予冉一边思考，一边挂断电话，然后闭着眼，开始等待。 　　心里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隐晦期待。 　　敲门声响了三下。 　　“请进。” 　　门开了。 　　秘书把小姑娘领进了办公室，而后秘书便识趣地离开了。 　　“温总。” 　　小姑娘站在门口，双手拧着一个金属保温盒，低着脑袋，头发和衣服有些湿，脸颊上的雨滴滚进衣领里，也不知道是不是又没打伞。 　　脖颈上白白的皮肤，能延伸到昨晚的梦。 　　温予冉眯着眼，放稳心态，从办公桌前起来，下颚微扬，对小姑娘示意。 　　“坐。” 　　小姑娘乖乖坐下，然后抬头，用双手把保温盒捧到温予冉面前，眼睛黑亮亮的，像个期待表扬的孩子。 　　温予冉在心里笑了一声，最后一丝膈应也烟消云散了。她让小姑娘把保温盒放到旁边的矮桌上，自己则先清理了一下办公桌上的文件。 　　“那个杯子，是咖啡吗？”小姑娘的目光紧紧盯着温予冉的办公桌，突然问道。 　　温予冉手上顿了顿，看着那杯咖啡，压了压眉，说道：“嗯，一个实习生送的，还没喝。” 　　“我能喝吗？” 　　“已经冷了，想喝就拿吧。” 　　小姑娘当真站了起来，走到办公桌前面，拿起咖啡。 　　咖啡的吸管上，卷着一张粉粉的纸条。 第15章 　　宁安低着头，捧起那杯咖啡，坐回到椅子上。 　　半湿的辫子垂下来，投下半片阴影，宁安抬手，棉袄的袖口遮住了侧面的视线。 　　在阴影中，宁安抽出那张粉色的纸条，一点点展开。 　　纸条约莫有三根手指宽，卷了四圈，上面字写得很小，字体柔软娟秀。 　　明显属于女子。 　　宁安用极其缓慢的速度一个字一个字地看过去—— 　　温总不认识我，但我很被温总吸引呢，想和您见面，想和您说话，但是总是不好意思呀，所以才写了纸条。 　　晚上能有幸和您一起吃饭嘛？ 　　by柳盈 　　下面还留了串电话号码。 　　宁安凝视着纸条，目光锁在那个话语末尾的名字上，阴影下的脸蛋毫无表情。 　　然后，宁安将纸条地碾进手心 。 　　动作生硬而用力。 　　. 　　那边，温予冉已经清好了文件，从办公桌边绕出来，坐到旁边的矮桌边上。 　　宁安已经打开保温盒，摆好了饭菜，双手将筷子递给她。 　　小姑娘的两只手腕并排举在她眼前，苍白纤细，仿佛一折即断。 　　温予冉垂眼，接过筷子，手指触到了小姑娘的指尖，一触即分。冰凉微痒的触感隐隐残留在神经末端。 　　“你吃过了吗？” 　　“吃过了。”小姑娘答。 　　饭菜还是热的，喷香的气息冒出来，刺激着味蕾，温予冉确实饿了，也没什么好客气的，端着饭吃了起来。 　　食物的香味溢满了口腔，味道很不错，但温予冉自小家教严格，哪怕再饿，姿态也不慌不忙、从容优雅。 　　吃饭的空隙，温予冉抬眼看了一下宁安。 　　只见小姑娘沉沉地低着脑袋，手里还抱着那个咖啡杯，从温予冉的角度看不清小姑娘的表情。 　　差不多吃饱了，温予冉放下筷子，小姑娘站起来把桌上收拾干净，双手提着饭盒退到了门口。 　　“我走了。” 　　“嗯。” 　　“温总再见。” 　　“再见。” 　　宁安转身，打开门，走出办公室，门口等候的秘书会将她领出公司。 　　小姑娘走后，温予冉便重新坐回办公桌前，继续着手处理剩下的事务。 　　热腾腾的食物将肚子甜得饱满，身上热乎了不少，连着心里也铺了层暖意。 　　心情不错，效率提高了不少。 　　. 　　过了两天，温予冉又在电梯口看见了柳盈。 　　按照温予冉的要求，柳盈已经被开除了，这次回公司是来办手续的。 　　柳盈看起来状态很不好，没化妆，目光呆愣，眼下发青，衣服也穿得乱七八糟，见了也温予冉也不吭声，像是受了大打击。 　　年纪轻轻的，还有大把的机会，不过丢个实习工作就这副模样，抗挫能力如此差劲，看来开除是对的。 　　温予冉想道。 　　后来，温予冉在食堂吃饭的时候，听到有年轻的女性职工八卦，说柳盈突然搬家去了别的城市。 　　温予冉随耳一听，没记在心上。 　　. 　　自从那次送饭过后，温予冉和小姑娘又恢复了微信上的联系，还有好几次，温予冉工作忙了来不及吃晚餐，小姑娘便会送些吃的过来。 　　渐渐地，温予冉已经完全习惯了小姑娘的存在，哪怕没什么话题，随意两句也让人心安。 　　若是有半天收不到小姑娘的微信消息，温予冉就会觉得不自在，所幸这种情况很少。 　　有次小姑娘送饭过来的时候，温予冉问了一句：“你怎么那么多空闲时间？” 　　小姑娘眨眨眼：“因为已经放寒假了。” 　　温予冉看了眼日期，才想起正常的寒假已经放了一个多星期了，只不过弟弟高中要补课，她才一直没意识到。 　　. 　　过了两天，公司大部分职员都放假回去过年了，温予冉做了些收尾工作，便离开公司，收拾好东西，然后开车回了温宅。 　　气温又陡降了几度，地上结起了厚实的霜，隐约有薄薄的雪籽飘落。 　　温渠的补课结束了，保姆则离开过年去了，温宅里就叶沁绵、温渠、温予冉三人，再就是白天来串门的亲戚朋友。 　　城区里不能燃放烟花炮竹，于是叶沁绵在宅子里倒腾出了不少红窗花、红对联、红福子，房子里一串红色连着一串红色，虽然人少，但也有了几分过年的喜庆。 　　大年三十的晚上，该吃团年饭了。 　　吃团年饭之前，叶沁绵会先在桌上摆一圈碗，每个碗里只盛一点点米饭，然后在杯子里泼点白酒，嘴里叨叨一段话，意味着招待死去的亲人。 　　这习惯是叶沁绵从农村带过来的，一直延续到现在，虽然迷信了点，但也不费事，大家就由着她来了。 　　“这样鬼魂真的能吃到吗？”弟弟爬上沙发，从沙发靠背的后面往这边望。 　　“习俗而已，对逝者尽一片心意，别瞎想。”温予冉淡淡地回应道。 　　温渠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问道：“那如果一个鬼魂没有亲人，岂不是很可怜？” 　　“是吧。” 　　温予冉答得心不在焉。 　　其实逻辑上不太能说通，如果一个鬼魂的亲人都死了，那么他们也能在阴间团聚，怎么会存在没亲人的鬼魂呢？ 　　. 　　桌上清理完后，便开饭了。 　　叶沁绵原本手艺不错，但因为平时多是保姆做饭，所以手艺退步了不少，不过菜色很多，铺满了一个四人桌，看着还算喜人。 　　一餐饭吃得无比和谐，以前还要担心一下催婚的问题，现在连这个问题都解决了，叶沁绵不时夹夹菜，问候两句，拉拉家常，电视嘈杂的声音全当配乐。 　　虽然人不多，但也和和美美，衬着宅子里喜庆的装扮，挺热闹的。 　　饭后，温予冉的手机响了。 　　“小丫头片子”打来的。 　　温予冉懒懒地接起电话，转身去了阳台。 　　既然是大年三十打来的电话，那么问候语一定是千篇一律。 　　温予冉对着电话，很自然地说了一句“新年快乐”。 　　话音落地，听筒那边安安静静。 　　连呼吸声都听不到。 　　温予冉挑眉，风有些凉，她随手拢了拢风衣领口，等待了一会儿。 　　就在她要开始怀疑信号出了问题，准备拿下手机进行查看的时候，那边终于传来了小姑娘轻轻弱弱的声音—— 　　“温予冉，新年快乐。” 　　这句话说得又低又轻，略带颤音。 　　温予冉愣了一秒。 　　她还是第一次听到小姑娘叫自己的全名。 第16章 　　这么多年，外人叫她“温总”，长辈叫她小名，温渠叫她“姐”，温予冉已经很久没听到自己的全名了。 　　温予冉也没觉得小姑娘有什么不敬的意思，只是单纯感到一丝怪异。 　　“你在哪？”温予冉问道。 　　“我在家。”小姑娘发音很轻。 　　温予冉应了应，而后随口一问，“吃过团年饭了吗？” 　　那边没说话了。 　　不说话意味着不想回答，或许戳到人痛处上了。 　　温予冉很快意识到这个问题，换了个姿势，半倚在门框上，转移了话题：“打电话过来是有事吗？” 　　“就是……想和你聊聊天……” 　　小姑娘那边声音轻轻弱弱，语气低到近乎恳求。 　　最后几个字，明显的颤音从听筒里漏出来，声线很不稳定。 　　温予冉的心跳漏了一拍。 　　这个声音，八成是遇到什么事了，或许是遇挫，或许是家庭问题，或许受了什么伤害，或许有什么情绪要倾诉…… 　　小姑娘的声音像是打在心尖上，敲开了缝隙，从缝里漏出一丝极细的心疼。 　　心疼的感觉一掠而过。 　　温予冉很快稳住了心态，回得冷淡：“你要是有什么事，在我能力范围内的，我可以帮忙。” 　　如果是正常形式上的帮忙，花点钱或者找点关系，举手之劳，她便帮了。 　　但若是寻求安慰，便有些麻烦了。毕竟两人还不到交心的程度，而且她与那个年龄的学生也缺乏情感共鸣。 　　希望小姑娘是前者。 　　可接下来，宁安并没有提及现状的意思。 　　“没事的呀，只想和你聊聊天。”小姑娘轻弱的声音透出一丝笑意。 　　这丝笑意给虚无缥缈的担心添了把火。 　　温予冉有些烦躁，不自在地又换了个姿势，她将修长的右腿蹬直，左脚点在地上，微微仰头，能看见模糊的月亮。 　　“聊什么？” 　　小姑娘沉默了会儿，轻细而缓慢地说道：“我觉得，上次的恐怖片挺好看的。” 　　“是吗，我不记得剧情了。” 　　“温总其实很怕鬼的吧？” 　　“……”温予冉不知道接什么了。 　　“一个总裁怕鬼，这样说出去很没面子的。” 　　“……所以呢？” 　　“所以你可以多看看恐怖片呀，看多了就不害怕了，我手机里有好多恐怖片，发给你，好不好？” 　　“……” 　　怕鬼这件事，温予冉一直不愿意承认，毕竟面子上挂不住。小姑娘这样挑明，若放在平常她或许已经挂电话了。 　　但现在小姑娘的声音太弱了，就像是为了转移某种痛苦了而随便瞎聊。 　　痛经吗？ 　　温予冉在心里猜测道。 　　“你发吧。”温予冉顺着说道。 　　“那我等会儿给你发个恐怖片合集，我收藏了好久的，排前面的就是最恐怖的，可以先看。” 　　“嗯……”温予冉支吾着应道。 　　“温总，鬼屋也挺好玩儿的，我们下次过去吧。” 　　“……” 　　温予冉觉得，既然小姑娘现在情绪状态不好，自己便尽量顺着小姑娘的话来说。 　　但后面话题越来越奇怪，温予冉也不记得自己答应多少奇怪的请求。 　　很多次她都有极强的冲动想挂掉电话，但电话那头弱弱的声音一响起来，温予冉便收回了挂机键上的手指。 　　反正那些奇怪的请求，答应了是一回事，做不做又是另一回事了。 　　就这么一句来一句去，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温予冉拿电话的手都换了几遍。 　　直到温予冉觉得耳朵有些受不住了，才道：“就到这儿吧，我挂了。” 　　小姑娘安静了足足三秒。 　　“再见。”小姑娘的声音微弱模糊。 　　温予冉道别后便果断挂掉了电话，然后走出阳台，进了客厅。 　　. 　　叶沁绵和温渠正窝在沙发上观看春节联欢晚会。 　　听到温予冉出来了，叶沁绵从沙发上转过身，露出脸上一层奶白色的面膜。 　　“给谁打电话呢？”叶沁绵有意无意地问道。 　　“一个朋友。” 　　“女孩子吧？” 　　温予冉看了叶沁绵一眼，也在沙发上坐下，然后如实答道：“是。” 　　叶沁绵用手按住面膜边缘，让面膜服帖上去，小心地控制着张嘴的幅度，说道：“你就算是不结婚，也该把女朋友领回家，让我看看合不合格，没有婚姻束缚的更容易散，更要好好甄别，小心老了没人陪……” 　　温予冉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心里想着别的事。 　　脑袋里还隐隐残留着小姑娘虚弱的道别声。 　　她痛经的时候，小姑娘过来陪她了。 　　现在小姑娘有事的时候呢？ 　　温予冉在心里讽刺地笑了一下。 　　这当然不能等价，毕竟她送了小姑娘手机，后面还要帮小姑娘物色新住处，金钱上不会亏待。 　　所以，从道理上来讲，她并不需要关心小姑娘别的事。 　　更何况，今天大年三十，日子特殊，自然是要陪家人，哪来的先心情管别人？ 　　温予冉眯起眼，将视线挪到电视上，看着花样繁多的节目。 　　心不在焉。 　　很多画面不受控地从脑中闪现——小姑娘给她送饭、小姑娘的早晚安、乌黑的马尾辫、脸上的小酒窝、手指尖冰凉的温度…… 　　细节越细，画面就越清晰，零零散散的柔软感触从心底间漫上来，溢出丝丝线线的温暖，夹杂着几分失控的烦躁。 　　原本的一点担忧开始放大，小姑娘弱弱的声音好像就在耳边。 　　温予冉深吸一口气，站了起来。 　　心里有了决定。 　　“我出去一趟，跨年之前会回来。”温予冉说道。 　　叶沁绵看起来很淡定：“嗯，早去早回。” 　　. 　　温予冉拿着车钥匙，出了门。 　　然后门被合上了。 　　温宅里，只剩下叶沁绵和温渠两人。 　　温渠本来正盯着电视上的春晚节目记笔记，老师布置了作业，要写以“春晚的变化”为主题的议论文。 　　他看得犯困，现在突然敏锐地感觉到了什么，一下子来了兴致。 　　“妈，姐姐这时候出门，是不是有情况啊？” 　　“明摆着的事。”叶沁绵回答道。 　　“那妈，你说，姐以后是娶个媳妇回来，还是嫁出去呀？” 　　叶沁绵对自己女儿抱着十二分的自信，毫不犹豫地说道：“你姐这种性格，就算结婚也该让男的入赘，女孩儿的话还用说吗？” 第17章 　　出了温宅后，温予冉开着车去了小姑娘住的那栋居民楼。 　　下车的时候，大概晚上八点多，天已经黑透了，零星的路灯立在小路两旁，路面上裹着泥垢，皮靴踩在上面有轻微的不适感。 　　小路上没什么人，这一带虽然临近学校，但因为治安不佳再加上楼房老化，住得人并不多。 　　之前有小姑娘陪着，还没那么吓人，现在她一个人站在黑漆漆的楼道口，只觉阴森的气息扑面而来。 　　温予冉给小姑娘打了个电话。 　　“滴——” 　　“滴——” 　　“滴——” 　　提示音格外漫长，一声接着一声，仿佛听不到终点。 　　温予冉都开始有一丝不耐烦的时候，电话才堪堪在挂断之前被接通了。 　　“喂……” 　　听筒里，小姑娘的声音明显又弱了一个档次。 　　之前那通电话里，小姑娘的声线虽然不稳定，可好歹咬字清晰。 　　而这次通话中，声音都有些模糊了，尾音颤抖着。 　　“你怎么了？痛经吗？”温予冉压下眉尖，没什么顾忌，直接问道。 　　那边沉默了一会儿。 　　然后道：“嗯……是的。” 　　“我在你家楼下。”温予冉望着黑洞洞的楼道，准备抬脚。 　　话音落地。 　　“哐”得一声，小姑娘那边传来一阵明显的响动，虚弱的声音中溢出一丝货真价实的震惊：“……啊？” 　　楼道内，阴森的气息擦着脸刮上来，温予冉抬起的脚顿了顿，说道：“我买了点止痛药，马上上来。” 　　“别。” 　　小姑娘的声音忽地冷硬下来。 　　温予冉眯着眼，皱起眉。 　　“别上楼，我现在不在家……我刚出门了。”小姑娘虚弱又生硬地解释道。 　　温予冉顿了两秒，心里好不容易酝酿出的柔和情绪一下子全散了。 　　几秒后，温予冉收回脚，冷淡地应了一声：“哦。” 　　“谢谢你来看我……” 　　“不客气。” 　　温予冉说完，冷着脸挂了电话。 　　小姑娘推脱的借口如此明显，可能是不想见她，也可能是家里有别人。 　　第一次用热脸贴了冷屁股，这体验倒还算新鲜。 　　温予冉回到车上，合上车门，启动车子开了出去。 　　车子开到照明良好的路段，温予冉在一个临时停车位停下，摇下车窗，点了根烟。 　　一丝火气混杂着说不清道不明的烦躁，偏偏还有些未散的担忧，温予冉单手紧握着方向盘，心里惦着情绪。 　　片刻后，温予冉稍稍冷静了些，灭了烟，把车开回温宅。 　　. 　　而此刻，在那栋破旧居民楼的第三层。 　　血腥味夹杂了腐败的气息浸泡着灰白的墙面，亮着光的手机被一只细瘦的手死死握住。 　　温予冉应该已经回去了。宁安想道。 　　这栋楼里新搬进了别的东西。 　　若是平常，她一定能护住温予冉，但今天不一定。 　　每年忌日，残留在人间的鬼魂要受死时之苦，能力大减，以作为不愿转世的惩罚。 　　钻心的痛楚会从魂魄深处蔓延上来，像是重历了千万次死亡。 　　她之前没忍住，给温予冉打了电话，真的只想聊聊天，却没想到温予冉会过来。惊喜大过意外，喜悦几乎要从心口跳出来，只可惜她现在不能见温予冉。 　　温予冉好像生气了，或许自己离目标又远了几步。 　　但所幸日子还长，也不差几天。 　　宁安缩在角落里，认真地忍受着。 　　那只温予冉送的手机正停留在“播放录音”的界面里—— 　　“………………聊什么……是吗，我不记得剧情了……所以呢……嗯………………你怎么了……痛经吗……我在你家楼下……我买了点止痛药，马上上来…………不客气…………” 　　宁安将手机送到耳边。 　　录音中，属于温予冉的冷淡声线一声声钻入耳中。 　　她贪婪地倾听着，好像那个人就在旁边。 　　这样想的话，就没有那么疼了。 　　. 　　温予冉回到温宅的时候，还不到九点，温渠的议论文都还没写完。 　　如果是去见小女友的话，这回家也回得太快了些。 　　“怎么这么早回来了？”叶沁绵已经揭了面膜，抱着本养生书在电视前看，一边看，一边问道。 　　“没见到人。”温予冉随口答道。 　　“被放鸽子了？” 　　“也不算。” 　　温予冉草草回答了几句，便上楼，进了自己的卧室。 　　书架上放着几排书，温予冉决定给自己找件事做，随便拿了本书下来，强迫自己看进去。 　　这本书是谈历史战争的，写得诙谐幽默、通俗易懂，可偏偏一个个方块字流水般晃悠过去，脑子里什么痕迹都没留下。 　　温予冉干脆放了书，闭上眼。 　　心里到底还是惦记着小姑娘的事。 　　或许，小姑娘只是要面子，才不让她上去的。 　　又或许，小姑娘真的出门了。 　　思绪飘忽不定，不知不觉开始给小姑娘找借口，残留的心疼和担忧还在不时冒着泡。 　　那点被拒绝的火气渐渐消散了。 　　温予冉打开手机，小姑娘发了条微信。 　　【温予冉】：好点了吗？ 　　她难得主动给小姑娘发消息，莫名有一丝轻微的紧张。 　　发送过去后，温予冉便一直望着手机屏幕，等待回复。 　　十分钟过去了。 　　手机一点要振动的迹象都没有，聊天界面还停留在那个地方。 　　温予冉轻轻吐了口气。 　　今天大年三十，应该是陪家人的，而自己在小姑娘身上花的心思也太多了些。 　　想着，温予冉把书放回书架，沿着长长的旋转红木楼梯下了楼。 　　电视上还在播放春晚小品，沙发上的两人正笑得欢畅，温予冉也加入进去，一边看电视，一边陪叶沁绵和温渠聊起了天。 　　一聊起天，叶沁绵便开始若有若无地打探小姑娘的消息，温予冉回得滴水不漏，只是话题一直局限在那里，弄得温予冉想转移注意力都转移不成。 　　结果，直到睡觉的时候，温予冉脑袋里还想着小姑娘的事。 　　小姑娘还没有回微信。 　　温予冉犹豫了片刻，又给小姑娘发了一句话。 　　【温予冉】：晚安。 　　等了会儿，果然，还是没有回音。 　　温予冉压下心烦，把手机放到一边，关了台灯，室内陷入了寂静的黑暗。 　　黑暗中，很多事都淡化，只有部分特定的情绪越来越清晰。 　　她躺进被窝，合上眼，想道—— 　　如果小姑娘在她起床之前回了消息，她就原谅小姑娘。 第18章 　　次日早上，直到阳光从窗帘缝隙里拉出了长长的金黄色丝线，温予冉才自然醒来。 　　昨日睡得晚，睡得也不安稳，现下头脑有些晕沌。 　　温予冉眯着眼，把身体从绵软的床上撑起来，摸索着打开手机，看到时间显示的上午九点。 　　窗帘缝里漏出的那丝金黄的光晃到了眼睛上。她抬手遮住光，静默了片刻，脑袋清醒了几分。 　　温予冉想起昨天小姑娘的异常，想起自己难得主动发送却迟迟未被回复的微信消息。 　　不知道小姑娘现在回微信了没有。 　　温予冉抓着手机，手指惯性地一拉一滑，然后点开了微信。 　　只有一条新消息—— 　　【naw】：已经好了。 　　温予冉看着这四个字，看好了会儿，心情有点复杂。 　　她想顺便看看小姑娘是什么时候回的消息，便用手指向上滑了一道，发送时间在屏幕里显现出来—— 　　04:18。 　　小姑娘的这一条消息是在今天凌晨四点多发送过来的。 　　温予冉皱眉，刚刚才稍安下的心又往上提了几分，一丝说不清的焦虑和烦躁爬了上来。 　　四点多还没睡，为什么？ 　　是痛经痛到睡不着吗？ 　　已经好了——可能是真的全好了，也可能只是稍稍好了一点，更可能其实更差了，而这句话或许只是漂亮的客套话。 　　但既然小姑娘都说“已经好了”，那她也没什么再去询问的立场。 　　更何况现在她和小姑娘的关系实在难以界定，包养不像包养，朋友不像朋友，情人不像情人，位置不尴不尬。 　　这样想着，心底那丝烦躁又燃了起来。 　　温予冉揉了揉太阳穴，决定不再费神去想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 　　温予冉收起那些乱七八糟的思绪，先下去吃了早餐。 　　在客厅碰到玩手机的温渠，便问了句：“妈在哪？” 　　“外面院子里。”温渠答道。 　　于是温予冉走进宅子外边的花园院子里，陪叶沁绵逛逛院子、聊聊天。 　　这样的行程才和计划吻合——按照计划，过年这些天就该哪也不去，在家好好放松，陪陪家人，而不是把精力浪费在一个外人身上。 　　至于其他的心思，被她刻意压入心底，不想思考。 　　身边，叶沁绵一边修着枝叶，一边给温予冉介绍着她养的花，说这株多娇贵多难养，那株受了霜冻，不知救不救得活。 　　这种聊天还算舒适，只是太平淡了些，以至于她走了几次神，次次走神都滑向一个方向。 　　“冉冉，昨天没睡好吗？”叶沁绵问道。 　　“有点。” 　　“平时工作够累了，难得休息就别想那么多，专注放松嘛，千万别跟你爸一个德行，满脑子都是工作，最后还不是把身体累没了。” 　　“我知道。”温予冉顿了顿，说道，“我没在想工作的事，您放心。” 　　叶沁绵没再追问她为什么走神，而是顺着话题聊起了温予冉病逝的父亲，顺便又聊到了以前的事。 　　“我记得你以前朋友多，喜欢出去跟同学玩儿，可后面一接管公司，整个人都成熟了一截，在外面对谁都有所保留，连个交心朋友都没有……” 　　“从学生到工作，每个人都会变的。”温予冉随手从地上拣了片梅花瓣，翻来覆去地打量，回答很随意。 　　她的记忆很浅，没什么可聊的故事。 　　“哦，也是。”叶沁绵停了一下，想到什么，继续道：“说起来，我记得你以前跟田小馨处得挺好的，还为了这个人出柜，后面是怎么断了？” 　　田小馨算是温予冉的初恋，两人大学同学，爱好相同，家境相当。 　　恋爱期间，温予冉极善于协调关系，什么都安排得妥妥当当，两人几乎没吵过架。 　　处得波澜不惊，散得体面完满。 　　现在想起来，连个记忆点都没有，无所谓难忘也无所谓怀恋。 　　“我们都认为感觉不对，就散了，和平分手。至于出柜，我清楚自己的性向，早晚都要坦白的，也说不上是为了谁。” 　　叶沁绵继续追问道：“那现在呢？” 　　“现在？”温予冉没明白她的意思。 　　叶沁绵道：“我昨天和田家通过话，听说田小馨这两天回国了，你们没有联系吗？” 　　温予冉听后，挑了挑眉。 　　她总算明白为什么叶沁绵要往这个话题上引了。 　　叶沁绵八成还在好奇那个让温予冉大年三十出门的小姑娘是谁。 　　刚好撞上田小馨回国，叶沁绵就以为自己和田小馨旧情复燃了，现在拐着弯来试探。 　　“我和田小馨很少联系，一直是普通朋友。”温予冉答得坦然。 　　这句话断了叶沁绵继续八卦的后路，叶沁绵无趣地叹了口气，看起来很失望。 　　话题停在这个地方。 　　而一旦停下聊天，温予冉又开始不自觉地想小姑娘的事，刹都刹不住车。 　　温予冉心里掖着几分压不下的担忧和烦躁，却又拉不下脸再去主动联系。 　　毕竟两个人隔了层金钱关系，却又没有实质的动作，温予冉不好以朋友的立场去安慰，也不好以情人的姿态的询问。 　　昨天的造访已经有点过界，现在想起来都觉得不对劲。 　　她不但关心到上门探望，而且还在楼下被拒绝了，丢的面子不是一点半点。 　　明明说好了，只要小姑娘回消息，她就原谅小姑娘的。 　　可她等了那么久，小姑娘只回了干巴巴的四个字，连“晚安”都没说。 　　温予冉怎么想都觉得心里不对味。 　　这样吧。 　　只要小姑娘能在吃中饭之前打个电话过来，她就真的原谅小姑娘。 　　. 　　时间过得很快。 　　温予冉醒的时候就已经九点了，后面收拾干净吃完早餐，又跟叶沁绵在院子里耗了那么久，等回到宅子里时，已然十一点多了。 　　她又去书房心不在焉地读了会儿书，再看表，已经十二点了。 　　期间，一个电话都没来。 　　“冉冉！下来吃午饭了！” 　　——只要小姑娘能在吃中饭之前打个电话过来，她就真的原谅小姑娘。 　　现在吃午饭了，还什么消息都没有。 　　算了。 　　温予冉压下烦躁，把手机扔到塞进荷包，准备下楼吃饭。 　　她脚都走到书房门口了。 　　这时，手机响了。 　　亮起的屏幕上，闪烁着五个字：“小丫头片子”。 第19章 　　居然真的打过来了。 　　温予冉低头看着屏幕上闪烁的“小丫头片子”，一丝难以察觉的惊喜从心坎儿上掠过。 　　“喂。”温予冉接起电话。 　　“温总。” 　　小姑娘说话的声音已经恢复了正常，完全没有昨天的虚弱感。 　　看起来是真的好了。 　　温予冉的语气还是极淡：“打电话来做什么？” 　　“报个平安，怕温总担心。”声线浸着浅浅的笑意，“温总有没有很担心我啊？” 　　温予冉皱了下眉，答道：“没有。” 　　“哦。” 　　小姑娘似乎很低落。 　　“你昨天去哪了？”温予冉无视小姑娘低落的情绪，换了姿势，而后问了个问题。 　　“我本来出去买红糖的，后来在路上遇到同学，被邀请去同学家玩了。” 　　这个回答几乎挑不出毛病，完美地解释了小姑娘为什么会在痛经的情况出门。 　　所以，昨天果然是有别人陪的。 　　哪个同学？ 　　关系怎么样？留到多晚？ 　　但再问就过界了。 　　温予冉总觉得心里梗了点什么。 　　片刻后，她压着眉，收敛了想法，随意应了一声“嗯”。 　　“嗯”完后，听筒里传来小姑娘低低的说话声：“我现在在家。” 　　“所以呢？” 　　“所以，如果温总愿意的话，可以过来。” 　　小姑娘的声音不大，像是剥了皮的荔枝，水灵灵的，滑进耳朵里，很好听。 　　“我现在没空。” 　　温予冉望着窗外，把刚刚燃起的一丝动摇压了下去，冷淡地回答道。 　　现在当然没空，她要陪母亲和弟弟，等会儿说不定还会有亲戚朋友上门拜访，这句话千真万确。 　　“后面几天我也在家。” 　　小姑娘的声音像是浸了糖水般，继续往温予冉的耳朵边滑。 　　温予冉不自觉地弯了嘴角，心里的那点不舒服也消散掉了。 　　而后，温予冉不冷不热地回答道：“再说吧。” 　　. 　　“冉冉！吃饭！” 　　下面叶沁绵又催促了一遍。 　　温予冉挂断电话，转身下了楼，红木旋梯上的脚步轻松。 　　显然，她心情不错。 　　叶沁绵也看出来温予冉心情不错，便开始打听：“脸色这么好，有什么好消息吗？” 　　温冉笑了一下，不动声色地答道：“这两天没有工作，轻松下来了，自然心情也好了。” 　　叶沁绵不信，问道：“别瞒着妈，说实话，是不是田小馨？” 　　温予冉挑眉：“田小馨？” 　　关田小馨什么事？ 　　“我今天又跟田家那边通过电话了，说田小馨一回国就想见你，要约你吃饭。其实昨天你出去就是找她吧，这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说出来不要紧。”叶沁绵一边夹菜，一边想法设法套温予冉的话。 　　温予冉牵了一下嘴角：“妈，您别瞎猜了，田小馨没跟我联系过。 ” 　　叶沁绵明显还是不信。 　　温予冉也不再解释，用起商场上敷衍人的技巧，很快转移了话题， 　　. 　　下午，田小馨给温予冉来了电话。 　　几年没联系，对方早换了号码，温予冉接起电话才知道对方是田小馨。 　　对这位前女友，温予冉没什么感觉，也不存在尴尬。 　　接电话的时候，温予冉几乎没有心理负担。 　　接起电话后，她发现田小馨也没有心理负担。 　　电话里的声音很熟悉。只是毕竟这么久没见，关系已经生疏了，两人说话的方式不像前女友，更像是勉强认识的熟人。 　　话题无外乎“好久没见”“最近怎么样”“适不适应”“倒时差如何如何”…… 　　一圈寒暄连着一圈废话，十分钟下来，两个人其实什么都没说。 　　十分钟后，田小馨终于说了句有信息量的话。 　　“我妈说我留学期间一直呆在象牙塔里，都没怎么接触社会，现在对国内环境也不熟悉，让我多跟你学习，所以我冒昧来联系你的，什么时候一起吃个饭？” 　　怪不得这两天田家总给叶沁绵打电话。 　　田家和温家一向关系不错，温予冉也乐意帮这个忙。 　　想着，温予冉看了眼窗台边的日历，计算了一下时间，说道：“明天中午怎么样？” 　　“好，就这么定了，我提前说声谢谢。”田小馨笑着道。 　　两个人又礼节性废话了一番，终于挂了电话。 　　. 　　挂断电话后，温予冉看着日历，沉吟了一段时间。 　　其实今天下午晚上都有空。 　　但是她没有和田小馨约今天。 　　因为潜意识里，她觉得今天下午应该是有安排的。 　　——如果温总愿意的话，可以过来。 　　小姑娘清甜的声音从耳道深处传来，像是吃了荔枝后忘记擦嘴，残留的甜味把人引向未知的深处。 　　这种感觉很不对劲，像是有什么不可控的东西脱离了手心，朝着毫无规律的方向发展，而她出色的自制力在这个领域毫无作用。 　　温予冉觉得自己应该好好反思。 　　一个为钱来的穷学生，到底哪里值得自己花这么多精力？ 　　她闭上眼，静静地反思了好一会儿。 　　小姑娘乖巧的脸蛋和噙了水的眼眸愈来愈清晰，最后定格成一幅挥之不去的画像。 　　最后，这次反思结束于满筐的心烦意乱。 　　温予冉还没理清自己在想什么，就已经从椅子上起来，然后拿着车钥匙出门了。 　　. 　　过年期间的大街很空，几乎没怎么堵车，温予冉很顺利地把车开进了那条脏乱的小路，停在小姑娘的楼下。 　　小路上还是空空的，但毕竟是白天，阳光普照，没了那种夜晚的阴森恐怖。 　　温予冉走进楼道，有湿冷的气息扑面而来，阳光下，楼道里胡乱地堆着杂物，破旧的墙壁上到处都是人流和撬锁的小广告。 　　环境这么差，也不知道小姑娘怎么住得下。 　　等到过年结束，就给小姑娘找个新地方住吧。 　　温予冉暗暗考虑着，脚下已经爬上了楼梯。 　　三楼，到了。 　　眼前的门是木制的，隐隐发出朽烂的气息，仿佛稍微一推就会咚得倒下。 　　温予冉捏了捏手心，举起胳膊，轻轻在门上敲了三响。 　　“等一下。”小姑娘清甜的声音从门里传来。 　　温予冉站在门口等待，心里有点微妙的紧张。 第20章 　　“吱呀” 　　那扇贴满了小广告的老旧木门晃悠了几下，露出一点缝隙，那丝缝隙一点点扩大，最后露出了门内的空间。 　　屋里很黑很窄，窗帘死死的捂着，暗沉沉的客厅中摆着零星的家具，沙发上的皮破了洞，隐约露出里面白花花的瓤，墙皮脱落了不少，环境相当差。 　　小姑娘立在门口，一双乌黑漂亮的大眼睛，皮肤白得水灵，脚下是粉嘟嘟的拖鞋。 　　和里面暗沉破败的环境格格不入。” 　　“温总，你来了。” 　　小姑娘眼眸黑白分明，视线触到温予冉的一瞬间，眸子里亮起了光。 　　温予冉稍稍避开了小姑娘亮亮的眼睛。 　　而后，她压下凌乱的心绪，语气自然地说道：“嗯，里面怎么这么黑？” 　　“在看电影。”小姑娘回答。 　　说着，宁安踩着拖鞋转身，走到客厅的窗子边，把窗帘拉开。 　　疏疏落落的阳光洒进来，客厅一下子亮堂了不少，一些令人不舒服的沉沉阴气也散了。 　　屋内虽然破旧，但打理得还算干净整洁。温予冉几乎没有到这种简陋地方作过客，习惯性地想换鞋，却没有找到一次拖鞋或者鞋套。 　　“直接进来就好了。”小姑娘说道。 　　温予冉便踩着皮靴走了进去，打量着屋子。屋子除了破了点，没什么特别的。 　　“温总可以坐那里。”小姑娘指了指沙发。 　　沙发很旧，温予冉平时虽不会过分追求奢侈，但至少也没亏待过自己，这沙发看起来旧得就不像人坐的。 　　她有些不自在，绷着脸坐了上去，但出于家教和修养没有明显地表现出来。 　　温予冉都不知道了自己在想什么。过年就该在家陪陪亲人，多安逸的事，为什么要跑过来？ 　　小姑娘给她倒了杯水，温予冉捧在手里，没喝。 　　“怎么住这个地方？”温予冉问道。 　　小姑娘低着头答道：“学校附近，只有这里租金最便宜。” 　　意料之中的理由。 　　温予冉应了一声说道：“想换个地方住吗？” 　　宁安促然抬头，凝视着温予冉，眨巴了两下眼睛。 　　而后很干脆地从嘴里吐出两个字—— 　　“想啊。” 　　温予冉笑了一下，眼里却毫无笑意。 　　她对这个答案全然不意外，道：“改天我让助理给你安排个房子，你有什么要求现在说吧。” 　　宁安低低地问了句：“什么要求都可以吗？” 　　几分烦躁从心底飘了出来。 　　不过是一个新的佐证，证明小姑娘为钱而来的目的，又不是新鲜事，烦躁什么？ 　　温予冉冷淡地答应道：“可以。” 　　小姑娘弯了眼睛，左侧脸颊上的酒窝若隐若现，皮肤白得晃眼，笑容纯纯的、甜甜的。 　　温予冉看着这个笑容，忍不住又皱了眉，心里的烦躁加深了几分。 　　小姑娘开始报要求了，口齿清晰，声音低而缓。 　　“我想要单层，不大不空，有智能指纹锁，有落地窗，临江……” 　　“壁架上有83年的玛歌，茶几上的花瓶里有风干的尤加利草，站在客房的床头柜上能够到暖气的出风口……” 　　听开头的时候，温予冉就有点心不在焉，后面小姑娘的要求越说越长，温予冉越来越不耐烦。 　　直到听见“站在客房的床头柜上能够到暖气的出风口”这句话时，温予冉意识到什么，某种猜测在脑中冒了个泡，心稍稍提了起来。 　　下一秒，小姑娘把剩下的话说了出来。 　　“温总，我想搬到你家去，好不好？” 　　小姑娘的声音很轻，如羽毛拂过，怕惊动了什么。 　　温予冉怔了一下，那些似有若无的烦躁感像是被扔进了海绵，软得不见了踪影。 　　心脏漏了一拍。 　　“我习惯一个人住。”温予冉语气还是放得冷淡。 　　嘴角却禁不住地，稍稍上翘了一点。 　　温予冉她不知道小姑娘的话里放了多少真心，又藏了多少虚情假意的算计。 　　有些毫不遮掩的心机摆在那里，可偏偏就让人讨厌不起来。 　　“哦……” 　　小姑娘垂下脑袋，脸颊笼进阴影中，小声地吐了一个字出来。 　　看起来很低落。 　　温予冉看着小姑娘低落的模样，有一丝丝的心软，但很快克制住了。 　　“换个要求吧。”温予冉道。 　　小姑娘耷拉着脑袋，摇摇头，乌黑的辫子在肩膀前晃了两下，发尾仿佛挠在温予冉心尖上。 　　“算了，我不想住别的地方了。”小姑娘小声说道。 　　荒唐的念头冒出来，温予冉几乎有种答应下来的冲动，但到底还是压了回去。 　　温予冉轻轻吐气：“那你有没有别的想要的？” 　　“有啊。” 　　“什么？” 　　陷入沉默。 　　屋子静得可怕，这种诡异的安静延续了好一会儿。 　　“还没想好吗？”温予冉问了句。 　　“嗯，想要的有点多，很难选。”小姑娘咬着嘴唇。 　　温予冉应了一声，耐心的等待，心里画了条界，只要不是出格过头，狮子大开口一点也无妨。 　　又过了五秒。 　　小姑娘似乎选好了，抬眼，一双又圆又黑的大眼睛直直地往进温予冉的眼中。 　　“选好了？” 　　“嗯，我刚刚电影还没看完，温总可以陪我看完吗？” 　　温予冉又怔了一下。 　　这狮子口开得也太小点，头发丝儿都塞不进去。 　　不知道小姑娘在打什么算盘。 　　“好。”温予冉再没有拒绝的理由，答应了下来。 　　于是小姑娘站起来，走到窗户边上，重新把窗帘拉上，屋子瞬间昏暗了下去。 　　温予冉生出几分不祥的预感。 　　接着小姑娘抱着笔记本电脑走近，笔记本看起来又旧又廉价，上面贴着明显与小姑娘风格不符的卡贴，明显是二手的。 　　笔记本电脑被搁在茶几上，屏幕上的视频暂停在一个暗色调的画面上，画面中央黑乎乎的一片。 　　沙发微微下陷，小姑娘坐到了她的身边。 　　按下空格键。 　　视频开始播放，镜头拉远，屏幕中央那片黑乎乎的东西露出了全貌——是一个女鬼披在前面的黑头发。 　　果然…… 　　那丝不祥的预感得到了印证。 　　小姑娘就这么喜欢看鬼片吗？又想像上次电影院那样？ 　　回忆起小姑娘主动贴近来的模样，其实也不差。 　　温予冉眯着眼想道。 　　这是一部经典的惊悚片，画质清晰，演技、配乐、剧情、剪辑都无可挑剔，哪怕从中间开始看，也能很快被吸引进去。 　　屋子里暗得吓人。 　　屏幕上的画面也暗得吓人。 　　空无一人的墓地上，纷飞的纸钱灰烬被风掀了起来，苍白的裙摆擦过冰凉的墓碑，阴冷凄怆的歌声传来。 　　那歌声高到不似人声，风吹起厚厚的黑发，露出一张脸。 　　一张没有眼球的脸。 　　镜头还在一点点放大，那双眼睛只有眼白，殷红的血滴从眼白中滚了出来，嘴角裂开，一直裂到耳根。 　　温予冉很快忘了其他，心脏仿佛被攥住了，寒意从脚底爬上来，手心全是冷汗。 　　“别怕啦……”一个小小的声音钻进耳朵里。 　　温予冉僵硬地转头，发现小姑娘乖乖地坐在她旁边，意外地没有动手动脚，只是轻声让她别害怕。 　　“电影里的鬼永远不会伤害你。” 　　“如果这个鬼不会伤害你，就不用害怕了呀。” 　　小姑娘低低的声音从耳边传来，带着一丝冰凉的气息，溜进心底。 　　温予冉深吸了一口气。 　　有点丢脸。 　　但确实没那么害怕了。 第21章 　　后面剧情越来越凶险，鬼魂的歌声与人们惊惧的惨叫声混合在一起，在暗沉沉的屋子里显得格外惊悚 　　大概是小姑娘的安慰起了作用，温予冉似乎想通了，慢慢镇定下来。 　　屏幕里，女鬼长得骇人的指甲能死死掐住男主角的脖子，却终究伸不到屏幕外面来。 　　也对，电影里的鬼又伤害不到她，有什么好怕的？ 　　想明白之后，屏幕里的影像于她便只剩下视觉刺激，而没有那种充满代入感的恐慌了。 　　而一旦电影失去代入感，便极易使人走神。 　　温予冉看着看着，思绪飘到了别的地方—— 　　小姑娘为什么要拉着自己看恐怖片？ 　　如果说上次在电影院是为了装害怕扮可怜，那这次呢？ 　　这次，小姑娘既没有装害怕，也没有趁机动手动脚。可用一个要求换来的机会，总要有点目的吧？ 　　小姑娘的目的是什么？ 　　影片结束了。 　　电影以回环的宿命为结尾，若是从头到尾看下去，必定会惊出一身冷汗。 　　但温予冉走神了，不但没惊出冷汗，反而还陷入了沉思。 　　“啪嗒” 　　宁安合上了笔记本电脑。 　　“谢谢你陪我看。”小姑娘把笔记本电脑放回原位，一本正经地道着谢。 　　温予冉淡淡“嗯”了一声。 　　“已经五点多了，温总留在这里吃饭吗？” 　　“啊，好。”温予冉不自觉地答应了下来。 　　小姑娘浅浅地笑了笑，然后去了厨房。 　　温予冉静静地坐在沙发上等待。 　　看完恐怖片后的窗帘还未拉开，屋子浸泡在近似夜晚的浑暗中，隐约有阴冷的气息在发酵。 　　这种黑暗阴冷的氛围让温予冉感到很不舒服，她自己走到窗户边，把窗帘拉开。 　　太阳半落，阳光有些稀薄，温予冉又走到门口，打开电灯，光线充斥了整个屋子，那丝阴冷感才消失了。 　　饭做好了。 　　屋子里没有专门的餐桌，小姑娘便端着碗盘摆在茶几上，这么将就着吃饭还是第一次，温予冉开始有点嫌弃，但小姑娘的菜做得香，吃着吃着就忘记环境了。 　　吃完饭，天已经半黑。 　　差不多该走了。 　　“我送你下楼。”小姑娘站起来。 　　楼道闭塞，外面那一点点稀薄的阳光没漏多少进来，有些黑。 　　温予冉踩着小姑娘的影子，慢慢走到楼下。 　　到一楼了。 　　走完最后一级楼梯后，温予冉说道：“行了，你上去吧，再见。” 　　说完这句话，温予冉莫名感到一丝诡异的不满，就像有什么东西偏离了期待，但又说不出所以然来。 　　她进了小姑娘的家，却只是说了几句话、看了半个电影、吃了顿饭。 　　总觉得心里的某个位置还差了点什么。 　　还差了点什么呢？ 　　这时，宁安在温予冉的前方，缓缓转过身。 　　微暗的楼道里，小姑娘的表情难以分辨，只有一双黑亮的眼睛，定定地望着自己。 　　两个人距离很近。 　　她下意识地退了半步，鞋跟抵上了最下面的台阶。 　　温予冉的皮靴有高跟，从这个的角度看，小姑娘稍矮一寸，乌黑的辫子乖顺可人，修长的眼睫毛在颤动。 　　还有那双圆圆的、黑黑的眼睛，微微仰视着自己，目光专注。 　　气氛凝滞。 　　“你……” 　　温予冉起唇，吐了半个音节出来，后半个音节在空中被生生截断。 　　嘴唇处凉凉的。 　　有什么冰凉柔软的东西触到了嘴唇，视线里只剩下小姑娘颤动的睫毛。 　　两秒后。 　　嘴唇上的触感消失了。 　　宁安踮起的脚跟落了地，两个人的距离又被拉开来。 　　“再见。” 　　小姑娘的声音有点哑。 　　还不等温予冉说什么，小姑娘已经绕过她的身边，上了楼。 　　脚步声沿着楼梯向上远去。 　　小姑娘上楼后，温予冉怔怔地站在那里，脸上不知道该露出什么表情。 　　温予冉就这么站着，站了起码两分钟。 　　终于，温予冉意识到自己站在那里很蠢，便僵硬地走出楼道，找到自己的车子。 　　她不知道自己在哪里，在干什么，只是凭着本能用车钥匙开了锁，坐进驾驶座，启动车子往回开。 　　在第一个红灯处，温予冉忽地清醒了过来。 　　然后发现自己开反了方向。 　　后视镜里映出她面无表情的脸，神情相当冷静，就是耳根泛着红。 　　温予冉意识到自己犯蠢的举动，扶着额头，轻笑了一声。 　　自己这是什么情况？ 　　不就是亲一下吗？舌头都没伸，亲得清汤寡水的，犯得着跟丢了魂似的吗？ 　　这种自我开解很有用，温予冉找回了一点意识，在下一个路口掉了头，然后准确地把车开向温宅的方向。 　　总算没再走错路。 　　只是嘴唇上隐隐残留着一丝微妙的感觉，从嘴唇向心口延伸，怎么也忘不掉。 　　. 　　回到温宅后，温予冉为了转移注意力，有意识地跟弟弟和母亲呆在一起，积极地寻找话题，比拉投资时的模样还要活跃。 　　温渠和叶沁绵都觉得很不对劲，但没有当面说。 　　直到温予冉聊累了，回了楼上的卧室，母子俩才沟通起来。 　　“妈，你觉不觉得姐姐有点奇怪啊？” 　　“明显是的。” 　　“姐不会有什么事吧？” 　　叶沁绵白了温渠一眼：“你会不会说话？冉冉很明显只是太开心了。” 　　“哦，”温渠信服地点点头，“那为什么开心呢？” 　　叶沁绵压低声音，说道：“冉冉前女友回来了，要约她吃饭，她当然开心啦。” 　　“明白了。”温渠继续信服地点头。 　　“你听听就好，别早恋，好好准备高考，知道吗？” 　　“知道知道。” 　　. 　　楼上。 　　温予冉回到卧室后，便拿起昨天看过的书，用尽十二分的专心，埋头阅读。 　　嘴唇还有点痒。 　　但这并不妨碍她看书，温予冉专心致志地捧着书，把每一个生硬地往脑袋里刻，总算看了进去。 　　这时，手机振动了一下。 　　好不容易集中的注意力一下子散了干净，温予冉深吸一口气，拿起手机，翻开微信。 　　【naw】：温总，明天有空吗？[可爱.jpg] 　　温予冉微微皱眉，心里憋着的一股劲找不到出口。 　　这个小姑娘怎么跟个没事人一样？ 　　温予冉关掉微信，将手机锁屏，然后将手机扔到一边，继续看书。 　　不想回复。 第22章 　　温予冉觉得自己看了很长很长很长时间的书，可一看表，发现时间才过了半个小时。 　　眼睛有些发涩，温予冉揉了揉太阳穴，拿起手机，打开微信，聊天界面上还停留着那句“温总，明天有空吗？[可爱.jpg]” 　　温予冉想了想，还是回复了一句。 　　【温予冉】：没空。 　　回复完后，温予冉又把手机丢到一边，继续专心致志地看书。 　　大概过了十分钟。 　　温予冉把书也丢到了一边。 　　脑袋里的想法杂乱无章，找不到头绪，难得有一个清晰的点浮出来，又被凌乱的浪潮淹了回去。 　　温予冉走到阳台上，点了根烟，烟雾在肺部溜了一圈，吐出来，然后朦朦胧胧的烟雾就被风吹散了。 　　终于，思路稍稍清晰了。 　　她承认，自己对小姑娘确实有那么一丢丢的感觉。 　　但小姑娘似乎只对她的钱有感觉。 　　这样不对，很不对。 　　温予冉莫名感到心里有些发闷。 　　她把手指微张，插进松软的发丝中央撑着头开始仔细思考。 　　到目前为止，小姑娘已经得到了父亲的全额医药费和一部手机。 　　但医药费是初见时就承诺过的。 　　所以准确来说，小姑娘跟她耗了这么久，只得到了一部手机，并拒绝了一套房产。 　　看起来也不像是爱钱拜金的模样。 　　那小姑娘到底是为了什么？ 　　温予冉回忆了一下，小姑娘在她们认识之前，就已经搭上了温渠的那条线，把自己的性情爱好摸了大概之后，才又借葛天海的梯子和自己结识。 　　蓄谋已久，绝不可能是什么一见钟情之类不着调的理由。 　　莫非和商业竞争有关？ 　　温予冉琢磨了一会儿，又暗自否定了这个猜测。 　　她在这方面的戒备心极强，从未跟小姑娘提过工作上的只言片语，重要的材料文件绝对不会让小姑娘有接触的机会。公司里面监控和干扰器齐全，即使如此，每次小姑娘进公司送过饭后，她都会提醒助理检查有没有异常。 　　小姑娘也从来没有过任何想要打探工作事务的意思。 　　因此和商业竞争有关的可能性很小。 　　温予冉思来想去，又绕了回来。 　　各种不同的可能在脑中过了一遍，温予冉觉得还是只有那一种理由的可能性最大——图钱。 　　至于小姑娘为什么拒绝房产，应该只是想放长线钓大鱼。 　　所以还是为了钱。 　　温予冉眯着眼把烟摁灭，心里更闷了。 　　. 　　虽然温予冉在微信上的回复只有干巴巴的一句“没空”，但小姑娘还是发了好几条微信消息过来。 　　温予冉都没回复。 　　最后，小姑娘发了一条这样的消息—— 　　【naw】：温总一定是睡了才不回复的，晚安……[沮丧.jpg] 　　温予冉看着这条消息，忍了好一会儿，终于克制住了回复的冲动。 　　心里还是有点郁闷。 　　不想回复。 　　晚上睡觉的时候，温予冉把手机放得远远的，即使如此，睡眠依然不□□稳，她花了几倍于平时的时间才彻底沉入梦乡。 　　又做了梦，梦里的楼道很窄很黑，小姑娘的嘴唇很红很软。 　　梦里的吻不再蜻蜓点水，灵巧的舌头探了进来，彼此纠缠，所有的气血上涌，两个人的脸都是通红的。 　　或许还有更进一步，但梦境模糊，记不清了。 　　第二天，温予冉醒过来的时候，脸都是热的。 　　她是被手机铃声吵醒的。 　　手机放在离床较远的躺椅上，温予冉扶着脑袋，穿着睡衣从床上爬起来，走到手机跟前。 　　屏幕上显示的来电人是“田小馨”。 　　温予冉看着来电人的名字，松了口气，却又莫名有一丝丝的失望。 　　“喂，温予冉，上午好。” 　　田小馨保留了几年前的习惯，依然在称呼她全名。温予冉觉得有一丝不适应，但很快反应过来，用有些发干的嗓音打招呼。 　　“上午好。”温予冉的声音依稀可以分辨出刚睡醒的朦胧。 　　“才醒吗？” 　　“是啊，昨天睡得晚。” 　　田小馨接着这个话题发散了几句，又客气地问候了温予冉的家人，然后才挑明来意：“我今天中午有点事，吃饭就改到晚上，可以吗？” 　　温予冉刚刚苏醒的头脑还有点发晕，才想起来今天和田小馨有约，顿了一下，答应道：“没问题。” 　　两个人又确定了一下时间地点，再客套了两分钟之后，挂了电话。 　　. 　　挂断电话后，温予冉想起昨晚的梦，有点头疼，再顺手打开微信，发现小姑娘没有发送新的消息。 　　那丝莫名的失望又开始膨胀。 　　温予冉轻轻吐气，决定把小姑娘的事先放到一边。 　　田家与温家素来交好，她和田小馨久别重逢，出于礼节考虑，礼物是不能少的。 　　过年期间开业的店家很少，温予冉便直接把电话打给一个珠宝生意的老板，说明诉求后，下午就送货上门了。礼物包装完美，典雅大气，也算拿得出手。 　　把礼物的事处理完毕，乱七八糟的心思已经散了大半。 　　晚上，等差不多到时间了，温予冉叫来司机，然后坐着车去了约定的地方。 　　餐厅装潢简约雅致，灯光色调浪漫，四周是落地玻璃，清扬的钢琴曲悠悠回荡。 　　田小馨已经提前到了。 　　多年不见，改变很明显，气质更成熟了，行头更潮流了，头发染成了烫金色，外面套一身黑色皮衣，耳朵上钉着几颗灿灿的耳钉。 　　习惯倒是没变，依然喜欢靠窗的位置。 　　温予冉露出一成不变的微笑，快步走上去打招呼，心里毫无波澜。 　　两人交换了礼物，彼此道了谢，谦让着点了餐，便开始谈天。 　　“这次是准备在国内定居下来吗？”温予冉问她。 　　“对，但我五天后还要回国一趟，导师那边还有事情没处理。” 　　接下来，田小馨开始谈论国外的新奇经历，温予冉则为她介绍国内的局势。 　　后来，话题慢慢偏转，转到了以前她们谈的那段恋爱。 　　“当时就跟闹着玩儿似的。”田小馨笑着调侃。 　　温予冉也没忍住轻笑了一声，气氛轻松了不少。 　　“我记得自己当初挺得意的，那时候追你的人有男有女，比火车站女厕所门口排的队还长，偏偏就让我得手了，还炫耀了好一段时间，现在想想真幼稚。”田小馨喝了点红酒，放得开了些，说话也没那么多顾忌了。 　　都是大学时候的事了，温予冉的追求者确实不少，有的图财，有的图貌，有的像田小馨一样图个名号。太久远，连张人脸都想不起来。 　　反正温予冉擅长这种交际，很自然地吹捧回去。 　　. 　　街道上，路灯亮了。 　　傍晚的风有些冷，昏黄的光投下一道狭长的树影。 　　树木下，黑色的阴影里，站着一个小姑娘，白白的球鞋上落了片枯叶。 　　小姑娘安静地站在树下，抬着头，望着二楼的法式餐厅。 　　透过洁净的玻璃墙壁，能看见靠窗的位置上，坐着两个相谈甚欢的女人。 　　作者有话要说：　　预计3.7（周四）入v，会有万字肥章掉落 　　●ｖ● 第23章 　　田小馨酒量不佳，不过喝了一杯红酒，脸上便红成了一片，额头上一层薄薄的汗。 　　所幸田小馨还能走路，温予冉也不至于太尴尬，只需要在旁边稍稍护着点即可。 　　田小馨在半途就打过电话，现在来接田小馨的车已经到了。 　　“温予冉，再见！”田小馨明显醉了，声音放得很大。 　　“慢走，下次再约。” 　　温予冉将田小馨妥帖地送上车，然后才给自己的司机打电话，打完电话后，温予冉便站在路边的树下等待，手里拿着田小馨送的礼物。 　　晚上气温比下午低了一个档次，湿冷的风扑打在脸上的皮肤上，寒意刺人，隐约很难受。 　　温予冉站在那里等了会儿，觉得有些不对劲。 　　心里莫名地发毛。 　　“温总。” 　　这个声音放得很轻，在此刻显得极其吓人。 　　温予冉指尖哆嗦了一下，僵硬地过头，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影，短暂的惊吓后她便反应过来，稍稍松了口气。 　　小姑娘？ 　　小姑娘为什么会在这里？ 　　只见小姑娘整个人都站在阴影当中，垂着眼睛，眼眸被睫毛遮住了，神色晦暗不明，目光下移，盯着温予冉手上的礼物。 　　“你怎么在这里？” 　　温予冉问了出来。这里离小姑娘的家并不近。 　　“去找朋友玩儿，路过这里。”小姑娘的声音特别轻，轻到有些字眼都模糊了。 　　温予冉还记得楼道里那个清汤裹水的吻，心里有点乱，也没多想，只随意道：“挺巧，我也刚和朋友吃过饭。” 　　小姑娘听后，歪了下脑袋，似乎在思考。 　　“朋友吗？” 　　小姑娘往前走了两步，轻轻地反问着。 　　距离被瞬间拉近。 　　这个问题和距离都让温予冉不太舒服，一种接近危险的直觉升腾起来，有点毛骨悚然的意味。 　　下一秒，温予冉觉得自己的手腕被攥住了。 　　小姑娘的手劲特别大，隔着厚厚的冬衣，温予冉都能感到骨骼被卡死的痛感。 　　心脏漏了一拍。 　　“朋友吗？” 　　小姑娘又轻轻地重复了一遍。 　　温予冉愣了一秒，她竟从轻入尘埃的阴森话语中听出了一丝卑微的哭腔。 　　这丝哭腔淡化了恐惧，温予冉冷静了一点，开始分析现状。 　　这是在玩什么？ 　　吃醋吗？ 　　温予冉的心里溢出几缕异乎寻常的满足感，还隐隐伴随着一分烦躁。 　　这段吃醋，也不知道有几分是真的，又有几分是演的。 　　算了。 　　无所谓吧，就算是演也陪到底好了。 　　“是朋友，她从国外回来，我给她接个风。”温予冉顺着小姑娘的话解释道。 　　小姑娘没有放手。 　　修长的睫毛颤抖着，眼皮向上掀开，那双乌黑的眼眸钩子般死死地抓着温予冉，失控的情绪在漆黑中紧紧压抑着，疯魔近乎要挣脱禁锢。 　　那双眼眸中，似乎有水汽，又似乎没有。温予冉分辨不清。 　　“有必要吗？手放开吧，我们两家交好，吃个饭很正常。而且她五天后就要又要出国了。”温予冉继续道。 　　也不知道是哪句话起了作用。 　　“就要回国外了”的尾音刚刚落地，小姑娘就颤抖着睫毛，收回了那道窒人的视线，垂下眼眸。 　　扣在她手腕上的手指僵僵地定格了片刻。 　　然后，竭尽全力地克制着，缓慢地松开了。 　　温予冉松了口气，摸了摸手腕，小姑娘只是用力了点，并没有实质性伤害，痛感消失得很快。 　　只是小姑娘仍旧低着头，雕像般站在温予冉面前，身体死死地紧绷着，仿佛在压抑什么。 　　路边，停了温予冉的车。 　　司机其实早就到了，只是识趣地没有打扰。 　　温予冉看着小姑娘低沉着的脑袋，没忍住，伸出手，揉了揉小姑娘的头发。 　　小姑娘的头发软软的，摸起来很舒服，温予冉又忍不住多摸了几下，有些收不回手。 　　不知是不是错觉，揉头发的时候，小姑娘紧绷的身体似乎慢慢放松下来了。 　　“上车吧。” 　　温予冉收回手，示意道。 　　小姑娘静止了几秒，然后乖顺地打开后排车门，坐了进去。 　　温予冉本该坐副驾驶的，但犹豫了一下，还是跟着坐到了小姑娘的旁边。 　　“先送她去S大的西南门对面。”温予冉对司机说道。 　　一路上，两个人都异常沉默。 　　温予冉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现在呆在小姑娘旁边就有一种淡淡的紧张感，几乎会下意识地控制呼吸的频率。 　　很快，到了。 　　小姑娘在路边下了车。 　　温予冉对小姑娘道了声别。 　　小姑娘则撑着车门，说了一句：“温予冉，再见。” 　　说的是全名，像是在强调一个称呼。 　　第一次听小姑娘叫的时候很不习惯。 　　现在第二次听到，虽然有点怪异，但也勉强接受的了。 　　而驾驶座上的司机就不淡定了，被这声全名惊得手都抖了一下，悄悄从后视镜往后望，却见温予冉没有太大反应。 　　司机立马对这个小姑娘肃然起敬，暗地里记住了小姑娘的脸。 　　. 　　温宅到了。 　　温予冉回到家中，给温渠和叶沁绵打了声招呼，便往楼上走。 　　等温予冉上楼后，叶沁绵和温渠又聊起了天。 　　“姐晚上是去哪了？” 　　“田家那边跟我说了，你姐晚上约的就是田小馨。”叶沁绵道。 　　“这样的吗？” 　　“对呀，以我的经验，她们两个肯定有戏。” 　　“哦。”温渠点点头。 　　“放心吧，你姐没问题的，当年田小馨就被你姐吃得死死的，你就等着多个嫂子吧……”叶沁说得非常自信。 　　. 　　温予冉回到卧室后，开始琢磨可以把哪些人脉介绍给田小馨。 　　田小馨背后站着田家，自己对田小馨的态度可以约等于对田家的态度。不用太上赶着，也不能太有失诚意。 　　心里大概有了个名单之后，温予冉便把此事放在一边。 　　毕竟现在还不急， 奇*书*网*w*w*w*.*q*i*s*u*w*a*n*g*.*c*o*m 等田小馨完全在国内定居后再做打算也不迟。 　　想着，温予冉打开手机，不自觉地点进微信里。 　　小姑娘应该到家了吧。 　　怎么不发个消息来呢？ 　　后来，温予冉一直等到小姑娘发了日常的“晚安”过来，心里才舒服了。 　　她回了句“晚安”。 　　然后踏踏实实地准备洗漱睡觉。 　　. 　　过了两天，听说田小馨水土不服，提前回国外去了，走得匆忙，没来得及跟她说。 　　温予冉听后还笑了笑。 　　本来按道理，自己应该在人家出国前再约顿饭送一送的，现在倒不用麻烦了。 　　笑完后，温予冉还是通过社交软件和田小馨取得了联系，礼节性地问候了一下。 　　田小馨很快回复了她—— 　　说之前只是水土不服，出国后症状就消失了，让温予冉不要担心。同时还为没来得及当面道别而表达了歉意。 　　这件小事便到此为止了。 　　至于是不是真的水土不服，着急出国是不是有别的事，温予冉并不关心。 　　反正只是义务式的社交，问候的意思到了就好，这段插曲在温予冉的记忆里没留下什么痕迹。 第24章 　　短暂的假期结束，温予冉要重新回去工作了。 　　过年前后总是最忙的，公司里积了一堆事，温予冉把事务梳理了一遍，提前规划好行程，然后有条不紊地一项项完成。 　　每天晚上和小姑娘的聊天又变成了日常习惯。小姑娘没再有什么出格的举动或言语，聊起天来还算舒坦。 　　只是偶尔，小姑娘会发些惹火的自拍过来，有些混混沌沌的念头会进入扰人的梦境，醒来后她必须浇几捧冷水才能稍稍冷静。 　　每到这种时候，她就不想回小姑娘的消息。 　　还有些时候，温予冉会凭空觉得烦躁，小姑娘身上的不确定因素太多，她有点估摸不清小姑娘的节奏，甚至有点弄不清自己对小姑娘的态度。 　　温予冉向来厌烦失控的东西，但莫名地，当这些失控和不确定发生在小姑娘身上时，她变得出奇有耐心。 　　至于那些纠葛的心思，在脑海翻了几面，不上不下地吊着，散不掉，却也找不到宣泄的出口。 　　. 　　自假期结束后，大概过了一周，宁安主动发了消息来—— 　　【naw】：我快生日了！ 　　【naw】：陪我出去玩好不好？[期待.jpg] 　　温予冉读完消息，回忆了一下资料上的数字，小姑娘生日应该在这周六。 　　那天工作不少，但若腾一腾也，能腾出空来。 　　但她觉得自己并没有立场去记小姑娘的生日，于是，温予冉还是专门发消息问了一下。 　　【温予冉】：你生日是哪一天？ 　　【naw】：星期六。 　　【温予冉】：想去哪？ 　　宁安回复得很快。 　　【naw】：想去游乐场。 　　温予冉把这个约定记在了心上。 　　回到公司后，温予冉让助理把周六的行程提前或延后，甚至为此加了一天班，好歹把周六一整天空出来了。 　　. 　　周五晚上。 　　叶沁绵给温予冉打了电话。 　　“明天回不回来吃饭？”叶沁绵在电话里询问道。 　　温予冉答道：“不了吧，明天有事。” 　　叶沁绵叹了口气：“你弟最近学习状态不太好啊，你尽快回来说说他，他比较听你的。” 　　温予冉皱着眉，顿了顿。 　　叶沁绵既然打电话给她，必然是遇到棘手的事了，而她向来很关心弟弟的动态。 　　若换到以前，她必定会推了小姑娘那边的约定。毕竟小姑娘只是一个外人，生日罢了，每年都有，又不是稀奇事。 　　但她一想到小姑娘低落沮丧的模样，甚至能描摹出那双眸子里盈起的水汽，莫名地，就心软了。 　　约定了的事，总不好反悔。 　　“我周六的事推不掉，周日晚上回来吧。”温予冉在心里把行程过了一遍，周日中午有重要饭局，晚上的应酬则可以推一推。 　　“也好。”叶沁绵长出一口气。 　　接着，温予冉又询问了一下温渠的大致状况，才揉着脑袋挂了电话。 　　这是第一次，温予冉如此明显地意识到自己太过界了。 　　虽然温渠那边也不急，但区区一个外人的生日，居然能让她把家人的事请往后延，自己在小姑娘身上的精力实在分配过多了。 　　就当最后一次吧。温予冉在心里念道。 　　对，最后一次，等这次生日过了，她就和小姑娘拉远距离 　　. 　　周六到了。 　　温予冉早早起来，兴致好地画了个淡妆，然后开着车去接了小姑娘。 　　小姑娘今天穿着卡其色的外套，里面是绒白的毛衣，辫子编了花样，配着过分漂亮又乖巧可人的脸蛋，相当亮眼。 　　坐在车上都能看到路边有男性往小姑娘身上乱瞟。 　　温予冉自己也经不住地在小姑娘身上多看了几眼，在气氛陷入尴尬之前，温予冉移开了视线。 　　“生日快乐。” 　　“谢谢温总。” 　　这段对话相当生硬，温予冉觉得有几分不自在，略压下呼吸，然后启动车子往市区最大的游乐场开去。 　　路上堵了一段车，两个人都没怎么说话，狭窄的车内空气凝滞。 　　总算到了游乐场了，小姑娘在前面带路。 　　“我想玩这个。” 　　温予冉挑了挑眉：“你去吧。” 　　“温总一起来，好不好？” 　　小姑娘睁大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她。 　　罢了。 　　毕竟人家生日。 　　“行吧。” 　　其实答应之后就后悔了，那些项目太年轻太有活力，与她的性格和心态完全不符。 　　肯定会不自在。 　　但想像和实际还是有些差距，那些项目旁观着没什么，真正身临其境还是别有趣味，体验感……也没那么差。 　　从旋转木马，到跳楼机和过山车，风从耳边刮过。 　　自从五年前退学接手公司，她便一直端得老成，毕竟那样才能镇住下属。但其实她也才25岁，一些积聚的压抑似乎得到了释放，整个人都似乎年轻了回去。 　　后来温予冉还好心情地买了个棉花糖。 　　这次出来，也不算太浪费时间。温予冉笑了一下，如此想道。 　　后来，到了饭点，小姑娘却坚持要玩摩天轮。 　　“先找个地方吃午饭吧。”温予冉看了眼时间，说道。 　　“再玩一个项目。” 　　小姑娘的声音相当坚定执着，那双黑溜溜的眼睛盯着温予冉，仿佛想要的都必定要到手。 　　“也行。”温予冉没再坚持，轻轻吐气，答应了下来。 　　两人上了摩天轮的车厢，在工作人员的指导下系了安全带。 　　玻璃外的视野开始上升，抬头是蔚蓝的天。 　　摩天轮上升的速度很慢，慢到温予冉开始走神。 　　温予冉也有过学生时光，也知道摩天轮的一些浪漫意义，小姑娘非要玩完这个项目，怕是存了这个心思的。 　　可惜再浪漫的心思，目的也不纯。 　　温予冉这样想着，原本晴朗的心情带上了几分不愉。 　　随着摩天轮的上升，底下的人逐渐缩成了黑点。 　　俯瞰的景色不错，但温予冉在公司的落地窗前已经看腻了，没什么新鲜的。 　　摩天轮要登顶了。 　　但她心里已有了防备。 　　温予冉觉得，无论小姑娘说什么、做什么，自己也不会有太大的反应。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她静静等待着。 　　空间内很安静。 　　静得可怕。 　　就在摩天轮登顶的前一刻，小姑娘终于开口，打破了沉默。 　　“温总，你记得我微信名是什么吗？”小姑娘如是问道。 　　这个问题倒在意料之外，温予冉无意识地答道：“naw。” 　　naw是个单词，俚语，意思简单，没什么可深入的内涵。 　　想着，注意力绕开了去，最后，又被小姑娘的声音抓了回来。 　　小姑娘似乎笑了一下，声音清晰而缓慢，一字一顿，仿佛要把每个字纂刻进骨头里—— 　　“n、a、w。” 　　“宁安。” 　　“爱。” 　　“温予冉。” 　　声音不大，能顺着阳光流到心底。 第25章 　　小姑娘的声音很飘，像是从另一个空间传来, 那飘渺的声线慢慢地逼近耳膜, 逼近到危险的距离。 　　温予冉退无可退。 　　声音仿若是虚幻的, 字音和含义过了遍脑袋，好似留了什么, 又好似什么都没留下。 　　但嘴唇上的触感很真实。 　　冰冰凉凉。 　　软软的，像香甜的糯米糕。 　　摩天轮到了顶。 　　温予冉定定地坐着, 没闭眼, 没躲闪, 就那么坐在那里, 有那么一瞬，温予冉甚至完全感受不到心跳和呼吸, 仿佛身上的每一个部件都丧失了功能, 全然无法做出准确的反应。 　　身体上最先反应过来的部件, 是心脏。 　　“砰、砰、砰……” 　　密集的心跳突然变得无比响亮，如激烈的雷鼓，盖过了鼓膜处的一切声响。 　　温予冉僵硬的处在那里，视线中能模糊地看到小姑娘睫毛的剪影, 离得太近，近到小姑娘的气息包裹了全部的知觉。 　　她很难描述那种属于小姑娘的气息, 混合着冰凉与温软，纯净与锋利, 像是…… 　　像什么？ 　　在温予冉找到合适的形容词之前, 嘴唇被撬开了。 　　有灵活的舌尖探了进来, 仿佛一条冰冷缠绵的蛇侵入了口腔，褪去了纯良的外皮，带着十足的攻击性。 　　森冷的气息逼近口腔深处，惊得她一个哆嗦。 　　温予冉这才骤然清醒地意识到，自己正出于一个什么样的境地。 　　她被小姑娘亲了。 　　而小姑娘正掌握着主动权。 　　以上两点，第一点还算接受，第二点就怪异到令她相当不愉快了。 　　温予冉试图挽回一点颜面，但是晚了，小姑娘已经掌握了全部节奏。 　　她用手抵住小姑娘的肩膀，试图抽离这场被动的接吻，但小姑娘身体恍若逼在她身前的雕像，怎么也推不开。 　　森冷的温度还在往深处逼入，温予冉慢慢适应了这个温度，柔软的舌纠缠在一起，拖着人往温柔处沉溺。 　　倒也……不算讨厌。 　　最后所有的想法淹没在心跳声中，慢慢地，温予冉松开了抵住的手指。 　　. 　　摩天轮一点一点转回了起点，人群的嘈杂声渐渐接近。 　　唇分。 　　小姑娘抽身，稳稳地坐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低着脑袋，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 　　温予冉觉得心里一空，但她很快把这丝空荡荡的感觉压了下去，合上嘴唇，冷下脸坐直，然后强稳住心态，理了理衣领和卷发。 　　“你……” 　　她想说点什么，话语在舌尖打了个转。 　　小姑娘抬起头，眼睛亮闪闪的，表情可无辜，仿佛刚刚表白和亲吻的都不是这个人。 　　看着小姑娘没事人的样子，温予冉生生把后面的话吞了回去。 　　她绷着脸，没再说话。 　　心跳还没有彻底平复下来，嘴唇和舌根处还残留着朦朦胧胧的记忆，脑海中思绪乱得可怕。 　　工作人员打开了门。 　　温予冉深吸一口气抢先出去，走在前面。 　　小姑娘低着脑袋，跟在后面。 　　温予冉没有询问也没有理会后面的小姑娘，径直往前走，步子还是平日的优雅姿态，只是速度快了些。 　　买吃食和小玩意儿的商家在两旁吆喝，温予冉看都不看一眼，目视前方，绕过熙攘的人群，直接走出了娱乐场的大门。 　　很快她找到了自己车，一把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有一瞬，她甚至想直接锁上车门，然后把小姑娘锁在外面。 　　但残存的理智不允许她做出这种幼稚的举动。 　　小姑娘绕过车头，绕到副驾驶座那边，开门坐进来。 　　气氛安静到诡异。 　　温予冉努力想把心跳稳住，但成效不大，密集的心跳声一阵阵钻进耳中，全然不受控制。 　　她咬牙，没有着急开车，而是微微侧头，用后视镜照了照自己。 　　后视镜中，女人的神色冷淡，只是脸颊轻微带红，嘴唇略肿，口红的妆有些掉了。 　　温予冉又深吸一口气，看向副驾驶座上的小姑娘—— 　　只见小姑娘像往常一样低着头，脸蛋白白嫩嫩的，一丝红晕也无，嘴唇也不肿，几乎看不出刚刚接过吻。 　　唯有嘴唇上黏了点温予冉的口红，勉强算个痕迹，薄薄的嘴唇渗了点深红，使纯净的气质添了几分明艳招人的意味。 　　脸都不红一下，演得真是不够尽职。 　　温予冉暗想着，同时心里一阵压抑不住的烦躁。 　　她点了火，车子启动了。 　　温予冉不说话，小姑娘也不说话，沉默蔓延到车内的每个角落。 　　一路上没堵车，畅通无阻，很快车就开到S大，停下。 　　“下车。”温予冉的声音相当冷。 　　小姑娘很听话，打开车门，从位置下来。 　　然后白嫩的手指抵住了车门，迟迟不关上。 　　小姑娘就这么撑着车门，居高临下，黝黑的眼眸细细地凝视温予冉，将她脸颊的红晕和嘴唇的红肿尽收眼底。 　　下一秒，小姑娘笑了。 　　酒窝甜甜的。 　　笑容里有餍足、有势在必得、还有遮掩不住的欲望。 　　温予冉并没有解读出那么多的情绪，只是觉得这个笑容令她不舒服。 　　相当不舒服。 　　“温总，再见。” 　　声音缓慢而别有深意。 　　小姑娘合上了车门，转身走了。 　　温予冉静止在座位上，看着小姑娘远去的背影——卡其色的外套穿得端端正正，分束的马尾辫温驯乖巧，脖颈处的肌肤细白晃眼。 　　单纯可人的背影。 　　仿佛所有的侵略性和压迫感都只是幻觉。 　　温予冉扶住额头，深呼吸。 　　三分钟后，心跳彻底恢复正常。 　　温予冉定定地看着前方，然后松开刹车，抓紧方向盘，继续往前开。她将所有的注意力全部转移到开车上，每一个操作都极尽规范，像是新学车的应试学员。 　　回去再说，现在先别想了。 　　别想了。 　　别想了。 　　别想了。 　　. 　　回到家里，温予冉才意识到，生日礼物都没送出去。 　　她拿着把礼物盒子扔到茶几上，去阳台点了根烟。 　　之前被刻意忽略的感觉又浮了上来，小姑娘表白的声音还在耳朵边上盘旋，舌尖似乎还有冰凉的温度没散。 　　所有的记忆被完美的储存在记忆中，只要思绪稍稍一偏，就能勾出当时的感觉来。 　　隐隐地，脸上还有些发热。 　　温予冉把烟雾慢慢吐出，眯着眼，看着烟气丝丝缕缕往空气中飘开。 　　思路跌进了更深的地方，那些深处的记忆，被引了出来，一段引线串着另一段引线，一直向里燃烧。 　　小姑娘会在她忙碌疲倦的时候送来香喷喷的菜。 　　小姑娘会在她痛经时毫不犹豫地赶过来。 　　小姑娘还会不厌其烦地给她微信，仿佛有用不尽的耐心。 　　…… 　　很多记忆都带着美好温暖的颜色，每每想起来都忍不住弯了嘴角，小姑娘好像一直守在她身边，自己一个顾盼就能让她欢喜。 　　但记忆不只有温暖，付出也并不单纯。 　　那些费尽心思的接近、越了界的心机、还有不知道包裹了多少蜜糖的伪装。 　　有的太尽心，难分真假，有的又太深沉，每近一步便多几分戒备防范。 　　很多时候她真的觉得自己看不透小姑娘。 　　一个十九岁的女孩儿，怎么就有那么多的耐心、算计那么多的细节，舍得放那么长的线去钓一条还不知能否上钩的大鱼。 　　真不知道怎么学出来的。 　　哦，现在自己就是那条鱼。 　　或者说，自己口袋的钱就是那条大鱼。 　　诱饵已经摆到眼前了。 　　她是咬，还是不咬？ 　　这么一想，心里又烦躁起来，温予冉已经没有底气说“图钱也不是什么大毛病”，只要一想到小姑娘的目的不单纯，她就克制不住地烦躁。 　　太不对劲了。 　　她觉得不应该是这样的。 　　不该是这样的。 　　这时，手机振了振。 　　微信上有一条来自“naw”的微信消息。 　　温予冉看到“naw”这个单词，脑子里又开始禁不住地发散，发散到小姑娘又低又轻的声音，发散到那句“宁安……爱……” 　　思路在最要命的地方被死死掐断，她强迫自己不再往这方面想。 　　温予冉深呼吸了几次，让自己尽可能地平静下来，努力控制着不点开微信。 　　然后，她强行把视线扭转屏幕的右上角，看了看时间。 　　现在才下午一点。 　　本来是想陪小姑娘一整天的，但现在出了状况，不但礼物没送成，还提前散了伙。 　　温予冉突然想起来，自己答应了叶沁绵，要回温宅去和温渠聊。 　　现在去正好，还能转移一下注意力。 　　这么想着，温予冉补了补口红的妆，把那些乱七八糟的心思全部压到最深处，而后专心开着车回了温宅。 　　. 　　回到温宅时，叶沁绵正坐在院子里，头上搭了顶时尚的羽毛帽子，迎着光懒懒地看书。叶沁绵听到汽车声，抬头看了一眼，见到温予冉的车的车牌号，便放下书站起来。 　　“冉冉啊，怎么提前回来了？又不是急事儿，你别耽误了工作。” 　　“没事，工作提前结束了。”温予冉面不改色地说道。 　　“哦，你弟正在书房里做作业，你要是不急的话，等会儿再找他吧。” 　　温予冉点头，和叶沁绵一起走进客厅，在沙发上坐下。 　　从电话里了解到的情况，温渠就是喜欢走神，心思不在学习上，至于具体表现，叶沁绵还没说。 　　现在她们面对面坐在沙发上，叶沁绵压低声音，简单讲了一下温渠的情况。 　　“老师说上次家长会是你去的，那你还记不记得上回他语文作文跑题？你知道他为什么跑题吗？我现在问了才知道，他语文考试的时候发了半小时的呆，时间来不及心态崩了才跑题的。” 　　“这次老师来家访，还说他动不动就在晚自习上发呆，弄得作业都没做完，这以前从来没有过呀。” 　　“我觉得他八成有什么心事，说不定还是谈恋爱了，但我无论怎么问他，他都不说。 　　“冉冉啊，一直以来他不都挺相信你的吗？你去跟他谈谈，他要是说了什么小秘密，你也不用告诉我，主要是开导开导他，让他把心思放回学习上就好。” 　　温予冉认真听着。 　　注意力有了新的转移点，脑袋里面就没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了，她开始专心思考温渠的事。 　　温予冉皱着眉回忆了一下，平常看这个弟弟，好像也没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这时，有轻巧的脚步声传来。 　　因为宅子里很安静，脚步声显得格外清晰，温予冉回头——发现是温渠下来倒水喝的。 　　温渠笑着打了声招呼，表情有些局促：“姐，你回来啦。” 　　“嗯，做作业呢？”温予冉随口问了一句，而后打量着温渠的神色。 　　“是啊，好累……我想休息一下。” 　　叶沁绵趁机说道：“冉冉，你过年后也有些天没来了，去和弟弟好好聊聊。” 　　温予冉也接上话，对温渠说道：“温渠，我陪你去院子外面走走吧。” 　　温渠看着姐姐，局促地点点头，说道：“好……” 　　. 　　出了门，温予冉和温渠绕着院子开始转圈。 　　院子里的茶花开了，红一朵紫一朵，花瓣儿一层叠着一层，相当艳气，叶沁绵喜欢这种明艳的颜色，所以种了很多。 　　他们一边走，温予冉就一边跟温渠拉着家常，绝口不提学习。 　　过了一阵子，温渠见离门远了，犹豫了会儿，才拉着温予冉说道：“……姐……其实……刚刚妈妈和你说的话我都听到了……我知道自己学习状态不好，确实……确实有点心事……” 　　“没事，你不愿意说也没关系。”温予冉镇定道。 　　“也不是不愿意说……”温渠盯着脚尖，支吾道，“……我其实挺为难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之前想问你又开不了口……” 　　“我也上过高中，也遇到过很多说不出口的事，挺正常的。”温予冉不动声色地诱导。 　　“啊……其实也没什么事……”温渠面露挣扎。 　　温予冉不急，静静地等待着。 　　“你别告诉妈……”温渠又从嘴里逼出一句话。 　　温予冉笑道：“你姐可能做这种事吗？” 　　温渠又犹豫了好一阵，支吾着，最后还是说了，“……就是……班里有个女同学特别喜欢我……我又不好拒绝，总怕伤害到她……” 　　说到后面，声音越来越小，跟蚊子似的，脸也烧红了一片。 　　温予冉听了，哑然。 　　这种情况实在太过于烂俗，网上一搜就能搜出一片，不过弟弟高中这个阶段可能不容易接触到网络。 　　除了陈词滥调，她也没别的好说的了。 　　温予冉很快就想好了措辞，无外乎是劝说快刀斩乱麻、长痛不如短痛之类已经说滥了的话，也翻不出什么花样来。 　　她正欲把这套说辞搬出来，想到什么，顿了顿。 　　一个在心里埋了很久的问题突然浮了上来，心尖儿有点痒，好像不问出来就不舒服。 　　以至于话到嘴边，某条神经一动，便从劝说变成了提问。 　　“你怎么知道那个女同学特别喜欢你的？” 　　温予冉问出口后，有点后悔。 　　自己是来帮弟弟解决问题的，怎么又撤到乱七八糟的事情上去了？ 　　温渠心思简单，没想太多，既然姐姐都问了，也就老老实实地回答：“因为她跟我表白了呀，而且她对我特别好，给我倒水，帮我带饭，还给我买各种好吃的。” 　　“你怎么知道她不是别有所图呢？” 　　在意识到之前，温予冉已经不自觉地追问了下去。 　　“啊？”温渠看起来很懵。 　　也对，高中时期的圈子简单，喜欢便是喜欢，干干净净，这个问题明显超纲了。 　　温予冉压着眉类比道：“比如说，你怎么知道她是真的喜欢你，而不是为了抄你的作业？” 　　温渠揉了揉脑袋，有点明白姐姐的意思了，断断续续地答道：“因为……很容易看出来呀，眼神骗不了人的……只要我看她，她就会避开脸，还会脸红什么的……” 　　说着说着，温渠自己都害臊得脸红了。 　　温予冉轻轻吐气，心里又多了几分烦躁。 　　小姑娘经常直视自己的眼睛，而且从来都不会脸红，和一般意义上女孩子的喜欢确实不太一样。 　　算了，想这些干嘛？ 　　小姑娘目的不纯难道不是明摆着的事吗？ 　　“所以姐……我要怎么办啊？”温渠又问道。 　　温予冉把那些念头赶出脑海——她还记得这次聊天的目的是为了开导温渠。 　　“如果你去追一个女孩子，别人不喜欢你，又一直不回应，你觉得舒服吗？”温予冉直视着温渠的眼睛说道。 　　温渠想了一下，摇摇脑袋。 　　“所以别吊着人家，果断点决定，要拒绝就拒绝，这样你也轻松些。”然后，温予冉又把那番陈词滥调又翻出来说了一遍，说得自己都有些累。 　　两个人又谈了半天，绕着院子转了两圈，直到第三次见着同一支茶花时，收了脚，转身回到温宅。 　　. 　　温渠上楼继续写作业去了。 　　温予冉则坐在沙发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叶沁绵聊着天，聊着聊着，又走了神。 　　她让温渠果断点决定。 　　自己呢？ 　　多大个事，有必要这样反反复复、优柔寡断吗？ 　　不就是笔买卖吗，值得就签字，不值得就闭门谢客，再简单不过，何必在小姑娘身上花那么多时间精力。 　　温予冉想着，手里把玩着钥匙扣，嘴上还接着叶沁绵，但心思乱得难以收拾。 　　. 　　吃过晚饭后，温予冉就开着车离开。 　　温渠坐在沙发上，一边喝牛奶，一边用吸管戳牛奶盒子。 　　“你姐跟你聊过了？”叶沁绵打探道。 　　温渠点点头，继续戳牛奶盒子。 　　“怎么样？”叶沁绵又问道。 　　温渠不太想回答，于是试图转移话题：“还行吧……就是姐姐有点奇怪……问我一些怪怪的问题……” 　　叶沁绵了然，叹了口气，道：“田小馨又出国了，你姐肯定特想念她，刚才和我聊天的时候都魂不守舍的。” 　　“是吗。”温渠接受了这个答案，继续思考自己身上的问题，手上还在不自觉地用吸管戳盒子。 　　. 　　这边，温予冉回了自己家。 　　到家后，她感到特别累，便脱了外套躺在床上休息。 　　累是累，却偏偏睡不着，脑袋里像是吊着根线，死死攥着，让她睡不着觉。 　　心里想的无非还是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她觉得自己应该做个决断了。‘ 　　手机又振了一下。 　　自从中午和小姑娘说再见后，手机每隔一段时间都要振动一下，她知道是小姑娘的消息，但就是不想看。 　　不想看。 　　温予冉被手机弄得烦了，干脆打开微信，不看消息，而是点开“通讯录”。 　　手指一滑，滑到字母“n”的行列，点开“naw”，然后点击删除联系人。 　　【删除联系人“naw”，将同时删除与该联系人的聊天记录。】 　　下面摆了两个按钮——红红的“删除”，和黑黑的“取消”。 　　温予冉的手指停在“删除”二字的上方。 　　停在那里。 　　就是按不下去。 　　像是按了那个按钮，就会丢掉什么东西一般。 　　她咬牙，最终手指往旁边挪了挪，点了“取消”。 　　算了。 　　退而求其次吧，只要先把小姑娘拉入黑名单，效果也是一样的。 　　这次，她的动作很快，快到大脑还没有做出反应，小姑娘就已经进到黑名单里面去了。 　　这下，手机不会再振了。 　　温予冉觉得世界都清静了，她把手机放到别处，重新躺回床上，开始安心睡觉。 　　两分钟后，温予冉翻了个身。 　　三分钟后，温予冉又翻了个身。 　　三分零五秒后，温予冉再次翻了个身。 　　然后，温予冉坐起来了。 　　温予冉重新那起手机，打开微信，又把小姑娘从黑名单里放了出来。 　　做完这件事，心里像是少了块石头。 　　她放下手机，再躺下休息，便觉得安稳了不少。 　　. 　　这场休息直接坠入了梦乡。 　　她又做了梦。 　　梦里又是那个摩天轮，其他的场景都模糊了，耳边似乎有甜甜的歌声，小姑娘表白的声音很好听。 　　心里掂了团火，温予冉受着蛊惑，倾身到小姑娘面前，吻上两枚粉嫩的嘴唇。 　　小姑娘的嘴唇软软的，香糯可口。 　　温予冉主动将舌头探了进去，然后所有的场景与今日经历的都大致类似。 　　只是梦里，温予冉掌握着主动权。 　　小姑娘被亲得眼睛里都是水汽，脸颊红彤彤的，害羞到不敢抬头。 　　这样才对。 　　这样就舒服多了。 　　温予冉在梦里想道。 　　. 　　早上，温予冉醒过来的时候，才六点不到。 　　昨天晚上睡得太早，睡眠时间太长，以至于头脑有些发晕。 　　温予冉撑着头起来，沿着熟悉的路径走到窗户边上，拉开窗帘，对着窗户站了好一会儿，方才会想起昨天的梦境。 　　觉得有些脸热，又有些荒谬。 　　怎么成天做这种不正经的梦？ 　　可小姑娘满眼水汽、双颊通红的模样总在自己眼前晃悠，无比可口诱人。 　　只可惜现实中还没见到过…… 　　温予冉被这种危险的念头惊了一下，她一边揉着太阳穴，一边深吸一口气，把梦里的画面全部压下去，缓了缓，而后去洗手间用冷水浇了把脸。 　　不能这样下去。 　　她平日面对下属和合作伙伴时，最厌烦的就是优柔寡断的人，可现在自己这个样子算什么？ 　　趁早给个了断算了，大不了最后阔绰点，多给点钱。 　　要趁早了断。 　　温予冉在心里把这句话重复了两遍后，开始收拾着去公司。 　　为了把周六腾出来，现在公司里还有一堆事。 　　坐在车上，温予冉盘算着今天的事务，脑袋里又不期然浮现出小姑娘的脸。 　　好像只要一拒绝，这张脸就会从自己的人生中消失，然后就再也见不到了。 　　这种可能刚刚冒出头，心里便突然揪疼了一下。 　　温予冉无力地握紧方向盘。 　　小姑娘的问题…… 　　再放放吧。 　　. 　　去了公司后，温予冉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找到助理。 　　“今天如果有与工作无关的人来找我，就回绝掉，不要放进来。” 　　助理在暗自定义了一下“与工作无关的人”，心里稍稍有了数。 　　温予冉放下话后，坐到办公桌前，每急着开始工作，而是先打开手机看了一下。 　　主屏幕的通知栏上显示，来自“naw”的未读消息已经有十多条。 　　还是不想看。 　　温予冉收回手机，开始工作。 　　要认真工作，不能看手机。 　　这句话成功说服了自己，温予冉强迫着胳膊把手机放到一边，然后开始翻看手边大叠的文件。 　　. 　　中午的饭局很顺利，对方留洋回来，不怎么喝酒，一顿饭吃得轻松。 　　下午的时候，温予冉觉得小腹有点疼。 　　她吸了口凉气，看了眼手机日历上的数字。 　　果然，又到例假期间了。 　　幸好中午没怎么喝酒，疼痛感也没有上次那么明显，但还是相当牵扯精力。 　　温予冉硬着头皮，努力集中精力，加速完成手上的工作，终于在下班点之前结束了计划中的全部任务。 　　她开车回到家里，吞了两片药，然后缩回到沙发上，打开电视。 　　疼痛中的孤独感被悄然放大，整个房子只有她一个人，哪怕电视开着，也冷冷清清的。 　　明明这次没有上次疼，却比上次难受了。 　　温予冉捏着手机，所有的克制力仿佛都在此刻耗尽了，她没忍住，点开微信，然后点进了“naw”的聊天界面。 　　【naw】：温总到家了吗？ 　　【naw】：今天很开心呢，就是没有收到温总的礼物，有点小失望。[沮丧.jpg] 　　【naw】：温总无论送什么都好的呀~ 　　【naw】：睡觉了吗？ 　　【naw】：晚安，要做个好梦！ 　　【naw】：早安！[美丽的太阳.jpg] 　　…… 　　【naw】：温总不理我了……[委屈.jpg] 　　【naw】：现在是中午十二点，下午一点之前温总会理我吗？ 　　【naw】：两点之前呢？[期待的星星眼.jpg] 　　【naw】：现在三点了……温总还没有理我……QAQ 　　【naw】：QAQ 　　【naw】：温总明明答应过我，生日可以满足我一个要求的。 　　【naw】：我要求不高，就回复一下我，好不好嘛？ 　　【naw】：回复一下，好不好嘛~ 　　温予冉看着界面上的文字，心口莫名一热。 　　小腹处似乎都不那么疼了。 　　有一瞬间，她甚至觉得，小姑娘无论有什么不单纯的目的，都已经不要紧了。 　　温予冉捏着手机，手指犹豫了好半天，最后还是拉下脸，回复了一句。 　　【温予冉】：不好。 　　几乎是同一瞬间，手机振了起来。 　　【naw】：温总回复我了！ 　　【naw】：[开心到转圈.jpg] 　　接下来，温予冉看着聊天界面，笑了一下，心里暖暖的。 　　接着下一秒，她又想起今早打定的主意，要趁早了断。 　　笑容收敛了回去。 　　她把手机扔到一边，盯着惨白的天花板发呆。 　　. 　　早上，温予冉是在沙发上醒来的。 　　阳光从阳台的玻璃门招进来，亮得晃眼睛。 　　怎么回事？ 　　没拉窗帘吗？ 　　温予冉睁开眼睛，摸了摸手下的皮质沙发，才意识到自己不在床上。 　　记忆回到脑海种，她想起来了，自己昨天躺在沙发上，晕晕乎乎就睡了过去，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入眠的。 　　温予冉眯着眼，用胳膊撑着爬起来，看着身上的毯子，想了想。 　　自己昨天拿毯子了吗？ 　　或许吧，想不起来了。 　　温予冉下了沙发，走了几步，发现小腹已经完全不疼了，这次痛经也无比短暂。 　　还挺幸运的。 　　. 　　温予冉洗了个澡，收拾了一下，便又去了公司。 　　工作没有昨天那么多，但也不少，温予冉让自己安下心来，尽量心无旁骛地进行工作。 　　工作的间隙，温予冉闭上眼睛，假寐了片刻。助理轻轻敲门，在得到准许后，悄悄走近，摆了杯咖啡。 　　咖啡杯搁在桌上的轻微响动钻进耳中，温予冉耷着眼看了一下助理。 　　助理察觉到温予冉的眼神，微微躬身站在一旁，等待温予冉发话。 　　“没事。”温予冉示意他出去。 　　助理却没动，有些犹豫地张了张嘴，似乎要汇报什么。 　　温予冉懒散地靠在椅背上，给了个眼色：“有什么就说吧。” 　　“温总，是这样，之前您让我调查的那个叫‘宁安’的小姑娘，有点新信息，是基金会那边负责人报给我的，不知道您有没有兴趣听。” 　　其实，助理前天就知道这个新消息了，但他见温总这段时间都没提过“宁安”这个名字，昨天早上还专门说“不让与工作无关的人进来”，就以为温总三分钟热度，新鲜劲已经散了。 　　然而昨天下午，他在温总的司机那里了解到，这个宁安不但没有被淘汰，还走到了能直呼温总全名的位置。 　　现在他想起这个信息，就觉得非报不可了。 　　“说。”温予冉挑了下眉，稍稍坐直。 　　助理稍稍组织了一下语言，汇报道：“那家基金会在宁安高中时期资助过她很长一段时间，但他们那边现在查了一下，发现其父亲生病前的收入可以负担宁安的学费及生活费，宁安在当时并不符合资助条件。” 　　“嗯。” 　　这个信息虽然奇怪，但也些无聊，温予冉听了会儿，有点心不在焉。 　　助理顿了顿，继续说道：“他们继续往回查，发现宁安之所以能在不符合条件的情况下得到资助，是因为温总——您出面了。” 　　“嗯……呃？” 　　温予冉突然听到自己的称谓，有点没反应过来，愣了一下。 　　助理听到温总口中遮掩不住的惊讶语调，知道自己来汇报是对的，便接着说了下去。 　　“您当时出面给这个基金会投了一笔钱，要求他们定期资助宁安。换句话说，当时，其实就是您借基金会的名义资助她的。” 　　这个信息完全在温予冉意料之外——她从未想过。自己竟会在葛天海之前与小姑娘有过交集。 　　温予冉捂着额头，陷入沉思。 　　记忆里有这样一个人吗？ 　　可能有吧，反正她记不得了。 　　温予冉也不算是爱管闲事的人，但有时实在闲得没事干，心血来潮了，也会帮帮别人。 　　所以…… 　　或许自己以前真的帮过宁安吧。 　　只是因为无足轻重、随手而为，所以忘得快罢了。 　　“你先出去吧，以后要是再查到新东西就直接报给我。” 　　“好的，温总。” 　　助理答应下来，心里离开时盘算着要把这个小姑娘再彻底查一遍了。 　　第一次查的时候，他怕温总新鲜劲过得快，所以特别讲究速度。 　　情人嘛，就是查查有无滥交史，有无犯罪记录，有无特殊病症，以及有没有被包养的经历。都没有，就把从小到大的履历和基本信息放上去。要是刚好碰到什么奇怪的地方，便着重汇报一下，其他的细枝末节就忽视了。 　　现在，既然温总不是一时新鲜，那可要重新查查了。 　　助理这样想着，走出办公室，然后轻轻带上了门。 　　. 　　办公室安静下来。 　　温予冉则半闭着眼，长出了一口气，靠在椅背上。 　　心里有点乱。 　　之前所有的怀疑、所有的猜忌，都是建立在她们素不相识的基础上的。 　　如果宁安以前就认识她…… 　　如果宁安受过自己的恩惠…… 　　那么很多原本不可能的事就可以成为可能。 　　比如，小姑娘其实不是图钱。 　　再比如，小姑娘接近自己，说不定，是因为喜欢…… 　　温予冉想到此处，心跳又加快了几分，她想斩断这种猜想，却控制不住乱飞的思绪。 　　还有太多可以发散的空间，人类的联想能力如此丰富，温予冉几乎能构思出一个“小姑娘受到帮助后爱上对方，多年后重逢，开始勇敢追求”的美好爱情故事。 　　故事美好到她都快信了。 　　. 　　后面的工作效率急剧下降 　　温予冉拿着手机，手指一下一下点着机背。 　　其实她很清楚，受过恩惠，并不意味着小姑娘的目的就纯良。 　　阴暗些想，甚至可能是因为尝过与有钱人结交的甜头，所以才更想攀附。 　　上流圈子里的弯弯绕绕，温予冉见得太多，什么难看的事情都发生过，无奇不有，她的戒备也来源于此。 　　但是…… 　　温予冉也不知道为何，她几乎已经无法理智地思考这件，脑袋里仿佛有千万个声音，每一个声音都在说服她相信那个美好的故事。 　　她长出一口气，盯着手机。 　　小姑娘图什么，是能问清的吗？ 　　她连自己对小姑娘的感觉究竟有多少、能持续多久都说不清，有什么立场去问别人这种问题？ 　　最终，温予冉忍住了，没有发消息询问。 　　. 　　“咚、咚、咚” 　　所有杂乱的思绪被小心的敲门声打断。 　　“请进。”温予冉靠上椅背，半合上眼，把心事先放开，准备应对工作。 　　进来的是助理：“温总。” 　　温予冉抬了下手指，示意他说话。 　　“温总，是这样，虽然您昨天跟我交代过不见工作无关的人，但我觉得还是应该跟您汇报一声。现在宁安在公司楼下，好像是来给您送饭的，您看……？” 　　温予冉指尖微顿，目光落在桌面的纹理上。 　　头顶的灯光照在案上，反射的光点有一丝轻微地晃眼。 　　她数着光点周围的细纹，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已经乱了。 　　不同回答对应的结果在脑中转了一圈，心底便已经有了偏向，只是思绪乱糟糟的，话有点说不出口。 　　旁边的助理有些纳闷，这还是第一次看到温总在这种小事上这么犹豫，像是在思考什么棘手的大案子一样。 　　这么一想，助理立马在心里把那个叫“宁安”的小姑娘放到了更重要的位置上。 　　办公室内的气氛有点僵。沉默持续了好一阵。 　　半分钟后，温予冉终于开了口。 　　“让……” 　　温予冉闭上眼，放弃挣扎，让自己滑进真实的期待中，缓缓开口。 　　“让她进来吧。” 第26章 　　话音落地，助理微鞠着身子应了一声, 便出去了。 　　办公室里空了下来。 　　温予冉换了个姿势, 双腿交叠着, 眼睛盯着桌面，耳边隐约能听见自己渐快的心跳声。 　　明明争取融资的时候都没怎么紧张过, 现在只是见个小姑娘，她居然有点不知道该以什么态度去面对。 　　几天没见了……？ 　　大概也就两天吧, 并没有多久。 　　思考的时候, 敲门声传了过来。 　　温予冉轻轻吸气, 开口让门外的人进来。 　　门打开了。 　　助理候在外面, 进来的只有小姑娘。 　　一双白白净净的球鞋从门外探了进来，上面编着浅蓝色的棉绳鞋带。 　　“温总, 晚上好。” 　　声音怯怯的, 带着小心翼翼。 　　小姑娘走进来的一瞬间, 温予冉突然有种眼睛不知该放在哪里的感觉，视线只在小姑娘的衣着上转着圈。 　　今天温度稍稍回暖了些，小姑娘穿着浅棕色的薄外衣，里面是深黑的毛衣背心, 米白色的衬衫衣领托着一张漂亮的脸蛋，乌黑的辫子垂下来。 　　看完了衣服, 温予冉不自觉地上移了视线。 　　只见小姑娘习惯性地低着头，脸蛋藏在阴影里, 温予冉想分辨小姑娘的表情, 却看不清。 　　“你……” 　　温予冉想问些什么, 心里堆了很多问题，但到了小姑娘面前，偏偏问不出口。 　　小姑娘之前认识她吗？ 　　为什么接近自己？ 　　表白的话……到底是不是真的？ 　　心底凌乱的想法找不到出口，憋了股劲。 　　气氛陷入尴尬的沉默。 　　小姑娘却没有半分尴尬的意思，轻车熟路地走进来，把保温盒搁在矮桌上，然后熟稔地摆好饭菜。 　　“温总先吃饭吧。”小姑娘低着脑袋说道。 　　还真是跟个没事人一样。 　　微信上那么积极，仿佛一分一秒都离不开，现在见面了却又半分情绪也不露。 　　真是…… 　　温予冉的思路断在了这里，找不到合适的词汇，心里憋的那口气一丝不减。 　　这么想着，温予冉脸色也不太好看起来，却又不好说什么，只能顺着小姑娘的话，坐到矮桌跟前，端起碗开始吃饭。 　　菜很香，味道也相当不错。 　　再怎么憋气，味蕾也骗不了人，吃完饭后，胃部饱和了，心口的气也散了大半。 　　小姑娘立在桌子前边，见她搁下碗，便开始收拾桌子，衣袖挽起，隐隐露出白瓷般光洁无暇的手腕。 　　温予冉的视线落在那截白嫩的手腕上，看了好一会儿，片刻后，有些刻意地别开了目光。 　　心里憋得的气散干净，取而代之的是一丝撩人的火苗，在心尖上小小地燃烧，扑不灭。 　　沉默又僵持了一段时间。 　　温予冉到底还是没忍住，问出了口。 　　“你以前认识我吗？”温予冉的声线平缓冷淡。 　　问完后，她微扬起下颚，凝视着小姑娘阴影中的脸蛋，不想放过一丝变化。 　　但她什么也没分辨出来。 　　“可能吧。” 　　小姑娘干巴巴地回了这三个字，脸上几乎没有表情。 　　温予冉还想再说什么。 　　小姑娘却扬起了脑袋，黝黑的眸子直勾勾地望着温予冉，截走了她的话头：“温总，我的生日礼物，你还没有给我。” 　　温予冉想起自己给小姑娘买的礼物，当时因为摩天轮上的意外而忘记送出去了，现在还放在家里。 　　“在家，下次给你。”温予冉没再追问，接着小姑娘的话往下说， 　　小姑娘眨了眨眼睛，白白的牙齿咬着下唇，在粉嫩的嘴唇上留下浅浅的印记。 　　“能不能……等会儿去你家拿？” 　　声音轻轻的，软软的。 　　像是讨要零食的孩子。 　　温予冉下意识地要拒绝，可干脆回绝的话在这舌一转，又吞了回去，换了个委婉的说法。 　　“我还要工作。”温予冉道。 　　小姑娘却弯了眼睛，甜甜地笑了，淡淡的酒窝里仿佛藏了蜜。 　　“那我等你呀。”小姑娘轻轻地说道。 　　这句话堵住了所有的借口。 　　温予冉挽了挽耳边的卷发，掩饰住心里的别挑起的凌乱思绪。 　　然后，温予冉冷淡地回了一句：“也行。” 　　. 　　接下来，温予冉坐回了办公桌，着手处理剩下的事务。 　　小姑娘则在角落的椅子上坐下，低着头，一动不动静静地等待。 　　这个年纪不应该手机不离手吗？ 　　温予冉坐在办公桌，淡淡往那边瞥了一眼，想道。 　　瞥了第一眼，就有第二眼、第三眼。 　　到第五眼的时候，温予冉的心神已经完全被打乱了，怎么也进入不了状态。 　　其实剩下的工作不算多，只要沉下心就能很快解决，可办公室里多了个人，温予冉便全然无法集中注意力。 　　以后再也不能让小姑娘滞留在办公室，太拉低效率了。 　　温予冉想着，手指用力按压太阳穴，强迫自己将注意力放回到手中的文件上。 　　后来剩下的这批事务，温予冉花了比平日多三倍的时间才完成。 　　. 　　处理完工作，温予冉松了口气，往那边角落里看去。 　　小姑娘还坐在那里，手上什么消遣时间的东西都没有，只乖乖地低着头等待。 　　“走吧。”温予冉道。 　　宁安抬起头，浅浅地笑了一下，站了起来。待温予冉收拾妥当后，小姑娘便跟在她后面，出了公司，上了车。 　　回到家。 　　温予冉用指纹打开门，小姑娘跟着她进了家门。 　　她打开暖气，看着门口正弯腰穿鞋套的小姑娘，有些恍惚，心里生出几分荒谬感。 　　不是昨天还想着要趁早了断的吗？ 　　怎么今天就把小姑娘带回家来了呢？ 　　温予冉压下想法，去卧室找出那个本来要送给小姑娘的礼物盒。 　　里面是一个项链，之前在珠宝行里看到，随手就买了。 　　“喏，礼物。”温予冉回到客厅，见小姑娘已经穿好了鞋套，便把礼物盒递了过去。 　　小姑娘看到礼物盒，乌黑的眼眸亮了起来。 　　礼物盒被小姑娘双手接过，环在怀中，像是在对待价值连城的宝物。 　　不过礼物盒里的东西确实不便宜。 　　温予冉看着小姑娘的反应，心里不上不下地吊着，满足感中渗着一丝烦躁，她已经完全分辨不清小姑娘高兴的是哪一个点。 　　“我可以打开吗？”小姑娘的眼睛亮晶晶的。 　　“随意。”温予冉别开视线，回答道。 　　小姑娘低下脑袋，打开礼物盒，里面躺着一枚铂金镶钻的吊坠项链，设计简约。 　　项链被一双白净的手小心翼翼地取了出来，动作轻得像对待易碎物品。 　　小姑娘拿着项链，左手捏着一端，右手捏着另一端，举到温予冉面前。 　　温予冉看着小姑娘。 　　小姑娘也直直地望着温予冉。 　　片刻后，温予冉反应过来，小姑娘是想让她帮忙把项链戴上去。 　　温予冉绷着脸，道：“自己戴吧。” 　　“不会。”小姑娘睁着黑黑的大眼睛，声音甜甜的，说得像真的一样。 　　“适可而止，自己戴。” 　　“我真的不会。” 　　温予冉继续看着小姑娘。 　　小姑娘也继续望着温予冉，手里捏着项链，半分不退。 　　两人僵持了好一会儿。 　　最终，温予冉眯了下眼，轻轻吐气，接过项链，往前走了两步。 　　和小姑娘的距离一下子缩短了，从温予冉的视线，可以依稀数清小姑娘的睫毛。 　　温予冉禁不住屏住呼吸，说了句：“转过去。” 　　两人面对面站着，这么戴项链会很不方便。 　　小姑娘却不动：“就这么戴，好不好？” 　　声音很轻，气息冷冷的，钻进温予冉的耳朵。 　　最后在心底轻轻地撩拨了一下。 　　像是受了蛊惑般，温予冉没有拒绝。 　　温予冉提着项链，缓缓移到小姑娘的脖子边上，把吊坠安放在衣领中央，然后将手圈到小姑娘的脖子后面。 　　这个距离，还是有些勉强。 　　温予冉为了能扣住项链，侧开头，又往前走了半步。 　　距离太近了，近到可以看清小姑娘鬓角黑色的头发丝，和嵌在衣领里的红绳，红绳延伸着，延伸到锁骨中央，那里隐约吊着一枚玉佩，玉佩晶莹剔透，躺在锁骨的凹陷处。 　　小姑娘一直戴着玉佩？ 　　之前倒是没留意。 　　这点想法很快就烟消云散了，温予冉心里只剩下小姑娘白得透明的皮肤，还有鼻尖属于小姑娘的气息。 　　太近了。 　　温予冉屏住呼吸，注意调整手指的距离，试图将项链的两端扣合在一起。 　　手指不小心擦到小姑娘脖颈处的皮肤，凉凉的，软软的，触感向里延伸，延伸到心底。 　　心脏漏了一拍。 　　还差一点就扣上了。 　　温予冉按捺下凌乱的心绪，小心掌握着角度，只差最后一点。 　　这时，小姑娘说话了。 　　“温总。” 　　声音贴着耳边传过来，冰凉的气息擦着耳根的皮肤。 　　温予冉的手指经不住抖了一下。 　　错了位，前功尽弃。 　　“什么事？”温予冉深吸一口气，耐着性子问道。 　　小姑娘隐约笑了一声，而后微微偏头，紧贴着温予冉的耳朵，清甜的嗓音伴着冰凉吐气。 　　“温总还记得我生日当天说过的话吗？” 　　温予冉的手指又颤了颤 。 　　如潮的回忆从心底深处蔓延而上，当时的恍惚和悸动仿佛被原封不动地保存下来了，轻轻一钩，就能让所有的自我克制毁于一旦。 　　表白的话语、嘴唇的触感、缠绵的吻…… 　　每一个细节都无比清晰，好似刚刚才经历过一样。 　　太近了。从这个角度看不清小姑娘的眼睛，密集的心跳声一阵跟着一阵，全然压不下来。 　　如此距离带来的逼迫感太过明显。 　　温予冉收回手，企图后退。 　　这时，手臂处传来清晰的压力。 　　她的手臂被小姑娘紧紧禁锢在手指中，完全挣脱不得，两人的距离被卡死这个危险位置， 　　小姑娘的声音和表白时一样轻、一样甜—— 　　“温总，你能不能，给一个回答？” 第27章 　　温予冉有些僵硬的立在那里，胳膊还被小姑娘牢牢地抓着。 　　小姑娘的声音一个字、一个字地钻进耳朵里, 再一个字、一个字地砸到心坎上。 　　每个字都听懂了, 那些字连成的句子也听懂了, 句子的含义在脑中过了一道又一道，但她却仍然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这个姿势和这个距离都相当怪异。 　　温予冉能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也能清晰地感受到心底被撩起的波澜，所有被压抑的想法找到了全新突破口, 蜂拥着涌上来。 　　手臂处的压力也无比清晰。 　　还是太近了, 近到无法思考。 　　“你先把手放开。”温予冉哑着声音说道。 　　小姑娘没动。 　　手指抓得紧紧的, 仿佛稍稍松一下, 温予冉就会消失一般。 　　“把手放开。” 　　温予冉的声线极其冷淡，脸上端得面无表情。 　　只有耳根红红的。 　　小姑娘像是听不见一样, 手下的力道半丝不减。 　　温予冉深吸一口气, 失控的烦躁感又冒了上来, 心中一片兵荒马乱。 　　这种被强迫面对的感觉很不舒服，强硬的侵略性让她不由自主地生出了戒备，混杂着似有若无的悸动，一股交织着一股, 复杂到理不清。 　　温予冉试着挣了一下。 　　完全挣不脱。 　　“你放不放？”温予冉的声音彻底冷了下来。 　　声线冷到极点，心跳声却快得吓人。 　　话音落地, 手臂上的压力非但没有减少，反而明显增加了, 小姑娘的手指相当用力, 温予冉可以感受到明显的痛感。 　　温予冉将那些杂乱无章的想法死死压制住, 微微皱眉。 　　寂静。 　　就在气氛僵持到近乎尴尬的时候，小姑娘突然放轻了力道，而后颤栗着、慢慢松开手。 　　手臂自由了，温予冉很大步地后退了一步，看向小姑娘。 　　只见小姑娘低着脑袋，脸缩在乌黑的辫子中间，细长的睫毛遮住了眼眸，身体微微蜷缩着，看起来很受伤。 　　两个人都不说话，僵持着。 　　这种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最后是小姑娘开了口。 　　“对不起。”小姑娘的声音透着怯弱，像是做了什么坏事，正在向家长认错。 　　“对不起，我不该这么冒犯的，我不会再这样了。” 　　“如果，如果温总不喜欢我的话，我现在就走……我再也不打扰温总了……” 　　小姑娘的越说越轻，隐约透着哭腔，说到最后，小姑娘抬起头来，露出浸了水光的眼眸，眼圈红红的。 　　“我真的只是想和温总多亲近一些……没想到让你生气了……真的对不起，我不要礼物了……我，我还有最后一个小小的请求，能不能……能不能请你把这条项链收起来，不要扔掉，那样以后见到，也能稍微想起我……” 　　“温总，我真的喜欢你的呀……” 　　小姑娘的声音已经轻入尘埃，哭腔中藏着卑微，那双水盈盈的眼眸凝视着温予冉，眼眸深处是入骨的绝望。 　　温予冉望着那双浸着水光的眼睛，心里揪疼了一下。 　　失控的烦躁感早已经彻底烟消云散了，心尖软得一塌糊涂，温予冉想开口说什么，张了张嘴，又什么都没说出来。 　　这个时候挽留，就是变相的接受告白。 　　温予冉还有些犹豫。 　　宁安看着她眼中犹豫，然后退了几步，哽咽着说了最后一句话。 　　“那我走了……再见。” 　　说完后，宁安转身，然后一步步。向门口走去。 　　这几步走得异常缓慢。 　　但再缓慢，也会走完。转眼间，宁安已经走到了门口，手指慢慢地覆上了门把手。 　　身后依然没有动静。 　　宁安低下脸，哭红了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极深的忍耐。 　　最后，宁安压下门把，走了出去。 　　. 　　小姑娘离开了。 　　关门声很轻，但听得清晰。 　　温予冉站在静立了起码三分钟，才勉强找回心神。她从茶几上捡起礼物盒，把项链重新装了回去。 　　心跳声还没能平静下来。 　　其实……这样也挺好。 　　一了百了，不用再纠结了，她不用去猜小姑娘到底存了什么心思，也不用分出那么多的时间精力，生活可以回归正轨了。 　　温予冉揉了揉太阳穴，突如其来的疲倦感袭遍了全身。 　　她卧倒在沙发，心里依然乱得不可收拾，脑海中只剩下小姑娘浸着泪水的眼眸，一遍一遍地回放，怎么也赶不跑。 　　耳边隐约还残留着小姑娘的声音。 　　——“温总，我真的喜欢你的呀……” 　　——“我真的喜欢你的呀……” 　　——“真的喜欢你的呀……” 　　声音反反复复，像是烙印在鼓膜上，吵得人心神不宁。 　　看起来，不像是装的…… 　　如果小姑娘真的喜欢自己…… 　　如果是这样，那么小姑娘是不是真的很伤心…… 　　温予冉想到这里，心又疼了一下。 　　丝丝线线的愧疚感开始膨胀，一浪接着一浪，原本的戒备心散了个干净，她几乎一边倒地想要相信那个浪漫的故事。 　　一瞬间的冲动。 　　温予冉抓起手机，打开微信，选中“naw”。她盯着聊天界面，手指久久地悬停在键盘上。 　　她觉得自己应该发些什么，于是开始无意识地敲字。 　　敲了一段，觉得不合适，删掉。 　　又敲了一段，还是不合适。 　　再敲…… 　　五分钟后，温予冉一条信息都没发出来。 　　温予冉扬起头，长出一口气，之前瞬间的那点冲动已经没了。 　　就这样吧。 　　温予冉把手机放到一边，去浴室洗了个澡。 　　洗澡有助于冷静。 　　她想道。 　　但事实是，效果并不大，她洗完澡后躺在床上，疲倦感包裹着整个身体，可就是睡不着，心跳声清晰可见，所有的纠葛的想法在黑暗中放大。 　　最后，她一直折腾到半夜两三点，才迷迷糊糊地睡过去。 　　睡着前，脑海中还停留着一个念头—— 　　小姑娘没跟她说晚安。 　　. 　　失眠的后果相当明显，第二天，温予冉的工作效率直线下降，甚至还在开会时走了神，她不得不提前宣布会议结束，然后腾出时间闭目养神，并且尽力调整状态。 　　然而，一闭上眼睛，心绪就偏转到了不知名的方向。 　　小姑娘居然没跟她说晚安。 　　不但没说晚安，连早安都没有说。 　　这个意识让温予冉觉得很不对劲，相当不对劲。 　　她甚至在工作的中途反复取出手机查看，刷新了一遍又一遍，一条新信息都刷不出来。 　　温予冉察觉到自己状态不对，觉得可能只是因为自己太疲倦了，中午时专门去休息室睡了个午觉。 　　睡完午觉后，精神好了不少。 　　一旦精神好了，思考工作时也就不费力了，工作效率慢慢提了上来。 　　但是每过十分钟，温予冉都会习惯性地瞟一眼手机屏幕，全然克制不住。 　　还是没有新消息。 　　一条小姑娘的新消息都没有 　　温予冉眯着眼，将手伸进松软的卷发中，轻轻按摩脑侧的穴位，隐隐地烦躁，又不知道自己在烦什么。 　　. 　　因为上午的效率太低，事务积在一起，需要加班。 　　温予冉慢慢地进入了状态，便也不再去瞟手机了，专注工作，一时忘了时间。 　　等到肚子感到明显不适的时候，温予冉才想起来自己没吃晚餐。 　　平时这个点，小姑娘应该送晚饭来了才对…… 　　现在还没来…… 　　烦躁感一下子又涌了上来。 　　温予冉深呼吸了几次，压下情绪，打了个电话，让秘书带份晚餐进来。 　　. 　　这种莫名的烦躁感一直延续到回家。 　　一旦不用工作，注意力腾出空来，那些纠葛的情绪便开始泛滥，烦躁交结着愧疚，弄得人心神不宁。 　　今天八成也没有“晚安”。 　　温予冉拿着手机，不自觉地点开了微信，然后翻开“naw”的聊天记录，一条一条往上翻。 　　那些过往的聊天消息，映入眼中，钩扯着回忆。 　　小姑娘会跟她说“早安”和“晚安”。 　　小姑娘会跟她聊各种有趣的事情，阅历和观点都令人惊喜。 　　小姑娘会在各种时候关心她，每一句都能暖到心坎儿里。 　　…… 　　温予冉细细地读过去，还能回忆起当时的心情。 　　终于拉到顶了。 　　就这些了。 　　以后可能也不会再有了。 　　没有早晚安，没有送饭，没有人会在她痛经的时候二话不说赶过来…… 　　温予冉越想越难受。 　　心口发胀，怎么都不是滋味。 　　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思考，想起那些好听的告白，想起小姑娘离开时哭红的眼，想起小姑娘想起那串到最后都没有送出去的项链…… 　　这样的小姑娘，应该是真心的吧。 　　是真心的吧。 　　算了。 　　就当是真心的吧。 　　如果小姑娘是真心的，那么自己为什么要拒绝？ 　　自己对小姑娘也不是没有感觉，为什么不能试一试？ 　　为什么不能试一试？ 　　为什么不能试一试？ 　　念头一起来，就收不回去，这个问题在脑海中不断反复，找不到拒绝的理由。 　　人类的想象力如此丰富，假定了条件，便能想象出太多欢心的细节，每一个基于此假设的想法都如此美好。 　　美好到想要得到。 　　温予冉长出了一口气，拿起手机，点开通讯录，最后点开“小丫头片子”。 　　现在才22：00，小姑娘应该还没睡觉。 　　不知名的冲动驱使着她，温予冉看着那个绿色的拨号键，看了半分钟。 　　最后，还是摁了下去。 　　“滴——” 　　“滴——” 　　“滴——” 　　温予冉从未觉得拨号声如此漫长过，心跳声一点点加快，紧张感顺着心脏蔓延到指尖。 　　电话接通了。 　　听筒里寂静无声。 　　“喂？”温予冉斟酌着开了口。 　　有了回应，是小姑娘的声音：“温总有什么事吗？” 　　温予冉换了个拿电话的姿势，说道：“我觉得，那个项链毕竟是送给你的，放在我这里不太好，我们约个地方见面吧。” 　　第一次这么拐着弯去约与工作无关的人，新鲜中夹着几分紧张，温予冉绷紧了神经。 　　那边沉默了一会儿。 　　这种沉默相当折磨人，温予冉微微皱眉，握电话的手指紧了紧。 　　终于，小姑娘的声音打破了沉默。 　　“只有这件事吗？”小姑娘低低地说道。 　　“嗯。”温予冉应了一声。 　　“算了，再说吧。” 　　小姑娘声音透着一丝细微的委屈，像是再赌气。 　　“等一下，” 　　温予冉截过话，心骤然加快，全身都紧绷起来，“还有件事。” 　　“什么？”小姑娘追问。 　　温予冉闭上眼，心跳声就在耳边，无比清晰，一声比一声有力。 　　然后，她轻声说了五个字。 　　“我们试试吧。” 　　. 　　漆黑的屋子里，宁安站在面对着破败的墙面，手里举着手机。 　　宁安听着听筒里传来那句话，嘴上裂开了一个笑容，笑声溢出嘴唇。 　　笑声里有欢喜、有愉悦。 　　却独独没有惊讶。 　　所有漫长的等待找到了终点，所有疯狂的梦魇找到了答案。 　　宁安已经忘了自己渴望这一刻渴望了多久。 　　但无论如何—— 　　她得偿所愿。 　　. 第28章 　　此时。 　　温予冉听着小姑娘的笑声，心弦被拨了一下, 她握紧手机, 等着那边答复。 　　明明是小姑娘在追求自己, 明明位置上她处于更高点，明明是她掌握着开始和结束关系的权力, 可温予冉还是莫名地感到了紧张。 　　听筒里，小姑娘笑完了。 　　然后很轻很轻地说了两个字。 　　“好啊。” 　　——我们试试吧。 　　——好啊。 　　这样的回答在意料之中, 却又背离了温予冉心底隐秘的期待, 温予冉总觉得一丝丝的不对劲。 　　小姑娘这样的反应太简单了吧。 　　没有惊讶, 没有狂喜, 轻盈的一个笑声，再加上简陋的两个字, 平淡得配不上她这两天的心神不宁和满腔思虑。 　　她辗转反侧、寝食难安, 纠结了一遍又一遍, 结果小姑娘就用一句“好啊”把她打发了。 　　温予冉的心底莫名涌出了一点极淡的失落，可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失落什么。 　　就这样确定关系了？ 　　小姑娘就不再说点什么吗？ 　　不表现得更惊喜一点吗？ 　　温予冉眯着眼，斟酌着词句，用和平时一样的冷淡声调说道：“明天晚上你有空吗？ 　　“有空。” 　　“我们一起吃饭。” 　　“好。” 　　温予冉再不知道说什么, 只能道：“我到时候去接你，现在先睡了。” 　　说完后, 温予冉没有急着挂电话，而是把手机紧贴着耳边。 　　隐约期待着什么。 　　短暂的沉默后。 　　“晚安。”小姑娘说道。 　　话音软绵绵的, 带着甜味, 被温予冉完整地捕捉进心里。 　　温予冉不自在地吞咽了一下, 而后紧绷着声音，淡淡地了一句：“晚安。” 　　. 　　电话挂断了。 　　温予冉盯着手机屏幕上留下的通话记录，心跳声仍旧快得吓人，完全压不住。 　　至于吗？ 　　之前和小姑娘聊天的时候，就从来没有这么紧张过，没必要确定个关系就变得这么费劲，当个普通恋爱谈就行了，自己又不是没谈过恋爱，放轻松点。 　　温予冉一遍一遍地给自己心里暗示，心跳才稍稍稳了点。 　　已经到点了，该睡觉了。 　　温予冉枕在枕头上，调整呼吸，让自己进入睡眠状态，可是有些奇怪的想法还是不受控制往外跑。 　　现在，她和小姑娘确定关系了。 　　确定关系了…… 　　确定关系了…… 　　既然确定关系了，那么之前很多不能做的事情就可以做了…… 　　不能做的事情就可以做了…… 　　可以…… 　　这个想法缓缓膨胀，逐渐蔓延开来，最后泛滥成灾，脑海中的每一处角落每一个细胞都被它浸泡着，温予冉试图清除掉这个想法，徒劳。 　　于是，这个想法顺利成章地拓张进了温予冉的梦境。 　　因为心底的那丝道德防线消失了，这个梦比以往的所有梦都要大胆—— 　　梦里，小姑娘的嘴唇被亲到红肿，大片白嫩柔软的肌肤上印着各式各样地痕迹。 　　弄到最后，小姑娘只能眼泪汪汪地向自己求饶。 　　小姑娘求饶的样子非常招人疼，眼眶红红的，声音小小弱弱的，力气也小得可怜，怎么也挣扎不开，反而撩得人起火。 　　梦境结束在小姑娘弱弱的低吟声中。 　　早上，醒来。 　　温予冉起床的时候，还能描绘出一些诱人的细节，浑浊的念头一串连着一串，她拉开窗帘，迎着阳光吹了好一会儿风。 　　完全没用。 　　最后，她还是去了洗手间，一把接一把地洗脸。 　　心头的火被冷水浇得稍稍冷却了一点，但那些想法还残留在脑海中，根本洗不干净。 　　想什么呢？ 　　才确定关系，当然要一步步来，哪有这么快的。 　　温予冉轻轻吐气，又去阳台上抽了根烟，才开始收拾着出门去公司。 　　. 　　放下了一件心事，公司效率还是回升了不少，虽然还有些细碎模糊的小心思拎不清楚，但比前起两天的心神不宁还是好了很多。 　　工作的空档中，助理走进来，跟她说了件事—— 　　葛天海死了。 　　温予冉听了之后，眉毛都没皱一下。 　　这个名字，在她记忆中留下的最深的一笔，就是给她介绍了小姑娘认识，其余的记忆都相当单薄。 　　更何况温予冉也是见过生死的，没太多惊讶。 　　温予冉没发话，助理也就接着说下去了。 　　“这个在本地媒体上有报道，说是赌博输钱被人打死的。” 　　“上次，他和您吃过饭后，还想求您帮忙，一直在往秘书那里打电话，秘书都按照您的要求回绝了。” 　　“他也求不到别人，公司宣布破产，欠了太多债，还不上，自暴自弃，又开始借钱赌博……” 　　温予冉看了助理一眼，声线很冷：“你的意思是说，因为我不借钱，他死了，是我害死他的？” 　　助理本意只是想单纯汇报一下的，没注意措辞，现在立马意识到自己表达有问题，连忙更正。 　　“不是，我只是刚好想起来了就给汇报您了，本来还怕他记恨上您，破釜沉舟报复上来，现在一了百了倒不用担心了，跟您说，是想让您舒坦来着……” 　　这句话又有点谄媚过头了，议论一条人命的感觉并不好受，温予冉打断了助理的话，让助理出去。 　　. 　　葛天海死讯带来的不舒服并没有维持太久。 　　她并没有义务借钱给葛天海，后来葛天海去赌博跳火坑，也是自己作的，跟她没有关系。 　　既然不是她的责任，那也犯不着瞎愧疚。 　　于是，温予冉很快把这件事抛到脑后了。 　　. 　　工作间隙中，温予冉会忍不住打开手机，看看小姑娘发来的微信消息。 　　消失了两天的“早安”和“晚安”又回来了。 　　真好。 　　另外，小姑娘早上还发了点趣事，拉了些家常，自说自话，文字活泼，伴着可爱的表情图片。 　　温予冉看着，禁不住弯了嘴角。 　　她害怕会自己克制不住和小姑娘聊起来，耽误工作，所以都不敢回消息，只能趁着短暂的休息时间，盯着那几条数量有限的消息反复地看，每次看都看出不一样的感受来。 　　这种感觉，与当初和田小馨谈恋爱时的感觉比起来，完全完全不一样。 　　温予冉放下手机，看着表上缓慢移动的指针，想道，现在才下午三点，距离晚饭时间还有好一会儿。 　　今天晚上，有约会。 　　一想到这点，温予冉的心思便有些飘了。 　　飘着飘着，飘到了昨晚的梦境上，被压着的念头冒出来，耳尖一下子又红了。 　　温予冉甩开这些乌七八糟的念头。 　　要想准时赴约，就要准时下班。 　　要想准时下班，就要专心工作。 　　有了这个想法，温予冉顿时觉得动力十足，很快就沉下心来，效率翻了一倍。 第29章 　　工作差不多结束了。 　　温予冉让自己提前下了班，坐上车心里惦着细密的期待。 　　她看了眼时间, 现在离饭点还差些一会儿。 　　马上要见小姑娘了, 要不要带点什么呢？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占据了脑海的中心。 　　温予冉握着方向盘, 仔细想了想，片刻后下了决定, 在路边的一个花店前停了车。 　　“帮忙拿一束玫瑰。”温予冉在花店里转了一圈，而后对店员说道。 　　“要写卡片吗？” 　　“不用。” 　　出店门时, 温予冉怀里多了一大捧玫瑰花, 花瓣上凝着晶莹剔透的水珠, 包装精致, 花香扑进鼻尖。 　　回到车里，温予冉把玫瑰花搁到副驾驶座上, 看着一片红艳艳的花朵。 　　心里突然有点后悔。 　　不是说好只和小姑娘试一试吗？ 　　自己是不是太主动了？ 　　但买都买了, 现在丢了又显得太过幼稚, 温予冉思考了一会儿，想着，就这样吧。 　　接下来，温予冉便坐在车上等, 等待的过程中，眼睛不时就瞟一下时间。 　　不能太早打电话。 　　如果太早打电话, 就显得太心急了。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她用指节敲着方向盘，心里的期待一点点蔓延成焦灼。若放在平日, 温予冉必定不会让等待的时间这样空耗掉, 但此刻, 她全然没有心思做别的事。 　　仿佛下餐饭有什么重要意义一样。 　　. 　　终于，等到了饭点。 　　温予冉松了口气，拿起手机，给小姑娘拨了电话。 　　“你现在在哪？” 　　“我马上出校门。”小姑娘的声音还是这么好听，又甜又软。 　　“哪个校门？” 　　“在西门。” 　　“好，我来接你。” 　　说完，温予冉挂了电话。 　　在通话的全过程中，温予冉都刻意把声音绷得很平，冷淡又悠闲，好像只是随手打了个电话，丝毫听不出等待的焦虑。 　　然而一打完电话，心又浮躁起来。 　　要见面了…… 　　马上就要见到小姑娘了…… 　　温予冉吞咽了一下，隐约联想起昨天的梦境，心跳声快了几分。 　　她深呼吸了几次，尽力调整状态，克制着心底紧张的情绪。 　　自己这是怎么了？ 　　不就是谈个恋爱吗？ 　　想当初和田小馨谈恋爱的时候，见面、吃饭、送花、送礼……无非就是走一遍流程，稍微大点的情绪波动都没有。 　　现在和小姑娘一起，连初恋都算不上，紧张什么？ 　　有什么好紧张的？ 　　温予冉在心里反问了几遍，半分钟后，她自认为说服了自己，便启动车子，平稳地向小姑娘所在的地址开过去。 　　. 　　一道熟悉的身影出现在视野中，温予冉踩下刹车，车子停下来了。 　　今天天气很暖和，小姑娘站在路边，穿得很休闲，灰粉色的外套敞开着，露出里面绒白的针织背心，领口处的格子衬衫解了两颗纽扣，脖颈的皮肤白晃晃的。 　　温予冉的视线在小姑娘的白白嫩嫩的脖子上停留了一会儿，很快便扭转开了。 　　她转头错开视线，盯着汽车的仪表盘，轻轻地吞咽了一下，压住情绪，而后解开门锁，等着小姑娘上车。 　　副驾驶座上，放着大大的一捧玫瑰花，宁安一拉开车门，就有满满的一片玫瑰红撞进眼中。 　　“这个是给我的吗？” 　　小姑娘软软的声音流进温予冉的耳朵里。 　　温予冉听到小姑娘的问题后，感到一丝轻微的别扭。 　　好像一承认这捧玫瑰花，就相当于承认了自己半天心神恍惚的等待。 　　“路过花店，觉得这花闻着挺香，随手就买了，准备带回家当装饰的。”温予冉淡淡地说道。 　　小姑娘眨了眨眼睛：“那可以送给我吗？” 　　“随你。”温予冉继续冷淡地回应。 　　接着是细微的褶掖和摩擦声，小姑娘把玫瑰花拥入怀中，然后坐进了车里。 　　车门关上了。 　　温予冉微微偏头。 　　只见小姑娘正轻轻地拥着那束玫瑰，一只手小心地腾出来，专注地理着几瓣被压褶了的花瓣，动作柔和得像是怕把花瓣碰碎了一般。 　　温予冉看着小姑娘睫毛下专注的眼眸，心尖儿软得一塌糊涂。 　　“温予冉，谢谢你。”小姑娘转过头，小声地道了谢。 　　又是称呼得全名。 　　温予冉准备再说句什么。 　　“不用……” 　　话还没说，就被堵了回去。 　　嘴唇上软软的，有点甜，有点凉。 　　一触即分。 　　小姑娘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般，继续转头去看她的玫瑰花，脸上白嫩嫩的，丝毫红晕也没有，一副没事人的样子。 　　而温予冉则僵硬着脖子愣了好半天。 　　心跳声一阵盖过一阵，响亮得吓人。 　　所有的心理建设毁于一旦，脑袋里乱糟糟的，那点柔软的触感又勾起了更深的回忆，心里越来越乱。 　　大概过了十秒，温予冉才僵硬着脖子转回头，望着前面的路，有点不敢启动汽车。 　　她怕自己马上开车会出事。 　　小姑娘也不催促，乖乖地坐在副驾驶上，继续看玫瑰花。 　　一分钟后。 　　温予冉才觉得心跳声稍稍稳了点，她深吸一口气，用尽全力才让自己冷静下来。 　　那些乱飞的思绪被压下去了。 　　紧接着，一丝小小的失落爬了上来。 　　就这样吗？ 　　碰一下就结束了？ 　　为什么…… 　　为什么不像摩天轮上那样呢…… 　　新的一轮混乱又从心底涌了上来，温予冉快速抑制住这个想法，手指紧紧抵着太阳穴，试图让自己放松。 　　这时，小姑娘往自己这边望了一眼，眼眸的颜色很深。 　　温予冉感受到了小姑娘视线，却全然不敢回望，还微微把头别向窗外，好不容易平稳了一点的心跳又加快了起来。 　　半分钟过去。 　　这段时间里，两个人都没说话，车子稳稳地停在原地，车内安静得可怕。 　　温予冉觉得不能这样僵持下去，长长地吐了口气，最终松开了刹车，向自己预定的餐厅开去。 　　一路上，温予冉花了十二分的精力来注意路况，总算没有出事。 　　到目的地之后，温予冉还是觉得有点晕乎乎的。 　　走进餐厅，温暖浪漫的灯光照下来，小姑娘温驯地跟在自己身边，乌黑的辫子乖巧柔顺，漂亮的脸蛋像是一幅画。 　　更多繁杂的念头又上来了。 　　温予冉觉得自己的状态很怪异。 　　相当怪异。 　　稍稍碰个嘴就能想老远，简直比之前心神不宁的那几天还要可怕。 　　明明之前谈恋爱就从没遇到过这种情况，现在遇到的很多问题对自己来说都超纲了。 　　而且，按道理来说，她已经和小姑娘接过两次吻了，怎么一点适应感都没有？ 　　莫非是因为次数不够…… 　　这个念头比之前的念头还可怕，温予冉立马反应过来，企图把这个念头扼杀在摇篮里。 第30章 　　“请问二位有预约吗？” 　　温予冉被询问声拉了回来，稍稍定了定神。 　　“嗯。”温予冉应了一声, 然后出示了手机上的预约凭证。 　　沟通过后, 侍应生将温予冉和宁安引到了位置上。 　　两人落座。 　　小姑娘坐在对面, 歪着脑袋，左手托着脸颊, 辫子斜斜地搭在肩膀上，目光注视着温予冉, 眼睛又黑又亮。 　　温予冉送的玫瑰花被安放在车里的座位, 没有带进来。但餐桌边上摆了一只纤细的花瓶, 花瓶里插着娇艳欲滴的玫瑰花。 　　这个餐厅刚开不到两个月, 但在本市还算有名，听说氛围不错。 　　很快, 温予冉感受到了情侣餐厅的氛围。 　　柔软的绸缦垂下来, 影影绰绰, 隔成一个半封闭的空间。舒缓的钢琴曲从耳边传来，灯光的色调半明不暗，恰到好处的暧昧。桌边立着烛台，蜡烛的火光跳跃着, 小姑娘的脸侧被铺上了一层柔和的光，花瓶里的玫瑰花像是小姑娘嘴唇的颜色。 　　气氛暧昧得让人紧张。 　　这时, 侍应生掀开绸缦走了进来，开始介绍。 　　“很抱歉打扰二位, 这是菜单, 我可以为二位介绍一下, 本店今天有特惠活动，只要……” 　　这个声音突兀地截下了所有联想，之前暧昧的氛围顿时无影无踪。 　　“谢谢，我们自己看吧。” 　　温予冉打断了侍应生的话，她不至于在意这些芝麻大的小钱，自然也不关心特惠活动。 　　侍应生也不说话了，只安静地立着，等两个人点餐。 　　有两份菜单，温予冉和宁安各拿了一份。 　　温予冉看着菜单上富有意境的菜名，从字面上根本分析不出食材，便也觉得点什么都无所谓，反正来这里也不是为了好吃。 　　于是，温予冉搁下菜单，决定把选择权交给小姑娘：“你有想点的吗？” 　　片刻的沉默。 　　“这个……可以吗？”小姑娘软软的声音传来，越来越近。 　　温予冉的视线中多了一只白嫩的手指。 　　只见小姑娘从位置上站起来了，手指点着温予冉菜单上的一行字，小声说道。 　　为了能指到温予冉的菜单，小姑娘用另一只手肘撑着桌子，身子前倾着，几乎要贴上桌面，乌黑的辫子垂下来，袖口稍稍上缩，露出白瓷般的手腕，白得亮眼。 　　脸蛋距离温予冉很近。 　　很近。 　　温予冉稍稍抬头，就能看见小姑娘细密的睫毛和小巧的鼻尖。 　　心跳漏了一拍。 　　此刻，温予冉看菜单上的字都是模糊的，什么都都不进去，自然也完全没有心思去看小姑娘指的那行字是什么了。 　　“你随便点，都可以。”温予冉垂下眼，哑着声音说道。 　　“真的可以吗？”小姑娘歪着脑袋，小声地问一句。 　　“当然，不用考虑……” 　　下一秒。 　　温予冉感到自己的下颚被一只冰凉的手扣住了，然后小姑娘柔软的嘴唇覆了上来。 　　这次，小姑娘丝毫不给温予冉反应的时间，舌尖径直撬开了温予冉的牙齿，肆虐而过，阴冷的气息侵袭着舌根。 　　温予冉只听见满耳的心跳声。 　　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错失了主动权。 　　怎么又是这样…… 　　这个吻来得莫名其妙，但温予冉根本来不及思考这个莫名其妙的吻是怎么开始的，她的脑海中只剩下一个念头——那就是要扳回一城。 　　温予冉强压下心跳，让自己镇静下来，调整呼吸，试图夺回主动权。 　　小姑娘的吻并没有太多技巧，吻得杂乱无章，却带着十足的侵略性，温予冉不自觉被带离了节奏，两人的舌尖纠缠在一起。 　　下颚被扣押的姿势太过别扭，温予冉手指上移，想要掰开小姑娘的手。 　　却不想小姑娘直接松开了她的下颚，反扣住她的手指，力道很大，全然挣脱不开，十指紧紧交织着。 　　好不容易清明了一些的心神又成了一团乱麻，呼吸彻底乱了节拍，大脑晕乎乎的。 　　温予冉也不知道这个吻持续了多久，等到她都要喘不过气的时候，小姑娘终于松开了她。 　　唇分后，温予冉大口呼吸了几次，用尽全力进行自我调整，才终于让呼吸频率降低到正常水平。 　　抬眼，只见小姑娘还是乖乖地坐在对面，呼吸不乱，脸不红，像个认真听讲的乖学生。 　　太邪门了。 　　真的太邪门了。 　　温予冉心里暗自想着，狼狈地理了理衣领，掩饰性地挽了一下头发，回复到优雅的坐姿。 　　“恭喜二位完成接吻三分钟的恋爱任务，可以七折享用情侣A级套餐，请问还有什么需要的吗？” 　　侍应生的声音突然从耳边响起，温予冉这才想起来侍应生还在旁边。 　　这里的侍应生素质极高，看完了两个女人接吻也没有露出半点不对劲的神色。 　　“我不需要了，温总还要点菜吗？”小姑娘软软地说道，声音与平时一般无二，气息也丝毫不乱，一点接吻的后遗症都没有。 　　温予冉挽着头发，遮住泛红的耳根，绷着脸，镇定道：“就这些吧。” 　　于是，侍应生拿走菜单，出去了。 　　. 　　气氛又陷入了僵持。 　　两个面对面坐着，温予冉别开视线，假装若无其事地盯着小姑娘的后方。 　　“温总，我只是想点那个套餐，你也同意了的。” 　　小姑娘开了口，语气相当认真，仿佛真的是在解释原因。 　　温予冉随意嗯了一下，没说话。 　　她觉得这个约会糟糕透了。 　　没见到小姑娘眼泪汪汪脸颊通红的模样就算了，自己居然弄得这么狼狈，完全背离了期待中画面。 　　这种感觉很不愉快。 　　上菜了。 　　爱心形的牛排，插着两根吸管的大瓶果汁，缀了玫瑰花瓣的奶油汤……齐齐摆了一小桌。 　　吃饭的时候，温予冉心里不悦，没怎么出声，小姑娘似乎也有些沉默，吃得很少。 　　至于那瓶插了两根吸管的饮料，温予冉平日不习惯喝果汁，便也没碰。 　　气氛冷却僵硬。 　　饭后，结了帐，温予冉便拎着包向外走去，头也不回。 　　走了几步。 　　温予冉觉得小指的指尖有点凉——是小姑娘的小指轻轻钩了上来。 　　温予冉皱了一下眉，僵硬了片刻，没甩开。 　　两秒后，无名指的指尖也有些凉。 　　然后是中指的指尖、食指的指尖…… 　　小姑娘就这么一点一点地试探着触碰，最后，牵住了她的右手。 　　温予冉的神经紧绷着，一切感知都被放大了。右手的触感很细、很滑，带着丝丝凉意。 　　感觉……不算太差。 　　这样想着，温予冉很小很小地弯了一下嘴角。 　　好像也没那么不愉快了。 第31章 　　两人保持着牵手的姿势，很快, 就走到了车边。 　　小姑娘松开了手, 坐进车里。 　　温予冉虚虚地抓握了一下, 指尖的触感消失了，带来一丝微妙的失落。 　　“我送你回家？” 　　温予冉坐上驾驶座, 抓着方向盘，询问了一句。 　　“嗯……”小姑娘吭了一声。 　　有点不情不愿的意味。 　　温予冉听出了这丝不情愿, 在心里轻笑了一声。 　　不想回家？ 　　那还想去哪？ 　　小姑娘的暗示明明白白。 　　温予冉偏过头, 看了小姑娘一眼。 　　太阳半落, 昏黄的日光薄薄地浮了一层, 倾斜着穿透了车窗，浮在小姑娘的脸蛋上。小姑娘的睫毛很长, 微微泛着卷, 轻轻盈盈钩住了稀薄的日光, 漂亮得让人想知道它染上水汽、轻轻颤动的模样。 　　还有小姑娘怀里那束玫瑰上的花瓣儿，和小姑娘的嘴唇很衬，一样的柔软，一样的红, 一样的想让人亲近。 　　温予冉适时地打断了自己滑向危险区域的思路。 　　再想下去，自己都要被带偏了。 　　温予冉轻轻吸气, 把目光转回来。 　　然后启动了车子，朝着小姑娘的住处开过去。 　　一路上没怎么堵车, 不一会儿就到了小姑娘楼下的那个小路。 　　到了。 　　该下车了。 　　温予冉坐着等了几秒, 小姑娘却赖在座位上, 没有一点下车的意思。 　　“已经到了，下车吧。”温予冉说道。 　　小姑娘垂着眼眸，沉默了片刻。 　　接着，小姑娘的睫毛扑闪了两下：“温总不上去坐坐吗？” 　　这句话的声音小小的，仿佛绒须的尾端从心尖儿上撩过去，带着魔法般的诱惑力。 　　温予冉听着，心脏快速地跳动了两下。 　　一瞬的动摇。 　　不行，这样太快了。 　　温予冉尽力稳住心神，从喉咙里吐出两个字：“不了。” 　　小姑娘的头低得更沉了一些，很失落的模样，但最终，小姑娘还是打开车门，探出脚走了下去。 　　“再见。” 　　“嗯，再见。”温予冉避开视线回复道。 　　道完别，温予冉收回那些乱七八糟的心思，把车往家里开。 　　回到家后，温予冉便洗趟了澡。 　　她一直觉得洗澡是最有助于放松和冷静的方式，但自从遇到小姑娘之后，这个方式好像失去了原本的效用。 　　洗完澡后，温予冉照了下镜子，耳根有点红。 　　毕竟刚洗完澡，皮肤泛红是正常的。温予冉想道。 　　于是过了好一会儿，温予冉又去照了下镜子，发现耳根还是有点红。 　　真是邪门儿。 　　和小姑娘在一起之后，邪门儿的事情一件就连着一件，脑袋里经常一片乱麻，温予冉不只一次对自己的自我调节能力产生怀疑。 　　. 　　后面几天，工作忙起来了，还出了趟差，一直没和小姑娘见面。 　　但微信的联系一直不断，偶尔还会打两个电话。 　　这种保持交流的感觉很复杂，有点紧张，有点心安，还伴随着一丝一缕的兴奋和甜蜜。 　　如此复杂的情绪，对她而言相当陌生，也说不上是好是好，但她愿意继续下去。 　　至于其他方面，也没什么大事发生，就是身体健康上有点小问题—— 　　或许是太疲惫的缘故，温予冉有一天上午觉得身体不对劲，和普通感冒不太像，就仿佛心口捂了块冰，不时有寒冷的戾气溢出来，还伴随着似有若无很难说清的痛感。 　　温予冉一向很关注自己的身体状态，当天约了私人医生，并去做了全套检查。 　　心肺功能一切正常，没查出问题来。 　　“温总，您最近是不是工作很忙？” 　　“有点。” 　　“那可能是神经过分紧张了，建议适当放松一下。” 　　温予冉当时听完医生的建议，第一反应是给小姑娘打电话，可想了想，又作罢。 　　她觉得，自己如果跟小姑娘见面，肯定会更加神经紧张。 　　于是，温予冉便放下工作，腾出空过来，一个人在江边散步。 　　其实温予冉之前一直有晚上散步的习惯，但后来不知为什么总觉得背后有阴森感，怪吓人的，就没再继续了。 　　现在，借着生病的名义，放松一下也好。 　　心口还有些难受，但迎着阳光走了几步路，还是好了不少。 　　再往前走，就要到广场了。 　　依稀有广场舞的音乐传过来，特别喜庆，人流量大了起来，喧嚷中，温予冉觉得身上轻松了很多 　　“算卦时就算到这几日要有财源进来……这位美女，我看你面色发暗，阴气缭绕，必有诅咒缠身，不除不可，本大师驱鬼算命样样精通，第一次服务可打五折优惠，了解一下？” 　　温予冉侧过脸，只见一个黄衣男子站在那里——男子的脖子上挂着一串黑色木珠子，手上捏一叠铜钱，旁边还有个摊位，上面摆着各色符咒，看来靠此为生的。 　　“不用了。” 　　温予冉礼貌地微笑了一下，绕过此人，准备继续往前走。 　　黄衣男子却不肯放过生意：“别呀，美女，你最近就没有觉得身体不舒服吗？比如做噩梦……” 　　“我没有做噩梦，谢谢。”温予冉的声音已经冷了下来，脸上的笑容极尽敷衍。 　　黄衣男子还在继续努力：“那有没有心口发冷，寒意逼人，去医院又检查不出问题……” 　　温予冉的笑容消失了。 　　“借过。”温予冉冷着脸说道。 　　她毕竟做惯了上位者，一句话的威压和魄力便与常人不同。 　　黄衣男子一下子住了嘴，闪到一边去了。 　　. 　　回到家的时候，已经傍晚了。 　　在家里，温予冉禁不住回忆起黄衣男子的话，觉得有些荒谬。 　　她虽然怕看恐怖片，却是坚定的无神论者，那些驱鬼算命的道士大师无非是心理学的把戏。 　　至于碰巧撞对的症状…… 　　那个所谓的大师估计对谁都是这个说法，撞对一个是一个。 　　温予冉轻笑一声，没放在心上，毕竟外出散步后身体已经好了很多，应该只是神经紧张的原因。 　　这么想着，温予冉放松下来，拿起手机，想和小姑娘聊天，却发现上条消息小姑娘还没回。 　　应该是在上课。 　　温予冉想道。 　　. 　　结果当天晚上，温予冉做了噩梦。 　　这是她很久以来第一次做噩梦，梦里她被什么东西追赶着，身后是一个残缺的男人的脸，分辨不清。 　　在被追上的前一秒，温予冉惊醒了，“啪”得一声打开电灯。 　　背后是涔涔的冷汗。 　　本来噩梦也不算多特别的事，但配上今天那个道士的话，就怪吓人的。 　　温予冉几乎是本能地给小姑娘打了电话。 　　拨完号，温予冉就反悔了。现在也不知道几点了，打电话也不怕吵着别人休息，太不理智了。 　　回过神来，温予冉准备挂断电话。 　　在手指碰到挂断键的前一秒，电话接通了。 　　看来已经把人吵醒了，温予冉把电话重新放到耳边，心里有点愧疚。 　　“喂，温总？”小姑娘的声音有点飘，可能刚睡醒。 　　听到小姑娘的声音，温予冉心里安稳了不少：“没什么……就是做了个噩梦，现在好多了，你快睡吧。” 　　“啊……” 　　小姑娘的声音透着一丝惊疑。 　　“我真的没事，晚安。”温予冉吐了口气。 　　“别挂。” 　　温予冉听着，顿住了手，没有挂断，等着小姑娘的下文。 　　小姑娘的声音几分匆忙，但还是软软的，甜甜的，甚至含着一丝哄人的意味：“我现在过来，温总，你别害怕，我们保持通话，好不好？” 　　温予冉被逗笑了。 　　小姑娘怎么想的，这么小题大做？ 　　被这么一闹，温予冉一点害怕的感觉都没了，她握着手机，准备把小姑娘劝住。 　　却不想，小姑娘的声音还在继续。 　　“真的不可怕的，我过来就好了，很快的。”小姑娘还在锲而不舍地哄着人。 第32章 　　小姑娘这种十足哄人的口吻，让温予冉觉得有些好笑。 　　“我真没事, 你好好睡觉, 别折腾……” 　　温予冉轻松说着, 转身把脚伸进床边的拖鞋里，准备下床。可话说到一半, 突兀地断了。 　　“嘶……” 　　心脏处异常剧烈地疼痛了一下，疼得她几乎发不出声音。 　　温予冉无意识地伸手按压住心口的位置, 倒吸凉气。 　　仿佛心脏被敲开了一个口子, 阴冷地寒意肆无忌惮地蔓延到全身, 侵蚀着每一寸筋脉, 头脑混沌不堪，视线都些模糊了。 　　冷汗顺着脊背一粒粒往下滚, 贴身的睡衣都打湿了一片。 　　“……温予冉…………” 　　“温予冉……你别害怕……别害怕……我很快就到了…………” 　　在一段时间里, 温予冉近乎动弹不得, 所有的感知都朦朦胧胧的，小姑娘声音似乎就飘在耳边，又似乎很远很远，好像听得清楚, 又好像什么都听不清。 　　这种状态下，她根本分不清过了多长时间, 或许十分钟，也或许一小时…… 　　“……温予冉……我到了, 你开一下门……” 　　在小姑娘模糊的词句中, 她隐约分辨出了这一句。 　　恐惧和昏沌混杂在一起, 几乎无法正常思考，她紧绷着身体，死死抵抗着眩晕感。 　　温予冉强撑着打开牙齿，在舌尖处咬了一下。 　　舌尖处的疼痛传来。 　　温予冉的神智稍稍清醒了些。 　　她拿下手机，想遥控着打开门，但手指根本不听使唤。 　　诡异的阴冷感还在，一阵一阵的，愈演愈烈。 　　有脚步声近了。 　　“……我到了……没事了，没事了……” 　　软软的声音贴着耳边传来，一直传到心里。 　　模模糊糊地，温予冉看到了一双白白嫩嫩的手伸过来。 　　不知道为什么，看到那双手的一瞬间，温予冉突然觉得心里安稳了下来，紧绷的身体一点点放松下来。 　　恐惧如潮水退去。 　　贯穿于骨骼中的阴冷的痛感还在继续，仿佛在被冰刃切割，身体如坠冰窖，症状并没有丝毫缓解。 　　但温予冉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觉得没那么害怕了。 　　那双手很轻很柔，隐隐环住了自己的腰，然后拥入一个怀抱。 　　怀抱里也不太暖和，却很让人心安。 　　后来，自己似乎被抱了起来，然后平躺着放到了床上。 　　朦朦胧胧间，那股阴冷的寒意似乎被强行剥离出了身体。 　　再后来，身体轻松了，意识也模糊了…… 　　陷入睡眠的最后一刻，温予冉冒出了几个念头—— 　　自己明明没开门，小姑娘怎么进来的…… 　　还有，小姑娘力气真大，轻轻松松就能把自己抱起来…… 　　然后意识就陷入了黑暗。 　　. 　　第二天早上，温予冉被一丝细细的阳光照醒了。 　　阳光从窗帘缝里透出来，恰好照在眼皮上，温予冉在被窝里缩了缩身子，把眼睛眯成一条缝，慢慢抬起手，试图遮住这缕阳光。 　　结果手肘撞到了什么东西。 　　什么东西……？ 　　温予冉眯着眼，一点点让眼睛适应光线，慢慢地，视线清晰了一点。 　　她低下头，看到了一个黑黑的脑袋。 　　那个脑袋看起来很很乖巧，从被窝里露出来，头绳松了一半，柔软乌黑的头发铺散在床单上。 　　这是…… 　　温予冉彻底清醒了，她从床上坐起来，往旁边挪了一点，在侧面打量这个从被窝里露出来的脑袋。 　　小姑娘？ 　　怎么回事……？ 　　温予冉试着回忆昨晚的状况，却觉得头疼得厉害，像是昨天喝断片了一般。 　　她抬手压住头部，忍着醉宿般的头疼，强迫自己回忆，却什么都没想起来。 　　温予冉很清楚自己不是乱来的人，她做事有分寸，对自己的酒量也把握得清楚，应该不会做出酒后乱性的事情。 　　可现在…… 　　小姑娘都在自己床上躺着了，人赃俱获，结果明明白白。 　　还有别的可能吗？ 　　温予冉将手指插入发丝中，轻轻按摩了好一阵，头疼才稍稍缓解了。 　　她轻轻吐出一口，下了床。 　　考虑到小姑娘还在睡觉，温予冉的动作很轻。 　　穿上拖鞋后，温予冉站起来，一步步走去了阳台。 　　然后点了根烟。 　　刚起来就抽烟的感觉并不好，嗓子干涩得要命，但是心里乱，莫名其妙地就想抽烟。 　　将香烟含入嘴中时，温予冉觉得舌尖隐隐作痛，像是被咬伤的…… 　　又多了一条证据。 　　看来是真的发生了。 　　温予冉撑着头，眯着眼吸了口烟，缓缓地吐出来，让烟雾往外散。 　　心里隐隐约约有一丝失落。 　　如果昨天真的发生了什么，自己怎么能忘掉呢？ 　　未免太亏了…… 　　这个念头来得突然，很快被温予冉压到了深处去，但又没压干净，还有残留的念头冒着泡，完全驱不散。 　　到一根烟快燃尽的时候，温予冉才冷静下来。 　　她把那些乱七八糟的心思放到一边，决定认真理一理现存的记忆，说不定能弄清楚事情经过—— 　　昨天，她身体不舒服。 　　医生说她是过分忙碌造成的神经紧张，让她好好休息。于是她推了工作，沿着江边散步。 　　散步时，她遇到了一个“大师”，说她被诅咒缠身。但她全然不信这些牛鬼蛇神的东西，没有理会。 　　散完步后，她回到家，给小姑娘发了短信，小姑娘没回，她无事可干，看了会儿书就洗澡睡觉了。 　　再后来…… 　　再后面就没有记忆了，完全无法说清为什么小姑娘会在自己床上。 　　难不成她睡觉睡到一半，突然起来，然后又突发奇想约小姑娘出去喝酒，一不小心喝多了，把小姑娘带回了家？ 　　自己会做出这种事吗？ 　　这条逻辑链处处透着荒谬，根本就不可能发生。 　　想着，温予冉推翻了这个假设，打开自己的手机，查看自己后来是否与小姑娘聊过天。 　　只见微信的聊天记录还停留在自己下午发的那些话上，小姑娘并没有回复。 　　温予冉又顺手打开了通话记录，最的一条通话记录明明白白地写着—— 　　凌晨01：13，自己拨出了一个电话，拨给“小丫头片子”。 　　通话时长15分钟。 　　凌晨一点？ 　　自己为什么要给小姑娘打电话？还打那么长时间？ 　　到底怎么回事？ 　　一种种在脑海中冒出来，细细地思考推敲，然后一个一个地推翻。 　　最后还是得不出一个有效的结论。 　　算了，不想了。 　　等小姑娘醒了就去问问吧。 　　温予冉暂且放下疑惑，先给助理打了电话，详细安排了一下上午的事务，然后表示上午不去公司了。 　　接着，她洗漱收拾一番，再走到厨房，从冰箱里随便找了点吃的，热了热，随便解决了早餐。 　　小姑娘还没起来吗？ 　　温予冉心里有点记挂，便不自觉地走回了卧室。 　　她站在房门前犹豫了一阵子，思考着以什么态度面对小姑娘，等会儿该露出什么表情，说什么话，小姑娘又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可思考了好一会儿，也没有得出结论。 　　最后，温予冉深吸一口气，放弃了这段无止尽的犹豫和思考，还是慢慢地打开房门。动作很轻，像是怕惊动了什么。 　　门缝一点点放大，卧室的全貌显露了出来。 　　只见小姑娘已经醒了，安静地坐在床上，脸上的皮肤苍白，被子牢牢地搭在身上，眼睛低垂着，看起来没什么精神。 　　“……早上好。”温予冉感到一丝尴尬，但还是硬着头皮，斟酌着开了口。 　　“早上好。” 　　小姑娘的声音飘飘的、弱弱的，透着倦意，脑袋低沉沉的，脸颊的皮肤白得透明，一丝血色也无。 　　好像很累的样子。 　　温予冉看着小姑娘这副模样，心里不自觉地感到一丝愧疚。 　　同时，还伴随着一丝失落。 　　这种记忆，自己怎么就忘了呢？ 第33章 　　温予冉看着小姑娘疲累的模样，也不知道昨晚到底是什么一番光景。 　　但终究还是有点心疼。 　　一心疼, 探究的念头就先放到了一边。 　　“你……还好吗？”温予冉别开视线, 轻声问道。 　　“嗯, 还好，就是有点累。”小姑娘低着脑袋答道。 　　听到这句话, 温予冉更愧疚了，心尖上软得一塌糊涂。 　　“早饭想吃什么？”温予冉放声音放柔了几分。 　　“不吃了。”小姑娘摇摇头。 　　“为什么？” 　　“昨天吃撑了, 不想吃早饭。”小姑娘低低地回答道。 　　温予冉微微皱眉。 　　大学生不爱吃早饭倒也正常, 她又不是小姑娘的父母, 没必要干涉别人的生活习惯。 　　但是…… 　　小姑娘手脚冰凉, 估计身体底子很弱，如果生活习惯这样不健康下去, 身体出毛病了怎么办？ 　　她现在也算和小姑娘确立了关系, 干涉一下也无妨吧。 　　“早上总要吃点东西, 家里有面包和烤箱，或者你想吃别的什么，可以跟我说，不能不吃早饭……”温予冉说道。 　　小姑娘突然抬起头：“温总是在关心我吗？” 　　温予冉的脸绷了一下。 　　不知道怎么回答。 　　只见小姑娘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个愉悦的笑容, 笑弯了眼睛。 　　酒窝甜甜的。 　　温予冉被这个笑容弄得心烦意乱，她努力克制住心底关于昨夜的幻想, 也不再追着让小姑娘吃早餐。 　　卧室中的空气凝滞下来。 　　沉默开始蔓延。 　　“对了，之前要送你的那个项链, 上次吃饭的时候忘给你了。” 　　温予冉打破沉默, 转移了换题。 　　说着, 温予冉转身拿了项链过来。 　　这一次，温予冉不用小姑娘说，很自然地走到床边，亲手给小姑娘戴上。 　　自上而下，能隐约看见小姑娘衣领内掖着的红绳，和锁骨处的剔透的玉佩。 　　戴好了。 　　温予冉将视线从小姑娘白皙的锁骨处移开，吞咽了一下，看向别处。 　　“谢谢温总。” 　　小姑娘的声音透着虚弱。 　　温予冉整理好慌乱的情绪，退开几步，镇静下来，说道：“以后别叫‘温总’了。” 　　小姑娘眨了眨眼睛，眼眸的颜色很深。 　　“那我以后叫你全名可以吗？” 　　“随你。”温予冉回得随意。 　　小姑娘又不是没叫过她全名，她没责怪就是应允了，至于多问一句吗？ 　　温予冉心里其实有点失望。 　　她本以为小姑娘会来几个更亲昵的称呼，没想到还是全名。 　　就好像小姑娘对她的全名有什么执念似的。 　　而对面，宁安浅钱地勾了一下嘴角，深深望进温予冉的眼睛，然后缓慢地、一字一顿地将那三个字念出来，声音虚弱但深刻—— 　　“温予冉。” 　　宁安念着这个名字，像是一种仪式。 　　之前所有直呼全名的时刻，和无数疯狂的梦魇一样，都不过是一厢情愿的叫法。 　　而温予冉的承认，如同某种凭证，使这个称呼终于名正言顺。 　　. 　　后面，温予冉出了卧室门，等小姑娘把衣服穿好。 　　时间慢得磨人。 　　温予冉用指节叩打着沙发的皮面，心里想着事情—— 　　等小姑娘出来，还是问一下昨天发生了什么吧。 　　疑点太多，确认一下总是好的。 　　终于，门开了。 　　“我送你回去吧。”温予冉说道。 　　小姑娘脸色苍白，脑袋低垂着，有点不情愿地发出了一个声音：“嗯。” 　　“另外……宁安。” 　　“嗯？” 　　“我有一个问题，如果你不想回答\'的话也没事。” 　　“什么问题？”小姑娘抬起头，睫毛扑闪了几下，双眸黑白分明。 　　温予冉轻轻吸气。 　　“昨天……”温予冉斟酌着措辞，然后问出了那个让她尴尬到头破发麻的问题，“昨天晚上的事，我有点忘了，你可以告诉我事情经过吗？” 　　上面的措辞明显不太妥当，温予冉问出来之后便有些后悔。 　　在谈判和交际中，对什么人说什么话，什么语境下说什么话，温予冉向来切换自如，得心应手。 　　她从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被一句话的措辞给难住。 　　但问都问了，已经尴尬到这个份儿上了，温予冉也就只能悄悄攥住手心，等待小姑娘的回答。 　　她将目光遥遥地落在阳台上，仿佛刚刚的问话只是心不在焉地随口一问句。 　　心里紧张得一团乱。 　　小姑娘歪着脑袋，回答道：“昨天你做了噩梦，给我打电话，我赶过来后发现你有点发烧，就给你喝了退烧药，然后……然后你说你很害怕，非要抱着我睡觉，我才睡到你的床上去的。” 　　温予冉听完后，愣住了。 　　这个回答完全脱离了自己猜想的边界，打得她措手不及。 　　温予冉足足愣了三秒，才缓过来。 　　她怕鬼，但自律。 　　无论如何，她做噩梦害怕的可能性，确实比酒后乱性的可能性大。 　　发烧后忘却了部分记忆，倒也说得通。 　　所以昨天什么都没发生？ 　　心里，一股强烈的失落感涌了上来。 　　算了。 　　“我先送你回去吧。”温予冉把多余的情绪摁了回去，尽量自然地拿起车钥匙，换了鞋子，然后带着小姑娘出了门。 　　. 　　把小姑娘送到学校后，温予冉便把车往回开去。 　　送走小姑娘之后，那些混混沌沌、暧昧不清的心思逐渐消散了。回家的路上，她把小姑娘的说法在心里回顾了一遍，总觉得哪里有点对不劲。 　　说不出哪里有问题，但就是不对劲。 　　这丝不对劲相当强烈，在心里扎了根，怎么也削除不掉。她细细地思虑着整个经过，试图找到不对劲的根源。 　　但想了一路，并没有得到什么结果。 　　牵扯到小姑娘的事，温予冉莫名地紧张起来。 　　于是到家后，温予冉没干别的，而是先打开了自己放在客厅的药品收纳盒。 　　放在最上面的是一个刚拆封的退烧药药盒。 　　药盒里的退烧药确实少了两片。 　　看来小姑娘没说谎，自己当真发了烧，并且吃了退烧药。 　　可是…… 　　真的没说谎吗？ 　　温予冉按压着太阳穴，隐约有什么东西被漏掉了。 　　小姑娘昨晚怎么进的门？ 　　还用说，当然是自己给小姑娘开的门。 　　那…… 　　等等。 　　温予冉想到什么，打开手机的通话记录，很仔细看了看。 　　最上面一条，就是凌晨打给小姑娘的那通电话。 　　再没有别的电话了。 　　也就是说——昨晚，自己没有给门卫保安打过电话。 　　这处高档小区的治安相当完备可靠，一个非住户的拜访者，在深夜这种敏感的时间点，没有电话确认，怎么可能随便进得了小区？ 　　那小姑娘昨晚，是怎么进小区的？ 　　温予冉觉得脊背一凉，什么东西触到了神经，一片冰冷，近乎惊悚的念头从大脑中冒了出来，可怕又荒诞。 　　她立马给保安室打了电话。 　　“我想查一下访客记录。” 第34章 　　听筒里，保安在一句句客气地询问她发生了什么事。 　　“凌晨一点以后, 有没有一个叫‘宁安’的访客？” 　　问完话后, 温予冉紧紧握着手机, 手心里已经冒了汗，荒诞的念头在脑海中盘旋。 　　“您稍等, 我查一下……”保安礼貌地回应道。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漫长得可怕。 　　这个过程中, 温予冉想到了很多。 　　她想到小姑娘冰凉的手指和嘴唇, 想到接吻时的阴冷气息, 想到小姑娘住的那个阴气森森的房子, 想到小姑娘让她别怕鬼…… 　　当怀疑起来的时候，所有细节都成了佐证, 贴合得让她害怕。 　　终于, 保安找到了答案。 　　“温女士, 您好，今天凌晨一点半左右，确实有一位名为‘宁安’的女性在门房登记过，而且按照登记的门牌号, 应该就是去拜访您的，请问您是有什么财物丢失吗？” 　　登记过了…… 　　这句话一落地, 所有荒诞的念头一下子烟消云散了。 　　温予冉的大脑一点点冷却，手脚回温。 　　她张了张嘴, 恍惚间意识到自己刚刚的想法有多荒谬。 　　真是恐怖片看多了。 　　怎么会没事朝那么玄乎的方向想呢？ 　　太可笑了。 　　温予冉镇定下来, 想起自己最初起疑心的那些关节点, 继续问道：“深夜一点，一个外来访客，你们不做确认就放人进来，不怕出问题吗？” 　　保安连连道歉，而后解释道：“真的很抱歉，昨天晚上不是我值班的，您如果需要的话，我可以让昨天的值班保安和您联系……” 　　温予冉长出一口气，说道：“不用了，其实没什么事。” 　　昨天半夜值班的保安，现在八成在补觉。自己没必要这么较真非要问个明白。 　　或许保安犯困疏忽了。 　　或许小姑娘有办法，撒了什么谎，就成功溜进来了。 　　只要是人办事，总有疏漏，很正常。 　　而且也不是什么大问题，何必追着别人不放。 　　挂了电话，温予冉捏了捏手心，让自己放松下来。 　　医生说的对，或许她真的过于神经紧张了 　　. 　　温予冉在家里调节了一下状态，下午就去了公司。 　　休息了两个半天，等着她签字的文件就已经堆了一大叠，接着还有两个个必要的会议要开，事情一堆连着一堆，很快，她就全心投入了工作，那些脱离现实的想法被暂时性地覆盖了。 　　开完第二个会议后，温予冉决定休息一小段时间，她疲倦地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 　　幸好昨天那个奇怪的症状已经消失了，不然这么多工作，够她受的。 　　人在疲倦的时候，思维总是异常发散。想到身体问题，就想到昨天诡异的身体状态，然后顺着想到了昨天偶遇的那个大师。 　　——“我看你面色发暗，阴气缭绕，必有诅咒缠身，不除不可。” 　　——“你最近就没有觉得身体不舒服吗？比如做噩梦……” 　　——“那有没有心口发冷，寒意逼人，去医院又检查不出问题……” 　　不自觉地，那个大师的话在脑中一阵阵回荡，时轻时重，诡异地暗合了事实。 　　心口发冷，已经得到了印证。 　　至于做噩梦……小姑娘才说过，自己昨晚就是因为做噩梦被吓醒，才给小姑娘打电话的。 　　所以，那个路边摊的大师说的话，全部是符合实情的。 　　阴气缭绕，必有诅咒缠身，不除不可…… 　　诅咒缠身…… 　　温予冉摇摇头，把这些奇怪的念头甩出去。 　　这种玄乎的东西，怎么可能相信？ 　　更何况，自己现在身体已经好了，如果真是诅咒，怎么会如此轻易就好了呢？ 　　可明白归明白。 　　就像看恐怖片一样，虽然知道是假鬼，但还是忍不住害怕。 　　现在也是，虽然明白那个所谓的大师不过是故弄玄虚，但心里还是忍不住觉得膈应。 　　. 　　“咚、咚、咚。” 　　办公室门外传来三声敲门声。 　　“请进。”温予冉睁开眼，抬手按压了一下太阳穴。 　　进来的是助理，手里拿着一小叠文件纸，跟温予冉汇报了一下最近一个案子的进展。 　　汇报完了之后，助理便准备离开。 　　“等等。”温予冉叫住助理。 　　助理连忙停住脚，转身，微鞠着身子等温予冉发话。 　　“你最近有没有关于葛天海的消息？”温予冉问道。 　　那个大师所说的“诅咒”让她总觉得心里不舒服。 　　如果非要说自己和哪个死人结了仇，最近的，就只能是葛天海了。 　　所以温予冉才问了这个问题。 　　而助理则被这个问题弄得有些懵，完全猜不透温予冉的用意。 　　“我最近没关注，不过按时间看，尸体应该已经火化了吧，葬礼也该举行完了，后面……好像就没什么事了。如果您关心的话，我下去了解一下再跟您汇报。”助理中规中矩地回答道。 　　“不用了。”温予冉摆摆手，让助理出去。 　　工作还剩一堆，没事瞎想这些无厘头的东西做什么 　　温予冉又闭着眼睛休息了一会儿，然后继续进行剩下的工作。 　　. 　　工作一入神，便又忘了时间。 　　直到手机响起来，温予冉才从工作中抽身出来。 　　来电显示是“小丫头片子”。 　　温予冉犹豫了片刻，接起电话，除了往常的紧张和期待，还多了一丝自己也说不清的微妙的不安。 　　这一丝不安来得莫名其妙又毫无理由，仿佛是第六感对危险的感知。 　　“喂？” 　　“温予冉。”小姑娘的声音很熟悉，又甜又软。 　　这个称呼虽然不够亲昵，却比“温总”要好听很多。 　　温予冉听着，心里舒服了不少，那点似有若无的不安也就散了个大半。 　　“什么事？”温予冉问道。 　　“我多做了一份晚饭，你现在吃了吗？”小姑娘轻轻地说。 　　“还没。” 　　“那我马上送到你公司来，你不准让人拦着我。” 　　小姑娘的声音没有太大的起伏，但软软的音色听起来像是撒娇。 　　温予冉不自觉地弯起了嘴角。 　　. 　　挂完电话后，所有其他的情绪都被满满的好心情给覆盖掉了。 　　文件上密密麻麻的宋体字印在视线中，却一个字都看不进去。 　　心思早就飘到远处—— 　　小姑娘会做什么菜，土豆还是番茄？ 　　会穿浅蓝色的春装，还是粉白色的薄毛衣？ 　　里衬的扣子会解到第几颗？ 　　她想象着饭菜的香味，想象着小姑娘白白的球鞋，黑黑的辫子，还有嫩嫩的皮肤…… 　　嘴角的弧度不禁维持了很长时间。 　　至于那些似是而非的疑点、真假难辨的解释，全部被抛到了一边。 　　马上要和小姑娘见面了。 　　其他的，都不重要。 第35章 　　轻轻的敲门声响了。 　　门被慢慢打开，小姑娘走了进来。 　　白毛衣, 白球鞋, 里衬的扣子解了两颗颗。 　　和记忆的模样重合, 暗合了期待。 　　“你来了。”温予冉把笔放下，坐直了身子。 　　“嗯。”小姑娘低着脑袋应声。 　　保温盒被一层层打开, 香气丝丝缕缕地漫溢出来，熏得温予冉的心里暖暖的。 　　温予冉端起来, 小口小口地吃饭, 吃得心不在焉, 眼神往小姑娘那里飘。 　　小姑娘的袖管微微卷起, 露出一小截白得晃眼的小臂，撩得人心神不宁。 　　等到夏天, 说不定就可以看到小姑娘穿裙子了。温予冉漫无边际地想着。 　　可惜现在才是早春。 　　离夏天还有还有很长一段时间。 　　不知不觉, 饭菜就吃完了, 温予冉只记得好吃，至于吃了什么、具体味道如何，她毫无印象。只有小姑娘那半截白嫩的小臂刻入了脑海，想忘都忘不掉。 　　思绪越走越远, 差一点就要跌进深渊。 　　“温予冉。” 　　小姑娘收好了桌子，把保温盒搁在矮桌中, 然后低低唤了温予冉是名字。 　　温予冉被这一声唤回了心神。 　　“怎么了？”温予冉问道。 　　“你衣领乱了。”小姑娘抬头望着她，目光直直的, 毫不避讳。 　　“哦……”温予冉随口应了一句, 没放在心上。 　　直到倾斜的阴影投落, 小姑娘走到她的身前，站定。 　　然后，小姑娘伸出了手。 　　温予冉看着那几根青葱般白净无暇的手指，生生收住了动作，没有抵抗。 　　心里还掖了一丝微妙的期待。 　　温予冉低下头。 　　只见那双手捉住她的衣领，然后一点点让衣领铺平服帖，动作小心而轻柔。 　　整个过程中，温予冉的神经都紧绷着，衣料摩挲过皮肤，痒痒的。 　　她静立着任由小姑娘打理她的衣领，心里竟觉得有些享受。 　　可下一秒，微妙的愉悦感被打断了。 　　温予冉觉得脖颈的皮肤一凉，是小姑娘的手指不小心碰到了她的皮肤。 　　这本是无意之举。但当阴冷的触感传递到大脑时，她的心脏快速地跳动了两下。 　　温予冉几乎是下意识地做出了反应—— 　　她迅速地、动作明显地往后退了一步，避开了小姑娘的手。 　　于是所有暧昧的氛围瞬间烟消云散。 　　脖颈的皮肤还残留着阴冷的触感，让温予冉脊背发麻。 　　小姑娘的手冷，她一直是知道的。 　　但自从那些荒唐的念头冒出头后，她近乎是条件反射性地觉得危险。这种莫名奇妙的危险感很难说清，没有理由，趋于本能。 　　温予冉后退的反应很突兀。 　　小姑娘的手指还僵在半空，停顿了几秒，才缓慢地收回去。眼眸肉眼可见地暗了下去，脸颊沉进阴影中，表情晦暗莫测。 　　温予冉看着小姑娘的模样，明白自己刚刚的反应太突兀了，心里生出几分愧疚。 　　“我……” 　　她觉得自己应该说点什么，可是过往所有的社交经验都没能告诉她一个合适的措辞。 　　“没事。”宁安再抬起头时，脸上已经挂上了明媚的笑容，白白的牙齿露了出来，眼睛弯弯的，左颊有浅浅的酒窝。 　　和平日的笑容没什么不同，可温予冉还是察觉到气氛有一丝不对。 　　温予冉吐了口气：“你手太冷了，我刚刚被惊了一下，不是故意躲开的。” 　　带着隐约的愧疚感，抬起手，安抚性地摸了摸小姑娘的头顶。 　　宁安的头发黑黑的，软软的，手感很舒服。 　　这招还算有用，小姑娘的身体明显放松了些。 　　在摸头的过程中，温予冉隐晦地低下目光，往地上看了一眼。 　　看见了小姑娘的影子。 　　小姑娘是有影子的。这个发现让所有荒诞的想法都不攻自破，再没有可担心的余地。温予冉彻底安下心来。 　　而温予冉以上的所有小动作，都被宁安捕捉在眼里， 　　宁安眼眸的颜色又深了几分。 　　. 　　按理来说，送完饭，小姑娘就应该离开了 　　“你可以送我回去吗？我在这里等你下班。”短暂地沉默后，宁安开了口。 　　温予冉犹豫了一会儿，说道：“行，我让秘书带你去接待室，工作完了之后我来找你。” 　　如果小姑娘在办公室待着，她肯定无法集中注意力，到时候又不知道要拖多久。 　　小姑娘听后，静止了半秒。 　　而后选择了听话，低着头，乖乖地跟着助理出了办公室。 　　温予冉以为，只要小姑娘不在办公室，她就能集中注意力。 　　事实是，她错得很离谱。 　　只要一想到小姑娘还等着自己，温予冉就不自觉地开始走神。 　　刚刚…… 　　自己避开了小姑娘的手，小姑娘会不会很难受…… 　　小姑娘辛辛苦苦过来送饭，自己还这个反应…… 　　思绪已经全然飘离了文件，离题千里。 　　. 　　最后，等温予冉把手里的文件签完的时候，时间已经相当晚，公司的人几乎快走光了。 　　温予冉收拾好东西，去了接待室。 　　接待室里很空，只有小姑娘一个人坐在那里。 　　看着小姑娘低着头孤零零等待的模样，温予冉心尖儿已经全软了。 　　“走吧。”温予冉一步步走上前，主动去牵小姑娘的手。 　　小姑娘的指尖还是凉得诡异，但温予冉克制住不安感，捉住了小姑娘的手指。 　　下一秒，温予冉的手腕被反手握住了。 　　然后一股大力下拽，温予冉有些站立不稳，重心前移，身体不受控制地像前跌去，然后肩膀被一只手扳住了。 　　手腕和肩膀处的压力相当清晰，小姑娘的力道很大。 　　接着，阴冷的气息侵进嘴唇，牙齿被撬开，舌尖长驱直入。 　　这个吻来得猝不及防又万分直接。 　　温予冉完全没有准备，大脑一片空白，气息一片混乱，心跳如雷鼓。 　　这个吻比任何一次都要用力，像是什么疯狂的情绪积压到了顶点，急需一个发泄的出口，毫无柔情可言。 　　接待室内有监控…… 　　温予冉本能地想要抵抗，可是力气完全敌不过小姑娘，片刻后，她便放弃了挣扎，胳膊向后伸，跌撞了几下，手指摸索到电灯开关，然后“啪”得一下关掉了灯。 　　周围一下子黑了。 　　所有的念头都淡化，只剩下舌尖处纠缠的触感，每一寸感知都无比清晰又贴合。 　　不知道过了多久，小姑娘松开了她。 　　温予冉的胸腔剧烈地起伏着，她深呼吸了好一段时间，才将呼吸频率调整到正常范围。 　　冷静下来后，温予冉站直，理了理衣领，然后整理好表情。 　　一片漆黑中，她后知后觉地意识道—— 　　小姑娘是不是生气了 第36章 　　视野太暗，温予冉分辨不出小姑娘的表情。 　　残留的冰凉触感还包裹着舌尖和嘴唇, 稍一不留神, 思维就会跌进回味中去。 　　嘴唇上还隐约有一丝胀痛感。 　　小姑娘也吻得太用力点。温予冉眯着眼想道。 　　片刻后, 温予冉切断回忆，调整好呼吸, 摸索着走到电灯的开关前面，绷紧脸, 将所有狼狈的细节都收拾干净后, 才犹豫着打开电灯。 　　“啪” 　　明亮的灯光洒了下来, 映出小姑娘斜斜的影子。 　　小姑娘站在座椅边上, 保持着低头的姿势，乌黑的头发丝柔柔得垂下来, 衬得脸蛋如白瓷般光洁好看, 乖巧又可人。 　　看起来和半分钟前那用力到疯狂的人毫无相似之处。 　　温予冉移开眼睛。 　　“走了, 我送你回家。”温予冉深吸一口气，开口道。 　　小姑娘没动。 　　片刻后，小姑娘嘴里吐出来了一个字：“不。” 　　这个字说得生硬而用力，像是克制什么情绪。 　　温予冉愣了一秒。 　　真生气了？ 　　温予冉轻笑一声：“你总不能睡我公司里吧, 走了。” 　　小姑娘稍稍抬头，睫毛漏下的阴影轻轻颤动了一下, 眼眸深不见底。 　　细密的渴望和疯狂的占有欲开始泛滥，最后被死死压抑住, 一点一点收回了危险的触角。 　　“我想跟着你。”小姑娘恢复了柔软的音调, 声音小小的, 甜甜的。 　　“嗯？” 　　“我想跟着你回家。” 　　小姑娘重复着说了一遍，目光中疯狂深邃的意味一点点褪去，再睁眼时，眼眸已然是干净认真、纯粹无害的模样。 　　“我刚刚一个人在这里坐着，特别害怕，你一直不来，我还以为你丢下我了……”小姑娘柔软的声音带着轻微的颤抖，一点点流进温予冉的耳道中，最后，又一点点流进心里。 　　温予冉听着，心里的一丝丝的愧疚开始蔓延，最后泡软了整个心脏。 　　“不会的。”温予冉脑海中有些乱，一下子不知道说什么了，最后只说了苍苍白白的三个字。 　　“真的吗？” 　　小姑娘的声音轻飘飘的。 　　“嗯，肯定不会丢下你的。”温予冉说道。 　　“你保证？” 　　“我保证。” 　　话音落地。 　　小姑娘定定地望着她。 　　眼神认真得可怕，仿佛是在向她确认这个承诺作不作数。 　　气氛沉默地僵持了一段时间，僵持到诡异。 　　“那我跟你回家，好不好？”小姑娘终于弯了眼睛，浅浅的笑开了。 　　气氛轻松下来，话题被绕回了原处。 　　温予冉几乎就要忍不住答应了。 　　但在点头的最后一秒，温予冉反映过来，生生止住了自己的同意的欲望。 　　敢情小姑娘绕了这么大一圈儿，还是为了这个。 　　现在……还是早了点。 　　距离确定关系还不到半个月，不能发展太快。 　　“你明天还有课。”温予冉说道。 　　“我明天没课。” 　　“那也要好好休息。” 　　“我在你家也可以好好休息呀。”小姑娘歪着脑袋，摆出一副懵懂无知的表情，直直地望着温予冉。 　　温予冉看着小姑娘懵懂无知的样子，瞬间没话说了。 　　算了。 　　又不是没带小姑娘回过家，分房睡就行了。 　　仅剩的一点理由和借口也被埋掉了。 　　“行吧。”温予冉捏着手心说道。 　　. 　　小姑娘跟着温予冉上了车。 　　坐上车后，温予冉对后视镜照了一下。 　　镜子里，她的嘴唇相当红肿，隐约还藏着一两根血丝。 　　小姑娘哪来得这么大劲？ 　　温予冉又禁不住看了小姑娘一眼，小姑娘唇色粉嫩，很正常，啥都看不出来。 　　每次都是这样，自己再怎么狼狈，小姑娘都跟没事人似的。 　　这么一想，温予冉心里的那丝愧疚感就全没了。 　　下次要是小姑娘再生气，她就不管了。温予冉暗自决定道。 　　至于这次…… 　　还是先哄着吧。 　　乱七八糟的思绪一掠而过，温予冉握着方向盘，把车子往自己家里开去。 　　. 　　很快，到了家。 　　宁安跟着她上了电梯。 　　在电梯上，宁安轻轻去碰温予冉的手，阴冷的触感一下子袭了上来，温予冉几乎下意识地想避开，但她强行克制住了。 　　要是再避开，小姑娘肯定又会难受。 　　于是温予冉保持着不动，任凭小姑娘勾着她的手指。 　　刚开始有点凉，有点可怕，但慢慢地也能适应这个温度，感觉没什么了。 　　轻微的恐惧感渐渐散去。 　　这么牵着，便知道身边有一个人，让人莫名地心安。 　　“叮！” 　　电梯开了。 　　温予冉想把手抽出来，抽了一下，没抽动。 　　其实，牵着也没什么事，反正指纹锁也不用找钥匙。 　　先这样吧。 　　温予冉没反抗。 　　等到进门，该换鞋了，小姑娘这才把手松开。 　　手心一下子空了，温予冉还莫名有一丝不舍。 　　她压下微妙的不适感，换了鞋，对小姑娘说道：“时间不早了，你先去那里洗澡吧，等会儿就在客房睡觉。” 　　小姑娘不吭声，明显对这个安排很不满意。 　　温予冉怕自己会动摇，于是错开视线，没再理会小姑娘，转身去卧室拿了浴巾和睡衣。这是上次小姑娘用过的，温予冉一直没扔掉。 　　小姑娘接过来，低着脑袋，一声不吭地走进了温予冉所指的浴室。 　　温予冉怕小姑娘又耍心思不关门什么的，于是也拿了东西，去了主卧的浴室洗澡。 　　. 　　可等温予冉出浴室的时候，小姑娘还在洗。 　　浴室的门紧闭着，磨砂玻璃透出一片光亮，期间影影绰绰，勾人遐想。 　　温予冉看着那扇浴室门，不知名的心思又开始冒泡。 　　不知道小姑娘裹着浴巾是什么模样…… 　　或许有白嫩的肩膀、晶莹的水珠、氤氲的眼眸，鲜艳的嘴唇，水珠顺着皮肤蜿蜒着向下滑，滑进…… 　　思维慢慢发散，念头刚探出头就收不住了，串珠子一般一颗连着一颗，越来越完整，越来越丰富，温予冉几乎要在心里画出一幅成形的画来。 　　温予冉按住太阳穴，强行迈开脚步，从那扇浴室门口离开，然后走进自己的卧室，死死地合上门。 　　关门的工作用了力，像是要把心里邪念斩断掉。 　　别想了。 　　别想了。 　　这种自我催眠几乎没什么用，该冒的念头还在不停地冒，温予冉拿起床头柜的书，打开台灯强迫自己看进去，但她看着白花花的书页，就能想起…… 　　温予冉“啪”得一声合上书。 　　“温予冉？” 　　门外，小姑娘甜甜的声音传了进来，把温予冉吓得指尖一颤。 　　“我洗完了，客房好安静，一个人睡真的很吓人……”小姑娘小声地抱怨着。 　　门没锁，轻轻一推就开了。 　　小姑娘站在门口望着她，身上只裹了一层浴巾。 第37章 　　白白浴巾，松松地扎了一圈, 肩膀还沾着水珠, 光莹莹的, 小姑娘就这么立在门口，额前垂几根湿漉漉的发丝, 浴巾浅淡的阴影下，白嫩嫩的两截小腿露出来, 脚踝的形状纤细好看。 　　松垮垮的浴巾能勾勒出模糊的曲线。 　　有些地方和想象中吻合, 有些细节又和想象中不同。 　　心里隐隐约约藏掖着的一点火苗, 从漏洞百出的防线里钻出来, 明晃晃燃成了一片。 　　温予冉狠狠地吞咽一下，用尽全身的力气, 万分僵硬地扭开脑袋。 　　“出去。”温予冉的声音有点哑。 　　宁安歪了一下脖子, 一滴水珠顺着脖颈的侧面淌下来, 一直流进浴巾的扎口中。 　　“你说好不丢下我的。”宁安说得很小声，依稀透着几分可怜。 　　温予冉僵硬地崩着脸，眼睛死死盯着床头柜上的台灯，心跳快得吓人, 脑子里不同颜色的到处乱飞，乱得都快被小姑娘的逻辑说服了。 　　“这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那边好安静, 一个人睡觉肯定特别害怕……” 　　小姑娘的声音越说越小，一个字一个字往温予冉心里钻, 像是一汪亮涔涔的糖水, 要温予冉泡软然后溺死在里面。 　　残存的理智被一点点消磨, 拒绝的话卡在嗓子眼儿，怎么也说不出来了。 　　这样不行。 　　不行。 　　不行不行不行。 　　温予冉用手指在掌心狠掐了一把，才稍稍恢复了一点理智。 　　不行。 　　“你出去。”温予冉哑着声音重复了一遍，但底气已经不足了。 　　“我不出去。”宁安的睫毛轻轻扑闪了两下，“……你在公司里就把我一个人丢在一边，现在也是………” 　　宁安垂着头，温予冉只能看清那对轻轻颤动的细白肩膀。 　　心尖儿也跟着颤了一下。 　　理智都告诉温予冉，这些都是小姑娘的套路，别着了道。 　　千万别着了道。 　　别着了道。 　　别…… 　　温予冉又狠狠地吞咽了一下，努力克制着自己的视线。 　　明知道是套路，心脏仍旧软得一塌糊涂。 　　像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最后，温予冉压着声音说道：“你……你过来睡也不是不行……” 　　话音刚落。 　　宁安促然抬起头来，目光直直地望着温予冉，所有真假难辨的委屈在一瞬间瓦解，压抑的渴望浮出水面，眼眸深不见底。 　　然后，宁安甜甜地笑了一下。白净的脸蛋映着牛奶般干净的肩颈，漂亮得晃眼。 　　温予冉别着头，僵硬地说道：“你先去把睡衣穿好，再进来。” 　　小姑娘在原地停顿了半秒。 　　“好呀。”宁安说道。 　　接着小姑娘当真转身出去了。 　　卧室里空荡下来。 　　温予冉手里还拿着那本半个字都没看进去的书，走神走得漫无边际，心思乱得不成形状。 　　她绷紧了身体，手指攥着书本的封皮，僵硬地坐在那里，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些什么。 　　“我穿好了。” 　　门被轻轻推动，敞亮开来，宁安松开门缘，开始往床的方向走来。 　　小姑娘确实换上了睡衣，但睡衣解了三颗纽扣。 　　“你别过来。”温予冉条件反射地说道。 　　小姑娘偏着头，望着她。 　　像是对她出尔反尔的言行感到不解。 　　温予冉舔了一下嘴唇，生硬地调整着坐姿，然后开口道：“你……你这样不太好，我们才确定关系，感情还没有那么深，我觉得……我觉得应该等我们感情到位之后自然而然……” 　　这段话实在苍白，谈判桌上势在必得的从容自信在这里一丝也没剩下，温予冉在从未感到语言表达能力如此匮乏过。 　　小姑娘听完这段单薄的解释，没说话，只定定地看着她。 　　眼眸晦暗不明。 　　仿佛在思考着什么。 　　这种直白的眼神给心里的一团乱麻又添了把火，温予冉只能听到自己慌乱的心跳声。 　　过了好一会儿，宁安才打破沉默，从嘴里吐出一个字“嗯。” 　　长久的等待，克制和压抑已经成了习惯，再久一点，好像也没有关系。 　　然后，宁安背过身，坐在床边上脱了鞋，轻轻地钻进被窝里。 　　身子蜷缩成一团，背对着温予冉。 　　从温予冉的方向，只能看见小姑娘脑后的乌黑的发丝和身边被窝轻微的隆起。 　　温予冉僵硬地坐在原处。 　　一动不动。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那儿坐了多久，坐到腿都有些发麻的时候，心跳才终于平稳了下来。 　　小姑娘……就这么睡了？ 　　温予冉感到一丝放松，这丝放松还伴随着一丝失落，她也不知道在失落什么。 　　窗户的隔音效果极好，温予冉听不见任何室外的声音，小姑娘微微一动，温予冉就能听到被褥摩擦的响动。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一切都安静得可怕。 　　静寂的夜晚中，空气冰冷而沉静。自己的心跳声平稳地、有力地在耳边响起。 　　这种僵硬的坐姿并不舒服，温予冉渐渐放松下来，而后感到了困意。 　　耳根的红晕一点点淡了，大脑冷却下来。 　　欲望缓慢地散去。 　　该睡觉了。 　　温予冉灭了台灯的光，室内彻底黑了下来，感知朦胧又深刻，她也钻到被窝里，面对着小姑娘的方向，闭上眼睛。 　　现在，她的身边躺了一个人。 　　那个人和她盖着同一床被子。 　　手边的床褥微微下陷，像是某个长期空白的位置被补齐了，莫名的心安。 　　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全部埋入土壤，沉入地底，不留痕迹，只有心里还剩了分暖意。 　　她以为，小姑娘在旁边，自己一定睡不着。 　　结果，那晚她睡得很香。 第38章 　　温予冉又梦到了小姑娘。 　　梦里，小姑娘窝在她的怀里, 睡得香甜, 温予冉看着小姑娘安然搭下的睫毛, 轻轻在小姑娘的眼皮上吻了一下。 　　小姑娘软软的，抱在怀里, 轻得像是会飘走一般，温予冉用力抱住, 把小姑娘留了下来。 　　所有的触感都在梦境的美化下模糊朦胧, 温馨得醉人, 　　难得干干净净的一个梦。 　　温予冉睡得前所未有的香甜。 　　. 　　第二天早上, 温予冉一直睡到自然醒。遮光窗帘挡住了大半的光，室内还有些昏暗, 只有一线明亮的阳光从窗帘的缝隙中漏进来, 洒在枕头上。 　　枕头旁边还睡了一个人。 　　皮筋被睡散了, 乌黑的发丝铺散开来，搭在白净漂亮的脸蛋。 　　皮肤和梦里的一样白，睫毛和梦里的一样长。 　　所有的氛围恰到好处，和梦里一样干干净净, 一尘不染。 　　温予冉几乎是不受控制地低下头，顺从着梦里的行为, 在小姑娘的眼皮亲了亲。 　　嘴唇的触感冰凉，带着酥麻的痒意, 一下子窜到心底深处, 像是某根弦被拨了一下。 　　这是第一次, 温予冉这么清醒地察觉到自己的心动。 　　单纯得毫无杂念，只是看着小姑娘睡觉的样子，就觉得心里暖暖的。 　　其实小姑娘真的挺好的。 　　一直这样处下去……似乎也不错。 　　——这个念头自然而然地就冒出来了，停在心尖上，久久地滞留。 　　温予冉将这个念头咀嚼了一番，隐约能描画出模糊的图景，她静静地想着，嘴角轻轻地上扬。 　　这时小姑娘轻轻动了一下。 　　被褥稍稍下滑了半寸，松垮的睡衣也连带着褪了褪，白瓷般的左肩露出来，线条温婉流畅。 　　温予冉惊醒般想要避开目光。 　　宁安的睫毛轻轻颤动着，缓慢地睁开眼睛，眼眸浅浅的眯着，正好对上温予冉尚未移开的视线。 　　小姑娘看起来像是刚醒的样子。 　　可基于过往的种种的经验，温予冉几乎是下意识地去怀疑。 　　当真是刚睡醒吗？ 　　还是装睡？ 　　自己亲小姑娘的时候，小姑娘倒是睡着还是醒着……？ 　　温予冉别开脸。 　　“你醒了。”温予冉知道自己说了句废话，只是觉得气氛莫名地尴尬，又不知道说什么。 　　“嗯。” 　　“早上好。” 　　“早安。” 　　就简单几句话的交换，气氛美好到温予冉都不想下床。 　　但是再不动就尴尬了。 　　温予冉轻轻吸了口气，下了床，穿上拖鞋，去了洗手间洗漱化妆。 　　其实……这样真的挺好的。 　　温予冉对着镜子，默默地想道。 　　在她思考的时候，手机响了。 　　屏幕上来电显示写着是叶沁绵打来的电话。 　　温予冉搁下手里的眉笔，接起电话。 　　“冉冉，你现在忙吗？” 　　“我现在在家，不忙。” 　　“噢，我是想跟你说个事。” 　　“什么事，您说。” 　　“冉冉，我想呢，你要是什么时候觉得合适，就搬回来住吧。我知道你之前搬出来就是想避催婚，现在妈不催了，你搬回来也没什么坏处，怎么样？” 　　搬回温宅这件事，温予冉是考虑过的。 　　毕竟一个人住家里太空，一家人在温宅里总归热闹些，平常温渠的情况也好把握些。 　　若是叶沁绵早一个星期打这电话，温予冉就答应了。 　　但是现在…… 　　温予冉不自觉地往门外望了两眼。 　　“现在不急，还是等弟弟他高考完吧。”温予推辞道。 　　“也行。”叶沁绵没再劝说 　　两人又说了几句话，挂了电话。 　　温予冉将手机放回荷包，望着镜子，细细地思考。她之所以拒绝叶沁绵，只是因为心里存了一个念头—— 　　她有点想让小姑娘搬到这里来一起住。 　　反正小姑娘的牙刷、浴巾、睡衣都有了，搬进来也不费事。小姑娘租的房子条件那么差，早就该换个地方，现在让人搬进来，也算满足小姑娘一个心愿。 　　似乎没什么弊端，那就这么决定吧。 　　温予冉做下决定后，心情好了不少。 　　. 　　出了洗手间，温予冉便看见小姑娘坐在客厅里。 　　“你想去哪吃早饭？”温予冉问了句。 　　宁安沉默了一秒，答道：“其实我不是太想吃早餐。” 　　温予冉微微皱了皱眉。 　　怎么每次都不吃早饭？ 　　而且每次和小姑娘一起吃饭的时候，小姑娘都吃得特别少，这样正常吗，会不会身体有什么问题？ 　　温予冉想着，心里生出几分担忧。 　　于是过了会儿，温予冉不经意地问道：“你……平常身体状态还好吗？” 　　“很好呀。” 　　“手为什么这么凉？” 　　“不知道，但应该没有问题的。”小姑娘望着她的眼睛回答，语气和眼神都很认真，完全看不出说谎的痕迹。 　　“我下次带你去做个全面检查吧。”温予冉道。 　　宁安摇摇头：“我不想去医院。” 　　温予冉笑了一下：“你也读大学了，讳疾忌医怎么行，有些问题还是早发现为好。” 　　宁安坚持着摇头：“不想去。” 　　温予冉看不清小姑娘的神情，也猜不透小姑娘是怎么想，只是隐约感到一丝不对劲。 　　温予冉收了笑容。 　　本来已经消散了的疑心又爬了上来。 　　明明知道无比荒诞，但这丝疑心还是横贯在心里，挥之不去。 　　. 　　既然小姑娘不吃早餐，温予冉便直接将其送到了学校。 　　之后，温予冉去了公司。 　　她没有马上开始工作，而是先从文件柜中找出上次助理给她的档案袋，打开，取出一叠文件纸。 　　上面是小姑娘的资料，资料上有小姑娘近五年内的所有体检记录和报告。 　　然而高考之后，小姑娘就没有参与过任何体检了。 　　这本来不算稀奇，可温予冉就是本能地觉得不对劲。 　　算了。 　　让小姑娘搬家的事情，还是先放放吧。 第39章 　　其实温予冉也想不通自己在怀疑什么。 　　小姑娘身上古怪的点很多, 可是连在一起, 却什么也猜不出来, 仿佛每一种怀疑都能找到推翻的理由，疑点连不成串。 　　温予冉想了会儿, 便没再想了。 　　当天晚上，温予冉提早下了班, 不愿意回家, 便把车交给司机开回去，自己则在街上散步。 　　一边散步，一边心里想着事情。 　　温予冉散步时走得漫无目的, 反正都是熟悉的路，总归不会走丢，因此便没有注意方向。 　　走着走着, 隐约有音乐伴着喧闹声传来，温予冉朝那边看了一眼, 发现不远处就是广场, 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央空出一块地，上面正跳着广场舞。 　　“这位美女……” 　　耳边一个男人的声音传来，温予冉觉得这个声音有一丝耳熟。 　　温予冉转过身, 看见一个穿着黄色大褂的男子。 　　男子年纪偏大, 下颚上有稀疏的胡子，脖子上挂着一串黑珠子，手里捏了铜钱。 　　无论是神态、穿着、姿势都相当眼熟。 　　短暂地思考后，温予冉想起来了。 　　这个男人就是她生病时遇到过的那个大师, 曾断言她有诅咒缠身。 　　温予冉凝眉，打量着这个大师。 　　她一直认为，这种算命驱鬼的职业无非是一种卖弄心理学的低成本生意，完全不用理会。 　　若放在从前，温予冉便直接绕道走了。 　　可今日，鬼使神差地，温予冉停下了脚步，等着这位大师的后话。 　　“这位美女，我看你面色发黑、阴气缭绕，必然有厉鬼缠身，不可不除，本大师驱鬼算命样样精通……”大师摇头晃脑地说道。 　　温予冉到一半，讽刺地笑了一下。 　　大师这话和上次几乎一模一样，明显是逢人就说的套话。 　　自己真是闲得没事干，才会浪费时间停下来听这些话。 　　“抱歉，我还有事。” 　　说完，温予冉转身就走。 　　“等等呀，美女，你听我说，你身上阴气很重，应该是极厉害的女鬼……你最近就没遇到什么不对劲的事情吗？” 　　温予冉没回话，脚却顿住了。 　　“美女你再想想，你有没有遇到过什么女的，看起来像人，却阴气沉沉……” 　　这句话落进耳道中，像是一根尖细的针刺入穴位，正中靶心。 　　黄衣男子还在滔滔不绝地说着什么，嘴唇上下翻飞，描述着被女鬼缠上有多可怕，必须要快点除掉。 　　温予冉看着男子闭合的嘴唇，后面的话没怎么听，耳边还停留在刚刚那句上。 　　心里乱得慌。 　　她莫名地没了耐心，一秒也不想再听下去了，她深吸一口气，提起脚，绕过男子往前走。 　　“诶！美女你别走呀！” 　　后面，男子还在嚷嚷，温予冉片刻不停，头也不回。 　　终于，温予冉摆脱了男子的声音，耳根子清静了下来。 　　很多种想法交织在一起，理不清。温予冉按压住太阳穴，试图把拧出一条清晰的思路来。 　　小姑娘手脚冰凉。 　　小姑娘不愿意体检。 　　小姑娘总是低着脑袋，沉默寡言，阴气沉沉。 　　心脏快速地跳动了两下。 　　思路越陷越深，越来越多的细节从记忆中冒出来，争先恐后要证明这个论点。 　　恐惧混杂着难说的情绪，指尖轻微地颤抖起来。 　　“吱呀！” 　　一辆在路边急急地刹了个车，刺耳的刹车声从耳边刮擦过去。 　　温予冉猛地从深陷的思维中惊醒过来。 　　自己在想什么？ 　　小姑娘有影子，有脚，堂堂正正地在上学，若是真有什么问题，助理会查不出来吗？ 　　瞎想什么？ 　　温予冉按着太阳穴抬起头来，迎着光，眯起眼，把那些无端的恐惧压回去。 　　. 　　到家的时候，温予冉发现小姑娘发了几条微信过来。 　　【naw】：在吗在吗~ 　　【naw】：什么时候有空呀，我想和你一起出去玩~[对手指.jpg] 　　【naw】：好不好嘛？ 　　温予冉心里还剩了几分残留的情绪，有些凌乱，她一时不知道怎么回复。 　　犹豫片刻后，温予冉把手机放到一边。 　　她开了电视，躺在沙发上，调出一个轻松点的脱口秀，试图让自己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 　　脱口秀里，主持人的段子节奏鲜明、笑点丰富，观众的笑声一浪接着一浪，可温予冉就是笑不起来。 　　在这期脱口秀播放的中途，温予冉的手机振动了好几下。 　　温予冉克制了一小会儿，终究没忍住，又打开了手机，发现果然全部都是“naw”的消息。 　　一共十几条未读消息。 　　这段时间里，自己只要不在工作，通常都是秒回小姑娘的消息。 　　可这次，温予冉总觉得有道坎儿堵在心口，突然就不知道怎么跟小姑娘说话了。 　　看着“naw”的昵称，温予冉还能依稀想起小姑娘表白时甜甜的声音，甚至还能记起当时心脏飞速跳动的节律。 　　这样不回消息，小姑娘会不会想多？ 　　小姑娘突然一下子发这么多消息，就是因为没有安全感吧…… 　　平时相处的时候，温予冉能隐约察觉到小姑娘溢出的一些负面情绪，仿佛时时刻刻都害怕她会走。 　　那自己不回消息就很过分了。 　　这么一想，心里某个角落软化了下来，温予冉点开聊天界面，开始思考要回什么。 　　还没等温予冉想好，小姑娘又发了一串信息过来—— 　　【naw】：你是不是生我气啦？ 　　【naw】：是因为体检的事吗？ 　　【naw】：其实……要我去体检也可以的啦。 　　【naw】：你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naw】：理一理我嘛~ 　　【naw】：[撒娇.jpg] 　　温予冉看着这几条消息，心尖彻底软了。 　　小姑娘既然都同意体检了，那之前那些荒诞的猜测便少了一个依据，可信的余地又小了几分。 　　温予冉顺理成章地把那个缺乏依据的荒诞猜测抛到脑后，抓起手机，开始专心致志地给小姑娘回复。 　　她打了几行字，沉吟片刻，最后全部删掉，只往输入框中写了两句话。 　　【温予冉】：对不起，不该不回你消息的。 　　【温予冉】：体检的事，你不想去医院就算了吧。 　　温予冉刚把第二条发出去，手机就震动了几下，是小姑娘回复过来了。 　　【naw】：温予冉回我啦哈哈哈哈 　　【naw】：[开心到转圈.jpg] 　　【naw】：你什么时候有空，我想和你一起出去玩！ 　　【naw】：你就答应我嘛！ 　　温予冉看着聊天界面，不自觉笑了出来。 　　一边笑，一边往输入框输了一个字，然后点击发送。 　　【温予冉】：好。 第40章 　　和小姑娘出去玩的时间定在了这周周六。 　　接下来几天, 温予冉都照旧和小姑娘聊天说话, 偶尔小姑娘来送晚餐, 两人还会接吻。 　　按理说相处久了，新鲜感就淡了, 那种最初的紧张和兴奋感也应该消失不见才对。可温予冉也不知道为什么，每次触碰和接吻都像触了电, 耳根的红晕藏都藏不住。 　　小姑娘的皮肤上还黏着若有若无的阴冷感, 有时会让温予冉觉得莫名惊悚，但慢慢的习惯了，内心的酥麻和紧张逐渐覆盖了莫名其妙的惊悚感。接吻时心跳快得吓人, 哪还顾得上想别的。 　　但温予冉心中的疑虑并没有翻篇。 　　有次助理进来的时候，温予冉叫住了助理。 　　“帮我找个业内名气高的风水大师，传言能驱鬼的那种, 我有些问题要咨询。” 　　助理听到这个要求后愣了一下，但也没多说什么, 只单纯以为温予冉要开拓新的领域和市场。 　　助理效率相当不错, 很快就按照温予冉的要求找到了人，但温予冉这几天的行程安排很紧，难得周六有空, 却又约了小姑娘出去玩。 　　于是, 约见大师的行程便一直往后延了。 　　. 　　周六到了。 　　当天心脏有点闷，可能是没休息好。 　　温予冉换了新衣服，化了妆，遮住脸上睡眠不足的小痕迹, 开着车去接小姑娘。 　　上车之后感觉，温予冉觉得身体有些不对劲，一种诡异的森然之感如毒蛇吐信，沿着脊背往上爬。 　　诡吊的气息丝丝缕缕地蔓延开来，充盈了车内闭塞的空间。 　　温予冉觉得闷，打开了车窗。清凉的风吹进来，胸腔顺畅了不少。 　　阴森的感觉来得快，去得也快，开了一会儿车，这种感觉就散的差不多了，温予冉没当回事。 　　到了S大的门口。 　　小姑娘戴着一顶白色的遮阳帽，穿着休闲外套配运动裤，线条流畅漂亮。 　　温予冉解开车锁，等着小姑娘上车。 　　宁安走到车前，打开车门。 　　在车门打开的瞬间，宁安像是感知到了什么，动作凝固在那里，一动不动。 　　温予冉侧眼看过去。 　　只见小姑娘保持着扶车门的姿势，低着头，脸蛋沉在阴影里，眼眸的颜色和阴影融为一体，一切都模糊得难以分辨。 　　小姑娘就这么低头站着，仿佛在思考。 　　“愣什么？不上车吗？”温予冉轻轻挑眉，问道 　　小姑娘的姿势卡顿了一下，然后生硬地抬头，脸蛋坦露在光线中，微微一笑。 　　笑容干干净净，眼 奇*书*网*w*w*w*.*q*i*s*u*w*a*n*g*.*c*o*m 睛弯弯的，嘴角扬着软软的弧度，酒窝很甜很甜，不带一丝杂色。 　　看起来，和平日没什么差别。 　　“没事。”小姑娘小声地说道，然后上了车。 　　温予冉没把这个小插曲放在心上，等小姑娘上车后，松了刹车，把车往郊外开去。 　　这些天温予冉专门打听过，听说早春时节，大学生都喜欢结伴踏青，便商量着要带小姑娘去爬山。 　　她选定的爬山点在郊区，距离城区有点距离，开车要两个小时左右。 　　两侧绵延低矮的山线快速后退，车子逐渐开离了城区。 　　人烟愈来愈稀少。 　　车内安静得可怕。 　　温予冉打开广播，放了首舒缓的音乐，气氛才稍稍放松下来。 　　空隙中，温予冉微微侧过脸，看了小姑娘一眼。 　　只见小姑娘的背部离了椅背，脊背线绷着。 　　“还好吗？”温予冉问道。 　　“嗯？”小姑娘的尾音上扬，仿佛没弄懂温予冉在说什么。 　　温予冉端正了坐姿，平视着前方说道：“你刚刚看起来很紧张，有什么事吗？” 　　小姑娘摇摇头，面无表情地回应道：“没事，就是有点闷。” 　　看来小姑娘和自己的感觉一样，都是有点闷。温予冉想道。 　　那估计是天气问题，温予冉没再细想。 　　. 　　地方已经很偏了，路上几乎看不到车，温予冉保持匀速，继续往前行驶。 　　路标显示，前方有一个加油站。 　　后面还有半小时的车程，不知道再能否遇上加油站，温予冉想以防外一，准备停下车去个洗手间。 　　于是松开油门，轻踩刹车。 　　车速丝毫没减。 　　车速没减…… 　　温予冉的心脏抽了一下，一丝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她稳住方向盘，缓慢加大脚下的压力。 　　车速还是没变。 　　可怕的念头冒了上来——刹车失灵了……？ 　　怎么可能？ 　　她的车每半个月都会安排一次系统检查，从来没出过问题，怎么可能刹车失灵？ 　　而且小姑娘还在车上…… 　　温予冉深吸一口，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头部的血管一抽一抽的，心跳在瞬间加快到峰值，寒意沿着脊背爬上来，爬满了心脏。 　　“安全带系好了吗？”这句话是对小姑娘说的。 　　“系好了，有什么事吗？”宁安的声音有些飘忽不定。 　　温予冉用力稳住声音，尽量不让恐慌溢出来，但嗓音还是带了颤：“刹车失灵了，没事，你别怕，我有办法。” 　　小姑娘低低地“嗯”了一声，好像真的相信没什么事了。 　　温予冉没心思理会小姑娘反常的反应，强迫自己清醒，左手死死稳住方向盘，右手开了双闪。 　　风景一帧一帧地倒退，冰冷干涩的风从车窗缝隙里漏进来，打在头上，血管抽得厉害，全身的血液急剧上涌，心跳声异常密集。 　　小姑娘还在车上。 　　不能出事。 　　不能出事。 　　不能出事。 　　应急常识一条条在脑海中闪过，仓促中变得相当混乱，但好歹找准了思路。 　　温予冉一手紧握住方向盘，另一只手颤抖着挂了低速档，然后死死扣住电子手刹。 　　没用，车速还是没减。 　　怎么可能…… 　　这几乎是违背物理规则的现象，仪表盘上，指针停在一个位置，一动不动，仿佛车速被锁死了。 　　温予冉浑身的肌肉和神经都崩到了边缘，近乎崩溃。 　　她再次深深吸了口气，然后放弃了电子手刹，双手死死抓住方向盘，小心翼翼地控制着方向往路边移去，使车身蹭着路边的灌木，试图借用摩擦力让车速降下来。 　　木枝刮得车门车窗哐啷响，像是催命的符咒。 　　仪表盘上像是坏了一般，指针纹丝不动。 　　没用。 　　都没用。 　　车速卡在这个位置，仿佛被某种力量禁锢住了，什么办法都用尽了，一点用都没有。 　　怎么办……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宁安……”温予冉叫了声小姑娘的名字。 　　“怎么了？”小姑娘低低地应着，仿佛完全没有察觉到危险。 　　死亡离得极近，近到四肢发寒僵硬，温予冉一下子不知道要开口说什么了。 　　很多的念头闪过去，从父母到弟弟，从儿时的梦想到她手中的成就，最后到小姑娘漂亮可人的脸蛋。 　　“宁安……你……” 　　心神松散不过一瞬，方向盘失了控，巨大的冲击力如雷击般从前方狠狠砸进来。 　　身体甚至来不及疼痛。 　　在失去意识的前一秒，温予冉看到了扑过来的小姑娘，看到了小姑娘断裂的脖颈，乌黑的血液铺洒在车窗上。 　　强烈的恐惧感席卷上来，近乎要将她吞噬。 　　然后，温予冉晕了过去。 　　. 　　视线中一片黑暗，身体仿佛坠入了水中，随着波浪起伏，软软的，很舒服。 　　时间不知道过了多久，视线中出现了一道亮光。 　　温予冉顺着亮光游去，游着游着，游上了岸，她迎着阳光睁开眼睛。 　　睁开眼睛，眼里是一片白色。 　　背后是柔软的床褥，上方吊着点滴，一滴一滴，无休止地流入血管。 　　这里是医院。 　　头有些疼，温予冉下意识地想要按住额头，却牵动了吊针。 　　“您醒了，放心，没什么事，情况好的话今天就能出院。”护士温柔的声音传来。 　　温予冉老老实实地放下手，盯着惨白的天花板发呆。断续的回忆回到了脑中。 　　小姑娘……爬山……路上刹车失灵…… 　　然后…… 　　然后，那副满是血味的画面浮入脑海中，小姑娘脆弱的脖子生生在她眼前断裂…… 　　一种近乎疯狂的恐慌攥住了心脏。 　　“宁安呢？”温予冉的手指战栗着，嗓音发颤。 　　护士看着温予冉紧张的模样，笑了笑，说道：“你说那个和你一起的女孩儿吗？她看起来什么事都没有，好的很，正在外面等你呢。” 　　温予冉怔住了。 　　那种强烈的恐慌感突然失去了落脚点，她甚至以为自己看到的画面都是幻觉。 　　那边，护士继续道：“她虽然看起来没什么事，但车祸这种意外，谁知道有没有伤到大脑和内脏？她偏说自己没事，不肯做检查，你等会儿劝劝她吧……” 第41章 　　刚刚从昏迷中醒来, 温予冉的脑中还有些混沌。 　　护士说话的语速有些偏快, 信息一下子涌上来, 温予冉短时间内根本无法处理。 　　头疼。 　　温予冉抬起没扎针的那只手，拇指用力摁住太阳穴, 眯着眼，目光飘忽着落在护士的脸上。 　　“抱歉……我刚醒, 不是很明白你的意思, 你能再说一遍吗？” 　　护士没有一丝不耐烦，微笑着，十分耐心地说道：“你说的那个女孩儿就在外面, 没有外伤，但需要进一步检查，噢, 对了，这个女孩儿做完笔录后就一直在医院里等着, 都等了一夜了。” 　　温予冉眯着眼听着护士的话, 捕捉到了自己最在意的关键词。 　　宁安……没有外伤……？ 　　怎么可能？ 　　这一点比莫名失灵的刹车还要诡异恐怖。 　　心脏快速地跳动了两下。 　　温予冉缓了一会儿，目光转移，落到病房窗户上, 白色的窗框内映着苍白的天空, 让人控制不住的心慌。 　　有些问题必须弄清楚。 　　她深吸一口气，死死克制住大脑的混沌，然后竭尽全力去回忆昏迷前的画面。 　　记忆断层的截面十分清晰，想忘都忘不掉, 稍稍一勾，就能会想起整个细节，她还记得小姑娘断裂的喉咙，记得铺满前车窗的乌黑的血液。 　　怎么可能没事？ 　　原本因害怕小姑娘死亡而生的恐惧和悲伤慢慢褪去，取而代之的不是惊喜，而是另一种惊悚。 　　“你……”温予冉到喉咙干的厉害，护士意识到了这点，给温予冉递了杯水，温予冉挡住了水杯，继续说道，“麻烦让那个女孩儿进来一下。” 　　“好的。”护士职业性的微笑着。 　　话音落下后，护士转身离开了病房，白色的背影消失在了门框中，门被合上了。 　　温予冉半躺在病床上，用胳膊肘稍稍支起身子，指尖有些发颤，心跳很快。 　　她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又在恐惧什么。 　　如果进来的是小姑娘，那就证明小姑娘没有死…… 　　如果小姑娘没有死…… 　　“吱呀。” 　　病房门被推开了。 　　小姑娘走进房门的阴影中，戴着白色的遮阳帽，身上休闲外套配运动裤，还是车祸前的那副装扮，身上有些灰迹，但看不到任何明显的伤口。 　　记忆中，小姑娘才死在自己眼前，可现在，小姑娘又活生生地站在这里。 　　脖颈白皙光亮，毫无痕迹。 　　毫无痕迹。 　　“温予冉……”小姑娘对着她笑了一下，酒窝甜甜的，声音轻轻的。 　　从样貌到打扮，到声音，再到笑容，每一个元素都无比熟悉，却又无比陌生。 　　“别过来……”温予冉往后挪了半寸这句话几乎是无意识说出来的，大脑还没有反应，过来话就已经吐出了喉咙。 　　小姑娘的笑容定格了一秒。 　　温予冉深吸一口气，说道：“抱歉，你先出去。” 　　小姑娘笑容凝固在那里，片刻后，又融化开来。 　　“好。”小姑娘轻轻地应了一声。 　　然后，宁安保持着干净清甜的笑容，缓缓后退，一步一步走出了病房，并轻手关上了房门。 　　病房内又安静了下来。 　　温予冉吞咽了一下，稳住颤抖的手指，给助理打了个电话。 　　“温总，您可总算醒了。您当时驾驶的汽车残骸已经送去检查了，目前没有发现任何问题，警方那边还需要您抽空做一次笔录，我沟通一下，等您身体好了再做打算。现在您所在的医院是当时救急派遣救护车的医院，条件一般，但因为没有大碍并且很快能出院，就没有安排转院。还有公司这边问题挺多的，您什么时候能回来……” 　　温予冉没有理会助理的问题，控制住话语里的颤音，说道：“把心理医生的电话号码发过来。” 　　“啊……噢噢，好的！”助理以为温总车祸受了什么刺激，很快答应下来。 　　. 　　私人专用的心理医生，接电话很快，温予冉之前一直在那里做压力疏导，对这个医生也算信得过。 　　温予冉深呼吸了几次，然后理清语序，条理清晰地把目前的情况说了出来。 　　“你怎么看，会是幻觉吗？”温予冉问道。 　　心理医生并没有对这个灵异的事件感到惊讶，而是自然地解释道：“人在神经极度紧张的条件下出现幻觉是很正常的，温总不用想太多……” 　　后面，心理医生又说了一大堆的专有名词，温予冉没细听。 　　几分钟后，温予冉挂断了电话，望着窗外。 　　大脑放空了一瞬，快速的心跳声渐渐平稳下来，头脑清醒得可怕。 　　是幻觉吗？ 　　温予冉一边给自己提问，一边闭上眼，用手掌盖住眼睛。 　　她很想相信那个画面是幻觉，所以才专门给心理医生打电话确认。 　　可是一旦冷静下来，密密麻麻的细节和线索就浮出了脑海。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摆摊的黄衣大师说，她被一个女鬼缠身，阴气极重。 　　小姑娘皮肤冰凉阴冷，不会脸红，接吻时也气不喘心不跳。 　　还有…… 　　曾经不知多少次捉到过的尾巴，都因为脱离常识而把怀疑压了下去。现在，所有出现过的疑点都浮出水面，一点连一点，串出一个接近真相的结果。 　　温予冉感到脊背一阵一阵地发寒，寒意顺着经脉直入心底。 　　. 　　“咚咚咚” 　　三声轻而稳的敲门声传来。 　　温予冉看了眼吊瓶，发现这瓶药水快打完了。她以为敲门的是来换药的护士，便默许了来人进门。 　　下一秒，病房的门开了。 　　一个脑袋从门缝中探出来，乌黑的辫子乖顺可爱。 　　是小姑娘。 　　温予冉的心跳漏了一拍。 　　“医生说你马上就能出院了，我给你带了粥，你……” 　　小姑娘白白的旅游球衬着白白的皮肤，格外晃眼，那只白皙的手勾着一个塑料袋子袋子里应该是粥。 　　说话时，小姑娘的语气又柔又软，曾经每每都能让她心安。 　　但这一次，温予冉感到一丝极度的恐惧。 　　温予冉用力克制住恐惧。 　　现在还没有完全确认，那个画面仍然有一定可能是幻觉，不能太早下定论。 　　不能太早下定论。 　　不能太早下定论。 　　问一遍遍地说服着自己，终于她张了张嘴，几乎是强迫着自己说出了那句话：“你过来一下。” 　　小姑娘歪了一下脑袋，提着粥，慢慢地走到病床跟前，站定。 　　温予冉撑着床褥，动了动有些发麻的双脚，然后缓慢地坐了起来。 　　从温予冉的角度，能清晰地看到小姑娘外套上的灰尘和褶皱，能分辨出肩膀上垂落的乌黑的头发丝，还有小姑娘鲜红的嘴唇，能勾起一些暧昧的回忆。 　　看起来，是多么鲜活完整的一个人。 　　温予冉颤抖着，抬起手，以极缓的速度上移，将手指伸到了小姑娘的鼻尖下面。 　　指尖的触感很凉。 　　除此之外，就再没有别的感觉了——没有热度，没有气流，没有呼吸。 　　一个鲜活的人，不会没有呼吸。 　　所以…… 　　一个长久的疑案找到了拍板的证据，再无翻案的可能，数不清的细节和线索找到了合理的去处，一条条汇合成股，最后笔直地流向唯一的答案—— 　　小姑娘不是人，小姑娘是…… 　　短暂的静滞后，温予冉反应过来，促然收回手，身体不受控制地打了个寒战，无意识地向远离小姑娘的方向移了移。 　　心跳的节奏瞬间飙升，快到异常，恐惧和太多复杂地情愫混杂在一起，什么都理不清。 　　手心是湿的，全是冷汗。 　　温予冉望着小姑娘，目光里浸满了恐惧和戒备。 　　小姑娘也望着她。 　　眼眸黑白分明，深不见底。 第42章 　　病房内死一般的寂静, 只剩下温予冉刻意压制的呼吸声, 气氛紧绷着成一线。 　　宁安立在床边, 自上而下，将温予冉表情的每一个细节尽收眼底, 俯视着温予冉的每一寸恐惧和戒备。 　　赌输了。宁安想道。 　　她高估了温予冉的情感，低估了温予冉的恐惧。 　　当时, 温予冉对她的怀疑已经越来越深, 她迟早都要暴露身份，区别只是暴露的方式。 　　宁安知道那辆车有问题，上面黏了怨气, 车祸必定会发生，但她没有阻止，而是放任。 　　她以为这是再完美不过的机会——一场接近死亡的车祸、一名奋不顾身保护自己的爱人、一个死而复生的惊喜, 或许能够掩盖恐惧。 　　然而事实相反。 　　所有的退路都被封死了，她朝思夜想誓要得到的女人, 现在正用恐惧的目光望着自己。那些戒备的情愫像是切在骨子上的刀, 一下下的生疼。 　　长久的克制已经接近失控，每一个发疯的念头都在叫嚣着鱼死网破。 　　宁安垂下眼，将阴霾掩入眸底。 　　乌黑的双马尾乖巧地垂落, 衬着脖子上嫩嫩的皮肤, 脑袋低下来，像个低头认错的孩子。 　　. 　　沉默继续蔓延，蔓延到温予冉眼中的惧怕都要溢出眉睫。 　　小姑娘打破了沉寂。 　　“喝粥吧。”小姑娘像是看不到温予冉的反应，微低着头, 动作自然地将手里的粥递到温予冉的面前，声音小小的，怕惊动了什么。 　　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 　　仿佛只是一个来看望病人的女朋友，自然而然地送上一碗热粥。 　　这种表面的平静加深了惊悚感。 　　温予冉僵硬地低下头，看着碗中粘稠的米粒，回忆起车窗上粘稠的血。 　　指尖还在颤抖。 　　恐惧支配了意识，温予冉近乎不受控制地想要逃离，想要离开这个女孩儿，离开所有相关的一切。 　　心跳声越来越响亮，越来越清晰。 　　恐惧使大脑格外清醒。 　　这个小姑娘，不是人，可以复生，知道她的住址，她的公司，她的家人。 　　她怎么逃？ 　　温予冉猛地意识到，她现在明明白白地暴露在阳光底下，却对小姑娘的状态一无所知。她不知道小姑娘的动机和目的，不清楚小姑娘的能力有多大，也拿不准自己能否摆脱。 　　小姑娘……究竟想要干什么？ 　　对于人类而言，动机无非那几条——图名、图利、图情、或者图个开心。与人相关的事，总能找出弱点和漏洞，温予冉从没有怕过一个人。 　　可如果小姑娘不是人类，那么一切的规律和准则都要被推翻。那是一个温予冉完全一无所知的领域，漆黑一片，望不见底。 　　最恐怖的是未知。 　　小姑娘保持着递粥的姿势，稳稳地将粥伸在温予冉面前。 　　温予冉僵硬地望着这碗粥，热气缓缓氤氲上来，身体却遍是寒意。 　　既然小姑娘还肯这样摆姿态，便是没想撕破脸。 　　温予冉强忍住恐惧，颤抖着手指端起那碗粥，然后竭尽全力露出一个生硬的微笑。 　　“粥先放着吧，我头有点晕，想一个人先休息一会儿，等我出院了再去找你，行吗？”温予冉尽力维持着声线的平稳。 　　宁安凝视着温予冉脸上的笑容。 　　半晌后，宁安也笑了一下，眼神很深得可怕，仿佛什么危险的东西即将要破土而出。 　　“好啊。” 　　声音还是软软的，很好听。 　　温予冉松了口气。 　　“但你先把粥喝了，好不好？”小姑娘轻轻地说道，语气像是在哄人。 　　温予冉刚刚放松的心又提了上来，她轻轻地吞咽了一下，僵硬地回复道：“我等会儿就喝。” 　　“现在喝吧。你不方便的话，我可以喂你呀。”小姑娘继续用清甜的声音说着话。 　　这句话，如果放在几天前，是调情。 　　可如果放到现在，几乎接近威胁。 　　温予冉稍稍偏头，就能看到小姑娘白净漂亮的脸蛋，和黑黝黝的双眼。那双眼眸毫无遮拦地望着自己，像是在看一个攥在手心的所有物。 　　“……不用了，我喝。”温予冉维持着僵硬的笑容。 　　她还记得，小姑娘的力气非常大。 　　现在，病房里只剩下她和小姑娘两个人，气氛紧绷得仿佛随时都可能崩断。一种危险临近的强烈直觉告诉她，不要反抗。 　　温予冉盯着那碗粥，最后，接了过来。 　　然后慢慢拿起勺子，小口小口地往嘴里喂。 　　粥的味道很不错，香甜软糯，只是恐惧淹没了感知，再香甜的食物也食之无味。 　　喝的过程中，她能感受到小姑娘的视线锁死在自己身上，盯得她脊背发麻。 　　在露骨的目光下，温予冉喝得很慢，过了好半天，碗才见底。 　　“好了，我想休息。”温予冉让自己的语气尽量显得自然。 　　“嗯，你好好休息，再见。”小姑娘收起碗，和她道别。 　　话音落地，轻巧的脚步声远去。 　　门被合上。 　　小姑娘终于走了。 　　温予冉脱力地倒回床上，望着窗外苍白的天，手心的冷汗还没干。 　　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她们应该牵着手爬上山顶，在碧绿柔软的草坪上野炊，望着绵延的山线，听着瀑布的响声，迎着阳光接吻。 　　说好的春游踏青，怎么就变成了一部惊悚片…… 　　太荒诞了…… 　　温予冉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镇静下来，尽量用理智分析现状。 　　小姑娘究竟是什么？ 　　又是为了何种目的和自己谈恋爱？ 　　能力有多大？ 　　这几点没弄清楚，就不能直接撕破脸。 　　温予冉闭上眼，心跳声依旧很快，丝毫没有平息下来的意思。 　　“咚、咚、咚” 　　敲门声又响了。 　　心一下子提了起来，丝丝线线的恐慌骤然上涌。 　　门开了——进来的是护士。 　　“呼……”温予冉放松下来，伸出手，让护士拔了针。 　　“好了，等会儿再做个小检查，没什么事的话今天就能出院，当然，如果你不放心想观察几天，也可以继续住院。”护士道。 　　“没事，今天办出院吧。” 　　“也好。”护士又跟她说了些情况，以及接下来几天饮食上要注意的问题，温予冉心不在焉地听着。 　　等护士交代完了，温予冉问了一句：“那个女孩儿走了吗？” 　　“已经走了。” 　　“嗯。”温予冉应了一声，心里暗自松了口气。 　　护士走了之后，她在床上躺了下来。惊吓过度后的疲倦一阵阵袭来，她合上眼，闭目养神。 　　十分钟后，她睁开眼，拿起手机，给助理打了过去。 　　“我今天下午出院，帮忙安排人办一下手续。” 　　“好，温总，您等会儿要不要到公司来看一下，这两天事情真的特别多，之前谈好的合作合同，王总那边又反了悔，非要提高条件，还有k市的分公司出了点事……” 　　助理噼里啪啦汇报了一堆情况，说得温予冉头疼。 　　“等会儿你把详细资料发给我。” 　　“好，温总还有什么安排吗？” 　　温予冉抬头，向上望着天花板，看着规则垂直的线条相交成点，抠成四个隐晦的角落。 　　长久的沉默。 　　助理也不敢催，等着温予冉发话。 　　大概过了半分钟，温予冉听着自己压抑的呼吸声，最后说了出来：“上次延后的那个行程，安排到今天，我出院后就去见。” 　　这句话说得相当模糊暧昧，助理反应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温予冉说的是上次要约的驱鬼大师。 　　助理猜测，可能是温总那边还有别人，不敢说得太清楚，于是也没多问，连忙应下。 　　“我明白了，我马上去安排。”助理道。 第43章 　　下午五点多, 温予冉出了院, 司机接她上车。 　　“去公司, 往人多的路上开。”温予冉对司机说道。 　　司机虽然对这个命令感到奇怪，但也不敢多议, 只遵从着温予冉的话尽量选则人流量大的路线。 　　临近下班高峰期，又是繁忙路段, 意料之中地堵了车。 　　温予冉坐在车内,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她只觉得心尖上方悬了根针，仿佛有什么未知的东西会突然冒出来。 　　她把窗户打开, 让街道上人群和车辆的喧嚷声传进耳朵里，恐惧才稍稍减退了几分。 　　大概堵到六点多，车才到了公司。 　　一路平安, 没遇到什么诡异的情况。 　　温予冉下车的时候，心脏都安稳了不少。 　　进公司后, 助理便迎了上来：“黄大师已经到了, 现在正在接待室，温总，您要现在去见吗？” 　　“嗯。”温予冉应了一声。 　　助理讲她引到了第三间接待室, 快步上前打开门。 　　门内站着一个男子, 鬓须留得很长，一身黄褂，脖子上戴着一串黑色木珠，模样似曾相识。 　　温予冉皱稍稍一想便记了起来。 　　黄衣男子, 就是温予冉在广场上遇到的那位大师。 　　助理找的人，名气自然不会低，可一个有名声的大师为什么要去摆摊？ 　　温予冉微微皱眉。 　　“温总，这就是黄大师，在风水圈名气很大，同时传言能算命驱鬼，解决过两个大凶宅的灵异事件。”助理向温予冉介绍道。 　　温予冉对助理说道：“你先出去。” 　　等助理走出接待室、关好门后，温予冉才认真把目光投到黄大师的脸上。 　　现在接待室只剩下温予冉和黄大师两个人。 　　“黄大师，你好。”温予冉点头示意。 　　“你好啊美女，我们又见面了。”黄大师手里在椅子上坐着，手里搓着铜钱，张了口，熟悉的语气和措辞溜了出来。 　　温予冉端起桌上助理倒好的水杯，抿了一口，然后轻描淡写地试探道：“大师平常喜欢去广场打发时间？” 　　“那倒没有，就是那两天，我掐指一算，在广场上候着就能等来财运，才专门跑过去摆摊儿的，哪知道你根本不相信我，还以为自己算错了，没想到财运原来是在今天。”黄大师解释得相当顺溜。 　　温予冉不在意这个解释的真假，也没有心思再兜圈子，于是单刀直入道：“你说我被厉鬼缠身。” 　　“没错，我出生时得天独厚，生了一双阴阳眼，你身上冒着阴气，浓度还不浅，肯定跟怨气极强的厉鬼有密切接触。” 　　温予冉盯着水杯上的纹理，细细地听着，不说话。 　　黄大师顿了一下，继续讲道：“美女，我跟你讲，这种厉鬼怨气大，仇恨深，被缠上之后不但会做噩梦、生病、损耗阳气，还可能会致你于死地……你想想，最近有没有遇到什么险些丧命的意外，那肯定是恶鬼作祟。” 　　险些丧命的意外……那不就是车祸？ 　　温予冉在心里嗤笑了一声。 　　自己出车祸的事情并不算秘密，稍微打探点就知道，这位黄大师八成是借题发挥。 　　车祸过程中，小姑娘救了自己，这点不假。若是小姑娘想让她死，机会千千万万，她活不到现在。 　　小姑娘的目的并不是让她死。 　　她确实害怕，但现在还能保持理智，不至于被一个不知深浅的大师牵着鼻子走。 　　温予冉垂眼，回想起车祸前的记忆。 　　那天上车的时候，小姑娘就很犹豫，而且一路上小姑娘都极其紧张不自然。 　　所以，小姑娘不想让她死，但也和车祸脱不了干系。至少是知情者。 　　“美女，你可要想清楚，这种恶鬼必须要除，留着就是祸害。”黄大师的声音打断了温予冉的思路。 　　温予冉将视线重新移回到黄大师的身上。 　　“怎么除？”温予冉问道。 　　“我有办法，只要美女你肯配合我，我保证把那女鬼打得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温予冉的指尖颤了一下。 　　魂飞魄散…… 　　她想起小姑娘那张白净漂亮的脸蛋，想起那两条乌黑乖顺的马尾辫，想起脸颊上那点甜甜的酒窝。 　　温予冉试着想象小姑娘被打得魂飞魄散的画面。 　　心脏突然抽痛了一下。 　　温予冉轻轻吸了口气，沉默了片刻，说道：“不要那么麻烦，只要把她赶走就行，你能办到吗？” 　　黄大师的面部表情突然卡壳了一秒，接着继续劝道：“美女呀，你不能这么心软，赶走了要是有跑回来怎么办，你是做生意的人，应该知道除草要除根呀……” 　　温予冉看了黄大师一眼。 　　“你们行业里不只你一个大师，如果你做不到，我可以找别人。”温予冉的声线冷淡。 　　黄大师闭上了嘴。 　　最后，黄大师给了她一张符纸。 　　“你先把这个带在身上试试，普通鬼应该近不了身，要是不管用，再来找我。” 　　符纸是黄颜色的，其上画着怪异的符号。 　　温予冉收下符纸。 　　黄大师又叮嘱了一些日常生活和家具摆设的注意事项，便离开了。 　　. 　　温予冉将符纸放入衣服的荷包中，慢慢走到落地窗前，看着日落后暗沉的天空和城市中色彩斑斓的灯光。 　　今天没人送饭了。她想道。 　　明明几天前还在跟小姑娘聊天，互道早安晚安，还想着要不要把小姑娘接回家。 　　怎么几天后，就变成了这样？ 　　温予冉用手指划过落地玻璃上轻微的水汽，闭上眼。 　　残留的恐慌还留在心底，她竟然在毫不知情的状况下和一个女鬼谈了场恋爱，细细想来，后知后觉地惊悚。 　　就这样吧。 　　就这样，把小姑娘赶跑就好了。 　　至于小姑娘究竟是什么目的，为什么要选中自己，都不重要。只要小姑娘走了，她就能继续过正常的生活。 　　. 　　晚上，温予冉不敢一个人开车，于是打了电话，让司机送自己回去。 　　很快，到了。 　　温予冉下了车。 　　她不可能让司机再送自己上楼，只能独自上了电梯。 　　温予冉想过要不要干脆回温宅，毕竟温宅里人多一些，好歹有点烟火气，但她又怕把麻烦带给家人，最后还是决定今晚一个人度过去。 　　电梯里，敞亮的灯光打下来，充盈了整个密闭的空间，冰冷的金属面反着锃亮的光，广告位上放着慈善广告。 　　显示屏上的数字一点点增加。 　　“叮！” 　　电梯到了，什么都没有发生。 　　或许那个符纸起了作用。温予冉想道。 　　进了家门后，温予冉打开了所有的灯光，进厕所后都不敢照镜子，草草地洗浴后便上了床。 　　睡衣没有口袋，不好放符纸，于是温予冉将符纸贴到了床头上。 　　卧室里，两盏台灯，一个顶灯，全部开着，亮堂的过分，看起来很安全。 　　温予冉安心地睡到枕头上，盖好被子。 　　今天的事情太多，全靠一根弦绷着，大脑的神经早已疲倦不堪，沾了枕头，困意很快就上来了。 　　困意逐渐放大，意识一点点下沉，沉入睡梦，沉入入无尽的黑暗中。 　　漆黑里，她看到了一个灰色的影子。 　　那个影子一步步走过来，她想往后退，后路却被封死了。 　　有只阴冷的手禁锢住了她的下颚，然后冰冷的气息侵袭入嘴唇，所有的气息都被吞噬了，吻得用力到近乎撕咬。 　　舌尖被咬出了血，疼痛激了个寒战。 　　温予冉猛地惊醒过来，睁开眼。 　　眼前还是亮堂的顶灯，只是光亮里多了一片阴影，阴影中，有两只乌黑的马尾辫垂落到视线的角落。 　　她僵硬地转过身，看到了那张乖巧干净的脸蛋。 　　小姑娘用胳膊撑着，半躺她的身侧，望着她。 第44章 　　死一般的寂静。 　　小姑娘修长的眼睫浸泡在灯光中, 细腻柔软的皮肤在光线中近乎透明, 模样温驯无害。 　　就像是普通共枕的情侣。 　　小姑娘怎么在这儿…… 　　温予冉僵硬在那里, 刚苏醒时的神经还有些迟钝，大脑一片空白, 完全不知道该做出何种反应。 　　两秒好，温予冉才后知后觉地清醒过来, 惊悚的现实摆在眼前, 她的瞳孔骤然收缩，恐惧如雷击般贯穿心脏。 　　冷汗一下子就出来了。 　　她的牙齿打着颤，一瞬间近乎失声。 　　“你……”温予冉的嘴唇颤抖着, 脊背发凉，半天都说不话，好不容易大脑夺回了身体的控制权, 温予冉四肢发颤，用几乎狼狈的姿态往后挪, 差点掉下床去。 　　她抓住床头柜的边缘, 大口地吸气，胸腔剧烈地起伏了几下，才勉强能说出话来。 　　“你……你来干什么……”声线控制不住地抖动着, 有些字音都模糊了。 　　这时, 小姑娘眨了下眼睛。 　　温予冉觉得心脏都要跳出来了，手心湿了一片，抓着床头边缘的手指打了个滑。 　　下一秒，小姑娘从床上坐起来, 两只辫子在空中忽晃了几下，最后安稳的落回小姑娘的肩头。脸蛋在灯光下白瓷般干净，眼眸很黑，像是蕴着情绪，又像是什么都没有。 　　“符纸不是这么贴的。” 　　小姑娘歪了下脑袋，指了指床头上的符纸。 　　语气很软，里面分辨不出什么负面的情绪，仿佛只是在很认真地给温予冉指出一个错处。 　　温予冉颤着呼吸，也看了眼那个符纸。 　　符纸距离温予冉还算近，一伸胳膊就能摸到。 　　冷静。 　　冷静。 　　要冷静。 　　温予冉在心里一遍遍默念，心跳却声丝毫没有减缓的痕迹。 　　她还没有缓过气来 　　“你不会贴，我可以教你的呀。” 　　“你主动亲我一下，我就教你，好不好？” 　　小姑娘歪着脑袋，面部的线条柔软甜美，仿佛是个正在撒娇的普通小女朋友。声音绵软干净，听着能想起山涧上清澈的流水，很轻，轻得像是怕惊动了什么。 　　从神情到语气，都看不出一丝怒气。 　　可此时此刻，温予冉只觉得惊悚，像是心脏上架了把刀，随时都会判下死刑。 　　温予冉攥紧了手边的床单，气息有些哆嗦，一滴冷汗顺着额角的鬓发滴下来，流进领口里，汗滴流淌过的皮肤一阵森冷发凉，眼神里满是惊恐。 　　“你别这么看着我。”小姑娘的声音又轻了几分，尾音轻到尘埃里，带着一丝入骨的卑微。 　　温予冉更害怕了，眼中的惊恐几乎要溢出来，努力克制才没有发出尖叫。 　　她僵硬地挪开目光，看了眼卧室的大门，悄悄用指甲掐了一下手心，尖锐的疼痛感让大脑清明了几分，好歹能思考了。 　　怎么办？ 　　怎么逃？ 　　小姑娘能凭空进家门，那么她就算逃出卧室，也逃不到哪里去。 　　她还能怎么办？ 　　能怎么办？ 　　温予冉反复地问着自己，心跳声剧烈得可怕，眼角的余光瞟到床头那张黄色的符纸时，心跳漏了一拍，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 　　小姑娘说她贴错了。 　　那么说明符纸还是有用的。 　　温予冉调整着视线的落脚点，试图让自己自然些，然后在某个时间点，迅速伸出手，抓住床头上的符纸。 　　拿到符纸后，温予冉举起符纸，对准小姑娘，声音已经带了吞音：“你别过来……” 　　她觉得自己的神经已经崩到了极限，再也受不了一个微小的刺激了。 　　然而，下一秒，小姑娘往前倾着身子，向她的方向小小地爬了一步。 　　从温予冉的视角，能看见小姑娘脖颈上掖着红绳，玉佩垂在漂亮的锁骨上，很养眼。 　　但温予冉现在一丝欣赏的心情都没有。 　　恐惧积聚到了顶峰，一下子爆发出来，脑海中的某根弦一下子崩断了。 　　“你别过来……”声音已经彻底模糊了，恐惧带来的生理性反应，有湿漉的液体从眼角溢出来。 　　温予冉已经十多年没掉过眼泪了，任何事她都能找到解决办法，她向来认为眼泪是无用的表现。 　　可面对目前的状况，她真的毫无办法。温予冉从没想到自己会被逼到这种程度，连父亲去世的时候她都没哭过，现在却被生生吓了出来。 　　如果小姑娘再过来，她真的不知道怎么办了。温予冉对着领域一无所知，小姑娘身上发生的事情每一秒都在挑战她的认知极限，她觉得自己随时都有可能晕过去。 　　片刻后，温予冉强迫自己止住了哽咽，再往前看时，发现小姑娘已经停住了动作 　　只见小姑娘静止在原地，一动不动，静静地望着她的脸，眼神很深，依稀能辨认出几分悲伤。 　　小姑娘沉默地就这么望着她。 　　过了几秒，小姑娘开了口。 　　“对不起。” 　　声音轻得如羽毛拂过，温予冉有一瞬以为自己听错了。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吓你的，我就是太害怕了。” 　　话音落得更轻了，温予冉压住呼吸才勉强听清。 　　说完这句话后，小姑娘垂下头，所有的表情缩回到阴影中。 　　“晚安。”小姑娘垂着脑袋下了床，脚步轻若无声，很快小姑娘走到了门边，打开门，走了出去。 　　门被合上了。 　　提着心猛地落了地，温予冉散架般倒回床上，大口呼吸了几次，心跳声还活跃在耳边，像是打了一场架，浑身都是汗。 　　小姑娘为什么会离开？ 　　就因为她掉了眼泪？还是因为别的？ 　　还有，小姑娘害怕什么？该害怕的不是自己吗？ 　　温予冉说不清，她躺在床上躺了好一会儿，心跳才稍微平缓了一些。 　　总算是走了。温予冉虚脱地想道。 　　等整个人差不多平静下来，温予冉又去卧室的浴室里又冲了个澡，出来时，温予冉走到卧室门口。 　　她压着呼吸，握住门把，小小地开了个缝隙，然后往门外的走廊和客厅看了一眼。 　　因为害怕，客厅的灯也是全开的，亮堂堂一片，一眼望过去，半个人影都没有。 　　看来小姑娘是真的走了。 　　温予冉彻底放下心来，躺回床上，盯着天花板，心跳声一下连着一下，分外稳定。 　　她想起那个让自己惊醒的梦。 　　在那个梦里，舌尖被咬破的疼痛是如此清晰，清晰到她以为是现实。 　　想着，她舔了舔嘴唇，舌尖没有任何痛感。 　　如果那个疯狂而强迫性的吻是梦境，为什么又会感到疼痛？ 　　如果那个吻是现实，为什么她的舌尖没有伤口？ 　　十成可能，小姑娘做的坏。 　　所以，是不是可以说明，小姑娘会入梦？ 　　思路流转了一圈，她把目前的线索整理了一下，总结出小姑娘现有的能力—— 　　一、能复生 　　二、能进锁住的房间 　　三、能入梦 　　温予冉长吸了一口气，隐隐约约的恐惧还残存在心尖。 　　既然小姑娘能入梦…… 　　温予冉回想起过去那些荒诞的梦境、那些浑浊的欲念、那些梦里点火的画面，有亲吻，有拥抱，还有更深的…… 　　一帧一帧，纠缠着复杂地情绪，在脑海中缓慢地回放，耳根依稀泛了红。 　　丝丝缕缕的烦躁冒出来，勾起了更深一层的惊悚，那种惊悚从骨子里漏出来，直扎入心脏中央，寒意从脊椎的底端一点点往上蔓延。 　　小姑娘会操控人的梦境，所以之前所有或浪漫或浑暗的梦境都并非源于自然的欲望。 　　小姑娘的身份是假的，自己的梦是假的，欲望也是假的。 　　还有什么是真的？ 　　温予冉躺在床上，头顶是光亮的灯，视线中的每一寸都充盈着光，可心中的恐惧一丝不减。 　　她害怕自己会做梦，以至于根本不敢睡觉。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温予冉强撑着意识，不敢让自己睡过去，但疲倦和困意还是袭了上来，意识不可抑制地沉了下去。 　　结果，后半夜相当意外，什么梦都没有。 　　温予冉睡得异常香甜。 第45章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 温予冉精神还不错, 简单地梳洗化妆后就去了公司。 　　坐在车上, 温予冉回想起昨晚惊醒的噩梦和凭空出现的小姑娘，心跳快速地跳动了两下, 她捂紧口袋里放着的符纸。 　　脑海中有根弦还是绷紧的，仍然心有余悸。 　　于是, 一到公司, 温予冉便从助理那里找来黄大师的联系方式，拔了过去。 　　“美女，怎么样？符纸有用吗？”黄大师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 　　“符纸没用, 我锁了房门，把符纸贴在床头上，但昨天晚上她又出现了。” 　　温予冉站在落地窗前, 望着远处的风光与云壑，一手拿着手机, 另一只手缓缓抬起来, 按住太阳穴，心里残留着未散的恐惧，还混杂着若有若无的烦躁。 　　“那符纸要贴身带着, 效果才最好, 如果美女你硬要贴，就贴在门上，那样鬼魂就进不来了。”黄大师慢悠悠地介绍道。 　　温予冉眯起眼。 　　难怪昨天小姑娘说贴错了，原来要贴身带或者贴在门上。 　　但是…… 　　温予冉沉声道：“贴身带也不行, 昨晚我把符纸拿在手上之后，她仍然可以近身。” 　　“嘶……”黄大师那边似乎为难了一下，道，“这不可能呀……那符纸上凝了少量的纯阳之气，贴身放置后会被活人的气血激活，无论是恶鬼还是阴魂，只要接近符纸就会感到极端痛苦，如千万根针扎在魂魄上，普通鬼根本忍不了。” 　　温予冉望着窗外，听着黄大师的话，不吭声。 　　黄大师继续解释道：“除非……除非那恶鬼执念太深，忍着噬魂之痛也要缠着你……” 　　温予冉听到此处，轻轻吸了口气，难言的情绪从心底冒出来。 　　心里说不出的难受，烦躁得要命。 　　她压着眉，调整重心，换了个姿势。 　　而黄大师那边顿了顿，又道：“……说明这鬼戾气极重，不达目的誓不罢休，驱也驱不走，还是打散的好，美女，你再好好考虑考虑？” 　　耳朵里，大师一句连着一句，说小姑娘是极恶之物，劝着她早下决断，趁早消灭干净。 　　温予冉却不受控制地开始走神。大师后面的话就就像一阵风吹过，什么都没吹进去。 　　黄大师也察觉到温予冉的心不在焉，咳嗽一声，转移了话题。 　　“算了，你是老板，老板说什么就是什么，美女你只想驱鬼，那我就乖乖儿驱鬼，绝不伤她半分毫毛。不过……” 　　温予冉这才回应了一句：“不过什么？” 　　“不过看美女你的意思，这女鬼和寻常鬼似乎不太一样，你要能不能跟我详细说说？等我弄清了那女鬼的情况，才好对症下药。” 　　温予冉闭上眼，沉默了片刻，才道：“好，你下午来一趟。” 　　挂断电话后，温予冉拿着手机，在手心转了一圈，心里憋了口气。 　　小姑娘到底为什么非要缠着自己？ 　　自己身上有什么东西，是鬼怪觊觎的？ 　　思路绕来绕去，毫无线索。 　　温予冉一边想着想着，一边无意识打开手机，点开了微信。 　　这是一种习惯性的动作。之前，每次她工作到烦躁厌倦的时候，就会打开微信，看一看小姑娘发的信息，心情就会好上不少。 　　但现在，已经没有任何信息了。 　　上一条信息还在几天前，上面记录着她和小姑娘的聊天，把记录往上翻，能看到几张小姑娘的自拍。 　　在点开图片的前一秒，温予冉反应过来。 　　她在看什么？ 　　温予冉惊醒般从聊天记录里退出来，把手机放到一边。 　　搁了一会儿，温予冉觉得心里有块地方不踏实，克制了几秒，又拿起手机，手指一滑，点开了微信。 　　她微皱着眉，望着小姑娘的微信名——“naw”。 　　这三个字母，记忆太多深刻，稍稍一勾，就能想起小姑娘告白是的场景。 　　想起小姑娘黑亮亮的双眼，和甜甜的喜欢。 　　接着，还能想起小姑娘阴冷的舌尖，从口腔延伸到心脏的森然冷意。 　　温予冉打了个哆嗦。 　　她强迫自己停止想象，坐会办公桌上，把桌旁待签的文件挪到身前，让自己去看文件上的字。 　　小姑娘想要什么已经不重要了。 　　无论小姑娘图的是什么，温予冉都不可能把一只充满未知元素的鬼放在身边。 　　她有家人，有公司，身上担着责任，她的人生轨迹早已做好了规划，一切都应该在掌控中有条不紊地进行。只要把小姑娘赶走，她就能重新回到正常的生活，沿着既定的轨迹走下去。 　　温予冉定了定神，切换界面，点击了删除键。 　　【将联系人“naw”删除，将同时删除与该联系人的聊天记录。】 　　温予冉盯着那个窗口看了好一会儿。 　　算了。 　　现在不是打草惊蛇的时候，等把小姑娘驱走了，再删也不迟。 　　温予冉点了“取消”，将烦躁和恐惧清出脑海，丢开手机，集中注意力去看这几天积下来的文件。 　　. 　　下午，黄大师按点到了。 　　温予冉结束了一个短会，便去了接待室，进入后不忘关上门。 　　“美女好！”用老腔调打着招呼。 　　“你好，我们直接开始谈吧，如果你一周内做不到我的要求，我会直接请别人。”温予冉不想浪费时间，开门见山道。 　　“别这么绝啊……”黄大师嘴上说着，神态却正经了不少，“你先告诉那个恶鬼的情况吧，我也好下手。” 　　“恶鬼”二字听在温予冉耳中，有些不舒服，但也说不出哪里不舒服。 　　温予冉沉吟了片刻，挑选重要信息道：“她有影子，有脚，有实体，可以出现在阳光中，甚至可以出现在人群里。她在学校正常上学，如果不做肢体接触，根本察觉不出异样。另外她能入梦、能进上锁的房间、能在脖子断裂后复生。” 　　黄大师一边听，一边不住地点头。 　　说话过程中，温予冉一直细细地打量着黄大师的表情，发现黄大师的脸上毫无惊讶之色。 　　“大师遇到过这种情况的鬼吗？”温予冉语气自然地试探道。 　　黄大师没有正面回答问题，而是直接分析起情况来：“普通的鬼，要付出的很大代价才能短暂地维持实体，更别说出现在阳光下了，这恶鬼身上估计有什么特殊的宝物。” 　　温予冉听着，没说话。 　　黄大师顿了顿，追着问道：“美女，你注意过没？这恶鬼身上有没有什么东西，是一直佩戴着，从没取下过的？” 　　“没注意，我下次看看吧。”温予冉淡淡地说道。 　　“好，这里还有几个符纸，你先拿着，睡觉的时候，门上贴一个，其余的都贴身放着，我就不信那恶鬼还敢近身。” 　　“谢谢。”温予冉收下符纸。 　　“美女，如果那恶鬼再次出现，你一定要注意观察，要是看不出来，就把她引出来让我看看。我有直觉，那恶鬼身上的宝物就是驱走她的关键点。”黄大师反复强调。 　　温予冉点头：“我明白了。” 　　送走黄大师，温予冉撑着头，微眯着眼，开始思考。 　　她对鬼魂的领域一无所知，对未知充满恐惧，毫无办法。 　　但人类的欲望和欺瞒，这是她熟悉的领域，她看得分明，心里透亮。 　　——黄大师想要那个所谓的宝物。 　　温予冉回想着黄大师的反应，得出了这个结论。 　　无所谓了。 　　黄大师想要什么，她管不着，只要能把小姑娘赶走，剩下的事情就与她无关了。 　　. 　　“咚、咚、咚” 　　办公室的门响了。 　　温予冉说了句“请进”，下一秒，门被推开，助理走了进来。 　　对助理来说，温总只是出了趟车祸，其他的事情并不知晓。所以，助理相当地自然地汇报道：“温总，宁安刚刚到公司……” 　　温予冉听到“宁安”这个名字，手指尖颤了一下。 　　“别让她进公司。”温予冉毫不犹豫地打断了助理的话，语气甚至有点失控。 　　助理怔了一秒，旋即反应过来，想道，估计是温总跟小情人闹了矛盾。 　　如果换个人，助理就直接闭嘴了，但这个叫“宁安”的女孩儿跟了温总这么长时间，闹个小矛盾什么的也不是大事，应该不至于散伙。 　　助理这么想着，就多说了一句：“她没要求进公司，只送了个饭盒过来，让我问您吃晚饭了没有。” 　　话音落地。 　　温予冉只觉一股复杂的情愫从心底冒出来，但很快，又被本能的恐惧压了下去。 　　“她现在走了吗？”温予冉克制住颤音，吸了口气，问道。 　　“已经走了，您看……那个饭盒要不要给您送进来？” 　　助理说完，用余光打量着温予冉，等着温予冉发话。 第46章 　　温予冉微微张开嘴唇, 停顿了几秒, 最后还是说出了一句话：“不用拿进来了, 你自己看着处理吧。” 　　“好。”助理点头应下，准备退出去, 一边退，一边还在可惜, 那个叫宁安的女孩儿都坚持这么久了, 没想到最后还是败下了阵。 　　“等一下。” 　　在助理即将关门的前一秒，温予冉叫住了助理。 　　助理收住脚，微曲着身子问道：“温总, 还有事吗？” 　　“以后那个小姑娘要是再过来，别放她进公司，送的东西也别拿到我眼前。”温予冉说道。 　　助理在心里惋惜了几秒, 然后便答应着出了办公室，关门的同时还想着, 看来这次宁安是真的没戏了。 　　既然没戏了, 那么宁安送的这盒饭，他想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助理愉悦地想。 　　. 　　助理走后, 办公室里只剩下温予冉一个人。 　　温予冉微侧着身子, 左手抵着额头，右手直接叩击着桌面。 　　办公室内寂静宽敞，她稍稍压下呼吸，就能听到自己清晰而平稳的心跳声。 　　文件上的汉字逐渐模糊化了, 分辨不出含义，心思飘着飘着，就飘到了不知名的地方。 　　无意识地，她想起那双白球鞋踏进这件办公室的画面，想起小姑娘低着头双手抓着饭盒的模样，舌头还记得饭盒里饭菜的可口味道。 　　再想着自己刚刚对助理说的话，温予冉的心脏不受控制地裂了一个细微的口子，一丝一线的愧疚冒了出来。 　　温予冉觉得这丝愧疚实在荒谬，她牵了一下嘴角，把莫名其妙的愧疚压了下去。 　　时间过得很慢，温予冉又看了会儿文件，直到肚子小声地叫了一下，才后知后觉地想到要去吃晚餐。 　　现在接近七点，公司食堂已经没剩什么菜了，但温予冉在这方面一向不太讲究，再加上嫌麻烦，最后还是去食堂吃了。 　　以前吃食堂的时候也没觉得什么，反正都是饭菜，吃进嘴里就是为了满足正常生理需求的，味道都在其次。 　　但这一回不同。 　　温予冉也不知道为什么，吃了几筷子就吃不下去了，食不知味。 　　心里惦记起小姑娘送过来的饭，那味道比食堂肯定要好上许多倍。 　　也不知道助理怎么处理了。 　　八成是扔了吧。 　　想到这里，温予冉感到有些烦躁，她深深吸了口气，搁下筷子。 　　烦躁什么？ 　　小姑娘送来的东西，她当然不敢吃。 　　温予冉在心里默念了几遍，才重新平静下来。 　　. 　　吃完饭后，温予冉本应该直接回办公室。 　　但在电梯上，温予冉临时想起来有事找助理。 　　于是下电梯后，她敲响了隔壁办公室的门。 　　温予冉等待了一会儿，门才开。 　　“温总？”助理有些茫然地站在门口，愣了几秒，很快反应过来，问道，“是项目资料有什么问题吗？” 　　助理说话的时候，嘴唇开合，唇上黏了浅浅的油渍。 　　温予冉看着着助理嘴唇上的油渍，脸色有些冷，视线绕过助理向里看去，发现自己的几个秘书正围坐在木桌子，桌子上放着一个敞开的饭盒，隐隐有菜香溢出来—— 　　那是平常小姑娘送餐用的饭盒。温予冉认得。 　　里面几个秘书察觉到温予冉的目光，都连忙站起来跟温予冉问好。助理舔了舔嘴唇，内心几分忐忑，用余光小心翼翼地打量温予冉的脸色。 　　只见温予冉嘴角紧绷，目无表情地看着他，一声不吭。 　　助理心道坏了，赶紧解释道：“您说让我自己处理，我又正好饿了，就把饭菜分着吃了……” 　　助理说着，眼睛继续观察温予冉的脸，发现温予冉的表情更冷了。 　　糟了。 　　自己为什么要去吃温总的小情人送的饭？这不是没事找事吗？ 　　意识到问题后，助理立马改口认错：“温总，对不起，这次是我考虑不周，我下次再也不擅作主张了。” 　　“没事。”温予冉淡淡地说道，“你想吃就吃吧，不要紧。” 　　说完，温予冉也不理会助理的反应，关上门离开了。 　　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后，温予冉坐回办公桌，心里乱糟糟的，像是烧了把火，烦躁感泛滥成灾。 　　小姑娘做的饭居然被别人吃了。 　　被别人吃了…… 　　被别人吃了…… 　　被别人吃了…… 　　这个声音在温予冉耳边一遍遍地回荡，吵得她不得安生。 　　温予冉闭上眼，将五指微微张开，插入松软的发丝间，轻轻按着头皮的穴位。 　　她知道自己现在的心理状态很不对劲，于是尝试着转移注意力，企图将这些无端的情绪赶出脑海。 　　然而，并没有什么效果。 　　该烦躁的还是烦躁，心情不爽到了极点，偏又不能发作，只能憋着。 　　温予冉花了将近十分钟，才勉强从这种不对劲的情绪当中抽离出来。 　　鬼做的东西，也不知道有没有什么问题。 　　不吃是对的。 　　温予冉最终说服了自己，成功将注意力转回到桌案的文件上，一门心思继续工作。 　　. 　　接下来两天，温予冉都按照黄大师的要求，将几张符纸随身携带。 　　晚上睡觉的时候，就贴一张符纸在门上。 　　或许真的是符纸起了作用，这几天，温予冉既没有见着小姑娘，也没有做噩梦，一切都平静祥和，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温予冉松了口气的同时，又觉得差了点什么。 　　小姑娘就这么被赶走了吗？ 　　未免太轻松了些。 　　温予冉觉得有点不是滋味，但具体又说不出所以然来。 　　不管怎么说，她回归正常生活了。 　　总归是件好事。 第47章 　　又平静的过了几天, 黄大师主动联系了温予冉。 　　“美女, 效果怎么样？那恶鬼有没有再出现过？身体有什么诡异的状况没有”黄大师的声音从手机那端传来。 　　“她暂且没有出现了。”温予冉回答道。 　　黄大师那边沉默了片刻, 才道：“哦，那就好！” 　　温总低眉, 许诺道：“我再确认一段时间，如果没有问题, 该给你的酬劳一分也不会少。” 　　黄大师又顿了半秒, 笑道：“美女，你真够意思。” 　　接下来，温予冉客套着吹捧了大师几句, 又扯了些无意义地说辞，然后挂了电话。 　　通话结束。 　　温予冉把手机放到一边，仰身倚靠在转椅上, 缓缓合上眼。 　　小姑娘真的就这么离开了吗？ 　　几天前还入了她的梦，闯进她的卧室, 忍着痛都要近她的身, 虽然目的不明，但这么深的执念，真的会这么轻松离开吗？ 　　温予冉把手轻放在额头上, 心里其实有几分不信。 　　. 　　周六下午, 工作结束了。 　　温予冉想着，自己许久没有回温宅了，于是开着车向温宅的方向行驶过去。路上还给温渠和叶沁绵带了礼物。 　　叶沁绵很久没有见着她了，心里挺想念的, 便拉着温予冉说了许多话。 　　说着说着，又提到了让温予冉搬回来的事情。 　　“你还是搬回来吧，一个人住，怪冷清的。”叶沁绵拉着温予冉的手，劝说道。 　　“还是等等吧。”温予冉答道，“等弟弟高考完了再说。” 　　这几天，小姑娘确实都没出现。 　　但温予冉也仅仅是松了口气，并没有彻底安下心来，隐隐约约总有种模糊的危机感悬在心头。 　　平静的日子拉的越长，这种危机感就越清晰。 　　小姑娘那么执着地缠在她身边，现在却突然被几张符纸赶跑了。 　　就像一个习惯性的认知被轻轻松松颠覆了一般，心里七分放松，两分空落，还有一分存着怀疑。 　　只要小姑娘的事情不彻底解决，温予冉就不敢搬回温宅。 　　对面，叶沁绵听着温予冉拒绝的话，叹了口气：“也好，一个人住有一个人住的方便。对了，温渠在楼上，你有空就多陪他说说话。” 　　“嗯。”温予冉答应道。 　　. 　　晚饭时间，温渠沿着木质楼梯走下楼来，给温予冉打了声招呼。 　　“姐，你回来啦！” 　　“最近怎么样？”温予冉随口问道。 　　“挺好的。”温渠露出一个笑容。 　　温渠的精神状态看起来比一个多月前好了不少，目光明亮，笑容生动。 　　吃完饭后，温渠拉着温予冉去了外院。 　　“姐，你还记得我上次跟你说的女同学吗？”温渠的眼睛里透着亮光。 　　温予冉很快想起来了。 　　之前有个女同学给温渠表了白，温渠怕伤害别人，不敢拒绝，还对温予冉诉过苦。 　　“我上次听你的话，直接拒绝了，没想到她特别大方，根本不在意，说还可以做朋友。现在我们当普通朋友相处得挺好的。而且……我发现她人挺好的，是个不错的朋友。” 　　温渠一边说着，一边微红着脸挠了挠头顶，笑着道：“姐，你给的意见真有用！” 　　温予冉听了几句，觉得自家弟弟可能有点动心，但她也不好多插嘴，只流程化地叮嘱了几句不要分心，好好学习，其他的也没说什么了。 　　. 　　后面两天，温予冉照常住在自己家中。 　　一切平静，无事发生。 　　好像事情真的翻了篇，小姑娘的名字会永远从她的生活中消失，什么都不留痕迹。 　　或许……小姑娘不会再出现了。 　　挺好的。 　　真的挺好的。 　　想到此处，温予冉深深吸了口气，觉得心里有个位置空落落的，隐约缺了点什么。 　　算了。 　　就这样吧。 　　周三晚上，工作结束得很快，温予冉收拾好东西，准备离开公司。 　　走出公司前，温予冉顿了一下。 　　有点心闷。 　　这种心闷的感觉温予冉很熟悉，那次出车祸前，温予冉也感到了这种心闷。就像心脏上压了个什么东西，隐隐有寒意从脚跟底生出来。 　　温予冉捂紧了口袋里符纸，微微压眉，呼吸紧促了几分。 　　要不要找个秘书送自己回家？ 　　这个念头在脑海中一闪而过，很快就被打消了。自己身上的麻烦，没必要牵扯到无关之人的身上去。 　　上次车祸的阴影还残留在心底，她没敢坐车。 　　于是，温予冉选择了走路，专挑人流量大的地方走。 　　刚下过雨，地上泛着湿气，天黑的也早，太阳已经半落了，浅浅的余晖渐渐暗淡下去，昏黄的路灯映着来往的人影。 　　最后的一段路，进入高档住宅区，人流量明显减少了下来，车辆也稀疏，向前向后都看不到几个人。 　　这时，温予冉觉得心闷加剧了不少，丝丝线线地寒意一点点蔓延开来，四肢僵硬。 　　温予冉深吸一口气，一手抓住符纸，另一只手从包中取出手机，打开手机通讯录，准备联系黄大师。 　　电话拨了出去。 　　“滴——滴——滴——” 　　一声声冰冷的提示音从耳边划过，最后无人接听。 　　温予冉放下手机，把符纸从荷包中取来，抓在手心，手指颤抖着，冷汗已经出来了。 　　一种强烈的直觉袭上心头，温予冉促然转身。 　　只见路边茂密的树木挡住了路灯的光，投下一脸暗涔涔的阴影。阴影中，一个小姑娘梳着双马尾，穿着白球鞋，漆黑的眼眸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小姑娘…… 　　温予冉第一反应想要逃跑，可双脚像是被固定住了一般，怎么也动不了。 　　她只能僵硬着身体，看着小姑娘一步步走近。 　　粉嫩的衬衫衣领从外套里探出来，脖颈的曲线很漂亮，外露的每一寸肌肤都白得透明。那双白色的球鞋踩在泛湿的路面上，坑洼的水面掀起微浅的涟漪，一丝声响也无。 　　白球鞋每走一步，温予冉的心跳就加快一分。 　　小姑娘的每一个动作都牵动着温予冉的神经，让她感到无端惊悚，迫切地想要逃离，离开这里，离开这个小姑娘，只要能逃开，怎样都好。 　　可脚还是动不了。 　　仿佛脚腕被人死死抓住了，一点也挪动不得。 　　身上的寒意还在加深，极度的恐惧瞬间填满了全身的血脉，沿着血管留进每一寸肌肉和神经，连骨骼都在微微战栗。 　　小姑娘在她眼前停下了。 　　冰冷的寒意淹没了感知，温予冉的视线模糊起来，在意识陷入黑暗的最后一秒，温予冉看到小姑娘白嫩的手臂环了上来。 　　自己似乎落入了一个冰凉的怀抱。 　　下一刻，温予冉晕厥了过去。 第48章 　　视野跌入纯粹的黑暗, 温予冉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 意识中的一切都混沌不堪, 寒意侵蚀着身体，痛苦混杂着本能地恐惧, 她想要挣脱，又挣脱不得。 　　模糊间, 温予冉觉得有只阴冷的手贴了上来, 这手很凉，凉到温予冉下意识地想要躲避，却躲不开。 　　这只手好像是捉住了她心脏压着东西, 寒意被手慢慢地吸附消褪，身体一点点热乎起来。 　　嗯…… 　　感觉……这只阴冷的手好像也没那么讨厌了。 　　寒意退散后，温予冉的身体舒服了不少, 神经放松下来，舒舒服服地坠入梦乡。 　　她梦见初遇时小姑娘低着头紧张局促的模样, 梦见接吻时小姑娘侵略进口腔的舌尖, 吻得用力又毫无章法…… 　　鲜红冰凉的嘴唇和白皙柔软的肌肤，每一寸回忆都无比清晰，稍稍一勾就能连带着坠入另一个画面。 　　突然, 温予冉激灵一下, 稍醒，开始挣扎，试图抗拒这样的梦境。梦境可能是被小姑娘操纵的，什么都不能当真。 　　意识与梦境的对抗着。 　　思绪杂乱纷飞, 混混糊糊，根本睡不深。身体似乎还能感知到外界。 　　温予冉觉得有什么柔软的东西附上了嘴唇，冰冰凉凉，很轻很轻，感觉却很真实，不像是梦境。 　　软乎乎的，很舒服。 　　“嗯……” 　　温予冉舒服地翻了个身，意识松散下去，不再那么抵抗，而是放任自己沉入美好下梦境中。 　　手臂碰到什么东西，她很自然地将这个东西圈进了怀里，挺踏实的。 　　梦很香，睡得也很香。 　　. 　　早上，温予冉醒过来的时候，觉得很有安全感。 　　怀里的东西抱起来很舒服，感觉像是小时候抱的玩偶，除了凉一些，也没什么分别。 　　温予冉懒懒地睁开眼睛，微弱的阳光透过窗帘缝隙照进来，照亮了视线中乌黑的发丝。 　　怀里的不是玩偶，而是一个小姑娘。 　　稀疏的阳光洒在小姑娘的睡脸上，恬静美好，氛围恰到好处。 　　刚醒过来，大脑还有些懵，温予冉虚着眼枕在枕头上，静静地看着这个画面，好似时光回到了一个月前，一切都自然而然，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等等…… 　　小姑娘…… 　　这是小姑娘的家…… 　　昨天，街上，心闷，小姑娘走过来…… 　　一阵头疼，昨天的回忆逐渐挤入脑海。 　　两秒后。 　　温予冉猛地清醒过来，恐惧如雷击般贯穿了心脏，她强忍住尖叫的欲望，每一个细胞都叫嚣着要逃跑。 　　她迅速抽回手臂，僵硬地坐立起来，头部缺血似的一阵眩晕，温予冉用手抵住额头，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小姑娘好像还没醒。 　　虽然不知道鬼魂有没有睡觉这个概念，但看小姑娘紧闭着双眼，一动不动，似乎并没有察觉到她的视线。 　　温予冉先将手伸进口袋中，寻找符纸。 　　口袋里什么都没有。 　　符纸没了。 　　温予冉让自己接受现状，而后屏住呼吸，绷紧神经，转身，轻轻掀开被子，准备下床，心脏几乎要跳出来。 　　每一个动作都生硬而轻缓，生怕惊动了谁。 　　脚底沾地的瞬间，心中的弦也崩到了极致，温予冉用胳膊撑着床沿，试图站起来。 　　可是膝盖一软，又跌坐了回去。头疼，身体也虚弱得异常，浑身无力。 　　温予冉小心地往回看了一眼。 　　小姑娘还是静静躺在床上，闭着眼睛，一丝动静也无。 　　幸好，还没醒。 　　温予冉吞咽了一下，悄悄松了口气。 　　然后，她眯着眼，指甲掐入手心，撑着床沿，将所有的力气集中到双腿上，试图再站起来。 　　“先躺下，好不好？”小姑娘甜甜软软的声音钻进耳朵里。 　　声音很轻，在寂静的卧室中如幽灵低语。 　　脑中的弦一下子崩断了，像是悬在头顶的刀骤然坠落，毫无防备，直击要害。 　　温予冉本能地想逃，可是手腕处传来清晰的压力，令她瞬间动弹不得。 　　她僵硬地扭过头，只见小姑娘的手指正牢牢地抓着她的手腕。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眸直直地望着她。 　　冷静。 　　冷静。 　　冷静下来。 　　温予冉压抑住呼吸，强迫自己露出一个微笑。 　　“我想去洗手间。”温予冉的脸上挂着接见投资商的套路式微笑，克制住声音的颤抖，说道。 　　小姑娘眨了眨眼睛，坐起来，歪了下脑袋。 　　“你现在身体很虚弱，我抱你去吧。”小姑娘的声音轻飘飘的，如羽毛拂过。 　　说完，小姑娘还笑了一下。 　　酒窝里浸了蜜，眼眸里却一片沉黑。 　　这个笑容让温予冉头皮一阵发麻，温予冉强行稳住微笑，将脚从地板挪回到床上。 　　“不用了，我躺下。”温予冉嘴唇有些轻微颤抖，手指的每一个骨节都打颤，恐惧支配了一切思维。 　　她就这么顺应着小姑娘的话，躺了回去。 　　身体确实很虚弱，躺下来的一瞬间，就不想动弹了。 　　温予冉望着天花板，恐惧浸泡着大脑，思维却又出离清醒，她忍着头疼，将纷飞的思绪一点点整理清楚。 　　她的身体出现心闷、冒寒气、无法动弹、甚至昏厥的症状，已经不只一次了。 　　第一次身体不适，她直接失去了部分记忆，次日醒过来的时候，宁安睡在她的身边。 　　第二次身体不适，是在车祸发生前，那时，宁安就坐在她的旁边，并且救了她。 　　第三次身体不适，就是现在。小姑娘正禁锢着她的手腕，把她限制在此处。 　　三次了，每一次出状况都和小姑娘紧密相连。 　　每一次苏醒时，小姑娘都在她的身边。 　　小姑娘要么是主导者，要么是知情者。 　　温予冉的思路卡在这里，进行不下去了，脑海又恢复了一片乱麻，理不清线索。 　　“别瞎想啦，先好好休息。” 　　这时，一阵清甜的声音流淌进耳道，引出细细密密的惊悚。 　　温予冉偏过头。 　　小姑娘鲜红的嘴唇弯弯的，微微开合，好听的话从嘴唇里溢出来。 　　“等你休息好了，有什么问题都可以问我呀。” 　　温予冉听着这句话，又僵硬地露出一个微小。 　　“好。”温予冉说道。 　　神经长时间地紧绷，已经逐渐疲软了下去，恐惧渐渐弱化，心跳声一点一点慢了下来，指骨恢复了正常，停止战栗。 　　小姑娘纤细冰凉的手指轻轻拂过她的脸颊，挽走了温予冉额前的几缕碎发。那双黑亮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她，将她所有的恐慌和怀疑尽收眼底。 　　温予冉则躺在枕头里，自下而上，看着小姑娘的领口。 　　小姑娘脖子上的玉佩从衣领口滑了出来，晶莹剔透，在微弱的光线中衬着小姑娘白皙的皮肤，很好看。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终焉姬小可爱深水鱼雷！ 　　试着加了个更，虽然还是很短，但我真的尽力了 　　_(:з」∠)_ 第49章 　　温予冉盯着小姑娘脖子上的那枚玉佩, 盯了很久。 　　她想起大师曾提过的宝物。 　　大师说, 普通的鬼根本无法长时间暴露在阳光下, 也不可能一直维持实体，而小姑娘之所以能做到, 是因为有个特殊的宝物 　　——如果小姑娘失去宝物，会怎样？ 　　这个念头在温予冉的脑海中一闪而过, 不留痕迹。 　　额头上那只冰凉的手逐渐下移, 覆住了温予冉的双眼，眼眶处微痒，视野黑了下去。 　　“再睡会儿。”小姑娘轻声在她耳边说道。 　　阴冷的寒意擦着耳廓, 钻进耳道深处。 　　温予冉哆嗦了一下，手指攥紧床单，血液的流速都仿佛滞缓了。 　　寂静一点点蔓延开来, 视线中仍然一片黑暗，温予冉绷紧身体, 静静的躺在那里, 好一会儿，她渐渐放松，合上眼睛。 　　困意又袭了上来, 虚弱的身体陷进柔软的被褥中, 她很快又睡了过去。 　　. 　　醒来的时候已经快中午了。 　　嗯……好香。 　　依稀有饭菜的香味在鼻尖缭绕，温予冉无意识的调动鼻子吸了几口，从气味想象出吃入嘴中的可口味道。 　　温予冉将手背轻放在眼睛上方，手指分开一条缝, 从指缝中往外看去。 　　窗帘被拉开了，阳光透进来。 　　小姑娘站在床边卷了半截袖子，光洁无暇的手腕坦露在她眼前，手里端着饭碗，床头柜上搁了菜。 　　这个画面过分温馨了些，温馨到她一时间忘记了恐惧。 　　肚子空荡荡的，有些难受，确实饿了。 　　“身体好了吗？”小姑娘轻飘飘的传过来。 　　温予冉放下手，眼睛逐渐适应了阳光，然后用胳膊撑着半坐起来。 　　“好了。”温予冉答道。 　　“那吃饭吧。” 　　“好。” 　　这段对话相当简略生硬。 　　此刻，温予冉半坐在床上，而小姑娘站着。从温予冉的视角，能感受到那双黝黑的眼睛正直直地俯视着自己。 　　被淡化的恐惧又回来了。 　　她现在没有符纸，手机也不知道去了哪里。温予冉清楚地意识到，自己正处于一个被俯视的劣势环境中。 　　小姑娘把饭碗递到了她的眼前，白净的手腕在阳光下泛着微光。 　　温予冉没有心思去考虑这碗饭有没有问题，只能僵硬地弯了一下嘴角，然后顺从地接过饭碗，拿着筷子就着床头的菜一口口地吃饭。 　　味道很好。 　　温予冉无法否认，在小姑娘消失的这些天里，自己很想念这种味道。 　　短暂的戒备后，温予冉不自觉加快了吃饭的速度，一时没注意形象，几根卷发飘到了额前。 　　突然，额头处的皮肤一凉。 　　是小姑娘的手指。 　　那根手指轻轻地拨开了温予冉的发丝，将那缕发丝挽到温予冉的耳后，阴冷的触感激得她神经发颤。 　　温予冉吃饭的动作一下子静止住了。 　　那根手指并没有马上离开，而是沿着耳廓的弧度缓缓向下，向下，最后流连在耳垂处。 　　冰冷的寒意掺着不知名的酥麻感，直击心脏。 　　“怎么不吃了？”小姑娘甜甜的询问声传来。 　　那只阴冷的手一点点下滑，滑到脖颈处，寒意刮擦着后颈的皮肤，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 　　“……我吃饱了。”温予冉吞咽了一下，克制着情绪，绷着声音回答道。 　　温予冉将碗放到床头柜的餐盘中，同时借着动作的趋势，避开脖子上的那只手。 　　阴冷感被摆脱掉了。 　　温予冉悄悄地放松了几分。 　　小姑娘察觉了她的躲避，缓慢地，一寸寸地收回手，微微低头，眼眸沉浸在阴影中，晦暗不明。 　　温予冉深吸了一口气。 　　“你……”温予冉克制住恐惧，停顿了几秒，最后还是开了口，“你说……我可以问你问题。” 　　线索太少，未知的区域太多。 　　小姑娘的话虽然难分真假，但至少能提供一些信息。 　　沉默。 　　温予冉的手指攥着床单，一点点加力。狭窄的卧室里面，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 　　就在她以为不会得到回答的时候，小姑娘打破了沉默。 　　“嗯，你问吧。”小姑娘垂着脑袋，从嘴唇中吐出几个字。 　　那双令温予冉倍感难受的直勾勾眼睛被阴影遮住了，透白漂亮的脸蛋缩在乌黑的辫子后面，阴冷的戾气收敛了回去，看起来温驯无害，乖巧可人。 　　温予冉压住一阵心烦意乱，错开目光，问道：“……为什么我的身体会不舒服？” 　　“因为有别的鬼缠着你。” 　　“……别的鬼是谁？” 　　“葛天海。他觉得你见死不救，有怨念。” 　　“车祸呢？” 　　“也是他。” 　　“所以……你救了我？” 　　温予冉眯着眼，斟酌着词句，问道。 　　“是的。” 　　这段对话进行得相当迅速，哪怕有短暂的停顿，也是断在温予冉这边，小姑娘回答得干脆利落，甜甜软软的话语顺着耳朵往心里流淌。 　　温予冉听完后，右手托着额头，轻轻按压着太阳穴，杂乱的思绪涌入脑海，然后慢慢梳理成线。 　　小姑娘的话有几分真，又有几分假，很难说清。 　　温予冉不敢全信。 　　左手攥住的床单已经皱成了一片，成篇的思虑最后导向了一个最强烈的疑问。 　　“那你……” 　　那你为什么要缠着我？ 　　这个问题刚刚到嘴边，就被温予冉咽了回去，生怕问法不妥当，刺.激到小姑娘。 　　她顿了一秒，选择顺着小姑娘的逻辑，换了个说法。 　　“那你为什么要救我？”温予冉问着，声线勉强维持着冷淡平稳。 　　话音落地。 　　小姑娘促然抬头。 　　一双沉黑的眼眸直勾勾地望着她。 　　对视持续了两秒。 　　两秒后。 　　小姑娘歪着脑袋，蓦地笑了一下，而后倾下身，缓缓抬了手。 　　两人的距离在瞬间拉近。 　　这个举动牵扯着温予冉的神经，让她下意识地警觉和不安。 　　她的瞳孔收缩了一下，看着小姑娘的手指在视野中一点点接近，最后落到了她的脸颊上。 　　呼吸一紧。 　　温予冉下本能地想避开，最后忍住了，她在等，等着小姑娘给一个不知真假的答案。 　　神经紧绷的状态下，一切知觉都被放大了。敏锐的知觉中，小姑娘的手沿着她五官的轮廓一分一寸地描摹，精细而缓慢。 　　仿佛在画一幅画，目光专注得可怕。 　　阴冷的触感在脸颊上游走，像是蛇的鳞片正慢悠悠地刮过皮肤，温予冉有些喘不过气来。 　　“因为我喜欢你呀，所以你别害怕了，好不好？” 　　小姑娘摸着她的脸，轻声说道。 　　音调平平的，没什么起伏，只有尾音微微带了丝腻人的甜意。每一个字都清晰分明，砸在温予冉的心坎儿上。 　　森冷的触感还停留在脸颊上，处处透着诡谲和惊悚的情调。 　　温予冉的心跳乱了。 　　也不知道是恐惧还是别的。 第50章 　　时间凝固了几秒。 　　小姑娘说的每一字都无比清晰准确, 温予冉听得清楚, 一个字连着一个字, 稳稳地咂在心尖儿上。她的大脑陷入一片空白，几乎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短暂的空白。 　　几秒后, 温予冉回过神，快速地偏开头, 将视线错开, 心跳得飞快。 　　小姑娘的话能信吗？ 　　温予冉在心里问着自己，思绪乱成一团，她想抓住点线索进行思考, 却又不知道该思考些什么。 　　绷紧的知觉中，那只阴冷的手在她的脸颊上又停留了几秒，最后慢慢地分离开来, 视野中浅淡的阴影也消褪了。 　　小姑娘已经收了手，起身, 稳稳地站立在床边, 脑袋又低垂下去，看不清神色。 　　温予冉吞咽了一下，稍稍坐直, 森然的冷意还残留在皮肤上, 一丝一缕挑逗着神经末梢，温予冉强迫自己遗忘这种感觉。 　　“我们……”温予冉斟酌着措辞，停顿了片刻后，问出了口, “我们……以前认识吗？” 　　“嗯。”宁安从喉咙里发出一个低低的声音。 　　温予冉抿了一下嘴唇，尽可能让自己冷静下来，心跳声还在耳边躁动地响着，她压着呼吸，试图让头脑清醒一些。 　　现在小姑娘肯回答她问题，这是难得的机会，应当尽量多挖些信息出来，最好弄清小姑娘到底是怎么回事。 　　至于弄清楚之后怎么办……她不太敢想。 　　一小段记忆从深处翻出来，温予冉起助理调查来的资料。 　　虽然自己毫无印象，但资料里显示，她应该资助过小姑娘上高中。 　　“我帮过你，是吗？”温予冉放慢语速，问道。 　　“嗯。”宁安垂着脑袋，又只低低地应了一声。 　　温予冉没有继续说话，而是等待着，希望能从小姑娘嘴里套出更多信息来。 　　然而，宁安只是安静地站在那里。 　　两人都沉默着，气氛尴尬而诡异，这种诡异的安静让温予冉心里发毛。 　　她松开攥紧床单的手，僵硬地稍稍坐直，定了定神，然后又顺着小姑娘的话问下去。 　　“总不能就因为帮过你一次，你就……你就……喜欢上了吧，”温予冉克制着奇异的羞耻感，尽力稳住声音，最终问出了口，“我们之间还发生过别的事吗？” 　　“没有。”宁安答得很快，声线平板。 　　——我们之间还发生过别的事吗？ 　　——没有。 　　如果沿着小姑娘的逻辑想下去，无非是个漂亮的爱情故事，年少时受到的恩惠演化成暗恋的情愫，又因为执念所以在死后还想呆在喜欢的人身边。 　　温予冉思考着小姑娘话语里的真实性。 　　电视剧里常看到的桥段，倒也不是说不通。 　　只是这种事真真切切发生在自己身上，实在谈不上浪漫，温予冉觉得处处不对劲，每一个点都透着怪异。 　　一个记忆里毫无印象的人，说着喜欢。 　　这个人死后成了鬼，还费尽心思缠着自己。 　　普通的喜欢，哪来那么大的执念？ 　　小姑娘最开始的接近就处处是刻意，处处是算计，一步步精心布置着，赢得她的好感， 　　她不是没动过心，甚至曾经还跟小姑娘确定了关系。 　　可小姑娘到底图什么？ 　　想跟自己在一起吗？ 　　一个鬼，怎么可能和她在一起？ 　　温予冉越想越觉得荒谬，指甲刮擦着衣角的布料，脑海里的弦全数紧绷着，隐隐约约有些复杂异样的情绪涌上来，又被她压入心底深处。 　　温予冉本以为，多获取些信息可以帮助她理解这个未知的领域，至少不用太胆战心惊，但事实是，现在拿着一个真假难辨的说辞，恐惧并没有消退多少，还有不知道从何而来的烦躁和恐惧纠葛在一起，乱成一片。 　　“我公司还有事，什么时候可以离开？”她尽可能用商量的语气对小姑娘说道。 　　温予冉用指节抚了抚自己的脸，把残存的酥麻感驱赶走。 　　她想静一静，把脑子里那些凌乱的思绪理清。小姑娘站在旁边，让她感到清晰的压力，这个房子里的氛围也压抑过分，她现在只想去一个安静的地方，而不是和女鬼共处一室。 　　“都可以呀。你想走就走吧，没关系的。” 　　小姑娘启开嘴唇，柔和地说道，声音温驯无害。 　　说完，小姑娘微微抬头，静静地看着她。 　　这种黏着的目光像是盯死了猎物的蛇。 　　温予冉深吸一口气，她猜不透小姑娘到底在想什么，也不知道自己的举动是否会戳到小姑娘的点。但神经一直紧绷到现在，她真的不想在这里待下去了。 　　“手机可以还给我吗？”温予冉不敢问符纸去哪了，只独独问了手机。 　　小姑娘的动作停顿了片刻，当真从身上拿出温予冉的手机，递到她眼前。 　　“你之前在睡觉，手机有辐射，我就帮你收起来了。”宁安小声说道。 　　温予冉牵了一下嘴角，觉得这个理由实在牵强，但也没有戳破。无论如何，小姑娘肯把手机还给她，应该就是真的愿意放她走了。 　　她僵硬地收下手机，然后挪动着微微发麻的双腿，移到远离小姑娘的床边，慢慢下地，站起来。 　　虚弱感已经消失不见了，身体恢复了正常。身上的衣服一件没少，直接离开也没什么问题。 　　终于可以离开这个地方了。 　　温予冉一步步走到卧室的门边，感到背后那股子目光锁死在她的脊背上，温予冉不用回头，就能想象出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 　　空气内的气氛有些紧张着。 　　“我送你下楼。” 　　小姑娘甜甜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这句话的语气完全是陈述句，没有任何询问的意思。 　　温予冉的呼吸一紧。 　　“不用麻烦了，谢谢你救我，我先走了……再见。”温予冉没有转身，低头握住门把手，克制着恐惧，放轻声音，用安抚性的音调道了别。 　　接着她快速拧开门把手，走出卧室，然后快步穿过狭窄的客厅，打开大门走出去。 　　合上门的时候，温予冉松了口气。 　　现在是白天，稀疏的阳光洒在楼道上，驱散了阴森感。 　　她走下楼梯，把手机掏出来。 　　有几个未接电话——助理打来的有一个，黄大师打来的有三个。 　　助理只打了一个电话过来，应该不是什么大事。 　　这样想着，温予冉先打给司机，让司机过来接自己，紧接着就打给了黄大师。 　　“美女，发生什么事了？电话一直打不通。” 　　“没事。”温予冉淡淡地说道，“明天见个面吧，我有些问题要问。” 　　“成啊。”黄大师道，“你最近见到那个恶鬼了没有？” 　　温予冉压了压太阳穴：“明天再说吧。” 　　挂断电话后，温予冉看了眼路边，发现司机已经开着车到了。 　　温予冉上了车，摇下车窗，让风灌进来。湿冷的风一阵阵打在脸颊上，心里稍稍平静了几分。 　　接着，她给助理去了电话，问了问这两天公司的情况。 　　公司里没什么重要的大事。 　　“直接开回家吧。”温予冉对司机说道。 　　司机听了，应了一声。 　　温予冉把车窗又开大了些，让自己抵着风吹，试图赶走脑中的晕沌。这两天的信息量太大，脑袋里全是乱的，她需要花时间好好思考一下，把小姑娘的事情理顺。 　　很快，到家了。 　　温予冉进家门后，打开了所有灯，哪怕是白天，她也感到一种无端的不安。 　　小姑娘掺了蜜的话还停留在耳边。 　　——因为我喜欢你呀，所以你别害怕了，好不好？ 　　——我喜欢你呀。 　　那么多的问答和信息，唯独这句话长久地停留在耳际，一遍一遍地回想，怎么也忘不掉。 　　如果这句话是真的…… 　　如果小姑娘喜欢自己这点是成立的…… 　　心跳有些快。 　　温予冉深呼吸了几次，勉强使心跳稳定在正常水平，她踢了居家拖鞋，倒在沙发上，望着天花板，试图从整个事情的开端开始思考。 　　小姑娘当时是怎么一步步接近自己的？ 　　自己又是怎么就跟着了魔一般，答应跟小姑娘确定关系的？ 　　车祸后的恐惧和不知名的情愫干扰了记忆和判断，以至于她一直没有空对之前发生的事进行回顾。 　　这是在车祸后，温予冉第一次对小姑娘做一个完整的思考。 　　. 　　还记得，最开始时，小姑娘是葛天海带来给她陪酒的，整个人看起来怯生生，又局促又紧张，还有抓衣角的模样像极了自己的弟弟。 　　温予冉当时出于同情，让人上了车，还答应给小姑娘的父亲治病，并且把人送回了学校。 　　本来，她和小姑娘的联系就该到此为止了。 　　她只是随手帮个人罢了。帮完了，桥归桥，路归路。如果过上半个月，可能连脸都记不清了，什么交集都不会剩下。 　　但她和小姑娘的联系并没有断，为什么？ 　　是因为小姑娘落了手机？ 　　还是因为门禁的误会所带来的愧疚感？ 　　都不是。 　　最关键的一环，不是小姑娘掉了手机，也不是什么短暂的愧疚感。 　　而是，她在想见小姑娘的时候，小姑娘就打来了电话。 　　时间卡得刚刚好，分毫不差。 　　分毫不差。 　　正是有了这个前提，她才会答应和小姑娘吃饭，才会把小姑娘带去一个不长住的房子，吃了小姑娘做的饭菜。 　　一切所谓的心动，都源于这个巧合的电话。 　　温予冉又想起过年期间，她跟小姑娘置气，等着电话，还在心里暗自许诺，如果小姑娘在吃饭前打来电话她就原谅人家。 　　结果，小姑娘就当真卡着时间打了电话过来。 　　时间又卡得刚刚好，分毫不差。 　　又是分毫不差。 　　之前，她以为是单纯的巧合，完全没放在心上。可现在想起来…… 　　温予冉突然觉得脊背发寒，明明是春天却像置身于冰窖一般，自己的思维全部裸.露在阳光下，无迹可藏，这种惊悚感从骨子里冒出来，比正面面对鬼魂还要恐怖。 　　她快速拿起手机，拨打了黄大师的电话。 　　“今天有时间吗？”温予冉开门见山道。 　　“现在就有时间，美女，有什么事吗？”黄大师 　　“我们见个面吧，我有事情要问。”温予冉绷着声音说道。 　　. 　　温予冉挑了一家有隔间的咖啡厅，黄大师到得很快。 　　“美女，什么事这么急呀。”黄大师一边说，一边坐下翻着价目表，准备点杯最贵的。。 　　温予冉没有心思兜圈子，直接抛了个问题出来：“鬼魂能监视人的思维吗？” 　　“啊？” 　　“鬼能知道我在想什么，想要什么吗？”温予冉的声音里声线很冷，其中透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这个嘛……”黄大师弄明白了意思，思考了一阵子，答得有些含糊，“正常应该不行吧，厉鬼擅长制造幻想、蛊惑人心，但还不至于会读心术……不过也说不准，百鬼夜行之日，鬼市上能买到很多奇怪的小玩意儿……” 　　奇怪的小玩意儿…… 　　温予冉听到这几个字的时候，脑中有一丝灵光闪过。 　　她记得，小姑娘把手机掉在车上，手机上挂了个吊坠。 　　那个吊坠样式老气，不像是大学生会带的，图案也很怪异，温予冉现在还能想起来—— 　　吊坠穿着一颗褐色的珠子，珠子上雕了两个简笔画的人，其中一个人的手长到变形，死死圈住了另一个人。 　　后来，小姑娘的手机上就没看到这个坠子了。 　　温予冉在桌上取了张便签纸，然后从包里拿出随身携带的笔，将记忆里的图案画出来。 　　“你认识这个图案吗？” 　　图案简单，温予冉画得很快，画完后，她将便签纸摆到黄大师面前，问道。 　　“这个图案……嘶……”黄大师似乎陷入了思考中，好半天，才说道“我还真认识……美女你在哪儿见到的？” 　　“一个吊坠珠子上。” 　　“你碰过吗？” 　　温予冉吸了口气，说道：“碰过，你在哪见的？” 　　“我在书上见过这个图案，美女，想听是要加钱的。” 　　“说。”温予冉盯着桌面，强自镇定。 　　黄大师顿了好一会儿，开了口：“传说呢，说是一个古代的姑娘心仪隔壁家的公子，想追人家，又追不到，就用自己的血泡出了一个引魂珠，将魂识附在珠子里，让媒人送过去，公子收到珠子之后，轻轻一碰，姑娘的魂识就附上去了，可以……” 　　“魂识一附上去，就可以知道心上人在想什么、想要什么。不过使用条件挺严苛的，还必须要有媒人转交。” 　　温予冉低着眼，指尖压抑地颤抖着，脑海却无比清醒。 　　她慢慢回忆了起来—— 　　当时，小姑娘手机落在车上。 　　司机捡到了手机。 　　然后司机将手机交给了自己。 　　司机就这么无意识地当了回所谓的媒人。 　　小姑娘还真能算。 　　温予冉端直地坐着，阳光顺着桌旁的窗子照进来，光灿灿的一片，可她只觉得手足冰凉。 　　小姑娘能随意出入她的家。 　　能操控她的梦境。 　　能监视她的思想。 　　她现在的所思所想，是不是也暴露在小姑娘的眼睛里？ 　　以上的每一条都触及着她的底线。 　　每一条都让温予冉全身僵硬，毛骨悚然，血液都近乎凝固，恐惧从骨骼和经脉中鱼贯而出，支配了上上下下的每一寸神经，她被逼到了角落，退无可退。 　　对面，黄大师继续喋喋不休地劝着：“这玩意儿估计是流到鬼市里，被那恶鬼买到了。美女呀，你不觉得很恐怖吗？这种恶鬼必须要除，而且必须要早点除。越早打散越好，只要美女你给一句话，我马上教你打散恶鬼的方法，保证永绝后患……” 第51章 　　黄大师的话持续在耳边响着。 　　温予冉盯着黄大师开合的嘴唇, 恐惧的高压下, 纷乱的思绪一点点清晰起来。 　　她是一个正常, 有家人有工作的正常人，她有明确的责任和清晰的规划, 要过正常的生活。 　　她不想一直这样心惊胆战，防着一只暗处的鬼魂。 　　她不想自己的思维暴露在别人的眼睛下, 不想自己的私密空间被侵犯。 　　那样她会疯掉的。 　　这一瞬间, 温予冉觉得自己想通了。 　　她是商人，她应该懂得怎样在合适的时间止损。 　　“你有什么办法？”温予冉看着黄大师，缓慢地开了口。 　　黄大师被打断了话, 措不及防地愣了一下，旋即惊喜地反应过来。 　　“美女，你是说打散吗？” 　　温予冉看着他, 没答话。 　　黄大师裂开一个笑容，说道：“那恶鬼身上有宝物, 我很难伤到她, 所以需要美女你的配合。” 　　“怎么配合？” 　　“你要办法，让那恶鬼把宝物摘下来，那宝物有灵性, 摘下来就戴不回去了, 到时候她元气大伤，我很容易就能将这恶鬼打散。” 　　“她能窥探我的想法。”温予冉冷淡地陈述事实。 　　小姑娘能窥探自己的想法，温予冉不可能哄骗，更不可能来硬的。 　　“其实吧……虽然那恶鬼的魂识附在你身上, 但也只能看到一些较大的情绪波动和渴望，美女你只要控制情绪，不被那恶鬼察觉就好。” 　　“那她能监视我的行为吗？” 　　“应该不能，那恶鬼不敢摘下宝物，所以只能保持可见状态，能穿墙，却不能隐身。” 　　温予冉双手虚合，抵住额头。 　　黄大师的话，不像是猜测，而更像是确信。 　　他对小姑娘这么了解，怕是留意小姑娘留意了很长时间。甚至，可能在认识温予冉之前，他就已经盯上小姑娘了。 　　所以，他才能那么巧地，在路上偶遇了温予冉两次，才那么一而再再而三地怂恿要将鬼打散。 　　当然，这些都和她无关。 　　她有她的目的，黄大师有黄大师的目的，殊途同归，指向一个终点。 　　温予冉沉吟片刻，抬头，对黄大师说道：“我知道了。” 　　黄大师轻快地吹了声口哨：“你要是拿到宝物了呢，就交给我，免得被别的鬼夺跑，为害人间。” 　　温予冉望着黄大师眼里的渴望。 　　这位大师把什么都摆在明面上，一切都清清楚楚，浅显明白。 　　他有私心，有欲求。 　　他想要宝物。 　　这便是活生生的人，可以分析、可以利用、可以合作的人。 　　商场上的礼来我往也不过如此，只要双方彼此交个底，目标一致，便能握着手道一句合作愉快。 　　她想摆脱小姑娘。 　　而黄大师想要宝物。 　　再愉快不过的合作。温予冉想道。 　　还是和人打交道比较舒服，模式都是固定的，一切都有迹可循。 　　. 　　和黄大师见过面后，温予冉没有回家，而是去了公司。 　　“如果宁安再送东西过来，就跟我说一声。”温予冉一进公司，就找到助理。 　　助理怔了一怔，几秒后才应了声“好”。 　　看来那个叫“宁安”的女孩儿又复宠，真是小瞧不得。助理在心里啧了一声。 　　. 　　回到办公室后，温予冉看了一下时间。 　　已经六点多了，差不多要到吃饭的时间了。 　　温予冉靠坐在靠椅上，闭上眼，让自己陷入想象。 　　她希望今天的晚餐里能有茄子。 　　想吃茄子。 　　温予冉一边对自己说，一边在心里描绘着茄子的模样和味道。 　　片刻后，温予冉睁开眼，收起思绪，开始工作。 　　指尖因紧张而有些微微发颤。 　　温予冉将手贴在桌上，压下紧张感，把情绪波动压到最低。 　　就像在久远的学生时代，她克服上台演讲的紧张一样，没什么难度。 　　很快，半小时过去了。 　　“咚、咚、咚” 　　敲门声平稳地响了三下，进来的是助理。 　　“宁安送饭过来了，温总您看是……”助理保留地问道。 　　“放桌上吧。”温予冉说道。 　　助理搁下饭盒就走了，待助理关门离开后，温予冉起身，走到矮桌前，慢慢饭盒。 　　茄子的清香扑了出来。 　　饭盒里，酱油浸过的茄子微微带着褐色，在灯下泛着油亮的光，扑鼻的香气窜进鼻尖，茄子颜色漂亮气味勾人。 　　心脏加速跳了两下。 　　她颤着手快速把饭盒盖上，毫无食欲。就算明了了事实，但当自己的想法真正被剖开时，温予冉仍然感到一丝难言的惊悚。 　　那盒饭，最后一口也没动，晾在办公室的矮桌上，被晚上负责打扫和整理的秘书收走了。 　　. 　　平静地过了四天。 　　只要温予冉在公司，晚上便照例会有晚饭送过来。 　　温予冉试着调整渴望的强度，换着花样想吃东西，比如番茄、苹果、加辣…… 　　她发现，只要自己的渴望在一个阀值以下，那么送来的晚饭里就不会出现自己想要的食物。 　　温予冉感觉自己摸到了窍门。 　　也就是说，只要控制自己的情感波动不要超过那个阀值，小姑娘就无法察觉到自己的情绪。 　　很完美。 　　这仿佛还是她所熟悉的游戏规则，就像争夺资源、排挤竞争对手的情境，她只需要保持冷静，试探虚实，找到弱点，施力，然后静静地俯视着对手被逼入绝处的模样。 　　有把握也有赌博，步步推进，每一步都清醒而富有成就感。 　　她想，当初小姑娘是不是也怀着这种心境，看着她一步步走进那个甜美陷阱的。 　　念头一冒出来，让她心里最后的一丝虚掩的愧意也泯灭了。 第52章 　　那天, 天黑得挺早。 　　小姑娘送来的饭已经被助理拿走了, 温予冉碰都没碰。 　　八点左右, 温予冉结束了工作，移步, 站在办公室的落地窗前，看着太阳一点点西坠下去, 余晖散尽了, 向上望去，黑暗浸泡了天边，向下看, 还有万家灯火。 　　就是今天。 　　如果顺利的话，今天之后，她的生活就能回到正常轨迹了。 　　温予冉低头, 几缕卷发滑了下去。她抬手，将这几缕发丝勾到耳后, 然后掏出手机, 打开微信，向上翻，翻出曾经的一条的聊天记录—— 　　那是小姑娘的自拍。 　　温予冉盯着屏幕上的这张自拍, 看了许久, 成篇的心思翻来覆去，又消弭了，一丝痕迹不留，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 　　她想见小姑娘。 　　她想见小姑娘。 　　她想见小姑娘。 　　温予冉将这句话在心里反复地念着, 然后刻意地强化。 　　她以为这很难，毕竟那三个字已经成了一个不可触碰的恐惧的源泉。她要克服恐惧，强迫自己去思念小姑娘，这应该不是件容易事。 　　可事实证明不难。 　　温予冉望着照片，很容易地就勾勒出小姑娘的声音，小姑娘的笑起来弯弯的眼睛，还有甜甜的酒窝。 　　真的很容易，容易到心里某处有点酥软。 　　心软什么？ 　　都到这一步了。 　　温予冉牵了下嘴角，就这样，让自己怀着近乎刻意的思念心情，给小姑娘去了电话。 　　电话很快被接通。 　　那边没有声响，寂静得可怕，温予冉只能听见自己的稍稍压抑的呼吸声，还有一声一声的心跳。 　　“温予冉。” 　　小姑娘的声音打破了寂静，低低的，从听筒传入耳道。 　　熟悉的语气，熟悉的调子，熟悉的称呼。 　　窗外的漆黑的天与亮堂的灯火，明暗交织在一起，模糊了边界。 　　温予冉沉默着，没说话，小姑娘也没说话，一切都静静的，像是保持着某种默契。 　　只有心跳和呼吸的声音，平稳而缓慢。 　　情绪略有波澜，也被控制在一个微小的波动范围内，清醒且自知。 　　温予冉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知道自己想要达成什么目的，也知道最后会导向的结果。 　　时间差不多了，温予冉挂断了电话。 　　她拧起早已经收拾好的包，跟助理和秘书交代了几句，走出公司。 　　温予冉没开车，就这么沿着人行横道，平稳地往前走，步子闲淡优雅。路灯照在曲线简约的铂金耳坠上，反光冰冷。 　　突然，脊背一凉。 　　背后隐约有什么东西跟着。 　　似乎有阴冷黏着的目光戳着后背，温予冉好像被惊吓到了，脚下加快了脚步。 　　快到家了。 　　温予冉能感觉到，背后的东西一直在跟着自己，一切和想象中吻合，没什么出入。 　　到家了之后，温予冉快速关上了门，指尖有些轻微的发颤，她将手掌贴在沙发的皮面上，克制着指尖的颤动。 　　到底还是有点紧张，但还在可控范围内。 　　酒精可以消解紧张。 　　这样想着，温予冉去厨房拿了酒杯，又从酒架上取了一瓶新带回来的红酒，带到卧室里，用开瓶器打开。她给自己倒了杯红酒，坐在床边，姿势标准地喝了半杯。 　　酒精带着轻微的麻痹作用，紧张感散得很快。 　　温予冉下颚微扬，望着猩红的液体顺着杯壁往下落，指尖转着酒杯，剩下的液体在透明的酒杯中摇晃 。 　　她等待小姑娘出现。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温予冉潜意识里觉得小姑娘就在附近，只是还没出来而已。 　　温予冉一杯接着一杯给自己添酒，不自觉地喝了大半多，这样空腹高频率的饮酒已经接近她酒量的极限。酒桌上，她会躲酒、也懂得度，从没让自己喝醉过，现在却没留意，头脑已然有一丝发晕。 　　这样也好。 　　在酒精微妙的麻痹下，什么情绪都淡了下来，混沌在一块儿，又还有清醒的理智支撑着思考。 　　这样一来，被小姑娘监视思想的可能性大大降低了。 　　只是，小姑娘还没来。 　　温予冉微微皱眉，用左手撑着额头，右手再次打开手机，点开小姑娘的那张自拍。她盯着小姑娘的自拍看了半晌，似真似假的思念涌入微微混沌大脑，她强迫自己继续专注地思念小姑娘。 　　这时，一片阴影投落了下来。 　　温予冉能感知有一道黏着的目光锁死在自己身上，她将手机快速锁屏，轻颤地手指将酒杯放到床脚，床脚处，隐约能看见一双白球鞋。 　　她僵硬地抬头。 　　视线一寸寸上移，小姑娘粉红色的春装闯入眼中，再上移，就能看见那张漂亮的脸蛋和两根乖顺的马尾辫。 　　还有那黑白分明的眼睛，勾子般黏在温予冉身上，像是在看一个所有物，看一只暂时逃跑的鸟儿。 　　这样的眼神，哪像是喜欢？ 　　或许只是求而不得的执念，又或许只是势在必得想证明什么，喜欢不会是这个样子。 　　这个念头从温予冉脑中一闪而过，害怕被小姑娘窥探到，便克制着不敢深想。 　　“温予冉。” 　　小姑娘低低的嗓音带着丝缕的甜意，和电话里声音没什么差别，可听起来的感觉却截然不同。 　　现在，小姑娘就站在自己身边。 　　可能是酒精起了作用，本能的恐惧刚蹿上来，便慢慢褪了下去，头脑还算冷静。 　　“为什么打电话？”小姑娘歪着脑袋，轻轻地发了问。 　　温予冉撇开头，没回话。 　　这是符合逻辑的反应，若温予冉直接承认自己在想念小姑娘，反而不正常了。 　　想着，温予冉将视线落到小姑娘的脚边。 　　——离阵法还差一点距离。 　　于是温予冉往旁边挪了一下，手指抓紧被褥，手心冒了汗，哪怕再怎么克制，紧张感还是从心脏处漫溢出来。 　　这时，小姑娘抬了脚，往这边走了一步。 　　很好。 　　温予冉松了口气，现在小姑娘刚好站在阵法中。按照黄大师的说法，现在去摘小姑娘的玉佩，小姑娘便没办法反抗了。 　　“怎么不说话？”小姑娘又轻轻问了声。 　　小姑娘脸色如常，完全没有受制于人的意思。 　　温予冉感到一丝古怪，心脏漏了一拍，手指收紧。 　　不会的。 　　他们目的相同，黄大师没有任何理由欺骗自己。 　　温予冉站了起来，她和小姑娘的距离很近，近到能看清领口处玉佩温润的光，近到一伸手就能够到小姑娘的脖子。 　　只差最后一步了。 　　其实，不是没有更温和的手段。 　　但在明白自己思想被监视那一刻，温予冉已经把小姑娘放在了彻底的敌对方，她惯性地用了商场上击垮对手的手腕，不想给敌人任何反击的机会。 　　犹豫吗？ 　　有点吧，毕竟曾经感动过也心动过，那些零星而美好的记忆碎片般散落在脑海深处，稍稍一勾就能回忆起来，若是没有那场车祸，她或许会觉得能认识小姑娘是三生有幸。 　　但车祸发生了，那些被美丽外壳遮掩的虚伪和侵占一点点碾过了她的底线，她真的想摆脱这些奇怪的灵异东西，她想过正常的生活。 　　她想过正常的生活。 　　温予冉抬起手，探向小姑娘的脖颈，那根红绳近在咫尺。 　　小姑娘一动不动，毫不躲闪，看着温予冉探过来的手，目光很深。 　　快要碰到了。 　　温予冉的睫毛抽动了一下，一丝不忍冒了上来，手指在触到红绳之前稍稍放慢了一点。 　　下一秒。 　　“啊……嘶……” 　　手腕猛地一痛，温予冉倒抽一口凉气。 　　只见小姑娘白嫩的手指，正死死扣着她的手腕，用力到骨骼阵阵发疼。 　　温予冉瞳孔骤缩。 　　作者有话要说：　　. 　　真的感谢大家读到这里。 　　去留随君。 第53章 　　阵法为什么会失效？ 　　温予冉哆嗦着, 先前隐约的不安化成了现实。 　　手腕阵阵发疼, 宁安的眼睛正死死望着她, 眼眸深不见底。 　　眸底一片寂冷，一丝情绪也无。 　　她不知道小姑娘接下来会怎么做, 自己又该怎么应对。未知的恐惧攥住了心脏，如同一道道细密的网, 网住了所有的退路。 　　温予冉下意识地往后退, 脚跟抵住了床脚，她跌坐在床边上，右手手腕还被牢牢地禁锢在小姑娘的手中, 扯得生疼。 　　“嘶……你先放手……”温予冉声音都在发颤，一句话说得毫无底气。 　　这时，小姑娘往前走了一步, 身体前倾，两个人的距离迅速拉近, 温予冉被逼得向后倒, 后背贴上的被单，近乎仰倒在床上，退无可退。 　　温予冉呼吸一滞, 嘴唇都打着哆嗦。小姑娘漂亮的脸蛋近在咫尺, 马尾辫下垂，垂到她的脸上，发尾撩着皮肤，一阵阵发痒。 　　“为什么？” 　　小姑娘轻轻地问着, 声音甜丝丝的，像是剥好了的荔枝，每一个字音都沁着甘甜的汁水，诱着温予冉开口。 　　温予冉的脑海已经被吓得乱成一片，她只看着小姑娘开合的嘴唇，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你是想要这个吗？”宁安一边折着她的手腕，一边从衣领里摸出那枚玉佩。 　　玉佩在照明灯下闪着冷光，温润剔透。 　　温予冉牙齿微微打着颤，她僵硬地望着小姑娘的眼睛，从牙缝中挤出两个字：“没有。” 　　红酒的后劲儿一点点爬了上来，脑袋微微发晕，恐惧也隐约被麻痹了，温予冉的胆子渐渐大了点。 　　“没有。”温予冉这次的声音稳定了不少，字音也不打颤了。酒精沿着血脉开始蔓延，削减了心底的惧怕，“你误会了，我就是……” 　　小姑娘细密卷翘的睫毛扑闪了两下：“就是什么？” 　　音调还是甜甜，仿佛在说着什么情话。 　　温予冉轻微地吞咽了一下，而后露出一个微笑。 　　“就是有点想抱抱你，好久没见了，我……” 　　说完后，温予冉听见耳边过快的心跳声，呼吸被压成了丝。态度转化得太生硬，她自己都觉得这话不可信。 　　宁安促然笑了一下。 　　笑容里没什么温度，眼底冰冷一片。 　　“好呀。”宁安轻轻地念了出这两个字，当真按着温予冉的意思，俯身抱了抱她。 　　这个拥抱异常僵硬，宁安压在温予冉的上方，右手仍牢牢地卡死着她的手腕，左臂穿过她的肩膀，轻轻地向上搂起，勉强算一个拥抱。 　　在肩膀相触的瞬间，温予冉能感受到涔涔的冷意透过衣料传进来，她又禁不住打了个哆嗦。 　　“你想要什么，就跟我说呀。” 　　小姑娘森冷的气息擦着温予冉的耳廓，丝丝缕缕往心窝里钻。 　　“你想要什么，主动跟我说，我都会给的……不要联合外人骗我，好不好？” 　　那声音越发柔软，柔软到仿佛天底下什么东西都能融化在里边。 　　温予冉摸不清小姑娘什么意思，心跳快到要溢出来。她的手腕被死死扣着，挣不脱。 　　小姑娘歪了下脑袋，露出颈子上如雪的肌肤，和肌肤上鲜艳的红绳。而后，小姑娘就这么抓着她的手腕，贴着脖子，一寸寸滑到颈后。 　　温予冉的指尖被动擦着小姑娘颈子上的皮肤，指尖的寒意阴冷。 　　“你想要这个玉佩的吧。”柔软的声音带着森然的寒意，贴在她的耳边，轻轻地说着话。 　　小姑娘抓着她的手，引导着她，让她能碰到脖子上坠了的那条红绳。 　　温予冉的手指颤抖着，她已经摸到了棉绳的质感，再往那边挪一丝，便能碰到棉绳的绳扣。 　　“想要就拿走吧。” 　　小姑娘的话撩动着神经，蛊惑着，把她往深处拉。 　　“拿走呀，然后我就会被那个道士打散，你就再也不用害怕了……” 　　“我会永远消失，没人再缠着你，没人给你送饭，没人陪你聊天……” 　　“你拿走吧。只要你想要的，我就给你。” 　　…… 　　那声音仿佛带了魔力般，每个字都直戳在温予冉的心口上。 　　温予冉无法理解这种疯狂的情感，也无法理解小姑娘为什么愿意将弱点交到她的手里。 　　这么轻轻松松，这么心甘情愿。 　　她只觉得小姑娘这种情感太可怕，偏执又狭隘，随时都可能失控，让她看不清前路。 　　让她想要逃脱。 　　其实细想，就算没了小姑娘，她有钱、有地位，想再找个听话的人儿，并不是难事。 　　小姑娘又不是不可替代的，自己根本犯不着心软。 　　别心软。 　　别心软。 　　别心软。 　　如果想摆脱宁安，这是唯一的机会了。黄大师的阵法都没用，错过这次机会，怕是真的逃脱不掉了。 　　温予冉手指微曲，便将红绳的绳扣捏进了手心。 　　只要再轻轻一带，就能把玉佩取下来了，取下玉佩，小姑娘就再也不能纠缠她了。 　　她可以继续正常的生活，不用害怕小姑娘突然冒出来，可以个安稳觉，不用再担心鬼魂入梦。 　　这些天日思夜想的正常生活，就在手指中。 　　可是…… 　　“我都送到你手上了，你为什么不动手呢？”小姑娘搂着她，尾音微微上扬，仿佛真的在疑惑。 　　自己为什么还不动手？ 　　为什么？ 　　温予冉也在一遍遍问自己，她的手指抖得厉害，心里列了千万条应该动手的理由，翻来覆去，可怎么也做不出最后的决定。 　　下一秒，她听到了小姑娘的笑声。 　　宁安松开了温予冉的手腕和肩膀。温予冉倒回在床上，仰躺着，看着小姑娘清澈干净的笑容。 　　“我就知道你舍不得我。”小姑娘的话里带笑。 　　说完，小姑娘低下头，在温予冉的嘴唇上小心翼翼的亲了一口。 　　温予冉只觉得嘴唇凉凉的，大脑一片空白。 第54章 　　小姑娘森冷的手指在温予冉的下颚处停留着, 嘴唇残留的冰冷触感久久不散 。 　　温予冉僵在那里, 手指还在打颤, 心跳声淹没了一切声响，无数的念头在胸中燃起又湮灭, 最后荒凉凉一片，什么都没剩下。 　　宁安望着她近乎呆滞的表情, 轻轻地笑了, 然后忍不住低下头，又亲了亲。 　　这次，小姑娘亲得很认真, 像是怕吓着她了一样，舌尖一点一点慢慢地探进去，温柔又小心。 　　温予冉僵硬地任着小姑娘亲, 一时间忘了反抗。 　　阴冷的寒意从嘴唇中央缓缓地侵蚀进去，一丝丝蔓延融化开来, 温柔得让人沉溺, 什么都不用想了。 　　时间不知道过了多久。 　　一道清亮的光在脑海中一掠而过，温予冉一下子清醒过来。 　　自己在干嘛？ 　　不是要驱鬼的吗，怎么莫名其妙发展成了这个样子？ 　　压抑的恐惧再次攥住了心脏, 温予冉惊醒般一把推开宁安。 　　这次, 小姑娘似乎没怎么使力，很轻松就推开了。 　　温予冉呼吸剧烈地喘了几口气，哆嗦着，用手肘撑着床褥往后挪。 　　“你躲什么？”小姑娘歪着脑袋, 小声地问。 　　那双眼眸里黑沉沉的，望不见光。 　　温予冉压抑住急促的呼吸，想说话，可成篇的思绪起起落落，最后什么也没说出来。 　　小姑娘笑着，褪了鞋子，爬到床上来，身子前倾着，缓慢地向温予冉逼近。 　　“你躲什么？” 　　“你喜欢吃我做的饭，喜欢和我聊天，喜欢在睡觉前想起我，亲一下就会脸红，刚刚下了那么大的决心，最后还是舍不得杀我……” 　　这些话像是撕开了温予冉最后的遮羞布，把温予冉严严实实要捂住的心思掀了出来，全部抖落在阳光下。每一个发音都咬得无比准确清晰，每一个字都透力度，字字往温予冉的心尖儿上砸。 　　“你也喜欢我的吧？” 　　小姑娘轻轻地问着，尾音带着一丝不确定的颤抖。 　　死一般的寂静。 　　只剩下温予冉压抑的呼吸声，在空旷的卧室里低低回响。 　　这时，小姑娘伸出了手，小心翼翼地，想要去摸温予冉的脸颊。 　　温予冉冷着脸偏了头，躲开了那只手。 　　小姑娘的手落了空，停在一半，僵硬着。 　　然后，小姑娘低下了头，那张漂亮的脸蛋沉了下去，埋在阴影里，暗沉一片。 　　气氛一下子紧张起来。 　　温予冉能感受到，有什么东西被紧绷压抑着，好像下一秒就会崩裂开来。 　　片刻后，小姑娘又重新抬起头，眼睛里没有光。 　　那只停在半空的手，准确地落在温予冉的脸颊上。 　　这次，没有给她任何躲闪的机会。 　　“手拿开。”温予冉的声音发着颤，语气却出奇的冷。 　　那只手并没有听话。 　　冰冷的指腹缓慢地刮擦过温予冉脸颊的边缘，毫不停顿，激得她哆嗦了一下。 　　如果换个时候，温予冉可能会尽力顺着小姑娘，安抚过去，再想着办法逃脱。 　　但今天，或许是红酒的后劲上了头，或许是因为无力对抗的绝望，或许是因为小姑娘的话撕破了她最后脸面。 　　又或许是因为笃定了小姑娘不会伤她。 　　温予冉仰着头，冷冷地直视着那双黝黑的眼眸。 　　她开了口，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逼出来的。 　　“把手拿开。” 　　小姑娘像是没听到温予冉的话一般，凝黑的眼蒙了一层雾，看不分明。 　　温予冉深吸一口气，酒精沿着神经爬了上来，脑海片刻的混沌，这么多天来被监视的恐惧和压抑堆积在一起，一下子爆发了。 　　她直接抓住了小姑娘的手，定定地望着那双眼睛，声音不受控制地颤抖着，一句比一句冷。 　　“你够了吗？” 　　“你有什么资格跟我谈喜欢，从认识到现在，哪句话是真的？” 　　“你让我别害怕，可你操纵我的梦，监视我的思维，随随便便就进我家门，你让我怎么不害怕……？出车祸前你就发现问题了，可你阻止了吗？你看着我出车祸，就想玩出英雄救美？” 　　“还有……”温予冉吞咽了一下，顿了好几秒，声音抖得越来越厉害，“还有葛天海的鬼魂……从几次你救我的事件来看，你比葛天海要厉害……我猜，你有办法让葛天海消失或者离开，但你没有，你放任他缠着我……” 　　“因为只有这样……我才会需要你……对吗？” 　　制造险境，再在最关键的时候出现，便能轻轻松松收买人心。 　　再好用不过的手段。 　　温予冉的眼眶已经红了一圈，她死死望着小姑娘，等着小姑娘的回答。 　　而小姑娘只安静地听着。 　　一句也没有反驳。 　　像是默认。 　　温予冉红着眼，看着小姑娘那张干净白嫩的脸蛋，心脏一阵阵抽痛，那些被刻意压抑的情绪翻腾上来，铺天盖地。 　　她启开嘴唇，带着颤音问出了她最想问的问题—— 　　“……我的梦是你操控的，我的心动也可能是被蛊惑的，你告诉我，有什么是真的？” 　　“你告诉我……有什么是真的？” 　　“你告诉我啊……” 　　最后声音被一点点吞了下去，碎成一片，什么都听不清楚。 　　温予冉觉得眼睛有点湿。 　　真是荒谬。 　　成年后难得流了两次眼泪，居然都是为了一个居心叵测的鬼。 　　温予冉垂下眼帘，遮住眼眶中濡湿的液体，大口地深呼吸。 　　卧室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对不起……”一个小小的声音打破了沉默。 　　温予冉觉得眼角有些凉——是小姑娘的手指。 　　小姑娘伸着手，小心翼翼地擦拭着她眼角的液体，动作有一丝笨拙。 　　温予冉也不知道哪根筋抽了，没有躲开。 　　“对不起，你不喜欢的事情，我再也不会做了……”小姑娘继续小声地说着。 　　小姑娘停了一会儿，继续解释。 　　“入梦的确实是我，但必须有人欲，有漏洞，才可入梦。” 　　“至于蛊惑人心的邪物，鬼市上遍地都是，但我从来没用过。” 　　求了那么久，那么步步为营地算计，怎么可能去求一个虚幻的结果。 　　宁安用手指将温予冉眼角的眼泪擦净，然后轻轻地把温予冉脸侧几缕濡湿的碎发勾到耳后，动作温柔得像是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 　　“温予冉，你问我什么是真的，”宁安低低唤着名字，声音笃定而清晰，“那我告诉你……” 　　“你对我的欲望是真的。” 　　“你对我的那一丁点心动是真的。” 　　“我喜欢你，也是真的。” 　　小姑娘的眼睛黑亮亮的。 　　温予冉看着那双黑亮亮的眼眸，倒吸了一口气，不自觉地往后退了退。 　　背后贴上了冰冷的墙壁。 第55章 　　眼角的液体已经干涸了。 　　墙壁凉丝丝的寒气透进衣料中, 脊背发麻。小姑娘的手指也是凉飕飕的, 从眼尾滑到鬓角, 途经的每一寸皮肤都泛着酥麻的痒意。 　　连心脏都泛着痒。 　　距离太近了。 　　小姑娘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凑到了温予冉的边上，温予冉稍稍抬眼, 就能看清小姑娘卷翘的睫毛和鲜红的嘴唇。 　　温予冉觉得心慌得厉害。大概是因为恐惧，但她又说不清自己在怕什么, 或许不是因为恐惧, 或许有别的，又或许没有。 　　——你对我的欲望是真的。 　　——你对我的那一丁点心动是真的。 　　——我喜欢你，也是真的。 　　这声音骨子里透着卑微, 却又咄咄逼人，将她封入死角，好像必须要交一个答案出来。温予冉说不清自己什么想法, 只觉得耳朵边上不停地回荡，脑袋里全是乱的。 　　是真的吗？ 　　如果是真的又怎样, 小姑娘想要怎样？ 　　她偏开脸, 本能地想要逃离这个无所适从的境遇。 　　可背后是墙。 　　小姑娘挡住了光，黑洞洞的阴影笼罩下来，她退无可退。 　　“我以后不会擅自入你的梦, 不会随便进你房间, 也不会看你的想法，你不要害怕了……” 　　那声音小小的，弱弱的，让人想起宠物店里软绵绵的小白兔, 一伸手就能搂入怀中，毫无攻击性，软得好像碰一下就会融化一般。 　　“我对你好好的，我能给你做饭，能护着你，不让别的鬼靠近你，我真的一点都不可怕，你别丢下我……好不好？” 　　温予冉偏着头，身子紧紧向后贴，脸颊能感受到墙面的寒意，墙上落着恍恍惚惚发影子，杂乱无章的念头在脑子里晃了又晃，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以前答应过我，不丢下我的……”小姑娘的声音越来越轻，好似要哭出来一般。 　　温予冉听着这个声音，丝丝缕缕的烦躁从心底漏出来，再一点点蔓延开了。 　　她是答应过不会丢下小姑娘——那时候她们还在一起，她也不知道小姑娘是鬼。 　　小姑娘总是没安全感，缠着她问，她便给了承诺。承诺这种东西，不写进合同就毫无效用，嘴上说的就只是嘴上说的，温予冉自认毫无负罪感。 　　可再怎么自我开脱，心里还是止不住地烦躁。 　　“你骗我那么多回，我偶尔反个悔也没什么吧。”温予冉深吸一口气，开口回应道。 　　也不知道是不是恐惧作祟，温予冉的声音里还带着依稀的颤抖。 　　说完后，温予冉根本不不敢看小姑娘的脸，她害怕看到一双噙着泪的眼睛，害怕自己被无意识被绕进去，害怕自己莫名其妙地心软。 　　她把头又偏开了半寸，想躲开小姑娘。 　　可落在她脸颊上的那只阴冷的手不允许。 　　宁安的手指缓缓下移，温予冉的下颚处，然后使力。温予冉被扣着下颚，一寸一寸，被迫将头转了回来。 　　下颚的骨骼微痛，视线不可避免地，对上了小姑娘的眼睛。 　　温予冉以为自己会看到一双湿润发红的眼，可是没有。小姑娘的眼眸里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清。 　　她抿了一下嘴唇，想道，自己真是可笑，都什么时候了，居然还怕小姑娘会哭。 　　小姑娘浑身上下没有半点弱者的痕迹，自己真是闲得没事干，才会瞎同情、瞎愧疚。 　　“你放……”温予冉轻轻吸气，想让小姑娘放手。 　　可说到一半，突然噤了声。 　　宁安漆黑的眼眸牢牢地锁死在自己身上，像是盯着猎物的蛇，又像是在看一个目标、一个理想，深处全是露骨的渴望。 　　那渴望执拗得让人恐惧。 　　仿佛风沙白骨，岁月经年，誓死不休。 　　“你还想要什么？”小姑娘微微启开鲜红的嘴唇， 　　“我说了，我不会再干涉你的隐私，你还有什么好怕的？ 　　“你还有什么好怕的……” 　　最后一句终究还是放轻了下去，到尾音已经听不见声了。 　　下一秒。 　　温予冉觉得嘴唇一冷，紧接着牙齿就被撬开了，森冷的寒意长驱直入，直抵入舌根，触电般的酥麻感沿着神经直达心脏， 　　她想躲，可后背已经贴上了墙壁。 　　“唔……” 　　这个吻过于突然，强硬而惊悚。温予冉抵住小姑娘的肩膀，往外推，推不动。 　　口腔里全是小姑娘森冷又香软的味道。 　　温予冉继续使力，拼了命想要把小姑娘推开，可推了会儿，温予冉觉得脸上有点湿。 　　刚刚那会儿的眼泪早干了，她确信自己现在没有哭，这不是她的眼泪。 　　那么，只剩下一种可能——眼泪是小姑娘的。 　　小姑娘……哭了？ 　　她们还在接吻，两人的舌尖紧紧纠缠着，距离太近，睁开眼也只能瞧见模糊的重影，温予冉完全看不到小姑娘的脸，更看不见眼泪。 　　温予冉的心里乱成一片，不自觉地就松了抵推的手。 　　怎么就哭了呢？ 　　自己说的话……有那么伤人吗？ 　　愧疚感难以抑制地从裂缝中浸出来，泛滥成灾。 　　吻还在继续。 　　一切的记忆都还鲜活。她记得小姑娘毫无章法、充满攻击性的吻，记得那些零零碎碎甜蜜的时光，记得小姑娘朝自己甜甜微笑的模样。 　　她也记得那些荒唐又浑浊的梦境，记得小姑娘只围一层浴巾时露出的大片雪白的肌肤，记得梦里那双亮莹莹掺着水汽的眼睛，记得自己曾反复压抑的欲望。 　　太多的回忆连着欲望一起，被勾回来，拉着她往下坠。 　　往深渊里坠。 　　下坠。 　　领口处有点凉，可能是小姑娘的手指。 　　她分不清小姑娘究竟有没有搞鬼，酒精的后劲儿窜上来，头晕乎乎，小姑娘湿润的泪水落到唇边，冷冰冰的，却仿佛能一直流到心坎儿上去，浸泡着，心脏软了一片。 　　于是，就这么放任了下去。 　　模模糊糊地，温予冉听见衣料摩挲的声音，依稀掺杂着纽扣崩断的声响。 　　她花了那么多的意志、那么多辗转反侧的压抑和自制，才筑好的坚固城墙，就这么轻而易举地被推翻了。 　　克制与清醒，规划与理智。 　　这些她平日里一分分算计要维护到底的东西在此刻轰然摧毁。 　　就这样…… 　　放任一次，似乎也没什么关系…… 　　这个念头扑腾扑腾地往上冒，装满整个脑海，仅剩的一点理智也灰飞烟灭了。 　　温予冉记不清那个吻持续了多久，她只记得，小姑娘似乎把她抱了起来，然后放平到床上。 　　她本能地去夺取主动权，紧接着手腕就被禁锢住了，怎么也挣不脱。 　　残存的记忆里，床褥很软，空气有些凉。 　　小姑娘的皮肤也很软、很凉。 第56章 　　第二天早上。 　　温予冉缩在被子里, 小小地挣了一下, 而后用手遮在眼睛上, 慢慢转醒过来，一点点睁开眼。 　　头疼得厉害, 像是脑壳上扎了针。明显醉宿后的感觉。 　　温予冉抬手扶住头，用胳膊撑着, 缓慢地坐起来。 　　“嘶……” 　　她试图下床, 可脚刚沾地，她就倒吸了一口凉气。 　　腰好酸…… 　　怎么搞的？ 　　温予冉手捂着额头，忍着头疼, 强迫自己回忆昨天的事情，如潮的记忆翻涌而上。 　　昨天，她是要驱鬼来着, 于是把小姑娘算计到了家里。黄大师早已在她家布下阵法，只有小姑娘踏进阵法, 她就能轻轻松松摘下小姑娘的玉佩。 　　为了麻痹恐惧感, 她喝了很多喝多的红酒。 　　可是……阵法失效了…… 　　然后……她们似乎吵了一架…… 　　再然后…… 　　再然后…… 　　温予冉想起来了什么，忽地脸颊一热，滚烫的回忆被勾了起来。 　　她…… 　　她怎么…… 　　她怎么和小姑娘…… 　　她怎么一个鬼睡了？ 　　这件事太具有冲击力, 温予冉只觉得大脑被震了一下, 半天都没缓过来。 　　记忆里残留着小姑娘鲜红是嘴唇和柔软的皮肤，还有……还有冰冷的、泛着寒意的手指。 　　她不但和小姑娘睡了…… 　　她还让小姑娘占据了主动权……？ 　　温予冉低下头，捂紧了滚烫的脸颊，心里憋了一口气, 怎么也发泄不出来。 　　凌乱的思绪起起伏伏，杂乱无章，大脑里全是零散的念头。她坐在床边，缓了好一会儿，才勉强平静下来。 　　喝酒真是误事，驱鬼都能演变出这么戏剧的事情来，简直荒谬得不行。 　　睡了就睡了吧。 　　就算睡了又能怎样，她又不可能跟一个鬼在一起，有什么好纠结的？ 　　温予冉定了定神，向下看了眼自己的衣裳。身上穿的睡衣，并不是昨天回家时穿的衣服，看来是后来小姑娘给她换的。 　　卧室里没有小姑娘的人，小姑娘应该已经走了。 　　走了好，不用面对事后的尴尬场面。 　　温予冉暗自松了口气，用手抵着床头柜的边缘，慢慢站起来，去厕所简单地洗漱了一下，便打开卧室门。 　　一走进客厅，就有一阵食物的清香钻进了鼻腔，像是粥的味道，或许还有一两个小菜，油香混着鲜美的味道，刺激着味蕾。 　　“你醒了呀。”小姑娘坐在椅子上，仰头看着她 　　小姑娘怎么没走？ 　　温予冉被噎了一下，尴尬地错开目光，从喉咙里挤出一个音节：“嗯。” 　　“我煮了粥，还炒了点菜，正在热，你等一下，我马上去端。”小姑娘的嗓音甜甜的，让人想起昨夜耳边绵长的、甜丝丝的声音。 　　昨天，整个过程中，小姑娘都贴在她的耳边，一遍遍地喊着“温予冉”，声音像是裹了蜜，能把人溺死在里边。 　　温予冉撑着头压了压眉，把这些胡乱的回忆从大脑中清除出去。 　　刚刚失神的一阵功夫，小姑娘已经把粥盛了上来，还摆了几盘菜。 　　“哪来的食材？”温予冉问道。 　　温予冉自己不会做饭，自家冰箱里几乎什么都没有。 　　“早上去买的。”宁安一边回答，一边给温予冉递了筷子。 　　整个对话和动作都熟稔而自然，仿佛已经一起生活了一般，温予冉被这充幅满生活气息的画面弄得无所适从，她想拒绝小姑娘示好，可闻着食物传来的清香，不知怎么的就是说不出话。 　　温予冉吞咽了一下，终究沉默地接过筷子，端起碗开始喝粥。 　　“味道怎么样？”小姑娘黑亮亮的眼睛望着她，像个讨要夸奖的孩子。 　　“还成。”温予冉半搁下碗，嘴上抽出空，淡淡地答了两个字。 　　粥挺香的，顺着咽喉流淌进胃里，暖洋洋的。昨夜醉宿，今早胃里难免恶心，喝点清淡的粥刚好。 　　对面，小姑娘听了这句似是而非的评价，眼睛闪着光，仿佛受了多大的奖赏一般 　　“那你今天去上班吗？”宁安接着问道，语气自然得毫无瑕疵。 　　温予冉听到这个问题，顿了一下。身上酸得厉害，完全不想再过多动弹，于是她随口答道：“不去了吧。” 　　“那你今天中饭想吃什么？”宁安又小声地发了问。 　　话音落地，温予冉牵了一下嘴角。 　　小姑娘问这个问题做什么？ 　　想住在她家不走了吗？ 　　此时温予冉手中的碗已经见了底，粥都喝尽了，肚子饱了。或许是气氛太平静，温予冉并没有感到恐惧，只是早上心里憋的那股气又冒了上来。 　　她搁下碗，稳定了一下心神，神色冷淡地说道：“我头有点疼，想一个人休息一会儿。” 　　这逐客令下得清清楚楚，只有理解能力及格就能听出清晰的赶客态度。 　　可小姑娘就像听不懂一般：“那等下再躺会儿吧，你还喝吗？我去盛。” 　　说着，宁安站了起来，前倾着身子，去够温予冉手里的碗。 　　期间小姑娘的手指碰到了温予冉的手背，温予冉只觉得手背一凉，她触电般哆嗦了一下，昨夜香艳的记忆又排山倒海般涌了上来，温予冉惊得快速拨开了小姑娘的手。 　　“不，不用了，我想一个人休息，你什么时候离开？ ”温予冉用尽全力把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压下去，干脆地挑明了。 　　小姑娘抬起头，望着她，白嫩的脸蛋趁得眼睛水灵灵的：“我不想走。” 　　温予冉深一口气，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小姑娘继续说道：“我昨天答应你了，不随便进你家门的。我怕……如果我离开就再也进不来了……” 　　这声音小小的，弱弱的，近乎恳请，轻得像是羽毛飘过去，好像什么痕迹都没留下，却偏偏抓挠在心尖儿生，留下一阵凉丝丝的痒意。 　　现在的小姑娘就像个脆弱的孩子，稍稍一句话就受伤一般。好像昨天的惊悚和攻击性全都是幻觉。 　　温予冉本来想说的话全部吞了进去。 　　真是邪门了。 　　明明昨天还是鱼死网破的局面，怎么今天就成了这副模样？ 　　算了。 　　小姑娘不想走，她也赶不了。 　　“我刚想起公司有点事。”温予冉随口编了个粗劣的借口，也不管小姑娘作何反应，站起来，从屉子里拿出车钥匙，转身就走。 　　她本以为小姑娘会阻拦，却不想，她一直走到大门口，小姑娘都没反应。 　　温予冉开门时，动作顿了一下。 　　“温予冉，我在家里等你呀。”小姑娘甜甜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这声音带着蛊惑，丝丝缕缕浸入了心底，温予冉停顿了好几秒，半天，才惊醒般打开门，匆忙地说了声再见，而后逃也似的快步走了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终焉姬的深水鱼雷！ 第57章 　　温予冉开着车出了小区, 没有急着去公司, 而是把车停在路边, 打开车窗点了根烟。 　　心里残留着一丝不知名的感觉。 　　这样也不是办法，小姑娘要是赖着不走了怎么办？ 　　去找黄大师吗？ 　　温予冉吸了口烟, 而后嗤笑一声，把这个想法快速地否定掉了。这么多次事件, 黄大师没有一次是靠得住的。 　　算了。 　　大不了今天不住这个房子。 　　下决定后, 温予冉觉得轻松了不少，她点上火，把车往公司开去。 　　到了公司之后, 温予冉见了几个部门经理，开了两趟小会，开会途中, 她一直稳稳地坐在椅子上，动也不动。因为稍稍挪一下就会腰酸。 　　终于, 小会结束了, 温予冉撑着身子回到办公室，扎根在办公桌前，哪儿也不想去了。 　　桌上还有一堆文件, 温予冉随意翻了翻, 跟本看不进去，效率异常的低。 　　后遗症也太大了，真是要命。 　　以后千万不能瞎喝酒了。 　　温予冉摊开了一份文件，看了会儿, 又不自觉地开始走神，脑袋里还能隐约回忆起小姑娘皮肤和嘴唇的触感，脸上隐隐有些发烫。 　　这时，手机响了。 　　来电显示是“黄大师”。 　　温予冉看都没看，直接挂断了电话。 　　可没过一会，手机又响了起来，还是黄大师打来的。温予冉深吸一口气，用手指压住太阳穴，背向后靠，懒懒地接起电话。 　　“美女，刚挂我电话干嘛？”黄大师的声音从听筒里传进来。 　　“手误。”温予冉说得面不改色。 　　“昨天……事情怎么样了？”他指的是抢玉佩的事。 　　“没成。”温予冉简短道。 　　“啊……没成啊……”黄大师的语气有几分失落，“那我们再计划计划吧，美女你什么时候有空？” 　　“现在有空，你来公司吧。”温予冉面无表情地说完，而后挂断了电话。 　　. 　　挂断电话后，温予冉又看了会儿文件，很快，秘书就敲门进来说黄大师到了。 　　温予冉实在腰酸，不想再走去接待室了，便让秘书把黄大师直接带进了办公室。 　　“美女你好，又见面了……”黄大师笑着道。 　　温予冉也牵了个笑容出来：“你好。” 　　“昨天怎么了？为什么没成？”黄大师捧着秘书倒的茶，在办公室沙发上坐下。 　　温予冉盖上手里的文件，把眼底的冷光掩去：“昨天你的阵法失效了。” 　　“失效了……那后来呢，你怎么脱身的？”黄大师急急地问道。 　　温予冉凝视着黄大师的表情，黄大师那张粘了胡须的脸上没有惊讶，只有急切的追问。 　　她没有回答黄大师的问题，而是冷淡地问了一句：“你不解释一下吗？” 　　“解释什么？” 　　“解释阵法为什么没用。” 　　黄大师噌得一下从沙发上站起来：“美女你不会怀疑我吧？那阵法真的没问题，肯定是这恶鬼太凶险，普通阵法都困不住，我也没预料到呀……话说回来，昨天发生了什么了？这恶鬼伤了你没有？” 　　温予冉冷淡地看着黄大师辩解，等他解释完了，才缓慢地开了口。 　　“你早知道阵法困不住她。”她的语气近陈述。 　　“不是……”黄大师张了张嘴。 　　“你若真靠阵法就能困住她，动手的机会多的是，完全不需要跟我合作。” 　　“不是，美女，我跟你合作是为了钱呀……” 　　温予冉看了他一眼，轻笑一声：“你不想要钱，你想要的是小姑娘身上那块玉佩。可符纸没用，阵法也没用，你拿小姑娘实在没办法了，于是，你找到了我。” 　　“我……美女，我找你什么呀，你又不能驱鬼……” 　　“我能。”温予冉从喉咙里吐出两个字。 　　只有她才能让小姑娘主动献上玉佩。 　　只有她。 　　温予冉抵靠在椅背上，半闭上眼睛，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不不不……美女，你别瞎猜呀，我……” 　　“大师，”温予冉打断他，指节敲击着桌面，压低了声音，“你知不知道我手里捏了多少人脉，我一个电话又能做多少事。你女儿要上学，你的侄子要就业，你在业内的那些好名声，也碰不过媒体一个污点报道。所以，我劝你…… 　　“诚实一点。” 　　她的声音不大，语速缓慢，整个人懒懒地靠在椅子上，耳垂上的铂金耳坠闪着冷光。 　　是人就有把柄，就有威胁的余地。 　　温予冉深谙此道。 　　“我……”黄大师睁大眼睛，望着她，望了会儿，终于紧紧闭上嘴，不辩解了。 　　他的肩膀垮了下来，脑袋低垂下来，模样挫败。 　　温予冉伸手拿起桌上的水杯，轻抿了一口。 　　“我问，你答。”她搁下水杯。 　　黄大师闭着嘴，点了点头。 　　“你什么时候知道宁安的？” 　　“三四个月前吧，大学门口看到她，就觉得这女孩儿不对劲，后来一试探，果然有问题……” 　　“你又是怎么知道我的？” 　　“我也没那么没用，手里有些东西，能看清恶鬼的执念是什么。这种为情所困的鬼魂挺好对付的，一般抓住弱点就行了。平常人发现身边有鬼，肯定会处之而后快，哪知道你犹豫了那么久……” 　　“你能看清她的执念？” 　　“没错。”黄大师点头。 　　“那你知道她为什么会缠上我吗？我们一起发生过什么？” 　　“这倒是看不出来……” 　　“你要玉佩做什么？” 　　这次，黄大师答得含糊，只说了一句：“有用” 　　温予冉细细打量着他的眼睛，没看出些别的东西，她没有再追问的心情，摆了摆手，把黄大师赶了出去：“行了，你走吧。” 　　黄大师离开后，温予冉靠回到沙发上，手里无意识地翻着文件，什么都没看进去。 　　小姑娘到底为什么喜欢自己？ 　　自己又要怎么面对小姑娘？ 　　温予冉轻轻吐了口气，脑子里一片混乱，一点清晰的想法都没有。 　　先这样吧。 　　小姑娘想赖在家就让她赖吧，自己换个地方住就成，反正房产多，换着住多体验体验也好。 　　. 　　等到太阳落了大半，时间差不多该下班了。 　　温予冉本来还有个不算重要的应酬，她实在疲倦，便把饭局推了。 　　下班后，温予冉开着车去了三环外的一个复式房子，路上买了些可能会缺的日用品，应付几晚不成问题。 　　小姑娘等不到人，就走了吧。 　　温予冉想道。 　　这个房子很大，冷清不少，温予冉坐在里面浑身都不舒服，她早早地洗了澡，准备等时间一到就睡觉。 　　大概晚上八点多的时候，手机响了。 　　来电显示：“小丫头片子”。 　　温予冉看到来电显示便把手机扔到一边，心里一阵烦躁。 　　没人接，手机来电闪了会儿，便熄灭了。 　　接着是几声震动，应该是微信。 　　看个微信……应该没事吧。 　　想着，温予冉撑着腰走到沙发的另一头，把扔开的手机捡回来，解锁，点开未读消息 　　【naw】：我忍住了，今天一天都没看你的想法，我棒不棒？ 　　【naw】：温予冉，你什么时候回来呢？ 　　【naw】：饭都冷了，我一个好难受…… 　　【naw】：你会回来的，对不对？ 第58章 　　温予冉盯着莹亮的屏幕, 一眼晃过去, 读完了所有的未读消息。 　　她刻意看得很快, 并且尽量让自己不要投入太多情绪，看完后, 她把手机搁到一边。 　　回去做什么？ 　　她疯了才会回去。 　　温予冉睡倒在沙发上，半闭着眼, 心里不知道想着什么, 只觉得一切都很乱。 　　——你会回来的，对不对？ 　　——对不对？ 　　记忆里，小姑娘的声音甜甜的, 轻轻的，小心翼翼的。如果现在小姑娘在她面前，一定会用那双黑亮亮的眼睛望着她, 就这么望着她，好像能看完一生。 　　温予冉轻轻吐出一口气, 翻了个身。 　　手机在茶几上震动。 　　每一次震动都意味着一条新消息, 温予冉不知道手机已经震动了多少次，也不知道小姑娘发了多少消息。 　　她只觉得烦躁。 　　说不出的烦躁。 　　这种烦躁怂恿着她，想要去阳台抽根烟。但过了会儿, 她克制住了——这周吸烟的频率太高了些, 怕上瘾，不能再碰香烟了。 　　手机还在震动。 　　她不会回去的。小姑娘等不到她，就等不到吧。 　　没事的。 　　温予冉一遍遍地说服自己，可心里总是禁不住地想象起小姑娘的白净的脸蛋, 想象起那双含了泪红通通的眼睛，想起小姑娘带着哭腔的恳求。 　　下一秒，温予冉站了起来。 　　她其实还没分清自己心里的那丝悸动意味什么，只是手机震动得让她烦躁，如果不做什么，这丝烦躁就消退不了了。 　　温予冉拿起茶几上的手机，然后勾走车钥匙，出了门。 　　楼道里夜晚的凉风一激，温予冉清醒过来。 　　现在，她的家里住着一只鬼。 　　她要是回去，就意味着一种承认，承认自己可以接纳一只鬼。 　　手机还在震动。 　　温予冉颤抖着手指把打开微信，看到了86条的未读消息。 　　这个数字多到让人害怕。 　　小姑娘想要什么，有多深的执念，温予冉早就已经明白了。 　　她盯着手机上快速增加的未读消息条数，审视着小姑娘的疯狂，也审视着自己心底的恐惧。 　　小姑娘要的，自己究竟给不给得起？ 　　这时手机停止了震动，取而代之的是悠扬的手机铃声，来电显示——“小丫头片子” 　　温予冉迟疑了一下，接起电话。 　　“温予冉。” 　　小姑娘说得轻而缓慢，仿佛要把这三个字咀嚼出新的意味。 　　温予冉深吸一口气，声音有点抖：“发那么多消息做什么？” 　　“我无聊呀，你不在，家里那么空，我好难受……”小姑娘的声音有些低落，软软的，往温予冉的心尖儿上钻。 　　声音的冲击力远比文字要强烈。 　　温予冉捏紧电话，沉默。 　　“你什么时候回来呢？” 　　温予冉还是没回话。 　　“还在加班吧，工作忙的话注意休息呀，我一直在家里等你的。” 　　小姑娘的嗓音穿透了耳膜，带着蛊惑人心的魔力，把温予冉一点点引向深渊。 　　“我……”温予冉闭上眼，最后缴械投降，“我马上回来。” 　　温予冉坐电梯到车库，而后开着车出了小区，往家里开去。 　　她望着匆匆而过的路灯和路面漆黑的尽头，心底竟出奇地平静。 　　她知道自己的恐惧，知道小姑娘的渴望，也知道自己的渴望。 　　一切都分分明明，清清楚楚，摆在眼前，只等着她挑一个答案。 　　而她选择了回家。 　　. 　　站在家门口时，温予冉捏了一把汗。 　　明明是自己的家，却有几分莫名其妙的紧张，温予冉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下定决心，按响了门铃。 　　一秒。 　　两秒。 　　三秒。 　　门开了。 　　随着轻微的摩擦声响，门一点点旋转打开，光线透了出来，小姑娘出现在门前。 　　“我以为你不回来了……”宁安低着头，声音里含着委屈。 　　小姑娘似乎已经洗过澡了，两根马尾辫有些松散，稀疏的几缕发丝被漏过了，软软地搭在单薄的肩膀上，身上带着丝丝缕缕悦人的芬芳。 　　一双凉拖鞋随意地拖在脚上，露出粉白色的指甲和白嫩的脚背。再往上，是半截纤细笔直的小腿，消隐在粉色的睡裙裙摆中。 　　温予冉想起一些浑浊的记忆，脸有些热，不自觉地避开视线，“嗯”了一声。 　　宁安让开了道，温予冉走了进去，把东西放下。 　　“你……吃过饭了吗？”小姑娘在身后轻轻地问了句。 　　“吃过了。”温予冉答。 　　安静了片刻，接着，宁安发出了一个简单音节：“哦。” 　　这种气氛下，温予冉根本不敢看小姑娘，只说道：“你去客房睡吧，我也要睡了。” 　　“好。”宁安又简单地回了一个字。 　　然后，小姑娘就低着脑袋，顺从的走到客房门口，打开门，慢吞吞地进去。 　　进门前，还往温予冉的方向看了一眼，眼神里有些失落。 　　温予冉摇摇头，丢开那些胡乱的想法。 　　她有点口渴，想去餐厅喝点水，于是她走到餐厅，打开灯。 　　然后她看到了一桌的菜。 　　菜色基本都按着她的口味来的，也不知道小姑娘做了多久。 　　温予冉突然觉得鼻子有点酸，心里暖暖的，却又掺杂了丝丝缕缕的愧疚。 　　她在微信上看到那句“菜都凉了”的时候，心里并没有太多的感觉，可等她真真实实面对这一桌菜时，怎么也平静不了。 　　小姑娘……其实真的挺用心的…… 　　如果不是鬼，小姑娘一定是个极好的情人吧…… 　　温予冉探出手指，轻轻地碰了一下餐盘。 　　已经冷透了。 　　温予冉小小地叹了口气，终究没办法就这么转身离去。她端起餐盘，走到厨房里用微波炉加热，然后又拿碗给自己从电饭煲里盛了点饭。 　　灯光下，温予冉一个人坐在餐桌前，一口口吃着饭，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 　　今晚她确实吃过饭了，但只是随便将就了一下，其实没怎么吃好了。小姑娘做的菜处处合着她口味，温予冉很快就敞开了胃口，一下子吃完了两碗饭。 　　她还记得，小姑娘第一次给她做饭的时候，虽然味道好吃，但也并没有像现在这样贴合胃口。 　　也不知道小姑娘怎么凭借一次次的经验，记着她哪样菜多夹了、哪样菜少夹了，让后慢慢摸清了她的胃口。 　　真是…… 　　温予冉一时想不到合适的形容词，她摇了摇头，作罢，心脏某处却实实在在地软了下去，她笑了一下，放下筷子准备把碗盘收拾干净。 　　起身时，温予冉突然意识到什么，转过头。 　　只见小姑娘站在餐厅的入口，望着她，也不知望了多久。 第59章 　　温予冉的心脏骤缩了一下, 毕竟后面突然出现一个人, 这个情况有些惊悚, 她深吸一口气，看着小姑娘白白的睡裙, 慢慢放松下来。 　　“你……” 　　温予冉用手指扣住餐桌边缘，有些僵硬地斟酌着词句, 她本来想问小姑娘看了多久, 却又问不出口，最后只轻声问了一句，“你怎么还不睡觉？” 　　“才九点多。”宁安歪着脑袋回答。 　　很完美的解释。 　　一般大学生怎么会九点睡呢？ 　　温予冉感到一丝尴尬, 她吃饭的景象全被小姑娘看到了，就像是自己的心思被揭开了，亮堂堂摆在阳光下。 　　“我来收碗, 你别站这儿了。”温予冉错开目光，转移话题。 　　“那我帮你呀。”宁安甜甜地笑了一下。 　　温予冉看着别处, “嗯”了一声, 没再拒绝。 　　接下来，小姑娘走到了她的跟前，把碗筷一点点收拾干净, 动作轻巧流畅。 　　白莹莹的手臂一直温予冉眼前晃悠。 　　那白嫩纤细的手臂晃得温予冉有些走神, 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小姑娘已经把东西都收好去厨房了。 　　哗啦啦的水声在厨房响起来。 　　刚刚收碗的时候，温予冉一直没做什么事，她难免有点过意不去, 于是走进厨房。 　　“洗碗就我来吧。”温予冉道。 　　宁安转回头，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说了声：“好。” 　　然后，宁安走出来，腾出位置。 　　从小到大，温予冉从没自己做过饭，更别提洗碗了。她甚至连自动洗碗机都不会用。 　　现在，她看着池子里泛着油污的碗筷，有些无措。 　　小姑娘还在后面看着。 　　“你先去别处玩儿，我等会儿就洗完了。”温予冉觉得背后那道目光有些扎人，想要支开小姑娘。 　　宁安没回话，也没动。 　　就这么看着她。 　　温予冉也没了赶人的意思，低头开始洗碗，本来就是第一次洗碗，后面还有小姑娘看着，更加心慌了几分，动作手忙脚乱。 　　“咔擦！” 　　温予冉摔坏了一个碗。本来碗上全是洗洁精，有些手滑，她经验不足没拿稳，所以就不小心摔了。 　　“我来洗吧。”宁安在后面说道。 　　温予冉感到一丝丢脸。 　　她看着地上泛光的碎片，深吸一口气，面色镇定道：“没事，刚刚是不小心，我等会洗碗了就来扫。” 　　两分钟后。 　　“咔擦！” 　　温予冉摔了第二个碗。 　　“手有点抖，这是最后一次，不会再摔了。”温予冉面不改色地解释道。 　　五分钟后。 　　“咔擦！” 　　温予冉看着地上粉身碎骨的盘子，陷入了沉思。 　　“温予冉，你先出来，我来处理。”宁安声音又在背后响起。 　　温予冉这次没再说什么，小心地绕开碎片，走出厨房，把位置让给小姑娘。 　　她看着小姑娘蹲下来，一点点把碎片捡进篓中。 　　这个氛围难以言说，莫名的温馨，橘黄色的灯火洒在小姑娘的后颈上，两根乌黑的辫子柔柔地绕过脖颈。好似她们天生就在这样在一个屋檐下生活。 　　这样的小姑娘，一点都不像一个鬼。 　　好像只是一个充满烟火气的人。 　　一个鲜活的，有生命的，对她好的人。 　　. 　　“收好了。” 　　“嗯，麻烦了。”温予冉用淡淡的声线说道，“我去洗澡。” 　　说完后，温予冉也不知道自己在逃避什么，快速地走去了客厅，头也不回。 　　怎么回事？ 　　自己一小时前不是还坚定地想着不回家吗？ 　　为什么才过一个小时，自己就回了家、吃了小姑娘的饭、还被一种莫名其妙的情绪感动了。 　　简直荒唐。 　　小姑娘是鬼。 　　小姑娘是鬼。 　　小姑娘是鬼。 　　温予冉将淋浴头抵着额头，任淋漓的热水顺着脸颊下滑，在心里一遍遍重复着这个事实。 　　小姑娘是鬼，她们没什么好相处的，不可能就是不可能，别动了不该动的心思。她还有家人，叶沁棉还指望她娶个靠谱的媳妇回去。之前她只是一时冲动才会回来，不能说明什么。 　　温予冉一句句陈列着理由，一句句说给自己听，想把这些念头刻进脑海中，用尽全力强化着本就不坚定的意志。 　　洗完澡，温予冉觉得自己差不多冷静下来了。 　　她轻轻吐出一口气，习惯性地往挂钩上探去，却抓了个空。 　　温予冉愣了一下。 　　她的浴巾……好像还在阳台上…… 　　刚刚行动匆忙，她没怎么多想就进了浴室，忘记拿浴巾了…… 　　温予冉将手指深入发丝中，按压着头侧，心里乱成一片。 　　“宁安……”温予冉对着门外叫了一声。 　　下一秒。 　　“怎么了？”小姑娘的声音从浴室门外传来。 　　声音很近。 　　就好像是……一直站在门外一样…… 　　这还真像是小姑娘会做出的事情。 　　温予冉手指有些颤抖， 奇*书*网*w*w*w*.*q*i*s*u*w*a*n*g*.*c*o*m 她克制住隐隐冒出的恐惧，朝着门外说道：“帮忙拿一下浴巾，就在阳台上。” 　　宁安低低地应了声“好”。 　　温予冉一个人站立在暖灯下，不着一缕，身上还沾着水滴，隐约有些发冷。 　　“我拿到浴巾了。”宁安的声音贴着门传进来。 　　温予冉呼吸莫名发紧。 　　只有一门之隔。 　　“你开一下门，我递给你呀。”小姑娘轻轻地说着话。 　　声音甜丝丝的，微带了一丝哑意，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别的暗示。 　　现在的情势太尴尬，她有求于小姑娘，便生不得气，只是脑海深处那些混混沌沌的记忆又涌了上来，温予冉现在都还有些腰酸。 　　“你开一下门呀。”小姑娘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温予冉压住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拿起换下来是衣服简单的护住，而后用膝盖抵住门背，再深深吸气，用手指包裹住门把手，下摁，将门打开一丝小缝。 　　宁安的手探了进来，手指上勾着浴巾。 　　小姑娘的手指白白的，细细的，凉凉的。 　　温予冉接过浴巾时，不小心触碰到了小姑娘的手指尖，森冷的触感激得她一阵哆嗦。 　　她快速地取走浴巾，披在身上。 　　“把手拿出去，我要关门。”温予冉声线放冷。 　　“哦。”小姑娘低低地应了一声。 　　声音里依稀透着委屈。 　　而后，那只手就当真一寸寸缩了回去。 　　温予冉迅速关上门，心跳声飞快。她围上浴巾，背靠着门，小小地喘息了几下，心有余悸。 　　半分钟过去。 　　温予冉差不多平静下来，摘下浴帽，将睡衣套在身上，对着镜子，抹了些水乳。 　　她望着镜子里冰冷的五官和泛红的耳垂，脑袋里一个小小的声音响了起来。 　　——小姑娘……居然真的递完浴巾走了…… 　　温予冉也不知道自己是在庆幸还是在失望，她摇了摇头，把奇怪的声音的甩出脑海。 第60章 　　温予冉在浴室里又呆了会儿。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犹豫什么, 就是单纯有点不敢出去。 　　浑暗的念头和想象织成了一幅画, 画的中央, 是小姑娘白嫩纤细的手。 　　温予冉看着镜子中自己烧红的脸颊，打开水龙头, 用冷水浇了几遍，差不多冷却下来, 她才走到门边, 迟疑着打开门。 　　小姑娘不在门口。 　　温予冉小小地松了口气，到阳台上晾好浴巾，然后踩着拖鞋走回去。 　　回来的途中, 温予冉路过客房，发现客房的门是关着的。 　　小姑娘应该睡了吧。 　　温予冉放心了几分，慢慢走进自己的卧室。 　　“啪嗒。” 　　灯开了。 　　骤然的光亮让温予冉有些不适应, 她半遮着眼睛，移步到床前, 坐下。 　　咦……？ 　　温予冉隐约觉得一丝不对劲, 她偏过头，正好和一双漆黑的眼睛对上。 　　小姑娘？ 　　温予冉吓到一下子站了起来，她仓促地回退几步, 轻颤着倒吸一口气。 　　“你怎么在这？不是让你睡客房吗？”温予冉稍稍定神, 冷下语气质问。 　　“这不是客房吗？”宁安用轻轻的惊疑的语气说道，“那我可能走错房间了。” 　　走错房间…… 　　温予冉听到这个回答，嘴角微微抽搐了两下。 　　真能扯。 　　她当然知道小姑娘怀着什么心思，小姑娘这样的举动, 动机与企图都亮得明明白白。 　　温予冉后退了几步，她有些害怕，怕自己克制不住脑中的那根弦，扑通一声，沉溺进去，出不来了。 　　灯光很白。 　　小姑娘露在被子外面的肩头也很白。 　　温予冉别开目光，望向左侧明晃晃的墙壁，视线里还残留着白皙肌肤的影像。 　　“你去客房。”温予冉望着墙说道。 　　“可是我都躺好了，被子外面好冷，我不想动。”小姑娘轻轻地说着后，尾音软软的。 　　“出去。”温予冉又重复了一遍，可语气已经没有那么强硬了。 　　“不要。” 　　温予冉深深吸气，说：“那我出去。” 　　说完，她转身向门外走去。 　　突然，一丝风带着微微的凉意，擦着温予冉的脸颊吹过去，温予冉瑟缩了一下。 　　“嘭。” 　　很轻的一道声响。 　　门关上了。 　　温予冉握住门把，转了两下，转不开。 　　“门怎么回事？”温予冉转身，看着小姑娘。 　　“有风，把它吹关上了。” 　　“你……”温予冉想什么，指责的话已经钻到了嘴边，却又没说不口。 　　最后，温予冉放缓了语气：“把门打开。” 　　“我真的不知道门为什么会关上。”小姑娘的眼睛亮亮的，里面满是无辜。 　　温予冉没话说了。 　　“你就在这里睡嘛……” 　　说着，宁安微微挪动了一下身子，肩胛处柔软的弧线从被窝里露出来，白色的吊袋紧贴着肩部的皮肤，在灯光下特别晃眼睛。 　　“好不好？”宁安软着声音，眼眸里全是光。 　　温予冉看着那双眼睛，不知怎么的，就忘了说话。 　　“我睡这里可以，你别乱来。”温予冉妥协道。 　　“好。”小姑娘笑了出来。 　　眉眼弯弯的，笑意仿佛要从卷翘的睫毛尖上溢出来。 　　温予冉已经好久没见过小姑娘这么笑了，一时间有些走神。 　　片刻后，她缓了过来，走到床边。 　　“你往那边挪一点。”温予冉道。 　　小姑娘就往那边挪了一点，真的只挪了一点。 　　温予冉忍住情绪：“再往那边多挪一点。” 　　小姑娘又往那边多挪了一点。 　　差不多腾出一个能睡人的位置了。 　　温予冉松了口气，躺下去。 　　“啪嗒” 　　她关上了灯。 　　卧室里一下子黑了下去，温予冉调整睡姿，背对着小姑娘。 　　视野黑暗下来了，视觉被剥夺，其他的知觉就格外明显。 　　温予冉听到布料摩挲的声音，小姑娘似乎往这边动了动。 　　小姑娘想干嘛？ 　　温予冉脑中的一根弦紧绷着，耳边心跳如雷鼓，她压抑着呼吸，心底竟有一丝隐约的期待。 　　接着，她感到腰间一痒。 　　似乎有双手缠了上来。 　　温予冉动了动，没挣开。 　　就这样吧。 　　温予冉没再挣扎，就这么任小姑娘抱着，睡得也还算舒服。 　　可没过几秒，那双手就开始乱动。 　　“别动……”温予冉用胳膊撑着转过身，皱眉对小姑娘说道。 　　还没说完，嘴唇处一凉。 　　是小姑娘的吻。 　　还没等温予冉反应过来，森冷的气息已经侵入了口腔。这次，小姑娘的技术已经熟稔了许多，完全没有留给温予冉缓息的机会，温予冉被亲得呼吸困难。 　　良久，唇分。 　　温予冉有些喘不过气来，耳边全是响亮的心跳声，耳垂烫得吓人，指尖残留着小姑娘皮肤柔嫩的触感。 　　有个声音在她的脑中叫嚣，叫嚣着让她继续下去。 　　继续下去。 　　继续下去。 　　黑暗中，小姑娘的眼神很深。 　　温予冉认得这样的眼神。 　　她想，自己的眼神或许和小姑娘没有区别。 　　温予冉低头，主动亲了亲小姑娘的脸。 　　这次她没有喝酒。 　　. 　　第二天，温予冉醒过来的时候，身侧是空的。 　　腰酸非但没好，好像还更严重了。 　　等等…… 　　不对呀…… 　　她记得，明明开始的小姑娘还在下面的，怎么后来…… 　　温予冉撑着头反思了半分钟，接着看向身侧空落落的床单。 　　她伸出探了探床单上的温度。 　　床单很凉。 　　小姑娘应该醒了很久了。 　　温予冉小小地松了口气，看了眼时钟，起身下床。下床到一半，她突然意识到不对劲—— 　　小姑娘本来就是冷的。根本就不能用床单的温度来判断小姑娘起床的时间。 　　这样一想，温予冉觉得有些好笑。 　　几秒后，笑完了。 　　温予冉嘴角的弧度一点点收敛下去，眼底的温度逐渐冷却，连带着早晨轻松的心情一起沉入海底、不见踪影。 　　——小姑娘是鬼。 　　这句话突兀地出现在脑中，怎么都甩不掉。 　　. 　　下了床，温予冉走出卧室。 　　“你醒啦，桌上有早餐。”宁安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指了指餐厅。 　　“谢……谢谢。”温予冉道了声谢，走到餐桌边坐下。 　　早餐是面，味道和热度刚刚好，似乎是掐着她起床时间下的。 　　丝丝线线的温暖萦绕上来，还伴随着几分莫名的恐慌。 　　不能这样下去。 　　她想到。 　　再这样下去，她就要习惯小姑娘的存在了。 　　温予冉真的害怕，自己如果有天离不开小姑娘，该怎么办？ 　　小姑娘是鬼，如果有天消散了、或者转世了，自己能受得了吗？ 　　不能陷下去。 　　陷下去……就出不来了…… 　　还是找个机会和小姑娘好好谈谈吧。 　　面很快就吃完了，温予冉擦了擦嘴，起身去客厅，站到小姑娘面前。 　　“我想跟你聊聊。” 　　“好。”宁安点点头。 　　温予冉开口：“你不上学吗？” 　　小姑娘没说话。 　　“虽然不知道你的死因，但是重返人间、能正常生活也是一件好事，为什么不好好上学呢？” 　　“那好，我去上学。” 　　看着小姑娘顺从的模样，温予冉几乎要以为，自己说什么小姑娘都会答应了。 　　那你…… 　　那你能离开我的家吗？ 　　温予冉本来想问这个问题，却突然一下子问不出来了。 　　算了。 　　再说吧。 　　宁安抬起头：“温予冉。” 　　“嗯。” 　　“你今天去上班吗？” 　　温予冉想了一下，说道：“去的。” 　　“什时候下班？” 　　“六点吧。” 　　“那你接我放学好不好？我们一起回家。”宁安定定地望着她。 　　那双眼，像是死寂的漆黑中亮起了光，牢牢地抓着最后一点东西。 　　“……好。” 　　温予冉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答应，可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那个“好”字已经说出了口。 　　就…… 　　就先这样吧。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一起喝咖啡叭的深水鱼雷！ 第61章 　　温予冉把小姑娘送去学校。 　　她看着小姑娘淡蓝色的裙摆跳跃着消失在校门口, 打开车窗, 想点根烟, 最后忍住了。 　　小姑娘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她已经慢慢相信了小姑娘捧到她眼前的那一颗红澄澄的真心。但她真的想不通，小姑娘怎么就喜欢上自己呢？ 　　怎么就发展到这个地步了呢？ 　　她想, 到现在了，她必须把小姑娘的事情彻底弄清楚。 　　温予冉沉吟了片刻。点火把车开去了公司。 　　到公司后, 温予冉找了助理：“我之前说让你继续调查宁安的事, 后来怎么没见你提过了？” 　　助理乍一听到这个问题，愣了一秒，而后反应过来, 答道：“温总，没查出别的，顶多一些小事, 不太重要就一直没跟您汇报。” 　　“嗯。”温予冉应了一声，看了眼窗外, 心里掀起几个念头, 沉默了好了一会儿，对助理说，“你……你把她导师的联系方式查出来发给我。” 　　她还记得自己看过的资料, 小姑娘高考成绩挺好的, 还进了S大金融系的精英班，精英班本科就有导师带，小班教学，人数少, 导师那边应该能问到些信息。 　　. 　　中午，温予冉就和小姑娘的导师联系上了。 　　导师的态度非常热情。 　　对导师来说，能结识温予冉百利而无一害，这意味着多了一个项目渠道，也为手下研究生的就业多谋了一条路。 　　随意地聊了几句，温予冉并没有直接说出自己的目的，导师也没急着问。 　　“温总晚上有空吗，晚上一起吃个饭？”导师含着笑意问她。 　　温予冉思考了一会儿，回复道：“不了。” 　　“那……”导师的语气明显带了一丝失落。 　　“我下午直接来学校一趟吧。” 　　. 　　温予冉中午没休息，在两点前把手头上重要的事情处理完毕，而后开着车去了S大。 　　重回母校，心里还是掖了几分怅然若失，大学校区已经翻修了一遍，很多建筑的模样已经认不出了。 　　温予冉拨通了导师的电话，跟着描述找到办公室。 　　导师一见她，很快站起来和她握手，温予冉也笑着客套了几番，然后阐明了来意。 　　“宁安是你带的学生吗？”温予冉问道。 　　“是，她现在就在lab里，这学生挺优秀的，温总要是想见的话……”导师虽然疑惑她为什么要问宁安。话语和表情里却没有表现出半分打探的意味，而是直接问她要不要见人，显然社交水平很高。 　　温予冉道：“不用见，她是我以前资助过的学生，今天过来是想了解情况，你如实说就好。” 　　这话并不算撒谎，按照助理查来的资料，她确实资助过宁安，只是现在没什么印象了。 　　“温总随便问。”导师道。 　　温予冉顿了顿，开口问道：“她是不是经常请假？” 　　“她确实很少呆在学校，但毕竟大学生嘛。特别是精英班的学生，课程自由度非常高，很多学生都申请了免听，可能有自己的安排。” 　　“她从什么时候开始很少来学校的？”温予冉又问道。 　　小姑娘的高考体检没有问题，那么死亡时间应该在高考之后。如果是大学死亡，那么一定会留下些什么痕迹。 　　温予冉问的问题已经细节到不像是资助者对学生的关注，导师很轻地皱了下眉，并没有马上回答，表情有些迟疑。 　　温予冉察觉到导师的迟疑，补充了一句：“温氏总部这几年的实习名额挺紧张的，但我和老师认识一场，肯定会多多考虑老师的学生。” 　　听了这句承诺，导师明显地笑了一下，接下来说话明显敞开了很多。 　　“宁安那孩子……刚上大学的时候特别拼命，什么项目都要争取，她毕竟是个大一新生，我肯定放心不过，她就找别的路子……”导师停顿了一下，感叹了一句，“这孩子太功利了。” 　　“我关注过她一段时间，她刚上大学的时候特别功利，学习和人际交往都很有很强的目的性。金融行业门槛很需要前辈带，所以只要有能接触校友会的机会她就拼命争取，平时基本不和同龄人一起玩儿，完全不像个大学生。” 　　“但是，大一寒假的时候，她不知道遇到了什么事，晚了一个月来报道。之后她就跟变了个人一样，很少再来学校，项目什么的也不关心了。” 　　导师没有询问温予冉的目的，便将自己能想到的都说了出来。 　　温予冉听着，将信息一点点地消化。 　　去年寒假，会是小姑娘死亡的时间吗？ 　　思考片刻后，温予冉问了最后一个问题：“她去年寒假发生了什么，你有猜测吗？” 　　温予冉本来没报什么希望，只是下意识地问出来，没想到导师回答得很认真。 　　导师正色道：“我确实有猜测过。她寒假之前和我聊天，表现得特别关心本市的一处地皮投资，可她一个学生哪来的钱？后来听说她和校外一些…的人接触过，回想起她跟我说过的话，我怀疑……” 　　“我怀疑她那时想借高利贷。” 　　导师说到后面，语气陈述，声线稳定，不像是随意的猜测，而更像是有一定把握。 　　温予冉挑眉。 　　这个答案完全在她的意料之外。 　　在温予冉印象里，小姑娘根本不关心她父亲的病情，也从没和温予冉提过什么物质要求，对金钱缺乏欲望。 　　可导师口中的小姑娘，却在功利地争取金钱和社会地位。 　　也不知道小姑娘哪一面是真的。 　　温予冉又向导师了解了一些其他信息，便寒暄着道了别，本来导师那边还热情地邀请她做一些演讲和分享，温予冉随口挑了几个理由拒绝，起身离开。 　　. 　　离开了导师的办公室，温予冉没有急着回公司。 　　时间已经下午五点多了，反正晚上还要接小姑娘放学，不如自己就在母校逛逛，等小姑娘一起回去。 　　温予冉沿着花坛走了几圈，湿热的风扑打在脸颊上，花坛里红艳艳的花朵开了几簇，已经快夏天了。 　　她和小姑娘在冬天里认识的。 　　现在已经快夏天了，温渠都快高考了。 　　想到此处，温予冉口袋里的手机响了，温予冉低头取出手机，发现是个跨国号码。 　　她接起来。 　　“温予冉，我马上就要回国了，到时候一起聚一下吧。”听筒里传来田小馨的声音。 　　田小馨水土不服走得早，温予冉连送行饭都没请成，这次田小馨回国，她必然要好好接风。 　　“一定，我请客。”温予冉笑着说道。 第62章 　　电话里, 温予冉和田小馨闲聊了几句, 浅浅地谈了谈最近各自的经历, 后来实在没什么可聊的，便挂了电话。 　　温予冉将手机装回去, 在学校里百无聊奈地转了几圈，后来实在觉得没意思, 又走出校门, 坐回车里，有一搭没一搭地想着事情。 　　去年寒假…… 　　小姑娘是去年寒假死亡的吗？ 　　助理查不到相关的信息，说明小姑娘不是死在人前, 不是车祸、跳楼、火灾等会引人注意的事件。 　　高利贷…… 　　倒是有些可能。 　　可是至于吗？小姑娘完全可以靠奖学金和助学基金好好读完大学，完全没有必要去借大笔的债务。 　　温予冉想着想着，不自觉犯了困, 意识一点点模糊下去，不觉在座椅上迷迷糊糊地睡了一段时间。 　　大概六点左右, 小姑娘打来电话, 把温予冉吵醒了。 　　温予冉按了按太阳穴，慢慢撑开眼，接起电话：“我在你学校门口, ” 　　“我看到你啦。”小姑娘声音带着清亮的笑音。 　　温予冉下意识地看向窗外。 　　车窗里出现了一道亮眼的身影。 　　浅蓝色连衣裙, 裙摆镶着白边，光洁无暇的小腿露了出来，脚下还是一双白色的运动鞋，干净又招人。 　　温予冉挂了电话, 看着那道纤小的身影一点点走近，最后在车门前站定，淡蓝色的裙子在阳光下格外养眼。温予冉解开车锁，让小姑娘坐进来。 　　“我今日找了你的导师。”温予冉偏头，直接对小姑娘说道。 　　如果她面前坐的不是小姑娘，而是别的什么人，温予冉一定会先绕着圈子说话，最后再一点点琢磨倾向和用意，再一点点接近主题。 　　可偏偏，她面前坐的就是小姑娘。 　　或许因为明白小姑娘是鬼，温予冉便下意识地没有用那套人类讲话的套路和艺术，说得直接，毫不拐弯抹角。 　　“哦。”宁安低着头，轻轻地应了一声。 　　眉眼低垂，卷翘的睫毛在染了层光。 　　没什么别的反应。 　　温予冉挑眉，别开视线，继续问道：“去年寒假……” 　　“我去借了高利贷，半途钱被抢了，我是被打死的。”宁安低着头，声音很平，毫无情绪。 　　温予冉愣了。 　　小姑娘说得太直接，没有掩饰也没有缓冲，就说出了口。内容和温予冉想象的没什么出入，只是小姑娘说话的方式让她惊讶。 　　温予冉一直以为，这是小姑娘不能碰的禁区，所以从来没敢问过。 　　可没想到，小姑娘答得那么干脆，那么利落，那么毫无情绪，仿佛在以一个旁观者的姿态，讲述着其他人的故事。 　　温予冉轻轻抽气：“没人知道吗？” 　　“荒郊野岭，没人知道。” 　　那时催债的只是想给个教训，没想到她身子骨那么弱，一拳出去人就没气了，最后只能把她的尸体扔到了郊外。 　　宁安说的话都是真的，只是省略了一部分。 　　她没告诉温予冉，那个地方是他们常用的抛尸点，多少走投无路死于非命的孤魂野鬼齐聚，多少白骨和怨气堆积在那里，厉鬼之间相互吞噬可以增加修为。 　　她都快忘了自己怎么从满眼的恶念和怨气、从一层层厉鬼的绞杀中逃出来的，又是怎么拼死护住了那块玉。 　　“高考前，我去一个寺庙祈福，方丈赠了我一块玉，说这块玉能实现我的愿望，我一直戴在身上。死后，我的灵魂什么都碰不到，只能碰到那块玉，我就把它带了出来，慢慢发现了玉佩的用处，然后找到你。 ” 　　小姑娘依旧低着头，声音还是平淡得毫无波动。 　　所有的曲折都被弱化了，经历和记忆无法共鸣，最后只剩下一个无趣的框架般的故事，听起来都乏味。 　　她的死亡没什么惊心动魄的故事，也没什么值得细品的浪漫情节，实在乏善可陈，稍稍成熟点的人听了，可能还要说一声“愚蠢”。 　　如果不巧上了社会新闻，或许也只能得一个“女大学生误入歧途借高利贷被杀”的无趣标题。 　　温予冉皱眉。 　　“为什么借高利贷？”温予冉问她。 　　宁安看着温予冉的眼睛，她能从中清晰地看到不赞同，或许温予冉没有把那句“愚蠢”骂出来，便是给她留了最大是体面。 　　宁安笑了一下：“因为我借不到钱。” 　　“你借钱做什么？助学基金加奖学金还不够你上学吗？别告诉我是为了给父亲治病，你根本没把你父亲的病放在心上。” 　　温予冉说到后面，语气已经带上了几分质问情绪，她不明白宁安有什么困难是要拿生命冒险的，也不明白小姑娘在提及性命和死亡时的轻视态度。 　　宁安沉默着，望着温予冉。 　　她眸底的颜色很深，像是绑了钩子。 　　“因为我不赌一把的话……” 　　她不赌一把的话，她会是名牌大学热门专业毕业的高材生，会有一个很好的起点，获得一份稳定的工作，然后安安稳稳走完一生。 　　她不赌一把的话，会有很好的人生，她会摆脱童年的阴影，摆脱酗酒家暴的父亲，然后像一个普通人活着，拿几千上万的工资。 　　然后永远永远，只能在电视和网络里看见温予冉的身影，看着温予冉活在另一个世界，一个她奋斗几十年也挤不进去的世界。 　　看着温予冉和另一个人牵手。 　　和另一个人接吻。 　　和另一个人相伴一生。 　　而自己将活在一个普普通通的阶级，连一丝干涉的勇气都没有。 　　她光是想一想那个画面，就要把牙齿咬碎。 　　所以，她赌了，她看中了一个投资机会，用高利贷的作本金，结果死在荒郊野外，凭着最后那点疯狂的执念才得以残留在人间。 　　却没想到。 　　她凭着鬼魂的形态，竟离温予冉更近了。 　　近到日思夜想近在咫尺，所有的克制和压抑都失了作用，哪怕她是鬼，也要费尽心思抓住最后这一点希望， 　　温予冉一直等着小姑娘后面的话，却没等到。 　　算了。 　　都是以前的事了，揭小姑娘的伤心处干什么？ 　　温予冉叹了口气，摸了摸小姑娘的脑袋。 　　宁安觉得头发上痒痒的。她眨了眨眼，抬头，对上温予冉的眼睛。那个她曾以为自己永远都得不到了的人，正在轻轻抚摸她的头发。 　　宁安死死的看着温予冉，仿佛把这个人看到心底，就能留在身边了。 　　“宁安。”温予冉唤了一下她的名字。 　　“嗯。”宁安声音带着哭腔般的鼻音。 　　温予冉看着她眼底轻微的湿气，不禁有些心疼，声音也放软了不少：“别难受了，我们回家。” 第63章 　　宁安朝温予冉笑了出来, 眼底匍匐着细碎动人的光, 有些耀眼。 　　——我们回家。 　　宁安把这句话在心底默默地念了几遍, 反复咀嚼。 　　她想，无论以后怎么样, 她都要记住温予冉的这句话，像珍藏某件宝藏一样把这句话珍藏到心底。 　　车内陷入了沉寂。 　　温予冉隐约看出小姑娘的心情有些古怪, 不像是悲伤, 倒像是沉入了什么回忆。 　　不管怎么掩饰，死亡终究不是一件愉快的事。温予冉想道。 　　温予冉顾及着小姑娘的心情，没有追问也没有多说什么, 只是安静地启动了车子，朝着回家的方向开去。 　　到家了。 　　小姑娘去做了晚饭，温予冉则坐在沙发上看书, 后来吃直到两人一起吃晚饭，小姑娘都一直低着头, 没怎么说话, 似乎沉浸在某种情绪中。 　　直到洗完澡，温予冉实在忍不住了。 　　“你还好吗？”温予冉不放心地问她。 　　“有事。” 　　“怎么了？”温予冉皱眉。 　　宁安仰起脑袋，望着温予冉的眼睛, 沉默了片刻, 突然笑了一下：“我想亲亲。” 　　温予冉一时没反应过来。 　　宁安继续道：“我想亲亲。你亲亲我，我就没事了。” 　　温予冉这次反应过来了，心脏快速地跳动了两下，耳垂有些轻微地泛红。 　　“别闹。”温予冉别开眼睛。 　　“哦。”小姑娘又垂下头去, 两根辫子耷拉在脑袋旁边，看起来异常失落，“你不喜欢就算了。” 　　小姑娘的声音很轻，像是犯了错，透着一丝委屈巴巴的可怜意味。 　　温予冉的耳垂更红了。 　　“…也不是。”温予冉盯着白花花的墙看，像是那堵墙上有什么吸引人的故事，自己完全不敢直视小姑娘的眼睛。 　　“那就是可以亲亲。” 　　小姑娘的声音忽而近了许多，一下子就贴到了耳边。 　　温予冉一阵心慌烦躁，吸气道：“不是……唔……” 　　而后嘴唇处一阵柔软的触感。 　　“唔……你…嗯……”温予冉想挣开，刚刚说出一个字，嘴唇又被封上了。 　　脖子上有两只柔软冰凉的胳膊缠了上来，将她禁锢在原地，封住了逃跑的路。 　　温予冉感到一丝懊恼，自己怎么总是被一个十九岁的女孩儿弄的毫无办法，说出去也太丢脸了点。 　　小姑娘亲得格外温柔，仿佛捧着一件易碎品，稍一用力就会碰碎。 　　这种被珍视的感觉另温予冉沉溺其中，温温柔柔，像是沉入了一汪水，不知不觉就沦陷了下去，忘了挣扎，脑袋晕乎乎的。 　　再不知不觉，就从椅子亲到了沙发。 　　直到背部贴上沙发的皮面，温予冉依旧晕乎乎的。 　　小姑娘真轻，一点重量都没有。 　　还不等她细想，温予冉只觉得耳垂一阵触电般的痒意，冰冰凉凉，似乎是小姑娘的舌尖在轻轻舔舐。 　　温予冉被激得哆嗦了一下，偏过头，想避开，可是耳垂上阴冷的痒意仍然消散不去，怎么也逃脱不开。 　　其实感觉也不差，似乎没什么好躲的。 　　渐渐地，便也不想躲了。 　　温予冉清晰地听见自己心脏跳动的声音，一声接着一声，速度有些快，节奏也不太稳，和大脑中杂乱的思绪一起乱得不可收拾。 　　接着那股痒意顺着脖颈下移。 　　下移。 　　领口的纽扣似乎被解开了，脖颈前的皮肤露在空气中，泛着凉。 　　气氛越来越旖旎暧昧，大脑越来越混沌，心跳越来越快。 　　她听见小姑娘在耳边轻声问她。 　　“温予冉……” 　　“温予冉，你不会丢下我的，对不对？” 　　“对不对？” 　　“对不对……” 　　那句“对不对”一直在耳边回荡，一声盖过一声，慢慢只剩下幻听边虚无缥缈的音节。 　　温予冉闭上眼，视野沉入潮湿的黑暗。 　　. 　　事后，温予冉躺在沙发上，一动不动。 　　小姑娘坐在沙发的边缘。 　　温予冉一抬头，便能看见小姑娘黑黑的发尾，松软又浓稠。 　　“宁安。” 　　“嗯？” 　　“你喜欢我什么？” 　　温予冉问这话的语气的自然而平淡，好像只是事后贤者时光的一句无关痛痒的话。 　　但这个问题她已经想问很久了，或者说，她已经拐着弯儿问过小姑娘很多次了，但小姑娘一直没有给过她一个正面的答复。 　　温予冉非常介意这个问题。 　　在她从前的记忆里，完全没有小姑娘这号人。小姑娘就像是突然出现的一样，执念与喜欢毫无根据，也毫无源头。 　　“就是喜欢呀。”小姑娘轻轻地答应着。 　　“总有个为什么吧。”温予冉懒懒地我在沙发中，望着天花板上明晃晃的灯，目光渐渐失了焦距，看起来在发呆，但其实脑海中的神经都绷紧了，全神贯注地等待着小姑娘的一个答案。 　　“因为你帮过我呀。”小姑娘答道。 　　这个答案，温予冉听过几次，也猜过几次，但她总觉得这个答案过分苍白。 　　温予冉有完整的童年，接受过完备的家庭教育。她无法想象一个心智成熟的人会因为一次帮助就爱上一个陌生人。 　　更何况，那个所谓的帮助在自己眼中不过是举手之劳。 　　温予冉没再问下去。 　　. 　　第二天，温予冉决定回一次温宅。 　　她已经有些日子没回去过了，叶沁棉见着她很开心，说了挺多话，后来绕着绕着。不知怎么的就绕到了田小馨身上。 　　“冉冉啊，你这段时间跟田小馨联系过没？”叶沁棉给她夹了道菜。 　　“联系过了，她过些天回国，我到时候请她吃饭。”温予冉不咸不淡地答了句。 　　“哦……”叶沁棉长长地哦了一声，这声长叹中似乎含了许多复杂的情绪，温予冉不太听得出来。 　　饭桌上安静了一小会儿，叶沁棉又开了口。 　　“冉冉，你跟田小馨的关系是不是出了点问题啊？” 　　温予冉抬头看了一眼，微微皱眉：“什么问题？” 　　“我听你们公司的一个人说，你和一个女大学生走得很近……冉冉，我不是想干涉你的私生活，但别做辜负人的事儿，风水轮流转，人还是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温予冉听得有点懵，片刻后，她差不多理顺了叶沁棉的逻辑。 　　敢情叶沁棉是觉得自己辜负了田小馨？ 　　温予冉觉得有些好笑，耐着性子解释道：“我和田小馨分得很干净，没什么关系。” 　　“那……那个女大学生的事儿……”叶沁棉一边支吾着问，一边仔细观察着温予冉的神色。 　　温予冉没有马上回答。 　　她低头漫不经心地夹了两个菜，脑中谨慎地思考着应付的措辞。 　　其实，只要随便扯个圆融的谎话就能糊弄过去。温予冉向来深谙此道。 　　但不知道为什么，温予冉莫名觉得开不了口，谎话卡在喉咙处，被一股力量拴住了，似乎说了谎，就是辜负了小姑娘。 　　沉默蔓延开来，叶沁棉的眼神越来越狐疑。 　　最终，温予冉松开眉头，坦然道：“我是跟一个女大学生住在一起。” 　　“你！”叶沁棉急了，“我知道我管不着你，但是……你以前不玩儿的呀，怎么现在也玩儿起这套东西来了？” 　　温予冉说：“我没玩。” 　　“你没玩儿？”叶沁棉搁下筷子，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 　　温予冉坦荡地回视过去：“我从不玩。” 　　叶沁棉仔细地琢磨着温予冉的表情，琢磨了半天，什么都没琢磨出来。温予冉的目光清淡自然，没有半丝心虚和掩饰。 　　如此一来，叶沁棉有些相信了，不觉松了口气。 　　“既然是认真的，那带回家看看吧。”叶沁棉的脸色缓和了不少。 　　作者有话要说：　　小天使们应该感觉得到吧~ 　　快要完结了~ 第64章 　　温予冉愣了一下。 　　开什么玩笑？ 　　小姑娘是鬼, 怎么可能带回家？ 　　“她性子比较内向, 我要先争求她的意见。”温予冉不动声色地答道。 　　叶沁棉当然能听出自家女儿话里的婉拒之意, 快速道：“那你把她联系方式给我，我去跟她联系。” 　　温予冉不觉又皱起了眉。 　　“好。”温予冉沉默片刻, 终究答应了下来。 　　小姑娘花招那么多，谎话说得比自己还顺溜, 应该不会出什么问题。 　　叶沁棉见温予冉答应了, 便一直惦记着这个事，后半顿饭都没怎么说话。 　　一吃完饭，叶沁棉就拿着手机坐过来, 找温予冉问去了小姑娘的微信号。 　　“那个大学生叫什么名字？” 　　“宁安。”温予冉答道。 　　“啧，”叶沁棉点开小姑娘的名片，感叹道, “这微信名字取的好啊，naw, 宁爱温？” 　　温予冉含糊地应了一声, 脸上有点发热。 　　怎么叶沁棉一眼就看出这个微信名有问题，自己当初就看不出来呢？ 　　后面，叶沁棉又拉着她, 断断续续问了好一些话, 话里话外都在打听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女大学生，中间还不死心地打探了不少她和田小馨的感情经历。 　　温予冉能说的便说了，不能说的就糊弄过去，一直拖到太阳落山才歇停。 　　. 　　晚上, 温予冉回到家，想跟小姑娘商量一下这件事。 　　可她推开门，发现家里灯都是关的，没看到小姑娘的人。 　　她给小姑娘拨了电话。 　　“喂，你在哪？”电话通了，温予冉直接问道。 　　“我在自己租的那个房子里，有些重要的东西没拿，要回去拿一下。”宁安清甜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没什么异样，温予冉放下心来。 　　“什么时候回来？” 　　“半个小时后，你等我呀。”小姑娘甜丝丝地说着话，弄得温予冉心脏一麻。 　　温予冉吞咽了一下，有些烦躁地换了个姿势，然后转移了话题：“我妈等会儿可能会用微信跟你联系，想见你一面，你看着回复吧。” 　　“我知道，我已经答应她了。”宁安的声音里带着笑。 　　温予冉愣住了。 　　她的本意是想让小姑娘准备一下如何拒绝，没想到小姑娘居然答应了。 　　小姑娘可是鬼啊，被发现了怎么办？ 　　温予冉能接受，别人呢？保不齐会叫个黄大师一样的人物来驱鬼。 　　“你答应做什么？”温予冉开口问道。 　　听筒那边安静了一小会。 　　“……我以为我们在一起了。”小姑娘说得特别轻，轻到如羽毛跌落，精细又脆弱。 　　小姑娘停顿了一下，又继续轻声说道：“我们在一起了，为什么不能去见你的妈妈呢？” 　　为什么？ 　　因为小姑娘是鬼啊。 　　反驳的话窜到嘴边，差一点就说出口了，可温予冉在最后一秒把话硬生生地吞了回去。 　　罢了。 　　当初若是不遭遇车祸，温予冉自己都发现不了，更何况是只是见个面，应该不成问题。 　　答应就答应了吧。 　　半小时后，小姑娘回家了，手里取了些日用品过来。 　　意思很明显——要在温予冉家里常住了。 　　温予冉弯了下嘴角。 　　只是心里仍然存了份顾虑——小姑娘是鬼，真的没事吗？ 　　. 　　晚上，温予冉本来洗过澡，结果又被小姑娘弄出了一身汗，她迫不得已又强撑着疲软的身体去多洗了一次澡。 　　做累了，入睡得也快。 　　她沾上枕头，就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潜意识里有个隐晦的念头在旋转，慢慢转进了梦。 　　温予冉做了梦。 　　并不是什么好梦。 　　梦里她和小姑娘在阳光下接吻，阳光洒下小姑娘白皙的皮肤上，美得像个幻境。 　　唇分。 　　小姑娘松开她的手，甜甜地说：“再见。” 　　“再什么见？” 　　小姑娘笑了，左颊露出一个浅浅的酒窝：“我的愿望已经完成了，该去转世投胎了。” 　　说完小姑娘的身体越来越淡，逐渐消失不见了。 　　温予冉对着那个方向呼喊，可怎么喊都都只能听见自己的回声，世界剩下白茫茫的一片，她一个人站在那里。 　　一个人。 　　小姑娘不见了。 　　温予冉继续喊，喊得声嘶力竭，嗓子喊哑，血液也喊得干涸，可是怎么也找不回小姑娘，最后喊晕了过去。 　　. 　　温予冉惊惶地睁开眼，却发现小姑娘还躺在她的身边。她躺在床上，周围是熟悉的窗帘、墙壁和衣柜，刚刚只是一个梦，也幸好只是一个梦。 　　小姑娘偏头问她：“怎么了？是不是做噩梦了？” 　　“是。”她的声音打着颤。 　　“别怕。”小姑娘的声音飘飘忽忽的。 　　温予冉点点头，心脏跳得飞快，她本能地拽着小姑娘的手：“你不会离开我的吧？” 　　小姑娘却陷入了死一般沉默。 　　这沉默令她恐慌。 　　“你不会离开的。”温予冉用力抓住小姑娘的手，要一个求证。 　　小姑娘又沉默了几秒，然后一根一根掰开她的手指：“你要照照镜子吗？” 　　温予冉拼命地摇头：“为什么要照镜子……” 　　小姑娘没有回答，而是直接把一面镜子递给了温予冉。 　　温予冉预感到什么，颤抖着手，把镜子一点点慢慢移到面前——只见镜子里映出了自己花白的头发和满脸的皱纹，每一缕发、每一寸皮肤都体现着衰老。 　　她吓得松了手，抬头，看见小姑娘水灵灵的脸蛋。 　　“你一直在老，可我是鬼，没办法陪你老啊，怎么办……”小姑娘甜丝丝的声音钻进耳道中，像是说着某个宿命。 　　下一秒，温予冉惊醒过来。 　　背后全是涔涔的冷汗。 　　她掐了自己一下，有点疼。这次是真的醒了。 　　作者有话要说：　　快完结的意思是大概1w字完结（如果没估错的话） 　　别紧张啦，该交代的会交代 第65章 　　第二天, 温予冉的精神状态明显不佳, 昨天噩梦过后的心悸感还残留记忆中。 　　吃早饭时, 温予冉明显有点心不在焉，筷子僵硬地动作着, 思绪很乱。 　　“怎么了？”宁安抬起头问她。 　　“没事。”温予冉随口回了两个字，而后轻轻吐了口气, 装作不经意地问道, “你会转世吗？” 　　问完后，温予冉用余光小心地留意着小姑娘的神情，生怕错过一丝变化。 　　“会呀。”小姑娘点点头, “愿望实现了就会转世。” 　　温予冉心里一凉。 　　果然。 　　温予冉重新垂眼，继续吃手上的面，无数个念头辗转而过, 而后一点点沉入谷底。 　　眼角处微微酸涩。 　　“什么愿望？”温予冉低着视线多问了一句。 　　“要和温予冉一直一直在一起。”小姑娘甜甜地笑了出来。 　　温予冉看着小姑娘透白脸颊上小小的酒窝，愣了下, 一股暖流轻巧地涌入心底, 慢慢蔓延开来，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我要是老了呢？”温予冉半开着玩笑。 　　宁安定定地望着她，漆黑的眼眸里闪着晶亮的光：“我不管, 我就要和你在一起。” 　　温予冉笑了笑。 　　笑容的弧度不深, 很快就收敛了。 　　大概有一丝高兴，也有一点温暖，稍稍消解了噩梦带来的恐惧，但也只是消解了几丝, 噩梦的景象仍然在脑海中反反复复，残留的恐惧依然萦绕在心中。 　　她记得梦里的那把镜子，记得镜子里花白的头发和衰老的皮肤，也记得小姑娘永远水灵灵的脸蛋。 　　若真到了那个地步，她怎么还牵得起小姑娘的手？ 　　温予冉摇了摇头，拿起筷子继续漫不经心地吃着饭，一边吃，一边试图把脑子里的想法遗忘掉。 　　衰老这种事也离得太远了。她和小姑娘现在也只是勉强在一起了而已，走不走得那一步还难说。 　　纠结这些做什么？ 　　温予冉试图沉下心，去想些别的事，比如最近的工作议程，比如最近要还的人情，比如弟弟的高考。 　　可想着想着，思绪又不知不觉荡了回来。 　　温予冉深吸一口气，看着对面小姑娘低头吃饭的模样。眼前那两根乌黑的辫子乖乖顺顺，发尾轻轻刮过小姑娘的肩头的衣料，叫好像刮在自己心尖上一样。 　　. 　　就算心里惦记着小姑娘的事儿，公司还是要去的。 　　温予冉吃过饭，把小姑娘送到学校，她则去了公司。 　　她盯着策划上的黑黝黝的字，强迫自己读了几遍，还是没怎么读进去，心里一阵接一阵的烦躁。 　　“温总。”是助理敲门敲门进来了。 　　“什么事？” 　　“黄大师找您，要见吗？”助理微鞠着身子问道。 　　温予冉没怎么犹豫，随意摆了摆手：“不见。” 　　那天摊牌过后，黄大师打了几次她的电话。她一次都没接，后来烦了，索性把黄大师的号码扔进黑名单，从此手机清净了不少。 　　“好的，我马上把他请出去。”助理点头应下，顿了顿，又道，“还有件事，和宁安有关。” 　　温予冉安静了两秒，两秒后，她稍稍坐直了身体，对助理示意道：“说。” 　　“宁安的父亲，宁午鑫，也就是您几个月前要求的肿瘤病人，昨天晚上病情突然恶化，紧急手术失败，现在就吊着一口气，可能活不了几个钟头了。医生试图联系宁安，一直联系不上。” 　　温予冉听着，皱起了眉。 　　“我知道了。”温予冉就这么皱着眉沉吟了片刻，接着把助理赶了出去。 　　. 　　助理离开后，温予冉迅速拨通了小姑娘的电话。 　　“温予冉？”宁安的声音里透着几分惊喜。 　　温予冉将宁安父亲病危的事情说了出来，“你父亲昨晚手术失败，可能没多长时间，要不要去看看，我可以送你。” 　　温予冉觉得，小姑娘对父亲再不关心，也毕竟是家人，家人的最后一面，怎么说也要见一见。 　　她甚至怕小姑娘太伤心，声音都放得很柔。 　　“嗯…”宁安应了一下，声音出人意料的冷淡，“算了吧，我等会儿有课。” 　　温予冉不觉又皱起了眉：“那毕竟是你的家人……” 　　“温予冉。”宁安口齿清晰地喊出她的名字，打断了她后面的劝说。 　　“他想要儿子，对我很不好，每次喝酒就打我，我不把他当家人” 　　“温予冉，我从来只把你当家人。” 　　“因为只有你对我好过。” 　　小姑娘的说得缓慢而清晰，每个字音都砸在心尖上。 　　温予冉被这突如其来类似表白的话语弄得一怔，一动不动地立在办公桌前，不知道该说什么。 　　虽然不记得了，但自己应该是帮过小姑娘的。 　　可就算帮过，也就是举手之劳的一个电话，哪儿担得起这样的赞辞？ 　　心跳有点乱，气氛沉默下去。 　　最后反而是小姑娘打破了安静。 　　“我还有事要和你说。”宁安转移了话题。 　　温予冉稍稍平复了心情，问道：“什么事？” 　　“今天叶阿姨和我约了时间，想和我见面吃饭。” 　　叶沁棉和小姑娘见面，温予冉总感到一丝不放心。 　　“我和你一起过去。”温予冉说道。 　　. 　　下午，温予冉开着车去了S大的门口，把小姑娘接上车。 　　温予冉终究还是有些惦记昨日的梦境，心里仿佛掖了根刺，目光都不敢在小姑娘身上多做停留。 　　“她订的哪个地方？”温予冉目视前方，直直地望着前窗的风景。 　　宁安报了个地址。 　　温予冉便开着车向着小姑娘报的地址开过去，很快便到了目的地。 　　下车后，温予冉觉得指尖很冷。她低头一看，看到小姑娘纤白的小手正往这边伸。 　　小姑娘的手牵起了她的手。 　　温予冉被冷得僵硬了一秒，却没有甩开。 　　那只手软软的、凉凉的，牵起来很舒服，不自觉地，心情就好了起来。 　　. 　　走进包间。 　　叶沁棉已经到了。 　　其实温予冉没跟叶沁棉通过信，叶沁棉只知道小姑娘要来，并不知道温予冉也会跟着来。 　　因此，叶沁棉看到温予冉的时候还是吃了一惊。 　　“冉冉，你也来了呀？” 　　温予冉点点头：“嗯，我来看看。” 　　说着，温予冉牵着小姑娘的手在叶沁棉对面坐下。 　　叶沁棉先看了看两人牵在一起的手，然后将视线转移到小姑娘身上。 　　啧，这女孩儿皮肤又嫩又白，五官精致，一双眼睛又黑又亮，怪不得自家女儿喜欢。 　　“阿姨好。”宁安察觉到叶沁棉的眼神，微微颔首，礼貌地打了声招呼，语气绵软温和，显得恬然安静。 　　不错，还挺有礼貌，看起来文文静静的，也不咋呼。 　　叶沁棉在心里点点头。 　　接下来，叶沁棉便开始想尽办法套小姑娘的话，两人很快一句一句地聊了起来，温予冉反而被冷落了。 　　小姑娘说话甜，把叶沁棉哄得很开心，一番话下来，叶沁棉已经要把温予冉的童年丑事抖干净了。 　　温予冉皱着眉给叶沁棉使了好几个眼色，叶沁棉才住嘴。 　　\"对了，你家长呢？什么时候一起吃个饭吧？”叶沁棉这句话是对宁安说的。 　　宁安脸上的笑容停顿了。 　　气氛突然僵持下来。 　　温予冉插话道：“再说吧，菜都上齐了，先吃饭。” 　　叶沁棉也看出了问题，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后面，叶沁棉去结账时，把温予冉拉到一边，打听了一番宁安的家庭问题，温予冉如实说了。 　　叶沁棉听后，想了一会儿，拉着温予冉的手说：“冉冉啊，不管男女，都要好好过日子，人家女孩子家里有问题，你就更要对别人好。既然你说是认真的，那就要走远，最好走到最后，知道吗？” 　　这话说得情真意切，温予冉却走了神。 　　她又想起了昨天的梦。 　　小姑娘是鬼啊。 　　温予冉在心里念着这个事实，久久沉默。 第66章 　　“怎么了？”叶沁棉问她。 　　温予冉回过神来, 在嘴角勉强牵了个微笑：“没事, 我知道了, 您放心吧。” 　　结完账，叶沁棉坐司机的车回了温宅, 温予冉也和宁安上了车。 　　左颊 　　“我表现得好吗？”宁安偏过头，眼睛直直望着温予冉, 手指抓着衣角, 有点局促。 　　“挺好的。”温予冉随口答道。 　　宁安得了答复，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眼睛笑弯了, 左颊微陷，酒窝有点甜。 　　温予冉更加心烦意乱。 　　自己要是老了，小姑娘肯定就跑了。现在年轻女孩儿一个赛一个的漂亮, 小姑娘要上别的人了怎么办？ 　　或者要是执念没了，小姑娘跑去转世了怎么办？ 　　小姑娘说, 只有自己对她好。 　　那要是有别人对她好, 她是不是就跑去喜欢别人了？ 　　温予冉越想越觉得脑壳儿疼。 　　回到家，温予冉一直没再跟小姑娘说话，心里憋着股劲, 浮躁得要命。 　　温予冉去了阳台, 合上玻璃门，而后点了根烟，看烟雾一丝一缕地往外散，一根接着一根, 最后不知不觉，第三根烟都燃尽了，心情还没有还好上几分。 　　这时，温予冉听到“呲呀”一声，是玻璃门滑动的声音。 　　背后的脚步很轻。 　　“为什么抽烟？”宁安甜甜的声音顺着耳道传进来，温予冉的手指哆嗦了一下。 　　温予冉转过头。 　　只见小姑娘歪着脑袋，眼眸黑亮，皮肤如白瓷般毫无瑕疵。 　　小姑娘的声音也柔柔软软的，如羽毛染了蜜糖，她说：“温予冉，你不开心吗？” 　　温予冉没说话。 　　心里很乱。 　　“你不要不开心了。”宁安往前走一步。 　　温予冉觉得腰间有些痒。 　　是小姑娘的胳膊抱了上来，压着衣服轻微的褶皱，冰凉的气息透过衣料抵达皮肤。 　　“不要不开心了，好不好？” 　　“只要你不丢开我，我就不会走的呀。” 　　小姑娘的脑袋缩在温予冉的怀里，胳膊轻轻搂着温予冉的腰。动作看似很轻，但温予冉发现自己根本挣不开。 　　片刻后，温予冉轻轻吐了口气，抬起胳膊回搂了过去。 　　小姑娘乖乖地缩在自己怀里。 　　好像真的不会走一样。 　　温予冉说不清心里什么感觉，耳边心跳声一阵强过一阵，其他的杂音都湮灭在风声中，只有胳膊上的温度是真实的。 　　“真的吗？”温予冉听见自己问了一句毫无意义的话。 　　可自己却实实在在的期待一个答案。 　　“真的。”小姑娘说。 　　——真的吗？ 　　——真的。 　　这个问答无聊透顶，毫无意义，可是莫名给了她一丝勇气，悬着心就这么落了地。 　　温予冉的嘴角禁不住扬起了一个小弧度。 　　下一秒。 　　手机铃声打破了氛围。 　　“手机响了。”宁安提醒她。 　　“哦…好。”温予冉有些不舍地把小姑娘放下来，从口袋里拿出手机。 　　来电显示，是“田小馨”。 　　宁安站在旁边，视线轻飘飘地落在温予冉的手机屏幕上，很自然地看了一眼旋即便移开了视线。 　　接着，宁安低下头。 　　整个脸部浸入阴影。 　　温予冉没察觉到小姑娘的变化，她接起电话，客套地笑着打起招呼。 　　“你终于要回来了。”温予冉笑着说。 　　一边说，一边习惯性地背过身，往远离小姑娘的方向走了几步。 　　“明天的飞机吗？我来接机吧，之前你走的时候都没好好请你吃顿饭，这次接风宴不能少。” 　　田小馨告诉了她航班信息，两人又聊了一段时间的天，从田小馨的留学经历到答辩论文，聊到温予冉的公司发展。 　　温予冉语气全程保持着一种形式化的热情，田小馨也回应得热情，只是热情浮于表面，聊着聊着时间便过去了。 　　终于，聊天进入尾声。 　　温予冉又说了几句客套话，而后挂了手机。 　　嗯？ 　　小姑娘去哪了？ 　　温予冉再回头时，发现小姑娘已经不在阳台了。 　　或许嫌自己打电话时间长，跑去别处玩儿了吧。 　　想着，温予冉打开玻璃门，走出阳台，发现小姑娘正端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一丝异样也无。 　　温予冉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只在脑海中计划着明天接机的行程，自己去了书房，放着小姑娘看电视。 　　. 　　到了晚上。 　　已经五月末，天气有些热，卧室开了冷气，从浴室出来时很凉快。 　　温予冉洗过澡，钻进被子里。此时小姑娘已经在床上躺下了。 　　“今天早点睡吧，我明天上午有事。 ”温予冉说完便关了灯，在枕头上躺下。 　　“什么事？”宁安发了问。 　　声音还是甜丝丝的，只是尾音泛了点冷意。 　　温予冉有些困，没注意到不对劲，随口回答道：“没什么事，就是要给熟人接机。” 　　“哦。” 　　小姑娘单调地“哦”了一声，便没了声音。 　　温予冉也没想再聊天，翻身平躺，脸对着天花板，闭上眼睛，让自己进入睡眠状态。 　　睡了会儿，温予冉觉得不太对劲。 　　她微微皱眉，睁开眼睛，心脏快速地跳动了两下，背后出了几滴冷汗。 　　“你干什么？”温予冉看清了身上的人，稍稍松了口气，但身体还是紧绷着。 　　只见小姑娘的胳膊撑在她的两侧，轻若无物地压在她身上，马尾辫的发尾垂落，漆黑的眼眸融在黑暗里，压抑的情绪在眸底酝酿。 　　温予冉还是有些没明白状况。 　　“怎么了？”温予冉问了说一句。 　　宁安一言不发。 　　温予冉想不透出了什么状况，只是想着要快点睡觉，于是抬手安抚性地拍了拍小姑娘的肩膀。 　　“别闹了，先睡觉……”温予冉放轻声音。 　　“……唔。” 　　话还没说完，温予冉的嘴背堵住了。 　　然后森然的寒意长驱直入，冷得她禁不住哆嗦了一下。 　　这个吻毫不温柔，侵略性十足。 　　温予冉没一会儿就被亲得晕乎乎的了，开始时，她还推拒了几下，后面也不想挣扎了。 　　身体的默契和本能的信任放在那里，温予冉并没有感到很害怕，便顺其自然地继续了下去。 　　只是今天小姑娘似乎有点不对劲。 　　眼眸里的情绪带着疯狂，动作也带着疯狂的占有，温予冉本来有些累了，结果后面硬生生来了一次又一次。 　　最后，温予冉脱力地躺在床上，身体好像要融化在被子里，累得胳膊都抬不起来。 　　小姑娘还是一副没事人的样子，抱着她又去洗了个澡。 　　温热的水洒在皮肤上，很舒服，温予冉本身就累了，躺在浴缸里迷迷糊糊地闭上眼睛，视线沉入黑暗，渐渐睡了过去。 　　依稀还做了个好梦。 第67章 　　次日。 　　温予冉醒过来的时候只觉得浑身酸疼, 她按压住额头, 挣扎着睁开眼睛。 　　遮光帘捂得严实, 房间还是黑压压的。 　　她按着腰，勉强翻了个身, 依稀想起来今天还有事…… 　　嘶……什么事来着…… 　　田小馨……田小馨回国……她要接机…… 　　温予冉一下子清醒了，她翻身去找手机, 最后在床头的屉子里找到了手机。 　　已经十一点半了。 　　距离接机时间已经过去三小时了。 　　温予冉深吸一口气, 打开锁屏，看见了来自“田小馨”的三个未接电话和闹钟无响应的提示。 　　怎么回事？ 　　自己就是再累，也不至于连电话铃声都听不见吧。 　　温予冉撑着腰费力地站起来, 慢慢走到客厅，看到小姑娘已经把早饭做好了。 　　“早上我手机响了吗？”温予冉问道。 　　“响了，但是你睡得很香, 我也没敢叫你。”宁安还穿着睡衣，棉白色的裙摆刚刚齐膝, 露出白白净净的小腿, 脚下踩着麻绳拖鞋。 　　温予冉微微皱了下眉：“我为什么睡得这么死？” 　　这话像是自言自语，但有一半也是对小姑娘说的。 　　宁安却没说话，只是低着头给温予冉盛早餐。 　　算了。 　　估计是昨晚太累了, 果然不能太放纵。 　　温予冉吃过饭, 思考了一下解释的措辞，给田小馨打了电话过去。 　　“没事没事，我己经到家了，只是没见到你有些可惜。”田小馨没有追问她放鸽子的理由。 　　温予冉只能一声声礼节性地道歉, 同时想再约个吃饭个时间。 　　“这次真的很抱歉，我晚上再接你吃饭吧。”温予冉说道。 　　“也好。”田小馨答应了。 　　两人又客套了几句，温予冉便挂了电话。 　　. 　　“你晚上要出去吃饭吗？”一句轻柔的问话飘到耳边。 　　温予冉听到声音，转过头，发现小姑娘正直直地望着自己。 　　“对，熟人回国，要请个接风宴。” 　　“哦。”小姑娘低低地应了一声。 　　后面整个吃早饭的过程都异常安静，安静到温予冉觉得诡异。 　　公司里没什么大事，所以吃完饭后，温予冉没有去公司，而是呆在家里看书。 　　纸页翻过了十几面，笔记也写了几行，温予冉感到有些累，靠在椅背上休息。 　　模糊间，温予冉回忆起昨天小姑娘的反应，似乎有一丝不太对劲。 　　昨天…… 　　她和田小馨通过电话后，小姑娘就没怎么说话…… 　　可偏偏晚上又那么热情…… 　　再联系到她今天错过的接机，温予冉后知后觉地发现，小姑娘是不是吃醋了？ 　　想到这里，温予冉觉得好气又好笑。 　　“咚咚咚。” 　　是小姑娘敲了书房的门。 　　“进来吧。”温予冉道。 　　宁安踩着拖鞋走了进来，白白的睡衣看起来干净温婉，纯净无害，手里端着一盘洗好的水果。 　　小姑娘把洗好的水果递到温予冉手边。 　　全程都低着头，一言不发，看都不看温予冉一眼。 　　温予冉仔细打量着小姑娘的表情。 　　小姑娘的面色很白，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眼眸，什么都看不出来。 　　“田小馨只是我的朋友。”温予冉开口道。 　　“哦。”宁安应了一声。 　　“我们两家交好，表面来往少不了的 。” 　　“哦。”宁安只发出了这个单调的音节。 　　温予冉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 　　小姑娘低着头站了会儿，离开了，只留温予冉一个人呆在书房中。 　　书房内相当安静，可是温予冉怎么也看不进书，草草地翻了几页，白白的纸张像是电扇的扇叶，一扫而过，什么也没留下。 　　. 　　晚上，温予冉如约去和田小馨吃饭。 　　见了面之后，温予冉开门见山先道了歉，然后便是千篇一律地打招呼。 　　几句无意义的套话和夸赞交锋了几道，诸如“好久不见”“身材更好了”“更漂亮了”“更有气质了”“公司怎样怎样”此类，怎么夸都夸不出花样来。 　　接着她们又互问了家中长辈的情况，随口带出来几句漂亮话，后面再谈起以前的校园生活，说说笑笑，时间就过去了。 　　两人都喝了点小酒。 　　温予冉见时间差不多了，打开手机，给司机发消息。 　　“咦？你这手机屏幕上的照片是谁呀，新女朋友？”田小馨一个不注意瞥见了温予冉的手机，惊疑道。 　　主屏幕的照片用的小姑娘的自拍，是温予冉在两天前换上的。 　　照片上，小姑娘笑得可甜，眼睛弯弯的，卷翘的睫毛尖上染着细密的光，嘴唇鲜红饱满，酒窝勾人，漂亮得让人挪不开眼。 　　“怎么了？”温予冉问。 　　“没什么，挺眼熟的，我应该见过……”田小馨沉吟了片刻，笑了出来，“我确实见过，以前是你追求者来着，比你小很多，我印象特深。” 　　温予冉眉尖一挑，抬眼看向田小馨。 　　田小馨继续道：“当时我们还没分手呢，一起受邀回一中做讲座。这女孩儿那时候挺可怜的，家暴加校园暴力，他爸还不肯出学费，弄得她差点退学。你看见了，突然善心大发，又是开导又是资助……” 　　温予冉偏头，压着眉，仔细想了想，还是没记起来这个人。 　　“你很少管闲事，所以我记得挺清楚的。”田小馨也看出来她没印象，接着说道：“这女孩儿傻乎乎的，也不知道你有女朋友了，哼哧哼哧地跑过来给你表白，你记得你怎么回答的吗？” 　　温予冉摇摇头，真的没有印象。 　　“你逗她玩儿，说等她和你一样厉害了，你就接受她。”田小馨嗤笑道。 第68章 　　是这样吗？ 　　温予冉喝的酒不多, 醉意很淡, 可就是莫名其妙地心烦意乱。 　　自己说过这样的玩笑话吗？ 　　还真是挺人渣的。 　　歉疚混杂了几分自责, 说不出的难受。 　　后面田小馨还打趣了很多，说“这女孩儿真是有毅力, 居然当真把你泡到手了，她没跟你讲以前的事吗？” 　　温予冉敷衍着回应了过去, 心里惦记着小姑娘的事, 后面半顿饭都吃得意兴阑珊。 　　. 　　吃得差不多了，司机也到地方了。 　　温予冉田小馨送走后，见司机正在路边等, 也上了车，车稳稳地往家里开去。 　　到家后，温予冉发现小姑娘不在家。 　　她喊了几遍宁安的名字, 都没有得到回音。温予冉又去几个房间看了看。 　　“宁安？”温予冉走进客房，这里是小姑娘放东西的地方, 外面还有个小阳台。 　　小阳台的门也是透明的, 拖曳的窗帘外，隐约可见小姑娘的身影。 　　宁安正背对着她，面对阳台的护栏, 望着外边, 从温予冉的角度，只能依稀看见小姑娘背影柔软的线条。 　　温予冉一步步穿过客房，走近小姑娘。 　　她的视线一直停留在小姑娘身上，没怎么看路, 胳膊似乎不小心碰到了一个木制的物品。 　　“嘭。” 　　是物体坠地的声响。 　　什么东西掉了？ 　　温予冉回头去看，发现自己撞到了一个木架上的盒子，有纸张撒了出来。 　　这盒子好像是小姑娘从那个阴气森森的出租房里带来的，一直宝贝着。 　　温予冉吐出一口气，耐着性子蹲下身，想把东西捡起来。 　　可视线触及到地面的瞬间，温予冉愣住了。 　　——盒子里放的是她的照片。 　　温予冉将地上散落的纸片一张一张拾起来，一张一张放进盒子上，一览无遗。 　　盒子里是温予冉的照片，有洗出来的，有从杂志上剪裁下来的，有从合照上扣下来的…… 　　从她回访高中的演讲照，到近期的杂志封面，跨越了好几年。 　　还有一张，本该是她和田小馨的合照，可田小馨的位置被红色的马克笔叉掉了。 　　仿佛掺杂着极大的怨念。 　　温予冉的心脏打了个寒颤。 　　“还给我吧。”小姑娘的声音从上方传来。 　　温予冉颤抖着抬头。 　　只见宁安站在她的前方，低垂着脑袋，俯视着她。 　　眼眸的颜色很深。 　　温予冉深呼吸了几次，让心跳渐渐稳定下来，然后缓慢地起身，将盒子交还到小姑娘的手上。 　　“给你。”温予冉吞咽了一下，稳住声音，说道， 　　“你在害怕吗？”小姑娘的声音很轻很轻。 　　“没有。”温予冉攥紧了手指，而后又一点点地放松开，“我以前……可能没太注意你，对不起，我以后会对你好好的。” 　　说完，温予冉克制住轻微的恐惧，尽量露出了一个温和的笑容。 　　宁安静静地看着她。 　　过了好一会儿，宁安轻轻地应了：“嗯。” 　　“我以前是跟田小馨在一起过，但是早就分手了，现在见面就跟隐性合作伙伴一样，真没什么了。” 　　“嗯。”宁安又轻轻应了一声。 　　温予冉往前走了两步。 　　她想，小姑娘是偏执了点，但小姑娘就是这样的一个鬼，自己喜欢的也就是这样的一个鬼。 　　没什么好害怕。 　　温予冉一边想，一边牵过小姑娘的手。 　　而后低下头，有些笨拙地在小姑娘的嘴唇上浅浅地亲了一口。 　　“宁安。” 　　“嗯？”宁安的声音有点哑，似乎还含了点哭腔。 　　“我们周末去爬山吧。” 　　——我们周去爬山吧。 　　——这是我欠你的。 　　最后半句话没说出来。 　　还记得当初，说好要陪小姑娘出去玩的，结果半途出了车祸，又闹出小姑娘是鬼的事情。 　　自己纠结来纠结去的，都没好好陪小姑娘玩一回。 　　. 　　当天晚上，温予冉又做了那个梦。 　　梦里她满头白发。 　　小姑娘青春饱满，从头到脚都还是水灵灵的。 　　温予冉又一次惊醒过来。 　　她擦了擦额角的冷汗，偏头看着枕边熟睡的小姑娘，有些出神。 　　能怎么样呢？ 　　今朝有酒今朝醉。 　　在一起一天，算一天吧。 　　温予冉也不知道自己在黑暗中坐了多久，后来实在累了，便睡了过去。 　　. 　　周末到了。 　　温予冉准备得满满当当，开了几个钟头的车，带着小姑娘在山脚下入住。 　　这里山顶的日出很有名气。 　　听说山顶的住宿条件并不理想，温予冉没有选择晚上登山，而是设了凌晨的闹钟。 　　凌晨，闹钟响了。 　　温予冉晕晕乎乎地起来，眼睛都睁不开，走路还有些晃。 　　小姑娘却一点事儿都没有。 　　她们带着探照灯，从山脚开始爬。幸好只是周末，不是什么特殊的节假日，爬山的人并不多，只有稀稀疏疏的人影。 　　开始的时候，温予冉的包背在自己身上。 　　爬了会儿，温予冉的包背到了小姑娘的背上。 　　再爬了会儿，温予冉的人也被背到了小姑娘背上。 　　小姑娘的脖子很凉，温予冉用胳膊环住，觉得臂窝里凉飕飕的。可是很快，温予冉就适应了这个温度，晃悠悠的睡了过去。 　　“温予冉。” 　　“温予冉，起来了。” 　　耳边有轻柔声音滑进耳道，温予冉挣了几下，慢慢转醒过来了。 　　她枕在小姑娘的腿上，脖子还有些发麻。温予冉按住脖子用胳膊撑着地面一点点坐起来。 　　“日出在那边。” 　　温予冉转头，向小姑娘所指的方向望过去。 　　只见绯红的浮光从地平线上蔓延上来，时间慢慢过去，红光凌跃了上来，中心掺着一个蛋黄般的圆，苍苍茫茫的红色光亮映着穹顶斑驳的云彩。 　　“温予冉。” 　　“怎么了？” 　　“你会和我一直在一起的，对不对？” 　　小姑娘的声飘飘的，像是找不到巢穴的飞鸟，尾音逸散在空中。 　　温予冉沉默了。 　　也不知道安静了多久，温予冉终于忍不住，开了口。 　　“我不会丢下你。但是我会老……” 　　她尽量让自己说的自然，掩饰了所有的不确定的脆弱和担忧，声音平和得好似闲谈。 　　下一秒，温予冉听到了笑声。 　　“我也会老呀。”宁安甜甜地笑着。 　　只见小姑娘手一挥，脸上多了一道皱纹，手再一挥，又多了一道皱纹。两只手一起挥，皱纹就都消失了。 　　跟变戏法一般。 　　“你喜欢我长什么样，我就长什么样。到时候我们一起变老，一起转世，一起喝孟婆汤。”小姑娘的的每个字都沁着笑意。 　　温予冉禁不住弯了嘴角。 　　“好。”温予冉笑着说。 　　心里最重的负担落了地，温予冉笑得真心。 　　时间又不知过了多久，太阳已经整个出来了，整个天空都被翻烤得红通通的。 　　兴许是四周太安静了，温予冉想起了许多回忆。 　　有好有坏，但最终结局是好的。 　　温予冉偏头：“宁安，我一直想问你一件事情。” 　　“什么事，你问我就说。”宁安眨了眨眼睛。 　　“有次，我被葛天海的灵魂缠上，可是第二天我就不记得你来过了，跟喝断了片一样。”温予冉斟酌道，“你是不是可以消除我的记忆？” 　　宁安停顿了片刻，答：“是。” 　　“我们以前明明认识，可是我一点都不记得了，是不是你消除过我的记忆？” 　　这次，宁安撇过头，没回话。 　　温予冉继续道：“你以后别这样了，我想把相处的记忆都保留下来。” 　　宁安安静了好半天。 　　最后还是答应了一声“嗯。” 　　温予冉没有追问她所谓的失去的记忆。 　　宁安也没说。 　　天空更亮了。 　　宁安看着远处的天光，所有回忆交织到一处—— 　　哪有什么失去的记忆？宁安在心里笑了一声。 　　其实温予冉不记得，因为无关紧要，所以忘了罢了。 　　忘得轻轻松松，干干净净。 　　人之常情，毕竟谁会记得一个自己随手是施舍过的乞丐呢？ 　　从五年前，到现在。宁安记得每分每秒与温予冉相处的时光，每分每秒都被反复咀嚼、回忆。她也记得那些辗转反侧求而不得的痛苦的疯狂。 　　美好的回忆很少，少到被嚼烂了，只剩下满屏的肖想、意淫、妒忌。 　　五年前，只有田小馨可以叫“温予冉”的全名。 　　而自己只有能关在房门里对着照片才敢叫一声全名。 　　她日日夜夜的想望，拼尽全力，去实现那句“等你和我一样厉害了，我就接受你。” 　　结果承诺的人早忘了。 　　不过无所谓了，所有都过去了，曾经的回忆只有那么点，未来的记忆则可以越来越多。 　　宁安望着身边的人，露出一个甜甜的笑—— 　　这次， 　　她是真的得偿所愿。 　　. 　　【END】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的预收文】 　　《沉迷自恋》（求预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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