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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宁跃见他一副默认的样子,开始问话:“单身么?”   “单身。”   宁跃挑眉,眼神像在说我就知道,他继续:“还在那家公司?”   “你走之后我也离职了。”   陆非舟抿着唇轻笑了一下,眼前这个房东,鸟窝头、苍白脸、青黑眼圈以及下巴上冒出来的几颗熬夜痘都让他分外想念,就像又回到共事的日子,只是那时心境不同,一看他就头疼心烦。   宁跃抱着胸,或许自以为把气势端得挺足,他撇撇嘴,重申到:“确定想清楚了?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你这是进狼穴进虎口,现在可是我说的算。”   陆非舟对旁边默默看戏的中介小哥伸出手:“合同呢?”   “在、在我这。”中介忙打开公文包,拿出一叠黑字白纸和一支笔,他问宁跃,“签了吧?”   宁跃转身进屋,中介忙跟着,还不忘回头对陆非舟竖起大拇指。   门口只剩下一个人,他弯下身,捡起那枚燃尽的烟头攥进手心里,又揣进衣兜儿。   当晚夜深人静时,小小的田字形房间只有一扇门的门缝儿里隐约漏出些微光,明明灭灭,听不见动静。   陆非舟垂眸看了一会儿,想要踏进他的生活,至少先要敲开这扇紧闭的门。   他指尖微动,轻轻揉搓在那截烟屁股上,随后他抬起手,将它含进唇间。 第二章   入住三天了。   陆非舟还未和宁跃打过一次照面,别说照面,就是连声儿都没听见过。   那扇房门在第二天他下班回来时新增了点东西,一面大红锦旗,旗上绣着一个金灿灿的大字---滚,大约应该就是在回应陆非舟早上出门时的那句喊话了。   陆非舟做不出扒门缝的事儿,他当时先叩门三声,再道:“宁跃。”   接下来要说什么呢?   陆非舟也没想好,或许是已有预感不会被搭理,所以干脆就没考虑下文,他把晨跑后顺手买的早点放到厨房小桌上,在心里祈祷它们不会被丢进垃圾桶。   建筑设计行业,早九晚不定是家常便饭。   今晚陆非舟依然在临近零点时拧开门锁,鞋柜下的感应灯照出暖黄色的光线,他慢悠悠换了鞋,又扯松领带,脱下西装,驻足在紧闭的门前凝视那片漏出来的光影。   敲门喊话不管用,那…门缝塞纸条管不管用?   陆非舟默默低笑,若真这么做了,八成连门缝儿都没得看了吧。   他回到自己的屋里,一张床,一张书桌和衣柜,简约又简单,再往外走便是阳台,一根晾衣杆立在角落里。   陆非舟推开窗,初春的晚风还很凉,他点燃香烟吸了两口,之后闭着眼不知所想,任由烟燃尽了,他才回屋拿出手机,点进购物平台搜索针孔摄像头。   违法商品,不予显示。   陆非舟低低地“操”了一声,把手机丢回床上,脱光上衣往浴室走去,准备冲个热水澡醒醒脑子。   是违法商品,他当然知道,他还知道搜窃听器肯定也不予显示,但是心里邪恶的念头疯长,不能就这么耗着。   他撸一把头发,搓搓脸,热水淋得他舒服了不少,他伸出手去按属于宁跃的那瓶沐浴露,泡沫飞起来的时候陆非舟才深感后悔,这他娘的…味道也太香了点。   洗完澡,比平时多冲了五分钟,陆非舟甩着潮湿的头发出来。   这还不算完,按照入住第二晚和锦旗一并新出现的《约法三十章》,陆非舟要在用完卫生间后保持地面干净干爽,墙上地下不许有头发,镜子和马桶圈上不许有水迹。   陆非舟挥舞着拖把和抹布一通清理,低笑道:“德行。”   时间走向凌晨一点。   屋子里太过静谧,根本不像有两个还没睡的大活人。   陆非舟又站在阳台上,这回没对着窗外,对着竖在阳台正中间的三折屏风上。   印着劣质的山水画,丑,毫无设计感。   陆非舟的嫌弃不止于此,关键这东西它很碍事。   要怎么才能不动声色地搞坏它是后话,眼下,要怎么才能不打草惊蛇地翻过去?   屏风很高,几乎顶到了阳台顶,框架是木头,看上去很沉。   陆非舟深呼吸,这简直就是冒着被扫地出门的风险了,他先拉开窗户探出半个身往对面看去,玻璃反光,啥特么地都没看着。   收回身,再上手握住屏风边,刚要暗暗铆足劲儿时陆非舟猛地愣住了。   这手感…这么光滑,不是实木被打蜡的光滑,是宽胶带那种有点冷、有点粘手的光滑…   这材质压根就不是木头,是空心塑料裹了一层pvc贴纸。   陆非舟目中无光,有一种被玩弄了的无语感,就怪之前没留意过这个闹心东西。   小心翼翼地折叠起靠墙这边的屏风,很顺利,陆非舟透过巴掌大缝儿看见了宁跃的阳台门和窗户都紧紧关着,一丝光线也没有,估计窗帘也遮得严实。   目光朝上,陆非舟偷窥起宁跃晾着的衣服,借着昏暗的光线,能辨别出一件浅色的居家服,一条配套的裤子,剩下的全是内裤,三角的、四边的,并着袜子挂了一排。   陆非舟:“……”   人可貌相,就是邋遢。   宁跃到底在做什么,足不出户,邋里邋遢,神神秘秘,见不到人听不到声。   陆非舟扒着缝儿陷入沉思,不知滋味。   片刻后,他慢慢归位屏风,又站到窗边去点烟,按照《约法》,抽烟可以,闻到烟味不可以。   猩红的光点一亮一暗,陆非舟掸了掸烟灰,他掏出手机点进支付宝,这是他目前有且仅有可以顺利联系上宁跃的方式,若不是因为要交房租,可能连这唯一的方式都会消失。   头像是一只可爱的圆脸小猫,瞪着大眼睛,作势要扑向你。   陆非舟轻轻弯起唇角,又吸一口烟,他点进对话框,除开最新的房租交易,再上一条消息猛地跨越了两个年头。   陆非舟:【红包】生日快乐,22岁了,要用功。   宁跃:谢谢哥,我会好好努力的。   陆非舟笑起来,他怕是再听不到这声“哥”了。   哥,师兄,学长,师父。   哪个都听不到了。   也罢,反正哪一个他都担不起,插人刀子倒是可以拿个第一。   陆非舟摁灭烟头。   3月16号,还有十五天,他房东的生日就要到了。 第三章   入住一周了。   有个投标方案在做最后的梳理,忙得飞起,陆非舟没空休息。   但这不妨碍他每晚月黑风高之时鬼鬼祟祟行偷偷摸摸之事,他观察到了结论:晾晒的衣服有变化,却没有一件是出行装,所以宁跃不是晚出早归,他就是足不出户。   陆非舟有点躁。   晚七点,一辆黑色奥迪驶出主干路,跟着导航进入狭窄的巷子,人称电子产品一条龙。   他把车停在树下,朝外瞧瞧,每家门面都灯光闪闪。   既然网上买不到针孔摄像头,那么线下能买到吗?   陆非舟趴在方向盘上,叹气,憋屈。   宁跃把时间点掐得特别好,活生生同一屋檐下,愣是把自己活成了幽灵。   到底是有多不待见他啊。   陆非舟尝到了苦头,一报还一报,还是现世报。   工作还未结束,不能出来晃悠太久,陆非舟咬咬牙,下车随便进了一家小店,意外很顺利地买到了摄像头。   陆非舟:“……”   买了就后悔,拿着烫手一般,他把它丢到副驾上,骂了句脏话。   凌晨一点,陆非舟回到山海观。   他把提包放在桌上,脱光上衣,先去阳台握着他的哑铃做了五十个俯卧撑,做完,站起身,一瞬不瞬地盯着屏风,似乎已经用目光把它撕碎成废屑。   突然,他迈前一步,抬手摸上屏风面,薄脆的质感,是塑料。   那就好办了。   一拳头的事情。   陆非舟收住眼神,转身一边脱去裤子一边朝卫生间走,今晚依旧要用不属于自己的那瓶沐浴露,再香也要用,少用点罢了。   夜深人静,世界陷入沉睡。   轻轻一声“叭”,宁跃揉着眼睛、打着无声的哈欠出屋了。   他游魂儿一般往卫生间飘去,也不开灯,就摸黑放水再冲水,然后打开水龙头捧水洗洗脸,被冰得牙齿打颤。   宁跃朝次卧瞟一眼,门关着,他小声嘟囔了一句什么,没听清,金鱼吐泡泡嘴都张得比他大。   进厨房,二十四岁的年纪八十四岁的身体,萎得跟霜打黄花菜似的,他拿一听可乐,又喃喃自语道:“好想吃辣翅啊。”   冰箱门合上的前一瞬,感应灯还没灭掉的前一瞬,宁跃余光微动,骤然心如擂鼓,倒吸一大口凉气,再失声惊喘:“昂---!!!”   他吓得元神出窍,朝后跌撞在冰箱上,差点把可乐都扔出去。   冰箱门合上,视野重归黑暗。   宁跃就在昏暗中破口大骂:“你他妈有病啊!大半夜坐在这里吓唬人!!”   等了两小时,没白等,陆非舟心情好,坐姿格外懒散,用一双黑得发亮的眼睛欣赏着宁跃受惊的模样。   守株待兔,兔子待到了,该宰了。   陆非舟站起来,声音虽沉但藏不住那点雀跃,他道歉:“对不起,吓到你了。”   宁跃瞪他,又甩甩袖子,把手心缩进袖口里再捧住可乐,不然实在太冰了。   “吓死了!”他皱着眉,继续骂,“有毛病!”   边骂边往桌上看去,没有酒瓶,不是借酒消愁,那不就特么的是有毛病吗,没骂错。   宁跃往后退,在陆非舟朝自己走来时赶忙往后退,一种动物直觉,感受到不妙时就会逃跑是动物天性,他威胁到:“你还不去睡觉!天天工作狂,当心猝死!”   嚷完就躲进屋里,“嘭”一声摔上门,落锁的声音都那么清晰。   陆非舟站在门前,那声“嘭”就像夜空放烟花,他心想,这是在关心我?   快凌晨三点半了,是该睡了。   陆非舟攥紧发痒的手心,回到屋里,躺进被窝,心里肯定到,就是在关心我。   当天空鱼肚白,宁跃终于放下手柄,也终于从吵架没有发挥好怂什怂你现在才是大爷的后悔中回过味儿来。   他慢了好多拍地震惊道:“日…他该不是在专门堵我吧…?” 第四章   摄像头被安在了陆非舟的卧室门顶,一个隐秘的角落,对着门口,能覆盖住半个走廊和厨房,恰能容纳进半张小方桌。   这是昨晚陆非舟待兔时想到的办法。   他盯着那扇门,琢磨,相比起破门而入,接连的巧合会更加温和一点。   安装好摄像头,陆非舟下楼去买早点,煎饼果子和豆奶,还提了一大袋瓶瓶罐罐。   冰箱里除了可乐就是雪碧,陆非舟也爱喝,但总不能当水喝。   他把牛奶酸奶果汁矿泉水一一摆进去,把碳酸挤到最后面去,难得拿,说不定就能降低摄取概率。   安排妥当,陆非舟在宁跃屋前站了站,看着那金灿灿的“滚”字轻笑道:“我要滚去上班了。”   临行前他将一张写好的便签纸贴在冰箱门上,希望今晚回来时能得到回应。   宁跃黑白颠倒,闷头觉睡到下午四点才醒。   “不行啊…”他腰酸背痛地颓坐在床边,咕哝道,“不能再这样了…”   之前独居,能混一天是一天,现在不同了,隔壁那位披星戴月又自律自强的斗苦人士真是给了他无比巨大的压力!   还有焦虑,还有郁闷,还有空虚……   总之乌七八糟心烦意乱!   宁跃抓抓头发,肚子饿,他知道一开门就能看见厨房小桌上放着好吃的,从陆非舟入住以来,他每天都能少点一顿外卖。   今天吃煎饼果子,宁跃趿拉着棉拖鞋站在微波炉前醒瞌睡,叮完了,抱着热乎乎的果子再去拿可乐。   宁跃:“……”   翘角的淡黄色便签纸贴在银灰色冰箱上格外显眼,上书:我把电源拔掉了,天凉要少喝冰的。   宁跃静默两秒,一把撕下这张纸。   反了天,敢拔他电源!到底谁才是这个房子的主人?!   宁跃拉开冷藏室门,灯没亮,还真给拔了!可他视线定在满满当当的瓶子上,一口脏话憋在了嗓子眼儿里…   宁跃关上冰箱,坐到小桌旁开始咬煎饼果子,酥软的面皮包裹着生菜培根和鸡蛋火腿,不知道淋的什么酱汁,好吃得不得了。   宁跃吃得腮帮子圆滚,又拿起豆奶喝了一大口。   吃完,宁跃不甘心,又去垃圾桶里翻那团被他揉巴了的便签,他回到屋子里找半天才找到一支签字笔,于底下空白处驳回到:管好你自己!   再不知跟谁生什么闷气一样,气鼓鼓地站到陆非舟的卧室门口,门没关,一眼就能看光整个房间,干净整洁,望去阳台,瓷砖地上放着一对黑色的哑铃。   宁跃咽下一口口水,两年不见,好久不见,不仅会说“对不起”了,还玩起健身来了。   想当初,他每天生活里除了图纸就是各种制图软件,CAD,3Dmax,Ps,Sketchup等等,他头疼心烦,毫无兴趣,当公司被推销健身卡的时候,他曾跃跃欲试,问陆非舟:“师父,要办一张吗?劳逸结合。”   陆非舟眼皮都没抬一下,随便拎出一个软件问他用顺手了么,交给他的图纸算完了吗,每天上下班走路的时间就足够锻炼了,何必还特意为此耗费金钱精力,更何况。   陆非舟语气淡淡:“更何况,你连读完一本书都坚持不下去,就不要花这种冤枉钱了。”   宁跃垮着脸。   现在想起来还是很难受。   陆非舟说得对,特别对,对得毫无反驳之处。   他当时讪讪一笑,磕巴道:“那…那我不办了…”   陆非舟“嗯”一声,催他:“好好努力,现在还来得及。”   便签“啪”得被摁在门上,宁跃两手空空,觉得落魄极了。   他没有好好努力,陆非舟一直对他心狠手辣,他最后自退师门了。   现在他们又遇见,陆非舟已经人模狗样儿,他呢?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宁跃耸拉着脑袋回到屋里,扑在床上,闷闷不乐。   他惆怅:“哥…你就是个祸害吧…?” 第五章   夜晚月朗晴空,奥迪缓缓驶入山海观。   连续忙了好一阵,今晚工作收尾,接下来可以轻松几天。   陆非舟满怀期待地停好车,没有直接回去,而是散步到花园凉亭里抽了支烟。   凌晨的小区安静且冷清,陆非舟仰着脸眺望繁星。   幽远。   看得入神便被迷惑,怪不得古人爱观天象,既美也神秘。   陆非舟轻轻一笑,熄了烟。   世界上的未解之谜有太多,每一个谜题都有人为之苦恼和发狂。   现在,他也有。   谜题与他一墙之隔,抓心挠肺地撩拨着他的神经。   快解开了,陆非舟有预感,再不解开他就要趁着哪天天气好直接采取暴力手段---破门而入了。   鞋柜下的感应灯欢迎他回家。   陆非舟九十度转弯直奔厨房,便签不见了!   很好,这也是回应的一种。   陆非舟无缝衔接地幻想宁跃气炸的样子,嘴角忍不住弯起来,他没去开冰箱门,他现在觉得电源有没有再连上已经不重要了。   陆非舟回屋,惊喜接踵而来,便签卷了边,要掉不掉地残喘在他卧室门上:管好你自己!   一点气势都没有。   陆非舟乐出声,那是一种胜利且讨人嫌的贼笑,要不是有这张脸撑着,猥琐就是他此刻最好的形容词。   翌日,天空蓝得仿佛人类从未存在过一样。   宁跃比往常起得早一些,十二点,被闹钟强行吵醒。   他行尸走肉般蠕动下床,拉开窗帘和窗户,空气也清新得仿佛人类不曾糟蹋过这个星球一般。   宁跃好受了一点,趴在窗边抬头数自己的袜子,来回数了两遍,还是困,蹒跚回被窝一头栽倒。   再醒来,下午四点了。   宁跃抱着枕头自省,干啥啥不行,犯懒第一名。   这个小区,这个城市,还有比他更没用的人吗?   “或许有吧,但是我不知道…”宁跃默默嘀咕,“所以还是没有…”   “没有比我更没用的人…爸妈不需要我,工作不需要我,社会也不需要我…”   宁跃鼻尖泛酸,还以为早就麻木了,可是稍微多想一点就觉得心口憋闷,喘气都难受。   他萎靡半晌,拖拖拉拉爬起来,拿起昨晚剩下的半瓶牛奶一口闷掉,再从乱成一团糟的衣柜里拎出一条运动裤,掏掏兜儿,摸出一根橡皮筋。   裤子扔回去,橡皮筋在头顶扎出一个小揪。   今天吃豆腐脑和三明治。   宁跃规规矩矩坐在小桌前慢慢享用,同时开始思考陆非舟。   想不通,神神秘秘的。   要不是看在那两千块的房租,才不放他进来…   而且也很守《约法》,没有半点让自己感觉不顺眼的地方。   睡醒还有免费早餐吃,还会关心他,除了那晚大半夜吓唬人,都很好。   宁跃有些不知滋味。   他本以为避免碰面就能够不听陆非舟讲话,就能不被他打击,不受他折磨,可是情况似乎有变。   “唉…”宁跃愁眉苦脸,“他要是个哑巴该多好啊…”   殊不知此时的陆非舟站在吸烟室里,通过摄像头将感叹他都很好的宁跃偷窥了个清清楚楚。   香烟刺激大脑,陆非舟想着今晚的计划,势在必得。 第六章   敞开门窗大扫除。   时间还早,按照往常陆非舟怎么也得要到十一点以后才回来,趁着这个空当先收拾个大概。   宁跃环视他的小窝,真是哪里都脏乱差,就从书桌开始动工吧!   初春仍是昼短夜长,暮色在六点时分便悄悄蔓延。   门口堆放了三个大垃圾袋。   宁跃浑身是汗,头顶的发揪也像累蔫巴了一样歪歪扭扭,他抹一把额头,并没有很开心,因为不小心踢翻了桌边的垃圾桶,里面有泡面桶,两个,全是汤,撒一地,到处都是。   宁跃愣在原地,呼吸静止了,那一刻全世界都静止了,只有汤汁一边散发着恶心的味道一边肆意流淌。   “我…我…”   唇瓣微动,没有发出声音,宁跃距离崩溃只差一点点。   他认命地垂下头,认命地、身心俱疲地清理这场灾难。   陆非舟在停车场里等候。   他已经回来有一会儿了,靠在座椅里变身偷窥狂魔,手机屏幕里的人苦哈哈着一张脸不停出入走廊,很快垃圾堆成了五大包,几乎要把门口堵住。   陆非舟笑叹道:“脏兮兮。”   时间九点整,时机似乎就要来临了。   果然,陆非舟得逞一笑,在看到宁跃攥着内裤钻进浴室后,息屏手机,预备出动。   电梯上行四楼,走廊里的声控灯亮了又暗。   钥匙插在锁眼儿里,画面持续播放偷拍,只等浴室门开的那一秒同步拧开门锁。   陆非舟:“……”   几乎一动未动地守了十分钟,幸亏没有人经过,不然还以为他是盗窃小偷。   虽然,也没差。   一个偷钱财,他,偷隐私。   陆非舟动动脖子,猜想宁跃用香得熏人的沐浴露揉了满身泡沫,滑唧唧,得冲半天,而且那个可爱的发揪肯定散开了,怪可惜的。   画面有变,浴室灯一闪而灭。   陆非舟立刻绷紧了神经佯装放松的神态,他推开门,正正好好和裹着水汽的宁跃四目相对。   “我回来了。”他惊讶一瞬后笑着说,“你刚洗完澡?”   宁跃:“……!!!”   “我买了精武鸭脖,有藕和海带,”陆非舟拎起手里的塑料袋,“还有翅膀。”   红油浸在底下,香味已经飘出来了,上面还撒了宁跃最爱的葱花,一度被他赞美为灵魂的升华。   他忍住口水,强装:“干嘛!”   陆非舟邀请道:“还有些其他的,鸭心、基围虾、鱿鱼什么的,要一起吃点吗?”   宁跃瞪着他,宽松的居家服遮不住他滚动的喉结,他一把扯下头顶的毛巾躲回屋子里,以不答来回答,留给陆非舟一声“嘭”。   陆非舟舒口气。   门口只剩下一小片可以落脚的地方,他站进去,低着头,看见卧室门缝儿里透出一片浓重的阴影。   是背靠着门还是趴在门上?   陆非舟胜利一笑,愉悦至极。   他没有换鞋,先进厨房把提包和小吃放下,再转身去丢垃圾,两手拎满,走安全楼梯下去了。   宁跃听不见动静了,猜疑就跟下雨天冒出的水泡一样多,他呼呼吹完头发,嫌刘海儿挡眼睛,又扎起一个发揪。   屋里比起之前规整了许多,也不知道是哪个说的:家里乱才温馨。   可能是乱得有度吧,他这,乱得都不知道怎么能堆得住那么多该扔的,温馨没有,只有闹心。   宁跃转两圈,累极饿极,又去扒门缝儿。   陆非舟扔完垃圾回来,洗洗手,回屋换一身居家服,再跑来叩门:“宁跃。”   叩得不重叫得不响,毕竟影子出卖了主人,就一门之隔。   宁跃不吭声,陆非舟说:“少吃点也行。”   不行,饿瘪了,他能全干光!   心里还在犹豫,手却已经转动了门把,陆非舟一眼就瞧见那撮发揪,忍不住笑道:“我还以为要吃闭门羹。”   宁跃:“……”   宁跃直愣愣地找话:“你今天回来得好早。”   “嗯,接下来都不用加班。”   “喔。”   同居近半月,两人终于完成第一次友好交谈,感谢辣翅。 第七章   厨房小桌上摆着两盘卤味,香辣诱人。   宁跃问:“那个…你要喝什么?”   冰箱门大敞,没灯光,所以没有接电源,陆非舟按捺下得逞之欣喜不动声色道:“椰汁。”   宁跃拿一瓶椰汁,再拿一瓶橙汁,坐到小板凳上。   尴、尬。   谁也不动筷子,静坐,尴尬。   陆非舟打破沉默,低笑到:“我每天放在桌上的宵夜总是会不翼而飞,你有看见过吗?”   宁跃再次:“……!!!”   他勉强稳住破裂的表情,几次想开口都半途而废,要咋说?   说:内啥,我不仅见过,还吃过,吃饱了就跑去批发市场买了个大红锦旗挂门上给你甩脸?   宁跃坐如针毡,内心惶惶无措。   他仿佛又回到了身为学徒小跟班的日子,面对陆非舟碾压性的知识储备和实践能力倍感钦佩且自卑,每次都灰溜溜地挨教训、受批评,他脸皮薄又心里委屈,站着抬不起头,坐着直不起腰。   宁跃的食欲骤减。   还好陆非舟及时救场:“说笑的,不是宵夜,就是专门给你带的早餐。”   宁跃不吱声,一点没觉得好笑。   陆非舟温声问:“吃了吗?还是丢掉了?”   装得好一手大尾巴狼,吃没吃不都被你看得明明白白了么,那张咬果子的鼓脸蛋儿不还被你截屏保存了么?   宁跃干巴巴:“吃了。”   他抬起手夹一颗鸭心送嘴里,吃啥补啥,补补心眼儿,刚和谐两分钟就被轻易逗弄,比起挨训,感觉并没有比较好受。   陆非舟递给他一双手套,然后举起椰汁,做碰杯状。   宁跃还低落着,不想跟他整这出,可吃人手也会软,他妥协地同他一碰,看那人多高兴似的把椰汁喝出来白酒的劲头,更咽不下这口气了,凭啥啊,现在他才是爷!   宁跃把杯子往桌上一掼:“你听好了!”   陆非舟毫无惧色:“嗯?”   “不稀罕,以后不要给我带。”   “想给你带。”   宁跃憋出骂人的话:“……什么毛病?”   “以前我也让你不要带,你还不是锲而不舍。”   “哦,所以现在还给我?”   陆非舟失笑,重复道:“是想给你带。”   宁跃咧嘴:“话好听。”   “是真的。”   “鬼才信。”   陆非舟无奈:“你这么瞧不起自己么?”   宁跃戴上手套,愤愤地抓起一只辣翅,唇却紧紧抿着,像是舌尖上滚着一刃刀子,一张口就会割出淋漓的鲜血。   陆非舟敛起笑,他看着宁跃闷头啃翅膀,缓慢而认真地对他说到:“我也没有瞧不起你。”   “哦。”宁跃顿了顿,舔舔唇,“鬼都信了。”   陆非舟无声叹息,他道歉到:“对不起。”   宁跃:“……”   情绪猛冲头顶,他扔下辣翅又胡乱摘掉手套,皱着眉吼道:“干嘛啊你要!上次装神弄鬼吓唬我,这回又莫名其妙!存心的吧你!就不怕把我惹毛了我涨你房租吗?!”   吼到话尾时宁跃站起来就要回屋,咬过翅膀的唇舌麻麻辣辣,他怕他就只能硬气这么一会儿,再多一秒就会绷不住,就会唇发抖、声打颤,会特别没出息的漏出哭腔。   还没逃回房间,手腕就被紧追而来的陆非舟牢牢拽住。   宁跃挣不开,一口气提到嗓子眼儿,挣扎也有没用,三脚猫的架势被悬殊的力量轻松制服,前后不过几秒钟,他就被压着手臂摁在了门板上。   “你有病啊!你要干嘛啊!”   “要跟你道歉。”   “你这像道歉吗!你道什么歉啊?你刚不是对不起了吗?你起开!你撒手!”   陆非舟不仅没有放松力气,反而更加贴近,他沉声道:“别动。”   宁跃气得脸红脖子粗,邪了门了,流年不利,他红着眼骂:“王八蛋!”   “宁跃---”   “你还是这么狂妄自大,你厉害你能耐,那你租我房子干嘛,你倒是自己去买房啊!你来我面前显摆什么!你是不是有毛病!”   眼泪果然不争气。   陆非舟被他哭懵了,看他黑眼圈红眼眶又大颗大颗地掉眼泪,可怜得跟什么一样。   “你撒手。”提着的那口气散掉了,宁跃颓败得一塌糊涂,“你松开…”   “宁跃,”陆非舟用温柔的声线安抚他,“你跟我说说话。”   “…不说,都说过了,没什么好说的…”   “说一说。”   宁跃好烦他,骂他:“你有病。”   “嗯,我有。”   宁跃鼻子更酸了:“你是王八蛋。”   “我是。”   陆非舟想着,该松开他了,说不定已经将他抓疼了。   可怀抱才刚刚贴紧,就被奋力挣开,宁跃嚷到:“你搞什么!犯病了来使劲儿恶心人吗!” 第八章   气氛说不上来。   之前那么多天的相安无事就像暴风雨前的宁静。   陆非舟被推得后退一步,他垂着双手,目光落在那瓣被咬出血珠的嘴唇上,他又靠近回去,将狼狈到冒出鼻涕泡的人抱进怀里。   这回宁跃没有反抗,他并不想陪陆非舟演什么琼瑶戏。   长久的静默蔓延在充满香味的空气中。   陆非舟轻声道:“再说说话,说一说。”   宁跃就说:“我今天,收拾屋子了…”   “嗯。”   “我睡到下午四点才起来,本来中午就该起来的,又睡着了…”   “然后呢。”   “然后我,不要的都扔掉,扔了好多东西…我还踹翻了垃圾桶,里面有泡面汤…”   绷紧的身子渐渐放松,宁跃闭着眼回顾大扫除:“我好久没有收拾过屋子了,家里的垃圾袋都要不够我用。”   陆非舟表扬道:“收拾得累不累?”   又一次陷入沉默。   陆非舟松开怀抱,主动退开一步远,他看宁跃用袖口擦擦鼻涕,再用自嘲的语气问他:“你不说我吗?”   陆非舟没有回答他。   宁跃抬起通红的眼,继续道:“不批评我懒吗?不教训我毛手毛脚做什么都做不好吗?”   才擦掉的眼泪又沾湿下巴,宁跃倔强地追问:“一直要我说要我说,不就是等着看我有多糟糕再跟我赐教吗?”   陆非舟在心里苦叹。   上一次见宁跃哭,是分别时,一起站在大厦天台上俯瞰鸢兰。长街高架上川流不息,满眼是繁华、是奔忙,耳朵却听不见喧嚣,像是盛大而磅礴的背景图。   宁跃伸出手,不打招呼地就从他的衣兜儿里拿走一包烟,天台风大,很快将烟味吹散。   “哥,你不知道我会抽烟吧?”   陆非舟皱着眉,放在以前他怎么敢这样造次,总是虚心又小心,是个愚笨又乖巧的小跟班,给他带来无数头疼的麻烦,操心永远比省心多得多,被他默默嫌弃成一个累赘。   陆非舟很烦他,乖巧在愚笨面前根本没有分量。   “我半年前开始偷偷抽的,抽多了就会了。”宁跃把烟盒和打火机塞回陆非舟的口袋,随后蹲下来叼着烟一口一口地抽。   “我入职第一天就被分配给你,你不想带我,我知道。我叫你学长,我说你是我们学校的大名人,我比你小了三届,实验课上老师把你的设计作业当案例讲,我听不太懂,只觉得你很厉害。”   陆非舟卷起衣袖,淡淡道:“为什么回忆这些?有这时间不如去---”   宁跃用一阵低笑打断他,说起一句三百六十行,行行都通用的老话:“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   “你觉得你把我领进门了吗?”他仰起脸反问。   “你大学老师才是你的领门师傅。”陆非舟沉吟一瞬,反驳道,“但是老师没有这个责任,问题仍在于自身,在于---”   宁跃站起身,叫他全名:“陆非舟。”   太反常了,但是陆非舟没有想明白为何今天的宁跃这样反常。   “你说得对,问题在于自身,我知道你就会这么说。”宁跃盯着自己的脚尖,一副他惯常挨训时认错的模样,“我没有埋怨你,你也是第一次当师父,还是不情不愿的,我这个学徒又是个拖后腿的半吊子,你没有赶我走,还一直不厌其烦地教我,教不会再教,给我收拾了数不清的烂摊子,真的发火了也不会开口骂我…已经很好了…”   “可是陆非舟,”宁跃用一只手捂住脸,强忍着深呼吸了几次才继续倾吐道,“可是陆非舟,我觉得我受够了,我再多听一句你的说教我就恨不得从这里跳下去,我心里好烦,我不想听你知道吗?”   陆非舟被吓住了,不敢动,不敢出声,怕刺激到他。   宁跃苦笑,嘴巴一张就掉下泪来:“我不喜欢建筑设计,被我爸逼着读这个专业,我也想好好学,可是我学不好啊,就是有这样的人这样的事情,有你这样能学得很好的,就有我这样学得很差劲的,我找谁说理啊?找我爸吗?他永远只会用不够努力打发我,用我哥来对比我,我就是活该差劲。”   陆非舟拧起眉。   “我一点都不想再听你们一套一套的成功心得。”宁跃转过身去哽咽,“你们教训我的嘴脸真的让我烦透了…”   烟在手指间慢慢燃烧。   宁跃又转回身:“我跟在你身边一年,用了比鲤鱼跃龙门还要大的劲儿,可我到头来还是块朽木…我这就随你心意滚得要多远有多远。”   陆非舟一把抓住宁跃的手腕:“别做傻事。”   宁跃听笑了:“哦,不会的,以为我要跳楼吗,你放心我不会的。”   陆非舟仍不放手,用紧张到几乎变了调的声音哄到:“宁跃,你…你很努力,我知道。”   “呵,好难得啊…”宁跃又涌出泪,心灰灰地看着陆非舟,“知道什么叫冰冻三尺吗,老子已经不稀罕了,你留着表扬你的下一任徒弟去吧。”   宁跃挣开钳制,把带着最后一点火星的烟屁股弹到陆非舟的胸口上去。   “陆非舟,我谢谢你帮我改毕设。”   烟头掉在地上,又被风骨碌碌吹远。   “我也永远讨厌你们这样狂妄自大的人,永远都讨厌你。” 第九章   宁跃一股脑发泄完,又生出后悔,觉得自己还真是一点长进都没有,自嘲用在牛逼的人身上可以褒为雅趣,用在他这样蛀虫不如的人身上,贬为恶俗不为过。   恶俗是很招人嫌的。   宁跃紧紧攥着拳头想要抑制发抖,面前的陆非舟雕像一样不动弹,到底要怎么样啊,笑话看够了该散场了吧!   “你搬走。”他吸一吸鼻涕,“不租给你了,你明天就搬走。”   说完,宁跃挪回屋里,手捉在门边预备摔门,湿润的眼神里盈满苦涩,用一副你再不滚我就真要发疯的模样来下逐客令。   精心的筹划以非常不愉快的失败告终。   陆非舟趴在阳台窗户上抽烟,一根接一根,又燃起一根时手机响了,支付宝“叮”一声提醒他有新消息:还给你。   一笔来自宁跃的三百块钱转账。   指尖悬停在屏幕上,陆非舟心里堵得恨不得砸了手机。   他慢慢打字到:明天我会做一件非常---   未打完,新对话框跳出来:明天你就搬走,不要让我再看到你。   陆非舟毫不犹豫地回复到:我不搬,你涨房租。   宁跃:你不搬我就报警。   陆非舟真不想把合同拿出来说事,他想竭尽所能地示弱。   宁跃:按照合同,我把违约金赔给你,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陆非舟:“……”   “操。”心烦气躁,他连声低骂,“我他妈…”   狠吸一口烟,陆非舟被呛得眼睛发红,他回到屋里,把手机往床上一扔,想把人也一样扔到床上再死死困于身下的欲望直冲头顶,烧得他发烫、发痛。   陆非舟脱去衣服,决定去冲个澡。   宁跃蜷在电脑椅里,丝毫不知危险近在咫尺,他已经蔫成了一坨失去灵魂的空壳。   脸颊浸过眼泪又紧又痒,他埋进胳膊里胡乱蹭蹭,再不动了,在此之前,他固执地盯着屏幕,话说得越绝,越希望陆非舟不要妥协。   可是没有回答,消息沉寂了,没有回答就像是默认了一样。   是默认了吗?   宁跃听见水流声,突然之间就涌出许多委屈,他抱紧自己,含混不清地骂自己自作自受。   夜晚漫长得像是不会再降临天光。   宁跃在混沌的梦里回到辞职那天,他呆坐在办公桌前,桌上放着他从不离身的黑皮笔记本。   从正面翻开,一页页记录的都是各项要点、技巧、总结,除了他的字迹,还有陆非舟手把手教他时画的草图,写的备注。   宁跃却将本子翻到背面,不知里面记载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内容,他看着看着就开始上手撕扯起来,有个声音在催他,快撕掉,全部撕掉,不能叫人看到!   偌大的办公室里人人忙碌,不会有谁注意到他这个出了名的榆木脑袋,可宁跃还是急出了一头的汗,他攥着十几张纸往打印室走,不料碎纸机前面排了好几个人,人人手里都捧着一落待碎的废弃文件。   宁跃扭头朝卫生间跑,在拐角处和陆非舟撞了个满怀。   陆非舟握住他肩膀:“我正找你!”   宁跃心虚:“我马上就收拾东西滚蛋了,你别找我。”   说完就逃,舍弃可能被追堵的卫生间,朝着备用楼梯逃去。   陆非舟没有追来。   宁跃松了口气,心脏依旧狂跳不止,他仰起脸深呼吸,慢慢往楼梯下走,遂他心愿地遇见了清洁工阿姨。   “一些废纸。”宁跃把手里的纸对半撕再对半撕,一边和阿姨聊些客套家常,一边将纸张一点点全部撕成了指尖大小的碎屑,最后,他告别道,“拜拜。”   宁跃难受至极地醒来,天还黑着,不知几点。   盗汗了,床单潮湿,怀里抱着的枕头也被沾上汗,整个短绒枕套都萎了。   忙活大半天,又没有吃晚饭,还做噩梦,梦得跟真的一样,多重打击使得宁跃从里到外地虚透了。   他爬起来撑在床边,想点外卖,想了想,想到就是因为手机没电了他又赌气懒得充,才倒头昏睡的。   想吃辣翅。   不知道还在不在。   宁跃好烦自己,矫情起来没完,作。   他趿拉上拖鞋,湿透的居家服凉飕飕,他在还没收拾好的衣柜里倒腾片刻,翻出一件连体奶牛套装,是他大学室友联手相送的生日礼物,被他当宝贝。   宁跃脱掉居家服,擦擦身,擦干爽了才套上奶牛,厚实暖和,然后轻手轻脚地潜伏进厨房觅食。   辣翅都还在!   睡前卧室没关灯,此时正好借着光,先拿一瓶牛奶充饥,再坐到小板凳上啃翅膀。   宁跃特意看了,另一扇卧室门关得严严实---   门开了。   陆非舟走来,居高临下看着满嘴油乎乎的宁跃,这眼神宁跃太熟悉了,裹挟恼怒,是要开始教训人了。   一朝为师,余威犹存。   宁跃凝固着,大气不敢出,却看陆非舟站到微波炉前,直接拧动中火一分钟,待静默的一分钟过去后,端出一碗香甜的莲子八宝粥放到小桌上。   陆非舟回屋了,把卧室门关得严严实实。   宁跃呆愣迟钝,问空气:“是…给我的吗?” 第十章   闹钟在中午十二点发威。   宁跃睡眼惺忪地强行把自己从被窝里抖出来,脑子不清醒,抱着枕头往阳台蠕动,打开窗,吹冷风。   “今天要继续收拾屋子。”他自言自语,“收完了要出趟门,要去剪头发,头发太长了。”   再想想,除了每天循序渐进地早起半小时外,还要尽量戒掉外卖,是时候让厨房发挥其应有的作用。   “我可以的。”   宁跃伸个长长的大懒腰,再次为自己鼓劲儿:“等着瞧吧!”   昨晚因为盗汗换了一整套床品,宁跃把它们团成一团拿去洗,手刚摸上门把,不动了,臃肿的眼泡也提醒他该要回忆起一些琼瑶剧情。   道歉、发泄、拥抱、自嘲,还说了“不搬走就报警”的狠话。   凌晨那碗八宝粥仍供应着热量,不饿,心凉凉,宁跃眨着眼有点害怕一开门就发现隔壁空空荡荡徒留一把孤独钥匙。   门把转动,宁跃六神无主,在看到小桌上放着半月不间断的早餐时才猛然找回心跳,他垂下眼,往卫生间走,机械般把床单扔进洗衣机洗,然后站定在陆非舟的房间门口环视衣柜、床铺、书桌。   太整洁了,完全不够消除紧张感。   宁跃迈进卧室,直冲衣柜奔去,拉开拉门,一件件衣服或叠或挂,放在最下层的行李箱安静地睡在隔板间,一点都没有要派上用场的意思。   宁跃合上拉门,轻轻的一声“嘭”,他额头抵在上面,喃喃道:“死皮赖脸什么啊…不是叫你搬走么…”   今天喝豆浆,吃三鲜豆皮。   宁跃坐在小板凳上边刷手机边享用,成功预约一家理发店,晚上七点整和托尼老师见面。   吃完,大扫除继续。   宁跃一手拿扫把一手拿撮箕,眼睛却被锦旗旁边的两张淡黄色便签纸吸引住了。   他揭下,一字一字地默读到:宁跃,今晚我不加班,大约在六点半就能回来。你有什么想吃的么?我买些菜回来做饭,犒劳你辛苦收拾屋子。陆非舟。   宁跃不肯信,又读了两遍,还是不肯信。   他索性去看第二张便签:你穿得像颗牛奶糖,很好看,你扎起来的发揪也很有趣,很可爱。   宁跃心跳跳得震耳欲聋。   他静止在原地,茫然无措,被两张轻飘飘的薄纸打得晕头转向。   什么叫、什么叫很可爱?   不是,重点是这个吗?   宁跃又举起便签,再仔细看,发现“很有趣”后面的逗号是由一个句号改成的,所以,“很可爱”三个字应该是后加上去的。   宁跃又懵了,用备受冲击的脑袋努力思考,猜测是陆非舟是不是怕他误会那句有趣是嘲讽,于是追加了更为保险的“可爱”?   今天还是起晚了,应该六点钟迎接朝阳的,看看太阳是不是打西边出来。   而且陆非舟会做饭?   不是,这也不是重点!   重点难道不该是陆非舟这个万年只会批评说教的人竟然懂得夸赞、懂得表扬了吗?曾经多么渴望不可及的事情就这样突然发生,一下子变得触手可及。   “是梦吧?”宁跃凝视着便签,“我在梦游?你们是蝴蝶吗?两只蝴蝶?”   他将扫把靠在墙边,抬起手去摸摸自己的发揪,又低下头,发现奶牛肚皮上沾了一颗糯米粒。   宁跃慢慢红了脸。   虽然早就心灰意冷,可依然有一撮不甘心的小火苗久久不肯熄灭,在等,在苦苦支撑,就是它在作祟,让颓废不得安宁,让焦虑兴风作浪,让他陷在深深的自我厌弃和试图自救中无法自拔。   可是毫无预兆的,在这一刻,由祸害留下的两张便签仿佛一大捧新鲜的氧气,一股脑涌进长久憋闷、郁闷的胸腔,那撮小火苗嗅见生机,怦然跃动,烧得心跳加速,烧得脸颊发烫。   “不至于。”   “不要这么没出息。”   “这算什么啊,这什么都不算。”   可是连眼眶也烧得发热。   “想想他以前是怎么冷酷无情,怎么样没人性的,想想他…”   宁跃咬住唇,止住颤抖才继续低语:“想想他瞧不起你,他烦你…你感动个屁啊…想想他狂妄自大…他是个…是个王八蛋…”   宁跃蹲下身抱住自己,啜泣渐渐失控,他攥紧两张纸条放声大哭。 第十一章   陆非舟很慌。   今早出门前,他做了一件非常没把握、没底气的事情,他想不到其他更好的办法了,捏着两张便签犹豫半晌,最终还是把它们贴到了宁跃的卧室门上。   一上午,心慌慌,工作也无法全神投入,隔几分钟就要瞟一眼手机屏幕里的偷窥画面。   可现在陆非舟傻眼了。   宁跃的反应出乎他所有的预想,可惜视频只有人像没有声音,他猜到宁跃或许会生气,却没能猜到会气成这样,气到掉泪,气到了崩溃。   操,早知道就配套买个窃听器一并安装起来了!   陆非舟一把捞过手机捧在手心里,就像把画面里蹲在地上抱着自己的宁跃捧进了手心。   陆非舟化身没头苍蝇,满脑子只剩下一句话---我又搞砸了。   掉泪时的喃喃自语一定是在说气话、在咒骂。   是不是用力过猛适得其反,这下又要赶我走了吧?   陆非舟心疼加心乱,从落地窗这边走到那边,反复踱步,最后跌坐进沙发,手机抵在额头上陷入沉思。   或许…有没有可能…不是生气了,而是---   “叮。”   弹窗打断陆非舟的猜想,支付宝提醒他有新消息。   宁跃:光买菜没用,锅碗瓢盆油盐酱醋什么都没有。   陆非舟:“……”   消息读三遍,倏然低笑出声。   偷窥范围有限,男主角离开视野,只留下撮箕和扫帚立在墙边。   “傻。”陆非舟叹慰,“又傻又笨,又倔。”   他关掉监控,退回到支付宝,看到宁跃新追来一条消息:你不嫌麻烦的话,你乐意做就做,燃气费归你出。   陆非舟:好。   又问:想吃什么?   过了小片刻宁跃才回复:麻婆豆腐你会做吗?   陆非舟:会。   对话到此结束。   宁跃扑在被窝里细细地抽搭,大哭后的余韵还未退去,鼻尖依旧酸得揉不开。   他抱着枕头,使劲儿朝里埋了埋,手指胡乱摸索,摸到便签后轻轻搓卷着边角发呆。   与世隔绝差不多有两年,心思竟然敏感成这副模样。   未免…宁跃嘟囔,未免太脆了。   以前实习时信心磅礴,能分配给一直崇拜的学长当徒弟让他充满干劲儿。   都说笨鸟先飞,笨鸟先飞,他这只笨鸟一直早起贪黑地努力飞,在他放弃之前,就是那股子锲而不舍的韧劲在支撑着他这只麻雀追赶猎鹰。   后来麻雀自闭了,缩在空巢里自暴自弃,虚度光阴。   韧劲自然也没有了,变成现在这种不禁撩、不禁碰的脆弱心态,敌方才稍微施展战术,他就已经溃不成军。   宁跃默默下定论:“哥,你就是个祸害。”   祸害于晚上六点半到家,提着两大包购物袋放在玄关,又折回楼下,不多时再提上来两大包。   屋里黑黢黢,没动静,宁跃不在家。   陆非舟一边拨通电话一边换居家服,来回跑两趟,热,只穿上了裤子,他听到电话里传来机械女声才想起自己还被关在小黑屋。   这也是个急待解决的问题,比弄坏阳台上的屏风更急一点。   正想着,宁跃回来了,一开门就和半身赤裸的陆非舟直挺挺地打了个照面。   空气一瞬间凝固。   钥匙还没拔出来,宁跃维持着开锁的动作自顾发烧,热度很快涌上脸颊,中午是被两张纸条冲击得晕头转向,眼下是被留纸条的本尊冲击到挪不开目光。   之前、之前穿着衣服也没看出来有肌肉啊…怎么…怎么这样!   宁跃热血上头,嚷他:“倒春寒!”   嚷完就跑,跨过购物袋时差些绊跤,踩掉鞋子就躲回屋里,摔给陆非舟一声气急败坏的“嘭”。   或许不是气急,是羞极。   陆非舟听话,噙着笑去穿衣服,心里美得要冒泡,当即就把色诱作为一项选择认真地加在了攻略计划中。 第十二章   总不好躲在屋子里等着饭来张口。   宁跃坐在小桌前,剥蒜是他为这顿晚餐付出的唯一劳动。   陆非舟系着围裙在切豆腐,切完下锅焯水,再将洋葱和生姜剁碎备用,他回过身找宁跃要蒜,却发现这人不知道发什么呆呢。   “想什么呢?”   宁跃陡然回神:“哦,没。”   说着把蒜瓣拢一拢捧给陆非舟,看他格外违和地占据着他的灶台有条不紊地挥舞菜刀、配料调汁,那双曾经给他修改结构图的手现在正在为他做一顿冠名犒劳的晚饭。   太、不可思议、了。   会不会真的有一天如他所幻想,那双手放下直尺和笔,然后---   “又想什么呢?”陆非舟失笑,“魂儿丢哪儿去了?”   心跳漏掉一拍,宁跃以小学生坐姿尴尬地抓抓膝盖,骗他:“哦…是有点累了,忙活一下午,刚才下去扔垃圾都觉得要走不动了。”   “那等会儿多吃点。”   宁跃的“噢”被滋拉爆香的声音掩盖,他又晃神了,眼神呆愣愣地落在陆非舟的背上,嗅觉久违地捕捉到烟火气息,有电饭煲焖出的米饭味道,也有豆瓣酱添上水后咕嘟咕嘟小火慢炖出的香辣味道。   这是什么迷幻发展啊?或许要比那双手放下直尺和笔,然后---   “我来找你了,快接电话呀,我来找你了,快接电话呀。”   陆非舟被这来电铃声逗笑,他一边洗小葱一边听宁跃跟对面抱歉,说不去了,但是忘记取消订单了云云。   电话挂断,陆非舟问:“怎么了?”   “本来要去理发店的。”   但是,有人说我的发揪可爱,我好像就舍不得剪了。   “但是又懒得去了。”   宁跃以一个不算是扯谎的理由搪塞,又解释道:“我以为逾期自动作废,没想到托尼老师在等我。”   勾薄芡,大火收汁,装盘撒葱花。   陆非舟把卖相十分诱人的豆腐端上桌:“那得空再一起去吧。”   宁跃不吭声,站起来揽活儿:“我来盛饭。”   电饭煲里还有一碗虾仁鸡蛋羹,金灿灿的。   在以前,姥姥隔三差五就会蒸一碗,蒸好后,用勺尖舀一点猪油埋在其中,宁跃就捧着饭碗在一旁耐心等,等到猪油融尽了,他就能吃上香喷喷的鸡蛋羹拌饭。   时常怀念。   虽然眼下的肯定也比不上姥姥家的,但是吊打外卖应该不成问题。   陆非舟叮嘱他:“当心烫,慢点。”   宁跃小声顶嘴:“你就会嫌我笨手笨脚。”   陆非舟听得心情大好,将西葫芦炒肉装盘递给他,说:“还有一个冬瓜汤。”   全都是家常菜,外卖再好吃也给不了这种满足感。   宁跃捧碗取暖,又又又走神了。   外卖并不好吃,也就三天新鲜劲儿,多点两回就吃腻,配送范围内的商家菜单宁跃都能倒背。   昨天还威胁人搬走,要是真的搬走了,今晚可能大概,不是泡面就是自嗨锅吧。   宁跃使劲儿眨眨眼,眼眶不争气地发热,肚子也跟着凑热闹,咕咕叫唤。   陆非舟偷空回头时就看见桌前的人跟祷告似的埋着脸,他微微弯起唇,问:“累过劲儿犯困了吗?”   “…不是的。”   “那是?”   否认了,却又不想说实话,怕矫情暴露脆弱。   宁跃拿网络段子来敷衍:“鱼香肉丝没有鱼。”   陆非舟:“嗯?”   “麻婆豆腐也没有麻婆。”   陆非舟了然,笑道:“红烧狮子头也没有狮子。”   “蚂蚁上树没有蚂蚁。”   陆非舟卡顿了,没接上来,索性直接认输,端着专门买的盛汤海碗落座于宁跃对面:“开动吧。”   宁跃心里还沸腾着,全靠忍来佯装无甚所谓,他尝一口豆腐,问:“你什么时候学会下厨的?”   “还行么,味道?”   “还行。”   宁跃才不想夸赞他说“太美味”,平平淡淡道:“不够麻不够辣,果然是没有麻婆。”   没想到陆非舟还挺满意,还点点头,还笑起来:“你下巴上都起痘了,要少吃辣。”   宁跃:“……”   陆非舟见他用眼神看杀自己,这才答话道:“你离职之后没多久我也辞了,之后的新单位不包吃住,我就自己租的房,整租。”   “那不是挺好么?为什么不住了?”   “房东把房子收回了。”   “那…为什么辞职了?”   陆非舟为他盛一小碗汤,继续用真假参半的话来应对道:“还记得你在天台上对我弹烟头么?我后来认真思考过,我发现你说的没有错。我人品差,人际关系也不怎么样,和我共事的那些人好像都对我颇有微词。”   宁跃大口扒饭,一边香得停不下,一边竖着耳朵听。   “从实习就在那儿待着,待了那么些年也感觉待够了,既然同事都不待见我,那就发挥它跳板的作用。所以递交辞呈,交接工作。”   陆非舟放肆地瞧着宁跃,猛地话题一转:“好吃么?”   宁跃话不过脑,没刹住,露馅了:“嗯!”   陆非舟得意得不行,趁机讨好:“把我从小黑屋里放出来吧,行么?”   自己嘴快怪别人,宁跃迁怒,装傻:“什么小黑屋啊?”   “微信、短信、电话。其他的什么QQ、微博、各种邮箱就暂且黑着也没关系。”   “哦。”   宁跃舀一勺鸡蛋羹拌拌饭,吃人不嘴软了,挑衅道:“想得美。” 第十三章   倒春寒的夜晚星空深远。   宁跃站在窗边抽烟,下午晾晒的床单垂在他头顶,被晚风一吹,来来回回扫着他的发揪。   吃好饱,撑得犯困犯懒,烟抽不上几口就乏得不想再吸。   用手机定个明早十一点的闹钟。   可是…起来了做什么呢?   屋子已经整理完毕,该扔扔该收收,不大的空间焕然一新,虽然不知道能维持多久,但至少这两天不用再花费时间操心了。   做什么才好呢?   游戏也玩腻,也好久没有接代练的单了,剧、动漫、综艺都看不下去,更别说那些成百上千章的小说,光翻目录就已经被劝退。   宁跃掸掸烟灰,焦虑见缝插针地来袭,好不容易下决心重新开始,可是心浮气躁,根本找不到一件可以让自己专注的事情。   想改变,却又什么都不想做,就这么唉声叹气地干着急。   是不是混日子太久,懒惰成性了啊。   宁跃自嘲地一笑,想起白天刷到的一条帖子,大概是说总腰酸背痛心口闷,或者头痛脖子痛,去医院检查后啥问题都没有的话,那么你可以去挂个精神科看看,因为焦躁抑郁会引起身体不适。   宁跃觉得,要不明天就去医院好好检查一下吧,他这八十岁老头子的身子骨真是没哪儿舒坦的。   烟燃尽,宁跃骂自己:“矫情。”   他伸起懒腰左右扭扭,骨头直响,像个生锈的机器部件。   “要不明天去办张健身卡吧。”   宁跃打起小嗝儿,又猛地抿住唇,他听见屏风那边传来动静,紧接着打火机和拉开窗的声音同时响起。   陆非舟洗完碗也跑来抽烟了。   宁跃莫名紧张,赶忙掏出手机调静音,还好还好,这不支付宝立刻就跳出新消息来了么?   陆非舟:睡了么?   宁跃:还没有。   陆非舟:要下楼去花园里散散步么?   宁跃:不要。   时间静默半晌,宁跃全神贯注地盯着屏风,终于听见陆非舟离开阳台,他就像个特务似的也跟进屋里去,趴在门上隐约能听见走走停停的拖鞋声。   陆非舟找不到手机充电器了。   本想点个外卖,发现商家就是小区外的便利店,那不如自己跑一趟。   陆非舟换上宽松的运动装,刚出门,看见电梯上行到二十层还未停下,索性又折回去,顺手把垃圾带下楼。   门锁转动,吓得宁跃魂儿都炸了。   此时他正站在陆非舟的书桌前,闻声连忙往阳台跑,手脚因为过度紧张而大面积发麻,他折起屏风,挤身回到属于自己的那方地盘,然后归位屏风,靠在墙上捂着心跳大喘气。   他、他被鬼驱使,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趁人不在闯人卧室!   可是他看到了不得了的东西:桌上笔记本的屏幕大亮,壁纸是一张照片,没办法铺满整个桌面,于是那截短短的烟屁股明晃晃地躺在了正中间。   如果晚饭时候陆非舟没有说起过“天台上弹烟屁股”这句话,宁跃也不会自作多情到现在这种地步。   是、是那根见证了分别的烟屁股吗?   还是…宁跃自觉琼瑶附身,还是那根前不久见证了他们重逢的烟屁股?   背景是一本翻开的书,从那扁平的样子不难猜出陆非舟曾把它当做纪念品收藏了。   气息渐渐平复,心情依旧惊涛骇浪。   这是、啥啊?   宁跃踱步回屋,这才看见自己的卧室门大敞,陆非舟去而复返又不见了身影。   宁跃闷头扑进床上,猜不透那人行踪,只庆幸自己没有露馅。   路灯昏黄。   陆非舟一手揣兜儿,另一手握着手机,正眼里带笑地欣赏某个人鬼鬼祟祟探出头、偷偷摸摸潜进他卧室的傻样子,那发揪就跟个天线似的,只可惜范围有限,宁跃出屋走两步就走出了摄程,勾得陆非舟抓心挠肺。   看到笔记本了吧?   陆非舟轻轻笑叹,就这样循序渐进地引导他吧,希望长了两岁也长点聪明,早日发现自己无心的租房其实是引狼入室。   暗恋原来是这样的感觉,求而不得也一并体会到了。   陆非舟仰起脸,看见星空闪烁,月亮高悬。   他站定在街边,举起手机拍一张夜色:【图片】一轮胖月亮。   等他从便利店出来时,他收到了回复:【图片】我也看见了。   陆非舟:像不像芒果味的生日蛋糕?   这一次没能等到回复,却等来了披着羽绒服还缩手缩脚站在小区门口的宁跃。   陆非舟大步走去,忍不住要笑:“还以为你是在阳台上拍的。”   “我出来买烟。”   “嗯,走吧,陪你。”   宁跃毫无预兆变卦道:“不去了,我要戒烟。”   说着就掏出门禁牌先行一步,他别扭得要命,为自己矛盾又闹不清的心绪默默抓狂。   陆非舟多鸡贼,邀请道:“来都来了,散散步再回去,如何?” 第十四章   “后天就过生日了,送你个礼物吧。”   “不要。”   ……   “我猜,你现在是在做主播么?游戏区或者影视区?”   “不是。”   ……   “明晚还在家里做饭吧,我早些回来,一起去买菜,好么?”   “不好。”   ……   双人床四个枕头,两个用来枕,两个用来抱,此时其中一个因为宁跃翻来覆去滚个不停而掉到了地上,宁跃消停了,垂下一只手将它捡起,又塞进自己的双腿间夹住。   “啊---,我好烦。”   宁跃侧卧蜷缩,目光呆滞地望着窗外。   “我没头脑不高兴、死鸭子狂犬病。”   今晚的散步如果拍成小剧场全国播放,那他肯定已经社会性死亡了,被千万观众的口水嫌弃至死,自己的大名也将会成为“不知好歹”的代名词,但凡再有谁做出类似行为,便可怼上一句“做人不能太宁跃”。   “我是不是病了…”   凄凄然半晌,宁跃想,可能这两年真的憋出心理疾病了吧。   他摸到床头柜上,手机呼吸灯一闪一闪,本来决定算了,剪不断理还乱,就这样神不知鬼不觉地把某人从小黑屋里放出来的心思被闪断了,他看见沉寂已久的微信群突然冒出99+的新消息。   宁跃一个打挺,枕头又被扑腾到地上去了。   卢澎:别管他了,他连着两年都无视我们,现在还听他意见?没门好么!   许扬安:我票定好了啊,我百忙之中难得抽身,谁敢不来,当场翻脸。   袁满:@宁跃,吱声。   许扬安:@宁跃,躲没用,哥已经把你查得明明白白了,【定位】,你就在这儿呢是不是?   消息还在不停跳,宁跃呼吸急促,使劲儿往上滑,滑到第一条消息后一字一句贪婪地、慢慢地读下去。   这是他大学室友群,三个室友来自地北天南,大一大二浪得没边儿,大三着了魔一样全都步入乡愁,等大四实习期一来,全跑了,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久违的热闹,即使好久不见,宁跃也知道他们会有说不完的话。   可那是他们。   就像卢澎说的,他“不合群”了,他们每年有一个特殊的活动:四个人的生日取中间月份,一起过。   大四时都太忙太忙,略过了,约好来年相约鸢兰,宁跃做东。   可是来年,也就是毕业后的第一年,宁跃被囚禁在家里,摸不到手机更别想迈出大门。那天他在屋里发疯,将卧室砸成废墟,还用打火机点燃了窗帘,换来两巴掌,也换来仁慈。保姆战战兢兢地捧着他的手机,帮他在群聊里打下一句“不去了”,便被夺走手机,留下无法跨越的鸿沟。   毕业后的第二年,宁跃将自己囚禁在这间田字形的小屋里,他已经失联太久,对室友、对朋友、对任何人。备受折磨的身心失去一切对外交流的欲望,太累了,作茧自缚才是解脱。   可是,宁跃捧着手机,心跳成鼓点,他用颤巍巍的指尖触摸屏幕,将一个惊叹号发送出去。   他们说,要他把欠下的那次做东补回来,就后天,寿星本星做东。   他们说,一定要补,这回绝对没跑了。   他们说,不管咋样,先齐聚鸢兰再随机应变,是买工具撬锁还是买绳子绑架,全看宁跃小贼如何表态。   宁跃发出一声哽咽,又没出息地掉眼泪了。   他的惊叹号引来刷屏轰炸,宁跃顾不及看,先用袖口抹一把脸,这才咧嘴傻乐起来:做东,没跑,都来!   又补充:豪吃海喝,我全包!   许扬安:操,感天动地兄弟情。   袁满:那就这样定好了,十一点了,我要睡了,后天见。   卢澎:得嘞,后天见,我继续加班。   许扬安:你们撤得太快了吧,宁跃不是才冒泡吗?说好的刑讯逼问呢?   袁满:也不急这一时半会,后天见面再收拾也不迟。   许扬安:有道理,@宁跃,你且等着吧。   宁跃感动得一塌糊涂:我现在就定包厢,我们不醉不归!   放下手机,宁跃紧紧抱住枕头,开心得直呜咽。   他倒在床上,大字型望着天花板,眼角还在流泪,心里却畅快得不得了,这样坦荡的、直白的、无所顾忌的感觉仿佛是上辈子才有过。   如果,宁跃转头看向竖在两个卧室之间的墙壁,如果面对陆非舟时也能这样,就好了。   “我现在变卦还来得及吗?”   他嘟囔。   “哥,跟你一起去买菜,好吗?” 第十五章   宁跃:   昨晚和你一起散步很开心。   我决定向你学习,跟你一起戒烟,咱们互相监督,如何?   今天晴转阴,出门时多穿些。   陆非舟上。   宁跃顶着两只黑眼圈站在卧室门口,瞌睡惊醒,他没想到打得他晕头转向的小纸条竟会连日来袭!   而且,今日份的要比昨日的更规矩、正式,甚至有一种,宁跃被自己突然冒出来的念头吓一跳,甚至有一种三行情书的即视感。   宁跃头皮发麻,继而全身酥软。   日了鬼,陆非舟他他他,他到底在使用什么战术!   恶心!   宁跃一把撕下便签,不成想黏得紧,撕坏了,顿时惹来一声短促又心痛的惨叫。   宁跃捏着半张纸片:“……”   宁跃气到:“啊好烦!”   今天吃糊汤蛋酒和米糕,有锅了,米糕放进盘里上锅蒸,蛋酒放进微波炉里叮一分钟。   宁跃东摸西瞧,叫他在橱柜里找到了解开疑惑的东西---一排五罐八宝粥。   怪不得那晚出来偷吃翅膀时,陆非舟能变戏法似的端出来一碗粥,原来是早有囤货。   宁跃关上柜门,靠在琉璃台边愣愣发呆,“叮”一声,蛋酒热好了,也唤回他不知游去哪的魂儿。   他从奶牛衣兜儿里摸出被黏好的便签,又读一遍,热烫烫的,好像他才是被上锅蒸的白米糕。   戒烟啊,那就戒吧,拿出当初说抽就抽的决心来。   至于互相监督,那就设置一条惩罚吧,再看陆非舟抽烟,抽一根,就涨他两百房租。   宁跃被自己逗乐:“摇钱树,挺好。”   吃完早午餐,胃里热乎乎,该要换身行头准备出发了。   昨晚在小区的广告牌里看见一张海报,上书:欢迎你成为志愿者!   发布方是暖芳慈善,义工内容是在暖书堂孤儿院陪小朋友玩耍,寓教于乐,或者去芳满庭养老院陪老人家下棋聊天抽陀螺。   当时的宁跃眼睛放光,立即扫码申请,陆非舟问他:“想去暖书堂还是芳满庭?”   宁跃毫无犹豫:“芳满庭。”   老人活过一辈子,言语之间大道理,思想之间大智慧,他想去听一听,或许能让他浮躁的灵魂得到平静。   宁跃如上想,于是明白了什么叫做瞎憧憬。   到时是下午两点,这会儿两个钟头过去了,宁跃手握一条长鞭,再挥不起来,他累得胳膊酸手腕疼,头晕耳鸣站不住,汗津津地求饶道:“杨爷爷,我真的、真的不行了,我…我再抽一下,我就成那陀螺了,我歇会儿我…”   杨老头儿“嗨呀”地笑话他:“年纪轻轻,你这小身板还不如我这把老骨头!”   “不如不如,”宁跃抹一把汗,发揪都散了,他跌坐在台阶上大口喘气儿,一边重新扎揪一边感慨,“您太厉害了,我由衷地敬佩。”   杨老头甩甩鞭子,力道十足,犹如霹雳神鞭带放电,刚要一展风采,看见来人立马乐了:“音音啊,快快快!”   宁跃顺着话朝身后看去,一个学生模样的男生正走来,他摆摆手笑道:“一动一身汗,我等会儿还要去上晚自习的。”   昵称为音音的男生也坐到台阶上,他用着与他毫不相符的、沙哑至极的烟枪嗓和杨老头打招呼:“杨爷爷您玩儿,我看着就行。”   “陈祈那小子呢?”杨老头鞭子下的陀螺转个不停,“不拉多呢?”   “陈祈去看望他姥爷了,不拉多在和三花玩儿。”   “你旁边这个小伙子是今天来的志愿小同志,他跟你当初一个样儿,手没劲儿,咋教都不行。”   宁跃“啊”地一声十分尴尬,还好旁边这人笑得很友好,小声道:“其实我也咋教都不行,到现在也抽不了两鞭子。”   宁跃悄悄松口气,“嗯”道:“你好,我叫宁跃。”   “你好,我叫苏呈音。”   “你是高中生?刚刚听你说还要上晚自习。”   “嗯,高三,马上要高考了。”   宁跃不由地回想起自己的高中,目标很明确,鸢兰大学建筑系,卯足劲儿如愿考上,幸亏有三个无敌好室友,不然他都不知道该要怎么在枯燥的专业里坚持下去。   “你呢?大几?”   “啊,我,我都毕业三年了,我马上就二十五岁了。”   苏呈音稍有诧异:“一点都看不出来。”   两人聊了小半晌,杨老头又催苏呈音抽陀螺,真是老小孩,犟,苏呈音只好撸起袖子上战场,可惜表现不咋滴,惹得杨老头恨铁不成钢地哎哎叫唤。   实在玩儿不来。   苏呈音呵哈地坐下,直喘,宁跃发现他的眼睛特别好看,又黑又亮,就像书本里最常言的那句赞美---眼睛会说话一般,宁跃试探道:“那个…可能不太礼貌,就是,你的声音… ?”   “以前受过伤,”苏呈音笑道,“不打紧,会治好的。”   宁跃抿起唇,不敢想象是什么样的伤会伤在嗓子里,还不待夸一声“勇敢”,就看另一个同样朝气磅礴的大男生带着一只纯黑色的拉布拉多小跑过来,跑近了,叫到:“音音。”   苏呈音站起来:“要走了吗?”   “嗯,一起去和姥爷打个招呼再走。”陈祈对着台阶下扬声喊,“杨老头,您悠着点儿,别闪了腰!”   杨老头笑骂:“臭小子!”   宁跃怕大狗,站着不敢动,苏呈音同他道别时他赶忙挥挥手,然后看着两人一狗别提多么和谐地在晚霞里渐行渐远,跟拍浪漫电影似的。   宁跃喃喃:“年轻真好啊。”   杨老头终于抽累了,扶着腰慢慢扭,说:“小同志,我问你,你看出什么猫腻来了没有?”   “猫腻?”宁跃纳闷地摇摇头。   “刚刚那个混小子,他们俩,你猜猜怎么着?”   宁跃:“……?”   宁跃哪敢猜,眼睛瞪得像铜铃,这老人家这么开放的吗?   “陈老头可得意着呢,一个孙子就够宝贝了,这下好,孙子又给他牵来一孙子。”   宁跃惊到要吃陀螺。   他磕巴道:“他们…你们…啊这…你们也真、真看得开…”   “我们?我们这些来住养老院的家伙,自己家儿女子孙的事儿都懒得操心,哪还会管别人家的?不就是图一省心么?”   宁跃觉得他说的好有道理,如果自己的爸妈也能有这样的想法就好了。   “别人咋样都行,我们自己呐,得要活得舒坦。”   没白来,宁跃收回那句“瞎憧憬”,即使有些道理早就明白,可是由他人之口说出,总是会有新的体会。   于晚饭前离开,宁跃扶着杨老头慢慢走回房间,叮嘱他:“您确实该悠着些。”   杨老头坐进小沙发里,不肯服老:“我还能再抽它个三年。”   宁跃微微笑起来,说:“我准备走了,以后有空还会来的。”   “别来了,志愿小同志们一批又一批,小年轻趁着有精力多赚钱,来陪我们这些老东西做什么,都不务正业!”   宁跃窝心,依着他:“那听您的,不来了。”   “多赚点钱,不然啊,以后连芳满庭都住不起。有钱了才能潇洒,你看我,成天多开心。”   宁跃“嗯嗯”地应他:“现在就开始攒钱,将来住最好的养老院,谁也管不着谁,多自在。”   杨老头哈哈大笑,问:“你怎么来的?”   “坐公交车。”   “远不?”   “不算远,二十来分钟。”   杨老头指指阳台:“去,送你一个礼物,这可是我多年的宝贝,你骑回去吧!”   于是当晚,宁跃推脱无果,最终骑着一辆二八大杠自行车哼哧哼哧地回家了。   他把车推上电梯,推进屋里,横在小走廊,堵在陆非舟的卧室门口。   然后,坐在后座位上等啊等,终于等来陆非舟下班回家。   他拨动车把上银色的车铃,说:“送你一个礼物,以后你就可以骑车上下班了。” 第十六章   二八大杠被陆非舟搁置在阳台上,让本就不太宽敞的空间更加伸不开手脚。   宁跃站在走廊里往屋里头瞧,那本放在桌上的笔记本黑屏着,宁跃眨眨眼,移开目光,一副即使我是房东我也决不踏足你私人领域的模样,惹得陆非舟在心里直笑。   “你会骑它上班吗?”   陆非舟“嗯?”一声,问:“你一直以为我是怎么上班的?”   “走路,或者公交车、地铁。”   陆非舟脱下西装外套,笑道:“为什么不能是开车?”   “你都租房子住了,不像是买得起车的样子。”   陆非舟转头看他一眼,扯松领带,答应他:“会骑,明天就骑。你明天还去么,芳满庭。”   “不去了。”宁跃难掩期待,“明天我大学室友来找我玩儿,我上午十点就要出门。”   衬衫随手扔在床上,陆非舟半裸着背过身去,打开衣柜门,从内嵌的镜子里看到宁跃涨红的脸蛋,他得逞又得意,问:“那你明天晚上还回来么?”   “我、我给他们定的伯温酒店,两房套间,要是不回来,和他们挤一挤也睡得下。”   陆非舟把居家服搭在肩上,秀着漂亮遒劲的身材朝宁跃走去,宁跃想撤退,来不及了,脚下踩着502一样,脑袋变成火车头,呜呜轰鸣,又好死不死地回想起发疯那晚短暂贴紧的拥抱。   当时…什么感觉来着?   要是…要是能再被这样的怀抱…该、该多么…   宁跃快自燃了。   陆非舟给他泼冷水:“你堵在这儿,我出不去了。”   宁跃赶忙往后退,又找回面子似的,嚷:“你要干嘛?”   陆非舟心道,干你,他走进卫生间,门不关,开始弯下腰脱裤子:“下午去工地开会了,一身灰,先洗个澡。”   宁跃二话不说往自己小屋里躲,躲到阳台去吹吹风,点起烟立刻深吸一大口。   日了鬼,撞邪了!   看看他这丢人的反应,比怀春的小姑娘还不如。   宁跃叼住烟,一手掀起衣摆一手往自己瘦不拉几的身上摸摸,啥也没摸着,以前好歹还有几块腹肌,现在,虚得像棵黄花菜。   宁跃愁眉苦脸:“争气点啊!”   一支烟的功夫,陆非舟洗完出来了,存心不穿上衣,往宁跃的屋前一杵,一面擦头发一面问:“去逛超市,一起么?”   宁跃正举着晾衣杆收床单,闻言稳住心跳,绝不允许自己再热血上头:“去买什么?”   “买菜回来做饭,再买点零食,牛奶也快喝完了。”   “哦,好啊。”   脸没红,耳朵却发起烧,陆非舟全看在眼里,得意得就差吹起口哨:“那等我换身衣服就出发。”   周日晚上的超市,没别的,全是人。   宁跃一点都没有重回热闹人间的感动,只想快些回去宅着,他被吵得头疼,嫌弃道:“买完快回家。”   陆非舟推着购物车,不见烦,路过零食区时拿的全是印象里宁跃爱吃的口味,他提起戒烟一事,问:“要怎么个监督法?”   “不跟你监督。”宁跃捉在车筐边,“我好 奇*书*网*w*w*w*.*q*i*s*u*w*a*n*g*.*c*o*m 不容易从你的小跟班翻身成你的房东,我还会自讨苦吃受你管教吗?”   陆非舟笑起来,适时转变话题:“那我自觉戒烟,你能把我从小黑屋里放出来么?”   宁跃臭嘚瑟地瞟他一眼:“休想。”   八点半了,晚饭从简,于是煮一锅西红柿鸡蛋面。   宁跃能为这顿饭付出的唯一劳动是拿一双筷子打鸡蛋液,他叹气:“让我想起下午抽陀螺,胳膊好酸。”   “除了抽陀螺,还干些什么了?”   “象棋我不会下,毛衣也不会织,拉二胡唱小曲更是不行,聊天其实也不太聊得下去,都催我找对象。”   菜刀一顿,陆非舟追问:“你怎么说?”   “就说不急啊,他们就说急的急的,我也不好反驳,所以才跑去抽陀螺。”宁跃捧着碗,遗憾道,“有一只叫三花儿的小猫,我特别想抱抱它,可惜有一只贼大、贼黑、贼威风的拉布拉多一直围着它,跟保镖似的,我就没敢靠近。”   宁跃怕狗,陆非舟知道的,以前带着他去现场,施工场地尤其是建材存放处,都会拴看门大狗,见人就嚎,每每把宁跃吓得躲在陆非舟身边,大气都不敢出。   陆非舟没少拧眉头:“它又不会冲过来,你放松点。”   宁跃怂道:“忍不住,小时候被咬过,还被追进河里过。”   陆非舟无语,把资料往宁跃怀里一放,把外套脱下来披到他肩上,也不知道这算哪门子安慰。   但是宁跃感动,“谢谢”还未说出口,陆非舟就不咸不淡道:“本来就懵,别再被吓得掉链子了,又搞出一堆麻烦。”   后来宁跃看文,学会一句玻璃渣里找糖吃,他类比自己,大约就是明嫌暗弃里找一丝丝感动。   其实陆非舟没那么坏,宁跃给他开脱过无数次,是理科男的愚笨,成绩越好情商越低,或者他说得确实没有错,凭什么你被强塞给人家还要让人家在乎你的心情,再或者,有些话难听是难听,别听不就得了,是跟着他学东西,又不是谈朋友。   但是,可是,就是难受啊。   但凡宁跃能扛得住,也就不会有天台上自暴自弃的那一出了。   鸡蛋液打好,厨房里静悄悄。   宁跃看陆非舟在走神,叫他:“喂,想什么呢,当心切到手。”   想你躲在我身边的样子,也想我当时真的很差劲。   陆非舟放下菜刀,面对着宁跃,道歉的话跑到舌尖又倏地变成一声轻笑,他问:“想吃挂面还是手擀面?”   宁跃一愣,“啊?”道:“哪儿来的手擀面?”   “揉个面团,现擀。”   宁跃充满兴致:“那我来和面可以吗?”   时间走向十点钟,晚饭成了宵夜。   当两碗香喷喷的西红柿打卤面终于端上桌时,宁跃肚子都饿瘪了,他特别兴奋,拍照发朋友圈,配字:长寿面。   陆非舟看着他吃光碗底,又看他主动要求刷碗,叹慰道:“你今天变化好大,是因为去了芳满庭么?还是明天要见朋友了?”   “我什么变化?”   “嗯,变得愿意和我说话了。”   宁跃没想到会听见这样的回答,心怦怦跳,温凉的水流都带不走他慢慢烧起来的热度,他别过脸,催他:“你回你房间去,这没你事儿了。”   陆非舟言听计从,进屋时抬起头看看那枚针孔摄像头,想,是拆了,还是再留几天?   情况才稍稍好转,还是留着吧。   陆非舟直奔阳台,天时地利人和,此刻就是这扇屏风该退场的时刻了。   陆非舟先拿起晾衣杆,转过身背对着屏风,摆动手臂找好位置,然后放下晾衣杆,一拳对着刚刚目测好的区域果断出击。   山水画应声碎裂,掉下数片塑料渣渣。   陆非舟抽回手,在临近位置再来一拳,这回直接裂到了骨架上,堪称完美。   接下来,陆非舟重拾晾衣杆,挂着一幅极其无辜的表情去厨房找宁跃,他唤:“房东。”   宁跃刚收拾完,正瞪圆了眼睛要问:“我好像听见了什么声音。”   “是我。我收衣服,不小心把屏风戳了两个洞,我赔给你。”   宁跃:“……啥?”   宁跃跟着陆非舟进他屋,站到他阳台上,看着碎裂的屏风表情也碎了。   “不是,那你之前都好好的,怎么今天大力士?”   陆非舟不解释,还是那句话:“多少钱,我翻倍赔给你。”   宁跃仍奇怪:“为什么有两个,还是这么大的窟窿,你戳一个嫌不够,又戳一个?”   为了发泄今晚的心情舒爽,以及对这玩意儿颇为碍事的嫌弃。   “没注意,吓了我一跳,一失手就又戳了一个。”陆非舟脸不红心不跳,“是塑料的,我轻轻一碰就往下掉碎片,本来只是一个小窟窿。”   宁跃无语:“那就这么放着吧。”   陆非舟:“……?”   陆非舟稳住心急:“明天早上我带下去扔了吧,买一个新的,算作我给你的生日礼物,可以么?”   宁跃抬头看他:“社畜就不要乱花钱。”   说完就走,留给陆非舟一个有房人的潇洒背影,走去卫生间里准备洗洗就睡,明天还要起早床。   当晚夜深人静,不知名小虫啾啾。   宁跃抱着枕头难以入眠,越想明天越兴奋。   他放下手机,闭眼数羊,数到一百只,想吃羊蝎子火锅了。   他又睁开眼,天马行空,行到隔壁,想起陆非舟,想起要悄咪咪地把这人从小黑屋里放出来。   不知道陆非舟什么时候才会知道,等到电话突然能接通的那一刻,表情肯定很有意思吧。   宁跃幻想着,手指一动,把名为“哥”的联系人移出黑名单。   至于微信,再说吧,而且支付宝不是挺好用么。   宁跃不自觉地笑起来,又倏然笑意凝固,看着新跳出来的短信目瞪口呆。   哥:宝贝,生日快乐。   时间显示,00:00。 第十七章   宁跃失眠了,直到天亮才迷糊昏睡,浅眠的梦里依旧全是陆非舟。   陆非舟叫他:“宝贝。”   眼神温柔又热切,将他蛊惑得沉醉痴迷,奶油的香甜扑满鼻尖,他吹灭蜡烛,听见陆非舟说:“生日快乐。”   宁跃猛地惊醒。   闹钟在耳边狂响,九点整,天光大亮,是个清风明媚的好天气。   他去上班了吗?   他好像一直在上班,住进来的这大半个月他一天都有没休息过。   怎么这么忙啊,不知道劳逸结合吗?   心跳渐渐平稳,宁跃关掉闹钟,长舒一口气,瞪两眼睛直愣愣地望着天花板,又捞起手机,看见那句不是梦寐的短信:宝贝,生日快乐。   “啊---!”宁跃抱着枕头打滚儿,一副大受刺激的模样,满屋子都是他埋着脸的闷闷哀嚎。   这到底…是什么啊!   宁跃撅个屁股拱在床头,憋气憋得脸红脖子粗,自虐似的,又突然蹦起身滚下床,打着赤脚直奔门口,拉开房门,果不其然看见了一张淡黄色的便签纸。   宁跃:   生日快乐!   昨晚梦见你摘星星,举在手里闪闪发光,要送给我。   我不记得后续了,醒来后回味许久,发觉我不只想要你的星星。   陆非舟上。   ps:小黑屋,求求了,ToT。   有昨天的前车之鉴,宁跃撕得很小心,他把纸片捧在手心窝里,读了一遍又一遍,脸红心跳,甚至有种缺氧的感觉。   虽然早就察觉出不对劲儿,可是,这性情大变到像换了个人的陆非舟真的是那个情商堪忧、让他曾备受挫败的陆非舟吗?   宁跃慢慢往阳台走去,心怦怦跳,好像有什么在乱撞一样。   阳台也有惊喜,比之前宽敞了许多,立在中间的屏风不见了,能一眼看尽整个空间。   一对哑铃,一根晾衣杆,二八大杠也没了影,被骑到公司去了吧?   宁跃幻想陆非舟西装革履英俊潇洒,蹬地两下当助跑,随后高抬腿跨上座位,晃晃悠悠,在一众小电驴和共享单车中独树一帜,多惹眼。   宁跃咧嘴乐起来,骂道:“八十块钱买的呢,还真给我扔了啊。”   洗漱换衣,穿一件白卫衣黑外套,牛仔裤配工装靴,再挎一个帆布胸包,宁跃照照镜子,还成,如果忽略两只熊猫眼,勉强能算得上是一个精神小伙儿。   三个大男人重返鸢兰,用不着接机,约在伯温见。   宁跃揣着身份证去开房,他还记得下订单那晚心如滴血,一天房费顶陆非舟一月房租,但等刷卡进屋了、参观一圈了、跌进落地窗边的巨大沙发里了,宁跃觉得:值!   许扬安最先到,一见面两人就来了个热情拥抱,老半天不撒手,许扬安骂道:“小老弟,你跟哥说实话!”   怀抱松开,宁跃高兴地脸蛋涨红:“说实话,说!”   “你悄无声息这两年,是跑去当卧底了还是真吸毒去了?”   “…啥跟啥啊!!”   许扬安放下包,一巴掌招呼在宁跃肩头:“瞧你瘦的,要不是你这两眼睛还挺有神儿,我他妈真怀疑你刚从戒毒所里出来。”   宁跃瞎乐,笑得没心没肺:“吃得少想得多,我是天上掉下的宁妹妹。”   “滚你的蛋。”许扬安又把他搂怀里拍了拍,“我胖了不少吧?知道这叫什么吗,这叫---”   话尾被敲门声打断,宁跃兴奋得直嗷,开门就被澎澎和袁满勾肩拥抱,许扬安也跑来凑热闹,说:“真是感天动地的一段情!”   室友四人咋呼半晌,好容易消停了,坐在沙发上比身材,全都在骂宁跃太瘦。   许扬安提起前话,拍拍肚皮道:“饭量翻翻,长得全是幸福肉,等你们处对象同居了就知道了。”   宁跃一凛,心道,这两天有某人下厨房,那可真是太好吃了,不处对象光同居就能知道。   袁满一如既往惜字如金,直奔主题:“宁跃,你怎么回事?”   卢澎搭到宁跃肩上,勒着:“轻飘飘,莫不是刚从戒毒所里出来?”   真是哥俩好,话都说一样,宁跃想扒拉开他没成功,卖惨也不知能不能行得通,他道:“就、内啥,实习那年咱们不是各奔东西了么,没聚成,那年吧,我过得比较失败---”   许扬安插话:“总被陆非舟说教,对吧?”   宁跃点头:“啊,是没少跟你们吐槽过,后来我就辞职了,那会儿心态贼崩溃,我就---你们猜猜?”   袁满也加入说瞎话行列:“你就吸毒去了?”   宁跃拿抱枕招呼他:“你们一个个!!”   卢澎“哎哎哎”地把他轻松制服,勒紧,问:“你就干嘛了?干嘛也不能跟蹲监狱似的连聚会都不来了?”   “跟蹲监狱没啥区别,我就脑袋一热,豁出去了,觉得人生起起落落落的,我直接跌到谷底,看它能糟糕成什么样儿,于是跟家里出柜了。”   许扬安惊掉下巴:“你爸你哥没把你打断腿?”   宁跃拍拍膝盖:“好着呢。”   但是打一顿没得跑,肋骨都折了,去医院住了两个月。   袁满问:“既然没打你,所以把你关禁闭了?”   “猜对。”宁跃盘腿坐,怀里抱着个抱枕,“他们怕丢人,这下我就像个炸药包,宁可放家里炸开锅也不能让我去外面扬家丑,后来知道我谁都没说才稍微松口气,但势必要把我治好---我哥比我爸还老顽固,坚定不移地认为这是病,得治。”   许扬安紧张道:“然后?”   “然后我就被囚禁在家里天天治病,轮番换了好几个心理医生,都是被我气走的,之后我就放弃了,你治吧治吧,我也懒得折腾了,催眠就催眠,吃药就吃药。我哥问我,该找个女人试试了?那真是没把我气死,要不是窗户被钉了木板,我指定被他气跳楼。”   卢澎也惊掉下巴:“有钱人的生活就是刺激。”   袁满皱着眉:“那你现在…?”   宁跃嘿嘿傻乐:“我在建筑设计这方面的觉悟着实不够,我爹有他大儿子继承家业就够了,养我心烦,不如给我两张卡,逐出家门,要我改名换姓爱哪哪儿去。”   三个人:“……”   宽敞的房间里针落有声,跟半小时前的气氛截然相反。   窗外长街高架,车流如水,动态的背景反衬得屋内三人如雕像。   一阵欢乐的节奏乐,不长不短,打破这方安静。   许扬安问:“谁的电话响了?”   宁跃歪歪个身子掏裤兜儿:“我的,不是电话,是通知。”   是他为了不错过支付宝的消息而特意设置了长铃声作为通知音效。   陆非舟:和他们汇合了么?   宁跃:嗯!正聊天。   陆非舟:好。   放下手机,宁跃看看三人,说:“咋了嘛垮着个脸,我问你们,你们都买房了吗?”   三人脸更垮了。   宁跃优越一笑:“我,全款,山海观三期。”   三人脸更加更加垮了,许扬安笑骂他:“得了,白为你失去亲情而揪心了。”   袁满也骂:“真这么潇洒,那去年怎么也没动静?”   卢澎说:“我合理猜测一下啊,去家里公司实习,发现,嘿,喜欢的学长也在,动动关系直接当他小徒弟,结果没成想学长那货是个灭绝师太,刀子嘴刀子心,把我们宁跃扎得是千疮百孔,情场失意商场更别提,竟连家里也无容身之地,多重摧残之下,一个厌世孤儿就此诞生,缩于空巢虚度光阴,成日萎靡不振,只管混吃等死。”   又是一阵寂静。   宁跃拐他一肘子,笑叹:“可以啊,不愧是当年床榻了,跑来跟我同床共枕过一晚的,啊?全叫你说中了!”   许扬安跳起来转圈,“操”了一声:“搞毛?!”   袁满也拍拍宁跃肩膀,站起来到落地窗前望风景,陷入了沉思。   就剩卢澎了,他问:“怎么不找我们?”   “你们也忙,加班加点的。”   “那也不缺那个空荡跟你说说话。”   宁跃窝心:“我知道。”   他仰躺到沙发上,拉长了声音:“我--知--道。”   然后语气一变,吃吃地笑起来:“你们一定猜不到,就在半个月前,发生了什么。”   袁满回过身:“快说。”   宁跃掩住脸,一副乐屁了的样子:“陆非舟找上门来,上赶着要租房。”   他说:“我们现在是,纯情房东俏房客。” 第十八章   监控画面里一片昏黑,全是噪点,模模糊糊能看见那块迷你蛋糕寂寞地留守在小桌上。   陆非舟眉心微蹙,开始倒放视频,于宁跃出现时暂定,再选择零点五倍速重新播放。   他看见他赤脚站在瓷砖地上读便签,脚趾因为冰凉而蜷起,脸蛋却涌上两片酡红。   陆非舟低低莞尔。   他肆意地偷窥,也肆意地品味,宁跃低头捧着纸条傻乐,他也同样捧着手机在欣赏他口是心非傻呆呆的模样,尤其旁边还挂着大红锦旗,那个“滚”字是多么的表里不一。   半晌,暮色已经完全蔓延,长街因下班高峰期而堵成了蠕动的红。   陆非舟收起手机,心情愉悦得没法形容,那块看似可怜的芒果蛋糕其实被切去了一半,那半进了寿星的肚里,这半,陆非舟想,八成是留给自己的。   留给自己的生日蛋糕。   陆非舟轻轻笑叹:“倔得像头小毛驴。”   也像刺猬猬,竖着刺,一摸就扎,渐渐刺软了,才发现原来是个披着刺猬皮的小绵羊。   陆非舟笑得太缺德,俨然就是大以巴狼。   他站在落地窗前伸了个懒腰,又叼起烟,光秃秃地闻闻味,没有点燃,既然家里空着,那不如再多待会儿,反正工作总是做不完的。   陆非舟解锁手机,给宁跃发去一个六百六的大顺红包。   西鸢湖畔有牛骨头火锅店。   生意红火,四人排队拿着等投喂的号码牌,前面还有三十桌。   “够等。”   “很快的。”   两句话的功夫,卢澎和袁满就打起赌来,堵在半小时内能不能坐上桌。   许扬安来兴致了:“赌什么?”   卢澎说:“叽哩哇啦一下午,嗓子都聊得冒火了,赌三杯酒先。”   许扬安拍拍宁跃:“寿星,成不?”   宁跃埋头摁手机,茫然道:“啥?”   “打赌呢。你干嘛呢?”   “陆非舟给我发了个红包,我给他回个消息。”   许扬安把头凑过来,瞧见屏幕里陆非舟叮嘱:少喝些酒,别玩太晚了,有事给我打电话(明示)。   宁跃说:“他好蠢,明示什么啊明示,就不知道自己打个电话过来试一下---”   电话来了,显示“哥”。   许扬安悄声乐,看宁跃不情不愿似的接起电话:“喂。”   陆非舟低笑的鼻息传来:“什么时候把我放出来的?”   宁跃扯谎:“今天早上。”   “嗯,短信也放了?”   “……放了。”   “行。”陆非舟又叮嘱一遍,“少喝些酒,早些回去,有事给我打电话。”   宁跃“噢”一声,沉默了几秒,满脑袋都是那句“宝贝”,都是笔锋漂亮的“不只想要你的星星”,他抬头望夜空,或许是灯光太盛,他什么都没能望见。   “你今天送我了一个生日蛋糕。”   “嗯,吃了么?”   “送给我了,就是我的。”   陆非舟稍愣,应到:“嗯。”   宁跃回头瞅瞅另三人,意外发现他们跟着服务员到湖边柳树下去摆桌了,他慢慢往那边儿走,压低了声音道:“我…我吃了一半,还有一半留给你。”   又慌忙补充,像掩盖心绪:“你要是不吃就放到冰箱里去。”   陆非舟笑起来,听得宁跃耳朵发烧。   “宁跃。”   “…干嘛?”   陆非舟答应道:“空盘子等着你回来收。” 第十九章   点了一桌子菜,啤酒成箱拎上来后卢澎先自罚三杯,罚完,给大家都满上,举杯道:“祝我们二十五岁生日快乐!祝我们年年岁岁有今夜,岁岁年年二---”   袁满嫌弃:“小点声成不成,二了吧唧。”   许扬安也帮腔:“大庭广众的,你想二什么?”   宁跃瞎乐:“二人转?”   卢澎晃一晃酒杯,催他们快碰:“二十五!明年二十五,后年二十五,年年二十五!”   玻璃杯碰出清脆的响声,一饮而尽。   宁跃太开心,冰爽冒泡的啤酒从唇边溢出,顺着脖颈滑进领口,他畅快到感觉阴霾一扫而光,啤酒灌进胃里,他却冒出一种投身海浪中的刺激,脑仁都在兴奋地跳跃。   “知道拂尘吗?你们仨就像拂尘成精,拂去我万般烦恼。”   宁跃抹一抹嘴,追悔道:“早知道我去年还憋在家里干嘛啊,飞去你们身边唠唠嗑,说不定我就能看破红尘,无欲无求,现在也是一个意气风发的有为青年。”   袁满继续嫌弃:“得了吧,还看破红尘。去年喊你出来,你说你在国外游,可实际上呢?”   宁跃知错:“家里蹲。”   说罢就改,满上,罚三杯。   卢澎忙着下火锅,没接话,由许扬安接力批评:“还无欲无求,你翻翻聊天记录,在群里哭天喊地不甘心、势必要让陆非舟也尝尝扎心滋味儿的是谁啊?”   宁跃力争:“虽然但是,机缘巧合,我现在不正扎着他呢吗?”   在座的全都瞟他一眼,压根儿没人信。   火锅煮开,香味勾人馋虫,几双筷子挥舞起来,在天南地北的说笑里舍不得去想明天的分别,吃到兴时酒已七分醉,卢澎又造作道:“这一杯,敬咱们万劫不复的青春!”   袁满被矫情得抖了一身鸡皮疙瘩,赶忙伸手把他酒杯压下去:“留点儿脸别丢光了行不行?”   宁跃抱着一个空酒瓶说瞎话:“我五岁,我没脸。”   又凑去许扬安身边,把下巴扬给他看:“你看是不是消了?”   许扬安莫名:“啥?”   “青春痘,两颗。”   “… 你五岁你起个屁的青春痘!”   许扬安戳他脑门心,对袁满咧嘴道:“这是个醉鬼了。”   袁满拎着卢澎的胳膊:“还记得毕业时的散伙饭么,澎澎引吭高歌把自己唱别气了,倒在路牙子上?”   “靠,他别又来?”   “我看是有这个趋势。”   卢澎不负他望,一瞅自己的青春没敬成,举着啃剩下的牛骨头当麦克风开始找调了,被袁满匆匆拦住,用奶香小馒头塞他满嘴。   明月高悬,结账回府,趁着还没出洋相之前快快打车回伯温。   宁跃歪到在车窗边,和睡到天昏地暗的感觉完全不一样,手脚虽然沉重可是脑袋却轻飘飘,窗外一闪而过的霓虹像幻影,全身的血液都热涨、翻涌、沸腾。   “哥…”他呼出灼热的气息,在卢澎响彻车厢的高歌中回头找人,找到许扬安了,问,“哥,车好骑吗?”   许扬安头疼,他左边宁跃右边卢澎,袁满那个贼人独享副驾,闻言回身道:“好骑,马上就骑到了。”   “到哪儿?”   “到酒店,洗洗睡。”   宁跃瞪大了眼,嚷:“我、我不跟你开房!我要回家!”   袁满直乐:“晚了,来不及了。”   许扬安要被吵死,脸上的嫌弃不比的士大叔少,唯一值得庆幸的就是这两人醉归醉,没有哇哇大吐,不然他夹在中间一定生无可恋。   许扬安赶袁满转回去,别瞎撩闲,不料宁跃一把抓住他胳膊,眼神认真又迷离:“哥,我、我要跟你回家,我不跟他开房。”   许扬安服了:“我操,替身?”   袁满幸灾乐祸:“你得小心了,别一会儿真把你当陆非舟投怀送抱。”   下了车,澎澎唱累了,被袁满连拉带扯地捞进电梯。   宁跃就乖多了,不吵不闹,杵在伯温大厅里死活不走,任许扬安连哄带骗都不顶用,认准了这里不是他家山海观。   喝醉酒的人真是,说不听,神烦。   “我要走了。”宁跃嘟囔,顶着一张涨红的脸朝外走,走曲线,七扭八拐,最后毫不意外地撞在玻璃大门上。   许扬安叹气,脑仁突突。   他追上去,握住宁跃的胳膊往回带,骂道:“祖宗唉。”   两人暂且坐在大厅的休息沙发里,许扬安掏他手机:“我给陆非舟打个电话,让他来接你,行不行?”   宁跃又傻又呆,一问三不知。   许扬安再叹气,点进通话记录给陆非舟回拨过去,电话很快被接起:“喂,宁跃。”   “宁跃喝醉了,我是他朋友。你现在方便来接他么?他非要回家。”   陆非舟刚从办公室里出来,他闻言道:“你们在哪儿?”   “在伯温,大厅的休息区。”   陆非舟说:“我这就来,大概二十分钟。”   等待的时间很漫长,许扬安内急,又怕自己前脚刚走后脚宁跃就不见了,他问:“这会儿知道我不是陆非舟了?车上怎么没认出来?”   宁跃慢了好多拍才磕巴地答:“这儿…亮。”   许扬安失笑,又问:“等会儿陆非舟来了,你说漏嘴了怎么办?”   不知道宁跃听成了什么,眉头一皱:“漏了,修不好…我就好几天没、没洗澡…后来受不了了,让物业来修…好几百…”   许扬安:“……”   就这德行,不说漏嘴才奇了怪呢。   陆非舟来时一眼就看到宁跃安安静静靠在沙发上,他大步走去,同许扬安打了声招呼,问:“这是喝了多少?”   许扬安都不太敢认这位学长了,比起在大学时变化太大,他说:“七八瓶是有了,幸亏酒品还行,不发疯。你怎么来的?开车还是打车?”   “开车。”陆非舟揣好钥匙,半蹲下身刚要拍拍宁跃膝盖,就发现他额头上红肿了一片,“怎么搞的?撞在哪儿了?”   许扬安说:“撞玻璃了,着急回家找你。”   陆非舟又心疼又想笑,轻轻摇一摇宁跃:“笨手笨脚的,睡着了么?”   宁跃嘟囔:“唔…快了…好困…”   “回家再睡,嗯?”   “…睁不开…我…困…”   陆非舟站起身,和许扬安无言对望。   许扬安想说,要不你们在这儿再开间房?   话在嘴边说不出口,怕这个助攻太猛,适得其反,更怕因此而发生些不可描述的事情,他更加担待不起。   “背着吧,他这小身板没几斤重。”   陆非舟朝宁跃看去,身前正当胃的地方挎着帆布包,他解开西装扣,说:“背着本身就压胃,万一给他压吐了就不好办了。”   说罢弯下身,一手抄腿一手揽背,将宁跃稳稳抱起。   许扬安:“……”   眼睛要瞎了,要不是内急太狠,还能再偷摸打个哆嗦。   陆非舟说:“走了。”   许扬安目送着两人离开,心里说不上什么滋味,他回想白天宁跃哀嚎陆非舟是个大祸害,祸害一反当年的冷酷无情,变得多情又有情,简直俏得不行。   许扬安小声嘀咕:“什么祸害,看这架势,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吧?” 第二十章   奥迪停在负三层。   抱着人不方便搭乘电梯,陆非舟在伯温工作人员的陪同下走的安全楼梯,他低头瞅瞅宁跃烧得通红的脸蛋,像鸡蛋白上涂了胭脂,应是玩得开心,发揪都松散了,翘出来几缕凌乱的发梢。   陆非舟紧了紧怀抱,问:“知道我是谁么?”   宁跃朝他胸口使劲儿埋埋,不吭声。   找到车位,钥匙在之前已经叫服务员帮忙从兜儿里拿出来了,陆非舟开锁,拉开车门,把宁跃稳稳地放进副驾里。   他又问:“傻呆呆,知不知道我是谁?”   宁跃勉强睁开一条眼缝儿,嘟囔道:“哥。”   陆非舟哑然失笑,给他系安全带的手一顿,不敢相信地追问:“叫我什么?”   宁跃晕乎又无辜,乖巧道:“…哥。”   还以为再也听不着这声哥了,陆非舟简直要乐开花,他趁其不备亲他眉心,低笑道:“真乖。”   回程走高架,一路畅通。   宁跃瘫在座位里怎么都不舒服,动来动去间把陆非舟披在他身上的外套动掉了,怀里没有枕头抱,哪怕困极也睡不安稳。   宁跃烦躁地哼唧。   陆非舟腾出手来牵住他,揉一揉,柔声问:“怎么了?”   “唔…想…想要…”   “嗯,想要什么?”   “要抱着…”   要抱着枕头。   但是陆非舟不知道,他兀自高兴、兴奋、奋然激动到想要狂按喇叭来发泄满腔欣喜,他握紧手心,狠揉了一把,答应到:“回家了就抱!”   喇叭有人替他按了,此起彼伏,嘟个不停,前方大片突然减速和变道的。   宁跃被吵醒了。   他睁着迷茫至极的眼望向窗外,一盏盏红色的尾灯撞进眼帘:“……?”   是出车祸了吗?怪不得头晕脑胀,手也好痛。   宁跃愣愣地抽手,抽不动,垂眸一瞧,另一个只手正将他牢牢攥着,顺着手腕往上瞧,看见了一张英俊带笑的脸。   宁跃微微启唇,漏出一声单音节:“… 啊?”   趁着拥堵的空当,陆非舟倾身过来为他把滑落的外套重新披好,他愉悦道:“酒醒了?”   还没呢,不仅没醒,肯定还趁着沉醉在做一场春秋大梦。   宁跃又闭上眼,喃喃道:“简称…春梦…”   车流蠕行成毛毛虫,窗外灯光闪烁,喇叭不断,车内恍若迷离的秘境,暧昧且缱绻,在不为人知的角落里,一双手心相贴,肆意贪婪这一掌的温热。   陆非舟在静谧中放轻呼吸,他用目光触碰宁跃安静的睡颜,激动渐渐退去,心里生出绵密的疼和软。   我今天很难过,是入职以来最难过的一天。   我今天…原来没有最,只有更,我今天比上面那天还要难过,好失落啊,烦。   你还是没有夸我。我这回任务圆满完成,我跟自己打赌,我赌你会表扬我的。   人努力就会有回报吗?要多努力?要等多久?不管如何,我要再加把劲!   好累,力不从心,也没有动力。   烟好难抽,我怎么什么都学不好,废物。   ……   字迹在脑海里浮现,陆非舟给它们配上或懊恼或自嘲的语气,想象宁跃写下它们时该有多少委屈和失望。   陆非舟对自己也失望至极。   “表扬你。”   他温柔低语:“喝醉了还这么乖,值得表扬。”   回到山海观时已经凌晨,小区里的便利店打烊了,陆非舟把车开到上次买充电器的商超去。   他解开安全带:“我去买牛奶,很快回来。”   宁跃一动没动。   陆非舟下车了,只把车门虚虚掩着,怕关门声太响吓到宁跃,却不知道有一双半醉半醒的眼神黏在背上,一直望着自己走进小超市。   宁跃呆呆地窝着,迷迷瞪瞪一路了,终于在这一刻确定自己不是置身梦境。   西服笼罩下,他把手心在大腿上搓了搓,又握成拳,指甲陷进皮肉里的钝痛让他心脏狂跳,比喝了八瓶啤酒还要上头。   他用混沌的大脑奋力思考,最后呼吸急促地惊呼道:“…天!”   陆非舟站在冰柜前,内心正在经历残酷的斗争。   甜牛奶已经拿了两瓶,另一边货架上的啤酒勾着他的贼心,啊真是,真想再给他灌两瓶!   可是又不忍心。   陆非舟扯松领带,豁出去了,抄起一瓶雪花就往收银台去,到时就让宁跃自己选,要是选中牛奶,那就伺候他喝完进被窝,要是选中啤酒,那就不要怪他趁醉打劫。   陆非舟提着袋子回到车里,一开门就对上宁跃朦胧惺忪的睡眼,看起来好像比之前醉得更浓了。   “睡醒了?”   宁跃没哼没吭,嘴巴掩在西服领口里,撅老高。   陆非舟笑起来:“渴不渴?”   说着就把牛奶拿出来,叫店员叮过的,温度正好,也俨然把“牛奶啤酒选一选”给丢到脑后,他伸手凑上,以一副要亲自喂奶的架势哄道:“解解酒。”   宁跃不领情,把鼻子都埋进西装里去。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别扭什么,是生气吗,或者委屈?以前的你高高在上对我爱答不理,现在的我却被改头换面的你穷追不舍,是想怎样,免房租吗难不成?   凭啥?!   我就这么容易沦陷吗?   宁跃看着街景倒退,鼻子直泛酸,在车子驶进地下停车场时,他颓败地承认:是啊,就是这么容易沦陷,心动得无法自制。   没救了。   就像很久以前在笔记本的背面写过的话:我完了!我…天啊!我还有救吗?   陆非舟那么坏的时候都能让他喜欢得抓狂,更何况现在变得这么好。   没有救了。   倒车入库,停稳,周遭安静得好似真空。   宁跃憋着轻微的哭腔,小声问:“这是…你的车吗?”   “嗯。”   “那…那自行车呢?”   “在后备箱。”   宁跃用一双泛红又潮湿的眼睛看向陆非舟:“要看你骑。”   陆非舟答应他。   深夜的山海观有山海沉寂的壮观,高耸、沉重的楼宇矗立在星空下,仰望去,仿佛站在顶角就可以伸手摘星。   陆非舟跨上车座,邀请宁跃:“坐上来。”   宁跃便歪歪扭扭地去抓陆非舟的胳膊,站不稳,抓得特别用力,另一只手不自觉就捉到陆非舟的腰上,捉到那片衬衫后紧紧地攥着不撒手,然后岔开腿,点起脚,屁股一抬,成功入座。   这大杠估计曾载过老爷子的媳妇儿,老爷子的儿女子孙,不仅缝了软垫,还在车轮轴两边安装了踏脚。   宁跃坐得还算舒服,他抱紧陆非舟的腰,身上穿着大了好几码的西装,哪哪儿全都是陆非舟的味道。   他深嗅一口,含糊地撒欢儿:“驾!”   陆非舟被他驾笑了,摘下领带把搂在腰上的手腕缠几圈绑一绑,再无松开的可能。   宁跃察觉出不对劲儿,挣了挣:“唔!”   “免得你掉下去。”陆非舟欣赏一眼自己的杰作,好看,尤为满意,以后肯定还要再绑的,他预告道,“要动了。”   宁跃贴在他背上,脸蛋被压得嘟起:“嗯!”   如果现在保安室的值班人员抬眼看看监控,就能看见有一个只穿白衬衫的男人在春末还充满凉意的夜晚,骑着一辆老旧的黑色二八在了无人迹的花园里慢悠悠地转圈圈,该是在哄小孩,那后车座上不还坐着一个么。   陆非舟笑叹:“好玩儿么?”   车把上挂着牛奶和啤酒,碰出叮叮当当的脆响。   宁跃哑声应:“嗯。”   又口齿不清地絮叨:“送我车的老爷爷,他说…说什么来着…?”   陆非舟闷闷低笑:“嗯,不急,慢慢想。”   “他说…要活得舒坦,不管别人怎么样,反正…自己要、要舒坦。”   宁跃闭上眼,脑海里不由自主地回忆起同居的这段日子,醉意给苦恼以发泄,他坦白道:“我、我忍得好难受,我不舒坦…我才是房东!可我…可我怎么跟做贼一样…”   陆非舟腾出一手包住那两只紧握的小拳头:“忍着什么了?”   “忍着…不、不和你撞到,也不…不跟你讲话…”   后背心蕴着灼热的温度,是醉酒的脸蛋,也渐渐濡湿开一小片,被风一吹,凉得令人揪心。   陆非舟默默叹息,越发觉得自己是个混账。   “我买了好多书,在你走之后,我买了很多学说话、学如何与人交流的书,还去看了心理医生,也报过几个培训班。”陆非舟微微噙着笑,“应该是有些改变的。”   宁跃反应慢,等了会儿才嘟囔:“…有。”   “一开始,我觉得写书的人又荒唐又矫情,好像没事找事干一样,中间放弃过一段时间,仍是固执己见我没做错什么,是你心理承受能力太差。”   “我从小家教严厉,挨骂挨打中长大,后来打开窍了,在初中时成绩突飞猛进,之后再也没有遇到过什么挫折,带好你这个徒弟算是迄今最大的难题了吧。可是我没想到,我不在乎夸奖,就以为你也只需要严厉的说教就可以了。”   宁跃哭得更厉害了,受不得这份自以为是,他挣不开手就仰起脸骂,骂也骂不出名堂,多少个王八蛋都不够他泄愤这滔天的委屈。   陆非舟单腿撑地停下车,赶忙松开领带,怕勒伤这双纤细的手腕,可还不待他回过身安抚一句,宁跃就猴急着要跳车,接着便是毫无意外地失去平衡,在地上摔了个四脚朝天的屁墩儿。   画面有些搞笑。   身穿不合身的西服,叉着两腿坐在地上,哪怕满脸是泪也无法让这个场景好看一点。   陆非舟把车扔在一旁,弯下身就把宁跃公主抱起,正好旁边是长廊木椅,花前月下的好地方。   陆非舟抱着人哭笑不得,宁跃负责哭,他就负责失笑:“摔疼了没?”   “你明天就搬走…必须搬…”宁跃狼狈地打起小嗝,“你滚远远儿的!”   陆非舟耍无赖:“别想。”   “你、你现在…你立马就把、把钥匙给我!”   陆非舟耍流氓,亲他一口眉心:“做梦。”   嚣张的气焰被这一口亲吻给扑灭成毫无威胁的缕缕烟灰,他眨着泪汪汪的眼盯着陆非舟,也不骂了,只呜呜地抽噎,半晌才憋出一句:“…你给我。”   陆非舟“嗯”一声:“给你。”   说罢就抚住哭得红扑扑乱糟糟的脸蛋,将亲吻吮在颤抖的唇瓣上。 第二十一章   “我来找你了,快接电话呀,我来找你了,快接电话呀。”   手机在床头柜上边震边响,宁跃从被窝里拱出来,眼睛睁不开,满脸不耐烦,胡乱摸到后又胡乱接起,没放在耳朵旁,直接塞进枕头底下不管不顾了。   陆非舟倚靠在阳台门边看得好笑,在心底感慨一声“傻乎乎的”,走过来帮他听电话,对面正“喂”得着急,一个劲儿喊宁跃的名字。   来电显示:许扬安。   不知道是不是昨晚和宁跃在一起的那个朋友。   陆非舟端着咖啡杯站回阳台,他压低声道:“宁跃还在睡。”   “啊,啊啊,啊这,陆非舟?”   “嗯,是我。”   从声音就能听出许扬安的尴尬和无措:“那什么,他还好吧?”   “还好。”   “…哦,那就行。那我没什么事儿了,等他睡醒了,麻烦你跟他说一声,我们都走了啊,下回再聚。”   陆非舟说:“好。”   电话挂断,陆非舟回头看看,被窝里的人似乎又进入深眠中,无知无觉地不知在做什么梦,会是春梦吗?会在梦里回味他们的第一次亲吻吗?   昨晚花前月下,正缝浓情蜜意之时,一束强白光直直地照射过来,保安站在不远处大吼:“你们干嘛呢?!半夜三更不回家睡觉,晃悠啥呢?!”   当时怀里哭哒哒的宁跃已经没有思考能力了,陆非舟为他把兜帽一罩,这才扬声应道:“马上回!”   “神叨叨的,”手电筒又往躺在地上的二八照去,保安嘀咕,“装神弄鬼…吓死个人…”   白光束拐个弯儿,走掉了,徒留抱在一起对望的两个人,一个无辜受欺负,一个就差长条尾巴摇上天。   陆非舟趁机再偷香,接吻的感觉太美妙,说着气鼓鼓又口是心非的话,唇却柔软得不可思议,他陶醉地肆意含吮,叹慰道:“傻瓜。”   宁跃终于回神,果真又傻又呆瓜,倒是不哭了,吸着鼻子嗡声问:“你…你不给我吗?”   “钥匙么?钥匙不给。”陆非舟逗弄他,“我把自己给你,要不要?”   宁跃咬着唇,水光流转的眼里盈满伤心和胆怯,或许还有,陆非舟猜想用“天真”来形容一个二十五岁成年男人的眼神会不会不合适,可他确实找不到更适合的词语来形容这汪清澈的目光。   “我昨天,遇见了一个人,高中生,他有男朋友…杨老头跟我说,那个人特别好…他们都是好孩子…”   夜风吹,陆非舟把他又往怀里搂了搂。   “他声音,和杨爷爷一样,可是他很小,他正在、在准备高考…杨爷爷说,说他命苦,没有爸妈…小时候差点就死了,喝农药,把嗓子喝坏了…”   陆非舟听得专心,哄道:“嗯,慢慢说,不急。”   “他不开口的,一开始…他后来,来过好多次了,有一天才突然愿意讲话…杨爷爷说,他那天,为他高兴,太、太高兴了,哭了…差点就把陀螺,都送给他了…”   宁跃回忆到这儿又冒出泪来:“我心里好难受…我嫉妒他…我猜,我瞎猜的,他肯定是受到了很多很多鼓励吧?他、他谈恋爱,他的男朋友爱他…他是不是就,变得勇敢了?他就变得,不害怕了?”   陆非舟心痛得说不出话,懊恼和自责什么用处都没有,他活该受这种心痛。   宁跃掩面,用遮住了指尖的袖口胡乱抹脸,蹭得鼻涕眼泪到处都是。   他哑声道:“我爸从来没有夸过我是好孩子…他只说过我,和哥哥比,就是个榆木脑袋,再不好好努力…就只能完犊子…”   陆非舟慌忙讨好:“你是好孩子。”   宁跃摇摇头,想用手抓他衬衫,无奈袖管太长,叫他只能搭到陆非舟的肩膀上去:“你会…你会像我想要的那样吗?你会…瞧不起我吗?”   陆非舟将他紧紧拥住,听他哭颤:“你为什么不嫌弃我了…我没有努力了,我比以前更…更失败…”   陆非舟要把他揉碎,心里疼得湿了眼,他沙哑道:“因为我是王八蛋,王八蛋还有什么资格嫌弃别人。”   夜晚好像粘稠了,时间变慢,花香变浓。   宁跃缓了缓心绪,嘟囔道:“你不是…”   陆非舟用鼻音道:“嗯?”   “你不是王八蛋…”宁跃累极,坠着水汽的声音困顿又含糊,“你还没有那么坏…”   陆非舟心软得一塌糊涂,没有比他更王八蛋的了,也没有比他宝贝更傻的傻瓜,他松开怀抱,吻他湿润的眼尾,低语道:“王八蛋配傻瓜,绝配。”   夜太深了。   陆非舟稳稳地抱起宁跃,穿过花园,往他们的小房子走去。   “你会…像他男朋友,鼓励他那样…爱我吗?”   陆非舟轻轻莞尔,太多感叹堵在心头,他说:“会。”   “…会吗?”   陆非舟温柔、认真地再次承诺到:“会。”   会表扬你,会夸奖你,鼓励你。   会认可你的努力,让你享受到成就感,走出自卑。   还会好好爱你---   “用王八蛋做尽坏事的劲头来爱你。”   陆非舟喝光咖啡,想了想,觉得这种比喻的承诺倒也不必。   他轻笑着一叹,回到屋里把窗帘拉开,让和他心情一样明媚的阳光洒进房间里。   他半蹲到床边,温声唤:“宝贝儿,该起床了。”   从昨晚到现在,算起来已经十五个小时没吃东西了,要把胃饿坏。   “宝贝儿。”   “傻呆呆。”   “哭气包。”   陆非舟轮番叫了个遍,一边拍被子一边试图扯走宁跃怀里的枕头:“起床吃点东西再睡,要不我端过来喂你也行。”   宁跃被闹醒了,懵懂地睁开眼,一时搞不清状况,怎么陆非舟笑得跟个二百五似的戳在他眼前?   “别睡了,一会儿就清醒了。”陆非舟拿走他的枕头放到床头,再回手掐掐他脸蛋,“起来靠会儿。”   宁跃愣愣地任他摆布,被捞起来,被安放,以为自己还在做梦。   “我去看看粥,再给你煮一碗糖水荷包蛋。”   陆非舟用手背探他额头,体温正常,就怕昨晚着凉感冒了。   宁跃还懵着,啥也不知道,啥也想不起来,后知后觉自己才是那个二百五。   “水在床头柜上,温的,不烫,慢慢喝。”   宁跃看着这人说完就走了,脸上洋溢着的喜悦仿佛是在拍《阳光灿烂的日子》。   宁跃恍惚。   他呆呆地坐了会儿,的确渴了,又扭身拿水喝,喝完仍是失忆患者,大脑一片空白,能回忆起来的就是在西鸢湖畔吃了一肚子牛骨头,喝了一肚子的酒。   喝酒!   难道,喝断片了?   宁跃惊恐!   他毕业散伙饭喝醉过,酒品挺好,不像卢澎发疯开嗓,他是控制不住地爱掏心窝子,像个失控的垃圾车,逮个人就倾诉他被摆布的人生、他羞于开口的渴望、他极度缺爱的内心,矫情得要命。   那、那那、那岂不是……   宁跃赶忙找手机,也在床头柜上,他一把捞起,看时间已经下午两点了,再点开群,三人估计都快到家了吧。   宁跃大概浏览一遍未读消息,从他们祝福自己洞房花烛春宵苦短开始,宁跃就知道,糟糕了。   他扔掉手机,哀嚎不出。   又呆呆地懵了会儿,宁跃掀开被子看自己,行吧,就穿了条小裤衩……   宁跃隐隐崩溃。   他翻身下床,穿好奶牛,扎好发揪,趿拉着拖鞋往卫生间去,再崩溃也要先把憋胀的生理需求解决了。   宁跃站在马桶旁绝望地尿尿,尿完,冲水,猛地一顿,脑海里回想起一幅画面---他昨晚跪在这里吐了的。   记忆在这一刹如冲水般汹涌来袭。   他喝了一杯温牛奶,有人叫他慢慢喝,他不听,觉得渴得快死了一样,结果遭报应了,喝完没一会儿就开始翻江倒海,本来是站着吐的,吐着吐着吐不出来,可胃仍在痉挛,喉头不停干呕,那种漫长到窒息的反呕让他全身蜷缩,于是他跪到地上,抱着马桶受折磨。   再往前倒带。   有人哄他乖乖躺着,说要再出去一趟,要把自行车扛回来,他也不听,要跟着,被摁在电脑椅里乖乖数数,那个人保证他数到五百就会回来。   继续往前倒带。   有人用温热的毛巾给他擦脸擦手,脱去衣服后,脖子和脚丫也被擦得干干净净舒舒服服,连嘴唇都被服侍到位了,碾压、轻吮,舌尖触碰,是从未享受过的飘飘欲仙,怪不得那个人要出门时自己会舍不得。   再往前……   宁跃甩甩脑袋,不用再往前了,他已经快被震惊到当机了!   日了鬼!   日了鬼啊!   这简直就是---   “干嘛呢?”   宁跃被吓了一大跳,鸡皮疙瘩都飞起来了,他以扶着马桶盖的姿势回过头,看见陆非舟穿着围裙,正冲他笑得像个做尽了坏事的王八蛋。 第二十二章   有一种医学现象,多发于男人身上:站着尿尿后会晕倒。   原因是:憋尿导致血压升高,排尿后血压降低,在极端情况下就有可能晕倒。   这两项宁跃全占了,再有长时间空腹和感情波动剧烈加持,宁跃觉得自己现在、这种时刻、这种场面下十分适合两腿儿一蹬晕菜过去。   可是他没有,他仍好好地站着,灵魂似乎出窍了,让他成为木头人,也似乎在敲锣打鼓,让他大脑一片轰鸣。   要命!   陆非舟来取他小命了:“怕我?”   小小卫生间,无跃逃身之处。   陆非舟更近一步,恶劣地轻笑道:“断片了?还记得多少?”   本来断了的!现在又全都记得了!   宁跃被逼得眼神闪躲,他脸红心跳,啜喏道:“一点点…”   陆非舟只笑,抬起手从毛巾架上取下属于宁跃的那条毛巾,再打开水龙头,等着热水流出来的时间里他问到:“是断了一点点,还是只记得一点点?”   宁跃不肯吭声,他放弃了,姓陆的爱怎么捉弄他都随意吧!反正已经不会更糟糕了!   热毛巾拧一拧,陆非舟将他揽到怀里来,为他把臃肿的核桃眼敷一敷,再把脸蛋擦一擦。   “这个记得么?”   宁跃像被蒸软的甜糕。   “还有这个。”   陆非舟放下毛巾,捧着宁跃的脸颊将他认真地吻住。   昨晚被酒精模糊掉的触感在这一瞬全部找回,柔软只是最直观、最不值一提的享受,灵魂震颤的美妙才叫人如酩酊般沉醉,浅尝就会上瘾,更何况是放纵贪婪的痛饮。   不要分开,就一直这样,一直一直这样。   宁跃被吻得情动销魂,他不自觉地抱住带给他快感的人。   失聪,失明,失去呼吸。   心跳要超出负荷,要晕过去了。   宁跃哼出甘愿一切的呻吟,妄想让唇舌受到更加火热的蹂躏,晕过去也不要紧,不要停,不要停。   猛地,被托着屁股抱起来了,双腿夹在男人的腰上,他离开了浴室,几步之遥,他跌落在自己暄软的被窝里。   接吻如他所愿。   宁跃感觉自己太快乐了,他从未体会过,所以不知道该要如何形容,紧闭的眼睫晕开泪,身上的重量压碎他的思考,相贴的热烫灼得他想把自己彻底燃烧掉,不会痛,会酣畅淋漓。   时间如昨夜某刻变得粘稠。   陆非舟以温柔慢慢安抚,舌尖微微酥麻,深吻渐变成一下一下的轻啄,从唇瓣到湿润的脸蛋,最后落在泛红的眼尾上。   陆非舟呢喃:“宁跃。”   原来魂儿不仅会被惊吓出窍,还会因愉悦而飞去九霄。   宁跃不再以沉默逃避,他“嗯”一声,藏不住浓郁的哭腔,一睁开眼就陷进看透他一切的目光中,那么温暖,叫他心安。   宁跃张开嘴,失声痛哭。   如果他的父亲不那么偏心,把对哥哥的耐心和赞赏分给自己哪怕一句话。   如果他的母亲不在离开时丢弃他,只身一人成立新的家庭,连一个看望的挂念都不曾有过。   如果他的哥哥不抢夺他、不笑话他,不在他努力争取的时候冷嘲热讽,又缝伤心欲绝的时候恶语诛心。   最亲近的人,联手送给他一个惨淡的童年和少年,造就他刻入心底的敏感与胆怯。   或许懦弱还算不上,宁跃最自傲的地方,就在于坚信自己是个超级乐天派,再悲观,那也是乐观主义者里的悲观人士。   他赌自己一定会进步,不奢望成为当届最优秀的一个学徒,也一定不能是最差的那个,他不能让陆非舟担起“没有教不好的学生,只有不会教的老师”的恶评。   可惜宁跃高估了自己,原来爱情的杀伤力与亲情想比不分高下,每当陆非舟用冷漠的眼光看向他时,他都会深陷自卑,一边自我怀疑,一边无奈地笑问自己:“我到底喜欢你什么啊。”   可能就是冷漠之余的那份耐心吧,哪怕再嫌他笨嫌他烦,也从未将他赶走过。   只有最后一次,陆非舟叫他滚,他便滚了。   冷漠的世界,受够了。   可是…可是…   痛哭在收拢的怀抱里越发打不住,陆非舟亲吻他额头,那处昨天受了疼,为了找他撞玻璃了,陆非舟印下第好几个疼惜的亲吻,他摸着他头发,哄道:“哭得再大声一点,粥做得多,哭累了吃一碗,吃完再哭。”   宁跃不跟他开玩笑,要不是鼻涕流到嘴里,他还能再发泄个五分钟。   陆非舟拿纸巾伺候他:“哭气包。”   从被窝里坐起来,宁跃委屈巴巴地耷拉着肩膀,也不看陆非舟,说:“你老实交代,不许骗我。”   “嗯。”   “你到底打得什么主意?”   “坏主意。”   宁跃:“……”   宁跃换个问法:“你是不是算计我,而且、而且早就开始算计我?”   这回陆非舟承认了:“是。”   “那…都算计什么了?”   “太多了,比我做过最复杂的计算量还要大。”   宁跃心烦,他用泪汪汪的眼怒视陆非舟:“你、你为什么现在这么油嘴滑舌!你能不能切换到以前的人设去!”   陆非舟失笑,他半蹲在床前,将宁跃的两条腿都抱在怀里,哈巴狗似的。   他说:“我听见你肚子叫了,我先喂你吃粥,好么?” 第二十三章   亲也亲了,哭也哭了,填饱肚子的同时也该把憋了满肚子的话往外倒一倒。   宁跃眼尾红红,穿得毛绒绒缩在小桌前,握着一只白瓷勺舀小米粥喝。   “你现在还带徒弟吗?”   “现在不带了,之前带过两个。”   “他们聪…好带么?”   陆非舟听他以咬花卷来改口,轻笑道:“还行,至少每一个都比你聪明。”   “哦。”宁跃扁嘴,“我在乎?”   相对而坐,陆非舟将他倔强无比的模样尽收眼底,觉得好笑,心软,还很想欺负。   再忍忍,陆非舟自我安抚,现在不是谈情说爱的好时候,解开心结,把话说开才最要紧。   “算--计--,”他坦言,“就先说我是如何找到你的吧。”   宁跃抬眼瞟他,算是默认。   “在网上搜你的手机号,搭配着姓名和鸢兰排列组合着搜,之前能搜到的有效信息就是你投递的简历,后来,就是我来租房的前一天,搜到了最新内容---你在房屋中介网上挂次卧出租。”   却不料宁跃毫不吃惊:“果然…”   “嗯?”   “许扬安也是这样找到我的。那天他在群里发我的定位,我当时太激动了,没反应过来他怎么会知道的。”   宁跃愤愤:“你们,都,鸡贼!”   陆非舟笑道:“是你太笨。”   小米粥里有甜糯的红薯块,宁跃用勺尖逮住一个,把它戳得稀巴烂,他稍微一琢磨就发现华点:“我刚挂没两天就把你招来了,那你,恰好搜到?”   “隔三差五就搜。”陆非舟听出话外音,莞尔道,“有些肉麻,不过我的确一直在找你。”   “找我干嘛?”嘴巴挂油瓶,宁跃嘟囔,“你不是烦我么?”   陆非舟却答非所问:“我烦你这个想法是不是在你心里根深蒂固?”   “是啊,难道你不烦我吗?我既不聪明还总惹麻烦,你敢说你不烦我?”   “对不起。”   宁跃本想“嘁”他,可是,但是,他也曾换位思考过,换做自己成天带一个扶不起的阿斗,难道就会比陆非舟做得好吗?   光是一而再再而三地被连累加班到凌晨这一点,宁跃就能把这号拖油瓶的祖宗十八代全都问候一遍。   陆非舟没有,陆非舟认命且认真地一边努力教会他,一边冷漠地说教他,除此之外再无一句多余的话。   所以有时宁跃会觉得是自己在无理取闹,就他这德行凭什么还去嫌弃陆非舟?   唉,不过相比起说教,宁跃真想要一顿狠骂。   “你上次,就已经跟我道过歉了,以后不要再说了。”   陆非舟没说答应与否,他垂下眼睛:“我烦你这个想法也在我心里根深蒂固过,等你走了,没人烦我了,我才慢慢发现,更烦了。”   他看向宁跃:“后来,等我终于把你扔掉的那二十五张笔记拼好时,我才恍然大悟我到底错过了什么。”   二十五张…笔记?   宁跃猛地一愣,勺子差些没拿稳,他磕巴:“笔、笔记…是我,撕碎了扔在垃圾桶里…的…?”   “嗯。”陆非舟笑笑,眼里却充满愧疚,“那段时间又忙又乱,耽误了很久才拼好。”   那是宁跃刚离职的时候。   他们在天台上分别,陆非舟望着重重摔合的铁门一阵心慌,风吹得愈发急,他没来由地回过身去寻找那枚弹在他胸口的烟头,最后在女儿墙下的沟槽里找到了。   星星点点的火光不知何时已经熄灭了。   陆非舟发呆了片刻,认识到刚刚那场痛彻心扉的剖白不是在做梦。   他扔下烟头赶忙往回跑,想要追上宁跃,一些画面在他脑海里飞速地闪过,一种可怕的猜想也涌上心头。   他顾不及先去求证了,他屈从本能地想要先找到宁跃,然后带他去监控室,并且告诉他,他一时怒极,冤枉他了。   跑到办公楼层,工作位不见人,陆非舟当机立断地往卫生间奔去,可惜一个个隔间里也都没有他要找的身影,他懊恼至极,大步走出厕所,却在转角处猝不及防地被撞了满怀。   陆非舟握住宁跃肩膀:“我正找你!”   “我马上就收拾东西滚蛋了,你别找我。”   两句话的功夫,宁跃挣脱逃跑了,可陆非舟看得很清楚,他手里死死捏着的纸张是他从不离身的黑皮笔记本里的纸页,浅淡的红蓝色交替虚横线,页面右上角用艺术字体印着年月日。   陆非舟没有追上去,他在原地稍等了小半晌,才尾随宁跃进了备用楼梯,然后站在高一层的转弯平台上偷听宁跃和保洁阿姨的闲聊,说只是一些废纸,却又在最后和这堆废纸郑重地告别。   “我把它们都捡回来了,还好那天的垃圾桶里没有汤汤水水,它们没有被打湿。”   陆非舟回忆那段拼图时光:“一是你撕得太碎了,二是我那段时间焦头烂额,导致我用了五个月才将它们完全拼好。”   宁跃已经听呆了。   “我捡完纸片回去时,你已经走了,电话短信一切联系方式全都被你拉黑,借同事电话打给你也打不通,前后就这么一小时不到,我就完全找不到你了。”   陆非舟追悔:“我应该让保洁阿姨把桶留着的,什么时候捡不行,我可以先回去追你。”   宁跃摇摇头:“那你也追不上的。我没有回去,我从宣传部的货梯走的,离开公司时发现工作牌还挂在脖子上,我直接扔垃圾桶了。”   陆非舟忍住想要道歉的欲望,“对不起”这三个哪怕再真心实意,说得多了也招人反感。   “它们还在,你要看么?”   宁跃震惊、羞耻、又无措:“在…哪儿啊?”   陆非舟起身,先给他再添一碗小米粥,见他喜欢红薯,于是多盛了几个进去,这才准备回屋里:“我去拿。”   他说:“就在我枕头下面。” 第二十四章   二十五张笔记,张张不能见人。   宁跃从不是勇士,他在陆非舟放下粥碗、一脚已踏出厨房之际,脊梁骨一凛,骤然乍醒,赶忙回身死死抓住陆非舟的衣角:“我不看!你别拿!”   陆非舟停下脚步,低头欣赏他惊慌的小样儿。   宁跃见他不吭声,隧威胁到:“你敢拿我就---!”   “就如何?”   “就再撕一遍,冲马桶!”   陆非舟蔫儿坏:“透明胶粘得紧,撕不坏了。”   宁跃嚷:“一把火烧了!”   “我还以为你会把我扫地出门。”   宁跃嚷:“提醒我了!”   可惜一点都没有身为房东的威慑力,活像小奶猫哈人,徒增惹人垂怜的欺负欲。   陆非舟愉悦:“真不看么?”   脸颊的温度都蔓延到耳朵上去了,宁跃恼羞成怒,用死亡视线看杀陆非舟。   同时,他在脑海里奋力回忆他曾在那薄薄的纸面上抒发过哪些矫情,又立下过哪些豪言壮志,虽不能全全回忆起来,但想想要在陆非舟面前重拾当年心事,且不论煽情与否,尴尬是绝对跑不掉的。   还是令人脚趾抠地、头皮发麻的尴尬!   宁跃咬牙:“看个屁。”   陆非舟逗弄够了:“好吧,听你的。”   他从善如流地折回身,坐定,听对面颇不自在地问:“你怎么找到它们的啊?难不成是尾随我?”   “嗯,就是尾随。”   “心机狗。”   宁跃骂,骂完继续别扭:“放枕头底下干吗?”   陆非舟笑笑,轻叹道:“自省。”   吃完下午饭,宁跃主动包揽了刷碗的活儿,他站在水池前机械地任温水流过手心,心里反复回味着这场醉酒乌龙惹出来的新恋情。   是恋情啊,都亲嘴儿了,亲了那么久,这算盖章确认了吧?   所以,陆非舟也喜欢自己?   “嗯?”   陡然怀抱和响在耳边的轻哼一同靠近,宁跃被吓炸毛,反应过来后又忍不住绷紧了全身,他歪过脸试图远离那瓣嘴唇:“起开。”   陆非舟将他搂得更紧:“在想什么,看你发了半天的呆。”   “…没想什么。”宁跃嘟囔,“想你是不是故意把我的屏风搞坏的,是不是?”   “是。”   “你赔我。”   陆非舟低笑的声音撩得宁跃耳朵又痒又热,他抬手用湿漉漉沾满了泡沫的手去弹他水:“起开!”   “不闹。”陆非舟埋首在他肩头擦擦,“陪你,我今天不去上班,在家陪你。你有什么计划?”   “没有计划。”说着又要弹水,被陆非舟眼疾手快地拦住了,他直接捉住宁跃的双手拽去水龙头底下冲冲干净,然后依旧手把手地去扯厨房纸巾,里里外外擦干,仿佛耐心的老父亲在教学淘气的小儿子如何正确洗手一样。   宁跃好气,还无法反抗。   他被环胸抱离地面,九十度转身,又被安放在旁。   陆非舟卷起袖口,接管了未完成的刷碗家务,笑道:“天气好,等会儿晒晒被子吧。”   宁跃气得干瞪眼,瞪不了五秒钟,跑了。   下午正值阳光充裕的时候,打开窗,就能听见花园里小孩子嬉笑的热闹。   宁跃趴在窗边,左心口被捂在了手心里,怕里面鼓着气泡的蜜糖流出来。   二年级的语文作业:请小朋友用“一边…一边…”造句。   宁跃现场作答:一边生气气,一边甜蜜蜜。   估计老师会给打零分。   其实今天有计划的,先送好兄弟们各回各家,再趁着美丽心情去搜搜最近有没有心动旅游团,在家里孤僻了两个年头,准备以体验山水辽阔来恢复精神。   之后,等游完回来,稍作小憩,便要在网上看看招聘信息,了解一下最新行情,再着手设计一份或者两份简历,用爱面不面的心态投递出去。   可正所谓,计划赶不上变化。   以上全部都要推翻掉。   他回头往厨房里偷瞄,只能看见陆非舟纵向的半个身影,腿长屁股翘。   宁跃没能忍住,嘴角勾出了一抹好色的傻笑。   紧接着又想到陆非舟刚刚说过的话,傻笑就抿成了苦涩的嘲笑。   “我后来去了监控室,一开始保安不给调监控,我用一条烟贿赂成功,却发现送出前后两天的视频全都被抹掉了,我就知道你肯定是被陷害了。”   宁跃不知道该如何告诉他,陷害自己的人就是自己的亲大哥,而原因,却是想连坐他陆非舟。   我哥看我碍眼,看我成天当你小跟班于是也碍眼你。   我哥视你为有力的竞争对手,生怕你抢了他威风,让他这个“大少爷”领班的团队业绩被比下去。   是我哥,把你第一次带队、把我们呕心沥血的投标书偷换成一沓白纸,U盘也被格式化,在开标时就彻底成为一只废标。   宁跃就是在这一天收到了陆非舟的那句“滚”。   他明明核对过无数遍,他知道这次招标有怎样的意义,他怎么会犯这种低级错误,明显是有人动了手脚。   可惜陆非舟气昏了头,骂了难听的话,让宁跃不要再折磨他了,滚远一点。   宁跃能理解的,是他最后封袋再跑腿送去招标方的,把他当成撒气桶他能理解的,只是哀莫大于心死。   他想,你也不要再折磨我了。   这一切直到宁跃离职,和家里出柜,被囚禁在家很久之后,他哥亲口对他说的。   “你当初跟在陆非舟身后跟成了他的哈巴狗,你说你喜欢男人,是不是就是喜欢他?”   宁跃犯恶心,不理人。   “他在公司表现一般般,除了你参与的那次流了标之外,连中两个标,可惜熬得心力憔悴,劝他别逞能还不听,死鱼眼。”   可宁跃随即听到:“如果我没有动点心思,说不定第一次你们就能中标吧?”   人无法选择父母和家庭,宁跃只庆幸自己虽然自卑,好在出淤泥不染,没有像他们一样沦为一滩恶臭的黑泥,脏了心。 第二十五章   没了屏风在中间拦断,电动晾衣架终于可以自由地上上下下。   宁跃把被子抱出来,铺开搭在衣架上,陆非舟如法炮制,两个人的两床被子紧紧挨挤在一起,等到晚上再收回来时,就能抱住满怀蓬松干燥的味道吧。   宁跃按着遥控器升起衣架,好让阳光能最大面积地照在上面,他转过头,看见靠在墙边的二八大杠,脸上有点热,他问:“你为什么不跟我说,说你开车上班的,根本用不着这姥爷车?”   大杠年岁虽久,但那个时代的东西质量都贼好,再加上杨老头的精心保养,不仅没锈,还油光锃亮。   宁跃想到了两个字:盘它。   陆非舟笑笑:“你是以礼物之名送给我的,我当然要收下。”   “哦,然后现在打我脸。”   陆非舟捧起他红扑的脸蛋:“不打,给揉揉就成。”   宁跃挣不开他,这双曾经为他修改结构图的手终于如他所幻想,放下了直尺和笔,牵住他,拥抱他,宠爱他,甚至还为他做过不止一餐晚饭。   是那二十五张少男心情随笔变成了剧本,现在破镜已演完,该弥补当年痴想来个大圆满结局了吗?   脸被揉搓够了,接着又被揽住腰按在怀里。   陆非舟叹慰:“明天也不去上班了,还陪你好不好?”   “…你现在在哪里工作?”   “在一家比芝麻还小的小公司。”   还不习惯亲昵的身体渐渐放松下来,宁跃既羞又瞎臭美地抓到陆非舟的腰侧,问:“比芝麻还小是多小啊?”   陆非舟道:“企业资质丙级。”   宁跃:“……”   这个芝麻是猕猴桃大小的吧?   陆非舟似是知道他心中在嘀咕,笑道:“看和谁比,和之前的公司相比,还不及它其中一个小部门。”   宁跃扁嘴,那又怎么样,接班人是个目光短浅的黑心恶人,早晚要遭报应的。   两人温存了几分钟,把家里的小凳办了三只到阳台来,两个用来坐,一个用来当矮几,晒着太阳揪葡萄吃。   宁跃不乐意回忆起自己的家长里短,没意思透了,可嘴上却偏偏忍不住:“你猜想过吗,是谁陷害我们。”   “能把盖了章的文件袋掉包,此人得有公章;能把监控抹掉还不被上报,此人得有权力。”   陆非舟吐出几颗籽,说:“这事儿瞒不住,但是最后也没有掀起什么风浪。再之后我中了两个标,忙得没日没夜,可是因为心里总是很膈应的原因,排斥工作的情绪特别严重,后来---”   宁跃催:“后来?你也犯错了吗?”   陆非舟微微低笑:“后来我终于把拼图拼完,于是撂挑子不干了。”   最后一张笔记是在工位上拼完的,当时深夜凌晨,整个偌大的办公室空档漆黑,只有陆非舟的位置上亮着一站台灯。   他轻轻叹息,随后将所有的纸张通读一遍,一遍又一遍,最后趴在上面陷入昏睡,梦见宁跃捧着热腾腾的杯面递到他跟前,要他稍微休息一下,边吃边暖手。   可惜醒来,身边那个不开窍的拖油瓶不见了,桌子上只有凉透的咖啡。   于是决心就在一瞬间确定,陆非舟唤醒电脑,开始一一整理文件,新建一份文档,把进度、要点、交接事项等等罗列清楚,他是放心的,他团队里的每个人都很可靠。   接下来收拾工位,打包个人物品,最后手写一份辞职信,再备份一份邮件发到人事部,离开前他把工作牌放在了辞职信封上。   “虽然不太厚道,但说真的,很爽。”陆非舟慵懒地往后靠去,“好像是凌晨五点,我站在楼下往天上看,觉得周身都舒畅。”   宁跃默默地吐葡萄皮,不知道该如何接话,半晌才道:“你…确实变了好多,像换了个人直接。”   陆非舟问:“不好吗?”   宁跃无法口是心非:“挺好的,比以前好,以前你一教训我我就在心里唱《大悲咒》。”   陆非舟:“……”   “原来这么不待见我,”他被逗笑,笑得苦哈哈的,“那现在呢?”   “虽然我昨天喝晕了,但是你 奇*书*网*w*w*w*.*q*i*s*u*w*a*n*g*.*c*o*m 说过什么我都记得,”宁跃羞于打直球,哪好意思把“好喜欢”说出口,“你就维持现状就足够了。”   陆非舟又喂给自己一颗葡萄,酸甜,他心想,不够的,还差着远,他可是憋着浑身的劲儿想要讨好他。   夕阳西下时分,被子收回屋里。   宁跃站在床角帮陆非舟把床铺铺平整,他仍是觉得迷幻,对突如其来地恋情有强烈的不真实感。   陆非舟见他发呆,使坏道:“晒得暄么?”   像云团,还不够暄乎吗?   宁跃傻呆呆地点头:“暄。”   “那晚上一起睡?”   宁跃不傻了,内心海啸翻腾,想起胸肌、翘臀、人鱼线,顿时又色又慌:“不、不…”   再一转念,天,以后这些都是自己可以肆意享受的?!   宁跃觉得不行,光是接吻就要丢魂儿,睡一个被窝很可能会小命要没。   他逃似的往阳台走,本想还问问笔记本桌面的那张烟头照片是咋回事的,也没心思了,他站在窗边,任晚霞把通红的脸颊更染俏丽。   他嚷:“不说去超市吗,我、我去换衣服,门口见!” 第二十六章   去超市的路上宁跃表达了自己想要学做饭的心愿,问陆非舟是否还愿意收他这个小徒儿。   陆非舟求之不得。   宁跃却又犹豫不定了:“我PTSD,我们会不会重蹈覆辙?”   “下厨而已。”陆非舟失笑着宽慰他,“只要你不把佐料放成砒霜,不管做成什么样儿我都会吃光光。”   宁跃便稍稍安心了,眼里盈上雀跃,保证到:“我跟你一起吃光光。”   于是两人在超市收获了满满一推车的战利品,决定今晚就上第一节 课,从麻婆豆腐和番茄炒蛋入门。   还有宁跃的发揪。   超市裙楼有家理发店,回程时宁跃往里头瞧了一眼,心血来潮,想起和托尼老师未完成的约定。   “我去把头发剪短一点。”   “我进去陪你。”   店里人不多,好几个托尼老师都在玩手机,宁跃边走边晃晃脑袋,把发揪甩得左右乱飞,他问:“你还记你给我留的纸条吗?”   当然记得,每一张都是反复斟酌过才写下的。   陆非舟猜到他要说什么,端着,问:“哪一张?”   “就是,第一次的第二张,你说我的发揪挺有意思的。”   陆非舟逗他:“原话好像不是这么说的。”   原话道:你穿得像颗牛奶糖,很好看,你扎起来的发揪也很有趣,很可爱。   重点是哪三个字一目了然。   宁跃不肯吭声了,他把购物袋故意往腿上蹭,哗啦啦直响,意图掩藏住那声倔强的“哼”。   还没摸过这撮小辫儿呢,陆非舟抬起手,rua他一把,这下心满意足了,他夸赞道:“它是挺有意思的。”   “哦,那也要剪。”   “剪吧,反正也不影响本体的可爱。”   陆非舟说完就拿走他手上的购物袋,继续吹彩虹屁:“你剃光头都可爱。”   宁跃:“……”   他拉开理发店的玻璃门,不顾托尼老师的热情欢迎,卡在门缝里不让陆非舟跟进来:“你去花坛那儿等我,抽两支烟的功夫我就完事儿了。”   “戒烟中。”   “那就吃个棒棒糖。”   陆非舟决定服从指挥,他往后退开一步,仍是奇怪:“是怎么了?”   宁跃留个他一个吊胃口的背影。   晚八点,人潮热闹的购物广场霓虹映照,抬起头几乎看不见星星。   陆非舟坐到休息椅中,掏出手机,看见微信弹出新提醒:足月的妖怪申请添加您为好友。   情不自禁地要弯起唇,陆非舟通过申请,打招呼到:小妖怪。   尤嫌不足,他继续发泄喜爱之情地把备注也改成了“小妖怪”,想了想,加上修饰词,变成“傻呆呆的小妖怪”。   肉麻兮兮。   还截图发过去炫耀。   对方或许就是被恶心到了,几次“输入中”都不成句,过了片刻才回复到:我头发长,你没见过它们打湿后的样子,像水鬼,像落水狗。   原来是这样。   陆非舟幻想一瞬,笑意不减:那我要进来看看。   宁跃急了:[去你妈的.gif]   又补充:你才傻呆呆。   托尼老师拆开长巾,把刚洗完、湿漉漉的长头发披散下来,并且适时感叹:“哎呦这么长,多久没剪过了?”   宁跃放下手机,透过遮住脸的头发缝隙往镜子里看去,圆滚的黑球体,分不出正反,就像鬼故事里描述的那样:背对着你的女鬼转过身来,发现她该长脸的地方仍是飘逸浓密的黑长直。   他说:“自己在家拿剪刀乱剪过几回,你帮我修修,不要寸头。”   托尼老师来回扒拉着湿发,闻言自信道:“没问题,把你的发型交给我吧。”   于是宁跃垂眸看手机,任托尼话里话外自卖自夸,就是不接他的茬,想办卡?没门!   他点亮屏幕,先发一句:3888一张卡,再见。   随后才点开陆非舟发来的图片,是他本人的主页,他把自己的昵称改成了傻呆呆。   宁跃脸盘烧得好热,手指在表情包上滑来滑去,已经走神了,在想陆非舟怎么这么幼稚,冷漠无情嘴巴笨的学霸人设崩得太彻底,重逢后出的每一招他都接得措手不及。   托尼老师抬起宁跃的下巴。   宁跃回神了,再看手机,好家伙,一二三四五六,发出去六个奶猫kiss的亲亲表情包。   宁跃想,撤回是来不及了,毕竟陆非舟也给他复制过来一个。   日了鬼!   他往上滑几下,看见陆非舟说:3888终身卡,以后我给你理发。   宁跃:“……”   宁跃哀嚎,这也,过于,歪打正着了吧?好像自己同意了,并且还多开心似的!   至少陆非舟是很开心的,他叼着棒棒糖都乐出了声,打字到:那我不要你3888,少让我交两个月房租,行吗?   宁跃试图找回面子:不行,休想。   对面没声了,宁跃正嘚瑟,看到回复:那你今晚和我睡一个被窝吧?   陆非舟联想翩翩:抱着睡一晚,全免。   直到宁跃从理发店出来,他都没再点亮过手机,那点身为房东的嘚瑟劲儿被满脑袋黄色废料击碎成渣渣,脑补过度让他不停歇的颅内高潮。   他被陆非舟干。   他干陆非舟。   或者,轮番进行,混战。   宁跃呆滞了半晌,一凛,发现自己真够可以的。   面对现实吧,其实压根可能也许大概自己根本就没有这么多选项。   新发型好看的。   虽然没办卡,但是托尼老师还是尽心尽责地为他理出了很适合的短发,看去干爽利索了不少。   陆非舟喂给他一颗剥好的棒棒糖,纯牛奶和巧克力混合味,再伸手揉揉他被晚风吹乱的头发。   “好看。”陆非舟笑道,“精神小伙儿。”   宁跃含着满嘴甜腻,说:“好饿。”   过十字路口,再刷门禁进小区,昏暗的灯光为他们的牵手打下掩护。   陆非舟握着他,觉得即使不说话也很满足,于是在一条岔路口选择了绕远的那边,身边的人也没有异议,安静地、乖乖地跟着他走。   陆非舟又想吻他了。   他们慢悠悠散步了一大圈,回到花园里时,游乐场空无一人。   宁跃跑去荡秋千,嘴里的棒棒糖只剩下一点点了,白色的小棍随着他讲话而一翘一翘。   “你请我吃辣翅的那晚,还记得吗?”   “嗯。”   “我骂你有病。”宁跃抬起头看陆非舟,落进星光的眼睛里有歉疚,“除了那晚,我还骂过好多次你有病。”   他絮絮叨叨地讲起被囚禁在家里的那段往事,也没过去太久,一年而已。   “因为他们每个人,我爸我哥,看管我的四个保姆,换了好几轮的心理医生,他们都把‘有病’这两个字挂在嘴边,我听得太多了,觉得这两字比什么都来得要脏,用它骂人再好不过了。”   陆非舟沉着目光看他,又泛起那种绵密的软和疼。   他说:“你没有病,你很好。”   宁跃咬着小棍“唔”了一声,又听他比月色还要温柔:“你是好孩子。”   宁跃把小棍吐出来,拿在手指尖上摆弄。   “其实我从再见到你开始,我就觉得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这个人又来折磨我了。但我还是忍不住给你开门了,我想,我才是房东,凭什么,我要让这个屋子祸不单行,我难受你也要遭殃。”   “但是没有,我又错了。”宁跃以脚跟撑在地上,轻轻地荡着,“我误以为是祸,其实,其实是我久别重逢的好运气,是吗?”   宁跃仰起脸,期望能得到一个肯定的回答。   陆非舟没有回答他。   他弯下身,将吻落在他的唇上。 第二十七章   今晚的气氛太美妙了。   若不是购物袋碍事儿,陆非舟很想背着宁跃回家。   他们在玄关里拥抱着接吻,空间拥挤,于是抵在墙角里互相索取,缠绵、沉醉,鞋柜下的感应灯亮了许久又悄悄熄灭,让温存的身影与黑暗融成一团。   好半晌,宁跃细细喘息着埋首在陆非舟肩头,他不出意外地又被吻到了丢魂儿,脑海一片空白,直到胸膛里咚咚咚的心跳响彻耳边,他才缓缓叹息一口,小声颤道:“…是真的吗?”   陆非舟温柔至极,可惜一阵叽里咕噜的肚子叫截胡了他的预备回答。   宁跃尴尬,自问自答:“是真的,我肚子饿了,我…我不是在做梦。”   陆非舟笑起来,低下头又将他吻住。   厨房里响起洗菜切菜的声音,伴着参杂在说笑里的教学,充满令人心安的烟火气息。   陆非舟在洗小葱,他看宁跃举着锅盖当挡箭牌,拿锅铲的胳膊伸得老长,就怕刚下油锅的葱姜蒜滋啦啦溅出油星子来,这德行他只在网上看过搞笑动图,那时他没笑,觉得无语,现在再看自己宝贝儿这模样却是乐得不行了,除了怂得可爱没有别的形容。   宁跃为今天的晚餐付出了太多。   除了入门的两道菜,还有一盘青椒肉丝,他进步飞速,在按压青椒以煎出虎皮的时候已经不再那么畏惧油爆声,还能猜猜心:“你是为了我去学下厨的吗?”   陆非舟笑看他一眼:“是。你说想吃家常菜,想吃豆腐,炸丸子,鸡蛋羹。”   那是少男心情笔记之上班好烦,工作好累,食堂比外卖还难吃,好心塞。   宁跃只随口一问,瞎给自己脸上贴金的,没想到会歪打正着。   他沉默片刻,才怀恋道:“我以前开心难过都喜欢往姥姥家跑,蹭不上午饭就蹭晚饭,吃饱了再帮姥姥刷刷碗刷刷锅,听她念叨我怎么还没穿秋裤。后来她去世了,家里保姆做得饭菜其实也挺好吃的,但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变成虎皮的青椒拨到一边,把已炒熟的肉丝回锅,扒拉几铲子,调味,炒匀,宁跃的动作离娴熟差得远,在陆非舟眼里又是一种磕巴、笨拙的可爱。   他看宁跃都不敢回头,只顾一边翻炒一边扬声问:“哥,你来看看,可以出锅了吧?”   陆非舟凑去他身后,亲他耳朵尖:“再叫一声。”   宁跃缩着肩膀:“… 哥。”   陆非舟被他喊得心尖儿发颤,他松松地把人环住:“你教教我,以后我争取为你做出姥姥的味道,好不好?”   宁跃鼻尖一酸,又笑开:“好意心领了,谁都做不出来的。”   陆非舟将他拥紧一点,埋在他颈间蹭了蹭以安慰他,然后伸手关火,再接过锅铲:“我来盛,你去洗洗手。”   晚饭在千辛万苦的忙碌之下终于要开动了。   有陆非舟指导,色香味都还过得去,豆腐水嫩嫩够麻够香辣,番茄炒蛋颜色漂亮,加了糖,微微带一丝甜口,青椒肉丝有点淡,不碍口感。   综上,可把宁跃骄傲坏了,一连下肚两碗饭,三盘菜全都扫光光。   放下筷子,宁跃问:“还行吗?”   陆非舟“嗯”一声,有模有样地回味道:“我的胃,被你牢牢抓住了。”   宁跃一噎,想骂他烂俗梗恶心心,但是一开口就害羞得要洗碗遁逃,被陆非舟果断地赶出厨房。   晚十点半了,清风明月好晴朗。   楼下有人遛狗,宁跃趴在窗沿看那只巨大的阿拉斯加,主人怕他渴,站定在石头路上给它喂水,那么大的嘴巴张开,猩红的舌头一舔一舔,让宁跃不自觉蹙起眉心,心想,可怕,这么威武霸气,该喂它烈酒才相配。   而他也想起在西鸢湖畔吃肉喝酒,他们几人七嘴八舌地讨论要怎么帮助宁跃小可怜重新融入社会。   宁跃骂:“社会是什么好东西吗!劳资根本不想融入它!”   袁满不听他醉话,拍拍他,扎心他:“小跃跃,你想想,你为何要把麻雀小窝分出去一半租给别人?是不是差钱了?”   “哎嘿,说到这茬,”许扬安接话,伸手点点宁跃,“咱们搞建筑的,不说你们啊,我多少还是信他一点风水的。我问你,四楼,干什么要买四楼?”   宁跃再闷一口酒:“你明知故问你,四楼便宜啊,反正俺又不信这些!”   接着回答袁满的问话:“我本来、我其实、我根本没想走出我那麻雀小窝的,但是看着存款一天天变少…我就找个人给我交房租,赚点生活费…”   他又傻乐起来:“谁知道会杀来一个陆非舟啊,虐我千百遍,我还对他恋恋不忘的。”   他又郁闷起来:“他还是那么勤劳奋斗,天天披星戴月,搞得我压力好大,他时刻提醒着我我是一个闪闪发霉的绝世废物。”   卢澎听着他们仨人你一句我一句半天说不到重点上,一拍桌,先叫服务员再加一份牛骨头,这才如智者般抛出两个问题:“一,还想从事老本行吗?二,有喜欢做的事情吗?”   宁跃果决地否定了第一问,犹豫片刻发现自己没啥喜欢做的事情,顿时拉拉个脸:“他问我是不是在做深夜主播,你们觉得主播怎么样?”   “你这张脸挺好,光靠颜值就能圈他百八个粉,再美个颜,把黑眼圈美掉,成。”   “你会啥,唱歌,游戏,晒猫晒狗?”   宁跃一惊:“游戏可以!猫也可以,我喜欢猫!”   袁满道:“那开个猫舍呢?我妹妹她同学的姐姐开了个猫舍,从此买车买房走上了人生巅峰,顺带还开了个宠物用品店,店名狗东西。”   宁跃眼睛锃亮。   他记在心里了,他幻想自己被各色小猫包围的场景,甚至觉得铲屎都香。   猫舍,就叫宁大爷猫舍。   宁跃被自己逗笑,脑洞大开:   甲:去哪儿啊?   乙:去宁大爷。   甲:我去你大爷!   陆非舟来到阳台时正听见宁跃在嘿嘿傻笑,他喂他一颗奶油草莓,想趁他心情好蛊惑他:“考虑好了么?”   他说:“睡一被窝,好吗?” 第二十八章   没睡成。   各回各屋,各躺各床。   可是今晚一直甜腻又缱绻的气氛迟迟不散,已经狡猾地通过呼吸渗透进了身体,它们凝聚于心口, 又随着一下一下怦然的心跳蔓延至骨髓深处。   宁跃从里到外的酥了。   他拱在柔软的枕头里,像一个情窦初开就陷入热恋里的傻呆呆,撅着屁股以脚尖蹬被来无声地发泄欢喜。   是热恋,不是暧昧,不是回眸一笑就会失眠的青葱少年,他们拥抱也接吻,差一点点还睡进一个被窝了。   宁跃把他的大床拱得不成样,待消停了,踩着毛绒绒的拖鞋站在床边重新铺床单,身上就穿着四边内裤,冻得他直哆嗦。   倒春寒也过去了,接下来的天气会直线升温吧。   宁跃钻回被窝,抱住蓬松暄乎的被子安静躺平,几秒后,他又打个滚儿呜嗷嗷地把脸埋起来了。   回屋前,他们在阳台里分享一小盘草莓。   陆非舟没有勉强他,见他闭口不答便摸上他的发梢,说:“那我忍忍,等到你头发长长了,我再来问问你。”   宁跃连吃三颗草莓,把自己塞得没空说话了,才自认逃过一劫。   在今晚之前,他已经很久没有安抚过自己了,看AV没兴趣,看GV没兴致,看动漫更是目光呆滞,他曾有过几回是想着陆非舟弄的,可那时他脑袋里回想的全是一张对他发火叫他滚的怒容,夭寿了,宁跃怀疑自己是不是有隐藏的M属性。   现在不同了。   宁跃动动,伸出一只手捞住一只抱枕,嗖一下拽进被窝里。   他们吃完草莓,他把猫舍的想法跟陆非舟说了,得到大力支持,于是找了个庆祝的由头接起吻。   陆非舟把他抱到二八大杠的后座上,将他禁锢在墙与胸膛之间,一口接一口地享受草莓味道的亲吻。   宁跃飘飘然,听见好听的声音在低笑:“我要给你换瓶洗发水,换霸王生发。”   眼睫颤抖,紧闭的眼睛看见的不再是那张怒容,它被取代了,他看见一具性感的身躯压住自己,汗水沿着绷紧的线条滑落,画面打满了马赛克,只有他自己知道是怎么样的浪 荡 淫 乱。   宁跃松开死死咬住的枕边,用呻吟把自己送到高潮。   被窝里一股讨厌的味道。   爽--极--。   但要是和接吻比起来,接吻更胜一筹。   宁跃贤者片刻,他没能来得及拿纸巾,弄得狼藉一片,烦人。   宁跃嘟囔:“烦人。”   可语气懒洋洋地像在对谁撒娇。   “就这还睡一被窝,那还得了啊。”   他懒手懒脚地擦擦干净,重新躺平,这回是彻底消停了。   床头台灯的柔光映在他脸上,他想,隔壁的陆非舟,会不会…也像自己一样呢?   陆非舟在拆摄像头。   这东西再没必要像个定时炸弹似的装在家里了,它已经完成自己的使命了。   等他也进了被窝,看见微信有来自小妖怪的消息:你现在不要动。   陆非舟奇怪,还真定身了。   傻呆呆的小妖怪:你把我们俩的短信界面截图给我。   陆非舟一愣,有些失笑,还不待回复,对面又跳出新消息:睡了吗?   傻呆呆:还没有。   傻呆呆:想看自己过来看。   傻呆呆的小妖怪:你发给我,快,不许删,就这样发给我。   傻呆呆:你不过来看我就删掉了。   宁跃才不信他:哥。   傻呆呆:过来。   有色心没色胆,宁跃更往被窝里缩缩:我其实,我早一步把你放出小黑屋了,我看到了你发给我的生日短信。   他继续打字到:我就想知道,你去年也发给我了吗?   这回他等到了好几张截图。   【2020年3月16日   宝贝,生日快乐。   2020年3月5日   宝贝,我找到你了,我现在要来找你了。   2020年2月9号   宝贝,新年快乐。希望今年能遇见你。   2020年1月1日   宝贝,元旦快乐。我很想你,昨晚梦见你了,我在梦里也对你不好,对不起。】   宁跃一张张滑下去,时间回到去年,那时陆非舟还在叫他大名,一整年,只发了三条消息。   【2019年7月12日   宁跃,对不起。】   这是他离职的日子,没想到陆非舟还给他过个一周年。   再是新年和生日,都是最简单的祝福。   宁跃脑补很多,心里酸涩又很甜,他继续滑动图片,却没有了,他退回到聊天界面,想问问陆非舟2018年的呢?   陆非舟预知一样:再往前就是我在道歉,没必要看了。   宁跃感觉心里很软,他在想自己是不是太好糊弄,明明这个人之前给自己很大阴影,结果同居半个月,冰释前嫌不说,还亲起嘴儿来了。   宁跃又拱进枕头里,没头没脑嘀咕出一句:“我好馋他身子啊…”   陆非舟等了几分钟,终于等来回复。   傻呆呆的小妖怪:晚安,睡了哦,[/月亮]。   陆非舟笑笑,才刚过零点,平时通宵的人怎么可能这个时候就睡得着。   但是也很好,无论是否入睡,他们的心事里都有彼此。   陆非舟轻轻抿住唇,抑制住自己张牙舞爪的贪心。   他回:晚安,小妖怪。 第二十九章   宁跃睡到自然醒。   这两年的死宅让他非常会为自己找借口,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小事情,但他总能找到理由为自己的犯懒和拖延开脱。   比如:决定明天一定收拾房间。   明天到了,睁眼想毁约,借口:要不等到周末再收拾吧,反正也不差这两天,到时来个大扫除,把闲置的整理一下还能一起放闲鱼。   周末到了,等月底吧,月底到了,等周末吧。   这一回,宁跃在睡前把闹钟关掉了,虽然是要奋起,但是呢,他心想自己马上就要为猫舍起早贪黑东奔西走了,在忙起来之前,要珍惜每一个能睡懒觉的机会。   宁跃太知道自己是个什么德行,他一面鄙夷一面反省,打着哈欠下床去卫生间,一开门,心头一跳,早餐和便签还会有吗?   宁跃赶忙闭上眼,不看不看,故意憋住好奇心,先“盲人”摸墙再摸马桶,成功尿尿,再洗手洗脸,接着沿途到厨房,一脚踢在了小板凳上,他弯下腰往桌子上摸去,窸窣轻响,叫他摸到了塑料袋。   宁跃忍不住乐起来,他终于睁开眼,小桌上除了玉米窝窝头和糊涂粥,还放着一沓布满褶皱痕迹的纸张。   最上面这张,下方有两个加粗加黑的字迹,狂躁且潦草:蛋黄派!   他愣住片刻,慢吞吞地坐下,一笔一画犹如幻灯胶片,将他迁入回忆中。   那天他跟着陆非舟去现场,天气不好,中途下起大雨,工地的盒饭他吃不惯,匆匆扒拉两口就蹲在雨棚底下看基坑,心情不是很好,沉闷闷的。   陆非舟走过来,问他:“吃饱了么?”   他仰起脸:“嗯。”   陆非舟点起一根烟,指指仍在工作中的挖掘机和打桩机,宁跃还以为他又要出题考自己,却意外听见陆非舟说起玩笑话:“在看挖掘机哪家强么?”   宁跃斗胆道:“嗯…想听真话?”   香烟散开在雨雾里。   宁跃重新看回泥泞的巨坑之中,他说:“我在想跳下去,被活埋。”   他得了一声极轻的嗤笑,太轻了,分辨不清是讶异,亦或嘲讽或无语。   随后眼前出现了一个蛋黄派,陆非舟说:“只有这一个。”   宁跃记得他一直没有舍得吃掉这个派。   回程的路上顺带了一个监理方的人,于是他坐到后车座上去,雨还没停,他在窗边流动的街景里一遍又一遍地重复书写着三个字,车里聊天的声音,车外雨水瓢泼的声音,轻而易举掩盖住了他激烈的、颤抖的心绪。   这是他入职以来最开心的一天,活埋什么的,有蛋黄派香吗?   可惜这个派被某个手贱的不知名人士摸走了,宁跃将它收藏在抽屉里,然后有一天,它不见了,最后在垃圾桶里发现了被撕开的包装袋。   “现在想起来还是好生气。”   二十五张纸被左上角的订书钉钉在一起,每张都像标本一样被透明胶带正反黏贴,宁跃捧着它们,倏然眼眶泛起一阵潮热。   是破碎了,纸张因为伤痕累累的裂纹而显得格外脆弱,可是它们曾在他不知道的地方,又被重新拾起,被一点一片地慢慢缝合,再用再也撕不开的胶带缠绕起来,最终回到自己手上。   他还记得陆非舟说,自省。   宁跃一页页翻看,边吃窝窝头边回味其中的辛酸苦甜,看着看着,他突然失笑:“啊呀。”   今天有人来推销健身卡,本跃跃跃欲试,可惜被无情驳回,好吧,失去了视奸肉体的好机会。   宁跃咧嘴,无地自容。   他在桌前度过了一顿美妙的午餐时间,心境改变,当初求不得的人现在琢磨着给自己换霸王生发液,于是当初的心灰意冷也不再不堪回首。   宁跃想给陆非舟打电话了。   如果昨天不是他赶他去上班,今日此刻,也许…宁跃幻想,也许他们就会在屋子的哪个角落里相拥着接吻。   就在二八大杠上吧,那是个好位置。   宁跃抱着他的少男羞耻录站起来,一转身,看见了被他忘在脑后的小纸条。   还是淡黄色,宁跃大步走去,淡黄色配鲜艳的红,绝配。   他抬起手,把粘在便签旁的一枝红玫瑰取下来。   没有包装纸,也没有刺,光秃秃的只有一指长的枝,上面盛开一朵艳利的玫瑰。   宁跃被肉麻得受不了,咬唇皱眉,嫌出一声“咦额”。   缓了缓,才把激烈的心跳压平些许,再去看那张便签。   第一行:我把电源拔掉了,天凉要少喝冰的。   第二行:管好你自己!   啊,这是他们第一次用便签交锋,他半夜三更被陆非舟抓包喝冰可乐,于是第二天就上演了这样一出。   宁跃撕下便签,看见第三行上,陆非舟用漂亮的字迹做出承诺:也要管好你。 第三十章   “滚”字锦旗光荣下岗。   宁跃拉开电脑桌的抽屉,将便签妥帖地放进角落中的一只铁盒子里,现在上面又多了一朵玫瑰花,人生二十五年来收到的第一朵花,来自于他喜欢、也喜欢他的人。   宁跃给陆非舟打电话,“嘟”声才响就被接起,听筒里的声音像带着电流,麻酥酥地让宁跃烧红了耳朵。   “叫我好等。”陆非舟轻笑,“才睡醒么?”   “嗯,刚吃完窝窝头。”宁跃坐在椅子里,品味着那句“好等”,这种心情难以描述,如果会奇能异术的话,现在就想飞去他身边,“我是想,你能不能把你上班的定位发给我?”   “好,等会儿就发给你。”   太干脆的回答反而让宁跃有些害臊,他坦白道:“我下午去猫舍看看,说不定猫舍就在你公司附近。”   陆非舟失笑:“那,如果不在我附近,我是不是就错失了一个我们一起回家的机会?”   宁跃心里算盘打得噼啪响,就以定位为中心来搜索附近,还怕机会错失吗?   当下时间两点整,距离下班还有四个小时,宁跃收到坐标后兴冲冲地准备出发了。   另一边,落地窗映出陆非舟愉悦的脸,他再看一眼“乖乖等着爸爸”的表情包,退出微信,点进物流信息,山海观的快递员已经在全力配送中了,今晚怎么都能到了吧。   倒也不是急着用,陆非舟宽慰自己,头发长长起码要两个月呢,买来以备不时之需而已。   正想着,电话又响,陆非舟赶忙收回思绪,这回是真正的甲方爸爸。   哦豁,程咬金。   一场推不掉的饭局就在客气的笑谈中定下。   陆非舟无奈,打字时都叹着气:宝贝儿。   宁跃刚坐上的士,盯着这三字傻乐了几秒才回:昂?   傻呆呆:晚上要陪酒,甲方给牵线介绍的新客户,不好不去。   “傻呆呆”虽然有种反差萌,但宁跃还是喜欢单字一个“哥”,遂先改备注才回到:[准奏.gif]。   看来是很喜欢猫了,全是猫系表情包。   哥:晚饭自己安排,我会尽量早回。   傻呆呆的小妖怪:[爸爸晓得.gif],你要少喝点酒啊,回来时叫个代驾。   又补充:我现在注册代驾还来得及吗?今晚能上岗吗?   陆非舟不自觉笑起来:来得及,把姓名和恋爱状态发过来审核一下,通过之后就让你上岗。   宁跃美出声,惹来的士司机一记斜瞟,他没发现,自顾沉浸在幼稚游戏中。   傻呆呆的小妖怪:宁跃,热恋中,拿到驾照六年有余,距离上次摸车已逾两年。   哥:审核通过,请手机保持畅通,晚上见。   傻呆呆的小妖怪:收到,晚上见。   游戏结束,宁跃恋恋不舍地复读一遍,再一抬头,目的地到了。   在门卫处登记、进入小区、兜了三个大圈子才找到猫舍的宁跃冒出些疑惑,等他敲开门后,他终于发觉这一切都和他想象中的,好像似乎完全不一样。   时间在充实中一晃而过,天际染上浓郁的墨蓝色,转眼又已全黑。   陆非舟从图纸中抬起头,没看到小妖怪的新消息,怪失落的,但哪怕失落唇边也是勾起的,光看昵称也满足,他主动到:猫舍如何?   半晌都没收到回复,陆非舟整理好桌面,把西装搭在手臂上,准备去酒店赴应酬。   到地下停车场时,新消息弹出来了:我变卦了,我不想开猫舍了。   陆非舟站定原地,问:怎么了?   傻呆呆的小妖怪:我从猫舍出来后,又找了一家猫咖,我现在就在猫咖里。   哥:嗯,想开猫咖?   傻呆呆的小妖怪:也不想,[/抓狂]。   陆非舟失笑:定位给我,我看能不能顺路来找你。   已经在猫咖玩了两小时,玩够了,宁跃把定位发过去后就和接客猫咪们告别,不管陆非舟顺路与否,他都想在这个凉爽的夜晚到处走走,最好能遇见一些没吃过的街边小吃一饱口福。   陆非舟在马路边捡到他的妖怪宝贝。   宁跃钻进车里,手里捧着一杯奶茶喝得满口奶香,陆非舟按着他的后脑勺接过一个吻才重新启动车子,他问:“下午不顺利?”   “也没有不顺利,就是比较颠覆我预想吧。”宁跃舔舔唇,一声长叹,开始复盘今日遭遇。   “其实我脑袋里一直想的都是猫咖,就是一个店铺里好多只不同品种的猫咪,它们负责接客给自己赚猫粮,我呢就是掌柜的外加铲屎的。但是我搞错了,我去的第一家是个猫舍,猫舍是品种猫咪的繁育基地相当于,我误打误撞进去后,那个老板人还蛮好的,以为我是来预定小奶猫的,让我在那儿玩了一小会儿,他家好多品种猫,都有证书。”   陆非舟嘬一口喂过来的奶茶,温热的,暖到心坎儿里,他问:“有喜欢的么?我们可以预定一只。”   “定金三千,全款一万起步。”宁跃心动又纠结,“好贵。我姥姥家的田园小野猫虽然没那么漂亮,但是也一样可爱。”   陆非舟笑笑,趁红灯肆无忌惮地看他,听他念叨又去了猫咖,却发现也不如他意,切身撸猫了才会去想很多问题。   比如猫爱独居,十来只猫共同生活在两居室里,会真正的快乐吗?   比如十来只猫咪,只只都是昂贵的品种猫,初期投入除了买猫咪,还有体检、疫苗、猫粮、猫砂、猫零食,且除了猫相关外,还有房子的租赁、装修,以及后续的宣传。   “再比如,下午就我一个顾客嘛,那个老板就跟我聊天,他一听说我也想开一家猫咖,顿时连连摆手叫我千万莫要冲动。他说我是他近三天来的唯一客人,店里最低消费98块钱,有像肯德基的炸薯条和冰淇淋什么的,我本来想点,但是猫毛实在太多了,我怕吃进肚子里,于是就买了一袋小鱼干和一袋猫薄荷小饼干分给小猫吃,刚刚好一百块钱,可是对老板来说亏大了。”   宁跃愁眉苦脸:“现在养猫咪的人越来越多,都自己在家里吸猫,猫咖生意濒临末路。”   陆非舟听罢觉得是这么回事儿,他安抚地伸手牵住他揉一揉:“没事儿,换个角度想想,总比你开起来了才发现开不下去要好,是不是?”   酒店到了,陆非舟把车停进地下车库,把钥匙交给宁跃:“我争取两个小时就出来,你可以练练手,就在这里绕圈开,不要开出去,我不放心。”   宁跃点点头:“我一个人也不敢开出去。”   陆非舟解开安全带,又凑来亲他,很软很浅的啄吻。   “去找吃的,别饿着,有事给我打电话。”   “嗯。”   “不想等了就打车回家,我再叫代驾。”   “想等。”   陆非舟喜欢死了,按着宁跃咬他嘴唇,咬一口再吮,低语道:“我走了。”   宁跃被亲得好舒服,他靠在副驾里:“嗯。”   车门“嘭”一声响,密闭的空间里只剩下宁跃。   他想,唔,没亲够。 第三十一章   从负一层开到负二层再开回来,还行,但是倒车入库着实胶着了一阵,把宁跃急得汗都冒出来了,待好不容易怼进去了,宁跃熄火下车,靠在车门边有一股想抽烟的冲动。   陆非舟在两个半小时之后归来。   他一出包厢就给宁跃发消息:结束了,我马上下来。   宁跃一瞅,完蛋,他回到:你咋不提前和我说,我还在吃麻辣串串!   陆非舟把电话打过来,听见宁跃狼吞虎咽的动静,顿时好笑道:“不着急,慢慢吃。”   又问:“在哪儿呢?”   “就在旁边的夜市里,我还给你买了一碗双皮奶解酒,”宁跃鼓着腮帮子,吐字含混道,“喝得多吗?”   陆非舟放弃搭乘电梯,从安全楼梯慢慢走:“嗯,多,有五分醉了。”   “是吗,我听你还挺清醒的。”   “看谁都像你,现在来个人就能把我拐跑。”   宁跃直乐,吃够了,一抹嘴:“等着,五分钟之内我就来拐你了。”   陆非舟在酒店大门口等到小跑而来的宝贝,夜风把他刘海儿吹起,漂亮得像个小妖怪,他怀里护着铺满红豆的双皮奶,刚跑近就演戏:“嗨这位先生,你一个人?有空吗?约吗?”   陆非舟笑笑:“约。”   宁跃呈上双皮奶:“请你吃这个,一夜七次,成交否?”   陆非舟接下:“成交。”   宁跃毫无危机感,光顾着瞎乐,没看见陆非舟热烈又认真的眼神,他把车钥匙掏出来,开始讲述自己艰难的倒车历程,说轮胎都被他磨薄了一圈,就差下车手动推。   陆非舟把西装罩到他肩上去,再顺势揽住他,宁跃不乐意:“我热。”   陆非舟选择性失聪,问:“那最后呢,倒进去了吗?”   “倒进去了,虽然是在车位里,但还是个歪家伙。”   宁跃挣不动,索性放弃了,他闻见西装上有淡淡的香味,不像是香水,就是干净又好闻。   两人来到停车场,趁着四周无人,陆非舟捞住衣领将宁跃裹成一团,心满意足地拽到眼前吻了一口,他低笑:“吃了麻辣串串,还有呢?”   “…还有炸鲜奶和龙须酥。”   “嗯。”   “还有…糯米糕,里面有芋头。”   “嗯,还有么?”   宁跃被抵在车门上,看似被强迫,实则正七晕八素地享受着这种微妙的刺激感:“还有石花粉,和串串一起吃的。”   陆非舟又吻他,用唇舌强势地进攻,他说:“吃这么多,吃饱了么?”   宁跃尝到浓郁的酒气味,他面上乖巧,心脏却疯狂乱跳:“好饱。”   恰时正对面晃过来亮白的车灯,宁跃要烧着了,还不待他闭眼装死,就被陆非舟按着脑袋塞进了驾驶位里。   “回家。”   陆非舟顺手拎走了西装,他大步绕到副驾去,入座后点亮手机,看到派送员不负他望的将必需品放在了丰巢里。   “但是要先取一个快递。”   宁跃啥也不知道,应了一声,又傻又呆,握着方向盘拧动车钥匙,神经随着点火而绷紧,一扭头,看陆非舟竟悠哉地吃起双皮奶来了,不禁忧心道:“你、你也要有点危机意识,我一双眼睛不太够用,你得帮我看着路况。”   还说别人,到底是谁没有危机意识?   一路上,宁跃渐入佳境,从刚汇入主路时的高度紧张到导航结束时的胸有成竹,宁跃忍不住自夸“我真棒”,只可惜一切成功都毁在了最后的停车上。   陆非舟把取件码发给他,两人分头合作,一个去取快递,一个把车停好。   丰巢就在花园边,宁跃取出一个方形纸盒,晃一晃,咚咚响,他好奇道:“什么呀。”   紧随而来的陆非舟听见了,笑得那么不怀好意:“先回家,回家拆了就知道了。”   可惜还没到家,情况就已经不太妙。   电梯迟迟不下来,两人转为爬楼,于最后一层的休息平台上失控。   快递盒掉在地上,滚了两圈,宁跃“唔唔”地去扒拉陆非舟,他这点小劲儿用来反抗倒更像是调情,嘴唇被含吮得又肿又热,他被紧紧地压在小窗边上,窗外树叶窸窣、夜虫嘁嘁他都听不见,他只闻陆非舟热切的气息。   真的不太妙了,有人酒后发情了。   强吻好半晌才结束,宁跃抓在陆非舟的腰间大口喘气,他映着漏进来的一点月色,为陆非舟完美地诠释了什么叫做水光流转的眼波,放在这张无辜害怕又沉醉的脸上,惹人垂怜。   陆非舟欣赏片刻,见宁跃只皱着鼻子不发一言,可爱得要命,遂拱到他颈间去亲吻他耳后敏感的皮肤,低语道:“怕了么?”   有点痒,还很过电,宁跃比摸上方向盘还要绷紧,他不肯出声,笼罩在西装里的小身板强忍着不颤抖,紧接着耳垂被含住被咬住,一把被酒精熏得放肆的声线唤他:“宝贝儿。”   宁跃的骨头都被电酥了。   他没少看小黄文,按照记忆检索,此时此刻若是叫一声“哥”那怕是要糟,于是宁跃好声哄:“陆非舟,我们、我们先,先回去。”   陆非舟直起身,不说好与不好,只牵住宁跃的手往自己身下按去,叫他精准无比地摸到一个不容忽视的、兴致勃勃的硬家伙,他继续欣赏着宁跃无措的表情,低笑到:“回去之后,一夜七次?”   宁跃要把自己的舌头咬下来。   还未到深更半夜,在这不算高的楼层里能听见外面的人言走动,他们躲在只有月色偷窥的昏暗处没完没了地接吻,把漏出的呻吟都碾碎在唇齿间,只留几抹动情的鼻音。   卫裤的系带松散着,陆非舟的手钻在其中肆意抚摸,怀里的人由最初的挣扎到眼下一点点妥协,那根背叛主人意志的性器在他手心窝里激动地频频弹动,湿润又热胀,似乎再撸动一个来回就会坚守不住。   陆非舟硬得发痛。   他抵在宁跃的大腿根上以轻薄他来解馋,在分开的时间里,最后悔的那一天他用幻想重逢来度过,可是重逢变得不能满足,想念变质成淫欲,他做了无数缠绵悱恻的春梦,在梦里一边填满他,一边渴求他原谅。   陆非舟模糊地低语:“我忍不住。”   忍不住对你凶,在宠爱中混进欺负,忍不住要对你作恶。   可是宁跃已经濒临高潮,他不自觉地挺动腰肢去寻求更加过分的刺激,鼻息似是央求,他被桎梏的双手压在头顶,亲吻已经要他魂飞,眼下他就要魄散。   陆非舟离开那两瓣颤抖的嘴唇,他伏到宁跃的耳边去,哑声叫他宝贝儿,惹来抑制不住地呻吟,憋在嗓子里,分不清是难受还是浪荡。   陆非舟闭上眼叹慰,却又命令一般:“射出来。”   宁跃什么时候受过这个,顿时“呜”一声长吟,屁股夹得紧紧,腰肢也绷成了弯,整个人僵在陆非舟的怀里,只余失守的性器一股一股酣畅喷发,几瞬之后,如鱼弹动的身子又失了力气,随着手腕被放开而软成杨柳叶。   耳边有长鸣,太过刺激导致的。   陆非舟抽出手,将粘稠的乳白色蹭到自己西装上,他痛并愉悦至极,弯下身捡起小盒子塞给宁跃:“拿好。”   魂儿还飘着,宁跃只感觉身子一轻,都不容他歇歇就被抱起来了,他歪在陆非舟的肩头喃喃:“你…你太过分了…”   就是要过分才够发泄欲望,陆非舟认下:“嗯,还有更过分的,怎么办?”   宁跃骂他:“你…你耍酒疯!”   还未从担惊受怕中缓过来,继续骂:“吓、吓死我了…吓死我了…”   眼角微微湿润,染得睫毛愈发如羽扇。   陆非舟吻他唇边,在拧开门锁的时候公布到:“乖一点,当心被干。”   门落锁,安静的屋子里几乎能听见某人剧烈的心跳声。   这说得是什么鬼话,还用得着当心吗,难道被干不已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吗?   陆非舟只犹豫一秒,便进了宁跃的卧室,将他扔在属于他自己的大床上。   理由给得很充分:“熟悉的环境应该能帮助你放松。”   陆非舟扯下领带扔在一旁,宁跃看着他充满侵略性的样子狂咽口水,从“乖一点”就痴呆了的思维终于找回一丝清明,放松?怎么可能放松?   他幻想过的第一次做爱绝对绝对不是这样的,应该有温柔的情话,暖黄舒适的小夜灯,拉紧到密不透风的窗帘。   可是当下,背道而驰。   只有陆非舟边脱去衬衫边关紧的阳台门窗算是勉强合格。   宁跃颤着心肝:“窗帘,也要拉。”   陆非舟意外听话,隔绝月光的同时点亮了电脑桌上的台灯,他一手解开皮带,另一手将灯光旋至柔和的亮度,因此又满足了一项要求。   宁跃呆坐在床上,他完全不知道该要如何面对,才射过的下身还黏糊糊,贤者时间里他浑身都慵懒,似乎还迟钝地未意识到自己要面对什么。   陆非舟拆开快递盒,拿出安全套和润滑液。   他几下撕开包装,将它们丢在床头,随后噙着笑爬上宁跃的床,再压到宁跃的身上同他接吻。   “回神了,傻呆呆。”   温柔的情话也来了。   宁跃摸在软而韧的胸肌上,被热烫的温度灼伤了手心一般,他终于抬起眼看进陆非舟的眼神里:“我们、要…要做---”   “嗯,要做爱。”陆非舟啄吻他的下巴,手上也不闲,麻溜儿就把人裤子扒了扔到床下去,“要和你做爱…宁跃,我可能会对你很凶。”   宁跃光着屁股没有一点儿安全感,他被卡进了一条腿,被迫敞开双腿的姿势更让他瑟瑟发抖,他求饶道:“你,你还是怜香惜玉…能对我好点吗?”   陆非舟捧着他脸蛋深深地吻他,专心且投入,很快就将宁跃吻得找不着北,他把碍事儿的衣服也一并剥去,将这具瘦不拉几没啥肉,又白的仿佛浸过牛奶一般的身体全全揉在怀里,占有欲在这一瞬间得到大满足,让他叹慰道:“我尽量。在你问我约不约的时候,我就已经在心里把你干了八百十遍。”   宁跃快被压断气儿。   他“呜呜”地推搡,下一瞬却又被捉住双腕举过头顶,陆非舟用手指勾过领带,用它缠绕几圈,不松不紧地将宁跃绑在了床头上。   宁跃被吓傻了,脑袋里只有“发情的野兽”这一个想法。   他蜷起身体,挣了几下也挣不开束缚,看着陆非舟把最后的内裤也扔到地上去,直视了将要干进身体里的东西是个什么模样之后,宁跃才后知后觉自己原来还可以再傻透一点。   “呜…陆非舟,你你你当心我这一秒还在床上,下一秒我就要进医院了!”   “我知道轻重。”   陆非舟被他快哭出来的样子惹得微微失笑,他按揉到他身上去,沿着腰线慢慢往下,再倾身去吻他脸蛋和耳朵:“等进去了,就把你解开。勒得疼不疼?”   肌肤相亲的感觉令人着迷,尤其这是一具很优秀,而你又馋了很久的身体。   宁跃被捧住了屁股蛋儿,陌生和羞涩外加还未消散殆尽的惊惧让他毫无防备地叫出来,他踢蹬小腿,说谎话:“疼!你现在就解开我,我…我不乱动…还不行么…”   尾音变了调,软成了尾巴草,是陆非舟一面团揉着他的两个白软团子,一面埋首在他颈间轻咬他的喉结,战栗的微电流蔓延至脚尖,连头皮都禁不住发麻,只要他稍稍一垂眸,就能看见陆非舟漂亮遒劲的背肌充满了力量,而这个人正全心在讨好自己。   喉结被放过,乳尖却又沦陷,这处的刺激格外激烈,宁跃弓起腰乱扭,分不清是想要逃还是想要更多,而陆非舟闭着眼吃得花样百出,不出一会儿就将两颗粉嫩的乳尖吮成了红肿的色情模样,湿哒哒地挺立在急喘的胸前。   “唔!别、别碰了…啊!”呼吸乱成一团,离了唇舌的乳头凉飕飕的,宁跃还能有空去琢磨小黄文不是骗人的,颤抖、淫叫、浸在酥麻油里全都是好不夸张的描写。   肚脐也被吻住,再向下,柔软又平坦的小腹也被盖上章,那里怕痒,在陆非舟的啄吻里一下一下地瑟缩,伴着唔唔啊啊的求饶,就像是已经被干进了深处,被干得一阵阵痉挛。   陆非舟将他翻了个面,以塌腰撅着屁股的跪趴式承受他的揉捏。   “啊!!哥…好疼…呜呜…”被咬住的白团子圆滚儿又弹牙,陆非舟想到了手打鱼丸,忍不住轻笑起来,他终于放过这身好皮肉,伏到宁跃背上去吻他肩头,说,“以后每餐两碗饭,一个月胖不到五斤就别下床。”   宁跃怂成一团,有一个威风凛凛的大家伙就在他臀缝儿里蹭来蹭去,指不定哪下就会捅进他身体里,他转过脸讨好地献吻,不停地保证道:“我胖…呜,我一定胖…”   陆非舟喜欢得要鸡鸡爆炸。   润滑液该上场了。   宁跃自己翻过身,不知道是什么心理,他很想看着陆非舟进入自己的表情,以前小跟班时也异想天开起过歹心,幻想在床上的话,陆学长也会是这样一副冷漠禁欲的样子吗?   完全错了,根本是衣冠禽兽。   陆非舟用了很多润滑液,挤在手心里,待焐得不那么冰凉了才跪到宁跃的身下去,他眼里的欲望已经浓到化不开,几乎是迫不及待地直接插了两指进去。   “啊…啊嗯…”宁跃咬着唇也没能忍住这种诡异感,他把脚丫蹬到陆非舟的肩膀上去,于是脚踝得了一口亲吻,陆非舟哑声道,“疼不疼?”   里面热得不得了,又软又烫,陆非舟慢慢地抽动手指,将润滑液尽可能地多涂些进去,他见宁跃快把嘴唇咬破,遂俯身去同他接吻,一手揽着纤细的腰肢,一手继续耐心地扩张,可显然耐心在急速耗尽,陆非舟见宁跃摇头便换上三根手指,腕上用了力气,将一腔软头捅得淫水唧唧。   宁跃全身都浮出情潮涌动的淡粉色,他脸蛋烧得绯红,一张口就是呻吟:“啊…哥…好酸…呜!”   “不疼么?”陆非舟抽出手,往自己胀痛了好久的性器上淋满润滑液,听身下俨然变成小妖精的宝贝呜呜催他,说不疼,说趁着不疼赶紧做,把他听得好气又好笑。   饱满的肉冠抵在穴口处,陆非舟掐紧这把细腰,以绝对不允许他逃跑的架势将自己缓慢而坚定地插进去,他一瞬不瞬地注视着自己的侵占,悦耳的呻吟令他心潮澎湃,他也漏出闷哼,满眼满心都只有:“宁跃…”   被填得太满了,要吃不下了。   宁跃眼里失神,在陆非舟的占领还未完全结束时他便竖着性器喷了满胸口的精液,相比起接吻时的脑袋空白,被插射的快感简直无法形容。   陆非舟没想到自己的宝贝会敏感到这种地步,他还没开始,只是第一次契合而已,还没找到那块敏感的区域进行专攻,他的宝贝就已经溃不成军了。   陆非舟兴奋地舔唇,担忧顾虑什么的全都抛去脑后,他一口气将自己野蛮地顶到最深处,竟让宁跃刚射完软成一团的性器又涌出一大股带着精絮的汁液,弄得好脏,糊在白嫩的小腹上流得到处都是。   可越是这样陆非舟越无 奇*书*网*w*w*w*.*q*i*s*u*w*a*n*g*.*c*o*m 法把持自己,就像温柔和干净是在掠夺宁跃时是不存在的选项,他想要凶狠地干他,把他弄到狼狈不堪才能满足。   宁跃从惊涛骇浪中找回知觉,首先听见的就是自己充满鼻音的呻吟,一字一句断断续续,连眼前的画面都是剧烈晃动的,他眼里盈满了水汽,刚要开口叫哥哥,就被抵到腺体的激爽冲击到失声大喊。   陆非舟仰起头嘶气,被夹疼了,但他一点都不愿意停下来,反而以更加凶猛的力度大刀阔斧地索取,他在颠弄中解开领带,那双手腕在来来回回地摩擦中还是留下了一圈暧昧的红痕,和那双眼角的飞红比不出谁更漂亮。   陆非舟觉得自己可能要丢人了。   他伸出手将宁跃捞进怀里抱起来,上坐的姿势进得更深,将薄薄的肚皮顶到鼓起,惹来宁跃连串的眼泪和哭叫,他无意识地求,求慢点,求轻一点,却又在脚趾蜷缩中将腰肢扭得更欢。   陆非舟捧着他两团被撞红的屁股肉,一口一口灼热的吐息吹在宁跃耳边:“宁跃…”   他浸满情欲的声线格外性感:“宝贝儿,喜欢么?”   宁跃抱在陆非舟的脖子上,倏然又被咬了一口锁骨,疼痛中有喧嚣的快感乱窜,他胡乱地哭:“喜欢!唔…啊啊!太深了…啊…”   才哭完,软到没了骨头的腰肢就绷成了一弯漂亮的弧,上头有嫣红的指印,随着整个身子的抽搐而晃花人眼,交合处湿润成了一片黏腻的汪泽,那张被撑开的小口正瑟缩着痉挛,吮着太不像话的凶器激烈地裹吮,显然是被操到了欲仙欲死的高潮之中。   陆非舟确定自己要丢人了。   他腾出一手按住宁跃的后脑,逼迫他承受自己毫不温柔的亲吻,然后两人双双倒下,陆非舟按住宁跃大敞的膝弯儿全力进攻,不顾那一点徒劳的推搡,将性器重重钉在深处,将他彻底的、完全的占为已有。   夜半多深,拉紧了窗帘的屋子里看不出天色几何。   只有墙上的影子在歇息了片刻后又重新动起来,喃喃低语中有微弱的哭吟,说好舒服,要死了,又有一把打趣的声音在低笑,说,呀,忘记戴套了。   影子里翘起一双长腿,勾在了摆动的腰上,接吻引人遐想,半晌,又从一声声喘息中拼凑出一句没头脑的威胁,说,那你等着,等我明天就给你生一窝。 第三十二章   宁跃在属于陆非舟的大床上醒过来。   他茫然片刻,怀里空空,没有他惯来抱着的枕头,而饿坏的肚子使他嗅觉灵敏加倍,闻见了八宝粥香甜的味道。   明明昨晚吃得好饱,沿着夜市街摊从这头吃到那头,怎么一睁眼就饿成这样?   宁跃翻过身,一声痛呼毫无预兆地脱出口,天,他这八十岁的身子骨是怎么了,为何一时间竟酸痛得叫他不敢再动分毫。   陆非舟穿着围裙出现在床边。   他未语先笑,春光灿烂得仿佛猪八戒娶到了小媳妇儿:“终于醒了。”   宁跃瘫在被窝里,屁股一缩,想通了,明白了。   日,被干了!   昨夜的呻吟和哭求一瞬间充斥脑海,伴着一句句表扬高清回放,抱他的人夸赞到,你真棒,还说,你好浪,说得最多的就是,你叫得真好听。   而且为什么会换了张床睡?   宁跃不太愿意去深究,更不想听见浴室里洗衣机的嗡嗡声,遂缩缩肩膀,更往被窝里蠕去。   “几点了?”他闷声问。   “还差十分钟四点。”陆非舟见他只露着两只水红的眼,模样分外招人疼,“感觉还行么?”   昨晚吗?还行。   现在吗?不太行。   宁跃一叹气,嘟囔:“陆非舟,我问你。”   “嗯。”   “你还记得你昨晚的恶行吗?”   “嗯?”   “你借酒发疯,用你的杠铃捅我屁股来着。”   陆非舟失笑,阳台地上放着他的一双20kg杠铃,宁跃曾抓过一回,举不了几下就胳膊打颤儿,于是陆非舟全当这是褒奖:“真看得起我。”   说罢就俯下身去亲宁跃的眉心,这一小片皮肤舒展的时候格外好亲,而皱起来的时候,连着两弯眉毛都拧成了不堪承受的模样,再多欺负一点,就会让交颤的长睫沾上滚滚泪珠。   陆非舟喜欢得要命,但他没有多温存,他亲完便将床头柜上的水杯递来:“鸡蛋饼还在锅里,要糊了。”   宁跃探出手接过杯子,催他快去,自己龇牙咧嘴地半撑起来把水一口喝光,这才感觉被榨干的身子好受了不少。   他又瘫回被窝里,盯着天花板愣愣出神,想,之前如何也沉不下来的真实感终于沉下来了。   陆非舟喜欢他,时隔两年找到他,死皮赖脸地上赶着算计他,他们戳破了,在一起了。   这一切全部都是真的。   不是他孑然一人发痴梦,而是他久别重逢的好运气。   宁跃喃喃:“…还想要。”   “嘀咕什么呢?”   这回陆非舟摘了围裙,宽松的居家服松着三颗扣子,锁骨下面有一处好明显的牙印,想也知道该是把人弄得狠了才得了这么一口。   宁跃赶忙打哈哈:“没、没啥。”   他掀开被窝:“想上厕所…”   陆非舟伺候他穿衣服,光溜儿,满身深红淡粉的痕迹,宁跃一低头就被吓到了,“啊”得无辜又可怜,一眨眼又凶起来,嚷:“---你!”   内裤就别穿了,干脆直接光屁股得了,陆非舟将他抱起,等到卫生间里再放下:“扶好。”   听声儿还很得意哦?   宁跃回身赶他走,又抢他拖鞋,连打带推地把烦人家伙关到门外,他扶在洗脸池上,一边放水一边回味春宵,不消片刻就偷乐起来,哈,期盼好几载,终于也是有性生活的人了。   今日第一餐饭做好了。   鸡蛋肉松卷饼淋番茄酱和沙拉酱,八宝粥,灌汤包,清蒸鲈鱼,鸡蛋羹,糖三角。   宁跃的凳子上多了个抱枕。   他拿着筷子不知道该从哪儿下手,瞎乐:“我像坐月子。”   陆非舟似乎得意到忘形:“嗯,昨晚还说要我等着,今天就给我生一窝。”   宁跃脸一红,以糖角包堵嘴,不吱声了,脑袋里全是高潮迭起的销魂快感,待这一口甜腻腻咽下去了,他才岔开话题道:“你今天没去上班啊。”   “明天也不想去了,都不想去了,”陆非舟喂他一口鲜嫩的鱼肉,“就想跟你在家里消磨时间。”   “…那你会被开除的。”宁跃幻想他们腻歪在一起,整天啥也不干就是干的小日子,有点犹犹豫豫,主要是担心那啥尽那啥亡,就听陆非舟笑道,“公司还有二把手,我歇一阵子不打紧。”   宁跃:“……”   他磕巴道:“什么、什么意思?在我一事无成的这两年里,你都、都已经…企业资质丙级?”   陆非舟有点嫌弃这小桌小椅,坐得憋屈,他又喂他一口鱼,再为他抹去嘴角的糖浆:“家里帮了些忙的,不是光靠我自己。”   宁跃骤然跌入落差中。   他干巴巴地嚼着美食,恼羞成怒,羞耻自己颓废的时候别人是多努力的,他质问:“你还有什么瞒着我的?”   陆非舟被他惹地轻笑::“你这里是山海观三期,我去年年初在二期买了房,跟你隔着一个城市广场。”   宁跃不知道该气还是该嗔,眼睛瞪得溜圆儿:“你住进去了吗?”   “住了。”   “多大?”   陆非舟都想把他抱到自己怀里哄着喂饭,无奈道:“一百八。”   宁跃要气晕了,他知道二期是临湖建的大平层,一百八十平是三种户型里的最小面积,当时他来买房时心里特别馋,可是断绝关系卡就这么两张,钱也不够他胡乱挥霍,于是扣巴嗖嗖来买了三期的麻雀户型,反正他一个人住,够了。   可他现在气得眼冒金星。   陆非舟见他脸蛋涨红,哭笑不得:“我没有想瞒着你,是还没来得及跟你说。”   他放下筷子,伸手在桌下握住宁跃的膝盖揉搓着讨好:“住在大房子里想着你,空旷旷的,比不上在这里和你抬头不见低头见。”   宁跃强忍矫情,学电视剧台词道:“宫心计,你瞒得好苦啊。”   陆非舟的手往下摸去,捧住他小腿肚儿来回揉捏,这上头也有自己留下的痕迹,翘了半宿又跪了半宿,该是累坏了。   “在这里,想捉你伸手就捞到了,连阳台都是互通的,你关了卧室门我连窗户都不用翻,我甚至---”他腾出一手敲一敲旁边的墙,问,“我们两个卧室之间的这堵墙是什么墙?”   好好的情话说就说,突然提问是怎么回事?   宁跃傻呆呆的,“啊”了一声,仿佛一下子回到了小跟班和陆师父的情景里,他琢磨道:“是…隔断墙。”   “嗯,隔断墙承重么?”   “…不承重。”   “所以可以敲掉、打通,是不是?”   宁跃连糖包都不敢吃了:“…是。”   可陆非舟又一秒切回到情话情景:“我甚至想把它敲掉,让整个房间都一览无余,一抬眼就能看到你。”   宁跃被他说得有点羞:“你干嘛啊。”   陆非舟重新拾起筷子,遗憾道:“想想我们住得这么近,平白浪费一年的时间…”   咬进嘴里的糖浆热乎乎的,流进胃里,四肢百骸都软乎了。   宁跃收起自己的那点矫情,伸出腿勾住陆非舟,说:“那晚点,要回去看看吗?” 第三十三章   饭饱之余,宁跃又被喂了一只水汪汪的甜橙子,撑得他两个屋来回走,边走边打嗝儿。   陆非舟卷起袖口在洗碗,水流声伴着啪嗒啪嗒的拖鞋声,催得他把歇一阵子这个念头好好地摆上了待办事项列表,好不容易把人追到手了,想黏着。   他转过头,笑眼里映着宁跃揉胃的模样,他叫到:“过来。”   宁跃乖乖地走过去:“过来了。”   陆非舟嘟起唇,于是宁跃边憋着嗝边凑去同他啵儿一个。   陆非舟真的要喜欢死了。   想不通以前怎么就眼瞎心盲,身边成天跟着这么个宝贝竟还嫌累赘,大概有眼无珠就是来形容他这号人罢。   “去换衣服,我洗完我们就出发。”   “好。”   宁跃回屋里套上一件宽松的连帽衣,运动裤却找不到了,他光着两条腿陷入疑惑,几秒后灵光一闪,往阳台上瞅瞅,果然瞅见了他的裤子正和床单一并高高晾起。   对,昨天在安全楼梯里偷情时,他把裤子弄脏了。   那陆非舟的西装呢?   宁跃挑了另一条裤子穿上,再悄摸叽地从阳台潜伏进次卧中,于衣柜最外面的衣架上发现了目标,不出意料,背部全都蹭上了白灰,而左边衣袖上,有那么长一道暧昧的白痕迹。   他是记得陆非舟抽出手后,把这倒霉外套当纸巾擦了擦的,这不,证据确凿。   宁跃咧着嘴把西装取下来,抱去浴室里,小心翼翼地只把袖子放到水龙头底下打湿,再用一小坨洗手液把那块见不得人的污迹给洗干净了。   陆非舟来了,探头道:“在干什---”随即就吃吃地笑起来。   “等会儿顺道拿去干洗店吧。”宁跃叫他不要笑,都怪他,还好意思笑。   陆非舟揉他一把软发,表扬道:“这样就不怕服务员问起来不好解释了。”   正是夜幕降临时,下班的、放学的、出去浪的全都一窝蜂堵在街上。   两人有大把时间,走得慢且懒散,一副夕阳红里遛弯儿大爷的悠闲。   他们先去城市广场里找家洗衣店,再东瞧西看买了一套兰花色的哑光碗碟,宁跃喜欢得爱不释手,为了今晚就能用上那只小长勺,他特意拿了一盒高乐高回去冲牛奶喝。   陆非舟开启情话模式:“小妖怪要长个头。”   “个头还行,一七五我满足了。”宁跃道,“我要长肉,甜的助攻,许扬安他们都说我瘦得像吸毒了,而且---昨晚有人威胁我。”   陆非舟看他眼神嘚吧嗖嗖的样儿就耐不住手痒,不由分说地把人捞进臂弯下:“这么怕?”   “…谁怕了?照天天在家里开火这么吃,别说长五斤,我觉得十斤都不成问题。”   陆非舟保证道:“一定把你养得白白胖胖。”   结完账再出来,天已经黑透了。   山海观二期旁边的人工湖里倒映着一弦弯月,临湖石板路宽敞干净,垂柳抽新芽,扫在波光之上。   宁跃跟着陆非舟一路漫步到家门口,二十一楼,视野开阔,正对玄关就是一整面能远眺霓虹夜景的落地窗。   宁跃内心:爽!   陆非舟把购物袋放在茶几上,反身去牵宁跃道:“落灰了。”   薄薄一层细灰,即使再落厚些也无所谓,陆非舟怕宁跃又在心里自贬自嘲地乱想,遂从后拥紧他低语:“是不是很空旷?”   宁跃摇头:“是很亮堂。”   他们一晃一晃地参观过客厅,厨房,卧室,最后来到书房,桌上有一台弧形电脑屏幕,周围散落些许书籍,一只烟灰缸里还戳满了烟头,似乎是没能来得及清理。   陆非舟松开他:“我去冰箱里找找有什么吃的。”   宁跃笑道:“还吃啊?我一点空地儿都没有了。”   “那我找找有什么能打包带回去的,免得放这也是放着。”   “那你去吧。”   宁跃一手扶在门框上,看着陆非舟高挑的背影兀自窝心,难道做 爱是一种神奇的滤镜吗?为何身心交融之后会有不讲理到疯狂的喜爱充盈全身?简直看哪儿都顺眼,越看越着迷。   宁跃收回目光,走到一满墙的书柜前好奇打量,几乎全是建筑设计方面的专业书,宁跃兴趣寥寥,对其他艺术、美学、地理、文物之类的也一眼扫过,直到看见一本名为《情商:为什么情商比智商更重要》的书才顿住脚步。   是有印象,宁跃还记得在自己喝醉的那晚,他坐在二八大杠的后座位上,听陆非舟说起他后来不仅买了很多书,还报过培训班、看过心理医生,全为学习如何有情商地去沟通。   宁跃不自觉地嘟起嘴,情商确有提高,就连情话都说得直搔人心。   在《情商》旁边,一溜儿竖着的全是相类似的书,宁跃没有打开玻璃门去翻看它们,而是转身走到红木桌前,这里有正摊开的书页。   书上的内容他没有阅读,因为空白处的笔记夺去了他的关注:也挺好的,等我找到你了,我肯定不会再像以前那样愚蠢。   宁跃的心为之颤动。   陆非舟打包完毕后,在阳台里找到伏窗眺望的宝贝。   他自然而然地抱上去,紧紧拥住,问:“好看吗?”   宁跃“嗯”了一声,随又轻松地说笑到:“在我家就只能看见树梢。”   “树梢也很好,春天嫩绿,夏天舒张,秋天又枯萎,冬天只剩秃枝,一年四季都看进眼里了。”   宁跃拿发顶蹭蹭他,亲昵地拆台道:“种的香樟,四季常绿,傻了吧?”   于是陆非舟就掐着他脸蛋强迫他接吻。   热烫从唇瓣延至心尖儿,宁跃问他收拾好了吗,陆非舟边吻边应,说收拾好了,还有两条龙利鱼柳,明天想吃酸菜鱼还是番茄鱼,他来做。   宁跃转过身面对他怀抱,微微仰着脸问:“哥,哥哥,如果我在实习期就跟你告白了,你会接受我吗?”   陆非舟听罢首先是失笑,待看到宁跃期望又认真的眼神,他幻想稍许才说:“不会的,我会觉得你可能在报复我,不仅要从学识上折腾我,连感情都不放过,一定是有预谋的。”   宁跃忍着笑,瞪他。   “我性格太差劲儿了,非要失去一回、受到打击了才能想明白。”陆非舟讨好地吻他柔软的唇,“挺好的,幸亏叫我找到你了,失而复得。”   宁跃却难得在亲吻时溜了号。   他睁着眼,任唇舌被反复吮吸和舔 弄,心里空落落的,就像身子被温暖地抱在陆非舟怀里,可魂儿却悬在了高空之中,茫然四顾。   陆非舟沉醉了片刻才察觉出异样,他温声道:“怎么了?”   宁跃垂下头,又转过身去,似是无颜相对,他小声道:“刚刚我走神了,把我们出门后的路又‘走’了一遍。”   陆非舟重新贴附在他耳边,弓着背,将下巴搁在宁跃的肩膀上,胳膊牢牢地环着那段细腰。   “街上人多车多,尤其电动车,共享单车,大家都很忙碌。”   “我猜那些忙于奔波的人可能会羡慕我正过着他们想要的日子,不上班,不做事,还有房子住不用交房租,但是人就是…悲喜不通吧…”   “我不是说我就羡慕他们,我是…觉得自己这两年太荒废了,所有人都在努力着,而我这么颓废,一天天混着时间,我与世隔绝,也没有人需要我……如果不是你出现,我估计我现在还是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也不开灯,摸着黑,打游戏,吃泡面,就等着隔壁来租房的每月给我房租,全当收入了。”   宁跃停歇片刻,又道:“你在不停地变得更好,你还来喜欢我,我有点慌其实…挺好的,都挺好的,就是…就是我想做点事情,充实一点,找到成就感…我也想变得好一些。”   他犹豫地追问:“哥…能理解吗,这种,该怎么说…”   “宁跃,”陆非舟沉而温柔的声音拂在宁跃脸颊,“我变好是因为你。”   他不疾不徐地安抚道:“而你也不用慌,不想再自暴自弃的你已经让我更喜欢了。”   宁跃不吭声,欢喜得一塌糊涂。   陆非舟直起身,也眺望起流光溢彩的长街高架:“宝贝儿,你现在有一个巨大的优势,你知道吗?”   “嗯?”   “你可以去做自己喜欢的事情。”   宁跃一愣,反驳道:“我想开猫舍,可是你也知道了,猫舍是赔本生意。”   陆非舟笑起来:“那我给你出个主意吧。你搬来这里,然后把四楼租出去,月租三千五,稳赚不赔。”   宁跃又一愣,翘气道:“凭啥!你这房子大,要租更贵,咋不你租?”   陆非舟顺话:“好,那就把这个租出去,房东还是你,收的房租都给你。”   “嘁,不稀罕。”   “稀罕,稀罕稀罕吧,嗯?”   宁跃绷不住乐了,他本就是存心怼他而已,自己的麻雀窝就是统一精装修,简简单单朴朴素素,而这大平层,装得这样温馨漂亮,租出去得心疼死了。   陆非舟又抱着他左摇右晃起来:“租出去,有收入,存起来还是用起来都能心里有底,然后在此期间去发现自己喜欢做什么,猫舍开不了了,那就看看别的,能做的事情那么多,你总会找到能让你享受到成就感的。”   宁跃空落落的心情就在这一摇一晃里慢慢归了位,身心魂魄全都沉甸甸地落在这个温热的怀抱里。   “你说我有一个巨大的优势。”   “是啊,不必为赚钱去受委屈,想想你若是还做设计,你痛不痛苦?”   宁跃陀螺似的又转回到和陆非舟面对面,他点脚去寻他嘴唇:“还有一个优势,那就是你喜欢我。”   陆非舟吻住他,肯定道:“喜欢。”   夜风悄悄吹进来,吹卷起这处糖浆似粘稠的气氛。   陆非舟越发情动,他呢喃到:“还成么?”   “你够了吧?”宁跃气喘着小声道,”昨晚…那么久…”   “不够,又想要了。”   宁跃嘟囔:“那怎么办…你的杠铃没带过来,你拿什么来办事儿?”   陆非舟低笑,将他吻得更凶了。   “带来了,揣在裤裆里头呢,”他抓着宁跃的手往下放,“要抓抓看么?”   宁跃不客气,一把抓上去,然后就烧红了脸。   陆非舟见他又浪又皮还害臊的模样就再不忍了,一把把他抱起来往客厅去。   “不、不去卧室吗?”   “不去,床上落灰了。”   陆非舟将他放在巨大的落地窗前,又关了灯。   顿时,屋里陷入一片黑暗,只余窗外遥远的霓虹映出一对缠绵的身影。 第三十四章   宁跃翻翻通话记录,找到了房屋中介小哥。   “我要出租房子,麻烦你帮我再挂一下吧。”   中介小哥:“……”肯定是那个叫非洲的租客受不了这个古怪脾气的房东而另选他处了。   小哥默默吐槽一秒,变脸道:“好嘞没问题!还是那个次卧那多租金,是不?”   “不是,这回是整租。就先定个四千吧,要是没人来问,就改成三千五,还没人,就改成三千,不能再少了。”   小哥惊讶一瞬,连声答应,说:“那你得空再给我拍几张全图,所有房间设施都拍拍,我好上传。”   挂了电话,宁跃看着这个被他每天搬走一点、直到今天终于搬空的房间,生出些舍不得来。   虽然只住了一年多点儿,也不曾有太多或温暖或纷呈的回忆,但是形单影只时也只有这个小小的田字窝陪伴着他。   “行吧。”他自语,“祝你也好运。”   好运地遇到一个爱惜你的租客。   宁跃捧着铁盒子回到二期二十一楼,陆非舟不在家,去上班了,是他给自己放小长假前的最后一天班,从明天开始,两个人就要携手飞去海岛周游。   铁盒子里有一枝光秃秃手指长的深绿色枝丫,玫瑰花瓣早已经枯败,只把余香留在一张张淡黄色的便签纸上。   宁跃想找个地方把它珍重地存放起来。   在他决定听取陆非舟的建议搬过来住后,他也跟陆非舟打着商量,两周时间,在他慢慢把东西搬空之前,能不能还住在这间小房子里。   陆非舟当然依着他。   除了两人睡进一个被窝之外,日子和以前相比没有太大不同。   宁跃每天九点醒,醒来第一件事就是去看卧室门上的小纸条,他还记得自己曾因这突如其来的宠爱而放声大哭,太丢人了,幸亏陆非舟不知道。   纸条上无外乎是肉麻兮兮的情话:   昨晚翻身时亲你了,你迷糊地叫我亲重一点,还记得么?   今天阳光好,把被子晒晒,晚上回来抱着你滚床单。   要去上班了,不想去上班,离不开你。   ……   落款是统一的:舟。   却把那两点画成交叠的爱心,那一横画成羽毛箭,斜飞而来,一箭穿过。   宁跃要被肉麻死了,一边肉麻一边享受,严重怀疑他男朋友看的书不是什么《情商》而是《情话》吧。   宁跃来到卧室里,拉开床头柜抽屉,欲要放盒子的手顿住了,这里头尽是些情趣用品,似乎不大合适。   宁跃来到书房里,他的台式机昨天刚搬过来,还没装好,随意地放在红木桌上。   可惜书桌抽屉也不合适,里面放着的都是图纸和稿件。   宁跃走到书柜前,蹲下身,刚打开矮柜门时陆非舟的电话就打过来了。   “宝,在干嘛呢?”   “刚从四楼回来,我在犹豫是去接你下班还是自己在家先下厨房。”   “下厨房吧,”陆非舟不想让他挤公交,他叮嘱道,“这回要记得按电源键。”   上回宁跃淘完米,盖上电饭煲盖子却忘记按煮饭键,等菜热腾腾的上桌了,要盛饭时才发现米还在水里泡着呢。   两人随意聊了几句,陆非舟说起正事:“上周有一个工程开标,你哥去了,我们在开标现场碰见来着。”   宁跃诧异:“你没和我说过。”   “嗯,本来想和你说的,但是我们两家都是候选,若是他们中标了,跟你说不是徒增你烦恼么?”   宁跃登时乐了:“那这么说他们落选了是不是?而且中标的是你们?”   陆非舟也笑起来:“猜对。”   宁跃开心半晌,又问:“那你们上次碰见,有说话吗?”   “说了。”陆非舟回忆他们站在走廊里的场景,“他邀请我抽烟,我没要,我说宁跃现在管我管得很严,嘴里有烟味该不让我进家门了。”   宁跃笑骂他胡说八道,又忍不住幻想他哥精彩的表情,待乐够了,又冒出忧心来:“你这样口无遮拦的,不怕影响不好吗?”   陆非舟说,声音温柔且坚定:“不怕。”   宁跃沉默片刻,心里既安稳又激荡,他软声求:“我还是想去接你下班,就在楼下等你,好不好?”   溜到舌尖的劝阻吞被吞回肚里,陆非舟答应他:“好。”   电话挂断,宁跃手里多出来一只礼物盒,他从柜子里发现的。   盒上有蝴蝶结和卡片,卡片没有贴合,能看见上面写着宁跃的大名。   宁跃:   生日快乐。   陆非舟。   日期是去年的3月16号。   宁跃打开盒盖,看见这份未送出的礼物是一只银灰色的打火机。   他抿着唇,心里火热热的。   盒子里还有一张祝福卡片,他小心地拿出来,看着上面愚笨的情话轻轻弯起唇:   弹在心口的烟头引起一场地震   你走之后,我的每一次心跳都是余震   还能复燃吗?   宁跃反复看了好几遍,把自己看得眼里泛起湿润。   他将自己的铁盒子和礼物盒放在一起,然后跑去玄关,急吼吼地换上鞋、冲出门,迫不及待地想见到陆非舟,见到这个为他学习彩虹屁的傻呆呆。   可惜电梯不陪他浪漫,从一楼慢吞吞地走走停停往上爬,将他一腔冲动活生生地耗蔫了。   宁跃急过劲儿,不急了,笑叹一声。   他想,等见到陆非舟了,第一句要说的话,就是告诉他:陆非舟,我不想戒烟了,我想要个打火机。   陆非舟会怎么回答呢?   叮一声,电梯到了。   宁跃怀着满心期待,期待陆非舟给他一个愚笨又浪漫的回答。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