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由奇书网(www.qisuwang.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   《公主撩夫攻略》作者:茶暖不思   【本文文案】   (护短公主x清冷将军)   北凉皇帝最宠爱的九公主兰兮刚过及笄,宫中上下都开始张罗她的婚事。   ——公主公主,国公家的二公子文质彬彬,很是不错。   “不嫁,本公主有心仪之人了。”   兰兮指着吃瓜将军盛辰南。   盛将军:“???”   ——公主公主,丰都有意联姻,世子亲自前来求娶您了。   “不嫁,本公主有驸马了。”   兰兮看了看事不关己的盛辰南。   盛将军:“???”   ——公……   “闭嘴,以后要叫盛夫人,夫君你说呢?”   她甜甜地挽住男人的臂膀。   “……”   盛辰南:我是谁我在哪她要干什么……   盛将军向来生杀予夺,人人畏惧,不曾想有天,会被一个娇生惯养的小公主处处护着。   兰兮:“脾气这玩意儿我控制不住,我的人,你们最好别去碰!”   盛辰南低头思索,须臾后:嗯……这碗软饭,可吃。   后来当她深涉权谋,他于肝髓流野中,也要护她于氅下。   “我遇到了世上最好的夫人,对我而言,她弥足珍贵。   ”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兰兮,盛辰南 ┃ 配角:郁白庭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她有特殊的追夫技巧   立意:小甜文 第1章   文成帝十六年,北凉,空山。   《楚辞》有云:闭心自慎,终不失过兮。秉德无私,参天地兮。   空山之上,苍冥之下,秉德书院粉墙黛瓦,屹立于天地间。   秉德,是北凉最负盛名的书院,能入此习读的,皆是身份不俗之人。   可偏偏一年前,院长先生水鉴领来了个娇美的小姑娘,身世不清,来历不明,却越过入学考核直接成了秉德的学生。   当年二皇子入秉德求学况且还要按着规矩应试,更遑论一个来历不明的小姑娘。一时间她成了大家闲暇议论的对象,所有人都纷纷在猜测这娇俏秀丽的小美人是何身家背景。   结果小姑娘一脸淡然,毫不避讳地笑笑说,“我家住东临荷花村。”   你这细皮嫩肉的姑娘是乡野小村妇?说娇生惯养的皇尊贵胄他们都信,说是农女,忽悠谁呢?   小姑娘点点头,好不无辜:“真的呀,村子被大水淹了,多亏了水鉴先生收留。”   于是全秉德学生都大开眼界,对世界有了新的认知。哦,原来小农村出来的不一定是糙黑泼妇,还有可能是笑吟吟的娇柔仙女。   而且这小仙女会讲小话本,还会打谜题,这些见惯了大家闺秀的富家子弟们觉得这姑娘有意思的很。   很快,小姑娘和这些少爷小姐们,都打成了一片。   不过某些贵族权势家的小姐对于此类女子,向来都是嗤之以鼻,抱有敌意的。当然,只是某些。   这日清早,学堂里一如往日,传来阵阵嬉笑打闹。   有个清灵的声音说道:“今天最后一个,你们再猜不出来可就得等明天了。什么果子命最大?”   聚绕在她桌案一圈的少爷小姐们都陷入了沉思。   “是……嗯……”   “嘶……你猜出来没?”有人想得头裂,戳戳边上的人问。   “不知道……”   那清灵的声音再次响起,她握着毛笔敲击手心,叹觉孺子不可教:“是桃子呀!”   “为何?”   “死里桃生咯。”   顿时所有人恍然大悟,拍手哄笑。   小少爷萧易突然拿出来个物什,递到她眼前,笑嘻嘻:“我这儿正好有只桃子,兰兮你要不要吃?”   她避了避,有些嫌弃地用笔挪开它:“不吃,你这硬桃,吃了难消化,伤胃。”   “哗众取宠。”   突然后边有个声音冷哼道。   闻言大家像是都司空见惯,国公府的四小姐沈薰,刁钻是人尽皆知的,自从兰兮来了秉德后,就没给过她好脸色。   习惯归习惯,狗咬你不得打回去么?不过打狗这种事有人比她还上心。   “你阴阳怪气谁呢?”萧易不悦道。   沈薰坐在自己的桌案前,冷笑一声,傲然视他:“除了她还有谁?也不知道这种来历不明的人是怎么进的秉德,可千万别是仗着自己的这张脸蛋迷惑了院长先生才破例收了她。”   如此不成体统的造谣,萧易怒道:“沈薰你说话注意分寸!”   “怎么,我说错了?你们一个个不都被她勾引得神魂颠倒,成天绕着转?”沈薰神色厌恶地瞥了一眼她:“这种穷乡僻壤的野孩子,真不知道你们在巴结个什么劲,妥妥一个狐媚子!”   “你……”这话一出,连小姐们都听不下去了,刚想开口替兰兮说话,就被她拉住。   兰兮笑吟吟:“哎呀,你们别生气,薰儿姐姐这是夸我生得美呢,我也觉得,我长得十分好看!”好不自恋。   沈薰眉头皱了起来,盯了她一眼,不屑轻嗤:“厚颜无耻。”   兰兮看上去一点也不气,笑意犹在,“薰儿姐姐,这脾气不好可以改,琴棋书画不会也可以学,但要是长得丑,可真的没法治。”   沈薰怒极,拍案而起:“你!像你这种只会耍嘴皮子的,最讨人嫌!”   “谁说的?我们可都很喜欢兰兮,谁讨人嫌谁心里清楚。”   “没错!”   怪不得都说要想在江湖上混,必得笼络人心,这人多了气势就是不一样,倒是让她省了不少口舌。   兰兮莞尔一笑:“我呢,用不着你喜欢,但也轮不到你说三道四。”   她从座上慢悠悠起身,拍了拍秉德的淡紫色学子服裙摆,同沈薰面对相视,又笑眯眯道:“沈国公位高权重是没错,可他还能一手遮天不成,薰儿姐姐,出门在外,还是要三思而行,到时候回了皇城,千万千万别传出沈四小姐在秉德书院求学期间刁难任性之类的传闻,给沈大人丢了颜面。”   被一个身份卑微的乡野之女指指点点,骄纵成性的沈四小姐怎么能忍受得了这种气。   沈薰恶狠狠指着她:“我沈家在北凉的地位,除了陛下,谁不是低头三分!就连那个盛辰南,都得俯首称臣!你这种卑贱的身份,活腻了才敢对本小姐指手画脚!”   乍一听“盛辰南”三个字,兰兮仿佛被毒蝎蜇了一下,笑意沉了下去,“盛将军的名讳也是你能提的?他俯首称臣?你国公府也配?”   沈薰猛得抬头,她沈家配不配,还轮不到这黄毛丫头说教,气急之下抬手便往兰兮脸上狠狠扇去。兰兮被沈薰打得一个趔趄,扑倒在地上,面上顿时红了一边。   “兰兮!沈薰你疯了?”萧易震惊一下忙去将兰兮扶起,却被她挡开了。   兰兮撑了撑身子自己站起来,敛眉垂目,眼底是透心的冷,与往常挂着巧笑的样子全然不同,他们从未见过她这样。   她眯眼盯着沈薰,不给她反应的机会,反手扇了回去。沈薰蓦地挨了兰兮一巴掌,尖叫出声,扑倒在桌案上,脸上立马红肿了一块。   兰兮这一巴掌,使劲了全力。   她捏了捏自己的手,居高临下蔑视她,毫不留情,“沈四小姐可能不太了解我,我可不是什么善良的人,对于你,我只能说我的巴掌很适合你的脸。”   她又道:“另外,鉴于沈小姐的无知,我只好勉为其难帮你普及一下,尚书府家的三公子,陛下亲封的战神将军,盛辰南,十五岁时便自荐出兵北上平反丰都叛乱,凯旋而归,别说勇谋无人可及,便是这份胆量,当时朝中也没第二个人敢站出来,当年你国公府的人又在做什么?丰都那地方沈小姐知道的吧,妖妖道道阴狠诡异,可偏偏当时只有十五岁的盛将军,一人领兵守住了幽州,朝野都为之惊叹!有他在的这十多年,丰都都未敢有大举动。盛将军征战沙场,守卫疆土,战无不胜,就算是皇帝陛下也对他偏宠有加,你能安心在这习读,吃穿不愁,你得对他感恩戴德,懂么?他对你沈家俯首称臣?你脑子没毛病吧!”   沈薰捂着脸眼眶通红,带着哭腔怒吼:“你闭嘴!你个野孩子懂什么朝堂!”   “嚷嚷什么!”这时一道严厉的声音响起,一个墨色长衫的中年男子踱步而入,束发高冠,剑眉,正是秉德院长水鉴先生,虽已是不惑之年,却难掩住他脸上透出的一股英气,尤其他的眼睛,澄澈如水。走近后他怒声训斥:“四书五经不够背?还有这闲工夫闹腾!”   “先生!”众人忙散开坐回去自己的位子,低着头不敢出声,只有兰兮仿若不见。   见他们都安静了,他才看向沈薰,“沈薰,你兄长来了,在前堂,你过去吧,”他声音严肃,又转头对兰兮道:“兰兮,你跟我过来。”   沈薰暗自瞪了兰兮一眼,朝水鉴点了下头:“是,先生。”   “哦。”兰兮回了她个白眼,跟了出去。   书房。   等兰兮跟进来关上门后,水鉴才回过身看她:“没伤着吧?”   兰兮自顾走到梨花木椅上坐下,一副主人的样子,给自己倒了杯水:“你说呢?”   水鉴扫了她一眼,随即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叹道:“哎,你这个丫头,来我这儿一年了,东西没学成倒学会了跟人干架,你要我怎么跟陛下交代?”   “这次是她无礼在先,挑衅的是她,要动手的也是她,跟我没关系。”她往椅背上一靠,平静地理了理发丝。   “兮儿,你不是无理取闹的人,是不是发生了什么?”   “她口无遮拦,替你给她个教训罢了。”她眼中满是嘲讽,让她说盛辰南的坏话,活该。   水鉴知道她的性子,也没多言,进内室拿了个小瓶子出来,“拿回去擦擦脸,好得快。”他将小瓷瓶递给她,见她还绷着脸,犹豫片刻,还是开了口:“宫里的人过几日便到了,来接你回去。”   “……”兰兮双手搭在木椅上,闻言沉默了半晌,垂眸低语:“知道了。”   水鉴突然想到什么,转口又道:“沈铮现在就在前堂,会在书院留两日,你若不巧碰见,可千万不能去捉弄人家!”   她抬眸,忍俊不禁:“我跟他无冤无仇,捉弄他干什么?”   “你逃婚的对象,不就是这沈二公子?”   “这事跟他没关系,我只是不想嫁给不喜欢的人而已。”   水鉴瞧了她一眼,屈指点了点她,“你这小丫头啊,”在她旁边的梨花木椅上坐下:“姑娘家总是要嫁人的,能逃婚逃到我这儿来,难道是心里有人了?”   兰兮添了杯茶给他,嘴角掠过一抹浅笑,不可置否。   水鉴了然一笑:“哪家的公子?”   兰兮没有回答,兀自在腿上划了划:“我还没见过他。”   “没见过?”   “嗯……但他是什么样的人,我清楚明白得很!”   “到底是谁能让我们兮儿这般上心?”   “哎呀……你别问了,”兰兮难得染上几分小女子的娇羞之态,倏的站起往门外走去:“我在这待太久别人会猜疑,走了。”   推门的手又顿住,回头朝着水鉴扬了扬眉,眼角微挑:“皇叔,明娆姐姐今天探亲回来了,又能吃到她做的饭菜了,你可得多吃点啊!”好整以暇地笑,说完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去。   水鉴脸色闪过一抹异样,“小丫头胡说什么呢!你给我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   ———————预收分割线———————   *连载文《枕边娇雀(双重生)》   *完结文《圣眷(重生)》《反撩[电竞]》   *预收文《媚色藏娇》(男主重生追妻/霸道太子横刀夺爱)   《诱甜》(美女画家x冷性总裁/双向暗恋)   ————————————————————   【连载《枕边娇雀(双重生)》文案】   #撸猫恋爱两不误,反派全体火葬场#   上辈子,戚晚从娇宠公主沦为前朝余孽,被新帝传唤侍寝,戚晚不愿,以死相逼,日夜想着从这深宫逃出去。   后来,她无意撞进了定南王池衍的王帐。   男人银装铠甲,把盏一杯香茗,笑意风华潋滟:“小姑娘,军中可不是什么好玩儿的地方。”   终归是涉世未深,只一眼,她便付了情衷。   一夜轻纱帐下,他们做了场荒唐梦。   这段风流韵事传到了新帝耳朵里,新帝一怒之下,血洗了定南王府,连着戚晚也未放过。   重生回到逃出宫的那晚,这辈子,她想要他好好的,于是戚晚直入新帝寝殿。   静夜,寝宫红烛旖旎,香炉玉暖,她叩首认罪,甘愿侍奉。   末了,水晶帘后,缓缓步出一人。   “朕允了。”   池衍在她震惊的眼神中,勾起那抹魅异依旧的笑痕。   *   池衍记得那小姑娘右足踝系了条细细的链子,悬着个铃铛,一走一晃的清响,比刀戟声好听。   初见时,便是这铃铛声,颤动心弦,惹起他的寸寸情动。   从头活过,他想,他要他的床畔,夜夜都有这银铃声。   既然这江山是他亲手打下的,那这皇位何苦舍之于人。   这辈子,不如自己来做她的王。   [阅读指南]   ①前世今生+双重生,基调甜宠爽,1v1+双c+he。   ②时间线上男主重生比女主早,感情流。   -----------------------------------------------------   【预收《媚色藏娇》文案】   #男主重生追妻-甜味火葬场#   #霸道太子横刀夺爱#   锦官楚氏世代忠良,一旨诏书,十里红妆,楚家唯一的女儿楚凝嫁了六皇子为妻。   大婚当夜,春情暖浪,可楚凝一觉醒来,枕边躺着的却是太子顾陵越。   出了这样的荒诞事,她蜷缩在被褥里哭得不像话。   而男人丝衣半敞,宿醉后头痛欲裂,透哑的嗓音一沉:“别哭了!”   小姑娘吓得一哆嗦,倏地噤了声,长睫上还坠着泪珠,好不娇怜。   失了清白身,楚凝一头撞在汉白玉柱上,想要一死了之。   结果人没死成,醒来后记忆竟错乱了,非抱着顾陵越喊夫君,还直往他怀里拱。   宫奴们:六皇妃要完……   谁知太子殿下静默片刻,搂住了粉雕玉琢的小美人,低咳一声:“此事棘手,暂且由孤照顾弟妹也无妨。”   说罢,众目睽睽之下直接将人领回了东宫。   发冠上翡翠熠熠生辉的六皇子:……皇兄?   *   上辈子顾陵越眼睁睁看着她嫁给了自己的弟弟,凄惨而终。   他亦是遭人背叛,成了落魄废太子。   幸得重来一回,储君之位,娇娆美人,他都要!   后来,每夜楚凝双颊酡红,咬唇溢着哭腔,他都会附到她耳边,温柔又孟浪。   “凝凝乖,大点儿声。”   楚凝不知道的是,这一切,都是某人蓄谋已久。   #赠你锦绣山河好#   #是她先勾引的我#   [阅读指南]   ①甜的,宠的,无虐,男主重生,女主不是傻白甜。   ②双c,1v1,he。   ———————————————————— 第2章   回学堂的路上,不巧又撞见了从前堂过来的沈薰和沈家二公子沈铮。   “哼,跟我顶嘴,被训了吧?”沈薰见她从先生的书房出来,不逞口舌不痛快。   将小瓷瓶悄声掩入衣袖,兰兮轻叹一声,低头审视自己纤细修长的手指,唇角如丝微笑:“是啊,先生罚了我二十丈戒尺呢,可疼了!”硬要塞给我消肿膏药,可烦了!   “薰儿,”沈铮沉声喝止了想要还口的沈薰,回头对兰兮温声,带了一声歉意,朝她欠了欠身:“兰兮姑娘,事情在下都听闻了,舍妹不懂事,冒犯了姑娘,在下替她向姑娘赔罪了。”   沈铮倒是个温润如玉的男子,与沈薰完全不像兄妹。   虽说她不好惹,但从来都是个是非分明的人。   “沈公子,我也不是不讲理的人,你不必同我道歉,”兰兮瞬间又转口道:“反正我又不会原谅她。”   好个讲理之人,好个是非分明,对沈薰这样自以为是的狂妄女人,确实没什么道理可讲。   此话一出,她知道沈薰又要开始骂骂咧咧,于是率先抬步潇洒离去。   沈铮呼住她:“薰儿,不可无礼!”   沈薰眉心紧皱:“二哥,你也帮着她说话!我才是你妹妹!”   沈铮看向她,抿唇,自己妹妹这副样子,怎么嫁入皇家,他无声叹息:“等我拜访完书院的恩师们,过两日你同我回家去。”   沈铮也曾是秉德的学生,此番前来是特意来带沈薰回京都商讨婚事,顺便拜访从前的几位先生。   兰兮和国公府四小姐这么一打,秉德上下都轰动了。   沈薰仗着自家位高权重,没少给人臭脸,这副目中无人,唯我独尊的面孔他们早就看不下去了,只是碍于国公府的势力,谁都没敢反抗。自从兰兮来了书院后,就没让沈薰讨到过解气的话。一个小农女尚且知道反抗恶势力,于是他们的胆子也跟着大了起来。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但平常也就嘴上甩甩火炮,今天这样动起手的,还是头一回。   不过总算是出了口恶气,平日里受沈薰压迫嘲讽的人都扬眉吐气了回。于是兰兮在他们心中是大王般的存在。   对于此事,兰兮一改干架时的凶光冷冽,看了看众人,柔声微笑:“坏心眼多了心里肯定不畅快,跟吃饱了撑的是一个道理,我们也理解理解。”   众人眼含泪水,我们兰兮真是太体贴,太豁达,太大度,太善解人意,太宽宏大量了!这么好的姑娘一定不能让她受委屈!   兰兮掩唇。   ……   空山峰顶,断崖之畔,有两人相对弈棋。   兰兮微微侧着头,看着这棋局眉间轻皱。   对棋的萧易悄然看她,眸色微漾。古人曾言,“一笑倾人城,再笑倾人国。”不知眼前,可是那倾世的容颜?   只是此刻她的脸上却有一丝忧愁之色。   “兰兮,你有心事?”他轻声开口,以为她是为了白天的事郁结于心:“沈薰这女人真是刁蛮透顶!”又心疼地看看她略红的脸:“脸还疼么?”   她无所谓地摇了摇头,只听她又低低叹了一声,自顾道:“萧易,违背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说这可是错了?”   萧易没有迟疑道:“自然是错的。”   兰兮抬眼看了一眼天边,月如钩,“若换做是你呢。”   萧易道:“我自然不会……”突然他没有再说下去。   兰兮缓缓微笑,不再言语。   微风拂起了她的裙角,落日的余晖温柔映照在她如雪的脸上,“已是申时,我们回书院吧。”   说罢纤瘦的身影已起身离去。   她并没有回书院,而是等萧易走后,独自继续往山下走。   空山之下,有一处秘谷,曰为鸣剑谷,谷中建有一楼,名枕星楼,是水鉴担心她住不惯书院的房子,特意私下命人为了所建。每回有忧心的事,她便会去那儿清净清净。   她缓步于这空山,信步游荡在林间,山间云雾缭绕,树木绵延千里。待她快到山脚下时,已是入夜时分。   “哼哼…”突然,她隐约听到几声低缓,沉闷的声音,   兰兮蓦地停下脚步,闷声越来越清晰,她往四周环顾了一圈,心突地一跳,暗处似有一双非人的眼睛盯住自己,浑身灰黑,牙齿尖锐钩长。   好像是……野猪……   这么倒霉?空山大半辈子没出现过野兽,偏偏今天被她撞见了?命要紧,她扭头就跑。   月光悠悠,虫鸣阵阵,星河天悬,如此夜色如何不醉人?兰兮却无心去欣赏,她只顾着往前一个劲儿地奔,连头上的簪子掉了也全然不知。   她一路跑一路质问自己,为什么不在秉德好好躺着睡觉,要跑来鸣剑谷矫情!   身后稳健的奔逐煞是威猛,两腿不敌四蹄,一时不慎她踉跄了下整个人往前冲去,滚了几圈,撞上了一个高大坚硬的身躯。   好疼……   兰兮揉着膝盖爬起身,忽然不知怎的就被人从身后抓住领子提了起来。   “什么人?”低沉的嗓音从她头上传来。   兰兮还没缓过神来,任他揪着领子。   容颜初现,周遭景物似一刹间明亮了几分,纤手微垂,眼眸似水,宛若荡漾着的几许波纹,黑发披散开来,衬着那张不似人间应有的脸。   兰兮不断挣扎,使劲地试图推开他,却如同短腿猫碰都碰不到。   “说话。”男子声音清冷,眸色更冷,一手仍提着她,没有丝毫拿开的意思。   还说什么,都什么时候了!   她放弃挣脱,无力地指着野猪来的方向,方才的狂奔让她大喘着气。   男人朝着她的手指望去,林丛里窸窸窣窣,他深邃的双眸冷冷一掠,随即有庞大之物呼啸而出。   男人将她霍然拎至身后,手指猛得握上剑柄,飞袖,拔剑,剑出,一道寒光刺目,剑似白虹,惊鸿乍现,猛地照亮他那双清冽的眸子。   她的手不由一颤,扭头就想逃跑,跑出几步又停下,回头望了望那个如玄鸟般陡然扑向野猪的身影,迟疑片刻,终于还是没有离开。她往树后躲去,只露出一双受了惊怖的眼睛看他对峙野猪。   “喂……你可别死了!”   他沉着冷静,兰兮却在旁边蹿如泼兔,求救的是她,大叫的是她,添乱的也是她,不停嚷嚷着那里那里。   男人听得头疼,忍住叫她闭嘴的冲动。   野猪受了攻击,愈发失控,怒吼一声,朝一处横冲直撞去,兰兮眸中的庞大猛兽愈放愈大,骤然惊慌,抱住脑袋“啊”的叫出了声。   男人当机立断,飞旋回身,一剑入喉,终于,一番血斗,野猪呜咽一声缓缓倒地。   兰兮捂着头耳,缩在一处,仍在刺耳喊叫,像是只要麻痹自己的耳目,野猪就没有靠近一样。   真吵。   他抽回剑,血滴滴入土,嘴里吐出两个字,声色清冷,静如深渊。   “死了。”   尖叫声骤然一消,她缓缓抬眸,入眼的是一只倒地已无声息的野猪。   兰兮尴尬咳嗽一声,起身拍了拍略脏的裙角,从树脚下淡定自若地钻出来,良久才发出几个音:“剑术不错。”   闻言男人眼神扫过兰兮,刚巧对上她投过来的视线。秀眸旖旎,粉腮红润,三千青丝如墨凌乱在风中。   无言,他面不改色回过身大步离去。   兰兮怔愣一瞬,忙抬步跟上前去,“诶公子,你去何处?这林中鸟兽四伏,好生危险,你孤身一人多不安全呀。”   “……”   “不如我陪你走一道,你看如何?”   “……”   “哎哟……”兰兮捂住猛地撞上他背的头,这人怎么这么硬,跟石头似的,撞得她额间都微红了一块,吃痛埋怨:“怎么突然停下?”   男人转过身来,皱眉沉声:“不需要。”   兰兮暗自吸了口气,转瞬又笑意盈盈:“山水有相逢,相遇即是缘分,不如公子送我一程?”她清明的眸子微动,随即幽幽叹了口气,抿唇一副可怜透顶的样子:“小女子来自东临荷花村,时逢大洪,全村唯我幸免……这夜黑风高,若我再丧身猛兽,莲花村可就断了后了,所以……”   “别跟着我。”冷冷说完这话,男人俊眸一扫,不等她反应,踏步快行离去,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怎么会有如此冷血无情的人,她都这般苦口婆心了,还能狠心放任她一弱女子流连深山老林。   “伪君子!”她低声骂道,环顾一圈,冷瑟瑟地摸了摸自己的臂膀,只能自己壮胆回山上去了。   隔日,清阳晨露皆初醒,秉德书院的学生们早早就晨起习读了。   书院前,却不知何时拴了不少马匹,列队了一片身着暗墨绿兵袍携护甲的兵卫,引了许多学生围观。   “阵仗这么大,像是宫里的人,连先生都要亲自出来迎接了……”   “皇城的人怎么突然来书院了?”   “听说沈薰要嫁给二皇子做皇妃了,难道是特意来接她的?”   秉德的学生们小声议论。   沈薰心里有些得意,用肘戳了下身旁的沈铮,小声对他道:“二哥,二皇子不知道你已经来接我了么?”   沈铮沉眉,觉得奇怪:“不是二皇子。”   “不是?”沈薰心忽地冷了半截,没好气道:“那是谁啊?”   此时水鉴从书院稳步而出,越过人群,在那群侍卫前站定。   兵卫领首上前两步,恭敬朝他一揖:“水鉴先生,我等奉命来接九公主回宫。”   闻言秉德的学生们顿时言三语四,九公主?谁是九公主? 第3章   水鉴点了下头,负手而立,出于无奈般朝着人群叹了口气:“过来吧。”   大家伙们面面相觑,直到他们看见站在角落一直无声的兰兮默默走出来,站在水鉴身边。   “兰兮……快回来……”萧易以为她要凑这热闹,压着嗓子挤到她身后偷偷提醒她,农村来的小姑娘没有身家背景,若招惹了皇城的人他可保不住她。   这时领首倏地单膝跪下,将萧易抖了个清醒。   “臣——鸣凤阁左宗堂堂主池归,参见九公主!”   “参见九公主!”众兵卫齐声伏跪。   众人齐齐看向从容而立的兰兮,任谁都很难将农村孤女和北凉皇帝最宠爱的九公主联系起来。此时她立于人上,如迷蒙的光影散尽,他们才发现因为她的有趣而忽略了她的容貌。有女绝色,美若莲华,这岂是一介乡野小民能有的姿色。   虽只有一步之遥,但他们都清楚明白,此刻她已全然不同往日了。   沈铮温润的神色变了变,很快又恢复了平静,而沈薰更是不可置信,难掩惊慌。   只见一辆宽敞华贵的青帷马车不急不迫地驶来,停下。   马侍掀开帷帐,请车内之人下车。   众目睽睽下,那人足踏鹿皮长靴,窄袖深色锦袍,华带束腰,躬身下了车。   容颜一现,虽神色清冷,实是个异常俊朗的公子,这等品貌非凡,又是何方贵胄?   看清那人,兰兮立马像是定住了。   微风过处,飞花轻落,同昨夜相比,他今日多了身云色狐裘,洁白胜雪。   “阁主!”众兵卫于那人面前皆低头鞠礼。   此人竟是鸣凤阁阁主少原君!   江山迷局,凤鸣沌开,盛极乱治,鸣凤司阁祭峰芒。   算尽天下棋局,练明兵,训死侍,鸣凤阁乃北凉独霸天下一方不倒的关键。而其阁主少原君,更是北凉皇帝的心腹。   水鉴眸光微动:“没想到少原君竟亲自前来护送九公主。”   少原君向他略微欠身,低沉的声音一如昨夜,清寒如冰凌:“皇城路远,陛下心忧公主安危,特命在下前来,请公主即刻随我归城。”   “不。”兰兮忽然开口。   昨夜扔她一人在林中倒是嚣张得很,当时她还以为此人只是途经幽人林的过客,没想到今日翻身一变,成了君臣。   不刁难刁难他,咽不下这口气。兰兮淡淡一笑:“我在这儿也近乎一年了,大家都待我要好,这一别很是不舍,离开之前,我也想再尝尝空山的野味,不如今夜办个践行宴,同师兄师姐们告个别,”她回眸看他,黛眉挑了挑,似笑非笑:“听闻少原君身手不凡,那这狩猎的活儿就交由你了!”   鸣凤阁众兵卫闻言皆面容一抽,又听九公主悠然补了句:“哦,秉德人丁兴旺,少原君可千万别捕少了。”   池归嘴角微微一搐,她竟要生杀予夺的堂堂鸣凤阁主去山里打野味,他只见过其纵身腥风血雨,还从未见他捕野兔捉山鸡……   少原君眸色一深,凝睫似洞察人心地注视她,冷淡地“嗯”了声:“山脚还有只野猪,公主要否?”   兰兮抿唇,想起昨夜自己的惊惶失色,嗔恼:“山猪野性难驯,不劳烦少原君!”   他意味深长沉声道:“嗯,野性难驯的,也不只有山猪。”   不知道是在说猪,还是在说……她?   刚入夜,秉德书院张灯摆席。总百只猎物,数十种野味齐齐端上了桌。   有一约摸二十七八,身着鹅黄衣衫的女子从后厨端着一锅青菜豆腐汤走来。   汤锅沉重,她端得有些吃力,水鉴见到即刻从座席起身,上前接过她手中的锅:“我来。”   女子也没推脱,柔声笑着对一嘴肉,满手油的众人道:“喝些汤,解解腻。”   “明娆姐的厨艺真是愈发厉害了!”   “唔……真好吃!”   兰兮瞥了眼水鉴,人家端个汤就紧张兮兮的,她唇畔隐隐含笑:“明娆姐姐人美心善,还一手好厨艺,将来谁能娶回家,真是修了几辈子的福气!”她说着像是无意看了眼水鉴。   众人纷纷点头称是。   知道她意有所指,被她这么一说一看,水鉴觉得心事被看破,很是没面子,趁人不注意瞪回去:“食不言,寝不语,论语都白学了?”   众人立马封嘴。兰兮憋笑,拿着筷子夹了块肉。   水鉴扫了眼鸣凤阁兵卫那桌:“少原君呢,不来吃?”   池归闻言回答:“嗯,阁主闻不得烧兔味。”   兰兮刚吃完半盘烧兔肉,侧眸一看,那人果真不在,从捕猎回来后就不见人影。   “兰……”萧易在她旁边想说什么,滞了滞又转口:“公主,我之前还真以为你是什么莲花村的小村姑呢……”   兰兮忽地漫然一笑:“叫什么公主,相识一场,我永远都是秉德的学生!”   “对,兰兮是我们的挚友,叫公主多见外!”   “认识兰兮真是三生有幸!”   “你要走,我们当真是万分不舍!”   “来来,为咱们的相识喝一杯!”   众人举杯酌酒。   萧易笑了笑:“兰兮,少原君这样被你使唤去猎狩,结果自个儿还闻不得味道,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对他有意见!”   确实有意见,还大得很。   兰兮托着下巴,秀眉一挑,没心没肺道:“也没让他一个人打啊,他手下这么多,自己能出多少力?”   萧易微微感慨:“还以为你是软兔子,没想到竟是只小狐狸!”   一只小没良心的狐狸。   “兰兮,”水鉴突然开口:“少原君虽非朝臣官员,但也等同官居一品,莫要胡闹。”   鸣凤阁不就是个她父皇收集情报养兵蓄锐的组织而已,同亲上战阵浴血沙场的将士比起来,根本算不上民心所向。   水鉴虽隐姓埋名于此,可毕竟也是她皇叔,兰兮心里这样想,嘴上还是给了他个面子,嗯了声。   秉德后石林,兰兮独自悠步,野味虽好,吃多了确实有些腻。   蓦然,天地间响起一阕悠悠笛声,笛声飘荡开来,月光似更温柔了几分。   是谁在吹笛?她闻声寻去。   月色夜影下,假山石上隐约有人倚壁而坐,执笛以喝。侧面颜冷峻,轻风浮动扬起额边不羁的须发,这般清冷寡言,不就是那鸣凤阁主少原君。   “少原君好兴致呀!”兰兮轻笑一声。   笛声骤停,消散在夜色中。   他倏然侧眸看向她,她从暗处走来,淡紫色裙角随步扬起。   少原君借力起身,双袖一展,流云般从高处石山上飞落而下。   “公主有何事?”   兰兮淡然立于他面前,眸中笑意不减:“无事,少原君不仅身手矫健,连笛子都吹得精妙绝伦呢。”   她又要整什么幺蛾子?他俊眸半垂,冷而不言。   冷淡一如平常,看不出他是喜是怒,兰兮觉得无趣,幽幽叹了口气:“哎算了算了,我也不是无理取闹的人,你昨晚扔下我,这账今天我就当是讨回来了,咱们两清了。”   少原君眉睫轻皱:“公主千金之躯,我鸣凤阁上下自然有求必应。”   这话一出,兰兮也不乐意了,她屈尊同他和谈,他竟还不领情。   “你的意思是本公主任意妄为?我看在你领阁主之衔给你三分薄面,你不要不知好歹!”   他沉默片刻,认定她是恃宠而骄的毛病犯了,清冷道:“阁中事务繁忙,还请公主明日便随臣离开,不要再拿这种小事来消遣我。”   说罢他大步离去,没有一丝犹豫。   当真是大胆!眼里还有她这个九公主么!兰兮留在原地气呼呼。 第4章   第二日,他们如约启程。不巧的是,沈铮和沈薰也是这日回府。分道而行显得鸣凤阁同国公府有怨不合,于是出于礼节,只得同路而行。   一望无际的大路,青帷马车行驶了一日,离皇城还有一日的路程,于是他们只能在途中东临镇的客栈暂歇一夜。   少原君在最前边,翻身下马,面色淡泊依旧,从容等在原地。   兰兮从马车上下来,面前的客栈虽有些破旧,倒还算整洁。   国公府的马车跟在后边,沈薰也走下车,看了看客栈,皱眉绷着脸:“二哥,这又小又破,我不住!”   “附近没有大客栈,你忍忍。”沈铮无声叹息,这妹妹骄纵惯了,这破旧的地方她肯定接受不了。   “可是……”   “那沈四小姐自己驾马车继续赶路吧,这荒郊野岭,若是大晚上遇到什么不好的,明天本公主一定会找人料理你的后事。”在兵卫探路下,踏入客栈门槛时兰兮忽地停住,扭头盯了一眼沈薰。   “你……”沈薰习惯了和她争吵,可如今知道她是公主,身份尊卑在这,她还没计较自己先前的耻笑谩骂,自己也不能再去得罪她,只好闭了嘴。   深秋天渐渐冷瑟。冷风中,沈薰进也不是,走也不是。   沈铮知道妹妹好面子,给她个台阶下,苦笑道:“薰儿,公主心善大度,和你开玩笑的,今夜就在这住一宿,明日继续赶路。”   “我可不是沈二公子口中的善者,”兰兮清眸眨了眨,清清淡淡一笑:“就喜欢坐着看人笑话。”出口损盛将军的事,她记得清楚得很。   沈薰刚想应下,听她这么一说,又不想陪着脸进去,心里满是怨气,这兰兮从前都是没心没肺笑笑过了,这回竟这么记仇。   沈铮拉住沈薰,不让她回嘴,用一贯温润和气的语气道:“公主,舍妹年幼不懂事,从前有做的不妥的地方,还望公主海涵。”   还好那时没顺着母后嫁给这沈二公子,文邹邹的白面书生,无聊透顶。兰兮突然起了玩心,微微垂眸迟疑了片刻,浅笑道:“这好几日了,四小姐都不来同我道歉,要我怎么海涵呢?”   见她不再那般强硬,松了口,沈铮也懂这意思,九公主自然惹不得,于是虽是自家妹妹也只好让沈薰和她道歉。   公主都开了口,沈薰再有傲骨也硬不起来,不情不愿也还是道了句歉。   声若游丝,如同猫叫,兰兮自然不接受:“沈小姐再小点声,就能跟蚂蚁对话了。”   沈薰捏了捏手心,忍着怒气又说了一遍:“是沈薰不对,请九公主原谅!”   兰兮静默片刻,把玩着胸前的墨发,缓步上前,好整以暇道:“那日沈小姐说了盛将军什么来着?”   沈薰一愣,顿悟,原来她是因为自己说了盛辰南的不是,才如此斤斤计较。   听见盛将军三个字,驻立马边事不关己的少原君终于神色微动,深邃眸子掠过她。   兰兮笑,漫不经心地语气说着明显针锋相对的话:“沈小姐说说,自己是不是有眼不识泰山?将军府和国公府,谁唯谁俯首称臣?”   沈薰垂在两侧的手将衣裙捏得皱巴巴,沈铮的投来肃然的目光,她只好低了低头,忍气吞声:“盛将军久经沙场,赤胆忠心,是我沈薰有眼不识泰山,冒犯将军威名,国公府……”   “……国公府自然不比将军府。”她顿了顿,还是说出了口。   兰兮又道:“没太听明白,沈小姐再讲一遍?”   闻言沈薰怒了,她都低三下四了她还是不放过,没好气道:“公主听不懂人话?”   兰兮软硬不吃,睨了她一眼: “那也要看对方是不是人。”   沈薰满心怨恨,也只能豁出去:“俯首称臣的是我国公府!公主可满意了?”   兰兮轻轻一笑:“早这样不就好了?”说完优雅回身,恰好触上少原君深黑如夜的眸,对视一瞬,便抬步进了客栈。   沈铮叹了口气:“薰儿,你也不小了,有些话该不该说,自己有些分寸,京中之事,向来都是牵一发而动全身。”   “二哥是觉得我连累国公府了?”沈薰闻言觉得委屈。   “不是这个意思,薰儿……”   “那你以后就别管我了!”她闹肚子委屈,气冲冲进了客栈,沈铮忙追了进去。   客栈外只剩下了少原君和池归。   “将军……”池归脱口而出,还想说些什么,随即被他凌厉的眼神逼咽了回去。   池归自知失言,改了口:“阁主……九公主对你、哦不,对盛将军,像是有种护犊的感觉……盛将军和公主……认识?”   他冷淡说了句:“没见过。”   没人知道鸣凤阁阁主少原君和战神将军盛辰南,竟是同一人!盛辰南向来以半面银具示人,自然没人见过他的样貌,而其阁主在鸣凤阁也鲜少出现。   盛辰南对兰兮的言行举止,也甚觉得奇怪,自己何时同她有过牵扯了?为何欺压国公府上下,也要帮他说话?   ……   兰兮虽也从小娇生惯养,倒也没那么矫情,这一夜睡得还算踏实。而沈薰就不一样了,沾了粗糙床被,整个身子瘙痒难耐,浑身起了红疹子,加上郁结于心,第二日一早哭得死去活来。   “这么多红疹,我还怎么见人呀!”   “好了好了,大夫马上就来,会消退的,别担心。”沈铮拍了拍泣不成声的沈薰,安慰道。   沈薰这样子,一时半会儿也走不了,于是沈铮告了辞,请他们先行回京,自己和沈薰留下来诊治。   “红疹?”得知沈薰病了,兰兮刚欲上马车的动作一顿,回头询问禀告消息的池归。   “是,听沈二公子说大约是客栈的床被不干净……”池归知道公主和沈四小姐有隔阂,怕她听多了不开心,也没有多说:“应该无大碍,我等先护送公主回宫。”   兰兮微微侧首,思忖了片刻道:“留几个你们的手下吧。”听不出情绪,她就迈进了马车。   留几个兵卫自然是护他们周全的,可公主分明不喜欢沈家小姐,却又如此举动,池归不明白,这公主究竟是记仇还是大度,但也照做了。   鸣凤阁的兵马向来训练有方,平常需整日的路程,半日便到了。   北凉皇城,她将近一年未归了。如今回来,放觉这一年的经历,如梦一般。   九公主兰兮,是皇帝最疼爱的女儿,就算她恃宠而骄,也都有皇帝宠着。皇城中人都知道,就算去惹皇帝陛下,也不能去惹九公主。   一年前兰兮刚过了笄礼后,顾皇后便开始着手打点她的婚事。那以后每日进出未央宫拜谒的人接连不断,今天是刘夫人,明日是王夫人,谁都明白,能娶到九公主,那是祖上积德的福气。   可顾皇后不知道,兰兮在小话本上看尚书府三公子盛辰南的威风事迹看了十年,也从别人口中听了十年,从他十五岁自荐出征,后封官成为大将军,守护疆土,抵御外敌,到如今的国泰民安,一直都是他在守卫着北凉。   在兰兮心里,这样的,才称得上是男人,是她心属的英雄!虽说听闻盛辰南从来以银色面具示人,有流言说他面目丑陋,可这有什么关系呢,她又怎么会在乎肤浅的外貌。   因而,一年前顾皇后欲让沈铮做她的驸马,那些欺软怕硬的官家子弟她谁也不想嫁,才从宫里偷逃了出来。   皇帝偏宠九公主,知道她的行踪却也不愿逼迫她,一路派了影卫暗中护她,见她去了自家弟弟的书院,才算是放心了。   世人只知道九公主一年前及笄后,隐蔽身份去了盛名远扬的秉德书院习读,如今学成归来,却不知道是因着和皇后争执不嫁人才从宫里偷跑了出来。   “恭迎九公主回宫——!”   皇城之下,万人伏跪。   长阶上,皇帝亲自朝她走来。   “兮儿,”文成帝眼里满是宠溺,一年听见,甚是想念这闺女,掌心温柔地抚过她的脑袋:“让父皇看看,水鉴那小子有没有凶过你?”   兰兮噗嗤一笑:“皇叔就比你小两岁,父皇你就小子小子的叫,都把自己叫老了!”   “我闺女在他那儿待了一年,怎么胳膊肘就向着他了!”文成帝佯怒。   “好好好,父皇最好了!”   “哼,这还差不多……晚上和父皇一起去未央宫,陪你母后用膳。”   “遵旨!”   皇帝对她宠溺得紧,可顾皇后却没那么放任她胡闹。晚膳时千哄万哄,加上皇帝一言一语地护着,皇后总算是不去计较她这一年的任性了。可却派了未央宫的大宫女阿音看管着她。 第5章   西御花园的玉兰亭,山石小径,花林掩映。   深秋的木槿盛开得放肆,风一吹,漫天的花瓣任性飘舞,偶有两片落在她如墨的发间。   不远处有丫鬟的声音,一声连着一声。   “公主——公主你在哪儿?公主——”   她默默蹲着,直到阿音的声音渐渐远去,才悄悄从隐秘的树丛里钻出来,舒了口气。   皇后怕她再出逃,派了未央宫的大宫女阿音整日盯着她的一举一动,城门外驻守的侍卫也严了不少。才回宫没几日,她已经憋得慌了,十分想念在秉德时自在的日子,于是闲不住的她想要伺机溜出去解解闷。   恰逢一行宫女走过,她又往角落避了避。   “盛将军今日云州大捷归来,陛下赐了你们出宫去了将军府服侍,都机灵点,要好生伺候着!”   “是。”宫女们齐声回答。   掌事嬷嬷点点头:“走吧。”回身领着她们继续走。   盛辰南大捷归来?当初她未及笄,出后宫于理不合,如今她已过了笄礼,能在外走动,一定要去见见自己欣赏了十年的大英雄才行!   悄声躲在一边的兰兮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的浅色短衫罗裙,与那行宫女并无二致,眼眸一转,于是无声地上前跟在此行宫女的末端。   她生来肤白胜雪,像是自带了一股轻灵之气,便是低垂着脑袋在人群里也尤为了然。   她们一路朝着宫门走了许久,不被发现就能尾随着宫女一起出宫去将军府了,她心里一喜,顿时觉得有了乐趣。   经过宫门排查时她低了低头。   她们一行人走过,宫门驻守的侍卫眼神不停往她身上瞟,听得有人低低道:“这送去盛将军府上伺候的就是不一样,连奴婢都长得跟仙女儿似的!”   “收收你那羡慕的口水,盛将军十五岁就能领兵打仗,你能么?”另一个侍卫嘲笑他。   “也是,听说这回在云州,将军一人杀进敌军直斩将领首级,”那侍卫说着一脸崇拜:“昨日云州大捷刚回来,今个一大早就领了禁军去官道戒严,要我说,有盛将军在,天下太平,也没咱们啥活了,谁还敢惹事啊。”   另一个人频频点头。   盛辰南在官道?   于是出了宫门,兰兮寻了个空子,从队伍里偷偷溜了出去。   她四处望看,禁军在哪处。   还未走远几步,她突然发觉身后有几许悄然靠近的脚步声,阴恻恻的。   兰兮蓦地回过头,几个衣衫褴褛灰头土脸的乞丐正死死地盯住她。   她知道皇城外的世界很危险不比在书院,独自一人万事要小心。再瞧瞧他们的眼神并非乞讨,而是像一条冷冰冰的毒蛇盯住自己的猎物,让她不寒而栗。   带头的乞丐瞥了她一眼,这小宫女细皮嫩肉的,在宫外可是爷的天下,就算事后算账也找不着……   “宫里出来的?”带头的乞丐贼眉鼠眼的,一口黄黄带着一片菜叶子渣的牙齿,像是许久没漱牙,全身的衣服都是补丁,没有一处是完好的,手里拿着一根木棍子。   兰兮秀眉微蹙,不想同他说话,回头想走,马上就被拦住了去路。   “哟,这妞还挺傲!爷喜欢!”乞丐们擒着阴险的笑意对视了几眼。   “放肆!”她呵斥,如此秽语,当真是无礼!   乞丐们上下打量她,又靠近了几步:“小娘子生得可真好,不如跟了爷几个?”   兰兮退后几步:“你、你们要是敢乱来,本公主要了你们的脑袋!”   闻言乞丐们一阵哄笑:“公主?爷爷我还是皇帝老子呢!”   她心里一慌,这里不比在宫里,叫天天不灵的。   她迟疑了片刻,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于是掏出自己的腰包,将其打开使劲全身的力气扔向了他们,转身就是跑。   身后的乞丐蓦地低头抢着捡银子。   兰兮回头就是跑,毕竟是女子,还没跑远几步,就被反应过来的乞丐们追上围住。   “你再跑?看来小娘子性子挺野,要爷好好****。去,把她抓走!”领头的乞丐笑声诡异,手一挥,其他几个乞丐都在往她靠近。   盛辰南不是在禁查官道?怎么还有这些贼眉鼠眼的乞丐在外边作恶多端!   他们越靠越近,兰兮惊慌之下,下意识捂住耳朵,大喊:“盛辰南——!”   领头乞丐见她大喊大叫也不急,状态悠闲,阴笑道:“盛将军的名讳你都喊,胆子不小,不过可惜了,戒严的时间早已经过了,你再喊也没用!”   兰兮视死如归地闭上眼。   忽地,数柄尖利的暗匕自兰兮身后飙飞而出,嵌入乞丐们的脚前一寸地,入地三分,硬生生阻止了他们继续前进。   乞丐们大惊失色,不敢再往前半步。   有个墨色身影飞旋而下,带着凛冽之气纵身至兰兮面前,振剑出鞘,乞丐们皆往后退了两步,眼中尽是怖意。   “滚。”   盛辰南缓缓吐出个字,声色冷到了骨子里。   乞丐们迫于他的气势,又见其丰神俊朗,衣着不凡,自然不敢招惹,纷纷落荒而逃。   兰兮慌乱中回过神,看清他后略有意外:“少原君?”   官道之上几近无人,他一身墨衫随着晨风轻轻飞扬,透着几分清寂,几分睥睨天下的孤傲。   盛辰南回身打量了她一番,桃色宫装,双平发髻。   被他澄明如镜的眼神盯着,略有些不自在。兰兮闷咳一声,掩了掩些许的紧张,语调清朗稳声道:“多谢少原君相救之恩,一定记你一功,本公主就先走了!”   兰兮刚回头就被他拎住了领子。   兰兮眉头蹙了蹙,他怎么老喜欢揪她的衣领,拎小猫似的,她扭回头,面上未动声色,挤出个盈盈笑容:“嗯?少原君还有事?”   盛辰南始终冷若秋水,抬眸低沉“嗯”了声。   “什么事?”   “送公主去未央宫。”声音冷淡,不留余地。   顾皇后早已下令,但凡有人在宫外见着九公主,必须将她抓去未央宫。   闻言兰兮心头一跳,母后果然命人严守了城门。   她二话没说,扭头就跑,又被盛辰南一把抓了归来。   “老实点。”他冷冷道。   兰兮微怒,伸手想将衣领扯回来,道:“快松开!”   “你不会是想抓我去领功吧?”见他不答,兰兮皱了皱精致的眉头,她倒是不是怕,只是母后知道了又要念叨一整天了。   “少原君对女子如此粗鲁,传出去多难听啊!”她又挣扎了一番。   可他并没有理会,他从来不在意别人的看法,在宫门驻守士兵的睽睽目光下,揪着她走。   他松手,将她丢进了城门内,又命令城门的守卫门都盯紧了,莫要让九公主再有偷溜出来的机会。   “是,少原君!”守卫门深知自己失职,忙点头称是。   盛辰南侧眸睨了气鼓鼓的她一眼,“没有下次。”他冷冷说完这话就回过身大步离去。   区区一个信报阁的阁主,太嚣张了!   不给他个教训真是气不过!   趁他回身,兰兮抬脚就往他屁股上踹去,这一举动守卫门都吓了一跳。   谁知他突然侧身轻松避开,兰兮一愣,抬起手腕作势要打他,却被他一把捏住,换脚踩他,又被他轻易闪身躲过。   盛辰南身形极快,兰兮眼前一花,还没来得及反应已被他完全禁锢在怀中。   “你、你放开!”她挤了挤横在脖子上的臂膀。   “偷袭乃小人行径,若有再犯,就不只是给你个教训这么简单了!”他阴沉道:“听懂了吗?”   面前的臂膀,她狠狠一口咬了下去。   盛辰南嘶声,另一只手捏住她两颊,她这才被迫松开牙齿。   被他捏嘟着嘴,兰兮愤愤道,口齿含糊:“你敢这样对本公主!”   “就算你是公主也一样。”   ……   未央宫内,顾皇后细细翻看方才柳夫人来时留下的诗册,那是沈国公嫡长子沈峥平日作的诗稿。   顾皇后满意点头赞叹:“沈峥这孩子从小便聪慧得很,如今长大了果真是才貌双全,若兮儿愿意嫁,那就再好不过了。”   “奴婢瞧来瞧去,也觉着沈二公子最是适合。”婢女笑着接过顾皇后合上的诗册,轻轻放回案上,又听皇后叹了口气:“峥儿确实是个好孩子,可兮儿这性子啊,将来定要叫人家受气的。况且当初本宫私下已和柳夫人谈成了个七七八八了,她倒好,说不嫁就不嫁,还私自出宫,哪有个公主的样子!”   她这女儿被皇帝从小捧在手里惯坏了,骄纵又闹腾。   婢女觉得她是多虑了:“娘娘,九公主娇俏秀丽,未来的驸马是疼都来不及的,怎么会受气呢。”婢女扶着她坐到塌上,又为她添了杯温茶。   顾皇后微抿了口又放下,秀眉微蹙:“柳夫人今日过来,虽说不计较,但这事毕竟是咱们失信于人,也对不起沈家……”   找个机会还是要劝劝兮儿……   “娘娘,娘娘!”顾皇后还兀自想着,就听见阿音急急从外边跑来:“娘娘,不好了不好了,公主她……”   顾皇后闻言立马站起身来:“她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阿音更是心急如焚:“方才公主还在屋子里躺着,奴婢去端个茶的功夫人就不见了,派了好些人去找这才找到,说是公主和……”   “和少原君打起来了,怎么都劝不住……”   顾皇后不敢置信:“你说什么?这才回来没几天,她又在胡闹什么!”顾皇后是又气又无奈,赶紧让阿音带自己过去。   等顾皇后赶过去时,大老远就看见兰兮双手握着剑朝着少原君乱砍。 第6章   侍卫们都想靠近劝说又都不敢阻止暴跳如雷的九公主。   “本公主跟你拼了!”她怒气冲冲朝他砍去。   盛辰南侧身一避,她的剑毫无章法,横七竖八朝他凌乱落下。   不就抓了她回宫,至于这样么?   又是一剑朝他直直劈下来,落在他身后的树丛上。地上尽是残叶断枝,破败不堪。   兰兮已经气喘吁吁却也不示弱,剑有些沉,谁知自己手一软没握住,举到头顶的剑飞了出去,从她上方直直砸下。   她一惊愣住,电光火石间被边上的盛辰南一把拽了过去,单腿一挑,即将落地的剑复扬起回到他手中,归鞘。   “兮儿!”顾皇后慌忙跑过来。   “……母后?你、你怎么来了?”   刚才那一幕可把她吓坏了,上下看了兰兮一圈,确定她没伤才松了口气。   “皇后娘娘。”盛辰南肃容揖手,面色未改。   顾皇后看向他,叹了口气无奈道:“少原君,这孩子骄纵惯了,你莫要介怀。”   盛辰南还未说话,就听见兰兮不服道:“明明是他……”   平日里温和端庄的顾皇后此时敛容严肃,训斥道:“住口!你这孩子怎么回事!平常贪玩也就罢了,动刀动剑的,这是由得你胡闹的么?看看自己,蓬头散发的,还穿成这样,像什么话!是不是又偷溜出去了?”   “我……”   兰兮还想说些什么,就被顾皇后打断:“阿音,带公主回安宁宫去,看紧了!”   “是,”阿音忙上前轻声:“公主,奴婢带你回去梳洗梳洗……”   兰兮觉得委屈,狠狠瞪了眼盛辰南,哼了声甩头自顾走了。   等她走后,盛辰南才淡淡开口:“无妨,九公主千金之躯,是臣的不是,娘娘不必训斥她。”   ……   那日之后,兰兮就被顾皇后整整禁足了七日。   无聊透顶的第八日,兰兮还在暖烘烘的被窝里会周公,就被小茹的呼喊给吵醒了。   吵死了,她扯过被子捂住脸,随后就被人扯开了。小茹急得摇她:“公主快别睡了!出事儿了!”   小茹是安宁宫的宫女,也是从小跟在她身边的贴身婢女。   兰兮嘤咛了声,困得很,不悦地喃喃道:“再吵我……就把你嫁了。”   虽冒冒失失的不成样子,可她心里着急:“公主,你再不起来,被嫁的可就是你了!”   兰兮蹙眉,睁开一条缝茫然看她,用眼神问她什么意思。   “今早丰都的大使者去面圣了,说是诚心和谈,还说丰都世子有意与咱们联姻,”小茹赶紧将她从床上扶坐起来:“听他们的意思,分明是在求娶公主你……”   兰兮迷糊着眼又要躺回去,显然是不在乎:“丰都那地方,父皇才不会将我嫁过去。”   “所以皇后娘娘准备今日就将公主的婚事定下来,总得有个回绝人家的缘由!”   丰都主动与北凉和谈,联姻以结两国之宜,谈成了,是利国利民,谈不成,就是个交战的由头。一国君王都是有野心的人,谁不想着开疆辟土,不出手只是为了各自利益。   于北凉,丰都的暗器毒药可谓是登峰造极,从前大大小小的交战,北凉在毒器上吃了不少亏。   于丰都,北凉有个不败将军盛辰南,统领的金玄骑,大杀四方,是黑夜里的嗜人心骨的鹰。   两国若当真因和谈不成反目交战,谁能讨到好处还犹未可知。只是文成帝自然舍不得将兰兮远嫁,只能寻个理由婉拒了,而最好的借口便是兰兮已有婚约。   兰兮脑海里有片刻空白,之前她确实没放在心上,顾皇后挑里挑外最后总归是没逼迫她,可如今是迫在眉睫,拖不得也再由不得她。   心里一激灵,兰兮翻身下床,小茹替她匆忙梳洗后,她直奔大殿。丰都那地方,她才不要嫁过去,可她的鸳鸯也不能任由着胡乱点。   丰都的使者已安置了下去,殿里只剩神色凝重的文成帝和顾皇后,还有留下的几个朝廷重臣。想来是已经谈判结束了。   兰兮顾不得那些冗杂的礼节,快步跑进殿里。   “父皇母后!儿臣不嫁!”她边走边喊,突如其来的声音使得殿里的人齐齐看向她,其中一人肃颜而立,白羽铠甲,银具遮面,只露出了凉薄的嘴唇。   兰兮快步至殿前,态度强硬。   “兮儿,别胡闹,快回去。”顾皇后肃容道。   文成帝疼爱女儿,也不计较她方才的莽撞,以为她是不愿嫁去丰都,笑笑道:“父皇怎么会舍得你远嫁丰都呢,放心,兮儿说不嫁,那就不嫁。”   顾皇后温和道:“陛下,丰都的和亲既然决定拒绝了,那兮儿的婚事今日需得定下来了……”   文成帝闻言露出一丝愁色。   沈国公应声道:“陛下,娘娘,为了两国之宜,是该如此,否则丰都定会以此大做文章,道北凉和谈非诚发起战役,实为不妥。”   其他几个大臣也比比皆是。   “皇后可有合适人选?”文成帝看向顾皇后。   顾皇后点点头:“臣妾瞧着,沈公家的二公子沈铮很是不错,只是过去闹了些误会,就是不知道他还是否愿意?”说着看向沈国公。   这是恩赐,沈国公自然是千百个愿意,忙揖身应答。   可兰兮自然是不依的:“儿臣不愿!”   从前何事都能纵着,可这回皇帝也是没法子了,只得和顾皇后一道劝她,这是不嫁去丰都唯一的办法,沈铮聪慧温润,是相当不错的。沈国公也信誓旦旦保证说自家儿子绝不会亏待了公主。   兰兮知道这回她的婚事是铁定了,于是心里一横,跪了下去:“儿臣……已有心仪之人了!”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愣住了,连站在边上一直一言不发的那遮面男子也略过一丝怔然。   “哦?是哪家公子?”文成帝讶异一瞬,马上又慈眉善目道:“来说说,父皇给你做主!”   “是……”兰兮捏了捏衣角,所有人都在等着她说,好奇到底何许人能得到九公主的青睐。她踌躇了片刻,闭了闭眼,豁出去了:“是盛将军。”   殿内无声,除了兰兮,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了同一处。   她爱慕他十年了,除了他谁也不想嫁。   只是,她方才气势汹汹地进来,没有注意殿里的大臣里,她口中的心仪之人也在其中,听得明白。   “公主……这不可啊,”沈国公忙劝道:“且不说驸马不可摄政,便是破了例,盛将军是征战沙场为国捐躯的将领,可公主的驸马,当常伴身侧才是……”   沈国公已是委婉,但都明白,这意思就是盛辰南难免有一天死在战场上,而公主若是嫁了,便是得守寡,这是委屈。   所有人都静止了半晌后,只见那人缓缓移步而出,在她身边一手支膝单腿跪下,开了口:“臣……愿为北凉国土赴汤蹈火,愧对公主一片心。”   清冷的声音,不是盛辰南还有谁?兰兮猛地侧过头,看到他就在边上已是目瞪口呆,脱口而出:“你怎么也在?”   他斜眸与她对视了一眼,不动声色,并未言语。   兰兮说完就觉得自己这是傻话,他是大将军,也是官居一品,在场是理所当然。   第一次亲眼与他相见,就是这番场景,自己的表态他也听得清楚,不知怎么的,想到这里她突然心跳就漏了一拍。   皇后兀自叹了口气,虽然盛辰南出身尚书府,性子也沉着稳重,可她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才未做考虑,况且盛辰南从来未在人前摘下过面具,谁知是不是面目丑陋呢,于是劝说了两句。而皇帝是欲言又止。   “我……”知道那人在场后,方才说心仪盛辰南的勇气一溜烟就全没了,可她哪能回头,咬了咬牙道:“我非盛将军不嫁,父皇母后若是不同意,那儿臣谁也不嫁!”   她暗自吸了口气,没敢去看旁边的人:“便去告诉那丰都使节,九公主已有爱慕之人,叫他们的世子另寻良配吧!”一口气说完后起身就走,还有几分逃离的姿态。   殿里的朝臣们面面相觑,都不知如何是好。   皇帝叹了口气,终于开了口:“罢了罢了……”招了招手:“就如此去跟使节说吧。”身边的太监应声去做。   “陛下,这是两朝大事,含糊不得啊。”大臣们都纷纷应着沈国公,点头称是。   文成帝摆摆手,不想再多听。   盛辰南仍单膝跪着未动,这女人前几日才对他大打出手,今日又在大庭广众向他示爱,生平第一次觉得看不透人的心思。 第7章   此事一出,于是近日宫里宫外都在传,九公主不顾身份要下嫁盛将军,是真爱,至死不渝。   这日一早,阿音照例到安宁宫替皇后看着九公主。   “公主呢?”阿音在寝宫没见着人,找上她的贴身婢女小茹询问。   小茹捧了一大堆书刚从外边回来,吃力地回答她:“公主在书房呢,都坐了一整夜了……”   阿音茫然,九公主何时如此好读了?   “我给公主送书去,”小茹兜了兜怀里的书册,意味深长道:“阿音你放心,公主最近没心思偷溜去宫外的。”因为她的心思都在盛将军身上了。   阿音随着小茹刚踏入书房,就看到平日里空无一物的书案上堆满了各种书籍,几乎把坐那儿的兰兮淹没。   “公主这是……将藏书阁的书都搬来了?”阿音惊呆了。   “差不多是了……”   “书拿来了?快给我瞧瞧!”兰兮仰头看见小茹,笑逐颜开,伸手招呼时却不小心碰到了案上堆得高高的书墙,一幢幢书呼啸地砸下来将她埋在书海里:“哎哟……”   阿音忙上前将她身上的书堆开:“公主没事吧!”   她哧溜一下爬起来,甩甩乱发,无所谓地说没事。   揽过小茹新拿来的那几本书,兰兮坐回案前仔细翻阅起来。   《面瘫将军病娇妻》、《夫君宠妻无度》、《侍君录》、《将军偏爱我》……甚至还有本……《春风秘史》。   阿音嘴角一抽,“这……”   小茹低低咳了几声,耳语道:“民间的小话本,公主特意命人搜集来的。”   兰兮兀自看得入迷——   她一言不发走到将军面前,蓦地将他抵在墙之间,倏而抬头,堵上了他的嘴。将军完全没料到她的举动,眼睛微微放大惊讶地站在原地。只见她又贴近他耳边,低语道……   “你娶我,或者我嫁给你,你选一个……嘿嘿……”兰兮看着看着,突然将脸埋入书里傻笑了两声。   阿音和小茹对视一眼,心照不宣,一物降一物这话果真没错……   须臾,她猛地从书里抬起头,眼睛似发着光,问:“早朝结束了没?”   “好像……还没……”   闻言,她嗖的一声起身,直往外走去。   兰兮换了身柔粉色轻纱,黛眉浅唇,端庄地站在大殿外的长阶下,望眼欲穿。   终于,殿门处传出的议论纷纷的声音提醒她,早朝结束了。   朝臣们都一言一语地走下玉石台阶。   “盛将军!”兰兮冲他甜甜一笑走上前去。   他在人群里尤为醒目,带着面具的,最高大挺拔的,一定就是他。   盛辰南看见她,有片刻怔愣,但很快便恢复了清冷。   闻言大臣们纷纷上前向兰兮请礼。   “九公主是来寻盛将军的吧,那臣等就不打扰公主和将军了!”有几个大臣一副‘我懂’的表情笑了两声,众人恍悟,也纷纷告退,只剩下了盛辰南和兰兮。   盛辰南本也是要走的,却被兰兮拉住,她嫣然笑道:“我等你好久了,盛将军一道吃早膳吧!”   盛辰南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吃错药了?怎么今天突然唱起了红脸?   兰兮见他不答,直接拉起他的袖子就要走,却被他拦下。   盛辰南将袖子不动声色扯回来,视线从她身上移开,才淡淡说道:“臣不食早膳,公主不必等臣。”   “盛将军,我当日在殿上所言绝非玩笑,也并不是在戏弄将军。”在他面前,她就像是一只被驯服的猫儿,甚是乖巧。   盛辰南凝眸看她:“臣不过是个在战场打打杀杀的粗野将士,配不上公主。”   兰兮含笑轻柔道:“什么身家样貌聚少离多我都不在乎!”   他知晓她有多固执,沉默片刻,抿唇道:“臣究竟有什么好,值得公主如此?”   “盛将军守卫北凉疆土,龙骧麟振,哪里都好!”兰兮又道:“你若愿意,我这就让父皇赐婚,就算你成了驸马,还是可以南征北战的!”   盛辰南丝毫不为所动,全然没将她这个尊贵公主的话当回事,漠然依旧:“若公主是来说服臣接受婚约的,那么我的答案就是不可能。”   “……”又被拒绝,兰兮略微有些急了,嗔道:“我都说了非你不嫁,现在人尽皆知,你若不娶,还有谁敢娶我呀!。”   “……”盛辰南皱了皱眉。   和皇帝说自己不想娶他偏宠的闺女,且不说抗旨,给公主难堪就已经是最大的罪责了。   见他无计可施还欲言又止,兰兮才缓和了情绪,给了他个台阶。   “将军先别急着拒绝,”她白嫩的脸上又流露出浅笑,转口道:“先与我相处相处,有何不可呢?”   盛辰南无奈闭了闭眼,只能认命在心底轻叹一口气:“公主也别急着说爱,总有一天你会发现,并不值得。”   “值得!”她笑颜清丽:“走,吃早膳去!”拉着他到后花园的玉兰亭,命人布置了早膳。   玉兰亭是皇帝特意命人为她而建的,玉中兰亭,亭有珍宝。   她今日穿着浅粉色轻纱,肌如白雪,齿如含贝,腰间的汉白玉阙衬得她甚是玲珑。   兰兮咬了口凉糕,见他不动,疑惑地问:“不喜欢么?”她扫了眼菜肴,觉得都很好,都是她平常爱吃的。   一碟金丝酥雀,一碟豆沙凉糕,一品官燕,一盅冰糖百合马蹄羹,还有两碗黑米膳粥。   兰兮觉得大概是没有他喜欢吃的,便招了招手:“小茹,再去叫盒四喜饺和如意卷来,要不要再来壶信阳毛尖?”她是在问盛辰南。   “不用了,”盛辰南示意小茹不必过来,又淡淡看兰兮,身子看着娇柔纤弱,但还挺能吃。   “臣没有吃早膳的习惯,公主自己吃吧。”   “没有习惯可以培养习惯。”兰兮不以为然,夹了块豆沙凉糕直接递到他嘴边。   盛辰南没想到她会如此,下意识将头后移了半分,有些扭捏,见她没有收回去的意思,半晌才执起银筷将嘴边的凉糕夹到自己筷上,慢慢咬下。   见他吃了,兰兮才满意地一笑。   盛辰南只象征性地吃了几口,就放下了筷子,一言不发地坐着等她吃完后才起身,低沉道:“多谢公主的早膳,臣尚有军务,先行告退。”   兰兮笑靥如花地对着他:“好啊,那我明日再来找盛将军!”   盛辰南刚打算走,听她这么说,回头想说点什么,谁知还没开口那人就抢先道:“那就这么说定了,盛将军慢走!”说罢直接旋过身快步有了,这是完全不给他拒绝的机会。   他怔愣片刻,随即垂眸,转身之际余光扫见几步远的地上,落着一块汉白玉阙。   兰兮走在回安宁宫的道上,心情愉快,脸上满是笑意。突然,有个熟悉的声音叫住了她。   “公主。”   兰兮秀眉微蹙,回头一看,果真是沈薰。   沈薰信步走近,不像那时忍气吞声,倒有几分的得意的姿态。   她有些讶异沈薰出现在这里,不过很快唇边又绽开一丝淡笑:“沈四小姐病愈了?”   沈薰掩唇轻笑:“只是个小病罢了,都怪臣女身子骨弱,受不住那些不干净的,让公主见笑了。”   兰兮目光微微一挑,沈薰对她的态度怎么突然这么和气了,如此不正常,让她甚是不舒服。   “四小姐进宫难道是来找本公主叙旧的?”   沈薰笑了笑:“幸得皇后娘娘相邀,家母还在未央宫同皇后娘娘聊着呢,我闲着无事,随便走走,能遇见公主,很是开心。”   母后请国公夫人去未央宫要聊什么?难不成她还是不死心要她嫁给沈铮……   她敛了敛眸:“本公主有些乏了,就不陪四小姐了,四小姐自便吧。”   “听说公主钟情盛将军,”兰兮刚转身,就听沈薰又扬起高傲的语气道:“可惜将军一生策马沙场,若是有一日不慎……守寡那可就是一辈子了,公主,听臣女一句劝,选驸马这事儿还是得谨慎再谨慎。   兰兮冷了脸回头,眼梢勾起凌厉的神色:“沈薰,脾气这玩意儿我控制不住,我喜欢的人,你最好别嘴碎,言多必失这个道理,还没学明白?”   沈薰飞扬的神情滞了滞,又淡淡一笑:“我是真心为你好,毕竟以后公主是要称我一声皇嫂的。” 第8章   皇嫂?怪不得她今日如此张扬,原来是进宫谈婚论嫁来了,也不知道她哪个皇兄这么倒霉。   看她这般装模作样,兰兮冷笑:“你要嫁入皇家自讨苦吃,与我无关,但你要再敢说盛将军的不是,我有的是办法让你长长记性。”   沈薰咬了咬唇:“没想到公主对盛将军这般痴心,可人家未必领情,我可是听闻那日殿上盛将军当场拒绝了公主你的一片芳心呀……”   闻言兰兮拧了眉,明知沈薰是来看她笑话的,却无法反驳。   “公主不是说要去将军府,怎么耽搁这么久?”   两人齐齐回头,皆是一愣。只见不远处,盛辰南一身白羽铠甲,稳步走来。   “盛将军?”他怎么在这,沈薰突然心虚起来,知道他阴冷狠厉,方才自己的话可别被他听到了。   兰兮呆了一瞬,看见他眼睛立马亮了:“你怎么回来了?”   银色面具下的眼眸不动声色地注视她,他语气仍冷冷淡淡的,但却少了份生人勿进的气场,“你说呢?”   “嗯?”她此刻只有看见他压抑不住的欢喜,完全没有去理解他话的心思。   盛辰南盯了她一眼,没说话,面无表情对着沈薰撂下一句:“还有事?”   沈薰还在怔愣中,闻言正了正色:“无、无事……那臣女就不打扰将军和公主了。”   沈薰扫了眼面前两人,勉强一笑,转身离开。   盛辰南回眸,就看见身旁的小姑娘还在**裸地盯着他看。   眼前突然多了块汉白玉阙时,兰兮才回过神来,她下意识摸了摸自己腰间,空荡荡的。   “这是我掉的?”   “不然?”雕刻着凤纹的玉阙也不是谁都敢佩戴的。   他只是来送还玉阙的吗……兰兮又小心翼翼问:“那你刚刚说我要去将军府……”   盛辰南瞟了她一眼:“你没说过。”   “……”她立马反应过来:“我想去将军府!”   盛辰南:“……?”   兰兮用最正经的表情说着最无赖的话,一瞬不瞬看着他:“我现在说过了。”   “……”盛辰南难得怔住,皱了皱眉。   “臣……今日军中事务繁忙。”   兰兮笑靥如花,欢天喜地,“无妨无妨!我可以自得其乐的!”   他面容一僵。   ……   将军府。   院中池塘,鱼戏莲叶间,泛起层层涟漪。   盛辰南拗不过,只好带她回了将军府,他在处理军务,兰兮便在池塘边倚栏投食,真的是在自得其乐。   池中有不少红锦鲤,在水草间穿过来,游过去,宛若红绸舞动。唯有一条最圆滚滚的,悠哉飘荡,不争不抢,每次只当她投到嘴边才悠悠开口。   还真是条会享受的小胖鱼!   她好笑的看着它,不抢吃的你怎么还能这么肥呢?   她捡起脚边的小石子,往它边上扔了过去,惊起了一圈圈波纹也不见它打挺而走。   “你在做什么?”   声音熟悉沉稳。   她忙回头,看着他走近。   兰兮顿了顿,唇边露出笑容:“你池子里有条鱼,又肥又懒,”她指了指,玩笑道:“若是煮汤,绝对鲜美!”   盛辰南面不改色,没有丝毫心疼:“嗯。”   “公主想吃就叫厨房煮了吧。”   兰兮笑容一滞,本是想逗逗他,谁知道他全然不当回事。   “……这池锦鲤生得这般好,你就不心疼?”   “不过是条鱼。”心疼什么?   “……我开玩笑的,”她撇撇嘴,觉得没意思:“要吃也不能吃它们呀……你看它,这样舒坦,也是可爱,”兰兮又朝它嘴边扔了些鱼食,逗它道:“是不是,小包子?”   圆得确实像只包子。   盛辰南看着池子:“像它这样的,在这池里,早晚饿死。”   兰兮不同意:“明明就吃得很胖啊。”   “那是下人怕它死了,单独喂的。”   她恍悟,怪不得……不去争抢,还能活得悠然自得,原来是刻意照料着。   盛辰南看她无话可说,突然道:“你可知道,为何有鲤鱼终其一生也跃不过龙门?”   她侧头看他,歪着头思忖了片刻:“因为……不愿舍江湖而去?”   “因为能力不足以,鱼如此,人亦然,”盛辰南眼波暗动,低眸:“庙堂之高,成龙者寥寥可数,唯有厚积者,才能够化龙而去。”   兰兮眨了眨眼睛,反驳:“而有的,是会为了某个人甘愿留在此间的……”   “像这鱼如此这般寄人篱下?命运握在别人手里的滋味你尝试过么?”盛辰南深沉道。   她只当他在诡辩,换了个问题:“那你呢?”   “如果是你,你是愿意化龙而去,抑或留于此间?”   盛辰南难得认真想她的问题。   会有这么一个人,让他甘愿留在此间吗?   “不过将军这等身份,算是跃过龙门了吧。”兰兮笑了笑。   盛辰南话一堵,转口道:“公主在臣府中也逗留许久了,还是早些回宫,免得娘娘担心。”   “嗯?”兰兮还没跟上他的思维,她才没来多久怎么就要她回去了,兰兮思索了片刻道:“……听说将军收藏了不少罕有的好书,我想去看看!”   笑容灿烂,语气轻松。   盛辰南沉默了会儿,随意嗯了声踱步朝书房走去,后边的人紧紧跟着他进了书房。   “公主随意。”盛辰南嗓音低沉,扬了扬下巴示意她藏书架的方位。   “好。”   盛辰南抿了口水,起身坐到案前,拿起案上还未看完的兵书。   她突然想起小话本上那些温柔贤惠的女子,夫君繁忙时,理应在身边服侍。   她思索了片刻,须臾后轻步走到在他旁边站着,谁知他一看就是几个时辰。   她双脚站的酸痛,想坐会儿又觉得不应该,想跟他说话又不能打搅他。   刚开始还是静静地站着,没一会儿就开始双腿打颤,忍不住踏了下脚,踏了第一下就有第二下,又悄悄揉了揉腿,最后不小心碰到边上的花架差点打翻瓶子,发出了动静,安静看书的那人才侧头看她。   “乱动什么?”   兰兮低声怨念:“腿酸……”   盛辰南放下书看她,险些气笑:“没有椅子?”   “……你没让我坐呀,不合规矩……”   “规矩?”他拧眉疑惑。   兰兮哑口,扭捏道:“就是……”侍奉夫君的规矩呀。   “就是主客的规矩呀。”   “……坐吧,将军府没有那些冗杂的规矩。”   盛辰南见她坐下了,才拿起书继续看,边道:“公主若还有事直接说。”   她说了声哦,没一会儿就说了:“那我能不能……也拿本书看?”干坐着怪无聊的。   她来书房不就是要看书的?盛辰南觉得她奇奇怪怪,又看见她期盼的小眼神眼巴巴盯着他,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于是嗯了声。   兰兮兴致勃勃跑到架上翻选起来,好一会儿,才拿了一本《孙武兵法》回来。   刚准备开始看,就听边上那人道:“公主喜欢兵书?”   兰兮摇了摇头:“从前学的都是四书五经那些,没看过兵书,将军看的都是这些,应该很好看吧?”   盛辰南不动声色扫了她一眼:“这种书,公主不用看。”   “为什么?女子就不能学谋略了么?”   盛辰南抬眸,见她自顾看了起来,也就随她去了。   不知多久,大约已过申时。   不得声响,唯翻页声此起彼伏,静得仿若能听见身边人缓缓的呼吸。   一个是心往一处,两耳不闻身外事,这是心无旁骛,沉溺书间。   另一个是双眼打颤,上眼皮一下睁一下闭的搭着下眼皮,以肘支头,未至终篇,昏昏欲睡。   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淅沥沥的雨,屋内也暗了几分。   兰兮单薄的身子也跟着这天色伏了下来,就着案几,记忆停留在书上那句,“凡战者,以正合,以奇胜。”   以正合,以奇胜……奇胜……是怎个奇法……   不久,她感觉身边有人轻轻起身,出去了,没多久又回来坐着,不知是梦还是现实,再无动静后,这才沉沉睡去。   怕惊扰她一般,云落雨歇。   厨房未开火,因为将军吩咐了今夜不食勿来打搅。 第9章   来厨房通报的婢女苳灵,说完刚要回去,又被人拉住。   闲聊的奴婢最是嘴碎,拉着她就在厨房聊起来。   “苳灵姐姐,我听说九公主今日跟着将军来府上了,可是真的?”其中一个奴婢清月开口道。   苳灵点了点头。   “将军平日都不曾正眼看过旁外女子,怎么突然跟公主有了牵扯……”清月嘀咕几句,似有不快。   “就是那个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说爱慕将军的九公主?”又有奴婢凑过来。   “你们说,她不会要仗着公主的身份要逼婚吧?那些公主郡主什么的,都娇生惯养,傲慢得很,真替将军抱不平!要我说,苳灵姐姐在前院那么久,事无巨细都打点有方,长得也是秀丽极了,这样的才配得上咱们将军呀!”有人不平道。   清月眼珠子一转溜,贴近她耳边轻声道:“苳灵姐姐见着九公主了么,长得如何?”   盛将军从书房轻步走出,吩咐她别来打搅时,像是对书房里沉睡的人颇有几分上心。这样的人……必定有几分姿色吧。   苳灵听罢,摆了摆手:“背后舌根还是少嚼,将军的事不是你我能议论的,都做自己的事去!”   回头就要走,就撞见池归站在身后两步远,应是刚来。婢女们心一惊,做了亏心事般齐齐低头行礼。   “池堂主!”   池归抱臂上前:“厨房今日是没人了?还不快布置餐食?”   其他几个婢女都支吾不言,苳灵恭敬道:“池堂主,将军吩咐今日不食,这才没有开火。”   池归啧啧两声:“将军那是美人在侧顾不得吃,将军不吃,四少爷能不吃么?”   他是以鸣凤阁的池堂主的身份,在将军府里教授尚书府四少爷盛凌飞兵法剑术。盛凌飞闹着饿,他这才亲自到厨房催,教了一天他也累了。   “赶紧叫人做些吃食送到四少爷屋里去。”   “是、是……”婢女忙应道。   ……   天地间似有一阕箫声飘荡开来,月光更柔了几分。   悠悠箫声,虫鸣寂寂。   槐树之上,人倚枝干。头顶之上尽是灿烂星河。   忽地,富丽堂皇的宫庭一夜之间支离破碎,战火延续了七天七夜,望眼一片入眼尽是废墟。   君不见,青海头,古来白骨无人收,新鬼烦冤旧鬼哭,天阴雨湿声啾啾。   天空中化过流星般的火,却不是星光,是带火光的剑。   有人拉着她跑,不停跑,是谁?眼前朦胧一片,火光硝烟中,就连那人的背影也看不清。   她累了,不知奔了多久,却如同被囚于此间,不知方向。   她蓦地回头瞪大了眼睛,一团火直直朝她吞噬而来,有人扯过她,将她小小的身子紧紧拥住,遮挡了一切。   火光已至,是地狱的恶灵,催魂夺命……   她惊呼,猛然睁眼而起,一滴汗从额角滑落。   是梦……原来是梦……   还好是梦。   “梦魇了?”   她喘息平静了些,这才看向他,他仍是她睡前那般执书而看,而她在梦里经历可怖,醒来后又像无事发生。   这一睡一醒,恍若隔世。   见她发愣,脸色惨白,盛辰南不由眉眼轻皱:“梦里万事皆为虚,不必在意。”   她垂下眼帘,可这梦如此真实。   她到底何时是这种怕死的性子了。   “嗯……”她揉了揉惺忪睡眼,自抚:“大概是饿晕了才会做噩梦……”   “天色已晚,公主回去吧。”眼不离书。   兰兮停顿了一下,捂着肚子痛苦道:“哎哟,饿得走不动了……”   “……”盛辰南抬眸,装得还挺像那么回事。   “将军快让厨房给我做些吃食来吧……”   “……”   等他传话下去,兰兮又变得鲤鱼打挺起来,笑吟吟起身拍了拍枕得酸胀的手臂,看窗外的天色已是昏暗,显是过了用膳的时辰。   “将军用膳了么?”   “没有。”说得随意。   “……”她哦了声,想了想鬼使神差冒出一句:“你不会……是在等我吧?”   盛辰南没答话,只盯着她,没料到她会有此一问。   感受到他的眼神,她讪笑两声。   盛辰南只简单吃了几口就放了筷。   “将军这就吃饱了?”她不可思议,嘴里刚塞了块肉,含糊道。   盛辰南睨她一眼,起身淡淡嗯了声。   “我将那本书看完,公主慢慢吃。”   她发现他的胃口似乎不大好,都是寥寥几口了事。   都看了一天了,大晚上的还要看,过会儿都可以睡了……   她匆匆扒了几口,填饱肚子,叫下人收拾了,亲自打了盆热水端到书房,又取了些香料和香炉来,在离他远一些的桌上背对着摆弄半天。   “……你在捣鼓什么?”他拧了拧眉头。   她从一进门就没说一句话,自顾自地折腾。   兰兮闻了闻香炉中漫出的清淡的沉香,才心喜回头:“檀香,能镇定心神,还能……”催困助眠……   他在等她说下去。   “还能解乏!”她笑道。   盛辰南捏了捏眉心,闭目了许久,才道:“很晚了,公主真的该回去了,否则皇后娘娘……”   声音略微沙哑。   话音刚落,突然眼前一暗,一块温热的巾子落下,覆上他酸胀的双眼。   头顶上有人轻柔道:“很晚了,确实该睡了。”   盛辰南没有动,此时巾子传来的温度像是将他眼底的不适一点一点的抽走,良久,热度散去她才轻轻移开,重获了眼前明亮。   “身体重要呀,”她反身将巾子放回盆中:“明天再看也不迟。”   视线从她背后默默回来,手中的书已在最后几页:“……快了。”   她闻言也没多说,回身坐到他边上,拿起了那本《孙武兵法》。   “……公主预备何时回去?”他沉声。   兰兮翻着书,在找白日里看到的那页,充耳不闻随口道:“将军府客房这么多,又不是住不下我。”   盛辰南眉头紧了紧:“公主还未嫁人,在我府中留宿不像话。”   “反正迟早……”她突然噤了声,随后乖声道:“是,将军说的我都听!”   她霍得起身,笑眯眯:“我这就回去,明日再来!将军早些休息!”   “……”   “公主公主!”小茹喘着大气跑来。   大清早,玉兰亭里,兰兮正捧着小话本看得津津乐道,见她着急忙慌的,放下抬头看她。   “公主,奴婢方才听了些今日早朝的风声,公主要先听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早朝的事,跟她有什么关系。   兰兮觉得无趣,继续惬意地半躺在木椅上看小话本:“都不想听。”   小茹又说:“可是都跟公主有关呀!”   跟她有关?   “……什么事?”   “公主先听好的坏的?”小茹契而不舍地又问了一遍。   兰兮戳戳她的脑袋:“再卖关子罚你吃黄连!”   小茹失笑:“好好好,我说我说,听说今日陛下召了广陵王回京!”   闻言兰兮眼里有了几许笑意,但更多的是匪夷所思:“真的?为何?”   “这个奴婢就不清楚了……”   虽然很突然又有点奇怪,但郁白庭要回来了,的确是个好消息。   “还有一件事……”小茹犹豫了片刻,道:“公主听了肯定不开心。”   兰兮敛了敛笑容,叫她说。   “陛下给二皇子赐了婚,是那个沈四小姐……而且皇后娘娘她好像很喜欢沈国公家的二公子沈铮,今日早朝结束,还特意唤沈二公子去了未央宫……”   兰兮思忖片刻,倏地起身。   “公主去哪儿?”   “找我父皇去!”   ……   将军府正堂内,盛辰南在正中间正襟危坐,大皇子燕北寻坐在大堂一侧的紫檀木椅上,似是和睦的聊了许久。   “盛将军果真年少有为啊!难怪父皇他对你如此器重,孤今日没白来,学到了不少,以后一定得多来!”   “不敢当。”盛辰南似笑非笑。   良久,燕北寻起身:“来了许久了,孤今日就先走了,改日再来叨扰盛将军。”   盛辰南也起身道: “既是如此,臣也不多留了,大殿下请慢。”   燕北寻走出两步又回头笑:“……父皇召了广陵王回京中,此事不知将军怎么看?”   盛辰南笑意寡淡:“臣不知陛下是何意。”   “孤也只是随便问问,”燕北寻笑了两声,却有些冷:“告辞。” 燕北寻落在一句,便离开了。   盛辰南表情耐人寻味,不可置否。   池归方才一直站在一侧,这才走至盛辰南边上,啧道:“陛下不过是召了广陵王回京,大殿下这就等不及了?”   盛辰南冷着眸:“陛下有意扶持二皇子。”   池归叹了口气:“二皇子为人沉稳干练,又系皇后所出,自然是陛下立储的最佳人选,只是大皇子心思颇重,他若要争,只怕会惹出不少手段。况且陛下要将沈国公家的女儿赐给二皇子做正妃,如此一来国公府必定是会着二皇子了,也难怪大殿下急着来拉拢将军府。”   盛辰南未言语,燕北寻今日亲自来将军府的目的显而易见,表面上是欣赏他,同他结交,不过是明里暗里拉拢他罢了。   须臾后,他沉声:“大皇子近日的行踪,让鸣凤阁盯着些。”   池归自然明白他的意思,“是。”   想了想,他又添了句:“不必禀告陛下。”   “……是。”池归顿了顿,踌躇了会儿,还是开口问他:“将军,属下有一事……不知当问不当问……”   盛辰南斜睨他一眼:“你何时如此扭捏了?”   他讪笑两声:“就……九公主她这么中意你,那将军对公主……”   “不该问的别问。”盛辰南突然出声打断,不自然地抿了抿嘴。 第10章   池归忙笑道:“是是……属下没别的意思,就是觉得,二皇子同九公主是亲兄妹,陛下若是将九公主许配给将军,那二皇子可不就稳坐太子之位了。”   这时有奴婢来报,说是陛下身边的刘公公来了。   “盛将军近来可好?老奴要恭喜盛将军了!”刘公公扯着尖嗓笑道。   恭喜?   盛辰南奇怪,见他双手捧着圣旨,紧了紧眉问:“刘公公何意?”   只见刘公公打开圣旨:“盛辰南接旨——”   他怔愣片刻,缓缓跪下,其他人也一同跪了下去。   “奉天承运,皇帝昭曰:兹大将军盛辰南敬慎持躬,人品贵重,赤胆忠心,适婚娶之时,当择贤女以配,朕之爱女九公主兰兮碧玉年华,尚未婚配,与大将军天造地设,特将九公主许于卿,择良辰完婚,钦此——”   “……”   “盛将军快别愣着了,接旨吧!”刘公公只以为如此恩宠他是太过心喜才怔跪在原地,打趣道。   盛辰南自然是不能抗旨的,可事情太过突然,究竟发生了什么陛下会突然赐婚?   他认命闭了闭眼:“臣……接旨。”   刘公公走后,池归噗嗤笑出声来,他话刚说完这圣旨还真及时。盛辰南睨他一眼,他才悻悻闭了嘴。   盛辰南忍不住骂道:“你这嘴,开过光?”   池归:“……”   驰骋沙场的盛将军生平第一次觉得束手无策。   “备马车。”   池归奇怪:“将军要去哪?”   “……”他皱着眉:“安宁宫。”   这突如其来的赐婚,他还没理明白个所以然,人已到了安宁宫。   盛辰南刚踏入安宁宫,小茹见了他,就忙笑容满面地迎他进去坐。   “驸马爷请!”   他皱了皱眉,欲解释,小茹已经快步往里屋走去了。   过了好一会儿,兰兮才慢悠悠地从屋子里出来,昏昏沉沉的,任由小茹牵拉着自己坐在椅子上。小茹给他们倒了茶便退下去了。   兰兮手搭在桌子上,睡眼惺忪的,睁不开眼,叫了小茹两声却没人应,无力抬头看,才发现盛辰南竟然来了!   她一惊,瞌睡虫立马消散:“盛将军怎么来了!”说出口自己都吓了一跳,她的声音沙哑的不像话。   兰兮那你清了清嗓子,睡多了口干的要命。   盛辰南蹙了蹙眉,这是病了?   “公主,”他开门见山道:“陛下赐婚一事……”   兰兮闻言一脸欢喜,抢话道:“你已经知道了呀?太好了!”   “就知道父皇最疼我了!”她又自顾欣喜道。   她早上去找皇帝下了这道赐婚圣旨,打消她母后要撮合她和沈铮的念头,软磨硬泡、哭闹上吊、以死相逼什么手段都用了,可皇帝哪舍得她嫁给一生刀光剑影的将军,最后兰兮一头撞在殿门上,想来一招苦肉计,谁知道她没什么事,把皇帝给吓得昏了过去。   皇帝没法子,自己宠出来的闺女哭瞎了也只能顺着,于是当着她的面立了圣旨。   盛辰南狐疑地盯着她:“公主早就知道了?”   兰兮心虚地瞟了他一脸:“刚、刚知道……”   他才不信:“是公主求陛下下的旨?”   兰兮猛地摇头。   盛辰南步步紧逼:“你在说谎。”   “哎呀……头好疼……”兰兮突然抚着额头,皱着脸。   他无动于衷,又是这招。   见他不信,兰兮撩开头发,指着额头肃容道:“真的!早上撞到头了,你看!”   还真红肿了一块……   他无话可说,暗自无奈:“公主,这门婚事臣无法承下。”   兰兮脸色微变:“为什么呀?”   “一来是虚职驸马绝非臣之所理想,二来,臣是要领兵上战场的,生死不定,不想负了公主,也从未娶妻。”   “……”   “此事只能公主同陛下说了,我是臣,不能抗旨。”他又冷冷说了句。   兰兮看着他面无表情的冷漠脸,开始怀疑自己。   小话本里不是这么写的呀……端庄贤淑,言听计从,还有几分姿色的女人主动示爱,不是轻而易举就能夺走男人的心?怎么盛辰南不是巴不得今天就娶她过门,还要退婚呢?   她没说话,盛辰南又沉声道:“臣一生只血洒疆场,无心娶妻,为了公主好,此事还是作罢吧。”说完直接起身就要走。   “大胆!”他走得决绝,兰兮一急呵住他,往前两步想拉住他,结果脑袋还真晕乎了下,踉跄着往前摔去。   好在盛辰南眼疾手快扶住了她。   “……”   过了半晌,没反应,他皱眉:“公主?”   兰兮窝在他怀里一动不动。   他又喊了一声,还是没听到回答,犹疑了一下,一把横抱起她,将她抱回内室床上,刚要起身去喊太医手就被人紧紧握住。   “唔……”她咕哝了声。   她握得很紧,盛辰南被迫坐在床边:“……臣去请太医。”   “别去!”她声音突然一大,支吾了下又软软道:“我……睡一觉就好……”   “……”他顿了一下,点点头:“那公主休息,臣先退下。”   “你别走,”兰兮微微睁开眼缝,悠悠叹气:“我觉得……会有人趁我睡着要害我,所以将军就就在这儿保护我。”说完闭着眼就要睡。   她敢不敢再扯一点……可明知是她的小心机,他竟无法反驳,真的坐在边上等她睡熟了,才轻轻挣开手腕。   小茹在外边候着,盛辰南经过时看似随口无心地对她了句“公主睡了,去请太医来”,就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安宁宫。   小茹一脸茫然,公主……又睡了?还是和盛将军……请太医又是为什么?难道他们两刚才……小茹想着想着,吃惊得捂住了嘴。   兰兮昏昏沉沉睡了很久,太医也过来瞧了,说是撞了额头又轻微的眩晕,但无大碍,开了些汤药。   兰兮再醒来时已是第二天白日了。   顾皇后嘴里念叨着她胡闹,手里又捏起一颗蜜枣往她苦撅的嘴里放。   “知道药苦就顾着点自己的身体,真是不让人省心。”顾皇后喂完蜜枣又接过她喝完药的碗,递给边上的阿音。   兰兮噘了噘嘴,将脑袋伸过去:“我没事儿,不信母后你看?”   确实不红肿了,人也清醒多了,顾皇后没有收回手,顺势轻轻戳了戳她,吓唬道:“还学会跟你父皇里应外合,瞒着本宫赐婚了?下回再乱来,就把你关在寝宫!”   兰兮乖乖讨好一笑,又听顾皇后道:“兮儿,虽然你父皇赐了婚,可母后还是希望你能好好想想,没成婚之前都还来得及,听母后的,沈铮才是最适合你的驸马,盛将军固然年轻有为,但绝非你的良配,况且之前在殿上他也推绝了不是么……”   “哎哟喝了药就觉得好困,”兰兮一下钻进被子里就要睡,伸出一只手胡乱摆了摆:“我再睡会儿,母后也快回去歇歇吧!”   顾皇后无奈摇了摇头:“你这孩子……”自己的女儿有多固执任性她清楚的很,只好暂且作罢回去了。   等她走后,兰兮才露出半个脑袋。 第11章   在寝宫躺了两日了,她翻着小话本,就是说她有两日没见到盛辰南了……   “夫人做的桂花酿圆子甚是甘甜,不过……跟这圆子比起来,为夫更爱夫人的甜……”   没等她反应,将军微微俯身,将她揽在怀里,径直覆上了她的唇……   兰兮啪的一声合上小话本,蓦地翻身下床。   “小茹!替我梳洗!”   翠微楼头。   本是正当繁华时候,此刻却是颇为寂寥,只有歌女轻声哼唱一首不知何处的曲子。   偌大的前堂之内,仅有兰兮一人,素衣若雪,除了腰间一对汉白玉阙外,再无一丝杂色。   太难了……她泄气地将手里揉得一团乱的面团子丢在桌上。说什么翠微楼的民间糕点最是好吃,她才包下整个店学了大半日,结果连面团子都捏不好。   耳边歌声悠扬,她抬头看向堂内小阁中还在低声唱曲的女子,放声道:“姑娘!这是什么曲子?”   那女子闻声忙答:“回小娘子,奴家所唱的是前朝无名氏所做《太清引》。”   兰兮喃喃道:“乱花溯月,人倚杨柳,与子问白首。”   随后突然笑问:“姑娘可有牵挂之人?”   歌女垂下眼睑低声:“奴家……未曾。”   “砰砰砰,”忽然门外几声大响,伴着一连串的呼喝斥骂之声。   兰兮眉头微微一皱。   突又听得喀喇一声响,一道人影撞破客栈门,急窜而入。   又有一人紧随奔入,只这人却已浑身血污,形貌虽然魁梧,可脸上、身前剑痕厉厉,犹自滴血。   只听他大喝道:“纪柳贼子!今日我定要你性命!你若是条汉子,出来与你爷爷明刀明枪的打上一架!生死由天!你可敢么!”   只听角落里那人尖声道:“胡大莽汉,谁与你拼那力气,不就是与你得老婆……嘿嘿嘿嘿,你却与我缠了个三天三夜,你不嫌累么!”   那胡姓汉子怒道:“贼子!贼子!你出来!出来!”说罢手中长刀挥舞起来。   “砰”的一声,瑶琴重重的跌落在地上,歌女颈后不自禁泛起一阵冰冷,唯恐惹上无名的祸患。   “啪”一声清响,那胡姓汉子抬头朝发声之处看去,只见一猥琐汉子缩于房梁之上,正是纪柳。   胡姓汉子大怒喝道:“纪柳贼子,休想逃!”   那纪柳大惊,左掌一振,身子陡翻,右手青光闪处,一柄清锋如电直刺向那胡姓汉子。   两人缠斗一处,砸桌摔椅,就差掀了房梁。   书上说,砸中百会穴 奇!书!网!w!w!w!.!q!i!s!u!w!a!n!g!.!c!o!m ,能使人立马昏厥。   兰兮忙闪躲到角落,悄然捡起落地的两只酒杯,稳稳当当直击两人百会穴。   “哎哟——谁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暗算老子!”   兰兮咬唇,嗯……差之毫厘。   随即有人冲冲怒气砸门而入,少年郎眼神愤然一扫堂内人。   视线触及,是她砸歪了,于是兰兮心虚地舔了舔嘴巴,默默指了指还在撕扯的两人,一脸无辜。   “抓回去,抓回去!”少年郎一手指着两人狂点,一手抚额嘶声:“天杀的,下手当真狠!”   身后空无一人,没人知道他在使唤谁。   片刻还是无动静,空气都弥漫了尴尬。   “还愣角落双修呢!都出来!”他气急败坏喊道。   话音刚落,两个紫衣人不知从何处来,突然出现在他身后。   “将这俩撮鸟给老子逮了!”   其中一个面不改色:“我们只负责护您周全,抓人这等事应得有将军吩咐。”   少年郎这暴脾气,指着额间冒血花的口子,眼泛泪光:“这是哪门子周全!”   “这……”那人迟疑。   另一个腹诽:谁能想到将军的弟弟会是个酒杯都躲不开的钝夫!   这暴跳如雷的样,活脱脱一个地主家的傻儿子。   傻,且冲。   兰兮蹲在远处的角落里下了定论。   外边突然又是一阵骚动,脚步声纷乱,进来的人竟是池归。   兰兮下意识躲到桌后挡住他的视线。既然都跟盛辰南退婚了,也别跟他的人有什么牵扯了……   “持刀斗殴的那两个,送去衙门。”池归进来后,显是没注意她,指着那两个人道。   身后几个小吏应声,将喊冤的纪柳和胡姓汉子押走后,他这才上前对那少年郎呵呵笑道:“四少爷,真巧!”   这少年郎可不就是那盛家出了名骄纵跋扈的四公子盛凌飞。   “阿池?”盛凌飞慌然失色,心虚地朝着门外探头探脑。   池归啧啧道:“四少爷别瞧了,将军不在。”   盛凌飞这才哈哈笑出来,若无其事地拍拍池归肩膀,大模大样。   “哎呀真巧啊阿池!”   池归憋笑,下巴朝门外抬了抬:“马车在外边呢,四少爷一道?”   “成啊,去哪儿?”叉腰那得瑟样儿。   “自然是将军府。”池归不怀好意一笑:“四少爷今日的兵书还没背,将军在马车等着呢。”   盛凌飞脸色一变,说好的三哥不在呢?!于是赶紧在心里默默细数了下自己今天出府犯的事,打瘸了唐家二公子的腿,砸了名绣坊的门匾,当面骂了凤鸣山庄的庄主,还有……   他心想……要完。   这个三哥,他属实怕得紧。   盛凌飞突然扶额哎哟了声:“方才被那两厮破了相,这模样去见三哥着实不像样,不如……等我收拾一下晚一些?”   池归摸着下巴想了想:“也成。”   盛凌飞瞬间不疼了,拍手称好。   心想,古有廉颇负荆请罪,他不如来个自荐求罪,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只不准三哥就免了他的罚了呢!   “那我们就先走了,四少爷也早些回将军府去,免得将军惦记着。”池归仍是一脸呵笑。   将军府的人离开后,过了好一阵子,盛凌飞方自缓过神来,疏了口气,再看堂内时,只剩了小阁里的歌女和正往门外走的女子。   “站住!”   兰兮想去追盛辰南,刚走两步就被叫住。   只见盛凌飞摇头摆尾走近她,盯着她的腰看。   盛辰南的弟弟?怎么是这个二五八万的模样……兰兮睥睨了他一眼回身就要走。   “哎……”那人快走一步拦住她:“走什么,小爷叫你呢!”   兰兮瞥他一眼,不说话。   只听盛凌飞得意地嘿嘿笑道:“这玉佩成色颇妙啊,送给三哥请罪不错……五百两,小爷我要了!”说罢伸手就想扯走。   京都中的公子哥,大都身份地位崇高,更何况他盛四少,那些被他看上的东西没有得不到的。   只是这回还未触碰到东西就被人狠狠踩了一脚,还被碾了两下。   “哎哟哎哟……疼疼疼!”   小姑娘长得漂漂亮亮的下脚真的狠!   盛凌飞龇着牙忍痛揉着脚,一手扯住她:“伤了小爷就想走?来人!”   暗处有人面面相觑:又来?   “来啊!”他怒喊。   那两个紫衣侍卫再度现身,拦住她的路。   “这可是土匪行径。”兰兮看了他一眼。   盛凌飞哼道:“土匪会给五百两么!老子是买!”指了指她腰间:“拿来!”   其中一个紫衣侍卫大胆道:“将军要知道您闹事,恐怕又省不了一顿罚……”   盛凌飞闻言果真变了脸,随即指着自己破的额头狠狠道:“你们要敢说出去,我就说你们保护不当!”   侍卫对视了一眼……好吧,失职在将军那儿可是重罪。于是两人二话没说上前去拿她的玉佩,兰兮挣扎不过,三两下就被人抢走。   她自知拗不过,也不气馁,心里默默记了下来,随后佯怒道:“五百两就想顺走我的宝贝,休想!”   “除非……六百两!”   盛凌飞只当她傻,大笑:“小爷我家有千金,行止由心!成交!”   盛凌飞一摸腰包,扯出一叠银票:“诺,六百两,一分不少。”   兰兮不动声色接过。   盛凌飞刚想拽着玉阙满面春风大摇大摆离去,才刚踏出客栈没几步,只见兰兮阴恻恻地笑,你不仁,就别怪她无义了。   她突然上前提起客栈门处挂着用来吆喝的铜锣,右手执捶用力敲了下去,声音震耳响彻天。   她遍遍锤,遍遍喊:“盛四公子抢姑娘家东西啦!”   “没有王法了!”   “来人呐!”   盛凌飞脸色一青,一个忙冲过来叫她闭嘴:“讹老子是不是,姑娘家别想不开吃牢饭啊!”   “咣当——”又是一捶。   其中一个紫衣暗卫望见街上不远处似有马车调头往这儿来,急道:“别喊了!再喊得出事!”   盛凌飞刚想教训她,那暗卫突然拉住他,指了指远处驶来的马车:“等等等等,将军府的马车调头回来了……”   盛凌飞一惊,忙拉着兰兮想去躲起来。   兰兮反手甩开他:“玉佩还我!”   盛凌飞匪夷所思地看着她低声道:“不是说好六百两卖我了么!”   兰兮冷哼:“那是你叫人硬抢我没办法。”   马车越来越近,盛凌飞一急又要扯她走。   兰兮轻易躲过,摊手:“还不还。”   “等下将军府的人可就来了,你别后悔啊!”   他闻言又气又急之下,马车已靠近。   边上骑马的是池归,他率先翻身下马呵笑:“啧啧,四少爷我们这才刚走,又是玩儿哪出呢这么闹腾?”   盛凌飞一时语塞:“我……”   兰兮冷哼道:“盛四公子抢了我的玉佩,非是不还,这事儿不给个说法,你们今天都别想走!”说罢用力对着他的耳朵猛的一捶锣鼓,吓得盛凌飞一阵哆嗦。   “你……”盛凌飞脚抖。   这回真的完了。 第12章   他知道三哥此刻正坐在马车里头听着呢,其他祸事先不说,这回还当着他的面,三哥定不会轻易放了他。   怎么就敢巧不巧的,在这儿碰到三哥……盛凌飞心里嘀咕着,也不敢再多生事端,不情不愿地掏出怀里的玉佩塞还给兰兮。   “九公主?你怎么……”池归走近一看,愣了,不敢相信大黑天的她居然一人独自在宫外。   “什么九公主?”盛凌飞一脸茫然。   “阿池。”男人低沉的嗓音,是马车内的人。   池归应了声,走过去透过车窗低声说了几句后,又走了回来:“公主,将军说送你回宫里,外边不安全。”   兰兮立马换回盈盈的笑脸,“嗯呐!”屁颠屁颠跑过去,满意地上了盛辰南的马车。   马车缓缓离去。   车内唯她与盛辰南二人,空间虽大,但男子阖着眼一言不发,倨傲的气质让她有些不敢说话,车内很安静,好像她没来过一般,有点压抑。   他是不是很累?怎么不理她?   兰兮踌躇几番后,打破这份压抑的沉静,轻轻开口叫他:“盛将军……盛辰南?”   良久,男人没有任何反应,她悄悄看了他一眼,那人并没有打算理她,轻轻呼了口气,微噘闭了嘴。   “公主倒是挺能折腾的,胆子不小。”   低沉的嗓音突然传来,她刚无聊至极有些困意,一下就清醒了,抬眼看那人,仍阖着眼。   兰兮支吾了一会儿,轻声念道:“是你家四弟弟先刁蛮无理的……”   分明刚才在翠微楼时还正义凛然牙尖嘴利的,这会儿在他面前语气竟软糯起来,他终于缓缓开眼看她。   突然盛辰南微微矮下身子前倾,直视她的双眸,兰兮警惕道:“怎、怎么了……?”   只见他不紧不慢轻启好看的唇:“我是说,公主又孤身一人溜出宫,不怕再遇到心怀不轨的登徒子?”   什么叫又?什么叫再遇到?她是第一次跑出宫被他碰见呀……   “我不是出来玩儿的,”她乖乖地跟他解释:“我是来学东西的。”   “学什么?”有什么是宫里学不了的。   他保持着姿势,看着她一张白噗噗的小花猫脸,不急不迫地等她回答。   “我……”兰兮被他看的有些乱了神,总不能告诉他是来学做民间的糕点,想要讨他喜欢吧……   “我来跟翠微楼的姑娘学唱小曲儿的!”   盛辰南不动声色的蹙了下眉,不知是不是看出她的敷衍,倒也不再多问,看了她一眼片刻后离远坐直了回去。   兰兮本想悄悄挪动,坐近他一些,不料快走的马车忽地一刹,兰兮惊呼,人不受控地往前冲去,直直撞向车壁。   一只手揽过她纤细的腰将她斜着一扯,虽是避开了脑袋开花,却是直直撞到他怀里。   兰兮还未来得及反应,人已到了他眼前,双手抵在他结实的胸膛上,茫然看着那张近在咫尺的脸。   两人对视,定格了一瞬。兰兮紧张到忘了动作,盛辰南也不动,两人就静静地看着对方。   隔着一张冷冰冰的面具,她心里却是暖洋洋的。   “将军公主你们没事吧!”忽然车帘被人急促打开,池归愣住,抿紧嘴识相地赶紧放下帘子退了出去。   盛辰南一惊,立马推开她直了身子坐远了回去,意识到方才两人的姿势暧昧不明,顿时表情不自然。幸好,他带着面具……   看到他的反应兰兮反而不以为然。   池归将刚才横冲直撞的小孩子赶走教训了一番,又跟无事发生般继续前行了。   陛下赐婚将军还一副不情愿,现在又跟公主抱在一起……这事儿回军中说出来谁敢信,盛将军清冷寡淡谁人不知,就算无人见过其面貌,可这样的少年英雄,有多少女人巴着送上来他都没看过一眼,现在却跟女人如此亲密……   马车里没人再说话,直到池归再外朝里边试探了句,说是安宁宫到了。   兰兮起身下去,抚了抚衣裙,隔着窗帘对里边的人道了句谢。   “多谢将军,还有……池……堂主?”   “叫我阿池就成!”池归不怀好意地笑看她:“自己人,公主跟我还见外什么!”   自己人?兰兮喜欢这个关系。   她笑得甜美:“好啊,阿池,明日我来将军府找你玩儿!”   “行!将军府的大门随时为公主敞开!”   突然马车里的人传来警告:“阿池!”   “……”池归压着嗓子最后说了句:“明日将军在府里……公主随时过来!”   兰兮咧开了嘴,点点头。   第二日,兰兮笑盈盈地提着食盒来了。   有了池归的照面,兰兮不需要下人去启禀盛辰南,就已经在将军府畅通无阻了。   越过荷塘对岸的窗,书房有人在案前而坐。   “盛将军!”兰兮破门而入,乌黑的长发随风飘起柔美的弧度。   男子手上一顿,怎么又是她……   他面无表情收起卷轴,低声: “……莽莽撞撞。”   兰兮愣了愣,无声退了出去,带上了门。   盛辰南抬眸,满脸疑问,就听见了轻缓的敲门声。   “……”他抚额:“……进来。”   兰兮推开门,才又欢天喜地地踏进了书房。   “快猜猜,这里头都有什么?”她说罢献宝似的将手里提着的食盒放在他面前。   盛辰南看了眼食盒,兴趣不大:“吃的。”   兰兮一愣。   废话。   她气笑:“食盒里不放吃的难道放兵书么?”   她当着他的面打开食盒,将里面的吃食一样样小心取出来摆在他面前。   “桂花酿……”   “芙蓉糕……”   “杏仁蜜露羹……”   “还有最后一个……核桃酥!”   她笑着看他。   盛辰南目不斜视,也没太多表情:“公主是怕我将军府揭不开锅?”   “这都是我做的!”她开心:“昨日在翠微楼学的,除了这桂花酿是从那儿买来的,其他都是亲手做的,盛将军可还喜欢?”   “……”盛辰南漠然:“不喜欢。”   “……我特意给你做的!”   见她面生愠色,又道了句:“我不爱甜食。”   枉费她昨个学了又练,折腾了一整日。   兰兮失落道:“哦……那我拿给阿池了……”   一脸失望尽收他眼底。   刚作势要收走,就被他伸手拦下。   盛辰南叹了口气:“放着吧。”   见他伸手拿了块核桃酥放到嘴里,兰兮才又笑盈盈看他。   盛辰南像是细细咀嚼了很久,才闭眼勉强咽下去。   “怎么样?好吃么?”她相当期待。   他不答,只不动声色地给自己倒了杯桂花酿,喝下一口,缓缓呼了口气。   良久才开口:“跟平常的核桃酥……不太一样。”   “哪里不一样?”   他示意她自己尝尝。   兰兮半疑地取了一块塞进嘴里,顿了顿,沉默地给自己倒了杯酒酿。   看见她的反应,盛辰南觉得好笑:“你加了什么?”   她无辜回忆道:“嗯……当归……”   避开他的眼睛: “黄芪……”   “还有呢?”   “……陈皮……”   盛辰南无奈抚额:“那些是药材。”   兰兮懊恼道:“我当然知道!我是想着……这些能益气补血,缓减乏惫,谁晓得盖过了原来的味道……”   不仅盖过,还坚硬无比。   闻言盛辰南不动声色看她。   “……你是为了我?”   “对啊,”她又觉得不对:“也不是……”   “算是吧……”她又偏过头斟酌了一番。   觉得不妥又解释道:“我看你平日一忙就是一天,军中无事也不闲着,嘴又挑,身体怎么吃得消?”   盛辰南眼波微动,却是一如既往的面无表情,点头表示懂了。   “……还不算难吃。”他又拿起了一块,却被兰兮夺了下来。   “这还不难吃?干巴又苦涩……”她嫌弃地扔回盘里。   门开着,突然有人奔进来,兴冲冲喊:“三哥三哥!今日的兵书我看完了,能出去溜达会儿不!公、公主?”   盛凌飞脸色一变:“公主秀外慧中!倾国倾城!绝代佳人!昨日是我有眼无珠,公主千万别同我计较!”   这番怂态,像是被人狠狠教训过,有了阴影。   兰兮消化了一下他的态度,当着未来夫君的面,还是要给他弟弟些颜面的,她温柔一笑:“无妨,盛将军的弟弟就是我的弟弟嘛!一家人!”   盛凌飞立马来了灵性:“是是是!自家人!”   “咦?我最爱的核桃酥!能分我些吗?”   盛凌飞瞥见见一桌吃食好好的在那儿,开怀道:“三哥你不是从不吃甜食的么,嘿嘿,不如就给我吃了?”   兰兮狡黠一笑,将那些装回盒里,只留下了桂花酿,递给他:“你三哥没口福,全给你了,我亲自做的,你可一定要吃完。”   “真的啊!三嫂真贤惠!”盛凌飞哈哈一笑,又看向盛辰南:“那三哥,我就拿走了?”   盛辰南看他一眼,不容置疑道:“不吃完罚抄兵法。”让他乱喊。   他还当什么事儿呢,他最爱吃甜食了,吃完分分钟的事。   “那肯定得吃完啊,三嫂做的能不好吃么!”   兰兮语重心长:“嗯,别分给别人了,都自己留着。”   盛凌飞乐呵呵抱着食盒蹦蹦跳跳的就回去了。   她不知道那天盛凌飞到底是不是吃完了,只是后来听阿池说,四少爷那日跑了不少躺茅房,一连五天,没睡过安稳觉。 第13章   所以……征服男人的味蕾,从而抓住男人的心这招,是行不通了。   “小茹,最近有新的小话本么?”这日,兰兮半躺在塌上,百无聊赖地快速翻览着那本已经看过七八遍的《侍君录》。   “榆林书肆似乎新出了本叫《娇女宠夫记》,要不要奴婢派人去搜集来?”小茹在塌旁的香炉中为她点上香碳。   听这书名,有意思得很。   “快去快去!”   小茹瞧她这心急的模样,不由笑道:“好好好,奴婢这就去!”   她刚要出去,迎面正好走来个华服锦衣面容如玉的男子。   “二殿下!”小茹忙行礼。   燕楚归摆了摆手,喊了声“兮儿”,径直往殿内走去。   塌上的兰兮闻声合上话本,侧头看去:“皇兄?”她从塌上坐起来:“你怎么过来了?”   燕楚归坐到她边上,一脸愁容:“我和沈国公家的四女儿结姻一事,你可知道?”   兰兮点点头。   “父皇今日定了婚期,就在这月初八。”   兰兮笑了出来:“恭喜你啊皇兄,抱得贤妻归!”   燕楚归气笑,戳了下她的额头:“你和四小姐的那点破事儿你当哥哥不知道?”他又叹息道:“虽说四小姐出身名门,但我与她素昧平生,这平白无故就嫁我为妃,相伴一生,是个什么理?”   “皇兄的意思是……不想娶沈薰?”   “我知道父皇意要稳固我在朝中地位……”他眉头紧了紧:“可做对毫无情谊的夫妻,这不是负了人姑娘一辈子吗!”   闻言,兰兮垂眸沉思了半晌,轻轻开口问他:“如果……她对你有意,非你不嫁呢?”   燕楚归盯了她一眼:“这怎么可能,我与她素未谋面,毫无交集,她怎会莫名其妙有意于我?”   “如果呢?”兰兮一脸期待追问道。   他想了想:“她若当真这辈子非我不可……那……”   “那什么?”   燕楚归睨她一眼,顿时了然:“那你可以直接去问盛将军。”   兰兮一顿,掩盖不住女儿家的心思,撒泼道:“说你呢,扯他干什么!”   燕楚归突然转口道:“说到这个,我今日来,是有事同你商量。”   “何事?”   他肃容:“你去同父皇说,将你和盛将军的婚期提前,如此一来,我和沈小姐的婚期至少得延后一月……”   兰兮有些诧异:“……可是皇兄,就算拖得了一个月,可你早晚都得娶她,除非沈家叛国或是父皇下旨退婚。”   “嘘……”燕楚归忙示意她噤声:“叛国这话可不能乱说!”   她这亲皇兄才思敏捷,更是一心勤勉为政,为人处事是非分明,若是他成为储君,未来定是个明君。   “能拖一月是一月,也给那沈小姐时间考虑清楚,免得日后后悔。”   兰兮倒不以为然:“只要父皇母后同意,我是无所谓……”她巴不得明日就嫁去将军府。   燕楚归含笑起身:“那成,我去和父皇说你哭着撞墙急着嫁,记得配合我!”说完大步往外面走去。   “……”兰兮摸了摸额头,又来,上次撞的还没好全呢……   “盛将军今日在何处?”   小茹刚拿着那本《娇女宠夫记》回来,兰兮就追着她问。   “不知……马上就是金玄骑的新兵选拔了,盛将军这几日也许会常去校场训兵也说不定。”小茹马上又噗嗤一笑,调侃道:“公主你看你,都还没嫁呢,就成天问盛将军的行踪了,若是真想见他,直接派人去请将军来不就好了?”   兰兮在心里思忖了半晌,忽地拍案而起:“去备马车。”   小茹笑了出来:“公主这模样叫那些公子爷们瞧见了,定会怀恨盛将军。”   从前那些权贵公子都争着想娶陛下偏宠的九公主,谁也没给对方好脸色看,如今陛下赐了婚,他们有了共同的敌人,定是同仇敌忾。   “都是些饭夫酒卒。”兰兮嘁声。   “公主说的是,”小茹笑应:“奴婢这就叫人备马车去将军府。”   “谁要去将军府了!”脱口而出的,是遮掩不住的口是心非。   “那公主想去哪儿?”   “去校场。”她想亲眼看看他操练士兵威风的样子。   小茹:“可这校场兵驰马骤的,容易伤着,公主若要见将军,奴婢去……”   “本公主是要替父皇体恤将士,”兰兮理所当然打断她:“让人备些好酒带去。”   “都别停下!”身强力壮的年轻都尉厚稳的呼啸声高扬:“战场上,懈怠的下场就是死!”   校场上,正是热火朝天,将士们成排听从号令,精准的队列,高喊口号,惊天撼,震地鸣。马术,队列,弓箭,格斗……训练一样不落。军营里的号角声响成一片,士兵们都昂首挺胸,汗水湿透了衣服。   俨然是一支疾如风,徐如林的精军。   “柳都尉,”有驻守侍卫匆忙跑来:“宫里来人了。”   “来就来,大惊小怪!”柳周以为是上头来视察,觉得他瞎慌张。   “是公主……九公主!”   柳周不敢信自己的耳朵:“你说什么?九公主来这儿了?”   侍卫点了点头,好一会儿他才反应过来,扬手道:“快请公主去主帐坐!”   吩咐完转念一想,九公主怎么突然来这男人场,随即又问:“盛将军过来了?”   “将军没说要来……”侍卫也是茫然。   这就奇怪了……   “都休息吧,”柳周摆了摆手,士兵们才卸下肃重,他又朝队伍里喊了一声:“渠琼,你过来。”   闻言士兵中最娇小的一个走了出来,打扮上与别的士兵并无不同,只是仔细一看,铠甲包裹下的身体昂挺着傲人的胸膛,竟是个女子,倒也有几分英姿。   “柳都尉。”渠琼站定。   “这里都是些糙汉子,太粗野了,就你一个女子,随我一道去参见公主吧。”柳周考虑得倒是周到。   渠琼犹豫着似是不太愿意,从方才听到九公主来了后,就一直没好脸色。突然听见士兵里有人起哄。   “都尉你这是在为难渠琼啊!”   “就是,谁不知道渠琼废尽千辛万苦进军队是为了盛将军呢!”   “都尉让渠琼去接待将军未过门的妻子,怕是情敌相见,得分外眼红了!”   粗糙汉子口无遮拦,一人一句,尽是无心调侃的笑。   “闭嘴!”渠琼脸一红,羞斥道。   “行了!我看你们是太闲了,都给我扎马步去!”   “都休息会儿吧。”柳周刚训完,就被个清灵的声音插入。   硝尘漫天之下,兰兮缓步走来,如同荒凉沙漠中蓦然盛开的美艳娇花。   “九公主!”   她突然出现,所有人都静止了半晌。等柳周反应过来忙行礼,众人才忽地惊醒,紧跟着行礼。   这容颜,人间能得几回闻,之前觉得俊朗将军要娶个骄纵公主,是委屈了,现在都觉得貌美公主要嫁给冷漠将军,是可惜了。   可渠琼越不喜欢她,有谁会喜欢情敌,况且是仗着自己身份强定婚约的情敌。她板着脸,眼神从兰兮身上移开。   侍卫还没来得及去将公主带去营帐,她就自己进来了,柳周忙说自己招待不周,请她见谅。   兰兮根本不介意,扫了一圈,发现盛辰南并不在,暗自撇了下嘴,才让人将酒都呈了上来,叫他们不必拘礼。   大家伙忽然都觉得,九公主也没有传闻中的骄纵任性,甚至温柔善良。当然,除了渠琼。   “盛将军的军队里,原来还有女子啊。”兰兮注意到了柳周旁边灰着脸的渠琼,看着她似笑非笑道。   “回公主,盛将军说了,冲锋陷阵没有男女老少之分,所以只要愿意,我们都会给机会。”柳周道,提到盛辰南,士兵们都是一脸自豪,他们皆以他为荣。   被她点到,渠琼不爽快:“盛将军策马疆场,自然是铮铮铁骨,而公主闺中娇宠,倒是貌合神离了。”   这是在说她和盛辰南不般配呢。   醋意甚浓兰兮怎么听不出来。   “渠琼!”柳周低声呵斥,又回头对兰兮尬笑道:“公主别介意,军队里出来的都嘴快,但绝没有恶意的!”   半晌,兰兮静静的脸上忽然一笑:“无妨啊,铁骨柔情嘛!”   “每回出征我们都与将军朝夕相处,同进同出,将军是个好将领,但也许不会是个好驸马,”话锋太过针对,于是渠琼又阴阳怪气补了句:“……真是委屈公主了。”   柳周忙将她拉远些,示意她别再多言。   同进同出……兰兮不喜欢这个词。   她在心里轻嗤,面上却故意娇笑一声:“看来渠琼姑娘很是关心本公主的驸马,辰南哥哥知道定会很欣慰的。”   “我今日来只是替父皇巡查一番,既然酒也送到了,我就先走了。”兰兮说完意味深长地看了渠琼一眼,看似满不在乎地回身阔步离去。   众人又是纷纷行礼。 第14章   等她出了视线,柳周才回身盯着渠琼道:“你怎么回事?九公主都敢得罪,若不是公主不计较,你这条小命都还不知道在哪儿呢!”   渠琼听到那声“辰南哥哥”后就甚是心烦,又被他教训,也不顾什么身份高低,没好气道:“我去给将军送今日的军薄了,柳都尉告辞!”说完直接就走。   “哎渠琼你……”望着她倔强的瘦小身躯,柳周心情复杂,叹了口气。   走出校场,兰兮才低低嘁声,还同进同出呢……   小茹一直跟在她边上,此刻像是比她更生气:“公主怎么也不训斥她,太无礼了!”   兰兮心里是不满的,但觉得小茹这模样好笑:“我还没说什么呢,你怎么就怒气冲冲的了?”   “奴婢是替公主不满!”   兰兮抿抿嘴。盛辰南冲锋陷阵,她却只能固守宫中,确实不像他们能与他共进退。   兰兮搭着小茹的手上了马车,心里居然有一丝憋屈。   “……去将军府!”   鸣凤阁,褪去白羽铠甲,盛辰南一身墨色玄衣负手而立,眼眸邃如海,分明的棱角更冷了几分。   “禀阁主,监视大皇子的影卫来报,大皇子近日时常出入宫外的烟雨楼,且同一男子走得甚近。”一兵卫低头道。   “何人?”   池归低咳一声道:“还未查清那男子身份……”   盛辰南侧眸,抬了抬手示意兵卫退下后,才微微皱眉,冷着眸:“你这左宗堂堂主当的是愈发清闲了。”   池归不敢正视他,心虚笑道:“属下这就去查!”   这时有奴婢来报,说是九公主在将军府,可盛将军不在,所以派了人来这儿找池堂主问问。   盛辰南:“……”   池归憋着笑,盛将军这是在鸣凤阁都躲不过九公主。   已是暮春,将军府前院,梨花依旧开的灿烂,兰兮在树下等着,一阵清风拂来,微微掠起她柔顺的长发,两旁的梨花扬来阵阵香气,她皱起小小的鼻子,努力嗅着这最后的春意。随后,她莞尔一笑。   梨花落,似飘雪,有美人画中行。   盛辰南望着前方梨花中的身影。方才他回府,刚踏进前院,便是眼前这番美人美景,不由停滞了脚步。   “将军,公主还在那等着呢。”池归看了眼远处的美人又看了看盛辰南,暧昧低声道:“我问了,侍卫说公主是从校场过来的……”   盛辰南不自觉的地眉头一紧,冷冷看了他一眼,提醒他话太多了,谁知道池归却是一脸识趣的表情退下了。   “盛将军!”又是那张清甜的笑颜。   兰兮是准备质问他的,可一瞥见他,就忍不住笑着迎了上去。   盛辰南微颔首:“公主找臣有何事?”   兰兮笑了笑:“没事,就是突然想来将军府了。”   这话说的,实实在在是一个傲娇公主。没有理由,就是她想。   盛辰南也习惯了,不与她拍拖:“听说公主去校场了?”   “嗯,听说近日士兵们为了过几日的新兵选拔勤奋苦练,我就带了些酒食去校场鼓舞鼓舞士气了!”兰兮扯起话来也是一句一句的。   “校场嘈杂,公主以后别去了。”盛辰南垂了垂眸,冷淡道。   兰兮没理,兀自问:“将军与将士们关系如何?”   这问的太过突兀,盛辰南滞了一瞬,对上她期待的双眸。   “一同上战场的,都是兄弟。”这是心里话。   兰兮闻言漾起浅浅的笑意,其实她是想问他与渠琼关系如何,既然说了都是兄弟那就是没什么特殊的了。兰兮笑了笑。   “将军!”突然有人唤道,回头看只见渠琼从远处走来,她见到兰兮也在,不由地皱了眉。   兰兮见是她也怔了一瞬,才刚离开那里,又看见这个当她眼中钉的人了。   渠琼淡淡唤了声公主,算是请礼了,直直站在盛辰南面前,递上手中的薄,与他说话时语气也柔和了几分:“将军,这是今日的军薄。”   “嗯,”盛辰南没有去接:“拿给阿池吧。”   每日的军薄都是由鸣凤阁先行查看后再转交将军府的,今日渠琼直接拿给盛辰南,是因为想与他多些交集。可她都拿到眼前了,他也要按规矩办事。   渠琼知道他的品行,没有多言,道了句是,余光似无意瞟过兰兮,片刻又道:“再过三日就是金玄骑的新兵选拔,将军会来督查吗?”   她进军营,就是为了通过选拔,进入他手下的金玄骑。她希望那天他能在现场,看到她。   “我是考官之一。”这意思是他会去,但只是因为职责。   他会去,于是渠琼笑了:“渠琼定会通过考核,将来能向将军学武谋,共赴战场!”   兰兮在一旁没说话,只是似笑非笑的听着,这是故意说给她听呢。   盛辰南虽只是将士间的交流应了句,兰兮听着还是不舒服。   兰兮突然拽住他得手肘嫣然笑说:“辰南哥哥,我今日来是要同你讲个好消息!”   “……”手臂任由她握着,他漆黑的眸子一抬,等她继续。   “我们的婚期定在了这月初八,只剩十日了!”兰兮娇俏笑道。   闻言渠琼脸色一变,心生烦躁,鞠了一礼就先行告退了。   兰兮笑嘻嘻的,而盛辰南却是沉默肃颜,迟疑良久,缓缓开口:“臣之前并非在与公主玩笑,”他正色:“臣之身份,不能做公主的驸马。”   他并非对她全然无意,也并非当真无心娶妻,只是江山社稷在前,他不能辜负他人。   “我去跟父皇说,成亲后你继续当你的将军,该上战场就上,我不会逼迫你的,”兰兮倒是难得的善解人意:“将军还有什么顾虑的?”   “……世事难料,臣是怕毁了公主一生。”   “才不会,我引以为傲!”兰兮似是看透了他,见招拆招。   盛辰南沉默了。   “我今日想在将军府上看书,我们走吧。”兰兮不等他想,先抬脚走去。   将军府,书房内。   两人一同坐在案前,一人看得认真,一人却是无趣乱翻一通。   “这本不好看,我要换一本。”兰兮双手是一摊。   “……”这已经是换的第六本了,盛辰南无奈轻叹,他这儿都是兵书,四书五经之类她也早已烂熟于心了,宫中偌大的藏书阁不去,非要跑来他这小书房。   他垂眸沉思了一会儿,忽然沉声静气,肃容对她道:“《太和通史》,第七层架上。”   闻言兰兮起身去找。整整九层的架上,摆满了书籍。抬眼看到了他说的那本,可放的太高,她只能够到第七层边延。   书很厚,垫脚够摸半天也没能将它顺下来。   要看的书干嘛放这么高……她在心里嘀咕。折腾了半天,就要崩溃之际,一只有力手的横过她头顶将那本书轻松取了下来。   兰兮回头看他。   “这不是有扎凳。”盛辰南下巴朝她脚边抬了抬。   “……”兰兮愣住,这下有点尴尬了:“哦……你、你不早告诉我!”   平日里傲慢的九公主在他面前居然也有犯蠢的时候,盛辰南不动声色顿了顿,随后叫她过去案边坐下,将那本《太和通史》放在她面前。   “第一百零七页。”盛辰南目不斜视地打开了本卷轴看起来,没再说别的。   这是让她看?   兰兮半疑地翻开那本有些年代的书,照着他说的翻到第一百零七页。   大渊之乱。   大渊帝七年。   秋,九月,丰都军突伐,渊军御于辽。大渊以文之治,其之国主渊帝宅心仁厚,政治清明,堪称一代盛世帝王,却倾巢出而不足。是时,会天大雨,道不通,万人困于辽皆斩,丰都军乃杀将尉,首领召令徒属曰;“公等取大渊王室首级者,坐拥高位!”众皆从之。   丰都军攻城,拔之。七日夜,国中六城皆下之。终,国主死,丰都乃入据之。   骑千馀,卒数万人,皇室皆斩,唯渊帝之长子下落不明。   由是,大渊亡,并其之地,丰都乃成。   “……”她心中波澜起伏,十六年前丰都占领大渊,那一段杀戮残暴,腥风血雨,她是在通史上看过的。   “看完了?”盛辰南见她发愣,缓缓开口。   兰兮不明白他的用意,秀美的眉头一蹙:“为什么给我看这个?”   盛辰南放下手中的兵书,垂眸沉声:“世间本就风雨飘摇,战事从来都是说来就来……”   他抬眸看她,深沉的黑眸似黑曜石:“给你看这个,不是让你惋惜大渊,大渊并不无辜,两国厮杀,败者永远没有资格谈无辜……”他停了停,眸中有一丝忧伤一闪即逝。   “我是想告诉你,我的存在,是为了不让北凉成为第二个大渊。所以……”   没有君臣称呼,也没有君臣礼节,都是真实的他。   兰兮仰头看他:“所以将军要说什么?又是什么终身不娶献身战场是么?我都说了不在乎,你当真是宁愿孤生一人,也不愿娶我?”   不悦的情绪有些难以抑制,娇美的脸上,有一丝艴然,有一丝委屈,还有一丝失落……尽数落入他眼中,盛辰南不由皱了眉头,一时间满脑子劝她退婚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第15章   不想理他,兰兮蓦地站起,忍着委屈直接往门外走。   盛辰南下意识起身,走出两步又停下,愣愣站在原地,还是没有追上去。   第三日,是金玄骑的新兵考核。兰兮心里还是在怨他的,惆怅盛辰南无动于衷也不来安慰她。可是一想到那日渠琼挑衅的话语……   太阳落山,新军考核也已经结束了。   昏暗的校场帐内,他静静的阖着眼。   只听“吱呀”一声,帐门已被人推开。   不知何时,门外已悄悄刮进细细的风,随风来的,还有一缕缕淡淡的香气,在盛辰南鼻尖缭绕不散。过了良久,他却好似闻不见,依旧静静坐着。   一个女子施施然踱了进来,踱到了他的身前,只见她褪去了白日里一身冰冷军甲,着了袭淡绿纱衣,乌发如云般垂在肩上,她美丽的眼中含着无限浓情,甚至还有一丝媚惑之意。   今日新军考核,她如愿以偿通过了。   她早在心里暗自决定,等进了金玄骑,她就不再掩饰自己的感情了,就算他和公主有婚约,就算是做妾室,她也愿意。   捏了捏手,像是下定了决心,媚声道:“考核结束了,将军一人孤身在此,难免无趣,不如让渠琼陪陪将军?”如此露骨的勾引。   盛辰南仍没有看见,连一动都不动。   见他没赶自己走,渠琼眼中媚意更浓,脱了军甲,她也是个美人胚子。   “以后能在将军的部下,我很开心……”渠琼身子缓缓靠近他,见他没拒绝,两只手缓缓向他身上抱去,却不想抱了个空。   不知何时盛辰南已掠至一旁,只见他面无表情睁眼道:“渠琼,别一念之差,毁了自己的前锦。”   渠琼眼中掠过一丝讶色,但瞬即便换上了媚意,她依依的站起,脸上带着笑道:“将军你终归是个男人。”说着,她身上那一袭淡绿轻纱自身上缓缓落了下来,露出她如玉般的身体,她的腰肢如蛇般缓缓扭动,缠向男人。   盛辰南闭上眼睛,清冷道:“出去。”   念在她一介女子,平日训练比男人还拼,确实是个可塑之才,盛辰南已是给足了她尊严。   渠琼依旧不知分寸,靠近他身边,腻声道:“将军会喜欢我的。”   门忽地被推开,衣衫不整的女人,站在身侧的男人,都是一惊。   “盛……”在嘴边的话,再也说不出了。   兰兮愣愣站在门口,百感交集。   她想了一日,好不容易解了前两日的心结,要重新振作,问了他的位置,从安宁宫直奔主帐,结果看到的这一幕,是她这辈子也想不到的。   盛辰南皱了眉,想要解释,可他本就是想要让兰兮死心,于是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开口。   夜更昏沉了,万籁无声,半晌,兰兮蓦地转身离去,甚是用力替他们甩上了房门。   他没去追,渠琼眼中掠过一丝得色,她轻轻柔声道:“将军……”   兰兮走后,盛辰南目不斜视眉头紧蹙,冷眸睨了她一眼,只一眼,甚是凛冽:“出去。”   这一句,没有前面的那句有商量余地。   池归赶来时,正碰到渠琼穿好了衣服,朦胧着眼从里面出来。   方才兰兮刚来就一脸怒意快步离开,谁也不理,池归便觉得事情不对,匆匆赶来。   看到渠琼,他心头“咯噔”一下,低声道:“将军……九公主来找你,说是自己直接过来,我们就没禀告,可刚才怎么……”   见他冷着脸,池归忙道:“是属下失职!需不需要我去跟公主解释……”   盛辰南低沉着嗓音,语气不容悖逆:“……不。”   他闭了眼,明明这是他想要的结果,为什么会心里烦乱。   那天兰兮扑在床上哭了很久。   再聪慧的小姑娘,情窦初开时也都不开窍了。骄傲的九公主何时变成了这般模样,她第一次感觉到无能为力,感觉到力不从心……   一整晚,她哭了很久,被子枕头都湿了,哭累了才哽咽着睡去。她从没这么哭过,还是因为个男人,一个不爱她的男人,一个与别的女子……   说什么一心疆场,都是遏绝她的借口!   接下来几日,盛辰南一如往常,只是兰兮没有再去找他。   “公主……”小茹大约也知道她这几日郁郁寡欢的是因为谁,替她难受,也不知该如何安抚她。   兰兮坐在床边抬眼看她,这几日她的情绪已平复了些,不说话只是在想,她是不是该去请父皇退了婚约。   “哭丧着脸做什么?”兰兮漫不经心瞥了她一眼。   小茹这才露出了些许笑意,见她终于肯同自己说话了,忙拉着她说天说地,没话找话,生怕她又安静回去。   “公主知道么?再过几日广陵王就到京了。”   兰兮呆滞地倚着床背,闭着眼淡淡哦了声,她早就知道了。   “公主,听说江渝换了个新知府,还是大皇子举荐的。”   听到大皇子,兰兮眉头微皱,轻轻嗯了声。   “听阿音说,陛下像是有意将五公主送与丰都联姻呢……”   闻言兰兮睁开眼:“……”   丰都的联姻不是已经回绝了?为何还要多此一举。丰都那种妖妖道道的地方,父皇二话没说替她回绝了,现在又反将她五姐姐嫁过去,这不是逼着她对她生多嫌隙么……   小茹见她终于有反应了,想继续笑着跟她讲近日宫里的事:“公主啊,听说……”   “替我去告诉父皇,”兰兮突然打断她:“我不嫁盛辰南了。”她垂着眸。   “公主……”虽然早知道可能会如此,但真的听她从嘴里说出来,小茹还是不禁揪了心:“你真的想好了?”   “他肯定是去同父皇退婚了,不然也不会突然要将渝姬嫁去丰都。”兰兮叹了口气。   皇帝不会舍得让兰兮去联姻,兰兮也不愿意嫁沈铮,盛辰南也不愿娶兰兮,唯一的办法,就只能与丰都商谈,换个公主嫁了。   小茹伸手去握了握她,安抚道:“奴婢觉得盛将军也未必对公主全然无意的……若真的心里一点都没有公主,怎么会……”   “那是因为他不能抗旨……”兰兮又闭了眼。   小茹觉得她是当局者迷:“盛将军还怕抗旨么?陛下还真会罚他不成。再说了,公主要做什么,将军虽然表面上冷,但也都由着公主的不是么。”   “好了别说了……”兰兮扯过被子闷住自己:“反正他都退婚了,你去跟父皇说是我的主意,免得……”父皇真的怪罪他。   “免得我成了笑话。”她闷闷道。   这本该是最好的结局,她将来会有常伴身侧的驸马,而他也能如愿戎马一生。   可总有些意料之外的感觉,冥冥之中就在心里发生了变化……   深夜,兰兮昏昏沉沉地睡着,不知梦到了什么眉头紧蹙。   而将军府中却有人难以入眠。   盛辰南干脆掀开被子起身,穿好衣服出了去。左右睡不着,不如去看看夜里巡逻的禁军,于是牵了马独自去了皇宫方向。   在宫门外的官道上,他不由地缓缓停了下来。   那天在这里,她长发散乱在纤腰间,看着他时委屈地红了眼睛……   盛辰南忽然觉得心头一燥,不由地滚动了下喉结,有一股诡秒的情绪不知何时出现在心底深处。   不能再想了!   他抑制了心绪,想要离开,突然发现宫里安宁宫的方向天空上一片红光,赶紧驾马靠近。   果然起了火势,不停地冒着灰烟,是安宁宫失火了!   为什么没人救火!盛辰南顾不得多想直接冲了进去。   兰兮感觉周身有着不自然的热度,仿佛还嗅到一丝淡淡的烧焦气味,迷迷糊糊睁开眼,入眼尽是红光和灰烟。   她惊醒了,咳着呼喊了两声,却没人应她。   火势已迅猛到封住了路,浓烟熏得眼睛生痛难以睁开。   “咳咳……咳咳……小茹……咳咳咳……”兰兮不停地咳嗽,觉得呼吸越来越困难。   朦胧中有个人用湿衣裹住了她,将她紧紧抱在怀中。眼前恍惚,没看不清那人是人。   她很快昏了过去,最后一眼,是那半明半暗的光影里,那人忽而放大的脸,稳稳拖住她。   是他么……可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怎么会突然失火!安宁宫附近没有禁军巡逻?!”平常和和气气的文成帝已是满脸怒意:“还有你们!当时都在干什么!”   安宁宫东院,婢女侍卫伏跪了一地。   小茹跪在最前面,自责抽泣。   “哭什么?你们怎么照顾的?怎么就偏偏只着了公主的寝宫!”   小茹哽咽着低头。   “陛下,兮儿醒了,没大碍,”顾皇后从屋内走出,温声道:“既然修善司查了是没关好窗风吹倒了烛火才着的火,陛下也就别责怪他们了……”   小茹哭的更凶了:“陛下……娘娘……都怪奴婢没检查好门窗,害得公主险些……奴婢该死!”   “好了,这回还好是有惊无险,幸亏有盛将军巡逻时发现不对,及时赶来。”顾皇后虽是心有余悸,但也很庆幸并无大碍。   皇帝哼了声:“派人去将军府看看盛将军伤势如何!”说完回身往屋里大步走去。   兰兮醒来时就觉得浑身疼痛,身上还有些擦伤,躺着不敢乱动。   等皇帝皇后确认公主真的没事离开后,小茹才垂着脑袋进来看她。 第16章   “公主……都是奴婢不好……”   兰兮闭着眼摇摇头,她没什么伤。   小茹一脸自责:“昨夜不知怎么的,睡得特别晕沉,居然连外边起火了都没感觉到,差点……还好有盛将军,不然小茹定会以死谢罪的!”   兰兮心情复杂,真的是他。   “……他那个时候怎么会在这儿?”   小茹擦了擦眼泪:“盛将军夜巡时看见起火了才赶来的,冲进殿里将公主带出来,又叫了禁军灭了火……”   那时候火势那么凶猛,她都逃不出去,他怎么进得来……   兰兮不易察觉地闪过一抹担忧:“那……他人呢,有没有受伤?”   “好像也受伤了,不过将军那么厉害,应该不会有事的。”小茹轻声道。   “……哦。”   “怎么本王每次来,你这小女孩都是病怏怏的?”屋内人心事重重,而门外突然有人带着慵懒的笑意进来。   闻声望去,看清来人,愣了片刻小茹忙俯身:“广、广陵王爷!”   “嗯,你先下去吧。”男人懒懒笑着地挥了挥手。   小茹离开带上了门,兰兮才慢悠悠撑着床延缓缓半坐起,望着眼前手持折扇的俊美男子露出笑容:“广陵王真是难得,一回京就来我这小殿。”   折扇敲了敲手心,邪邪一笑走近她:“我只要在京都,不都第一个来找你,有什么难得?”   兰兮盯着他,嘴角犹自挂着一抹弧度:“我还以为你不会再回来了。”   他走到床边坐下,大掌不怀好意地搭在她嫩滑的小手上,眸中的复杂一闪而过,挑挑眉道:“谁让你在这儿让我念着呢?”   “郁白庭,快三年了,你怎么还是这般巧言令色的?”兰兮嘴角上扬,带着笑意拍开他不安分的手。   郁白庭擒着邪魅的笑,黑眸凑近了看她:“天地良心,我一向只对你这样。”   兰兮终于笑了出来,连日里的身心疲惫也像是一并消散了。   这一笑,琼姿花貌。   郁白庭摸着下巴打量她:“小女孩长大了,”眸底一转,又一脸坏笑:“来,叫声白庭哥哥。”   兰兮觑了他一眼,抽走他的折扇想敲他,却被他轻易握住躲过。   “哎,我还以为你会冲过来抱抱我。”郁白庭握着她的手放下哀怨,又带着深意笑道:“怎么把自己寝宫都给烧了?情路坎坷,万念俱灰?”   这家伙就算远在广陵,果然还是什么事都知道。   兰兮没好气道:“你在我安宁宫放眼线了?”   他起身执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这可是冤枉我了,就算是有我的眼线,广陵千里迢迢,我也没法随时知道不是?”一口饮尽,舒心叹道。   他长途漫漫日夜赶路,刚到京都就听闻她显些丧生火海,连天子都未去拜见就直奔安宁宫来了。   兰兮狐疑盯着他:“那你……怎么知道?”   半晌,他嗤嗤笑出来,像是发现了不得了的事:“是真的?   兰兮茫然了片刻,随即指了他的鼻子狠狠道:“你套我话?!”   郁白庭好笑看她:“我可什么都还没说,不过陛下赐婚的事儿全北凉都知道了,怎么,真看上人盛将军了?”   话刚落就有枕头狠狠砸来,被他稳稳接住。   “我跟他不熟。”冷冷道。   枕头放回她床头,郁白庭继续逗她:“那你恼什么?”   “我没有!”   小女孩嘴硬,郁白庭故意提醒她:“听说昨夜盛将军为了救你,伤得不轻……”   兰兮抿抿嘴,抱臂像是不在乎。   “再装可就不像我认识的兰兮了。”郁白庭斜瞥她笑道。   打小相识,什么都瞒不过他的眼,兰兮在他面前也从来不会有防备。   “郁白庭,要不是我受伤了,你早被我踢出去了!”兰兮瞪他。   他笑笑:“然而你受伤了。”   “好了好了,不欺负你了,”郁白庭折扇一开在胸前轻摇:“再不去觐见陛下,怕是有人要拿本王作文章了。”   藩王未被召见不得回京,自从三年前郁亲王去世,皇帝念在他生前赤胆忠肝,破例允了郁氏一族爵位世袭,并赐予封地。   看似荣耀,却是永生不得归。   一别三年,再见到他固然高兴,但他不可能无故回来。   “我父皇突然召你回京是为了何事?”   郁白庭意味深长地一笑:“大概是陛下知道我太想你了,允许我回来一解相思苦吧。”   若不是认识太久,知道他本性如何,这般花言巧语定会被她乱棍打死。   “那人也看到了,你可以回广陵去了。”兰兮顺势玩笑道。   郁白庭闻言笑了几声,折扇轻点她额头:“你这没良心的小女孩,罢了,等你好些了,我再来找你。”   郁白庭离开后,兰兮心情更复杂了,总觉得他此番回来会发生什么,还有盛辰南伤势不轻……   兰兮甩甩头,不想去想,她什么时候这般扭捏了,郁白庭知道了不得笑话她。   过了两日,本就是小伤,兰兮也躺腻了,在院里甚是无趣时,郁白庭就来了。   知她者莫若郁白庭,于是卖了个关子,带着她一路出宫到了一处酒楼。   郁白庭并没有特意带她去雅间,而是在二层面向大街的位置,视野很好。   “原来广陵王说的逸闻趣事,就是来这小酒楼看街景,”兰兮咬了颗花生,无趣地将壳掷到他面前:“真是叫我失望透了!”   “这才刚来,心急可是连冷豆腐都吃不到的。”郁白庭不以为然,轻松愉悦地倒了杯香浓的茶,刚放到嘴边就被人夺了过去。   兰兮没好气道:“你说不说?”   郁白庭低沉的嗓音带着笑意:“不如先说说最近宫里发生的事,关于你寝宫的失火……”   “你想说什么?”见他话里有话,兰兮放下杯子看他。   “修善司断定是起了夜风造成的一场意外,你不觉得奇怪?”他挑挑眉。   “有什么奇怪?”兰兮皱眉。   “笨!”他拿起桌边的折扇敲她的脑袋:“我看你是连这魂都被盛将军夺走了,何时木楞到这种地步了?”回京两日,他就已将近日的事了解了个透彻。   “你能别三句不离那事么?!”兰兮就差恼羞成怒了。   不过细想下来,他说的没错,那夜她虽不记得是否关了窗,可轮值的婢女甚至整个安宁宫的下人竟都睡得沉,起火了都没人醒来,况且,宫外巡逻的禁军当时也如此巧合的不在附近……   “哎,”他悠悠叹了口气,揶揄道:“还好你有我,不然被人害了还傻傻地以为是自己没关窗!”   “郁白庭,”兰兮突然想到:“有一件事,我其实一直觉得不太对劲……我最近半月来,夜里睡得极沉,甚至有时电打雷鸣都醒不来……”   话未说完只听他噗嗤一笑。   “你笑什么?”兰兮莫名其妙。   郁白庭丝毫不掩饰笑意:“你这只小懒虫不是一直这样?”   兰兮怒了,桌下用力踢了他一脚:“我跟你说认真的!”   她从前只是身子虚贪睡,但也没昏沉到这种地步。   “好好好!”郁白庭投降:“此事你不用想了,谁让你有本王这么个靠山呢,我来处理。还有,你啊,对人记得多点戒备心。”   兰兮刚想说什么,就见他抬指嘘了声,又指了指街上一处。   “看见那老鸨没?”郁白庭凑近她耳语道。   兰兮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是烟雨楼。门外确实有个翘首弄姿体态丰腴的中年女人,想来就是烟雨楼的鸨妈妈。   郁白庭别有深意地含笑讲给她听。   “别看她现在浓妆艳抹,风风光光地管着一群姑娘,其实啊,她从前有个丈夫,还有个儿子……”   兰兮好奇地等他继续。   “只不过丈夫死了,儿子又好赌,欠下了巨额赌债,还被债主威胁,无奈之下委身了烟雨阁还债……”   听完兰兮又看了眼方才不屑的艳俗女人。   “是不是觉得她也是个可怜人?”郁白庭笑道。   兰兮点点头,叹道:“她原本也是个美满的良家妇女,可惜……”   “别急着可惜,”郁白庭悠然打断她,勾唇道:“先听我给你讲另外一个故事。”   “有个良家妇女嫁给了个书生,后来耐不住生活穷困,勾引了有妻儿的恶霸黄三金,丈夫捉奸在床当场气死,于是她儿子也不要了,做了黄三金的小三,这烟雨阁就是黄三金名下的……”   兰兮瞪大了眼:“你说的不会就是这老鸨?”   郁白庭挑眉一笑,点点头。   “所以,兮儿……”他忽然耐人寻味望着她:“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眼睛看到的,永远都是半真半假。”   兰兮沉思片刻,似是有些理解了他的用意。   “拐这么大弯儿,原来是想说教呢?”她打趣道。   果然是他认识的兰兮,嘴上吃不得亏。   郁白庭笑了两声,冲她勾了勾手指,等兰兮凑过来,他再打开折扇挡住他们的脸,神神秘秘地在她耳边低语了一番。   兰兮脸色一变:“怎么可能?”   郁白庭轻松一笑。   眼神飘向烟雨楼,直到有张熟悉的脸出现在那门口,被老鸨迎了进去。   “渠琼?!”兰兮皱眉:“她去那儿干嘛,还穿成这样……”   “不穿成翩翩贵公子,怎么进得了烟雨阁?”郁白庭笑她问的傻。   “你说的盛辰南的部下,就是她?”   郁白庭嗯了声:“小茹都告诉我了,”说着下巴往那处抬了抬:“想不想欺负回去?”   广陵王是自己人,小茹是事无巨细一字不落的跟他说了,甚至添油加醋了几句,营造出兰兮无奈憋屈的形象。   小茹这嘴,不罚不行了!   兰兮故作镇定:“我是懒得与无关紧要的人计较。”   “那就去看个好戏,你会喜欢的!”郁白庭又露出耐人寻味的笑,推她去雅间换了身男装。 第17章   烟雨楼的女子,各个千般娇万般艳。来这儿的,都是些纨绔子弟,美人谁人不爱。   郁白庭这个广陵王倒是坦荡荡,带了个俊俏小生就进了花楼。   兰兮扯了扯别扭的衣服,低声道:“干嘛让我穿成这样?”   “不穿成这样我怕老鸨想收了你,”郁白庭搭着她的肩懒散走着,在她耳边玩味道:“不得不承认,你这小女孩虽蛮横了些,但也有几分姿色。”   “想夸我好看不能只说那半句?”兰兮斜睨。   他摸了摸下巴:“嗯……蛮横了些。”随即就遭到边上人的手肘一顶。   “后半句!”   郁白庭低低笑出声来:“后半句啊……我不承认。”   兰兮晶眸一瞪,这人是改不了逗她的毛病了。   “待会儿呢就在这儿等我。”   他要了一间包房,让姑娘们都出去,只让人送了些酒菜来,又叫兰兮呆在房里,自己却出去了,走之前还对她露了个奇怪的笑。   等了许久也不见他回来,兰兮莫名其妙,将她带进来又丢在这里,不会是另外要了间房叫姑娘了吧,也像是郁白庭这个伪君子做得出来的事!   兰兮又突然想到方才渠琼进来了,觉得有哪里不妥,又等了一会儿坐不住,干脆也推开门出去了。   刚开门,便看见对面房间有一道黑色人影闪了进去,不像是来这的客人,悄然谨慎的样子,倒像是偷潜进去的。   虽然只有一瞬,但这个身影像是有些熟悉……   兰兮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抬脚过去了。轻轻推开房门,探了探,却发现没有人,于是小心警惕地一步步走了进去。   这时,室外有细细的声音传来。   “别……”“快……孤等不及了……”   有人要进来!   现在出去已经来不及了,兰兮心中一跳,无处藏身。   “吱嘎——”门开的那一瞬,她突然被人捂住嘴,结实有力的臂膀揽着她进了屏风内侧暗处。   “别出声。”   男人阴沉的声音几乎压在她耳边,滚tang的气息喷在她脖间,引得她一阵su ma。   狭长的延隙,他们的身体几乎贴在一起。   等她不挣扎了,捂住她嘴巴的手才缓缓放下,兰兮蓦地转过头,脑子嗡地一声。   盛辰南?!还真的是他!   “嗯……轻点……”   “装什么,你不就喜欢这样的?”   外面的字句不堪入耳。   那两人只一心在手上的动作,丝毫没有发现异样。   兰兮还兀自疑惑盛辰南为何出现在此处,更没想到,这个时候会突然有人进来。   透过屏风上朦胧的缝隙,看清外边的景象,那两人沉醉其中,而这处的两人却僵着身子,谁都没敢动。   他的手仍然搭在那里,揽过她的姿势,握在她的腰间,她的背贴着着他的胸膛,双手无处安放,捏着拳悬在胸前。   那边的一切动静都让人心间一荡,异样的情愫蔓延。   时间变得那么漫长,兰兮在想刚刚为什么要进来。   眼神飘过地上,那里落了一根发丝,飘过脚尖,靴子上染了些许白尘,飘过他另一只横在眼前贴过她唇瓣的手,袖口里的手腕上隐约缠着纱布……   是救她时伤的么?   兰兮微微抬头,对上了那张近在咫尺的脸,他呼吸平静沉稳,却比外边的更让她慌乱。   盛辰南握着她腰的手紧了紧,目光如炬,却不动声色。   “殿下……”女人细微的声响,却让兰兮为之一震。   她猛地侧过脸,往屏风靠近了些许,女人背对着看不到脸,而男人的脸那一瞬她看得清楚。   大皇兄!   兰兮再次震惊了。今天一桩桩怪事像是棉麻堵满了她的思绪。   燕北寻平日里调戏宫女无人敢多言,现在竟还玩到这烟花之地,浪荡不知检点,真是丢皇家的脸!   若不是盛辰南又将她扯紧了些,她早就冲出去揭穿他了。   登徒子,与他没什么两样!兰兮心骂。   盛辰南被她一瞪,有些莫名其妙。   这时,有人敲门打破了这场旖旎。得了应允那人才进来与燕北寻耳语了一番,他便匆匆穿好衣服快步离去。   良久,屋内只剩两人。   等两人反应过来此时的亲昵姿势,立马弹开两步。   “……”终究盛辰南先开了口:“你怎么在这?”   可兰兮顾自站在原地,并没有要理他的意思。   须臾,他作罢:“……先出去吧。”   此地不宜久留,盛辰南也顾不得太多,拉上她的手就要走,不料这小公主有了脾气,一下扯回被他捏着的手打断他:“盛将军对本公主如此不敬,言行举止不修边幅,成何体统?!”   盛辰南难得地无话可说:“我……”他只好放低了声音:“臣有罪,任凭公主处置。”   兰兮的固执他是清楚的,于是话一说完,干脆直接上手拉她往外走,这回捏得紧,兰兮是怎么也甩不开,一路半拉半扯进了另一个房间。   兰兮猛地甩手:“盛辰南你……”   呵斥的话还没说出口,就看到他忍痛的表情,右手腕止不住地微微颤栗。   他好像很疼,是不是她甩得太用力了,兰兮睫毛颤了颤:“……是那晚伤的?”   额角都冒汗了,他却还是故作镇定:“没事。”   那晚火势凶猛,木梁坍塌,砸向她后脖,他下意识就用手腕挡了,伤及了筋骨。   手突然被人握住,轻轻揉捏。   他分明伤得厉害,兰兮心绪不宁,心里一面,嘴上又是另一面:“虽然你退婚了,但毕竟救了我,本公主不是不讲道理的人……”   说罢她若无其事地继续轻揉他的手腕。   我只是表达一番救命之情,你不要多想……   可他就是偏偏多想了。   “……我何时退婚了?”   兰兮手里的动作一滞,呆呆问了句:“你……没有?”   让她误会有什么不好的,可他如今自己心里也想不明白。剪不断,理还乱,到嘴就说了实话:“……没有。”   猝不及防的答案。   原来他没退婚,是自己想岔了,可父皇又将渝姬嫁去丰都是因为什么……   “那又怎样,”兰兮一想到渠琼薄纱轻拢地站在他身边气就不打一处:“退没退你都是个负心汉!”说完愤愤收回了手:“我会跟父皇退婚的,顺便再给你们赐道婚!以后你们征战沙场,也算是有情人同进同出了!”   拙劣的气话,她是在说他和渠琼。   千头万绪理不清,只是看到她误会负气的样子心里不是滋味。   “……什么都没有。”他忽然低着声。   声音那么轻,竟有种微妙的温柔。   什么意思,他是说他和渠琼什么都没发生?兰兮手指一僵,怕自己理解偏了。   “什么没有?”   到底是高冷将军,多解释一句也觉得刻意:“你说呢?”   那那天渠琼脱了衣服是做什么?兰兮刚想刨根问底,门忽然被人推开。   “将……”想谁谁就到,渠琼显然是没想到屋内还有另一个人,单薄的小生清秀白嫩,分明是个女子,仔细一看,可不就是那个她视之为敌的九公主么。   “将军,事情办妥了,”她迟疑了片刻又道:“……公主为何在这里?”   若那事是误会,就是渠琼刻意勾引了,兰兮心中忽然通透了,她从不无故针对谁,可若是有人偏生要挑事,她也不是什么心善的小白莲。   “本公主在何处需要向你禀告?”兰兮是表面功夫也懒得做了。   渠琼哑口,脸上讶色转瞬即逝,低了头:“渠琼僭越了。”   兰兮见惯了阿谀奉承,也不吃唯唯诺诺这套,往凳上一坐,没有理她的打算。   “诶呀,怎么一股酸醋味呢?”一听这阴阳怪气的调侃,就知道是郁白庭。   他推门踱步而入,丝毫不意外此时屋内三人,径直走向兰兮,毫不客气地靠她坐下:“就知道你不安分会乱跑!”   兰兮疑惑他怎么这时候出现。   “什么意思?你去哪儿了?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打住打住,小女孩问题多,也得一个一个来,”他说着噙笑看向盛辰南:“你说是不是,辰南兄?”   辰南兄?听着两人很是熟络。   “为什么带她来?”盛辰南平静道。   郁白庭笑而不语。   “你们到底在搞什么鬼?”一个两个的都藏着掖着不告诉她,就她蒙在鼓里,兰兮不耐烦了:“再不说,信不信明日整个北凉都会知道盛将军和广陵王同赴花楼!”   “嗯……我信,”郁白庭还真沉思了几许,最后戏谑她: “不过你舍得辰南么?恐怕到时候逛花楼的就本王一个吧!”   兰兮难得没反驳,心平气和盯着他:“你说对了,所以你最好解释到我满意!”   盛辰南从她身上收回视线,迟疑片刻,示意渠琼退下,沉默坐到兰兮边上。   渠琼清楚若非她是军队里唯一的女子,盛辰南不会派她来做今天的事。上回军帐里的事他虽没追究,却还是如从前当她不存在。渠琼即便再不甘心也只好退下。 第18章   屋内只剩三人。   郁白庭摇着扇子,好整以暇:“方才你们两个共处一室,都看到什么了?或者说……有没有发生什么?”   “白庭!”盛辰南对他的语气言辞很不满意。   郁白庭刚做出投降的表情,又被兰兮呵住:“你怎么知道我也在?郁白庭你是不是故意的?!”   他确实是故意将她一个人留在房间,以她的好奇心绝坐不住会出去。   “你们这是冰释前嫌,同仇敌忾了?”郁白庭满意点头默认,打趣道:“也算不枉费我一片苦心。”   好个郁白庭,居然敢算计她,不过看在这次让她知道了对盛辰南是误会,兰兮就不同他计较了。   “算了,不过你们两个什么时候那么熟络了?”   盛辰南淡淡开口:“我们一同上过战场。”   郁白庭似是对他的反应很不满意:“哎,过命的交情居然成了一同上过战场而已,真是伤心!”   “什么时候的事?”她怎么全然不知。   “你以为我这三年闲着的?战神将军的金玄骑那是声名远扬,我不学点来能镇得住这么大个广陵?”   郁白庭回想起刚到广陵的第一年,父王亡故,母亲思念成疾离世,一辈子远离故土和那的人,浑浑噩噩,广陵百姓起兵抗议甚至叛军各种混乱络绎不绝,是盛辰南领兵来平叛,替他规整军队,将他从噩梦中打醒,才有了今天的广陵,今天的郁白庭。   盛辰南对他而言,是挚友,更是恩人。   他眼底波动的情绪盛辰南都看得明白,于是转口道:“说正事。”盛辰南继续:“屋里的人的确是大皇子。”   “啧啧啧,皇室之人留连花楼,被发现了那不得落个浪荡的名声,到时陛下立储还轮得到他么?”郁白庭并非诧异,反倒像是意料之中:“他拉拢将军府不成,势必会另寻同党,我方才逛了一圈,这确实是个实实在在的花楼没错,不过有意思的是,这东家黄三金……是丰都人。”   “大皇子同他每月十五必见上一面,至于做什么……可惜我这忘魂痴药效太短,还没问出来人就咬舌自尽了……”   今天就是十五,怪不得中途燕北寻匆匆离开,应该是发现了有暗卫失踪,事有蹊跷。   盛辰南眸色一凛:“陛下召你回京无非是想看看东宫的反应,既然他沉不住气同丰都勾结,你不如就此机会等他坐实,后发制人。”   “盛辰南就是盛辰南,”郁白庭发自内心地佩服一笑:“若非知道你无心天下,本王绝对愿意拥立你……”   盛辰南眼神一扫,郁白庭才没将后面的话说出来,只是笑笑。   两人说了许多,兰兮却意外的没有说话,只是最后随口一问:“忘魂痴是什么?”   郁白庭噗嗤笑出声来:“说了这么多,原来你只听进去了这个?”   他给兰兮解释,忘魂痴是广陵独有的迷烟,无色无味,无毒无害,只会让人有问必答,不过药效极短。   门外忽然有些躁动。   “其他的回去再说,皇子大约已经发现了蹊跷,这时候离开太明显,我是潜进来的没人知道,白庭,你换上我的衣服从暗处离开。”盛辰南肃容道。   盛将军和公主在花楼谈情说爱,即便被发现,总归是个无法反驳的理由,但若广陵王在此处,燕北寻必会将今天的事怀疑到他,更何况他本就想当郁白庭是争储的敌手。   来不及多说,两人换了衣服,郁白庭便从暗处悄然离开。   确认他安全走后,盛辰南才回身看她。   兰兮上前想问那他们怎么办,刚开口就被他示意噤声。   “嘘,门外有人过来了。”他放低了声音。   果不其然,马上就有人敲门:“客人,我是这儿的管事,烟雨阁进了小贼,可否容我进去检查一番?”   “是黄三金。”他低声告诉她。   “那……怎么办?”   “躲起来。”   “但这里……”她一眼望去,根本无处可躲。   左思右想也没想到其他办法,兰兮咬了咬牙,三两下脱了靴子,撂下男装外裳,又将头发披散下来上了床。   “你、你干嘛?”盛辰南避开视线沉声道。   都什么时候了,还扭扭捏捏,兰兮压着嗓子:“快过来!”   他懂她的意思,事急从权左右也没有其他办法,于是片刻后,动作同他的人一样利落,脱靴上床,双手撑在她两侧,将她压在身下。   盛辰南坚硬的身材硌得她有些疼,不由地左右挪动。   “别动……”   他平素冷静自持的声线,此刻沾染了别样的欲望隐忍,兰兮才没再乱动。   “你该不会想假戏真做吧?”她见他僵硬的表情,忍不住出言调戏。   “……”   “不说话难道被我猜中了?”   “……”   没料到他不回答,一时无趣,抵在他胸前的双手又觉得不妥,不知道该放在哪里,胡乱触碰,又揽上他精壮的腰。   “不要乱摸!”   他粗着嗓子呵道,呼吸喷洒在她的颈项处。   “客人不回答,我就带人进来了。”   外面的人破门而入,黄三金刚带人进来,就看到这样一副场景,有些尴尬的咳嗽了两声,愣在了原地。   盛辰南将兰兮整个人挡在怀里,背对着他们:“你们烟雨楼就是这么做生意的?”   虽只看到男人的背,但如此气场他们知道此时他定是神情阴鸷。   黄三金眼皮凌厉的刀疤一动,尴尬垂头:“我们这就离开,就……不打扰客人雅兴了。”   盛辰南毫不客气低吼:“滚!”   等他们带人离开以后,他三步并作两步捡起外裳披到兰兮身上。   兰兮穿好外裳,回头看他却发现他的耳根比自己还红。   看起来那么熟练的样子,原来自己早就害羞成这个样子了……兰兮觉得好笑,又没忍住调戏他:“将军刚才很熟练嘛……”   “……”   “你这样怎么好像我占了你的便宜。”   “别胡言乱语。”盛辰南沉声道。   “砰——”   天边突然腾起一簇火焰,一阵响。   兰兮吓了一跳,推开窗望去,原来是庆祝节日的花火。   “怎么这么热闹?”她满脸兴奋。   “十五花灯会。”盛辰南看她兴趣盎然的样子,声音不禁温和了几分:“没见过?”   兰兮没答话,拉起他的手快走出去,就往大街上跑。   他们现在的穿着倒也不怕起疑,盛辰南就也没拦她。   等出了烟雨楼,他才扯住她,扫了眼她身上宽大的男装:“出来了就不用穿这个了。”于是带着她到一处绣衣铺换了身玉白色裙袍,无意中倒是和他的配上了。   来不及多说,换回女子的妆发出了店铺,兰兮拉上盛辰南就往外跑。   街上一片祥和,张灯结彩。   盛辰南一身玉白锦袍穿梭在灯间,恍若倜傥潇洒的贵公子,他本就生得俊俏,一路上引得不少女子侧目相看羞红了脸,只是他皆视若无睹,任由兰兮径直拉着自己停在了一处花灯摊子前。   “真好看!”她扫过眼前各色各样的花灯,眼神满是向往。   “挑一盏。”身边的人突然淡淡说了句。   兰兮不解地侧头看他。   “我陪你逛花灯。”盛辰南避开她的眼神,解释道。   “真的?!”她嫣然一笑,左挑右选,最终看上了一盏龙灯。   盛辰南蹙眉:“你挑了这么半天,就看上了这个?”这做工,龙不像龙,猫不像猫。   “很像你呀!”兰兮觉得很满意。   这是在骂他?“……你最好说清楚,哪里像我?”   男人神色突然阴沉,兰兮支吾了一会儿,半哄道:“嗯……都威风凛凛的?”   “你说这个,威风凛凛?”盛辰南盯着她,十分怀疑她的审美。   “唔……虽然张牙舞爪,但其实还是很可爱的!”她嘻嘻一笑,见他仍不动声色盯着,努了努嘴:“那我换一盏好了……”   兰兮刚想挑另外的,就听他先说道:“老板,要那盏龙灯。”   摊主接过他手里的银子,笑着双手将灯递到兰兮面前:“好勒,夫人这灯您拿好!”   盛辰南表情有些不自然,盯向小贩:“什么夫人?”净胡说!   “盛夫人。”兰兮从摊贩手里接过灯,回答得相当自然。   “原来是盛夫人,这位相公害羞什么,有这样美若天仙的夫人,不知要叫多少人红了眼了!”   摊贩的反应兰兮相当满意,忍不住调侃旁边有些别扭的男人:“说的是,夫君别太害羞,我们去前面看看吧!”   兰兮牵上他的手,往前而行,恍若人间佳侣,临河还有卖河灯的小贩,盛辰南像是被吸引,走了过去。   “买一盏?”   兰兮歪过头:“听说放花灯大多是祈福或者为亡者寄托哀思,你买这个做什么?”   同她对视了一眼,盛辰南并没有回答,只是默默买了一盏河灯,到河边将那河灯送入河中,静静目送它远去。   见他难得兀自沉思,兰兮轻轻道:“你许了什么愿?”   “许愿?”   “你放河灯,难道不是为了祈福?”   “……”盛辰南望着那盏越飘越远的河灯,声音温缓,全然不似平常:“你方才也说了,放河灯是为了祈福或寄托哀思,我是后者。”   作者有话要说:   *连载文《枕边娇雀(双重生)》   *完结文《圣眷(重生)》《反撩[电竞]》   *预收文《媚色藏娇》(男主重生追妻/霸道太子横刀夺爱)   《诱甜》(美女画家x冷性总裁/双向暗恋)   ————————————————————   【连载《枕边娇雀(双重生)》文案】   #撸猫恋爱两不误,反派全体火葬场#   上辈子,戚晚从娇宠公主沦为前朝余孽,被新帝传唤侍寝,戚晚不愿,以死相逼,日夜想着从这深宫逃出去。   后来,她无意撞进了定南王池衍的王帐。   男人银装铠甲,把盏一杯香茗,笑意风华潋滟:“小姑娘,军中可不是什么好玩儿的地方。”   终归是涉世未深,只一眼,她便付了情衷。   一夜轻纱帐下,他们做了场荒唐梦。   这段风流韵事传到了新帝耳朵里,新帝一怒之下,血洗了定南王府,连着戚晚也未放过。   重生回到逃出宫的那晚,这辈子,她想要他好好的,于是戚晚直入新帝寝殿。   静夜,寝宫红烛旖旎,香炉玉暖,她叩首认罪,甘愿侍奉。   末了,水晶帘后,缓缓步出一人。   “朕允了。”   池衍在她震惊的眼神中,勾起那抹魅异依旧的笑痕。   *   池衍记得那小姑娘右足踝系了条细细的链子,悬着个铃铛,一走一晃的清响,比刀戟声好听。   初见时,便是这铃铛声,颤动心弦,惹起他的寸寸情动。   从头活过,他想,他要他的床畔,夜夜都有这银铃声。   既然这江山是他亲手打下的,那这皇位何苦舍之于人。   这辈子,不如自己来做她的王。   [阅读指南]   ①前世今生+双重生,基调甜宠爽,1v1+双c+he。   ②时间线上男主重生比女主早,感情流。   -----------------------------------------------------   【预收《媚色藏娇》文案】   #男主重生追妻-甜味火葬场#   #霸道太子横刀夺爱#   锦官楚氏世代忠良,一旨诏书,十里红妆,楚家唯一的女儿楚凝嫁了六皇子为妻。   大婚当夜,春情暖浪,可楚凝一觉醒来,枕边躺着的却是太子顾陵越。   出了这样的荒诞事,她蜷缩在被褥里哭得不像话。   而男人丝衣半敞,宿醉后头痛欲裂,透哑的嗓音一沉:“别哭了!”   小姑娘吓得一哆嗦,倏地噤了声,长睫上还坠着泪珠,好不娇怜。   失了清白身,楚凝一头撞在汉白玉柱上,想要一死了之。   结果人没死成,醒来后记忆竟错乱了,非抱着顾陵越喊夫君,还直往他怀里拱。   宫奴们:六皇妃要完……   谁知太子殿下静默片刻,搂住了粉雕玉琢的小美人,低咳一声:“此事棘手,暂且由孤照顾弟妹也无妨。”   说罢,众目睽睽之下直接将人领回了东宫。   发冠上翡翠熠熠生辉的六皇子:……皇兄?   *   上辈子顾陵越眼睁睁看着她嫁给了自己的弟弟,凄惨而终。   他亦是遭人背叛,成了落魄废太子。   幸得重来一回,储君之位,娇娆美人,他都要!   后来,每夜楚凝双颊酡红,咬唇溢着哭腔,他都会附到她耳边,温柔又孟浪。   “凝凝乖,大点儿声。”   楚凝不知道的是,这一切,都是某人蓄谋已久。   #赠你锦绣山河好#   #是她先勾引的我#   [阅读指南]   ①甜的,宠的,无虐,男主重生,女主不是傻白甜。   ②双c,1v1,he。   ———————————————————— 第19章   寄托哀思?兰兮没料到他如此回答:“战神将军也会有追念的人么?”   已是夜半时分, 人群渐渐散去,只剩下三三两两在河边放灯祈福的人们。   星星灯火,他站在其中, 月光似更柔了几分。   “你可知道, 战神……意味着什么?”   “战无不胜, 无人匹敌!”兰兮几乎是脱口而出。   盛辰南盯着河面沉默半晌, 眼中涌动着她从未见过的情绪,声线低沉。   “是永无止尽的杀戮, 和生离死别。”   此刻的盛辰南,有点不太一样。在她的印象里,他是披戴荣耀而来,像血肉厮杀的黑夜里,独霸一方的王者。   可最使人疲惫的, 往往不是挫折不幸,而是无止尽的生杀予夺和永恒的孤漠。   表面永远的冰冷无情, 可他心里一定早已千疮百孔了吧。   兰兮忽地上前一步抱住他。   “你……”   “虽然我不知道曾经都发生过什么,但是现在,你还有我呀,我会好好活着, 一直陪着你的!”她紧紧环抱着他的腰, 明显感觉到他身体一僵。   “不说这个了,不如你来猜猜,我刚刚许了什么愿。”   盛辰南没有推开她,竟也不想推开她, 喃喃道:“什么?”   兰兮从他胸前抬起脸:“唔……天下太平!”   “……没想到你还心怀天下。”他有些意料之外。   她露出无邪的笑:“这样, 你就不用上战场啦!”   盛辰南一怔,心里苦笑, 随即轻叹:“怎么可能。”   “那我就陪你一起上战场。”她没有丝毫犹豫。   话音刚落,他几乎是无缝打断:“不行,战场凶险,你怎么能……”   兰兮突然放开他,对上他的深邃的眼睛,凝视了半晌,一字一句敲打在他心上。   “可是我希望的,是能和你并肩而站,同生共死……”   她竟然说……要同他并肩而站,同生共死。   “……你可知道自己刚才在说什么?”   “同生共……”   食指顿时按住她的嘴唇,阻止她继续说下去。   兰兮拿开他的手,千金之躯的公主,却全然没个生死忌讳。   “不是说盛将军手下的士兵,不分男女贵贱,只要敢于冲锋陷阵,都不会拒之门外?”   他确实那么说过,可对象不包括她。   他沉了声,不容反驳:“除了你。”   兰兮几乎是喊出来: “盛辰南你是不是针对我,怎么老对我冷着脸!”   针对么?也是有,但是冷着脸……他从来没有太多表情。   “我说了那么多次,你怎么还是不懂……”   兰兮这次没打算放过他:“我也说了那么多次,你怎么还是拒绝我!”   盛辰南蹙眉,拿她没有办法,无可奈何:“我说怕负你一生,是真话,并非敷衍搪塞。”   “那我也告诉你,我说要同你一起也是真话,不是一时好玩,绝无半点虚假。”兰兮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   “公主……”   她突然伸手环住他的脖颈,嘴唇贴上他的,堵住了他未说出口的话。   盛辰南蓦地一愣,直到那片柔软离开他的,他还直直盯着她。   兰兮舔了舔嘴巴,抿嘴带了丝得逞的快意道:“现在搂也搂了亲也亲了,你必须对本公主负责!”   “你……”他狭长的眸中泛着危险的光,低哑道:“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么?”   “当然了,我……唔……”   盛辰南猛得凑近,低头吻住了她的唇,力度辗转灼热。   恰逢风吹过,扬起她额间的发丝,潮红的脸庞终于有了一丝凉意。   她只觉得呼吸几乎停滞,心间一阵酥麻,盛辰南握住她不安分的手腕顺势压在胸前,良久才放开她的唇,抵在她额头声音低沉,有几分颤抖:“……扯平了。”   什么叫……扯平了?   兰兮喘息着,闻言愣愣问,声音轻如猫叫:“这个月初八……你要不要娶我?”   盛辰南盯着她红肿的唇,闭眼将她搂入怀中。   将近夜半,河畔已空无一人。   过了很久,她才听到他轻轻嗯了声,飘在风中,落在她心间。   过去几日,安宁宫。   兰兮伏在案上,无趣地拨动着杯盏,按一下,松一下。   “公主看看小话本?”小茹看她百无聊赖,毫无生趣的样子,不禁问道,见她无声摇摇头,又道:“那……奴婢去拿些零嘴来?”   她又是摇摇头:“哎……我都三日没见到盛将军了……”她扁扁嘴,小声嘀咕道。   小茹失笑:“若是照着定驸马的婚俗,就不必如此了,谁让公主非要下嫁去将军府呢,女子出嫁前六日不能同夫家见面,这是老祖宗留下的习俗。”   “他是大将军,我怎么能让他入赘呢,再说了,比起公主,我更想当将军夫人……”她弯了弯嘴角,眉眼含笑。   “是是是,”小茹调侃道:“以后呀,就是盛夫人了!”   “禀公主,沈薰小姐来了。”有奴婢低头进来。   兰兮手一松,杯盏离了力气在桌上发出“咣咣”晃动的声音,她的脸上看不出是喜是厌。   小茹先皱了眉头:“她来干什么?”   兰兮迟疑片刻,允了,婢女这才去将沈薰请了进来。   “公主,”沈薰亲自捧着一个梨花木盒走来,柔声含笑。   “听闻公主和盛将军大婚在即,毕竟同窗一载,臣女提前庆贺公主了,”她将盒子轻轻放在桌上:“这盒里是千年沉香石,实属难得,特带来送予公主,公主放在床边,可安神。”   兰兮微微凑近嗅了嗅,确实好闻,但也没表现出大喜,只是漫不经心笑着:“沈四小姐有心了。”   不知为何,沈薰今日像变了个人,似是与兰兮从未有隔阂一般,和气得很。   沈薰掩饰一笑:“公主觅得如意郎君,真是件大喜事,”她顿了顿,又像在劝兰兮似的,一脸惋惜:“不过……我听闻盛将军从不近女色,有人说他……”沈薰不明深意地看了她一眼,掩唇低声道:“有龙阳之好。”   “我想着,还是得提醒下公主,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免得真有此事,害得公主错嫁了去……”   兰兮不露声色抬了抬眼皮看她,忽然扬了下嘴角。   沈薰见她不说话,心里有些得意, “这天转凉了,公主怎么还开着窗,当心着了风寒……”沈薰笑着,起身上前去关窗。   “你可有听过韩令珪?”兰兮突然出声,打断了她,见她茫然回过神,兰兮又道:“韩令珪乃武周时代之人,此人是个自来熟,没事儿就喜欢拉关系认亲戚。有一次他犯了事,原本几十棍子就过去了,可他非要对着武懿宗大喊……”   “他喊了什么?”兰兮顿了顿,沈薰不知他何意,好奇催问道。   “他大呼,大哥,快救救我!武懿宗心想自己是何等人物,也是他能套近乎?便就叫人往死里打。最后,韩令珪被当场打死,于是杖刑变成了死刑。”   沈薰不明所以,扯笑道:“那还真可怜……”   兰兮看着她道:“沈小姐可知后人怎么描述他的死?”   她茫然摇了摇头。   “话多致死。”   沈薰想了想,觉得确是如此。   张了张嘴,刚欲开口与她说话,心想不对,她这分明是在拐着弯子暗指自己方才多嘴,顿时哑口无言,憋了回去。   “有些人呢,警告一遍两遍都不顶用,真是让人没办法,”兰兮不露声色,若无其事地捡起一颗蜜枣,笑道:“沈小姐你说呢?皇帝还不急,太监倒是杞人忧天得很。”   “我不过是随口说说,公主勿当真,”沈薰敛了笑,扯唇道,说罢起身:“打扰公主许久,我就先回去了,臣女告辞。”   沈薰沉了脸,往外走去,恰好撞见悠然而来的郁白庭,她微怔,忙行礼:“广陵王爷。”   郁白庭像是全然不惊讶她在这里,勾了下唇角,嗯了声。   沈薰走后,郁白庭径直走向兰兮,小茹识趣地退下去了。   兰兮看见他,马上生龙活虎起来:“郁白庭?你来的正好,我快闷死了!快带我寻些乐子去!”   郁白庭失笑,按着她的肩坐回去:“你呀,就是个闲不住的!都快嫁为人妻了,还这般闹腾,怎么,还想随我去烟雨楼?”   她瞅了他两眼,没好气道:“不带我去玩儿,那你来干嘛?”   “小没良心的!”他用力戳她的脑袋,疼得兰兮哎哟地叫。   “方才那个是国公府的小姐?”   兰兮点点头。   郁白庭突然沉下了脸,肃容道:“你还是莫要同她走得太近。”   兰兮不明白他的意思,不以为然:“我确实也不太喜欢她。”   他又换回清懒的笑意:“那就好,我给你带了个好东西。”郁白庭神神秘秘,从怀里拿出个锦盒子,放到她面前,示意她打开。   兰兮打开,里边放着条红绸缎带,她拿出来上下打量了会儿:“这什么?”   “广陵有座月老庙,最是灵验,可惜每年只祝福一对眷侣,你瞧,这就是那一年仅有一对的姻缘线,”郁白庭笑笑:“据说伴侣为对方戴上后,便能一生一世相伴到老,不离不弃。”   兰兮很是质疑:“有这么神?”   “讨个好彩头罢了,”他打开折扇摇了摇,又顿了下,戏谑道:“不过……你去给辰南试试也未尝不可。”   “郁白庭……”   被她突然这么不怀好意地一叫,他抬眸。   兰兮凑近他,笑意盈盈,低声:“你上回那忘魂痴……还有没有?”   “……”   安宁宫内。   兰兮一身百鸟朝凤金云流纹喜服,鲜红艳丽。   顾皇后亲手替她戴上金丝凤冠,望着铜镜中的红妆明艳的女儿,她不禁湿了眼眶。   “母后,你怎么哭了?”兰兮回头看她遮着自己的眼睛,担忧地问道。   顾皇后擦了擦眼睛,柔声笑道:“母后是高兴,我们兰兮就要出嫁了……”   兰兮握住她的手:“母后不希望我嫁给盛将军,是兰兮不孝,执意而为……可儿臣是真心喜欢他!”   “好了好了,”顾皇后拍拍她的手:“嫁人当嫁意中郎,你喜欢的,便是最好的,母后以前劝过你,那是怕你将来后悔,只要你想得明白,你的婚姻你自己做主也罢,母后相信,盛将军刚正不阿,将来定会待你好的。”   兰兮笑了开来,扑到她怀里:“谢谢母后!母后虽然从小对儿臣管得严,但兮儿知道,母后同父皇一样,最疼兮儿了!”   顾皇后抚着她的发,会心一笑。   “吉时快到了,虽说你是要嫁去将军府,可这天地礼仪还需得在宫里拜行,将军府的迎亲队伍应该已经到了,走吧。”   兰兮笑吟吟,点了点头。   暖阳洒落在皇城之上。   今日是皇帝最宠爱的九公主和百姓最爱戴的护国大将军的大婚之日,北凉举国上下皆沉浸在一派喜气一中。   十里红妆,红毯一路从安宁宫铺到了将军府。   皇城内,文武百官齐齐道贺,尚书盛丞和夫人卫柔向皇帝皇后百般承诺,定会将九公主当作亲生女儿对待,不会委屈她半分。   今日过后,尚书府便是皇亲国戚,众臣自然是百般巴结。 第20章   “兄长抱新娘上轿——”媒婆笑喊流程。   皇家皇子六七八, 即使燕楚归是同母哥哥理应由他来,可在敏感的皇家这就是明着特殊对待,不单单只是兄长抱上轿如此简单。   “不如由臣来。”正在所有人犹豫的时候, 郁白庭含笑踱步而出。   他朝皇帝皇后鞠了一礼:“陛下, 皇后娘娘, 臣同九公主自幼一起长大, 情同手足,往后臣归广陵, 相必和兰兮妹妹再难相见,她既唤我一声哥哥,臣自想以兄长之礼送她出嫁,这份兄妹情谊还望陛下和娘娘成全。”   他言明了自己同兰兮的关系,也是大庭广众之下告诉众人, 他广陵王择日会回广陵去,此番回皇城并非对这储君这位感兴趣。   与其让各皇子互生嫌隙, 不如由旁外人来,皇帝和皇后自然是应允的。   郁白庭谢恩后,走至兰兮跟前,她盖着盖头, 凤冠霞帔。   郁白庭静静望了会儿她, 忽然一笑,横抱起她:“小女孩要嫁人了,真好。”   他不动声色抱着她走在安宁宫外长长的红毯之上,将军府的花轿在宫门等候着。   兰兮觉得他有些不对, 盖着盖头又看不清他的深情, 轻轻开口:“郁白庭……”   “乖,新娘子不宜说话。”他声音轻柔, 隐有心绪,自语道:“我以兄长礼送你出嫁,就算了了一桩心事……”   “什么心事?”   他笑了声,没有说话。   这一路走完,小女孩就是别人的新娘了。   “之子于归,百两成之……”他停在花轿前,对怀里的小女孩轻轻笑道:“兮儿,自今往后,整个广陵,都是你的嫁妆,不论何时何地,左右我都在。”   “谢谢你,”兰兮靠在他肩上,在他看不见的盖头下落下一滴泪:“白庭哥哥。”   她一直都知道,自小到大,郁白庭是待她最好的。   “去吧。”   花轿缓缓离去,他真好怔站在原地许久。   大婚礼节繁琐,行了礼拜完堂,天色已暗。   盛辰南自然需得在筵席款待贺客,兰兮坐在红鸾叠帐的新房床上。   屋子里贴着金喜纸,墙上一挂红灯笼,花烛闪着光晕。   过了许久,门外才有动静,应该是散席了。   直到一双男人的喜鞋落入她的视线。   “公主,臣……现在替你揭头盖。”盛辰南语气有几分不自然。   他缓缓揭开红盖头,女子红润娇美的面庞落入眼中。   “怎么还叫公主呀?”她略微嘟着红唇不满道。   盛辰南怔愣一瞬,轻咳一声,蓦地回身拿了桌上两杯酒,递给她一杯。   揭了头盖,喝了交杯酒,还要做什么呢?   生杀予夺的盛将军第一次不知所措,坐在床边无从下手。   兰兮早就受不了头上的沉重凤冠和繁冗的华服,自顾褪去那些,躺在床内侧,见他半天没反应,起身绕到他身后,温热的指腹轻轻地按压他的额两边,刚落下,却被他一把扣住手腕,顺势带进怀里。   “别动……”他将她的脸按在怀里,低声道。   兰兮挣扎了下,露出小脸,闻到他酒气甚重,定是筵席上多喝了几杯,她扯了扯了他的衣角:“是不是喝多了不舒服?睡一觉就好了。”   “……”   寂静的卧房,没人来打扰。   盛辰南平躺在她边上,闭着眼却无心睡眠,身边突然多了个女人,他难以入睡。   突然右肩有软乎乎的东西蹭过来,他轻轻侧头,枕边的女子已阖眼睡熟了。   兰兮蹭着蹭着,就往他怀里钻。盛辰南一愣,手脚突然无处安放。   她胸前的柔软紧紧挨着他坚硬的胸膛,时不时磨蹭两下。   盛辰南闭眼,滚动了下喉咙。   方才点了她的睡穴,他抬手摸过她的脸颊,像是做了决定,摘下面具放在枕边,抱着她睡去。   日起星落。   兰兮手下意识往身边一搂,床边空荡荡的,只留有一丝余温。她睁开眼,果然身边人已不在。   她揉了揉眼睛坐起来,下意识喊了声小茹。   “夫人可是要起来了?奴婢替你梳洗。”有丫鬟端了水盆进来。   这声夫人,她才清醒了几分。   “盛将军呢?”   奴婢放在水盆,低头道:“回夫人,将军在书房议事,吩咐了奴婢,若是夫人醒了,请夫人先用早膳。”   刚完婚一大早就商议军事去了,他还真是闲不下来。   兰兮起了床,简单吃了几口早膳,独自在府中走动。   毕竟是将军府,内院就分了好几处,亭台楼阁,园林庭院,别具一格。   她走了许久,无意到了一处后院,这后院却并不在在府邸最深处,再往深处走是一座庭院,庭院后头似是别有洞天,这庭院仿若将其与主院分隔了开,下人们来往也不见有往里走的。   还是第一次来这边,兰兮不识路,差点去了里面,刚踏进一步,却被人叫住。   “主院不是这个方向,公主可别进错了地方。”是苳灵。   兰兮闻言转过身。   苳灵恭敬道,眼里闪过不易察觉的锐色,笑道:“不过公主今日随意走走也好,这路多走两回就认识了。”   兰兮瞧了瞧庭院后头,树木林密却看不清有什么,像是特意归整出的隐秘之处。   苳灵告退走后,她在想这深庭后是什么。她说的也对,来府里这么久,总要都走走。   于是跨进了门槛。   苳灵回眸看见她进去的背影,阴垂双眸回头离去。   曲径通幽处,不知尽头是何处。   她踏着绿荫笼罩的小路走了许久,尽头确是一处十分隐蔽的荒院。   她推开院门。   说是荒院,但也没有破旧不堪,只是显然这处院子没有人打扫,染上了层层尘埃。   枯叶,灰尘,一派死寂。   她觉得奇怪,分明完好的一座院落,为何不叫人来打扫,这一路走来,也没见到半个人影。   她在院中打量了好一会儿,才朝正处的厅堂走去。   盛辰南是一路快走来的,他刚从书房出来,苳灵就告诉他公主进了慕园,她不敢进去阻拦。   刚踏入慕园,看到的是她挽起袖子在清理院中的枯叶碎石。   听到动静,她抬头望向门外。   “……”她不知为何突然觉得有些心酸。   是那一屋子的牌位,着实让人看了不忍?   还是对他的过往全然不知,觉得似有过千疮百孔。   盛辰南的视线望向敞开门的屋子,勃然变色,三两步过去拽着她的手臂就往外走。   兰兮一惊:“等等……”   盛辰南一言不发将她拽出慕园才放手。   兰兮蹙眉丧气道:“盛辰南……”   “没人告诉你,慕园是禁地?”他遏制怒意。   禁地?   苳灵分明说让她随便走走……   兰兮突然恍悟,怪不得一路走来没一个奴婢守着,原来是禁地,那苳灵为什么不告诉她,还要怂恿她进来……   “我不知道,”她豁出去似的摊摊手:“没人告诉我。”   这分理直气壮让盛辰南一怔,心绪慢慢平缓下来。   “将军要罚就罚吧,反正我什么都看到了。”她一副我没错的样子。   她什么都看到了……   盛辰南心里九曲回肠。   “算了,”他眸里没有往日的冷意,却满是悲凉:“出去吧,当作没来过。”   “他们……都是你很亲的人吧?”兰兮很是不忍,轻声道。   不然他也不会空着这么大的院子祭奠那么多灵位。   盛辰南看她的眼神突然深邃:“……嗯。”   “我们去打扫打扫吧,”兰兮给了他一个安抚的笑。   从前他来此,都是一个人,醉酒到天亮。   是整日整夜的不眠。   是催心剖肝的痛。   是彻骨的折磨。   但二十年来,他已经习惯了剜心般的痛。   她忽然拥住他的腰,柔声道:“夫君,我陪你去看望他们,好不好?”   一声夫君,轻而易举摧毁了他心底固守的城墙。   “好……”良久,他缓缓开口,声音已沙哑。   她又重新踏进那间屋子,这次不是一个人。   他也不是一个人。   牌位已许久没擦拭,满是灰尘,看不清上面的字。   盛辰南轻轻擦去前面其中一块牌位的尘埃,动作温柔小心。   她心情复杂,更多的是不忍。   他拿起块牌位,蓦然许久,最后递给了她。   兰兮不懂他的意思,只小心接过捧着,那块牌上,没有字。   “这空白的灵位是?”她怔怔问道。   盛辰南沉默看着牌位,喃喃道:“这是我给自己留的位置。”   “……你胡说八道什么!”她闻言心里一怵,蓦地将手里的牌位摔倒地上:“你什么时候是如此悲观的人了?”   盛辰南自嘲笑道:“我随时都可能死在沙场上,不知尸首何处,给自己备好后事也无不妥……”   “你再胡说我就动手打人了!”兰兮不悦。   他应该是那个孤傲尊贵的战神将军,睥睨一切,不该如这般颓然悲观。   “你一定能活得好好的,长命百岁,一生永乐,”兰兮呼出一口气:“大家在天之灵,一定都是希望如此的……”   盛辰南目光灼灼地看着她,默默捡起她丢在地上的牌位,抚过上边的字,又看了良久。   “啪——”   牌位折断。   “你说的对,牌位……是给故去之人的。”他轻声道,随即走到门槛处,在外边坐了下来,像是在守着这屋一般。   盛辰南阖上眼,头靠在门框上:“阿池在林道外候着,你去问他要些酒来。”   兰兮点点头,嗯了声,轻步离去。 第21章   深长的小道外, 池归果真在那守着。见她从里边出来,没有惊讶,只是脸上难敛忧容。   “公主, 将军他……还好么?”   兰兮朝他笑了笑:“没事, 他叫我来拿酒, 你可带了?”   池归很快去拿了酒来, 装在木篮子里递给她。   “东西都在里边了……公主,不, 夫人,将军就麻烦你照看了,他每次来这儿……心里都不好受。”他黯然。   兰兮点头:“你放心吧。”   “你快去吧,我会一直在这儿守着的。”   盛辰南仍那样闭眼坐着,直到听见兰兮回到院中。他才起身从篮子里拿出几根香, 用火折子点燃,在灵牌前跪下闭眼合掌。   她看了眼立着的百来个牌位, 也跟着跪下。   盛辰南缓缓再睁开眼时,看到的是她也跪在那里默默闭眼合掌,祈福的样子。   上香,供茶, 烧纸。   无言。   他们一起做完了这一切。   只是他没去拭净其他牌位的灰尘。   她也没问, 那些牌位供奉的都是何人。   “姑且……算是带你见过他们了。”他心里千愁万绪,靠在原来那处地方兀自倒了杯酒,一点一点洒在地上,复又满上, 一口闷掉。   兰兮轻轻在他边上坐下, 拿了个空酒杯斟上,轻轻抿了一口, 眉头轻蹙。   原来这便是酒的味道,喝下去七分辛辣,三分烈,到了肚里又有灼热感,到底是有哪里值得喝?   只是边上的人一杯又一杯,她也陪他斟了一杯又一杯。   清晨到日暮,他们坐了一天。   天色昏暗了下来,只有院里的星星烛火。   总归是第一次喝酒,不比那人面不改色。   兰兮看着手中摇摇晃晃的酒杯,一饮而尽,脸颊隐约有些潮红。   眼前开始恍惚,突然她甩甩脑袋,转过头去对他低嚷了句:“盛辰南你怎么不说话啊……”   他终于放下酒杯看她,头倚着门框,身心倦怠,眼神却仍旧清明。   “你想听什么?”   兰兮晕乎了,支着脑袋想了想道:“嗯……你为什么成天对我冷着脸?”   盛辰南皱眉:“……我没有。”   “分明就有!”她气着说,还用力捶了他一下,可对他来说是软绵无力。   他抓住她乱动的手腕:“你喝醉了。”   她挣扎出来:“我没有!”   “分明就有。”   “你……”她一时语噎,闭眼哼道:“我清醒得很。”   盛辰南将她手里的酒杯抽出来:“那你还记得自己是谁么?”   “……兰兮呀。”   “我呢?”   “……嗯……夫君!”半醉半醒,也有几分可爱,嘟哝着:“你喜欢我么……”   他沉眸,目光深远,良久缓缓道:“如果我有事瞒着你,你会不会……”   她连着喝了不少,后劲倒真不小,此时正晕乎着,觉得他的声音太轻,也没听清他说了什么。   良久,她似是睡着了,支着下巴手一滑整个人向侧着倒了下去,稳稳地倒在他伸出的臂膀里。   他慢条斯理地将她的头轻轻靠在肩上。   不知何时,夜空已是满天星斗。   星光皎洁,明河在天,四下无人声,一整晚,只有女子偶尔低语的梦呓。   “夫君……”   “……”   “……嗯。”   谁与共醉一清宵,   醉卧君怀梦,更诉几千愁。   且顿首,   依依旧梦。   乱花溯月,人倚杨柳,   与子问白首。   天亮了。   睁眼时却是在熟悉的屋内,黑色身影坐在旁的椅子上。   “我……我怎么在这儿?”兰兮撑着床延坐起来,喑哑道。   酒太烈,脑袋仍有些沉重。   不是在慕园喝酒,怎么又在床上睡醒……   盛辰南见她醒了,到她面前站定。   “陪我喝酒,自己先醉了?”他嗓音沉稳依旧,仿佛昨日的悲痛从未有过。   她抚了抚额,正想着如何给自己挽回些颜面,就有婢女敲门打断。   “进来。”   听得男人的应允,苳灵才推门而入。   今晨,整个将军府的人都看见了,盛将军横抱着醉酒的九公主从慕园出来,进了主院,此时看到她又躺在那儿,苳灵也没有诧异,只是眼睛掠过那人时,尚有一丝妒色。   兰兮仍坐在床边,盛辰南先手接过苳灵托盘上的碗,搅动勺子。   是醒酒汤。   “辛苦夫君……”兰兮撑着身子坐直。   盛辰南抬眼:“辛苦什么?”   她愣住,原来他只是要将碗递给她,她竟还自作多情地以为他念在她醉酒浑身无力要喂她……   她有一丝尴尬,真想钻回被子里去……   “没、没什么……”   兰兮赶紧去接碗,却见那人不动声色地嘴角一翘,舀了一勺汤药递到她唇边。   已到嘴边的汤勺不等她反应,她只得就着喝了。   盛辰南没说话,喂完最后一勺,才将空碗放回托盘。   又拿过上面的帕子,很是自然地替她擦了唇角。   边将帕子放回托盘,边压低嗓音开口:“现在可以说了。”   “嗯?”她还沉浸在他喂药拭嘴的错愕中,懵然看他:“说什么……辛苦夫君?”   “嗯,不辛苦。”   “……”兰兮一时语塞。   苳灵在一旁看着,心里不是滋味,收了空碗无声退下。   她当初还在盛家时,便对那个果断俊朗的盛三少爷动了心,后来三少爷被封了将军,她求了许久管事的才同意将她归进去将军府伺候的婢女中。她以为只要在他身边,总有一日他会看到自己的感情,可这么多年了,他竟从未正眼看过自己,甚至任何女子。   他再寡淡,也终会娶妻生子,便是做个妾室也好,她也甘之如饴地等着。   可如今他身旁真有了其他女子,她心里的乐观全变成了妒忌。   本以为诱兰兮进了禁地会受到重罚,谁知道安然无事,还与盛辰南如此这般。   屋内只剩下两人。   兰兮突然站起来,跑到案上拿了个小匣子,又小跑着坐回床上,兴冲冲地将里边的红缎带拿出来,绑在他的手腕上。   盛辰南任由她摆弄完,才抬手看了一番。   “这是月老庙的姻缘线,听说有情人戴在身上,能长相厮守呢,”兰兮笑意盎然:“快帮我带上!”   盛辰南眉眼间尽是温柔:“好。”   他手指插入她柔软的发间,轻轻梳理了几下,将红缎带绑在了她发间。   兰兮握上他的手:“我们去街上逛逛,好不好?”   “好。”   上回一起在外头,是在花灯节,他第一次陪着她逛花灯。   盛辰南牵着她的手,兰兮东张西望,觉得一切都有趣得很。   经过一家首饰铺子,她被一支雕刻精致的金缕簪子吸引了目光,拿起来琢磨了会儿。   “喜欢?”   兰兮点点头:“挺好看的。”   他从她手里拿过簪子,在她发间比划了几下,替她戴了上去。   小贩笑道:“姑娘好眼光,这簪子独一个,和姑娘的美貌真是绝配呀!”   盛辰南递了银子给他,沉声道:“叫夫人。”   “是是,是夫人!”   闻言兰兮低头偷笑。   过了很久,不知是不是因为太晚了,本还有稀落几天的河边,已经是剩下了他们。   突然,隐约觉得月色一暗,兰兮抬头看去,正好看到一只黑色大鸟掠过夜空。   这时,有一辆马车驾来,停在他们面前。   “见过公主,将军,杨伯身体不适,今日换了小人来送公主和将军回去。”车夫低着头,毕恭毕敬道。   盛辰南盯着车夫,眸中掠过一丝冷冽,却很快掩去:“走吧。”   此时已是入夜时分,道上早已无人来往,唯马蹄声哒哒。   “怎么还没到……”兰兮有些困了,马车行了许久了,还不见停,她掀开帘子,一愣,怎么是在一片林中,从府邸出来的时候好像并没有经过林子。   她觉得奇怪,可盛辰南好像并没有惊讶。   林中夜雾朦胧,整个林子仿若蒙上了一层幽紫色轻纱,浓雾间似飘散着一股夺人心魂的花香。   忽然,“喀喇!”一声惊雷起,马车内的人蓦的打了个寒噤。   车夫勒住马匹,忽然往一侧闪走,没入黑暗。   箭从四周射来,车内的人及时破车而出。   数十个黑衣蒙面人忽地出现在四周。   盛辰南拉着兰兮护到身后,与蒙面人交缠一处。   剑光起处,血溅三丈。   可这几个蒙面人却不似一般,功力非常,难以对付。   一声电闪,剑亦如电,直刺向兰兮心脏,她惊呼,猛地被人一扯挡开那剑。   风刺骨,轻轻呜咽,剑已刺入盛辰南的胸口,那人本是要刺进兰兮的心脏,只可惜,他永远也刺不进去了,他的喉间赫然插着一把剑,是盛辰南的剑!   “盛辰南!”兰兮大惊,没料到他会以身挡剑。   他的胸口血流已是染尽衣衫,皱眉咬牙脸色苍白地捂着,右手的剑仍不遗余力。   剑无情,剑下又多了几具冰冷的尸体,血自他们的脖颈与眉心流下。   一声惊雷,声震山岳!   盛辰南撑着身躯,将那数十个黑衣人尽数解决,刚欲拉上兰兮逃离此地,便又听得林中有稀稀疏疏的声音。   盛辰南立刻上前解开车上之马,又一纵身,右手疾伸,用剑紧紧别住马鞍,左手顺势将兰兮拉上马背,身形一翻,长剑在马股上划出一道口子,那马悲嘶一声,放蹄而去。   四下已然漆黑一片。   马上有两人,前面一人身形窈窕,长发及腰,却是一女子,只是这女子发迹凌乱,一身素衣已被风尘染上了诸多颜色,甚至,还有几丝鲜红的血迹!她身后之人紧紧护着她,一手扯马,一手持剑,血流不止。 第22章   他已发现林中紫雾有异样, 再打下去恐会生事!   蒙面人刚欲追赶,却被身后走来之人喊住。   “都尉,为何不追?”一蒙面人道:“他们已中了紫幽沙华, 任凭他盛辰南战无不胜, 内力也会暂时散去。”   只见众蒙面人身后, 有人从暗处缓缓走来, 竟是……柳周!   他阴冷一笑,道:“既然有人合作, 也不能让他闲着,回去跟殿下交差吧。”   只有月光,仍照在孤林之中,前方的尽头是山。   马儿失惊,出了幽林他便强行下马而来, 密林之下,盛辰南紧紧拉着兰兮的手, 拼尽全力向前奔去,他身上已遍是伤痕,血从他的身上各处流出,落在地下, 染红了几片枯叶, 他身后的兰兮亦是疲惫不堪,一袭素衣此刻已遍是污泥、血迹。   原来柔顺的长发,此刻已凌乱不堪,几丝头发被风吹进嘴里, 她却恍然如似不觉, 美丽的脸上,往昔的风华也已刻上深深的疲惫。   天空的星已暗, 她的眼也变得暗淡,只是她的左手却仍紧紧握着盛辰南满是血迹的手。   天空无星,却有月光静静映照着幽人林,照在兰兮的脸上,方才他们还在街上同游,月光轻柔,两心满足,只是此刻,他们却要亡命天涯。   他们是谁?为什么要置他们于死地?她来不及去问。   忽然,盛辰南只觉心间一痛,瞬间一股倦意袭上全身,大概是林中迷雾发作,他大惊之下,忙放开拉着兰兮的手,脚下一个踉跄,噗的倒在枯叶之上。   她一声惊呼,忙俯身扶他坐起,急道:“夫君!你怎样了?”   他在兰兮的搀扶之下挣扎坐起,血从他的伤口流出,他紧紧捂住胸口,软软道:“你走……”   兰兮面容一呆,两行清泪夺目而出,泣道:“你别想甩掉我!”   盛辰南无奈的一 奇!书!网!w!w!w!.!q!i!s!u!w!a!n!g!.!c!o!m 笑道:“我走不了了,你若不走,岂非也…”   兰兮蓦然道:“那些杀手是不是我大皇兄安排的?你快起来,我们一起回去告诉父皇治他的罪!”   盛辰南静静看着她美丽的脸庞,右手缓缓抬起,慢慢抚上她的柔发,缓缓道:“听着,大皇子勾结丰都有谋权篡位的阴谋,但我没想到他勾结的竟是丰都尉迟一族,你必须活着回去,让郁白庭将此事向陛下揭露!快走!”   “什么是尉迟一族……”兰兮哽咽:“那你呢?”   “别管我了,沿着东一直跑,尽头山谷有个小楼,水鉴先生在那。”   手里被他塞了个银色镶玉的短匕,兰兮蓦地抬起头,只见盛辰南用力推开她:“快走!”   “你伤这么重,我怎么能丢下你呢……”见她流着泪,完全没有要走的意思,身后窸窸窣窣的声音越来越明显,盛辰南持剑抵上自己的脖颈,低吼:“再不走,我现在就死在你面前!”   “不要!不要……”兰兮慌忙摇头。   盛辰南叹了口气:“快走,去找到水鉴先生,他会来救我的,听话……”   “真的?那你一定要活着,等我找人来……”   “嗯,我等你。”看到他答应点头,她迟疑了片刻,泪水奔流出她的眼眸,她回头深深的看了盛辰南一眼,然后决然的飞奔离去。   她明白自己留着只会是他的累赘,她要去找人救他!   月光映在男人苍白的脸上,夜凉如水,兰兮已去的远了。   方才还抚上她发丝的手已无力的垂下,嘴角缓缓流下一丝血线。   重露已湿透了盛辰南的衣衫,而他,便在那儿躺着一动不动,呆呆的眼神睁着,像是已经没了气息。   远处有一声枭啼传来,夜色随着啼声似也更加悲凉。   “幽人林,一入此林人自忧,世间本多忧愁事,何处能避忧人言?”   “扑棱棱”一只夜枭突然惊起,掠入夜色,远处密林一处,突然升起一团浓雾,似是这夜的凝聚,是寂夜中最黑暗的地方,似是要吞没世间一切。只见那团黑暗缓缓覆盖而来,不过盏茶时分,就已经接近了盛辰南冰凉的躯体。   又过了良久,突听得黑雾中一声低吟,接着自那宛如实质的黑暗中缓缓走出一条人影。   只见此人一身黑袍,以黑巾掩住面容,全身似已融入这夜色,若有人从此经过,他便在此处站着,来人也不能发现。   此刻,只见黑袍客缓缓走近盛辰南,叹息一声缓缓道:“盛辰南啊盛辰南,你本不该死,有些东西你本不该知道,你今日之难,原是不必,只可惜你引以为傲的金玄骑出了个好手下,多亏了你这个好手下透露行踪,我才能这么快找到解决你的好机会。呵呵呵……你若要怪,便怪你自己吧。”   说着缓缓伸出右手,慢慢抚上盛辰南的眼睛,将盛辰南犹自睁着的眼睛缓缓合上。   黑袍人又一声叹息,身形一掠,便要闪进黑暗之中。   突听的“嗤”的一声,黑袍客大惊,身形疾向左掠去,无奈肩头已是一痛。   黑袍客一声痛哼,身形于半空中陡然转回,左手执起一道黑链自他的袖低呼啸而出,夹着森森的黑雾,径自击向他身后之人。   “噗!”盛辰南喉口一甜,鲜血自他的口中喷涌而出,一道黑链已贯穿他的躯体,但他已丝毫不觉得痛,他的意识已模糊。   兰兮疲惫地向前奔去,她实已劳累不已,只是她不能停下,她拼尽全力向前跑着,纵然她的衣服,她的肌肤已被林木割破,一阵阵剧痛袭向她的心头。   夜色更深,几丝幽云掩映着孤月,悲悯着下界是是非非,密林中,盛辰南静静躺在地上,一道碗口大的伤口撕裂了他的胸口,鲜血贱在地上,将他身下的落叶浸成鲜艳的红色,只是他的脸上,却有着一丝令人难以置信的笑,他笑得什么,黑袍客自然知道。   此刻,黑袍客狰狞着脸,捂住左肩喷涌而出的血,向前方掠去,转眼间身影便已消失在密林之中。   群山幽幽,夜色更浓,月光下,密林中,兰兮跌跌撞撞向北跑去。   几丝箫声突然响起,在密林中悠悠回荡,恍若来自亘古。兰兮听到箫声,身形一顿,停了下来,转头看向声音响起的方向,深吸一口气后,向发声之处疾奔而去。   箫声愈加清晰,她的脚步却逐渐离乱,突然,她脚下一个踉跄,被地下的一根枯枝绊倒在地,所幸地上满是枯枝落叶,倒也没有伤着,她没有哭,只是睁开大大的眼睛,怔怔的摔落在地的短匕,眼中,竟似浸出了几许眼泪。   她紧紧的握紧短匕。   “沙…沙…沙…”旁边突然传来几丝脚步声,兰兮身形一震,一缕刀光自她手上泛起,突然间,她骤然转身,右手短匕已出鞘,直向来人处刺去。   那本已将至来人眉心的刀影突然一晃,落到一边。   兰兮抬眼看去,眼泪夺眶而出,不知是哭是笑:“皇叔!”   水鉴忙将她扶起,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脑袋:“兮儿,总算找到你了,好了没事了。”   兰兮闻言一下挣脱开:“皇叔,你快找人去救盛辰南,大皇兄勾结什么尉迟一族要将他置于死地,他受伤了,再不去就来不及了!”   兰兮说着就要拉他往回走,水鉴叹了口气:“兮儿,你先随我回去。”   “不行,我们得去救他!皇叔求你了救救他!”   “兮儿!”水鉴想将她喊清醒,兰兮一顿,怔怔回头看他。   “皇叔你怎么了?你……你们是不是有事瞒着我?为什么你会出现在这里……为什么这些杀手这么巧埋伏在那儿……为什么盛辰南知道那些是丰都的人,又知道你在这……还有……”   那回在烟雨楼盛辰南和郁白庭到底在做什么……   慕园又为什么有那么多牌位……   他为什么一直带着面具……   一切的一切,她一无所知。   兰兮突然觉得自己是个彻头彻尾的傻瓜,嘴上说着爱他,非他不嫁,直觉有许多秘密朦胧在眼前,可到头来,她却什么都不懂。   眼前昏沉,她支撑不住倒了下去。   ……   明晃晃的宫殿。   隔间内,女子妖娆缠绕于男人身侧,身姿柔软盈盈可握,她娇艳媚笑,纤手斟了一杯酒递到男人唇边,只是这个男人却步似从前那般,对她的诱惑好似不见。   渠琼假意生气,撒娇道:“殿下,您最近对渠琼好生冷漠!”   燕川寻终于将思绪收了回来看向她道:“哦?孤怎会冷落琼儿,宠你还来不及呢……”   听言渠琼心中一喜,便愈发大胆了,挽上男人的臂弯,婀娜道:“既然如此,那不如渠琼今夜好好伺候殿下……”   若是从前此等魅惑的尤物他定然是不会拒绝的,可不知为何如今却提不起丝毫兴致,微微一顿,戏笑道:“今夜不可,改日孤再来宠幸我们琼儿可好?”   “殿下是不是看上别的姑娘了,才会对渠琼厌倦了罢!”她假意微怒。   “怎会,这儿还有比你更美的美人儿吗?”   闻言渠琼骄声道:“渠琼为了殿下叛离金玄骑,殿下将来立于万人之上后,会不会忘了我?”   燕北寻神色一顿,把玩着她的丝发,眯眼似笑非笑道:“琼儿若是当真投靠了孤,孤将来定许诺你荣华一生,只是听说琼儿同孤的九皇妹一样心属那盛辰南,你如今却又在这儿与我如胶似漆……”   “琼儿这又是……意欲何为?”   他话中有话,果真是探查过她的底,渠琼敛去一闪而过的惊诧,笑得明艳:“他盛辰南看不上我,我自当另寻靠山,殿下莫不是不愿当渠琼的靠山?我可将我知道的尽数说与殿下了,殿下还信不过我?”   燕北寻哈哈一笑,一把搂紧她的腰贴至胸前:“过了今夜,琼儿若还这么想,孤定信你!”   “殿下……这是什么意思?” 第23章   这时, 有侍卫来报。   “启禀殿下,柳都尉回来复命了,尉迟大人也已得手。”   燕北寻并没有感到惊讶, 运筹帷幄这许久, 等的就是这天。   渠琼心里一紧:“什么柳都尉?你说的难道是……柳原?”   “嗯, ”燕北寻扬了扬尾音, 好整以暇地看她作何反应:“就是盛将军手下最得力的都尉柳原,毕竟曾是你的上属, 琼儿与他应当相熟如斯。”   “怎么会……”柳原为何会替大皇子办事,难道他……叛变了?这计划之外的变故谁能想得到,方才那人说已得手,难道盛辰南他……渠琼瞳孔一缩,暗自捏紧了手心。   “琼儿紧张什么?嗯?不愿与孤一度一度良宵?还是……担心盛辰南?”   “……”她定了定神, 悄悄吸了口气,扯处一丝笑意:“没有, 渠琼已经是殿下的人了,盛辰南是死是活,与我何干。”   燕北寻大笑几声,又低沉着在她耳旁细语:“女人心, 深似海, 果然不能尽信。”   渠琼枕在他脖间,扯唇轻笑,眼里尽是忧虑。   第二日。   秉承书院。   内院。   明娆坐在床边,一勺吹一勺的将药汁喂给床上半倚着的兰兮, 往日她每喝一口脸就皱的跟苦瓜似的, 可如今她只事如个提线木偶,目光呆滞。   忽然想到什么, 眼眶一红,兰兮侧过头,不再喝。   明娆叹了口气:“乖,我们再喝两口好不好?”   喷涌的鲜血,惨白的脸庞,拼死也要护她平安的男人,此时,下落不明,生死不定。   说好找人去救他的,如果晚了,会不会……   她不敢再去想。虽然水鉴将她安全带离后派了人回去寻,可一天一夜了,也没个消息。   “兰兮,”明娆心疼地摸了摸她的发:“没担心,盛将军一定没事的。”   兰兮抚过发间那条他亲手系上的红缎带,闭着眼一言不发。   “明娆姐姐……”她突然哑声开口:“我好没用,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会,只会拖累他……”   明娆放在药碗,握住她的手:“女子本就手无缚鸡之力,再说了,那些人原本就不是奔着你来的,你不用自责。”   “如果没有我,凭他的身手,怎么会受伤,都是为了护着我才……”   “兰兮,你听我说,你现在要做的,就是好生养伤,等他回来寻你,不要想这么多。”   明娆轻轻扶她躺下:“多休息,听话,不然你皇叔也会担心的。”   明娆称他皇叔……   兰兮躺着:“明娆姐姐你已经知道他是……”   “我知道,他从来没想着瞒我,”明娆略显幸福的表情,只是如今不是说这些的时候:“我去给你煮些粥来,你躺会儿。”说完她才轻轻关上房门出了去。   盛辰南呢,他是不是瞒了她很多事,一夜之间,突如其来的变故,若说他什么都预料不到,她不信。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他应该留着后手的吧,现在还在计划之内么,他还好么?   兰兮呆呆躺在床上胡思乱想。   又过了两日,水鉴才回来,带回了皇城的消息。   皇帝下诏,立大皇子燕北寻为太子。   郁白庭即日启程归广陵国。   战神将军盛辰南遭遇丰都贼人暗算,护妻身亡,北凉上下悲痛疾首。   闻言兰兮手一抖,筷子失力落了下去。   她蓦地起身往外冲去。   “兰兮!”   “兮儿!”   水鉴和明娆忙追了出去。   她脑子里此刻只有一个念头,她要回皇城!   “啊……”她冲的太快,迎面撞上个人,摔在地上。   一双熟悉的手将她扶起。   她抬头,怔怔望了好一会儿,哽咽着出声:“郁白庭……”   郁白庭蹙了眉,不过几日,她竟这般憔悴了。   将她搂进怀中,抵着她的发顶,柔声:“小女孩怎么这么不爱惜自己?看你,都丑了。”   兰兮终于放声哭了出来:“告诉我,他没有死,没有死对不对,你告诉我,他们是骗我的对不对……”   他沉默良久,轻声缓缓开口:“对,他们骗你的,乖女孩,别哭。”   “郁白庭,你别走,别回广陵好不好……”   “……好,我就在这陪你。”   明娆轻轻拽了下欲言的水鉴,两人轻步离开,留下兰兮和郁白庭一处。   空山谷底。   山涧清流,漫天清辉。   郁白庭撷下几枝柳条,自顾自编织了起来。   兰兮站在一处眺望,清风拂过她的脸庞,落花滑过她的长发,素衣轻轻扬起。   阳光灿烂,人人心悦,但她却觉得,山丘间风声,好似生者在呼唤。可从此,上穷碧落下黄泉,生死两茫茫。就像这映山红,风吹过,难免就有丝凄凉哀伤。“望穿千年古藤,哭红满山杜鹃。”此刻她仿佛听到了子规在山间哭啼着不如归去。   她抬眼,伸手托住一朵柔软透亮的落花,没有千感万慨,只觉得,一朝花开,一夕飘落,生生死死,一念之间。   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了。   她还在这儿等着那个人。   忽地一个物什轻落在她头上,回头是一张放荡不羁的笑脸。   郁白庭将柳枝环带在她的发上,原先简素的发忽地多了一丝盎然的色彩。   他笑说:“小时候你与我说,暮春折柳编环,回家后再将柳枝插在屋檐和门楣上,以求辟邪禳灾,从前的郁结便会一扫而尽!”   兰兮怔然摸了摸头上的柳枝环。   “水鉴先生他们应该准备好纸鸢了,走吧,去瞧瞧!”说罢拉着她往回走。   传说,将心愿写在竹篾扎成的纸鸢上,系上纱线在郊外放飞,待达到一定高度后剪短纱线,便可将心愿诉与仙人,祈求成真。   四人纷纷在竹篾上写上片语。   水鉴写道:国泰民安,相依相偎。   明娆写道:一切安好。   郁白庭写道:天涯咫尺。   兰兮呆滞半晌,落笔:至死不渝。   兰兮看了眼郁白庭写的,微微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只听得写的那人道:“红尘路远,世事沧桑,不如一壶酒,一把剑,闲云野鹤,逍遥自在。”   水鉴感叹笑道:“无拘无束,游戏人生又岂是如此简单。不过我倒没想到,广陵王如此赫赫之人,竟无心这江湖名利。”   郁白庭轻笑:“人各有志罢了。”   他见多了生死悲离,便觉得名利也就如此而已了。   春之风自下而上,纸鸢因之而起。   北郊荒外。   山的尽头,是有人家的,清流潺潺,自山上缓缓流下,那人家正在山脚的溪流之旁。   这个夜,有人孤身翻过山头,便看见了那条小溪,溪流缓缓向下流去,他极目远眺,溪流在遥远处汇入大河,人何尝不是如此,终要汇入这污浊纷扰的尘世。他缓缓的向下走去,不一会便来到了山下那人家之前。   已是子夜,不知是不忍搅人清梦,还是为了别的,他只静静坐在门扉之前,破旧布衣,络腮胡渣像是许久未清理,嘴唇略有些惨白,布裳衣帽盖住长发,遮住一边面容,垂在肩上,但即使露出的一半面容,也可看出此人必是一英俊异常的男子,虽看似只有二十七八的年纪,那微露的双眼却是散着冷峻的光辉,似可看破一切。   等到日头升起,那家人才发现有一男子在自己门前坐了一夜,他们是一对老夫妇,须发都已斑白,还有有一个三朝未满的小小婴儿。   老了的人,总会极富同情,于是他们将其请入屋舍之内,奉上粗茶,宽帽遮面的男人含笑接过。只听那老汉道:“公子如何称呼,从何处来?”   男人道:“无定居所,不过世间流离罢了。”   老汉道:“公子话中的禅机,老头子是不懂啦,唉…”说着叹了口气。   男人微微一笑道:“阐机本不在话中,而在心中,老人家心有邪念,是故说不懂在下之言。”   那老汉闻言不禁一怔,道:“公子此话是何意?”   他脸上依旧还是保持着微微的笑容,只听他缓缓道:“老人家真的不懂?”   说着又慢慢转过头看向另一侧的老妇。那老妇的面色却似有些变了。而那老汉却摇摇头道:“公子的意思,老朽实在不懂。”   他道:“你本是懂的。”   一丝汗珠自那老汉脸上缓缓流下,突然他一声大吼,向风昭言抓来,他的眼神闪着森森的冷光,而那老妇,也一跃而起,抓向他的脖子,她的手指尖而长,闪着惨碧的光芒,定是有着剧毒。   男人宛似不见,只是静静看着他们,跃至半空的他们突然一阵痉挛,噗的一声,齐齐跌在地上,他们不知他是如何出手的,只是看到他右手剑已出鞘。   见其不易对付,两人齐齐撕掉**,只见原本满脸皱纹的老夫妇此时却成了狰狞的男女,面露凶光。   还未回过神,两人又扑了上来,直击男子。   剑,是如此之快。   此刻,他们被困绑住已不能动弹。只是带着哀求的神色看着他。   男人也看着他们,眼里没有笑意:“你们可愿回答我的问话?”   那一男一女闻言急忙点头。只听男人缓缓道:“此间主人在何处?”   两人忙道:“此间并无主人,只是我等早发现大侠要经过,于是……”   男人打断淡淡道:“此间是有主人的。”说着移目看向他们身后那婴儿,那婴儿是个女婴,脸色已变为青色,此刻似已全无生息。   二人脸色一变,忙跪伏道:“大侠饶命!此间主人在西一百里处尉迟大人手中。还望大侠看在我等不易的份上,饶我们一命吧。”   他沉了声:“尉迟牧景?”   二人道:“正是正是!” 第24章   “他可是你们的主子?”   “不是不是, 我们什么都不知道!”   “既然如此,留着你们也没用,那我只好要了你的命。”男人作势抬起剑。   “别别别!大侠饶命!”   男人置若罔闻, 抬剑的手未停止, 直直朝他们劈了下去。   “说!我们什么都说!”两人缩在一起, 啊的就叫出来已是吓的不轻。   良久, 不见身上有何痛感,两人缓缓睁开眼睛, 只见手上绑着的麻绳已叫人砍断。抬头只见得那持剑的男人好整以暇的看着他们,瞬间羞红了脸。   “是尉迟大人命我兄妹二人在此,此处是通往空山的必经之路,若遇上皇城方向来的人格杀勿论,尉迟大人给了我们一笔钱, 我们只是拿人钱财**,其他的真的不知道了。”   男人沉默了一瞬:“走吧。”   “多多多……多谢大侠!”说罢旋及飞身离去。   此时屋内只剩那个男人以及那个已无声息的婴孩。   男人嘴唇依旧发白, 没什么气色,看着床上半大的孩子,伸手轻轻抚了抚他的小脸。   “生死弹指间,终究是连累了无辜人, 今生的恩仇我替你了, 来世愿你能美满安康。”   他在这屋旁,将婴儿安葬,虽是简陋,却也是归故土了。   做完这一切, 他静静站在那处, 良久,身后有几道身影闪出, 来人于他身后俯跪。   “参见阁主!”   男人掀开宽大衣帽,露出那张棱角分明的脸。   盛辰南已死,如今他是鸣凤阁阁主少原君。   “皇城近况如何?”   为首的暗卫低头禀告:“燕北寻以九公主性命要挟陛下下月初退位,国公府如今是沈铮当家,沈府已是燕北寻的傀臣了,其他朝臣无人敢言,唯盛大人不顺从,因而尚书府上下皆被囚禁府中。”   盛辰南沉默半晌,终于开口:“……九公主呢?”   “九公主仍在秉德书院,同广陵王一处,属下也已命人严守空山,护公主安全。”   他抬手按在胸口位置,死里逃生,旧伤未愈,但必须赶在燕北寻得手前回去。   山间的桃花开的很美,花瓣倾洒在漫天清辉下。   兰兮独自倚着树,清风拂过她白嫩的侧脸,携着娇红的花瓣装饰了她的墨发,三千青丝如泻,一袭白衣应风扬起。她抬眼,伸手托住一朵柔软透亮的落花。   两个月了啊……   她倚着树,闭眼想的出神。   “在想什么?”身后有人走近。   兰兮睁开眼,抬头看向来人:“在想……今年的桃花依旧如此美。”   “四月桃色应风舞,一兮巧笑媚春晖。”身后的郁白庭悠悠吟道。   “你也喜欢桃花?”   他低头静静凝望她的脸,含笑轻声道:“我说的是你。”似有玩笑的意味。   她听后忍不住笑出声来,果然是郁白庭,油嘴滑舌。   看着她的脸庞如发间的桃花般红润,郁白庭靠着她坐下,“其实……”他也倚着树:“就在这空山度过余生,也不错。”   可惜恩怨当前,国染鲜血,何来自由之说。   望着他英俊的脸庞,仿佛看透了他的心思,她缓道:“人生不过一场是非之欢罢了。”   “再余半月,桃花儿就要谢了。”她又道。   “今年谢明年依旧会开。”郁白庭道。   “来年的桃花还会如今年一样好看么?”   “当然。”   “那……他还会回来么?”   “会。”   两人隔着落花对望,时间仿佛能永远停止在那一刻,千言万语,只肖一个眼神。   这片盈盈桃花林,好似汪洋大海中的唯一一片轻舟,都在两人心中飘然而过。   静静的,过了许久。   郁白庭轻笑:“明日,我就要走了。”   兰兮一滞:“走了?回广陵?”   “不,去皇城。”   “你要做什么?”   他一脸无所谓的笑:“朝堂之事,小女孩就别过问了,明日就不找你了,你知道的,临别什么的,我最不喜欢了。”   他起身,背过去:“等办完事再回来陪你,若是……”若是回不来……他顿了半晌,继续笑道:“若是杂糅事多,回了广陵,记得想我!”   他刚欲抬脚离开,就被身后的忍扯住了衣袖。   “郁白庭,带我去吧。”兰兮拉着他,起身。 第25章   郁白庭并没有答应她, 也不可能答应她。   皇城如今硝烟四起,内忧外患,他离开前曾答应皇帝皇后, 在皇城太平前绝不会让她回去。   广陵军队在书院前等待良久, 严守车马, 饶是一只苍蝇也难以入内。   郁白庭踱步而出, 水鉴和明娆跟在后面相送。   他停步回头,欠了欠身:“今日一别, 不知何时再见,先生,明姑娘,替我照看好兰兮。”   “就算王爷不说,我们也定会照顾好兮儿的。”明娆安抚一笑。   水鉴欲言又止, 最后叹了口气:“白庭,我知你此去皇城是为了兮儿, 只是凶多吉少你大可不必……”   “先生无需多言,”郁白庭面容坦然,制止他继续说下去,苦笑道:“她既唤我一声哥哥, 妹妹的哀乐我便不能坐视不理, 更何况……她牵挂之人,也是我的挚友。”   “可盛将军已经死了,这是无法抹煞的事实!”   “燕北寻虽昭告了他的死讯,可并未找到他的尸首, ”郁白庭正色道:“我相信他, 他没那么容易中计。”   “你……”水鉴无奈气得顿足:“你怎么也和兮儿一样麻木!如今当务之急,是要将燕北寻和丰都外党勾结的罪名昭告天下, 废太子,立良君,还北凉百姓安稳日子,而不是纠缠在个已故之人身上,损耗精力!盛将军荣威一世,是人人敬佩的好将领,所以你们更要打起精神,守住他浴血奋战十余年的天下啊!”   郁白庭沉默半晌,才沉声开口:“没有辰南,她心里的天下轻易能被攻城摧地,何来守住之说。”没有她,他守这天下何用。   水鉴还欲规劝,却被明娆暗暗扯了袖。   明娆温而一笑:“王爷,秉德书院随时等你回来。”   “多谢明姑娘,”他相视回笑,淡声道:“先生,江山万里,系于人上,她的天下我断然不会弃之不顾,北凉百姓的天下,广陵也绝不袖手旁观。”   “……”水鉴依稀叹气,摆了摆手。   “兮儿呢,怎么不来送送你?”明娆问。   郁白庭望向书院深处:“……我已同她告过别了。”   又言语的几句,郁白庭和他们告辞,上了马车,广陵军队车马,渐行渐远。   “好了,别生气了,他们有情有义,你应该欣慰才是,再说他们也并非不是无心家国。”明娆柔声对身边的人道。   水鉴顿了顿,长叹一口气:“我哪里是在生气,我是担心他们,岂能拿性命当儿戏!白庭他此行一去,定然会触动心怀不轨之人,到时候煽风点火泼他个进宫谋逆之罪,是要诛九族的!他是毫无异心,难保别人不参他一本!”   “你呀,就是成日忧虑这许多杂乱事,头发都白了不少,要不我陪你下山走走,顺顺心?”   水鉴看了她一眼,半晌才扭捏开口:“我当真,生了许多白发?”   明娆笑点头。   “……哎,果真是老了。”   见他一脸失落,明娆柔声:“你就是须发皆白,我也不嫌你老。”   两人抬眸,半晌,相视而笑。   “兮儿呢,怎么今日还未起来。”   “不知道,大概是昨日睡晚了,昨夜我见她屋子里,烛火亮了一夜,许是又失眠了。”明娆心疼道。   “……哎。”   有天下第一楼之称的皎月楼,既有全北凉最上等楼宇,更是以美人美酒最负盛名。都道皎月楼的舞女,各个身怀才艺,千般娇万般艳。皎月楼的酒,独家秘制,千金难求。   那日,太子燕北寻在此处设宴,如此盛宴,不仅邀请达官显贵和英豪,普通百姓也可一赌芳颜。说是齐聚一堂,共享盛世,实际上不过是附和这新朝新主以表忠义之心罢了。   宴席,皎月楼甚是热闹。   太子交代的舞宴在皎月楼举办容不得半点马虎,各种山珍海味美酒佳人都得俱全。管事的柳大娘笑着迎接贵客们忙的是头晕眼花,这可不是好惹的主。   大堂中央是一处圆形高台,为舞蹈之所,此时伴随着如清泉般的琴音,高台上的女子随步慢跳,衣袂随她曼妙的身姿翩翾扬起。   二楼观台一处的雅座。   一杯醇香的酒递到沈薰眼前。   沈铮笑道:“尝尝这秋露白。”   她轻轻抿了一口,眉头轻蹙,原来这便是酒的滋味,喝下去三分苦涩,七分烈,到了肚里又有灼热感。   “繁露水,是秋露繁浓时水也,作盘以收之,以之造酒名‘秋露白’,味最香洌。”他缓缓而道,又为她斟了一杯。   沈薰感觉方才口中还满是苦涩,现在回味起来竟有些甘洌醇厚,忍不住又喝了一杯。   色纯,味洌。   好喝。   又是一杯。   “秋露白具体的酿造方子已流传甚久,如今唯有这皎月楼有存酒,却也是千金难求,”沈铮笑道:“薰儿觉得口感如何?”   “我从前觉得酒味闻来便甚是苦涩,定然难喝,所以我从未饮过酒,”沈薰晃了晃手中的酒杯,一饮而尽,脸颊隐约有些潮红:“可是这酒,入口苦辣,却回味甘洌,很好喝。”   她似是有些晕乎,支着脑袋,闭眼想着,半醉半醒。   沈铮今日异常温柔,道:“可是馋蜜饯了?”   方才觉得好喝,她连着喝了好些杯,后劲倒真不小。   妹妹的酒量有多差,他是清楚的。沈铮望着面前倚着脑袋的眯着眼睛的女子不禁凛了眸。   虽也是眉眼带笑,但他同从前温润的模样,好像不太一样了。   “薰儿,太子妃的位置哥哥替你争取了,你何必执着一个二皇妃呢,跟了大殿下,将来凤仪鸾驾,母仪天下,岂不更好?”   沈薰此时正晕乎着,觉得他的声音太轻,也没听清他说了什么。   良久,她似是睡着了,支着桌延的手一滑整个人向侧着倒了下去,稳稳地倒在他伸出的臂膀里。   将她的头轻轻靠在肩上,沈铮眸中冷意一闪而过:“我是为了你好,也是为了沈家好,你一定会感谢哥哥的,对不对?”   “久违了,沈二公子!”忽然,一个洪钟深沉的男人的声音,正是燕北寻。   此时他见沈铮怀中正抱着个醉酒的女人,心知肚明一笑。沈铮侧头淡淡颔首道:“太子殿下,臣尚有事,需得离开,舍妹醉了酒,多有不便,不知道殿下可否愿意替臣照看薰儿?”   燕北寻佯笑道:“哈哈哈沈兄的妹妹孤自然得帮忙看着些。”   “如此,多谢殿下了。”沈铮对视一笑,起身先行离开。   燕北寻从他手里接过靠倒的女人,等他走后,看了眼怀中人,勾角一唇,又慢条斯理道:“脾气泼辣了些,倒也有几分姿色,来人,送沈四小姐去客房休息。”   “是,殿下。”   沈铮刚欲踏出皎月楼时,迎面而来的那玄衣玉袍的男人令他脸色一变,不过他也是经历过风雨的人,很快便用笑意掩了去。   “少原君?”   “许久不见,听闻少原君为鸣凤阁忙里忙外,深居简出,今日怎么突然来此。”   “我自是忙于中事务,无暇顾他,”盛辰南瘦了些,刀削的轮廓清晰,顿了顿,侧眼看他,笑道:“看起来,国公府倒是清闲的很。”   “……哈哈,鸣凤阁为陛下所重视,沈某改日必登门拜访少原君,”他低声:“既然今日有节目,在下便不打扰少原君雅兴了。”   沈铮转身,又听盛辰南冷笑道:“哦对了,今夜的曲目可是相当精彩,沈二公子当真可舍得错过!”   笑中似有尖刀。   说罢脸色一沉,带人进了去。   沈铮闻言嘴唇一抿,看向大堂。只见台上依旧有舞女在舞蹈,周遭之人喝酒的喝酒,谈天的谈天,似是一片祥和,无任何异样。   不知睡了多久,客房之中睡熟的女人动了动,半晌,她似是发觉自己所处异常,立马坐起。   “醒了?”   听到男人调侃的声音让她一惊,倏的侧头望去,“你怎么在这儿!”这一声惊呼却是有一些醉后娇人的味道。   燕北寻沏了杯茶,笑而不语,抿了一口,好整以暇踱步到她床边,低头欣赏她这幅晕眩无力又惊慌失措的表情。   “醒了就好,烂醉的女人孤没兴趣。”   此时,前堂舞台上之人足尖轻轻一点,完美的旋转后,水袖轻展,似是要拨开绵绵的云彩,裙角悄悄扬起,不是风,轻巧的步伐却更甚风吹。她的每一个动作,都带给人沁透心底的柔情。   台下的人齐齐拍手叫好,却听得有人道:“美是美,不过比起那九公主,可差了远了!”   “九公主哪是凡俗之人能比的呢,这皎月楼的美人已是上品了!”   说话的是个狐狡模样的官服打扮的男人:“不过可惜了,九公主这等美人儿嫁给了个死人,年纪轻轻就在空山守寡了,哎,就算是个寡妇,我倒也愿意收作七房姨太太!”   “说的是!”   盛辰南靠在一旁的座椅上,似是在赏舞,眸色却在听到这话后冷了下来,手里捏着的酒杯“砰”一声硬生生捏碎,好在楼内杂闹,没人发现。   怒意犹在心中,又听那人道:“那脸蛋身段,定是让人销魂得很!哈哈哈……”狐狡模样的男人摸了摸下巴,**道。   盛辰南冷若冰霜的眸冷到了极致,摔下碎杯盏,就要起身收拾他,谁知有人比他更快。   使劲了力道的一拳狠狠砸下狐样男人的脸上,“闭上你的狗嘴!” 第26章   他被突如其来的撞击击中倒向桌面, 杯盏碗筷碎了一地。   那人指着地上的粉碎的杯盏,怒道:“我警告你,邱胜, 若是你再口不择言, 这就是你的下场!”   邱胜吃痛爬山, 揩了楷不慎被划破的脸上的血痕, 呲牙咧嘴骂了句道:“你敢打老子?你们萧家如今是油灯枯竭,还不明白自己的身份吗!”   萧易抑制了下心中的怒火:“萧家再没落, 也比你们邱家这种趋炎附势的好!”   邱胜气极反笑:“趋炎附势?你是在陛下亲封的太子有意见?你是个什么东西!”   萧易冷眼而视:“哼,丰都向来容不得北凉,阴狠狡诈,暗算盛将军,又说什么误杀自保的鬼话!他燕北寻倒好, 向丰都弃城献宝,如今还对丰都世子热情相邀, 今日分明就是场鸿门宴!若是盛将军还活着,定然由不得他胡作非为,糟蹋北凉!”   盛辰南捏碎杯的手紧了紧,血珠自手心滑落还不自知。   “你, 你, 还有你们,”萧易气红了眼,怒指一圈:“还有狼心狗肺的国公府!都是叛国通敌的罪人!”   邱胜一脚踹上他的肚子,将他踹出一米, 直直撞在墙上。   “呃……”萧易压住肚腹, 挣扎着,刚站起来又被他踹倒在地。   “狗东西, 北凉如今谁是天谁是地,看不清?爷爷我帮你拎清拎清!给我打!”邱胜面目狰狞地挥手,一群手下和几个附和的公子哥齐齐上去殴打萧易。   “啊……你们……呃……都是丧家之犬!”萧易嘴角都出了血丝仍不屈服,咬牙不停激怒他们。   “狠狠的打!出言不逊,斥骂太子殿下,打死了是功德一件!”邱胜又狠狠踹了他一脚。   就在萧易不再出声,气息微弱的时候,一道剑气震来,动手之人皆被齐齐震开一尺,摔倒在地。   邱胜爬起来,怒发冲冠,回首怒发冲冠地盯着出剑阻拦的盛辰南:“你是何人?想跟这狗玩意儿陪葬?”   “大胆!”门外有人大步而来,是池归:“对少原君口出狂言,我看想死的是你!”   邱胜脸色一变,复看了眼盛辰南,吃吃道:“你是……少原君?”   盛辰南抿嘴不说话,只是冷眸视他,眼中隐有杀意。   池归站在盛辰南身侧,看向邱胜:“没错,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这就是鸣凤阁阁主少原君,你该好好想想,现在保住自己的脑袋!”   鸣凤阁不归属朝廷,但却为皇帝效力,阁主少原君无官衔,却不亚于官居一品。   邱胜慌了,鸣凤阁世人皆惧,得罪少原君,他有一万个手段让他生不如死。   “少原君饶命,是我方才有眼不识泰山!”   盛辰南缓缓才开口:“将萧公子送医诊治。”   池归揖手,正准备去,又听他道:“你,去。”   他盯着邱胜。   他打的人,让他送去医治?   “这……”   盛辰南回过身离开,并未多言:“我不喜欢废话。”   “邱少爷最好别让萧公子留下什么病根。”池归补了句,才跟着盛辰南出去。   回到鸣凤阁,屏退了所有人,只留下盛辰南和池归。   池归扑地跪了下去,一个大男人竟顿时红了眼:“将军!太好了,我就知道……就知道你不会这么轻易地就死了!”   盛辰南叹了口气:“起来。”   池归哽咽着,起来,见他比两个月前削瘦了不少,心里难受:“都怪我,那晚有异样竟都没发现,守着这左宗堂,却连敌人丰都之人入了皇城都不自知!是我该死!”   “与你无关,”盛辰南敛眸,回想起那夜:“我知道那车夫有问题,我本以为是燕北寻的人,想将计就计,揭露他和丰都勾结的阴谋,但没想到,他勾结的竟是丰都的尉迟一族!”   “尉迟一族?将军说的可是二十年前的丰都叛族?”   盛辰南双眸一深:“只有他们,能造出紫幽沙华。”   若不是那晚林中有紫幽沙华,他也不会内力暂失。   池归皱眉不解:“二十年前丰都灭了大渊,靠的就是尉迟一族,后来尉迟一族又起了异心,被全族尽斩,怎么还会有后人?”   盛辰南垂眸,尉迟一族的手段,他绝无可能认错。   “对了将军,广陵王回来了,明天便能抵达皇城。”   盛辰南眸色一凛,侧头,提了声:“他回来干什么?”   池归摇摇头:“不清楚……广陵王是从空山过来的。”   “九公主呢?”   “公主并未随行。”   盛辰南定了定神,她没回来就好,过了一会儿他才道:“派人去拦住郁白庭,绝不能让他踏入皇城!”   池归明白他的意思,郁白庭是受皇命归广陵的,在空山逗留已是大罪,此事尚未传入皇城,若他还回皇城来,一个意图谋逆的罪名完全能将他当场处死。   “是,将军!”   是夜,盛辰南从高墙上轻落。   将军府如今已是空无一人,一座空府邸,两个月无人居住,花木枯落,入眼满是寂寥。   将军府的大门已被木条紧紧钉住。   不见人烟,早已不见昔日繁华。   他静静望着那棵梨花树,曾经她就站在漫天花瓣下等着他……   漫过荒凉的走廊,屋梁的门扁布满尘埃,推开书房,曾经她陪他一同看书,叮嘱他要多休息……   走进屋子,他们曾共枕而眠……   盛辰南将左手的白色衣袖撩开,手腕上的红缎带异常醒目,上面还残留了些已经干竭的褐色血迹。   此刻,异常想念那张烂漫的笑颜。   双眸不自觉有些酸涩,他是在自责,自责自己分明知道车夫有问题,还自以为是将她置于险境。   他轻轻抚上红缎带,似乎还有她残留的熟悉余热。   皇城纷扰,他们,真的还有长厢厮守的一天么?   作者有话要说:   兰兮:想夫君,想夫君抱抱嘤嘤嘤 第27章   择日, 广陵军队一路行驶。   “广陵王爷留步!”队伍后有人快马加鞭急匆匆赶来。   郁白庭抬手示意,众人停下,回身望去。   那侍卫勒住至前, 勒住马匹, 翻身行礼, 喘着气道:“王爷, 奉水鉴先生之命,特传急讯, 九公主不见了。”   郁白庭面容一震:“你说什么?!”   “九公主不在秉德,整个空山都找遍了,不知去了何处,没人看见……”   郁白庭勒马回头,“所有人, 原路返回!”   “王爷,皇城马上就要到了, 现在回去不妥吧。”队伍中不知是谁道。   郁白庭眉头一紧,视线扫射向那人。   那人垂着头,声色单薄,宽重铠甲分明是具娇小柔弱的身躯, 哪里像是军中将士。   郁白庭顿了顿, 打量了她一番,沉默半晌,好久才对传讯的侍卫沉声道:“回去告诉先生,九公主安全, 叫他不必担忧。”   那侍卫不解:“敢问王爷, 公主她……在何处?”   他冷气:“照本王说的做。”   “……是。”   等侍卫离开,郁白庭睨了眼方才出声的人, 她也正巧暗暗抬头,触上他的视线,忙低垂回去。   兰兮知道,他一定是认出她来了。   郁白庭并没去戳穿她,而是率马继续前行。   没走多远,池归带着鸣凤阁的兵卫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池归恭敬道:“陛下已允了广陵王爷归去广陵,王爷此番回来是要如何?”   郁白庭未答,冷冷道:“鸣凤阁今日是要拦我了?”   “若王爷执意要入皇城,在下只能阻拦了。”   眼看着就要入皇城了,怎么这节骨眼上这么多麻烦,兰兮蹙眉,鸣凤阁的人在,怕是过不去了,她在最后边,于是悄声下马,趁人不备从侧边偷偷溜走。   从这儿跑回皇城,也不远了。   皇城的守卫松了不少,她从城门偷偷隐入都无人发觉。   她走进安宁宫,便撞见了小茹。   “公……公主?!”她一惊。   “嘘,”兰兮示意她别出声,低声道:“我是偷偷回来的,别声张。”   小茹眼睛一酸,自从盛将军的死讯后,一直在担心她,如今见到了,眼眶不自觉就开始流泪:“公主,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我没事,”兰兮拍了拍她,淡淡道:“帮我找身宫装。”   小茹不解:“公主要做什么?”   ……   宫内,皇帝设宴。   高台主座上是自然是北凉皇帝文成帝,只是此刻他满脸心事,比起过去苍老了不少。   两侧则是坐满了文武百官。两侧离主座最近的位置,坐着燕北寻,挨着的是二皇子燕楚归。   “少原君到——”   终于,堂外有男子踏步而入,一身黑色锦袍,长袍暗处还有一些雅致的纹理,习惯性的还披了件深色大氅。黑色头发由一根银色发带束起,线条分明。   褪去金戈铁甲,原本孤傲的棱角,少了些许漠然,虽依旧清冷,却比之前多了一丝柔和,这样一看,果真是俊美异常,正是盛辰南。   盛辰南踱步而入。皇帝面前,盛辰南虽依旧清冷,却是多了分敬重。   文成帝今日设宴,为了什么,燕北寻心知肚明。   “里面说了什么?”殿外兰兮无声地问探头探脑的小茹。   小茹缩回脑袋,压着声音轻道:“陛下在赐封,我再听听……”刚探出脑袋想去偷听,就被兰兮迫不及待地拉了回来,自己探了上去,便听到里头传来太监尖锐的声音在念诏书,除了金银珠宝,府邸俸禄,最重要的,是文成帝赐封少原君接任大将军,接管金玄骑,官居一品。   “谢陛下,吾皇万岁。”   清冷的声音一出,兰兮就觉得甚是耳熟,只是一时没想明白。   随后殿里尽是朝臣们恭贺的声音,纷纷都向那人敬酒庆贺。   兰兮紧皱眉头,盛辰南没有死,他没有死……父皇不能将将军之位转手于人!   “你们两个还不快过来,敢偷懒,回去再收拾你们!” 一个大宫女带着奉酒的侍女们走来,以为她们是侍女里溜去的。   朝宴侍酒的宫女不必在后宫侍奉,没见过兰兮也是情理之中。   小茹回头想呵斥她无礼,忙被兰兮拦下应了是,拉着她走近队伍里,使了个眼色让她噤声,小茹才安静地跟着队伍进去了。   兰兮端着盛着酒壶的银盘,稳稳当当地跟在后面,只是头低的跟地上有金子似的,她带了面纱,但也怕被文成帝和两个皇兄认出来,幸好人多,载歌载舞,没人注意她。   她故意走到最前的案边,学着其他侍女,低头伏跪到其中一个案前为其布酒,她将托盘轻轻置于案边,执起酒壶替那人斟了杯酒,手如柔夷,肤如凝脂。   她知道,宾座首位的,定是少原君。   斟完一杯酒,却不见被人拿起,兰兮才悄悄抬了眼。   这一抬眼,面前的人立马像是静止了,盛辰南略微一抖的手出卖了他的惊慌。   即便是带着面纱,盈盈秋水般的双眸他绝无可能认错。   盛辰南就这么从高处睥睨着伏跪在面前的女人,浅唇润泽,曲线妙曼,搭在腿上的手一顿,面无表情沉默半晌,才缓缓拿起酒杯一饮而尽。   良久,终于她微微挪动了一下跪着的腿,跪久了,膝盖上的刺痛让她有些不适,心里开始有些不耐烦,怎么还没喝完,她还等着结束了质问他呢。   兰兮怨恨地低声开了口。   “少原君少喝点吧……”跪疼了,想走了。   可话一说出来,娇软如蜜,似在挠人心,听着反倒像是小娇妻在关心夫君的身子了。   盛辰南抬眸睨了她一眼,黑眸深邃看不出情绪,须臾,将最后一杯酒一饮而尽,兀自起身走出殿内。   总算能走了,兰兮垂着脑袋忙跟了上去。   在朝臣们眼中,少原君升官大喜,喝醉了酒,看上了斟酒的奴婢,遂提前离殿带回自己府上去了,就是连文成帝也如此认为,喜日子,也就没叫人去打搅了。反倒是大皇子片刻后跟了出来。   “哎哟……”兰兮捂住猛地撞上他背的头,这人怎么这么硬,跟石头似的,撞得她额间都微红了一块,吃痛埋怨:“突然停下是干嘛?”   盛辰南转过来,皱眉沉声:“你……跟着我做什么?”   不跟出来难道在殿里等着被发现么?她撇了撇嘴:“我……”   “大皇子。”身后拐角处有奴婢请安的声音。   兰兮心跳一顿,他怎么跟出来了,她左右探了一圈并无藏身之地,情急之下她想也没想,掀开身旁之人的大氅就缩了进去。   大氅厚重,她也娇小,只要他不丢她出来,就发现不了。   “你!”盛辰南冷峻的脸终于变了色。   这女人,竟敢钻进别的男人衣服底下!   “少原君。”   刚想将她扯出来,燕北寻已从拐角出现。   身后之人轻轻拽了拽他的衣袍,像是在祈求,沉思了片刻,最终还是没将她踢出来。   “不,以后得叫大将军了,”燕北寻眉眼弯着,却丝毫没有笑意:“孤要恭喜少原君了。”   “大殿下过誉。”盛辰南语气冷淡。   “少原君方才怎么就要走了,孤还想等宴会结束,同你一起讨论政事呢,”燕北寻耐人寻味地一笑:“父皇总夸你年少有为,治理鸣凤阁有方,对朝政见解独到,孤得跟着多学习才是。”   分明是听不惯父皇总当着他的面夸别人,父皇对他不满意,就跟出来找人家怄气,真是斤斤计较的小肚鸡肠。兰兮躲在大氅里,兰兮眼里涌出恨意,总有一天会让他的罪行昭之天下!   盛辰南一直这么冷冷淡淡的,大皇子讨不到解气的话,也觉得没趣,敷衍两句就离开了。人才刚隐入弯道,她就被盛辰南一手扯了出来。 第28章   盛辰南沉了沉声:“你不是在秉德?为什么穿成这样在宫里?”   兰兮一愣, 这少原君真是愈发没规矩了,想到他刚成了大将军,不禁生出无名火:“与你无关!”   她如此反应, 盛辰南微滞, 也罢, 今时他是顶替将军之位的少原君, 难为她此番态度。   此地绝非说话之处,他不能让燕北寻发现她回了皇城。   兰兮没好气道:“别以为你现在是大将军你就有能……”   还没说完, 她就被盛辰南头也不回地拽着胳膊离开。   “哎……干嘛,你大胆!”   兰兮拼命地挣扎想要甩开他的禁锢,谁知那人力气这么大,无论她如何也挣脱不开。   “你若不想被人发现,就跟我走。”那人低沉着嗓音说了句。   兰兮怔了怔, 放弃甩开他的禁锢,成天脸臭得跟黑煤球似的……她在心里骂他。   避开他人耳目, 盛辰南一路上拽着她到了鸣凤阁屋内,才松开。   兰兮揉了揉发胀的胳膊,皱眉盯着他:“带我来这干什么?”   “燕北寻以你的性命要挟陛下,立他为储, 难道你不知道么?”   盛辰南漠然的声音似惊雷炸在她耳边, 兰兮惊愕良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说……什么?”   盛辰南冷眉微蹙,“在秉德尚且安全,回来干什么?”   怪不得父皇会立他为储, 怪不得皇叔不让他回皇城, 原来都是为了保护她。   兰兮硬声道:“他难道还要杀了我不成?”   “他的手段,你还不清楚?你在秉德, 三千禁军加上我鸣凤阁暗卫,他动不了你,但你回来了,你知不知,皇城现在都是他的人?”盛辰南眸色一凛:“燕北寻现在已是太子,但仅仅只是太子而已,若他发现你人在皇城,你觉得陛下会不会为了救你性命让位于他?”   兰兮一愕,会,父皇他会……   若让燕北寻登了帝位,和丰都叛贼勾结,北凉就真的永无天日了。   良久,她才张口发了发声,沙哑甚至有些哽咽:“我只是……想来找他……”   他……不用多说,心知肚明。   盛辰南视线从她脸上移开,良久,才淡淡开口:“希望他活着回来吗?”   兰兮一愣,忙抬眸看他,“他没死对不对?你知道他在哪么?鸣凤阁情报遍布天下,你一定知道的!”   盛辰南没有说话,沉默半晌,才道:“你留在这儿,哪都别去。”说完头也没回离去。   “喂……”   盛辰南大步走出屋子,没再听她多言,派了暗卫在门外守着。   “少原君。”   阁外,他循声侧眸,只见渠琼金镂步摇,华贵锦袍袅娜而来,身边跟了几个宫女。   渠琼如今浓妆艳裹,红唇轻笑:“少原君,渠琼奉太子殿下之命,送来玛瑙玉髓,恭贺少原君晋升之喜。”   盛辰南沉默一瞬,淡淡道:“替臣谢过殿下。”身侧立马有暗卫上前接过宫女手中的锦盒。   渠琼笑了笑:“本宫甚是怀念过去在金玄骑训练打仗的日子,少原君如今接手了金玄骑,本宫想和你随便聊聊,少原君意下如何?”   盛辰南不动声色:“随意。”   “你们先下去吧,本宫在鸣凤阁歇坐一会儿便回去了。”   “是,娘娘。”宫女应声退下。   进了间空屋子,关了门,渠琼蓦地跪下。   “鸣凤阁一生效忠陛下,忠心耿耿,绝不为他人左右,少原君定然不会是燕北寻的人,助纣为虐。”   她无缘由地跪下说了一通,盛辰南皱眉:“你想说什么?”   “渠琼想请少原君出手,扳倒燕北寻。”   她已不是金玄骑的战兵了,而是太子的侧妃,却想着扳倒自己费尽心思得来的靠山。   他冷冷道:“若他倒了,你这个侧妃,未必好活。”   渠琼仍跪着,眼神坚韧:“渠琼生是金玄骑的人,死是金玄骑的鬼,接近燕北寻不过是当初为了帮盛将军找到他和丰都勾结谋逆的罪证。”   盛辰南背着身,语气冷到了极点:“他何时要你献身诱敌了?”   渠琼微怔,不知他为何生了怒意,半晌静静说了句:“是我私自行动。”盛辰南对她无意,她心中却仍旧有情,在烟雨楼那日她便知道,燕北寻做事滴水不漏,但却沉迷美色,美人计是最最好的手段。她知盛辰南不会同意她这么做,因为他从来都不会让军中将士无端牺牲。   盛辰南沉默半晌,才沉声道:“你应当知道,以你现在的身份,他生你生,他死了,你也不可能独活。”   “渠琼知道,”她忽然眸底一冷:“我巴不得和他同归于尽,替将军报仇!”   而离皇城不远处的林中,几个暗卫惨哼着滚了下去,池归一行人已是人仰马翻。   郁白庭冷冷往前行了几步,侧眸扫了眼捂住胸口骤然变色的池归,森然无情道:“回去告诉你们阁主,要拦本王,挑几个有用的,别丢了鸣凤阁的脸。”   池归忍喘了几下,忙喊住他:“王爷不可!”   他从发现兰兮不见后,就没了耐心和鸣凤阁周旋,她千方百计跟过来,定是要入皇城,她只身一人,而他被池归拦在这,若是兰兮出了什么意外……   郁白庭极不耐烦喝道:“滚!”随即跃马快驾而去。   “少原君不必送了。”   渠琼走出屋子时,脸上已然恢复了孤艳的神情。   “他是要囚禁本公主?”   渠琼刚欲离开,就听见不远处的屋内传来喧杂的声音。女人的声音,似有几分熟悉……她着魔似的抬步过去。   兰兮开了门站在门口,被两个暗卫拦着。   “阁主有令,请公主留在房中,勿乱走动。”   兰兮愤然怒色,好一个少原君,强行拐她来着破阁,还将她困在这儿,真是可恶!   “你们将他叫来,本公主要见他!”   “阁主事务繁忙,轻易不会出现,公主在此处定然安全。”   “你们……”   “公主?”   兰兮戛止,侧头望去,眉目渐渐蹙了起来,渠琼?   渠琼扬着嘴角踱步走来:“真的是公主,许久不见。”   “见过侧妃娘娘。”两个暗卫俯跪。   兰兮面露不解:“什么侧妃?”   一暗卫同她解释:“回公主,这位娘娘便是太子殿下前日纳的侧妃。”   兰兮惊愕一瞬,随即紧紧盯着她,“你竟投靠燕北寻?”   渠琼面不改色: “公主这话严重了,渠琼得太子殿下青睐,才留在他身边侍奉罢了,公主这刚嫁过去,盛将军就不在了,渠琼也很是难过,以后有时间,公主多来渠琼宫里坐坐,毕竟,我也曾……是盛将军的手下。” 第29章   兰兮死死盯住她:“住口!你不配提他。”冷冷说完她就回身进了屋。   冷傲的背影甩上了门, 渠琼眸色一身,不辩喜怒,停了一瞬也离开了。   宫长夜灯。   渠琼翩翩绕到燕北寻身后, 抚上他的肩膀轻轻揉按, 柔笑道:“殿下早些歇息吧, 这折子明日再看也不迟。”   案前, 燕北寻将折子一扔,眉眼若裁, 握住肩上柔夷将人扯入怀中,俯在她耳边低低道:“孤不勤奋些,怎么早日登帝,让你坐上贵妃之位?”   登帝位,如此大逆不道的话, 他竟就这般肆无忌惮地说了出来。   燕北寻并无丝毫忌惮,如今朝中几乎都是他的人, 只等皇帝主动退位,他就是北凉新皇,或是,那老头死了。   渠琼在他腿上半躺半坐, 娇笑一声:“殿下即便不勤奋又如何?这天下迟早都是你的。”随即她眸子暗了暗:“不过……渠琼倒是有一法子, 能让殿下早日如愿。”   燕北寻好整以待地低头睨了她一眼,一手揽在她腰间,一手抚上她的脸,她娇嫩的脖子, 边往下探, 边俯身在她脖间喷洒滚烫的呼吸,声音沙哑:“哦?琼儿有何好主意?”   渠琼勾住他的脖子, 妖娆回应,亲昵了一番,才娇声开口:“陛下最是宠爱九公主,渠琼觉得,这分父爱大概都甚过江山万里,殿下以为如何?”   燕北寻从她脖间抬起,对上她的媚眼如丝,沉默片刻,意味深长笑道:“夫妻同心,琼儿不愧是孤看上的女人,”燕北寻眸色一凛,他早有此想法,只是……   “孤看孤那九妹妹在秉德是不舍得回来了。”   渠琼舔唇一笑道:“殿下,九公主现在,可不在秉德……”   燕北寻低眸,似是要在她眼里看出个答案。   “九公主现在……就在这皇城中呢。”   燕北寻眉头紧了紧:“你说什么?”   渠琼继续道:“我今日替殿下送贺礼时,在鸣凤阁见着九公主了。”   燕北寻闻言冷了冷眸子:“此话当真?”   “千真万确,九公主甚是记挂盛辰南,若是殿下……”她说着,贴上他耳畔耳语了几句,燕北寻嘴角勾了勾,抚上她的嫩唇,满意地笑了几声:“最毒妇人心,这话不假。”   渠琼佯怒捶他:“渠琼还不是为了殿下!”   “哈哈哈,心狠手辣的女人,孤喜欢。”说完快速覆上她的唇,口鼻间一夺芳泽。   兰兮在屋子里待了两日,暗卫看守着,她哪儿也不能去。   不知道郁白庭怎么样了,那日她心里一急,就偷摸着溜走了,还有将军府,她还没有去。   “咻——”一道箭风啸而过,兰兮一激灵,猛地起身朝发声处看去,只见一只短箭赫然插在木柱上,附着一张纸。   是谁!这箭不是朝她而来,并非想要暗算。她迟疑了半晌,上前取了那纸出来,打开——   “一别数月,再度归来,明日子时,烟雨楼头,盼卿相见。”   兰兮心间一紧,又仔细看了看那支箭,竟有金玄骑的标印。   再度归来……盼卿相见……难道是……   兰兮忽地眼眶一红,心中涌上欣喜,又怕自己想茬了落得失望,又心慌了几分,不管怎样,她一定要去。   门外护卫严守着,断然是出不去的,她静了静,推开门。   护卫见了她,低头道:“公主有何吩咐?”   他们只听少原君的,兰兮也不指望能说服他们,只是淡淡道:“少原君在何处?”   “阁主行踪我等不知。”   他们以为这九公主还要吵闹着出去,谁知她笑了笑:“阁里可有舞姬?”   她不搭边的话让护卫一愣,又听她解释道:“少原君对本公主很是照顾,我左思右想,是要献舞聊表谢意的,你们替本公主拿套舞衣来,要带面纱的。”   护卫互相对视了一眼,九公主献舞,那是荣幸之至的事,况且他未出鸣凤阁倒也无妨,便道了是。   兰兮喊住去办事的那人,道:“对了,本公主想给少原君个惊喜,切莫提前告知。”   “是,公主。”   幽天长夜,盛辰南略有些疲倦地靠在塌上,如今朝中倒了半壁江山,要如何凭他一人之力收了这覆水。   犹自阖目沉思之时,屋外有点点琴音响起,悠扬荡过耳畔,琴声未停,房门似被人轻轻打开了。   盛辰南敛了眉,冷眼看去。   一羽衣半透,白纱遮面的女子踱步而来,翩然起舞,明眸静垂。   有女之舞,似莲绽,若雪飞。   盛辰南望见她时,褪了几分冰冷,眼底一片幽深。从未有人擅闯他屋内,这次他却一言不发。   兰兮双眸如兰,屋内清音似流水,她足尖轻点,如蝴蝶般旋转开来,越转越近。   白纱随着她的轻转,一下一下擦着他的脸庞,他的身上。   盛辰南凝视着她,似是将他看了个透彻,情绪难辩。   兰兮艳美的舞姿步步跃在他心上,电光火石间,她飞扬的袖下,飞散出一道白粉,瞬间漫天飞尘撒向他面上。   盛辰南一凛,扯住她的腰向前带去,反身将她按在塌上。   兰兮被他箍着腰压在塌上动弹不了,挣扎一番无力道:“放开我,疼!”   盛辰南低喘半晌,冷声:“你干什么?”   兰兮无辜道:“跳舞。”   盛辰南此刻只觉眼光有些恍惚,敛眸盯着她:“你刚刚撒的是什么?”   兰兮见他已是晕乎的模样,心里一喜,面上若无其事道:“忘魂痴啊。”   “你……”   兰兮笑笑道:“放心,无色无味,无毒无害,只会让你有问必答。”   药效甚快,他渐渐无力,意识散乱,兰兮将他推开,坐起来,揉了揉被他捏痛的腰,看了眼躺在一旁皱眉低喘的男人,平常高傲自大,现在却瘫软无力,不由起了玩心。   她凑过去,在他耳边轻声问:“喂,会背诗么?”   盛辰南双目半阖,如木偶一般怔怔开口:“……会。”   “背首听听?”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兰兮见他这呆呆的模样,扑哧笑出了声,郁白庭的这玩意儿还挺好使。   她想了想又问:“喂,你为什么把我关在这儿?”   盛辰南愣愣轻声开口:“……保护你。”   “保护我?”   “宫里……危险。”   兰兮微顿,他会想着保护她,为什么,明明两人曾经互相看不惯对方。   “为什么要保护我?”   “因为……喜欢……”   兰兮一愕,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你说什么?你怎么会……你知不知道我是谁?”   盛辰南仍是呆然着:“……夫人。”   她方要斥责他无理,猛得想起在那家首饰铺子,她看上了支雕刻精致的金缕簪子,那人的柔声犹在耳畔。   “喜欢?”   那时她点点头:“挺好看的。”   他从她手里拿过簪子,在她发间比划了几下,替她戴了上去。   小贩笑道:“姑娘好眼光,这簪子独一个,和姑娘的美貌真是绝配呀!”   盛辰南递了银子给他,沉声道:“叫夫人。”   “是是,是夫人!”   夫人……她只是那个人的夫人。   兰兮扯回了思绪,着了魔似的怔然又问了句:“那……你是谁?”   “我是……” 第30章   他没再说下去, 兰兮屏住了呼吸,定定看住他。   “……谁?”   “……”   “你快说呀!”兰兮急地摇他,袖口一扯, 腕上露出一截红缎带。   她呼吸一滞, 瞳孔丝红, 不再动, 也没再说话,屋内只有沉重地呼吸, 和屋外未曾停歇的琴音。   “我是……北凉战将,盛辰南。”   话音落下,一滴泪珠跟着落下,落在他的手腕,浸润了那条红缎带。   盛辰南……他是盛辰南……   想信, 又不敢信。   心里一直不愿意接受他已经死了,盼着他活着回来, 如果少原君就是盛辰南,那他还好好地活着,真是太好了。但那就意味着……他一直在骗她,从一开始……   模糊的脑子渐渐清晰, 药效退去, 清醒几分,盛辰南找回了一丝意识,停顿半晌,全都明白了过来。   他猛得坐直, 盯着她, 像要从她眼里看出个所以然。   兰兮愣愣回眸,看他, 声音沙哑,忍着几分哭腔:“是你……对吗?”   见她通红了双眼,他的心忽地就乱了,其实早有打算同她坦白,只是出了那个意外。她会不会……怨恨他的欺瞒?   盛辰南有几分手足无措:“兰兮,你听我说……”   刚想开口,兰兮蓦地将他整个人扑倒在塌上,紧紧环住他的脖子,放声哭了出来。   “我就知道……”她埋在他颈窝,泪水沾湿了他的衣襟,失声痛哭:“盛辰南……我就知道你没死,我就知道……”   这两个月,她从未哭过,而现在她哭得歇斯底里。   盛辰南呆了半晌,悬在半空中的手缓缓落下,轻抚着脖间的人的头,无情冰冷地人此刻也变得尤为柔软,他温和声安抚:“对不起……不该瞒你这般久。”   兰兮只是一个劲地哭,像是要把这两个月憋在心里的泪水一次性流完。   她越哭越凶,屋外是她本用来掩他耳目安排的琴姬,此时清婉地琴音显得气氛愈加伤情。   盛辰南将她往怀里按了按,头一回觉得自己真是混蛋,当初怎么狠心瞒她身份,连生死也不和她坦白。   他心疼道:“是我不好,别哭……我舍不得。”   她犹自抽泣,沙场摸爬滚打的大将军哪里哄过女人,他这二十八年来更是寡欲清冷,盛辰南无措:“要不……你打我出出气?想不想想吃民间小食?或是……簪子手镯,有喜欢的吗?”   闻言,兰兮才哽咽着,轻轻抬起头,抿着的嘴唇微勾,终于忍不住扑哧泛出了笑。   盛辰南伸指拭了拭她的泪痕,指腹略有些粗糙地触感尤为真实,兰兮不由地握住他的手,贴在自己脸上。   她唇畔是笑意:“我以为……新婚第二天,我就要守寡了。”   盛辰南微顿,幽深的双眸涌动着她从未见过的情绪,掠了掠她落在额角的碎发,“以后,不会再让你一个人了。”   “盛辰南。”   她突然认真地喊他的名字,盛辰南凝眸看她,等她继续,只听见她柔软的唇畔轻启。   “你还欠我一个,洞房花烛夜。”   盛辰南深深望进她的眸中,他被她压着仰躺,另一只搭在她腰间的手紧了紧,四目对视良久,才听得空气中他喑哑的声调:“想让我还么?”   兰兮没有说话,蓦地俯身覆上他的唇瓣。   几乎是在她刚触上他唇的那一刹,盛辰南按住她的脑袋紧贴住自己,从头到尾只被动了一瞬。   他宽大的手掌抚上她软嫩的掌心,十指相扣。   唇畔间的呢喃依稀可辩,“以后,不许再穿成这样!”   舞姬的纱裙,半明半透,柔肤隐约,从她进门那一刻,他就想脱下外袍冲过去将她紧紧裹住,索性屋内没有其他人。   兰兮喘息着小声回应他,如同猫叫,挠人心。   他一把将她横抱起,往内室走去。   屋外的琴音不知何时识趣地停下了,只剩屋内,一地散乱地衣衫,一片粉嫩地旖旎……   昨夜折腾到约莫三更才睡下,一大早,阳光从窗外射入,刺得眼睛生疼,兰兮闭着眼睛往身边人的怀里拱了拱,意犹未尽继续睡梦。   盛辰南因为她的动静睁开眼,看着怀里的女人缩着,睡颜乖巧,不由无声勾了唇间,将她搂进了些。   “我去趟宫里,你再睡会儿。”   听见耳旁的轻语,兰兮才微微睁开惺忪的双眼,看向他。   “白庭强行进宫找你,燕北寻一定会寻他麻烦,你乖乖留在这,等我处理完回来。”   兰兮清醒了几分,仰头担忧:“是因为我?他会不会有事……”   盛辰南吻了吻她的额,柔声道:“放心,有我在,乖,你别乱跑。”   说完安抚地摸了摸她的发,就先行起床了。   盛辰南离开后没多久,兰兮也起了。 第31章   浑身像是散了架, 兰兮哀怨地瘫在窗口。昨夜过后,盛辰南也就没让暗卫再关着她了,知道他还活着, 她也就不会再冲动乱跑。   婢女拿了换洗的衣服和早膳给她后, 她便独自在盛辰南房内翻看书籍。有他在, 似乎之前的阴霾心躁都不见了。   没有传唤婢女替她梳洗, 她自己坐在梳妆镜前,用红缎带绾了个简单清爽的发髻, 透过铜镜,发现脖颈间有块唇形红血印,她蓦地脸一红,她家夫君平常清清冷冷的,居然还有热情似火的时候。她嘴角一丝笑意越来越明显, 想到他昨夜手足无措哄她的样子,她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   “一别数月, 再度归来,明日子时,烟雨楼头,盼卿相见。”   她突然想起那封随箭而来的信, 她本以为信是盛辰南写的, 但如今一看,是有人借盛辰南的名义让她误会,诱她赴烟雨楼,是针对她来的, 还是想利用她对付盛辰南?那人会是谁。   兰兮在窗边站了许久, 她心里其实已有几分思量,写信的不是盛辰南, 那就只有一种可能,是燕北寻。虽然明知这是一场阴谋,但她仍想去赴约,如果能利用这次机会,抓住燕北寻的把柄……   兰兮独自想得入神,突然腰被人从背后搂住,她惊了一下,随后耳畔熟悉的呼吸又让她放松了下来。   兰兮握住腰间的手,笑道:“你回来了?”   盛辰南的下巴轻轻枕在她的右肩上,抱着她柔声道:“嗯,在想什么?”   “你呀。”她想也没想,理所当然道。   耳畔一声轻笑,随即盛辰南将她转过身来,从正面搂着她,兰兮笑盈盈地抱住他的脖子靠进他怀中。   “盛辰南,有件事我想和你说。”   他皱眉,食指微微勾抬她小巧的下巴,肃穆和她对视:“叫什么?”   兰兮仰着脑袋,恍然大悟,他现在是鸣凤阁阁主,不能叫盛辰南,于是很快改口道:“少原君!”   盛辰南依旧皱眉冷眸盯着她。   兰兮一愣,也不能叫少原君?半晌,她苦着脸表示想不到。   盛辰南眸色一深,一手按住她的后脑,蓦地贴上她的唇,一手狠狠锢着她的腰,直到将她吻得气息不稳才放了她。   兰兮大口喘着气,还在兀自发愣,又听见他隐忍沉重地呼吸声喷洒在耳边:“还想不起来,我可以再帮你回忆回忆。”   曾经十里红妆,他们拜过天地,入了洞房,是真真正值得夫妻。   他这般霸道,兰兮这才明白过来,小声羞涩道:“夫君……”   盛辰南这才算是放过了她,含笑搂着她:“说吧。”   兰兮还未明白:“嗯?什么?”   盛辰南轻拍了拍她的头:“你说你有事要和我说,什么事?”   “哦……”兰兮愣愣才反应过来:“就是……”   她像是还在迟疑,两人不知说了什么,只是盛辰南的眉头紧紧皱着。   天渐渐暗了,屋内却没有点亮烛火。   直到月上三更,才有个素衣娇俏的身影从屋内轻手轻脚开门而出。   长街无灯,远处有歌声的地方,是烟雨楼。   楼外,兰兮停下脚步,抬眼看着这个烟花柳巷之地,尽是风花雪月的艳俗。   她袖子里攥着那把盛辰南给的银色镶玉短匕,一步步踏上烟雨楼。   似是有人下了命令,她进去时,并无人阻拦,却有两名黑衣男人领着她往二楼房间走去。   在他们的带领下进了屋,随即门就被关上了。   与此同时,烟雨楼外,盛辰南缓步向那走去,剑锋划过地面闪出点点星火。   他在门前站住,黑发随意绑着,额前有几缕发丝被风吹散。   只听得一个腻腻的声音道:“哎呦,客人,你可是来对地方了,咱们这儿,什么姑娘都有,只要你喜欢,客人你可知道,咱们楼上的可都是闻名千里的大美人呢,客人若出得起价钱……”   剑出无声,血已溅地。   楼内依旧笙歌,甚至没有一个人听见看见。   一个肥头肥脑的人对搂着的女子道:“你们新来的几个姑娘,大爷我可还没见过呢,什么时候你给我叫来看看?”   那女子微带娇嗔的道:“叫那群贱人干什么,我你还看不够么?”   血如花,洒满锦帘。   小楼寂静,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看着持剑男子。   不知是谁发了一声喊,众人一窝蜂般向门口挤去。   只是,在他剑下,谁能全身而退? 血洒满了小楼,灯笼上窗纸上,无不溅满了浓稠的血。   方才还如同天堂般的烟雨楼,转瞬已变做地狱。   男子抿着薄唇,凛烈的眸里尽是杀意。 长剑微颤,几滴鲜血自剑尖缓缓滴下,他转过身,没有再看一眼,慢慢走了出去。   “烟雨楼是燕北寻和丰都尉迟一族交流情报的地方,既然写信的人约我去那见面,必定不是好事,盛辰南,让我去,你带人以救我的名义借机踏平了那里!”   就在几个时辰前,她还在屋子里想劝服他。   “不,我不可能让你涉险,更不会答应你自投罗网。”他想也没想,一口回绝:“你不去,我一样可以马上踏平烟雨楼。”   兰兮扯住他,肃穆道:“没有个缘由,燕北寻肯定会以杀戮自恣的罪名针对你,你现在不仅仅是少原君,还是官居一品,肆意屠杀本就是罪加一等!”   “不行。”   “盛辰南!”兰兮急了,他怎么这么倔强:“不过一会儿而已,我不会有事的,而且你肯定会来救我的对不对?”   盛辰南看着她,眉头已皱成好几皱:“你有危险我当然会马上去救你,但是我不能……”   “丢车保帅,兵法你不是最懂的么?”   “可是……”   兰兮蓦地抱住他:“让我去,没事的,你也是,郁白庭我是,父皇也是,至始至终你们豁出一切甚至性命都在保护我,我想替你们做点什么,我也想为北凉做点什么,盛辰南,我等你来救我……”   月光皎洁,映照着万丈红尘,月光下的烟雨阁,灯烛依旧,只是再无人声。 第32章   夜色晦暗, 无人的小道上,马车不疾不徐地驶着,兰兮在马车内不声不响, 她知道这是去皇城的路, 也知道要带走她的, 是燕北寻的人。   马车一路驶进城门, 她的眼睛已被黑布蒙住,黑衣者将她带入了个房间, 随即一声锁响,门已被锁。   兰兮扯下蒙在眼上的黑布,她并不意外这屋子里的格局,是皇城寝宫。   “公主,别来无恙。”   身后突然想起一道低沉之声, 吓得兰兮蓦地转过去,没想到屋子里还有第二个人。   看清桌边那人, 兰兮立马索了眉:“你怎么在这?”   沈薰面无表情,斟了盏茶,傲慢地抿了口,并不答她的话。   兰兮肯定, 这里是东宫, 燕北寻的地方,沈薰又为何会出现在此处,她又突然想到,国公府如今已是燕北寻的走狗, 那不成沈薰是来看着她的?   “九公主过去那么风光, 怎么如今也成了个阶下囚?”沈薰嘴角挂着一丝嘲讽的笑。   兰兮双眸一眯:“也是?”沈薰摆弄杯盏的手一顿,又听她道:“你国公府跟着燕北寻叛国投贼, 沈四小姐又怎么跟我走到一处了?”   “别叫我沈四小姐!”杯盏猛地被人砸地破碎,沈薰忽地怒,眸底生恨。   她突然的暴动让兰兮一惊,又听她阴沉着声,冷冷开始:“从那日起,我就再也不是什么沈四小姐了,我沈薰和他国公府,就此一刀两断!”   兰兮这才发现,沈薰往昔的红唇润泽,已成了如今的苍白憔悴,右半边脸却有些微肿,透着异样的红。   连过去她骄为靠山的国公府都变得如此一文不值,甚至是厌恶,究竟发生了什么,让她变得如此。   兰兮沉默半晌,缓缓开口:“燕北寻风流成性,如今国公府投于他下,你却被囚禁于此,难道……是他看上你了?”   “住口!”沈薰猝然打断她。   “……”她如此反应,想必是自己说对了,兰兮顿了顿,继续猜道:“你要跟国公府决裂,难道是你不愿意跟了燕北寻,而国公府为了立足,将你拱手出卖了?”   她说得分毫不差,沈薰心里那片阴暗被倏地敞开,她怒目冲上去一巴掌甩向兰兮:“我叫你闭嘴!”   兰兮眼疾手快抓住她,见她躁乱不已,情绪失控,兰兮一下扯住她的双手,“沈薰!”她想将她喊清醒,不料这一拉一扯,竟无意间瞥见沈薰脖子上又粗又重的紫痕,一块又一块,不堪入目。   兰兮一怔,才发现她拉扯之下露出的白皙小臂也尽是又红又紫,明显是被人强迫的动粗的痕迹,她惊然抬眸看向沈薰:“你……是不是他做的?”   沈薰意识到吻痕和齿痕裸露在外,慌忙将脖子和手臂遮掩住。   衣服边缘尚且如此,那衣服底下又还是如何的不堪入目。   兰兮皱眉:“燕北寻还真是个禽兽!”   沈薰听见这话,失魂落魄一笑:“他是禽兽,国公府更是禽兽!”她说着眼眶突然红了,怒意却不减:“我称一声二哥的人,竟然将我亲手送到那个混蛋的床上!”   兰兮看着她,忽然觉得她也是个可怜之人,往昔风华付之一炬,沈薰虽刁难任性了些,有大小姐脾气,但心倒没那么晦暗,不像有的人,心黑面上却装得人模人样。   “公主现在可以看我笑话了。”她忽又凄惨一笑。   兰兮望了她半晌:“有何笑话可看?”   沈薰敛了敛眸看向她。   “现在该想的,是如何从这里出去,你不是恨他么,刚好,我也恨,所以我们姑且是盟友了。”   沈薰沉默半晌后道:“出不去的,门上了锁,外边也都是他的人。”   兰兮沉眉不展:“不行,我一定要出去,我在这燕北寻定会以我要挟我父皇,他现在已经有了半壁老臣的支持,到时他登基为帝执掌大权,一切都晚了。”   但又有什么办法呢,这里是燕北寻的势力范围,她全无可能出得去,即便出了这道门,宫门千重,她一样会被抓回来。   屋内半晌异样的沉默。   沈薰忽然起身,朝门口走去,用力敲门,兰兮一愣,“你干什么?”   只听她对着门外边敲边扬声喊道:“告诉大皇子,我想通了,让他放我出去!”   兰兮索了眉,迟疑片刻,猜到她要做什么,上前按住她捶门的手,“你疯了?你这是送自己入虎口!”   沈薰凝视了她一眼,“总要想办法出去,兰兮,我虽从前一直和你针锋相对,但这次你说的对,我们是盟友,我会想办法救你出去,再不济也能帮你传信,我帮你,也是帮我自己,燕北寻和国公府的账,我一定要讨回来!”   兰兮刚想说什么,便听见外头传来了动静,沈薰一个眼神,示意她赶紧坐回去,莫要露了端倪,随后房门便被打开了,拿着钥匙的侍卫恭敬扬手请她:“四小姐既然想通了,那边请吧,殿下正巧在寝殿。”   沈薰吸了口气,不动声色地踏出门外,随后房门被再次关上,屋内只剩兰兮一人。   深陷泥潭之中,她却没太多的慌乱紧迫,只因她和盛辰南有了约定,他一定会救她出去的。   他血洗了烟雨楼,燕北寻同丰都的交接点也就断了,但她如今在燕北寻手里,他一定会选好时机入王殿拿她威胁父皇的,盛辰南一定也想得到。   第二日,第三日,第四日……依旧没什么消息,除了侍卫按时按点送膳来,其他时间,她便一个人在屋子里,什么也做不得,也什么都不知道。   直到第六日入夜,房门被打开了,兰兮以为又是送膳的侍卫,便也没搭理。   “公主这几日过得如何?”   兰兮闻声侧过头,只见渠琼一身华服妖娆多姿,从门外踱步而来,她不仅是燕北寻的人,更是金玄骑的叛徒,兰兮生冷道:“你来干什么?”   “自然是来看公主的,这几日怠慢了我们尊贵的九公主,渠琼向公主赔罪了。”   她笑得太假,却也不想装得太真,她对兰兮,是彻头彻尾的恨,恨因为她盛辰南拒绝了自己,恨她仗着自己皇族公主的身份能嫁给盛辰南,而自己不能。   她默默为了盛辰南委身燕北寻,却等不来他一句感动,在她心里,早就认定是因为兰兮,盛辰南才殒了命,若不是她,大皇子又怎会趁着那时下手,兰兮,她恨之入骨,是的,就是因为一个男人,一个她爱而不得的男人。   兰兮冷视她一眼,“出去,本公主并不想看见你。”   “公主急什么,”渠琼仍尊称她一声公主,面上却狞笑:“我可是给公主带了消息的,你想知道的。”   兰兮无声皱眉,不悦冷眸看她。   “公主,这是我最后一声叫你公主,今夜过后,北凉就再无九公主了。”   她傲然的笑,引得兰兮更紧了些眉,又听她继续道:“盛将军不在了,郁白庭也入了狱,你看看今日还会有谁来救你。”她说着,目光如嗜血的蛇,缓缓暴露出尖锐又阴毒的牙,手中隐隐反射出一抹银光,她步步向她逼近。   兰兮发现了她手上出现的匕首,一惊之下陡然起身,“你想干什么?”   渠琼不再掩藏,眸中恨意更盛,毕竟是习武之人,兰兮又怎会是她的对手,一下便被她掐住脖子,背撞在墙上生疼。   她的匕首已经抵在了她脖间,渠琼 奇!书!网!w!w!w!.!q!i!s!u!w!a!n!g!.!c!o!m 心里将她恨到了极致,“就算我不杀你,燕北寻能放过你么?今夜过后,北凉易主,谁还会在乎你这个九公主?”   兰兮心间一跳,顾不得脖间锋利随时能要了她命的刀口,死死盯住她,“今夜?燕北寻要做什么?”   “你这么聪明,不是早能想到的么?这巍巍皇城,今后你是看不到了,不过你放心,我坐上这后位,替你看这江山万里,哈哈哈哈……”渠琼忽然冷笑:“你不是非盛将军不嫁么,如今得偿所为成了她的妻子,你也该心满意足了吧,哦对了,你回皇城,留在鸣凤阁的事,是我告诉燕北寻的,那封信也是我命人留的,今日我就再帮你一把,送你去陪他!”   说罢她的手力道更重了些,兰兮只觉得脖间阵阵痛感席卷而来,就在渠琼要用尽全力的那一刻,一把凳子被人用力拿起砸在渠琼的头上。   渠琼被突如其来的袭击摔向一侧,刀口离了脖子,有浅浅血痕流出,兰兮捂住刺疼的脖子,缓了缓才发现救她的人是沈薰。   千钧一发总算赶到了,沈薰将凳子扔下,拉上兰兮忙道:“快走!燕北寻的人都在王殿上,趁现在没人逃出去!”   刚被她拽出去几步,渠琼按住侧头,忍痛站起,“谁敢走!”   她话音刚落,门口突然出现了几个持刀侍卫拦住了她们的去路。   渠琼站稳后冷笑:“真当我不会留几个人下来?”   燕北寻今夜逼宫,手下兵马自然皆上了,但是管住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区区几个侍卫足矣。   渠琼那一摔,此刻鬓发凌乱,双目丝红,她的杀意,犹如地狱的鬼。   “你们,谁也别想走!”   渠琼扬手一挥,几个侍卫就将兰兮和沈薰团团围住,无处可逃。   渠琼怒红了眼,横眉冷眼走近沈薰两步,抚了下隐隐作痛的后脑,盯了她一眼,扬手就朝她脸上挥去,又快又恨。   沈薰一声呼叫摔在地上,吃痛捂住右脸。   “这巴掌,还你的。”渠琼冷冷地看她一眼。 第33章   随后又是一脚狠狠踹在沈薰身上, “你这侧妃才做了两天,胆子倒是不小,敢坏殿下的好事, 我这一脚, 只是替殿下管教你, 其他的, 殿下回来自会处置你!”   “渠琼!”兰兮盯着她,“你放肆!”   渠琼回眸看她, 嘲讽一笑:“你以为你还是什么北凉九公主,受尽宠爱?自此今后,要对我唯唯诺诺的人是你!”   兰兮目视着这个曾经奋发的校场新兵,如今却是一副怒极狠毒的样子,她淡淡道:“停手吧, 你若再跟着燕北寻狼狈为奸,不仅是谋逆, 还要落个通敌叛国的罪名,你对得起金玄骑,对得起盛辰南么?你想清楚了!”   渠琼骤然生怒,逼近兰兮身前, “别在我面前提金玄骑, 我委身在这里,搜查燕北寻勾结丰都的罪证,结果呢?盛将军被你害死,柳周叛变, 金玄骑无主, 有谁来救我?我不跟着燕北寻,我能怎么办!”忍到极致, 忍到只能另寻生路。   兰兮微一蹙眉,话到嘴边,却又没再说下去。   “将她们都绑起来,”渠琼恢复了那张高高在上的模样。   侍卫应声将兰兮和沈薰押住,只见渠琼将落在地上的匕首捡了起来,复又重新走近兰兮。   她阴测着笑,那陌生的冷漠,毫不掩饰的憎恶尽入兰兮的眼,渠琼步步逼近,手中的匕首,“听过凌迟么?哦,高贵的九公主怎么可能听过呢,那我给你解释一下,凌迟,就是用刀将人的肉一片,一片,片下来,整整一千片,够了,就死了。”   匕首一点点贴近兰兮光洁白皙的脸,刀光反在她的瞳孔中,她忍住颤抖的音调,“你要干什么?”   沈薰简直觉得她疯了,凌迟是何等残忍血腥的刑法,她怎能如此恶毒,“她好歹是燕北寻的妹妹,你不怕他拿你是问?”   “呵呵,”渠琼傲然视她,全然不屑:“你不要忘了,你都自身难保,将沈侧妃送回房去,好生看紧了。”   “是!”侍卫推着沈薰往外走,任她怎么呼喊也无济于事。   屋内恢复了安静,渠琼的刀已渐渐贴向兰兮的脸,“从哪儿开始呢?”   兰兮心里已是悚然,却紧紧闭着眼强自镇定,直到抵在了她的脸上,她终于抑制不住心里的恐慌,用尽全身力气喊着那人,“盛辰南!”   兰兮不知道自己为何要喊他,他现在定是在王殿之上,同燕北寻周旋,甚至在奋战杀敌,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只是最后,脑子里想到的,只有他。   那道紧闭的房门轰然一声崩塌,一道剑影,一声清啸,渠琼一声惊呼被击倒在地,身后的几个侍卫皆一声闷哼,霎那就断了呼吸。   一剑毙命,无影可寻。   抵在脸上刀锋的冰冷消失,周身的动静让兰兮蓦地睁开眼,回首处,盛辰南一人一剑,在门处向自己走来,背后是深不见底的暗夜,而他像是夜里的光。   方才的害怕骤然不见,兰兮露出笑意,呢喃了句,“盛辰南……”待他刚走至眼前,便伸手紧紧抱住他。   刚才看到她的一瞬,盛辰南才扬起温柔的笑容,此刻拍了拍她的头,“我说过,会来救你的。”   埋在怀里的人早已泪流满面,她只知道,她一直都知道……   渠琼嘴角溢出鲜血,吃力从地上爬起,直盯着相拥而立的两人,哑声质问:“你刚说什么?你叫他……盛辰南?”他分明鸣凤阁的少原君!   盛辰南缓缓侧过头,看向渠琼时,眸中温柔之意尽褪,只有沉冷生疏:“渠琼,我记得我警告过你,别一念之差,毁了自己。”   渠琼面色忽变,眼眶盈着泪,“你……你真的是盛将军?你没死?”   盛辰南微叹,若不自以为是走了歪路,她会是一个好兵,不再看她,盛辰南抬了抬手,就有几个金玄骑的士兵走进,他们不是来叙旧的,而是,要将她带去牢狱。   东宫之人,一个不留。   经过盛辰南时,渠琼面上无太多悲,却落下一滴泪,她是恨,亦或是悔了,已无人再得知。   屋内仅剩兰兮和盛辰南二人。   他长年拿剑的手温柔抚过她隐着血痕的脖颈,指腹的粗茧有心避开伤口,不禁皱了眉。   “盛辰南……”她话刚出口,便被人两臂一伸搂进怀里,紧紧抱着,盛辰南埋在她发间,闷声,“这六天来,我看不见你,触不到你,明知你在燕北寻手里却不能带人血洗了他的东宫,我恨自己,怎么能让你深陷阴谋算计,让你身处险境……”   兰兮清浅一笑:“我这不是没事么。”   他闷闷的,竟有种劫后余生,如释重负之感,“没事是万幸,不是我让你涉险的理由。”   兰兮噗嗤笑了出来,“我从前怎么不知你是这种别扭的性子?”   盛辰南沉默片刻,随后拉上她的手就走。   兰兮一愣:“去哪儿?”   “处理伤口。”   “等等!”兰兮突然扯住他,“渠琼说燕北寻今夜逼宫,你快别管我了,千万不能让他得逞!”   盛辰南固住她推赶的手,“燕北寻入狱了,同他勾结的是丰都尉迟一族,丰都自有处置,王殿那边并于太大伤亡,后续之事有白庭在,现在,你跟我回去处理伤口。”   “……”兰兮还未消化完他的话,便被他横抱起走出了东宫。   燕北寻逼宫,郁白庭入狱,其实都在他的计划之内,为的便是今夜让燕北寻自落陷阱。   北凉、丰都两国交战,是棋逢对手,丰都国君也忌惮尉迟一族叛变谋逆,不会以硬碰硬,自然是会接受同北凉里应外合,从盛辰南死里逃生回来后,这一切便都在计划之中。   郁白庭假意入狱前,将广陵兵符给了盛辰南,他从前替郁白庭训兵,这些广陵将士自然也愿意听从他的号令。   今夜他率领金玄骑以及广陵军队,突如其来,杀了燕北寻个措手不及。   至于国公府和东宫,投敌叛国,忤逆犯上,自然活罪难逃。   “所以我是白自投罗网了?”兰兮听他说完,想了想这一切好像跟烟雨楼扯不上关系。   兰兮坐在塌上,任他替自己上药,脖间偶尔有刺痛感,惹得她嘶声倒吸凉气。   “很疼?”盛辰南突然停手,担心看她。   “嗯……”兰兮吃痛,突然瞥到他眼中浓郁的担忧之色,忙改口:“还好,现在不疼了。”   盛辰南虽然心疼,但这伤口必须得处理,“乖,忍一忍。”   他小心取了药膏,从她脖间轻柔点过,温热的呼吸喷洒在她脖颈间,兰兮竟觉得一点都不痛了。   好在伤口不深,也并未伤及经脉,只需要小心注意几天便好。   “你不是白自投罗网。”盛辰南将伤药放回格子,背对着她突然低声道了句。   兰兮一时没反应过来:“嗯?”   只见盛辰南静默了一瞬,回身折步到她身边坐下,将她的手握在掌心,一瞬不瞬地看着她,眸中尽是柔情:“是你给了我,手刃尉迟一族,报仇雪恨的机会。”   兰兮不解地微蹙了下眉,等他继续。   “二十多年前大渊腹背受敌,就是尉迟一族暗中作梗,私自率领丰都余党,勾结十余个小国,七日七夜,战火连绵不休……”盛辰南像是在回忆,而非在叙说,“我记得你看过《大渊之乱》,‘皇室皆斩,唯渊帝之长子下落不明’。”   兰兮竟一时不知他要说什么,只静静地听着。   “我,就是渊帝长子,亡国遗孤。”   他说这话的时候很平静,没有仇怨,也没有失落,而是一种得偿所愿的释怀,“是你以命犯险,我才能报了家国之仇,亡国之恨。”   “我并非什么盛府三爷,而是被尚书大人所救的落魄遗孤,借渊国幸存的鸣凤阁势力报他救命之恩,这样的我,你……可后悔嫁?”   他有些吃力地说出口,话音刚落,兰兮倏地抱住他,她怎么会嫌弃,她有的,只是心酸和心疼,“当然不会,不管你是渊国遗孤也好,北凉战将也好,鸣凤阁主也好,不管你是盛辰南还是少原君,只要是你,什么都好。”   盛辰南搂着她的手臂更紧了紧,“从前我只想着何时能战死沙场,胜也好,败也好,我的一生都只会为国杀敌,自从有了你,我只想跟你一起好好活着,那些纷争乱斗通通不想管了……”   “你知道当我看到你出现在太清殿时,我在想什么吗?”   兰兮靠在他肩上,轻轻摇了摇头,听他继续道:“我想要带你离开,离开皇城,离开北凉,只要你安然无恙,去哪儿都好。”   兰兮含泪一笑,蹭了蹭他的肩,“我们现在就可以走。”   闻言盛辰南松开手看她:“你认真的。”   兰兮对上他的视线,点了头,“反正事情都结束了,你不是说后续郁白庭会处理么?我们去秉德好不好?空山脚下,是我们第一次遇见的地方,你当时还见死不救呢!”   兰兮嘟嘴戳了戳他的心口,佯装埋怨,盛辰南抿唇一笑,抓住她乱点的手,“你也报复了不是么,上百只野味,我一个人打的。”   兰兮噗嗤一笑,缩了缩被他捏在掌心的手指,却怎么也挣脱不开,娇声笑道:“松手呀……”   谁知他借力将她扯进怀里,抵上她的额,“不,我既遇到了世上最好的夫人,便不会再松手了,兰兮,你对我而言,弥足珍贵。”   对她而言,他又何尝不是呢?   大渊之乱,北凉江山,如今皆尘埃落定,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权势,又有谁真的稀罕,他们要的,不过是安然国域中,那一处小小的二人天地。   作者有话要说: 第34章 番外1:秉德之喜   文成帝十九年, 北凉,空山。   今日秉德书院有喜,孤身一人的院长先生水鉴, 不惑之年竟迎娶了温柔的芳龄姑娘——空山最美厨娘明娆, 不仅过去的学生都纷纷到此, 连皇室之人也送来了大排场。   “皇叔你别紧张!”   “我……我能不紧张吗!人生头一遭的大事, 快给我看看,我这仪容仪表可都妥当了?”水鉴不停整理着喜服和鬓发, 一副慌乱到极致的模样。   兰兮忍俊不禁,“妥当了妥当了,皇叔今日是全北凉最英俊的老男人!”   水鉴睨她一眼,“臭丫头,老字莫要乱加!”   兰兮朝他吐了吐舌头, “好了别看了,俊朗得很, 吉时快到了,快走吧!”   水鉴刚想开口说什么,转头看她那一刻,突然止住了, 随后思索一瞬, 不怀好意问她:“是你皇叔我俊朗,还是你夫君俊朗?”   他突如其来的一比较,兰兮愣了愣,当然是她夫君最俊朗了, 还用想么, 但碍于今日是他的大喜日子,兰兮便顺着他的话道:“是你是你, 盛辰南怎么能和你比呢!快走吧快走吧。”   水鉴一听,得逞一笑,朝着她身后道:“行,我出发了,侄女婿,兰兮就交给你了。”说罢便往屋外走去。   兰兮表情一滞,立马回过身去,才发现未关的房门口,盛辰南不知何时站在那处。她终于意识他水鉴方才意味不明的笑是何意了,被忽悠了!兰兮狠狠在心里骂了句水鉴。   水鉴离开后,盛辰南不急不缓踱步走近她。   “我刚才是乱说的,其实我想说的是你!”她也知自己是百口莫辩,当着自家夫君夸赞别的男人,即使是皇叔似乎也不该。   盛辰南默默看着她不说话。   兰兮扯了扯他的衣袖,“真的,我发誓!我可以补偿你,你有什么想要的?我改日跟明娆姐姐学做核桃酥,做给你吃好不好?”   盛辰南原本并不在意,她所言所为,他自然都懂,不必多解释,但她这送上门来的,不要白不要,“怎么补偿?除了核桃酥。”她的核桃酥……还是免了。   兰兮眼眸转了转,“你说,只要我做得到。”   盛辰南忍不住嘴角溢出一丝笑意,“这可是你说的。”   他深邃的眸子将她整个人尽入眼中,兰兮突然觉得事情不妙,想要推绝之际,话还未出口,便被他一把横抱起,往屋外走去。   兰兮一声惊呼,搂紧他的脖子,“去哪儿……去干嘛?”   “回屋。”   大白天的回屋干什么?她还未问出口,那人就给了她答案。   “我也不小了,再没个一双儿女也快成老男人了,夫人,你觉得呢?”   他方才到底站了多久……   兰兮脸一红,埋在他脖间:“等会儿还要去吃皇叔和明娆姐姐的喜酒呢……”   “现在还早。”   “我现在逃跑还来得及么……”   “晚了,从一开始,就是你先撩拨我的。”   “早知道你这么好勾搭,我就不看那么多攻略了!”   房门被关上,外边是欢天喜地的喜炮,而内院的某间屋子,是两心一处的红尘。   梦里梦外,红尘天涯,心之所向,皆是你。 第35章 番外2:前记   郁白庭刚到广陵的第一年, 父王亡故,母亲思念成疾离世,一辈子远离故土和那的人, 浑浑噩噩, 广陵百姓起兵抗议甚至叛军各种混乱络绎不绝, 直到有一天, 一人出现,将他从噩梦中打醒。   夜凉如水, 温婉的月光将天边的流云映做淡紫,夜幕苍冥之下,两人相对席地而坐,一人着一袭黑衣,再无一丝杂色, 长发随风缓缓拂动,右手横执着一柄长剑, 古朴黝黑,双眸阴沉,平视着前方,无一丝感情。而另一人, 也如他一般动作, 只身上却是一袭白袍,手中剑明如秋水,正如他的眼眸,闪动若星辰, 散开着一股勃勃的英气。   过了良久, 郁白庭首先开口道:“战神将军盛辰南,哈哈, 听闻将军飒沓如流影,不知你的剑是否真如传说之中那样快?”   盛辰南沉默半晌道“不知道。”   郁白庭苦笑一声道:“你怎可不知道,你今日此来,不是来与我比剑的么?”   盛辰南道:“是。”   郁白庭道:“哦,来与我比剑,却不知自己剑有多快,你怎能有把握胜我?”   盛辰南道:“没有把握。”   郁白庭诧道:“既无把握,你为何来?”   盛辰南道:“为了广陵。”   郁白庭大笑道:“为了广陵?”   盛辰南道:“我胜,你从今日起做好你的广陵王,如不胜,我悉听尊便。”   郁白庭低头一叹道:“我和你无甚交集,何苦……”陡然间肘臂一转,长剑如碧水东流,直刺向盛辰南胸口,去势之急,直非人力所能及,“叮”一声清响,盛辰南依旧端坐地上,也不见他有何动作,手中剑却已然架住郁白庭所进剑招。   “好快的剑!”郁白庭叹道,“你我便非要分个你死我活?”   盛辰南没有说话,脸色依旧阴冷,无丝毫变化。郁白庭笑一声:“好个战神将军!”   说话间,郁白庭身形猛缩,左足一点,身子如风般倒掠出三丈,紧接连纵几下,身形已到几十丈外。   悠扬的歌声回荡在这翠微楼中,伴着歌声,一道白影如鬼魅般掠入翠微堂内,拍案呼道:“小二,快快拿酒来,今晚我要与人痛饮,银子定少不了你!”   “谁要喝酒?”郁白庭回过头去,只见盛辰南不知何时已然来到身后,笑道:“你我追逐如此之久,便不嫌累么?来来来,先饮上三杯,解一下劳累。”   盛辰南道:“不累,不喝。”   郁白庭面色一沉道:“你不喝也要喝!”   盛辰南眉头一皱道:“不喝又如何。”   郁白庭忽又笑道:“你若不喝,我便不与你比剑。”话声未落,便只觉脖颈一凉,几丝鲜血自脖颈流下,在白衣上浸出几朵梅花。   只听盛辰南冷冷的声音道:“这可由不得你!”   盛辰南笑容未敛道:“你若要杀,便来杀我,你若喝酒,此处便有。”   过了良久,盛辰南缓缓将剑自郁白庭颈上移开,顺势挑起桌上已然放好的酒壶,左手接住,仰面一饮而尽,脸上依旧没有一丝变化,黑色的长袍,黑色的剑,只不知这心,却是何颜色?   郁白庭大笑道:“好好好,只闻盛将军杀人之快于天下,却不知喝酒也是如此!来!你我再来!”   说罢从桌底提出两坛儿酒,斜睨了盛辰南一眼,两手振开泥封,右臂长挥,一坛酒如离弦箭般射向他。   盛辰南脸色依旧冷若冰霜,只那酒,却已不知何时被他抄在手中,客栈之中的众人纷纷侧目,没有人看清他的招式,亦如同没有人看清他的心。   “哈哈,哈哈哈哈。”郁白庭掀起桌上另一坛酒,仰首而饮,清流自他的脖颈上缓缓流了下来,“砰”酒坛碎在地上,郁白庭直直瞪着盛辰南笑道:“你可是人?”   “我是鬼”   “哦?”   “战场无情,无情何谈为人?我只是鬼,我会的,只是杀人。”   “好一个鬼!”郁白庭袍袖一展,一柄四尺青锋现在手中,“清灵剑,剑中之灵,出鞘只为英雄,你便是鬼,也是鬼中之雄!我郁白庭便不齿以此剑中之灵来会鬼中之雄!”   说话间清灵剑化作一道长虹,直刺盛辰南前胸,“噌……”两剑交处,溅起一溜火花。盛辰南不知何时剑已在手,剑身窄长,漆黑如墨,一如他的人,不留片光。   “好!”郁白庭喝道,剑势却丝毫不松,清灵剑剑尖微颤,在他手中颤碎万点寒星,伴着一声剑啸,如瀑般向盛辰南倒卷而去。   盛辰南眼眸闪动,便在剑气将及身时,突然身形微测,长剑斜刺而出,剑出之速,无人可见,也无人可闻,一如黑夜里的鬼。   “叮。”一声清响,一滴汗水自郁白庭额间缓缓滴下,清灵剑明如秋水,无名剑暗如鬼魅,这,可就是江湖?剑的两端,可是人的两端,可是江湖的两端?此刻,两剑剑锋相抵,一明一暗,便似各自的主人,只这江山,是否与这剑般简单?   几丝鲜血自郁白庭嘴角溢出,只这血,却已变做暗紫颜色。   盛辰南身形疾窜,以左手扶住即将倒下的郁白庭,右手仗剑护住周身一跃而起,“喀拉!”一声,盛辰南剑与人仿佛合一,刺破这房顶,只听几声惨叫,几人自客栈房顶滚下,颈子上,各自有一道剑痕,不深也不浅,恰可致命。   月色无,暗夜之下,客栈四周,依稀有许许多多人,依稀有许许多多的刀剑影子,向着盛辰南掠去的方向,只是无人再去追赶。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战神将军已走,谁人能追得!”   幽云渐散,明月悄悄露出身影,将天空中寥寥的云儿映成深紫,月光下,盛辰南静静盘膝而坐,一指如剑,点在郁白庭胸前,额间有汗水静静落下,不着丝毫声音。   过了良久,盛辰南突然指尖微动,身子蓦然掠起。   “噗……”鲜血自郁白庭口中喷涌而出,溅满了身前一方土地,也溅染了一地月光。郁白庭缓缓睁开眼睛,温柔的月光散在他的眼眸间,他笑着看着远处木然的盛辰南道:“你救了我。”   盛辰南没有回答他,却淡淡问了一句:“你笑什么?”   “我笑你。”   “笑我?”   “在这广陵,有多少人想杀我,多少人想吃了我的肉,喝了我的血,你也本要同我比剑,可却又因此不得不救了我,哈哈,这不好笑吗?”   “哼,你输了,做好对广陵负责的准备,”盛辰南回身离去,边淡淡道:“明日午时,碧水潭边。”   飞瀑流,泄在一池碧潭之上,飞珠溅,散在一方绿草之间。   “沙沙…沙沙…沙。”脚步声响起,一人踏着碧草缓缓走来,在碧潭之前停下,一袭黑衣,一把黑剑。   盛辰南冷冷打量着四周,瀑布急冲而下,飞珠溅玉,微风拂过,树叶簌簌作响。   他收回目光,面对着瀑布,静静的盘膝坐下,缓缓闭上双眼,宛似老僧入定。   天上白云飘来飘去,不知不觉,已是过了一个时辰,水潭边,一只鸟儿来回走来走去,偶尔低低的鸣叫几声,忽然间,这鸟儿惊掠而起,高鸣几声,冲上天空。   盛辰南缓缓睁开眼睛道:“你来了?”   没有人回答他。   “沙…沙…沙。”脚步声渐渐变得清晰。   一丝闪光透过潭水反射进盛辰南眼中。   “唿”的一声,盛辰南飞掠而起,剑随身动,“哧”,剑已刺破来人眉心,只这人,却不是郁白庭。   “噗”盛辰南右手一振,长剑震破那人头颅,血液混着脑浆洒在碧草之上,也溅在盛辰南脸上,盛辰南长剑斜指着大地,脸上洒满着血污,宛如幽冥恶鬼。   一声唿哨,剑风自盛辰南身后逼来,一声长啸,他反身一剑刺出,身随剑走,身后之人,还没有任何反应,剑已刺进他的胸膛。盛辰南抬眸看去,只见身后之人黑巾蒙面,此刻已是没有了生气。   突听一个声音道:“啧啧,盛辰南,盛辰南,果然名不虚传。”   盛辰南抬头向发声之处看去,只见一人站在瀑布之上,也是黑巾蒙面。盛辰南冷冷道:“你是谁?郁白庭在哪里?”   那人道:“嘿嘿,郁白庭?他死了,被我杀的。”   盛辰南道:“哦?那我便杀了你!”   那人冷冷道:“你杀得了我?哈哈,哈哈。”   只听呼的一声,盛辰南身形一纵,在瀑布悬崖上一借力,身子如大鸟般飞掠而起,长剑顺势刺向那人脖颈,便在即将刺入那人咽喉之时,突听两声剑啸,两道剑光当面射来,千钧一发间,盛辰南突然倒翻而出,左手顺势紧紧嵌悬崖之中,双脚在悬崖上一蹬,再次掠起,剑光挥,碧血溅,两人手执长剑,不可思议的看着剑光划过自己的咽喉,然后缓缓倒下,鲜血自他们咽喉中涅涅流出,眼眸兀自大大的睁着,只不过,他们再也看不见了。   “哈哈,哈哈,好本事。”一人高声赞道。   盛辰南顺着声音处看去,只见那黑衣蒙面人正站在远处。在他的旁边,还有两人,一人也是黑巾蒙面,手持长剑架在另一人脖子上。盛辰南心中微冷,只见那被劫持之人赫然正是郁白庭,此刻郁白庭微微抬起头,看着盛辰南。   盛辰南冷冷道:“他们是谁?”   郁白庭道:“想杀我的人,当然,他们想杀的不仅是我,还有你。”   盛辰南道冷笑一声,对那黑衣人道:“你以为他可以威胁到我?“说着抬步向郁白庭走去。   黑衣蒙面人倒掠出几步,笑而不语。   盛辰南的剑快绝无伦,蒙面人刚退,挟持郁白庭的那人便已身首异处。   盛辰南点开郁白庭穴道,只见郁白庭委顿在地上,郁白庭看着盛辰南,惨然一笑道:“我已身中剧毒,走不了了。”此刻郁白庭面色已如金纸,显是受了极重的内伤,   盛辰南抬起头,长剑斜指,风渐渐大了,也更冷了,盛辰南长发飞舞,浑然不觉。   “咳咳”只听几声微咳自郁白庭口中传出,盛辰南转过头,朝向黑衣人道:“你想如何?”   黑衣人缓缓踱出小亭,只见这人一身黑衣,以黑纱蒙面,只听他缓缓道:“你若想让他活,便须答应我一件事。”   盛辰南道:“何事?”   蒙面人道:“与我比武!”   盛辰南道:“你胜不过我。”   蒙面人道:“我自然知道。”   盛辰南道:“如何比法?”   蒙面人道:“若想他们生,便须与我比武,若想与我比武,便须自断右臂!”   盛辰南冷冷一笑,回头看向郁白庭,而他正静静的看着那蒙面人。   “唉……”郁白庭长叹一声,低低道:“将军盛辰南,无手你可还是战神?   嗤,剑刺破人的咽喉,血染红了人面,伴着倚剑的一声惊呼,蒙面人瞪大了双眼,“你…你…”喉间格格作响,却再也说不出一句话,因为剑已穿过他的喉咙,剑身黝黑如墨,只不过执剑的人,却明如月光,却是郁白庭!   此刻,他身后的两个黑衣人已然倒在地上,只颈上一丝剑痕。   “我的剑可是比你的慢?”   冷风更寒,盛辰南的眼睛一眯。   “不比我慢。”   郁白庭望了他一眼,沉默良久,广陵叛军不少,要他命的人更是不计其数,但凭他的功夫,还未将他们放在眼里,今日假意被捕,不过是想试探盛辰南。   “别这个表情,”他突然一笑,“以后还得请盛将军多多关照!” 第36章 番外3:际遇   束手无策是假的, 可中的毒是真的。   郁白庭只记得自己眼前一黑,再不知后事。   悠悠箫声依旧在耳边回绕,似耳边低低的呓语, 那轻摇的柳, 那清唱的歌……   郁白庭蓦然惊醒, 环顾四周, 却似在女儿家绣房之中,他右手紧紧握了握自己的剑。箫声依旧在, 郁白庭翻身而起,悄悄向那箫声发出之处掩去,剑尖微颤,几丝杀意浮现,左手微微拂起脸前挡住视线的珠帘, 剑缓缓伸了出来,只那剑, 却没有再次划过人的脖颈。   箫声停了,淡淡的幽香散了出来,一袭素衣及地,柔顺的长发懒懒的垂在纤细的腰间, 胜雪的素手中, 紫竹洞箫已然放下。   郁白庭眉头一皱道:“你是谁,这里是哪儿。”   剑依旧抵在那女子后颈上,没有丝毫拿开的意思。   女子缓缓转过头,任剑尖抵在自己咽喉, 容颜初现, 素衣若雪,纤手微垂, 眼眸似水,宛若荡漾着的几许波纹,眉间轻皱,衬着那那张不似人间应有的脸,花儿若见,也须羞垂了头。   “这儿,是不干净的地方。我,可还须说?”   郁白庭蓦然良久,缓缓放下了手中的剑。   “盛辰南,你可认得?”   “认得,便是他将你送来这儿的。”   “他可在此?”   “走了。”   “去了何处?”   “北凉。”   “谁说的?”   “他说的。”   郁白庭目光微闪,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走到门边,才伸出手。却听得身女子幽幽道:“你受伤了,很重。”   郁白庭道“哦?”   “盛公子要我在此照顾你修养,等他事了,他会回来找你。”   “我凭什么信你。”   “什么也没有。”素衣女子忽的轻轻一笑,只这笑,却似有几分沧桑。“青楼梦好,难赋深情,你并非信不过他,也不是信不过我,只不过,这儿太脏,我也太脏。”   “你叫什么名字?”   “倚剑,倚楼之倚,你手中的剑。”   “你是盛辰南什么人?”   “我不是他的什么人,也不是人,我是鱼,任人宰割的鱼,”她微顿了下,忽又道:“与你一样。”   郁白庭目光微动,冷冷道:“你知道了些什么?”   倚剑道:“我知道的,便是你梦中的。”   郁白庭道:“你不该知道的。”   倚剑道:“为什么?”   郁白庭道:“只有死人才能知道,而你……”说话间剑光已抵至倚剑咽喉。倚剑微微扬起头,几滴清泪自眼角悄悄滑落,只是,她的脸上却似泛起了一丝笑容。古人曾言,“一笑倾人城,再笑倾人国。”不知眼前,可是那倾世的容颜?   “你为何笑?”   “如果是你,你也会笑。”   郁白庭的手微微抖动,剑尖也微微颤动,蹭破了粉颈上一丝皮肉,一线血顺着那雪白的颈子流下,浸红了几乎不可见的素衣的一角。   郁白庭无力地垂下手中的剑。“我也会笑,没错,我本已生无可恋,我已是鬼,为何还在人世彷徨?”   箫声悠悠,沁人心扉,郁白庭静静坐在床上。帘外暮雨潇潇,倚剑掀开珠帘,望着楼下丝丝的雨,怔怔出神。楼下几株桃花正开,微风拂过,几片花瓣缓缓落在地上,寂静无声,一如身后那人。   “葛之覃兮,施于中谷,维叶萋萋。黄鸟于飞,集于灌木,其鸣喈喈。   葛之覃兮,施于中谷,维叶莫莫。是刈是濩,为絺为綌,服之无斁。   言告师氏,言告言归。薄污我私,薄浣我衣。害浣害否?归宁父母。”几丝歌声自倚剑口中缓缓飘出,婉转如黄莺轻鸣。   郁白庭缓缓睁开眼睛,望着倚剑,忽开口道:“你想家了么?”   倚剑如玉般的脸上拂过一丝微笑,“你不想么?”   郁白庭道:“你可有为你的家人报仇?”   “报仇,报仇……”倚剑脸上掠过一丝黯然,“报了仇又怎样?桃花散一季还可再开,可人。”倚剑轻轻一叹,离开窗台,回到内室,看着郁白庭道:“可好些了?”   郁白庭面上忽然浮出一丝笑意,“已好多了。”   倚剑微微一怔道:“你笑了。”   郁白庭心中一动,他笑了,没有任何意味,已有多少年,他没有笑过。   郁白庭缓缓站起,剑没有在他手上,他走向窗台,掀开窗上珠帘,倚剑静静跟在他的身后,右手携着紫竹洞箫,和着窗外暮雨,和着飘散的桃花,箫声悠悠入耳,郁白庭面上再次泛上一丝微笑,多少年来,他眼中的只是血与剑,而此刻,他的心中却如此的放松,如此的安定。   桃花飞散,素影翩翩。箫声悠悠,岁月如烟。   “郁公子,你的伤好了么?”   “好了。”   “好了多少了?”   “不多不少。”   “郁公子,你看今晚的月亮多美。”   “像你的眼睛一样。”   “真的吗,郁公子,你……你觉得,是月亮好看还是我好看?”   ……   转瞬已过月余,窗外桃花都谢了,小楼上,倚剑倚着窗,看着楼下的“客人”笑着来去,眼中泛过一丝厌恶,一声轻叹,倚剑转过身子,帘外阳光映过她如玉的脸庞,也映出了她浅浅的愁容。   屋内的熏香静静燃着,一抹身影静静的来到倚剑身边。   “你有心事”郁白庭淡淡道。   倚剑缓缓回过头,一笑道:“没有,我……我能有什么心事。”   郁白庭静静看着倚剑的眼睛,良久,倚剑的笑容渐渐落下。郁白庭转过身,走到窗台,掀开窗上珠帘,淡淡道:“一个月了。”   倚剑叹一口气道:“你…可是要走?”   郁白庭没有说话,也不必说。   剑依旧静静挂在墙上,倚剑慢慢走了过去,摘在手中,剑入手,有几分沉重,倚剑走到郁白庭身边道:“郁公子……你的剑。”   郁白庭自她手中接过长剑,已经有一月时间,它没有饮过血。   郁白庭抬起头,看着倚剑美丽的眼睛,忽然伸出右手,缓缓在倚剑柔顺的发间拂了拂,微微一笑,倚剑也笑了,如孩子一般,美的不似人间应有。   曾有那么一个人,也对他笑的这般纯白无瑕,有多久未见到她了……   郁白庭收起笑,没有说话,慢慢向绣房门口走去。   “郁公子。”突听倚剑唤道。   郁白庭转过身道:“何事?”   倚剑快步走了过来,眼中隐隐似含着几丝晶莹。   “郁公子,你…你可会忘了我?”   郁白庭似僵在原地,良久,郁白庭伸出手。轻轻拭去倚剑眼中溢出的莹莹珠泪。   “我若死,我不会记得你,你也不必记着我,若我活着,随我离开。”说罢更不回头,踏着暖暖的风离去,只不知这风,吹在他的身上是暖还是寒。   “式微式微,胡不归……”歌声在身后幽幽响起,郁白庭右足微点,身子如风般向前飞掠而去,转瞬间,已再也听不到一丝一毫的声音。   也许有一天,待他平定广陵,他会再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   *连载文《枕边娇雀(双重生)》   *完结文《圣眷(重生)》《反撩[电竞]》   *预收文《媚色藏娇》(男主重生追妻/霸道太子横刀夺爱)   《诱甜》(美女画家x冷性总裁/双向暗恋)   ————————————————————   【连载《枕边娇雀(双重生)》文案】   #撸猫恋爱两不误,反派全体火葬场#   上辈子,戚晚从娇宠公主沦为前朝余孽,被新帝传唤侍寝,戚晚不愿,以死相逼,日夜想着从这深宫逃出去。   后来,她无意撞进了定南王池衍的王帐。   男人银装铠甲,把盏一杯香茗,笑意风华潋滟:“小姑娘,军中可不是什么好玩儿的地方。”   终归是涉世未深,只一眼,她便付了情衷。   一夜轻纱帐下,他们做了场荒唐梦。   这段风流韵事传到了新帝耳朵里,新帝一怒之下,血洗了定南王府,连着戚晚也未放过。   重生回到逃出宫的那晚,这辈子,她想要他好好的,于是戚晚直入新帝寝殿。   静夜,寝宫红烛旖旎,香炉玉暖,她叩首认罪,甘愿侍奉。   末了,水晶帘后,缓缓步出一人。   “朕允了。”   池衍在她震惊的眼神中,勾起那抹魅异依旧的笑痕。   *   池衍记得那小姑娘右足踝系了条细细的链子,悬着个铃铛,一走一晃的清响,比刀戟声好听。   初见时,便是这铃铛声,颤动心弦,惹起他的寸寸情动。   从头活过,他想,他要他的床畔,夜夜都有这银铃声。   既然这江山是他亲手打下的,那这皇位何苦舍之于人。   这辈子,不如自己来做她的王。   [阅读指南]   ①前世今生+双重生,基调甜宠爽,1v1+双c+he。   ②时间线上男主重生比女主早,感情流。   -----------------------------------------------------   【预收《媚色藏娇》文案】   #男主重生追妻-甜味火葬场#   #霸道太子横刀夺爱#   锦官楚氏世代忠良,一旨诏书,十里红妆,楚家唯一的女儿楚凝嫁了六皇子为妻。   大婚当夜,春情暖浪,可楚凝一觉醒来,枕边躺着的却是太子顾陵越。   出了这样的荒诞事,她蜷缩在被褥里哭得不像话。   而男人丝衣半敞,宿醉后头痛欲裂,透哑的嗓音一沉:“别哭了!”   小姑娘吓得一哆嗦,倏地噤了声,长睫上还坠着泪珠,好不娇怜。   失了清白身,楚凝一头撞在汉白玉柱上,想要一死了之。   结果人没死成,醒来后记忆竟错乱了,非抱着顾陵越喊夫君,还直往他怀里拱。   宫奴们:六皇妃要完……   谁知太子殿下静默片刻,搂住了粉雕玉琢的小美人,低咳一声:“此事棘手,暂且由孤照顾弟妹也无妨。”   说罢,众目睽睽之下直接将人领回了东宫。   发冠上翡翠熠熠生辉的六皇子:……皇兄?   *   上辈子顾陵越眼睁睁看着她嫁给了自己的弟弟,凄惨而终。   他亦是遭人背叛,成了落魄废太子。   幸得重来一回,储君之位,娇娆美人,他都要!   后来,每夜楚凝双颊酡红,咬唇溢着哭腔,他都会附到她耳边,温柔又孟浪。   “凝凝乖,大点儿声。”   楚凝不知道的是,这一切,都是某人蓄谋已久。   #赠你锦绣山河好#   #是她先勾引的我#   [阅读指南]   ①甜的,宠的,无虐,男主重生,女主不是傻白甜。   ②双c,1v1,he。   ———————————————————— 更多精彩,更多好书,尽在奇书网 http://www.qisuwang.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