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明:本书由奇书网(www.qisuwang.com)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 《摘星》 作者:若花辞树 简介:原名:你是我的非分之想 对时间有着严格精准要求的工作狂裴霁教授接手了过世的妹妹留下的女朋友宋迩。 从此以后,裴霁再也没有一天,是严格按照日程表过完的。 宋迩聒噪,宋迩脆弱,宋迩挑食,宋迩会在她工作时给她打电话,宋迩的眼睛看不见,需要她的照顾。 裴霁:好烦。 她以为她所有的妥协退让都是出于责任,直到有一天,裴霁发现并不是。不知道从哪一天开始,宋迩在她眼中,像是变成了一颗夜空里最温暖的星辰,裴霁想把她摘到手里。 注:1、宋迩失明。 2、he。 第一章 摘星 文/阿树 这一天开始得和以往的任何一天一样。 裴霁七点钟离开家,七点半差五分时她的车子开进研究院,四分钟后她推开办公室的门。 此时整个研究院里还只有寥寥数人,伴着若隐若现的消毒水味,实验楼的走廊中显出一种特别的冷清。 正式的上班时间是八点半,只是裴霁的作息早已固定,她习惯每天提早一个小时到办公室,确定今天的行程,然后或是翻阅顶尖学术杂志上的新论文,或是整理实验报告,调整研究进度。 到八点半,她会更换实验用的白大褂,去实验室。那时,团队里的其他成员都在了,一天的工作,就此开始。 裴霁在办公桌后坐下,按照习惯,打开日程表,自上而下地扫了一遍,最后目光停留在了13:30后面跟着的录制节目四个字上。 她明显有些抗拒,但她没有过多地任由情绪蔓延,很快就平静了下来,关掉日程表,翻开昨天的实验记录。 八点半,开始工作,十一点半,去研究院的食堂吃午饭,十二点十分,她驾车离开研究院,前往录制场所。 录制节目的时间地点,节目组提早了一周和她协商,以便裴教授安排出时间。 录制地点距离研究院一小时车程,裴霁不习惯迟到,于是提前了二十分钟出发,为可能会有的堵车或其他突发事件留出足够的应对时间。 到达时,裴霁看了眼表,一点二十三分。 导演正在演播厅后台和主持人说话,看到裴霁,他眼睛一亮,连忙迎了上来:“裴教授,幸会,幸会!” 后台乱糟糟的,许多工作人员忙忙碌碌地来来往往,这样的氛围,和裴霁平常待的干净清静的实验室很不一样。她不太适应,于是把注意力集中在眼前的人身上,握了一下他的手,说:“你好。” 导演十分热情,和她寒暄了一会儿,才客气地说:“化妆师已经等着了,你先化妆。化妆的过程中,我来给你讲一下一些需要注意的地方。” 裴霁自然是配合。 这是一档综艺节目,节目名字叫做《那些高山》,高山取的是高山仰止的意思。 这档综艺每期都会请在社会上有杰出贡献的人来参加,有时是医生,有时是创下世界纪录的运动员,有时是著名的作家,有时是某一门即将失传的民间艺术传人。 不论是什么职业,什么身份,受邀嘉宾都满足卓越出色,站在他们所属行业的顶端,发挥着他们的热情,为人类社会,增添各种精彩的可能性。 裴霁录制的是第二季第一期。 有第一季的完美收官在前,观众对第二季给予了无限厚望,于是第一期的嘉宾人选就成了打好漂亮一仗的关键。 恰好,裴霁在三个多月前获得了一项国际生物医学大奖,是这一重量级奖项创立以来最年轻的获奖者。有网友上传了颁奖典礼后的合影。 合影里,裴霁站在几位穿着黑色正装的男性科学家正中。这几位男性科学家的年纪比她大了一轮不止,有两位甚至已经满头白发。 二十五岁的年轻女科学家在他们中间,既显得有几分格格不入,又是如此绚烂耀眼。 年轻、女性、科学家三个词摆到一起就足以使人仰慕敬佩,如果再有荣誉加身,无数鲜花与掌声就会随之而来。 裴霁通过一张合影在互联网上爆红的时候,她正受邀在国外几间大学做学术报告。等她回来时,热度已经消下去了。 她没有关注社交软件的习惯,也不会在网上搜索自己的名字,于是也就不知道她曾在虚拟的网络上受到过许多追捧,接到综艺节目的邀请时,甚至十分纳闷。 “要注意的就是这些了。”导演说完了,他看着裴霁,笑容很亲切,“裴教授这是第一次参加这类节目吧?不用紧张,大胆一些就好。我们时间够了,下午就对词、彩排,晚上九点正式录制。” 裴霁不是太紧张,她只是对这个陌生的环境不太适应,听他这样说,回答了一句:“好。” 导演并没有马上离开,而是站在边上看了一会儿。 他见过那张合照,裴教授真人的气质要比照片上更冷感一些,但幸好她说话的语速并不快且声音较为和缓,所以并不咄咄逼人,反而有种恰到好处的距离感。 希望拍摄的时候,裴教授能稍微放开些,否则怕是会显得呆板,影响节目效果。 裴霁在两天前拿到台本,并且熟记,跟主持人对过台本,确定了流程后,就开始实地彩排。 裴霁看了眼表,三点十二分,计算了剩余的时间,认为绰绰有余,但也并不松懈,毕竟,这是她从未尝试过的事情,真正做起来,恐怕难免波折。 她的顾虑是对的。 彩排一开始就不顺利,从站位到表情,连头抬几分高都很讲究。 “裴教授,你的眼睛,要稍稍往左边侧一点,因为灯光是从右边打过来的,朝左边侧一些,效果会好点,对,对,我们再来一遍。” “等等!裴教授,这个地方最好有表情,讲到你年少时的事了,你是怀念,还是别的什么情绪,都应该表现在脸上。” “语气,语气!不能平铺直叙,请带一点感情!” 导演急得跺脚,不住地看时间,表情也越来越暴躁。 裴教授把台本记得很熟,且严格按照上面所写,但她实在不适合镜头,她的表情太少了,像是尚未学会模拟人类表情的人形AI,这样拍出来,节目效果是十分枯燥乏味的。 导演一想到第二季第一期就要收视率大跌,惨遭无数差评,急得都快站不稳了。可他还得控制语气,不敢说得太过严厉。 年少成名的人,难免傲气,今天彩排不好,最多就是把正式拍摄时间推迟两三天,要是把嘉宾骂走了,就没法收场了。 等到七点,如果没有好转,就安排推迟拍摄。导演在心里做出应急方案。 但情况,在一个小时后,开始转变。 裴霁逐渐地适应,她听进了导演的指点,并且举一反三,将自己的表情语气举止都按照导演的要求进行精准地修正。 到了七点,第二遍彩排时,已经十分顺畅,裴霁甚至记住了场上所有的灯光位置,以及其他人的全部台词。 前后两遍彩排的表现,堪称天差地别。导演松了口气,打消了推迟拍摄的计划。 等到晚上九点,开始正式录制,裴霁已经完全掌握了在舞台上表现的技巧。导演在场外,聚精会神地盯紧监视器。 主持人说了个笑话,观众席传来笑声,裴霁的眼睛里盛上了笑意,不算太深,但整个人都鲜活了起来。 如果单单只看现在,没有人会觉得有什么不对劲,但导演把下午第一遍彩排的场景一对比,感觉十分震惊。 他依然觉得裴霁像人形AI,而且是具有极高学习能力与模仿能力的那种,在人类社会,学习像一个正常的人类,模拟出正常人类才会有的言行举止。 这么一想,他顿时感到十分带感,甚至还有些想要跨行,去做影视剧导演。 收工时已经是深夜。 裴霁跟节目组的工作人员道了再见,独自离开。 回到家,是十二点零七分。 裴霁感觉有些累,就快速地洗了个澡,躺到床上是十二点半,比她平时的睡觉时间,迟十分钟。 裴霁有个习惯,躺在床上合上眼后,她会把这一天做的事做一个简单的回顾。 今天也是如此。 回顾到下午的事情时,裴霁觉得既茫然又陌生,像是一个被丢到一个危险而喧闹的环境里的人,凭着本能应对,竭力地想要摆脱困境。 最后侥幸脱险,回头去看,却不知道自己在混乱中做了什么。 今天是特别的一天,裴霁想了想,在脑海里,把特别二字划去,换成了浪费。 今天是被浪费的一天。 她一向认为,人类一生的时间有限,十分珍贵,必须奉献给热爱的事物,不能用以挥霍。 而综艺节目,显然不在她热爱的事物范围内,她甚至十分排斥。 不过还好,明天就能恢复正常。 裴霁庆幸了一下,意识逐渐模糊,安心地沉入睡梦。 可惜平静的睡梦并未持续太久。 漆黑的卧室里,放在床头的手机屏幕突然亮了,同时发出来电铃声。裴霁被吵醒,她坐起来,愣了两秒,才拿起手机,看到屏幕上显示的“裴艺”二字,裴霁清醒了。 她按下接听键,并点了外放,但没有说话。 “裴霁。”听筒里裴艺声音有些虚弱,尾音里竟还带着两分笑意,在漆黑的卧室里回荡。 裴霁感觉耳朵有些不舒服,伸手开了灯,开口问:“什么事?” “有一个人,我想托你替我照顾。”裴艺的声音时高时低,背景里有嘈杂的声音。 这话语中不祥的意味太过明显,裴霁的心一下子抽紧,问:“发生了什么事?你怎么了?” 裴艺像是没听到,自顾自地说下去:“她叫宋迩,我很喜欢她,我从来没有这样喜欢一个人,我放心不下她……” 她猛地停顿下来,喘息了一下,接着就是几声低咳。 嘈杂的声音更多了,这次裴霁隐隐听到有人在喊:“救护车,快!先让裴队上车,别乱搬动,让医生来,医生呢!” 最后三个字是嘶吼出来的。 裴霁被这吼声惊到,肩膀颤了一下,她忙把手机拿到耳边,叫了两声:“裴艺,裴艺!” 裴艺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得裴霁的心不住地往下坠。 “没想到,我的遗言竟然是说给你听的。” 裴霁想要呵斥她说什么胡话,却怎么都发不出声,口舌干得要命,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 “姐。”裴艺叫了一声。 裴霁闭上了眼。 “求你了,一定要照顾她,她在我家,你去找她。你答应我,答应我……”裴艺的声音越来越低,像是吊着最后一口气,逼着裴霁点头。 裴霁满脑子嗡嗡作响,脱口而出:“我答应你。” 她刚说完了这句话,手机里的声音突然被切断。 嘈杂的声音没有了,裴艺的恳求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 回拨过去,已经是无法接通。 裴霁干坐在床上,大脑一片空白。 空荡荡的卧室,静得让人发慌。她突然有些恍惚,怀疑起刚才那通电话是否是真实的。 裴霁握着手机,眼睛里有什么东西,在不断下坠。 突然,她清醒过来,打开锁屏,想要问问裴艺现在在哪儿,发生了什么事。 她打开通讯录,想要拨打电话时,停住了。 她不认识裴艺的同事朋友,没有询问的地方。 ※※※※※※※※※※※※※※※※※※※※ 新坑!非常精彩! 暂时定一个日更一个月的小目标,请多多收藏、留评、支持! 么么哒。 第二章 最终,裴霁打给了她和裴艺的父亲裴裕安。 裴裕安过了好一会儿才接听,声音还带着刚睡醒的惺忪困意:“裴霁啊?” “爸。” 裴裕安停顿了一下,再度开口,声音稍微清醒了点,也更生疏客气了:“怎么这个时间打过来?是有什么事吗?” 裴霁顺着他的话,看了眼床头的时钟,将近凌晨四点。 床头的睡眠灯散放出舒适柔和的光线,伴随着裴裕安疏离缓慢的声音,显得安详而宁静,仿佛裴艺那一通惊险万分的电话只是裴霁想象出来的而已。 “什么事这么急?”裴裕安的声音再度传来,他一面说,一面打了个呵欠,才清醒了些的睡意又深沉了几分,像是裴霁再不说话,他就要撑不住,睡回去了。 裴霁斟酌了一下言辞,问:“裴艺去了哪里?” “小艺?”裴裕安的声音提高了,“小艺怎么了?你怎么突然这么问?” 裴霁答:“就是问问,她有没有提过,要出什么任务?” 裴裕安冷静下来:“没有,没有听她说过最近有什么忙的。你大晚上的打电话问这个,是发生什么事了?” 他的语速又急又快,有一个女声,由远及近地出现在电话那端:“小艺怎么了?我听到你说小艺了。谁打来的?” 裴霁听出来,是她的母亲赵芫。裴裕安和赵芫低声说了几句。 听筒里的声音就变成了赵芫的:“裴霁,你是不是梦到什么,预感到什么了?你也不是莽撞的孩子,没什么事,不至于大晚上的打过来。” 因为裴艺的职业关系,父母一直很紧张她的安全。 裴霁只思索了一秒,就说:“是。” 她和裴艺是双胞胎,赵芫坚信她们之间一定会有心灵感应,小时候,还做过好几次试验。试验当然不可能成功。心灵感应只存在于基因相近的同卵双胞胎之间,她和裴艺是异卵双胞胎,没有这份默契。 但赵芫还是固执己见。 听裴霁给了肯定答案,她立刻急了,丢下句:“我去问问。”就挂了电话。 裴霁只是想父母去确定裴艺的状况,只要他们去打听,目的就达到了。裴艺在电话里和她说的那些话,涉及了她个人的取向隐私,父母未必知道,最好还是替裴艺保密。 她抓着手机,靠在床头,这时才感觉到眼睛十分酸涩。她闭上了眼,抬手揉了揉太阳穴,打算一面等,一面再眯一会儿。 可惜眼睛虽然疼,身体也觉得累,精神却很清醒,怎么也睡不着了。 过了几分钟,裴霁认命地下了床,去洗漱。 她的生活很规律,睡眠也不错,但前提是不能打扰她。一旦被吵醒,就很难再睡回去。 洗漱完,走到书房,往咖啡机里塞了个胶囊,咖啡机发出滋滋的声音。十秒钟后,裴霁端着杯子,走到书架前,抽出一本书,到书桌后坐下了看。 这本书的书名叫“消失的微生物”,讲的是人们滥用抗生素的危害。裴霁三年前看到这本书后,认为这是一本很好的免疫学和微生物学方面的科普读物,就放在了书架上,需要放松时,拿来翻一翻。 但今天,这本书没起到什么作用。裴霁翻了好几页,都不能集中注意力。她把书放到了一边,点了一下手机屏幕。 四点二十三分。 距离赵芫挂断电话,已经过去了半个小时。 半个小时,足够父母在裴艺的领导、同事间打听一圈了,没有回电,说明他们没有打听出什么不好的消息。 这是好事。 可裴霁想到裴艺电话里那种临终嘱托的语气,还有电话那端乱糟糟的声音,就依然觉得不安心。 她喝完了杯子里剩下的一点咖啡,舌头被苦味包裹,□□的提神效果不错,她眼睛酸涩,头也胀痛,但大脑却越来越清醒了。 裴霁见待着也静不下心,干脆拿了钥匙出门。 凌晨四点多的城市,再热闹的街道都会显出几分冷清。路灯昏黄伫立,街上没有人,只有非常偶尔地开过一辆不知是晚归还是早起的车子,开过去老远了,还能有余音回响,寂静且凄清。 有种落日黄昏后的荒芜感。 去年三月,裴艺打电话给她,告知她父母买了房子,搬了新家,顺便还把新家地址也一并告诉了她,以免她回家走错地方。 那是她们在今天以前的最后一次联系。之后一年多,她们没有见过一次面,也没有通过一次电话。关系疏淡得连泛泛之交都称不上。 裴霁回想了一下,从小到大二十多年,她和裴艺说的话加起来,大概还没有昨天那位综艺节目的导演和她说的多。 这么冷淡的关系,裴艺却在今晚给她打了这样一通电话。裴霁想不通是为什么,哪怕真的有放不下要托付的,也不应该是托付给她。 到父母新家的小区外,裴霁被保安拦住,做了访客登记,才让她进去。 这时黎明已经降临,太阳的光正努力击退黑暗,而黑暗还在殊死抵抗,双方势均力敌,天色是半明半暗的。 裴霁放慢了车速,注意着两侧的房屋门外的门牌号。 开了大约五分钟,她找到了父母的房子。 小区里的房子都是由同一家房产开发商建造,每一栋都相似得像是其他房子的复制品,毫无个性可言。 但裴霁下了车,走到门外时,还是看出了一些细微的区别。 父母别墅外的大门上贴着一副木头做的铭牌,铭牌上写着“裴艺的家”,裴霁记得这是裴艺九岁那年的手工作业,带回家后,就被母亲挂在了门上,有一段时间,每当有客人来访,母亲都要展示给客人看,再骄傲地夸上一通。 现在,搬了新家,也没被丢弃。 裴霁在门外站了一会儿,透过房子的窗户,看到里面还是漆黑的,并未亮灯,整栋房子都像是笼罩着朦胧睡意。 裴霁感觉自己明显松了口气。 如果裴艺真的出了事,不会不通知她的家人,裴裕安和赵芫不可能安稳睡觉。 那通电话也许是裴艺的恶作剧,又或者她真的在执行任务时受了伤,但不严重,裴艺过于紧张,错估了伤势。 她坐回车里,打开导航,计算了一下从这里出发去研究院的时间,发现还能空出半小时,便决定在这里再等半小时。 今夜的事情对于一向喜欢维持旧有秩序,讨厌意外改变的裴霁来说太过奔波动荡,但在平静下来后,裴霁又迅速找回了自己的节奏。 这半小时她没有浪费,拿出了电脑,看了两篇研究生新交上来的论文,并加以修改,把修改意见重新写了一个文档,然后发放回去。 在最后一分钟,裴霁合上电脑,放到副驾驶座上,准备离开时,别墅二楼的灯突然亮了。 裴霁动作一顿,注意力便转到了那栋房子上。 最多不过两分钟,房子的门开了,一对中年夫妇神色惊慌的开门出来,他们甚至忘了回手把门带上,急急地朝着大门冲来。 裴霁下了车。 裴裕安和赵芫慌张地打开门出来,看到裴霁时,都怔了一下。赵芫先反应过来,飞快地说了一句:“小艺出事了,我们去医院。” 裴霁的心猛地一沉,惊慌在一瞬间占据了她的心头。 他们去的是临市的医院,裴霁开车。 裴裕安和赵芫的手交握在一起,时不时地互相安慰,但这些安慰并没有起什么作用。他们隔一会儿就会催促裴霁开得快点,还不断地和医院里裴艺的同事保持联系。 到医院时已经快到中午。 手术室的灯还亮着,外面站了一群穿着制服的人,看到他们过来,为首的一个中年人,朝他们迎了几步,脸色很是严肃地握了握裴裕安的手,没寒暄,开门见山地说:“还在抢救。” 赵芫哭出了声,连声说着:“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裴裕安一面轻拍她的背,一面对那中年人说:“到底怎么回事?怎么就伤得这么重?” “昨天晚上有一群匪徒潜入了一个富豪家里,想要绑架这家人的儿子。撤退的时候,被保姆发现,保姆拉了警报。这伙匪徒策划了很久,里应外合,把周围的环境都摸得很透,设计了好几套撤退路线。情况非常紧急,人手很缺,裴艺当时正好在我们局交接一个任务,就主动帮忙了。” 裴裕安怔怔地听着,赵芫已经泣不成声。 中年人面露为难,像是不忍心,转头看到裴霁,认出这位声名鹊起的免疫学家了,叫了声:“裴教授。” 裴霁看了看父母,然后将目光落在他身上,冲他点了下头,算是招呼过了:“接着说。” “然后,我们成立了专案组,制定了详密的营救计划,但过程里出现了突发状况,裴艺为了保护人质……”中年人缓慢地说,斟字酌句,像是想尽量减少对家属的伤害。 他话还没说完,手术室的门突然开了,所有人都围了上去,裴裕安和赵芫几乎是冲过去的。 裴霁落在最后,她透过人群,看到医生摘下口罩,说了一句:“对不起,我们尽力了。” 人群瞬间静止,所有人都有些反应不过来。 不知过了多久,脸色煞白的赵芫发出一声尖叫:“不可能!” 她抓住医生的白大褂,眼神凶狠,看起来像是要与人拼命,却又不知该和谁拼命。 所有人都拦着她,裴裕安喊着她的名字,要她冷静,可明明他自己都快撑不住了。短短一两分钟,他像是被抽光了精气神,老了十岁。 那边吵着闹着,撕心裂肺地哭喊着。 裴霁在人群外,格格不入。 她还有点回不过神,没救过来? 浑身的血液都像是结了冰,她感到浑身冰冷。她想到她和裴艺寥寥无几的相处,想到很久以前,她上大学,裴艺突然来看她。 那一年,她十六,已经快把大学的课程都修完了,而裴艺却还在上高中。她突然出现在她面前,喊她名字时,裴霁几乎没反应过来,裴艺却笑得一脸春暖花开,像是心情极好,伸手就抓住她的手,说:“你好久没回家了,我来看你。” 这还是裴艺第一次主动去找她,印象里,好像也是唯一的一次。裴霁抱着一叠书,原本是想去图书馆查点资料的。被她这一打岔,自然就改变了行程,带着她,去学校里的一个小茶吧坐着。 裴艺那天特别兴奋,高兴地对她说:“我打算当警察,你说怎么样?” 裴霁觉得不错,就点头说:“好。” 但她没有问,为什么裴艺突然有了当警察的志向,也没有问为什么那天她会突然来找她,更没有问为什么选择职业选择志向这样的人生大事,她会来问她的意见。 明明她们关系冷淡,从小到大都不亲近。 这些问题,裴霁再也没有机会得到答案了,就像她再也无法知道,为什么遗言这么重要的话,她会说给她听。 手术室里,裴艺的遗体被推了出来,手术室门口的人从中间分开。赵芫哭喊着扑到裴艺的身上:“小艺!你看看妈妈,你看看妈妈!” 裴艺的身体只是晃了晃,她听不到也看不到。 裴霁在人群外怔怔地看着,心里有种说不出的闷堵,像是有什么她拥有了多年,早已习惯了的东西,被生生地夺走,再也找不回来了。 裴霁抬手摸了一下自己的脸,满手的湿凉,不知什么时候,她已经和她的父母一样,流泪不止。 六月底的天气,酷热已然毫不留情,骄阳高高地悬在天上,炽热猛烈。 裴霁站在一栋居民楼下,抬起头来看。骄阳刺眼,她反手挡下了光,默数着楼层,一层一层,数到第十七层,停了下,稍微地望了一会儿,便迈开步子,走进了大门。 这里是裴艺的住处。 此时,距离裴艺过世,已经过去了三天。 这三天里,父母的状态一直很差,裴霁走不开,全程操持着裴艺的后事。她不懂治丧的仪程,幸好有专业的殡葬公司在旁指点,才让她不至于出错。 出殡后,裴霁向裴裕安要了这里的地址和备用钥匙,就直接过来了。 乘坐电梯,到达十七楼,在门牌号1701的门外停下,她确定一般地又看了眼门牌,才抬手叩门。 她原本是想在追悼会上,向那个叫宋迩的女孩转达裴艺的遗愿,告诉她,以后不管遇到什么困难,都可以找她帮忙,她一定会尽力相助。 她不时留意追悼会的签到册,但直到结束,都没看到宋迩的名字出现在签到册上。 裴霁觉得有些不对,就过来了。 门没有开,也没人应声。 等待了一会儿,裴霁又敲了敲门。 依旧无人应答。 裴霁想了想,拿出钥匙,把门打开。 冷气扑面而来,屋子的模样就展现在裴霁的眼前。 很干净,也很简洁。沙发、茶几、电视、书架,还有一些别的家具。但所有家具几乎都是圆或椭圆的形状,书架这样的大件,边角包了软布。地上铺着厚厚的一层地毯,厚得过了头,踏上去微微下陷。 裴霁站在玄关口,扫了一眼就觉得这里的布置有点奇怪,不太协调。像蹒跚学步的儿童居住的儿童房,担心他摔倒,担心他磕碰,给家具和地板都加了一层防护。 她往里走了一步,反手关上门。 左侧的一间房间传来开门的声音。 裴霁循着声音转头,看到了一个女孩。 女孩缓缓地走出来,手还握在门把上,身子微微侧着,朝向门口,唇角弯起,声音里都透着开心:“你回来了?” 这一瞬间,裴霁明白了为什么客厅的布置会这样奇怪,也明白了为什么裴艺这么放心不下,临终前要她答应照顾宋迩。 因为宋迩是个盲人。 ※※※※※※※※※※※※※※※※※※※※ 哈哈,没想到吧,是个盲人。 我对裴霁说。 哈哈,没想到吧,这章这么长。 我对你们说。 第三章 隔着一扇玻璃窗,窗外烈日炎炎,阳光像是能点燃万物,滚烫刺眼。窗内的冷气开得还算克制,但一对比外头,还是使人感觉格外清凉。 宋迩穿着一套淡蓝色居家睡衣,长袖的,领口翻得整齐,扣子扣到了最上面那颗,露出一截白皙修长的脖颈。她的体态很优雅,如果裴霁对这方面有了解,就会看出,宋迩的形体应该是接受过专门的训练,或是学过很长一段时间的舞蹈。 但裴霁只专注于她的研究,对这些事物一向不上心,于是她也只能看出,宋迩的气质非常好,柔和宁静,还有一些不易察觉的距离感。 “裴艺,你怎么不说话?”宋迩等了一会儿,没有听见动静,又问了一句。 她的手还搭在门把手上,像所有盲人那样,微微地把耳朵侧向发出声音的地方。 裴霁开了口:“我不是裴艺。” 宋迩一惊,面上的笑意凝固,搭在门把手上的手一下抓紧,整个人都紧绷起来。她一言不发地朝后退。 裴霁这才发觉自己的冒失,盲人看不见,所以会对危险特别敏感警惕。 为防惊吓到宋迩,裴霁站在原地,没有朝那边靠近。她站在门边,在宋迩把门关上前,说:“我叫裴霁。” 不论裴艺有没有和宋迩提起过她,光从裴霁这个名字,就能听出她和裴艺的关联。 宋迩停住了,她像是有些意外,反应了一会儿,才轻轻地复述了一遍:“裴霁?” 裴霁点了下头,又想到宋迩看不见,说:“是。” 宋迩松了口气,笑容浅浅的:“是你啊。”说完,笑意又深了些,“裴霁教授,我听闻你的名字很久了,没想到有见你真人的一天。” 她说见,其实不准确,因为她根本看不见。 裴霁看着她的眼睛,那双眼睛是无神的,没有光,却清澈柔和,十分干净,像她的笑容一样。裴霁没有指出她话里的不严谨,但又不知该说什么。 年少有为、前途无量、久仰大名之类的褒赞,裴霁从小到大不知听了多少,新近又添了“载誉而归”、“名利双收”、“遐迩闻名”之类的词。 一般情况下,裴霁都只需要礼貌地微笑一下,就好了,夸她的人,大多很有眼色,见裴教授对这些溢美之词不感冒,会很自然地过渡到下个话题。 但宋迩看不见,她笑一下,并不能应对过去。 裴霁不太熟练地想跟宋迩握手,初见的人都会握手,但她们隔得太远了,手够不到。裴霁像是被定在了原地,她隔了好一会儿,才说:“你好。” 她们隔着大半个客厅的距离,互相说完了初见的寒暄,不知是裴霁生硬的招呼方式让宋迩觉得好笑,还是她脑补出她们这个见面的场景让她觉得有趣,宋迩的笑意更深了几分,染上了她的眼角眉梢。 裴霁也跟着弯了下唇,但她很快就想到了她的来意,笑容就消失了。 宋迩看不见,自然不知道裴霁的表情变化,她缓缓地朝着沙发的方向走,招呼着裴霁:“不要站在那里啊,快来坐。” 这个房间她显然已经很熟悉了,走到快要靠近沙发的位置,她伸出手,稍稍地弯腰,摸到扶手后,确定了位置,小心地坐了下来。 坐下之后,她没有立即说话,而是侧耳听,听到裴霁靠近的脚步声,接着是沙发另一端微微下陷,她就知道,裴霁也坐下了。 这个过程不算久,只有短短的两三分钟,但因为没有人说话,刚刚才熟悉热络起来的氛围,像是一下子又回到了刚进门时的生疏拘谨。 裴霁很不擅长处理人际关系,尤其是,和新认识的人交流。放在平时,她应该会觉得坐立难安,但又不得不学着其他人的样子,寻找话术上的逻辑,尽量做到平静应对。 所以,经常会有人说裴霁教授为人高冷,很难接近。 可现在,裴霁却只觉得凝重。 这里是裴艺的住处,房间当然少不了裴艺的痕迹。 裴霁环视一圈,书架的最高一层,摆着一排裴艺的荣誉奖章,窗下椅子的椅背上搭着一件制服,还有桌子上,放着两个水杯,一个是空的,一个盛了半杯水,裴霁猜想,空的那个应该是裴艺的。 还有许许多多的小细节,都表露出这里有某个人的生活气息。 而那个人,在三天前,殉职了。 裴霁感觉有一口气喘不上来,心口像是痉挛了一下,剧烈地抽疼。 “怎么不说话?”宋迩轻声问道,说完,她笑了笑,像是照顾裴霁的不善言辞,接着说,“你果然很不爱讲话啊。” 裴霁的重点落在了果然上,是裴艺和她说的吗? “还没给你泡茶,按照中国人的传统,客人来了都是要泡茶招待的。”宋迩又说,语气始终都很温和,“但是你看,我的眼睛不太方便,需要你自己动手。厨房里有水,茶叶应该在左边第二个柜子里,冰箱里有饮料,裴艺还买了水果,你想要什么自己拿吧,不要客气。” 她提到裴艺,裴霁看向她,神色挣扎不忍:“不用,我坐会儿就好。” 宋迩一无所觉,稍稍侧着身子,侧向裴霁的那一面,眼睛微微低垂着,对着前方的小茶几。 这是盲人的习惯,因为失明,其他感官更为敏感,所以同人交流时,往往会更加依靠耳朵去听,眼睛这个器官则会处于调用末位。 “你还没有说来做什么呢,是不是裴艺让你来的?”宋迩说,“她好多天没回家了,那天她说要去临市出个差,很快就回来,但现在过去三四天了,都没有音讯。我打她电话,她也没有接。” 裴霁的注意力从宋迩的眼睛移开,心一点一点地往下沉,听着宋迩笑着打听裴艺的消息,她像是得了失语症,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幸好她从进入这个房间,话就不多,不说话,也不显得反常。宋迩等了一会儿,才有些无奈地说:“你真的很不爱说话啊,这样子在做研究时,团队交流时,不会不方便吗?” 这个问题,裴霁会答,她认真地说:“不会,我们团队的沟通效率很高。” 这句话不知怎么戳到了宋迩的笑点,她忍俊不禁,点着头,慢条斯理地说:“嗯,很高。能有那样优秀出色的研究成果的团队,肯定各方面都是世界顶级水平,交流效率当然也很高。” 她对她很了解,知道她的研究成果。裴霁知道她有时候是有些愣的,但她不知道刚刚那句话,有什么问题,宋迩的话语里有着善意的调侃,像是裴霁说了很好笑的话。 她的注意再度被宋迩的眼睛吸引了。 裴霁修的第一个学位是临床医学,曾经去医院实习过。医院施行的是轮岗制,她在眼科待过,见过许多失明的眼睛。 失明的眼睛大多浑浊呆滞,像是没有希望的枯井。但宋迩的眼睛却不是这样的,她的眼睛是淡淡的琥珀色,没有光,但很干净,尤其微笑时,眼睛还会弯起来,像一道浅浅的月牙,盛着一汪静谧的清泉。 现在她就在笑,但笑着笑着,笑意就淡下去了,宋迩正色了些:“我很担心裴艺,她其实偶尔会突然接到任务,忙得没人影,我和她就是她在执行任务时认识的,她一工作就很投入,又认真又负责。” 她说着担心,神色也紧张起来。裴霁又像患了失语症,她连忙在记忆中寻找可模仿对象,精准地挑选出那天医院里的那个中年人。 他在将事情经过告诉裴艺的家人时,也很不忍,但他还是把话说明白了。 裴霁回忆他是怎么说的。 他没有立即说出结果,而是先讲述发生了什么,富豪家潜入了匪徒,孩子被绑架,保姆拉响了警报,警方人手不足,裴艺恰好在于是帮忙,营救人质时发生了突发状况,裴艺保护人质,裴艺殉职。 很清晰。 裴霁甚至还总结了这样说的好处,讲述事情经过,可以起到一个缓冲的效果,便于家人接受事实。 宋迩就在她的面前,裴霁想,她只需要复述那个中年人的话就好了,她记性很好,能一字不差地背下来。可她却开不了口。 “我真的很担心她,裴艺工作忙,但都会跟我交代一下去处,不方便说的时候,也会告诉我大概什么时候回来。可现在她没音讯已经三天了。我给她打电话,没有人接,就不敢再打了,怕她在做什么危险的任务,怕万一手机铃响,会影响她,给她带去危险。” 裴霁越听越觉得不安,难受,悲伤也漫上来。她马上把那个中年人的话都抛出脑外,他说得太长了,这么长的话说下来,是煎熬。裴霁想另外找个简短明白的说辞。 她想到那个从手术室里出来的医生,医生说:“对不起,我们尽力了。” 尽力了,但没有救回来,裴艺死了。 裴艺死了。 只要把这四个字说出来就好了,四个字,说得快一点,两秒钟就够了。 裴霁张了张口,却还是没能发出声音。 宋迩看不见,不知道她的挣扎,她十分温柔地说:“我担心了好几天,还好你来了,你是不是有她的消息?她什么时候回家?” 裴霁眼底发烫,眼泪就这么流了出来。她突然发现,因为她的疏忽,默认宋迩是有其他途径能得到裴艺的消息,默认宋迩会去参加裴艺的追悼会,以致现在,宋迩错过了裴艺的葬礼,连送裴艺最后一程的机会都没有了。 宋迩看不到裴霁的眼泪,她等了一会儿,声音无奈了起来,却没有不耐烦,还听得出淡淡的笑意:“大教授,大科学家,你怎么又不说话了?” “她……”裴霁开了口,她听到自己说,“裴艺有个任务,秘密的,要去很久,怕你没人照顾,拜托我来照看。” ※※※※※※※※※※※※※※※※※※※※ 为什么上章评论都在呜呜呜,还有哭了的,为什么啊,这哪里虐了,没有虐点啊。我怀疑你们在误导我,想让我对自己甜文写手的身份产生动摇。 这个故事,我非常喜欢,真挺甜,挺好看的。我慢慢地写,你们也要给我一些耐心和信心。 第四章 人在不愿意面对某种困境时,会选择逃避。 裴霁选择了逃避,她用一个谎言,掩饰了一个残酷的事实。 可既然是谎言,迟早有戳破的一天,或许是将来,或许是现在。裴霁希望是将来,等她想到更好的安慰说词,有更适合的场合。 而不是像现在,在裴艺葬礼的当天下午,告诉一个期盼她回家的人,她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 刚刚还骄阳似火的天气,突然阴了下来,乌云翻涌,狂风大作,下起了暴雨。 雨点被刮到窗上,劈啪作响。 宋迩怔了一下,转向窗子的方向,侧耳听了听:“下大雨了。” 裴霁看了过去,窗子上一滴滴雨水像珠子一样,贴着玻璃滚落下去。 夏天的天气,就是这样的,风雨说来就来。窗外阴沉沉的,雨下成了白茫茫的一片,水汽四溅。 恶劣的天气一衬托,房子里的冷气,就有些低了。 “怎么这样啊,这么急,都没说一声。”宋迩低声地说,像是抱怨。 裴霁回过神,看向她,过了一秒钟,才反应过来,宋迩相信了她的说辞,相信裴艺是接到了紧急的任务。 裴霁心里仿佛有一块石头,暂时落了地。 她其实很心虚,很怕宋迩发现破绽,又隐隐地愧疚,她是在欺负宋迩看不见。倘若宋迩的眼睛和平常人一样,看得到光,看得到裴霁脸上的神情,裴霁根本瞒不过去。 裴教授很少附和谁,这时她出于心虚,附和着说:“是,任务下达得过于紧急,太不近人情了。” 她本是觉得这样附和,同仇敌忾地抱怨一句,能让宋迩感到安慰,好受一些。 不想,她刚附和完,宋迩却又想通了:“那是因为裴艺厉害啊,能者多劳,紧急的事交给她,是对她的肯定,裴艺自己也高兴承担更多的。” 她话里话外都带着小小的骄傲,裴霁看了看她,沉默下来,心里的悲伤却越来越多,让她的心,变得很沉很沉。 谎言总是会戳穿的,以后,她要怎么告诉宋迩,人早就不在了。 裴霁习惯了在实验里用数据用实验去解决问题,她所思考的问题,大多是理性的,用各种实验方式去观察记录,用各种数学方法去推导分析,就能得出确凿无比,独一无二的答案。 可感情的问题,要怎么得出一个精准的答案? 失去某个人的痛苦会随着时间流逝而减弱吗? 死去的人,会在过了很久之后被遗忘吗? 对某个人的喜欢,会因长久不见而淡化吗? 这些常人情感的问题,裴霁都不会答。 她刚刚还在庆幸宋迩相信了,她不必逼着自己把噩耗说出口。现在却后悔起来,她好像让事情更复杂了。 “裴霁。”宋迩突然叫了她一声。 裴霁看向她,习惯性地用眼神示意,过了两秒,又反应过来宋迩看不到,才出声问:“怎么了?” 宋迩张了下口,停顿了片刻,才说:“你坐得好远。” 这张沙发是四人座的,她们各自坐了一端,中间隔着两个人的空位。宋迩这样一说,裴霁才发现,隔得这么远,像是要划清界限,确实不太好。 她站起来,朝宋迩那边走去。宋迩仰头,听着她越来越近的动静。 明明她是看不见的,却让裴霁有种被注视着的感觉,她莫名地紧张起来。 宋迩的身上有一种非常柔和的香,靠近了才能闻到。 裴霁在她身边坐下,端正而拘谨,像是要当着一整个会场的人,做一场重要的学术报告一样,认真严肃,又带着些慎重。 宋迩看不见,但她能听见,听见裴霁走过来的声音,轻且慢,听见她缓缓坐下,没有像一般人一样调整舒服的坐姿,而是在坐下的一瞬间,直接坐成了一座雕像。 宋迩弯了下唇角,又迅速放平,正想说什么,裴霁却先开了口:“我想,喝点东西,我去,厨房看看。”说完,又添了一句,“你要吗?” 宋迩摇了摇头:“谢谢,我不要,你去吧。” 厨房就在客厅左手边的位置,门是推拉的移门,做成了全透明玻璃的样式。裴霁推开门进去,里面干干净净的,没有什么油烟的痕迹,可见使用次数也不多。 她打开冰箱,冰箱里齐整地码放了不少饮料、水果。水果应该是裴艺走的那天放的,在冰箱里保鲜,都还算新鲜。 裴霁拿了瓶水,拧开,喝了一口。 冰凉的水顺着喉咙滑下,清爽舒适,裴霁感觉好了一些,大脑也清醒多了。 她拧上瓶盖,想要出去时,目光扫到了门口的垃圾桶。垃圾桶里有一个塑料打包盒,盖子半开半掩地开着。 裴霁突然想到一个问题,裴艺不在,宋迩的三餐是怎么解决的? 她弯下身,用指腹轻轻地拨了一下打包盒的盖子,盒子里的东西就露了出来,是一份水煎包。这个大小的盒子,总共能装六个,里面还剩了四个。 裴霁看了眼表,现在是下午二点二十七分。垃圾桶里没有别的包装袋,外卖盒了,也就是说,宋迩一整天只吃了两个水煎包。 裴霁走到水槽边,按了洗手液,仔仔细细地把手洗了一遍。一边洗,一边思考,她该怎么照顾宋迩。 不能让她一个人住在这里了。 一方面,这是裴艺的房子,裴艺过世后,这里就变成了遗产,属于了她的父母,宋迩住在这里,不合适。另一方面,她的眼睛,也不方便独居,需要有人照顾。 不能让宋迩再留在这里,是肯定的。问题只在于,宋迩离开了这儿,该去哪里? 裴霁答应过要照顾她,宋迩接下来该去哪里,好像也很明白了。可是要接纳一个人进入自己原本平静简单而规律的生活,是意味着某种改变与打破。 裴霁不喜欢改变,更不喜欢被打破。 她有些抗拒。 身后传来脚步声,停在了不远的地方。 裴霁回头,是宋迩过来了。 她站在门边,左手扶着门,侧耳听了听,只听到哗哗的水声。 “你找不到东西吗?”宋迩问。 裴霁耽搁得太久,宋迩担心她找不到东西,过来了。 伸手按下了水龙头,裴霁词句简单地否认:“不是。” 她手上还是湿的,洗手池边上放了一盒纸巾,她抽了几张擦手,又顺手把纸巾丢进垃圾桶里。 宋迩在门口站了会儿,听了会儿动静,就走了进来。 她看不见,裴霁站在里边,她根据发出的细微声响确定了裴霁的位置,走到她身前的地方,伸出右手,在空气中摸了摸。 她的手腕很细,肤色又过于白了,显出几分柔弱来。 即将要碰到裴霁时,裴霁下意识地躲了一下,反手抓住她的手腕。 宋迩被抓住了手腕,整个人都顿了一下。 失明的人,往往警惕,对于触碰也更敏感。 裴霁以前在眼科实习时,见过不少盲人。见的多了以后,这些盲人就被裴霁分为两类,一类是先天或很年幼的时候就失明了,一类是长大以后失去了光。 前者比后者要更警觉,一点风吹草动都能引起他们的风声鹤唳。 裴霁暂时猜不出宋迩是先天的,还是后来出了什么意外,但不论是哪一种,她这样轻率触碰,都很冒昧。 “不好意思。”裴霁道了歉,忙要松开,宋迩的左手抓住了她的另一只手的手臂,顺着往下,摸到她的手上,拇指指腹划过了她的手心。 裴霁瞬间就僵住了,宋迩却很自然地松了手,摇了摇头,用一种看穿你了的语气问:“想喝什么?” 她误会了,发现裴霁手里是空的,以为她没找到想喝的东西,还嘴硬说谎。 裴霁默默地看了眼放在台子上,喝了一口的矿泉水瓶,说:“……茶。” 饮水机就在看得到的地方摆着,饮料在冰箱里,都不难找,只有茶叶是搁在柜子里的,找不到也正常。 宋迩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 她走到边上,伸手碰到料理台后,沿着台子往左走,默数着步数走了几步,弯下腰,手在柜子上往左边平滑过去,碰到拉开柜门的把手,拉开了柜门。 裴霁的角度只能看到宋迩在柜子里找了会儿,就拿出了一个茶叶罐。茶叶罐是陶瓷制的,一看就知道,里头装了好茶。 宋迩直起身,将茶叶罐放到台子上,然后依然用手碰着台子边沿,往右走了两步,到水槽的地方,她要洗手。裴霁探身替她打开了水龙头。 宋迩很仔细地洗了手,就要去找杯子,裴霁阻止了她:“我来。” 宋迩没有坚持,退开了几步,把位置空了出来,又指点:“杯子在左上方那个柜子里。” 裴霁依她说的打开柜子,里边是一排的杯子,但杯子的质地都不一样,陶瓷、木质、玻璃,还有一些比较小众的材质,形状也不尽相同,每一种都是一套的。 应该是为了便于宋迩拿取,她看不见,但可以根据手摸到的形状质感,判断想要哪种杯子。 裴霁看了眼台子上的陶瓷茶叶罐,她突然有个猜测,那个放茶叶的柜子里,大概全是茶叶,并且每种茶叶都放在材质形状不同的罐子里。 对于宋迩来说,方便许多,作为生活来说,也很精致讲究。 她最后拿了与她最近的那套茶具,一套琥珀色的玻璃茶具。 宋迩站在身后,没有发出什么响动,也没指点裴霁该怎么做。她只是倾听着或细微或稍大的各种声音,有时是水声,有时是茶具碰撞的轻响,还伴着裴霁走动的声音。 忙了好一会儿,茶泡好了。茶香清雅,裴霁透着茶香的水汽里,眯了下眼睛,感觉颇为享受。 她把茶壶,茶杯放到一个小圆托盘上,端起来的时候,恍惚了一下,她怎么就泡起茶来了。下一秒,又想到,是她自己说要喝茶的。 裴霁无奈地弯了下唇角,端着小圆托盘转身,宋迩就在门边站着,她低敛着眼眸,睫毛低低地垂着,像是在发呆。 裴霁顿了一下,走到她身前,宋迩还是在出神。 “宋……”裴霁出声,音稍稍拖得有点长,在把第二个字说出来前,宋迩回过神来了,抬起头来,面上还有几分茫然。 ※※※※※※※※※※※※※※※※※※※※ 这章中间提到的,先天失明和后天失明两类人的区别,是我根据和几个盲人的接触,得出的结论,但不要当真,因为样本很少,也没有控制变量,所以既不严谨,也不准确。 当时去和盲人接触为的是观察一下他们的神态还有动作之类的和普通人有什么区别。结果没什么用,因为我的观察能力和概括能力都太弱了。 我真是菜鸡。瞎忙活。后面描写里,有常识错误的话,请大家包涵,温和指出。 然后唯一比较深的体会大概就是,光是很重要的东西,哪怕只是曾经拥有过的光。 所以,这篇文的读者有小朋友的话,一定要爱护眼睛。大朋友就算了,大朋友都比较倔强,比较有主见,肯定不听我的,我就不说什么了。 第五章 名字是很奇妙的东西,明明拆开来也都是再平凡不过的汉字,可一旦组到一起,就仿佛被赋予了特别的深意。 裴霁到底没把宋迩的名字说完整。她端着小圆托盘,说:“茶泡好了。” 宋迩面上的茫然一扫而空,兴致盎然起来:“那要品一品裴教授的茶道了!” 夏天的雨,来得急,去得也快。等她们从厨房出来,雨已经停了。 天气还是阴的,几片乌云低低地压着,玻璃窗上凝着水珠,有几滴在缓慢地下滑。窗外的空气潮潮的。 裴霁放下了托盘,找到遥控板,把室内温度上调了两度。 宋迩照旧挨着扶手边坐下,裴霁看了看她身边的那个位置,坐到了另一侧的单人沙发上,又近,又不必让身体挨着。 宋迩坐好了,双手放在腿上,静静等待。裴霁提起茶壶,茶水冲入玻璃杯的声音传来,宋迩偏了偏耳朵。房子里没有别的声音,于是水声传入宋迩的耳中,像是被放大了一样,清越干净。 “来。”裴霁的声音传来。 宋迩抬起手,过了会儿,玻璃杯的把手碰到她的右手。她摸索着拿住,左手想捧住杯壁。 “烫。”裴霁的声音不重,但宋迩像是被触了下电,把左手收回了。 裴霁指点她:“你托着杯底,杯底厚。” “哦。”宋迩依言,用左手托住杯底,端稳了,她说了声,“谢谢。” 裴霁确定她端稳,才把手撤回了。 过了三四秒钟,热意从玻璃杯底传递出来,暖暖的,传到宋迩的手心,是一个并不烫手的温度。 宋迩抿了抿唇,手心轻轻地贴着杯底摩挲了一下。 裴霁给自己也倒了一杯,她捧着杯子,吹了会儿热气,浅浅地抿了一口,还有一点点烫口,但微热的液体在口腔里,滑下喉咙,很舒服。 茶的味道很清新,回甘无穷。 裴霁不由自主地放缓了呼吸,感觉全身都放松了。 她有个小毛病,不爱喝水,觉得水淡而无味,口感很奇怪,也不喜欢或甜或酸的饮料,于是留给她的选择,就只有茶与咖啡。 这个小小的癖好,知道的人很少。 她也不挑好坏,只要能入口就行。而手中这杯,无疑是很合裴霁口味的。一杯茶都喝完了,裴霁拎起茶壶,再续了一杯,余光瞥见宋迩手里捧着的杯子满满的,还没有动过。 “你不喝吗?”裴霁问了一句。 宋迩像是在出神,听到这话,忙说:“喝的。”低头抿了一口,几乎只是沾了唇。 裴霁摇了摇头,觉得宋迩是个奇怪的人,挺活泼,也很擅长和人交流,就是太过爱走神了一点,刚刚在厨房,她就走神了,才过了一小会儿,她又走神。 只是裴霁也不是喜欢管闲事的人,心里这么一想,没说什么,捧起杯子,这次,她没有喝,只是把杯子捧在手里,手心贴着细腻光滑的玻璃杯壁,感受从里头传递出来的热量。 她在考虑应该怎么安顿宋迩。 照顾一个盲人,当然是不容易的。 裴霁孑然一身,工作生活的每一步,都像是一个亘古不变的模板,她严格按照模板作息,最讨厌的就是节外生枝。 如果真的把宋迩接去同住,可想而知,以后的生活,大概很难再有平静和规律了。 裴霁思索着,想到宋迩的父母。 是不是可以将宋迩送到她的父母那里?不说其他,单单是在细致方面,外人的照顾肯定比不上父母的。 裴霁考虑着可行性。 “裴霁。”宋迩突然出声,她叫这个名字时,语气很特别,裴霁这个名字像是被她咬文嚼字一般地念出来的,带着点认真的意味。 她还不知道,她的去处正在被考虑。裴霁看着她宁静的面容,顿了一下,才问:“怎么了?” 宋迩有些支吾,像是不好意思说。 裴霁就看着她,也没催促,等她自己说。 宋迩看不见,但就是能感觉到被面前这人注视着。她抿了下唇,朝向裴霁所在的地方,她的眼睛所视的方向,并未对准裴霁,而是落在裴霁身侧的空气里。 但裴霁知道,宋迩是想看着她说话。 “你以后,还会再来吗?”宋迩问道。 “不会。” 裴霁已经考虑过了,这间房子的产权会转到她父母的名下,宋迩不适合再在这里居住了。她需要搬走。这里以后就是一间空房子,爸爸妈妈可能会留下它,也可能会害怕睹物思人,把它卖掉。 不论是哪一种,裴霁都不会再来。 宋迩不知道她的考量,听她拒绝得毫不犹豫,神色黯淡了下来,十分失落。 “我一个人待着特别闷,都没有人陪我说话。”宋迩的声音低低的。 她的坐姿很端正,背部的线条笔直的。有这样坐姿的人,总让人感到强势或难以接近,但宋迩不是。 可能是她那双看不到光的眼睛,让人忍不住同情,又也许是她白皙光洁的颈显出几分脆弱,她看上去确实有些孤零零的。 裴霁觉得手里捧着的茶似乎也不那么好喝了,她不知道该怎么接话,才能安慰宋迩。 宋迩却完全不知她的为难,像是好不容易逮着了一个能听她讲话的人,一下子就打开了话匣子,控诉起来:“我没有特别好的朋友,爸爸妈妈都不在国内,本来就很无聊了,裴艺还那么忙。有时候吃着饭,她就走了,有时候话说到一半,接个电话,她又要走。每次都道歉,但从来不说她会改,因为肯定还有下次。” 她的语气,就跟小朋友抱怨父母太忙,没有时间陪她玩一样。裴霁笑了一下,又觉得心酸。宋迩要是知道裴艺已经出事了,不知道是不是还会像现在这样埋怨裴艺陪她太少。 宋迩轻轻叹了口气,情绪低落下来:“我也没有怪她的意思,她平时忙,我从来不说她的,毕竟她做的都是非常非常非常重要的事。我就是,一个人待得太闷了。” 裴霁让她说得也跟着低落起来,一方面是,把一个失明的人留在这里,确实太闷太无聊了,另一方面则是宋迩这样抱怨着裴艺,但她不知道,裴艺再也不能回应她,不能像以前一样,为总是中途离开向她道歉了。 宋迩手中的茶捧了好久了,还是满的,几乎没动过。这时,她像是说累了,突然小抿了一口茶,然后身体前倾,打算把手里捧着的玻璃杯放到茶几上。 她看不见,杯子险些就要放空了。裴霁差点跳起来了,什么低落的情绪都没有了,只觉得非常惊险,就在她腾出一只手去接时,杯底就落在了茶几边缘,一半在里,一半悬空,好歹没掉下来。 裴霁松了口气,探身把杯子移到里面一点。 刚刚宋迩的话语营造出来的低落气氛荡然无存。 她算是明白了,什么太闷太无聊,都是次要的,最关键的是危险。这几天,她独自待在家里,没有出意外,完全是运气好。 宋迩平静地坐着,对刚刚发生的小惊险一无所觉,她放好杯子,神色也恢复如常,像是吐槽完,舒服了。 “你应该差不多要走了。”宋迩说。 裴霁来了好一会儿了,认识她的人都知道,她时间很紧,待了这么久,已经挺难得了。 “我的眼睛不方便,不然,我肯定要留你吃了饭再走。”宋迩的语气很温和,“那就等裴艺回来,再把这顿饭补上吧,谢谢你走这一趟,告诉我裴艺的消息。” 裴霁沉默,她想到刚刚宋迩说的,没有特别好的朋友,父母都在国外。也就是说,离开了这里,没有人能接纳她。 宋迩等了一会儿,不由笑着摇了摇头:“你好沉默,我说了这么多,你一个字都没出声,要不是知道你在听,我都要以为全程都是我在自言自语了。” 有一缕阳光乍破了重重乌云照射下来,金光四溢,窗外的阴霾被驱散,终于恢复了些夏日的暖意。裴霁一抬头,就看到玻璃窗上的水珠倒映着光芒,从这个角度望去,像是宝石一样璀璨。 她在心里叹了口气,有点没辙的无奈,又有些认命。 有些事,是逃避不过的,可能从裴艺在电话里把宋迩托付给她开始,就已经注定了照顾宋迩成了她的责任。 “你要不要考虑,搬去我那里住?”裴霁问道。 她要么不说话,要么就提这么突兀的建议。宋迩愣住了。 裴霁的语气十分认真:“裴艺还没定下什么时候回来,估计要去好一阵子。我的工作单位和住处,离这里都不近,照看起来,不方便。你去我家住一段时间,不说别的,起码,我可以照看你的一日三餐。” 她说得很有条理,希望宋迩搬去跟她同住的理由,还有好处,都说清楚了。 宋迩没有立即回答,而是思索了一会儿,问:“这是裴艺的意思吗?” 裴霁闭了下眼睛,言简意赅地撒了个谎:“是。” “那好吧。”宋迩答应了。 裴霁松了口气,她站起来,正想说收拾一下东西,宋迩却突然问:“裴艺她真的有紧急任务吗?” ※※※※※※※※※※※※※※※※※※※※ 听说你们想看裴艺的番外,ok,安排。 第六章 宋迩问得突然,语气似乎又很正常,不知道是产生了怀疑,还是只是问一问,确定一下。 裴霁瞬间警觉起来,她想到以前看过一本人际交往心理学方面的书,里头关于话术的那一部分提到,适当使用反问句,可以增加话语内容的可信度,并能反客为主,掌握对话主动权。 她一边揣摩“适当使用”的意思,一边斟酌着用词,两秒钟后,她用一种略带惊讶的语气,反问:“为什么这么问?” 她活学活用的本领太高强,这点惊讶与反问恰到好处,十分逼真。 宋迩被她骗过去了,她摇了下头:“没什么。还是觉得很突然,不过前几天,裴艺也说过……” 她想到了什么,打住了没说下去。 裴霁是个在生活中没什么好奇心的人,一般人在这时候多半会追问裴艺前几天说过什么,但她没有,她只是认为这个问题掀过去了,提醒宋迩:“收拾一下东西吧。” 搬个地方住,哪怕裴霁有意营造出来的,是搬过去住一段时间,等裴艺回来,就搬回来的假象,也是要收拾些衣服和个人日用的东西的。 宋迩去了卧室,裴霁在客厅待了一会儿,把茶具都放回小圆托盘里,端去厨房清洗。她把这套琥珀色的玻璃茶具洗干净,又擦干了水,放回原处。 出来的时候,顺便把垃圾收拾了,拎着垃圾袋,放到门边,准备等等走的时候带出去扔了。 做完这些,她仔细地洗了手,回到客厅时,她看到书架上裴艺的照片,走过去,端详了一会儿。 照片里的裴艺穿着警服,笑容很灿烂,像是春日里最绚烂的阳光,没有一丝阴霾。裴霁伸手在裴艺的脸上点了一下,相框质感光滑,带了点凉意。 要不要把这张照片带上,裴霁心想,以后宋迩知道了裴艺的死讯,总得有什么寄托纪念的东西吧。 但转念,她又觉得自己很多事,一方面宋迩又看不到,另一方面,即便需要纪念,也不一定选择照片,哪里就需要她一个外人来操心了。 裴霁离开书架,坐回到刚刚的单人沙发里。她没去帮宋迩收拾东西,因为她觉得人需要隐私,如果宋迩需要她的帮忙,会叫她的。 只是这样干坐着,就太挥霍时间了。 裴霁拿出手机,点开邮箱,下载了几份报告来看。 她这几天请了假,但研究并没有停止,每天都有进度报告发到她的邮箱。 不出意外,明天她就可以回去上班了。裴霁的心情明朗起来,规律的生活和她热爱的工作让她感到很安心。 “裴霁。”卧室传来宋迩的声音。 裴霁收起手机,走了过去。 宋迩听到她过来了,站了起来,有些为难地说:“我合不上行李箱。” 裴霁看过去,她面前时一只黑色的行李箱,行李箱开着,里面叠放了衣服,还有几个收纳袋,摆得还算整齐,但是东西太多了,都快满出来了,怎么可能合得上。 裴霁走过去,弯下身,宋迩很自觉地退开了。 她听到悉悉索索的声音,是裴霁在帮她重新整理。大概是真的太多了,过了好一会儿,都没有整理好。宋迩觉得过意不去,低声说:“拿几件衣服出来吧。”少带些,就能合上了。 裴霁没有理她。 又过了一会儿,就听到拉链拉上的声音。 “好了。”裴霁说,顺手把行李箱竖了起来。 宋迩赶紧说了谢谢,伸手碰了碰行李箱的一角,是金属的坚硬质感。 裴霁这时才抬头看了眼这间卧室,依旧是很干净布局,没有一件多余的东西。 窗下摆了一张小圆桌,圆桌上点了支香氛蜡烛。边上是把椅子,椅垫软软,还很宽大,大概能让宋迩整个人都窝进去。椅子的把手上,还挂着一条浅灰色的小薄毯。 “我要换衣服了。”宋迩轻轻地说道。 她现在穿的是居家的睡衣,出门肯定不能这么穿。 裴霁将目光落到她身上,说:“好。”就出去了,顺便还拖走了行李箱。 十几分钟后,宋迩才出来,她戴了口罩。 裴霁没觉得奇怪,大概是为了防晒吧。她随意地猜想着,夏天的紫外线,哪怕是阴天,也很恐怖。 宋迩手里拿着一根导盲杖,裴霁拖着行李箱,说:“走吧。” 出了这间房,宋迩作为盲人的不便就体现出来了,她对外面的环境显然很不了解,走路的时候不免带上了迟疑,速度也慢了许多。 导盲杖点地的声音在走廊里回响,裴霁走在前面,尽量放慢速度。 幸好,电梯不远。 到了一楼,裴霁的车就停在门外。出了电梯,还有一个长长的大厅,大厅外是三级台阶。 再寻常不过的环境,裴霁回头看了宋迩一眼,只觉得对于宋迩来说,那些台阶也好,门也好,都很危险。 她已经看出来了,宋迩对导盲杖的使用非常生疏,她走得慢,是因为看不见,对环境不确定,是本能的畏惧。 裴霁有了个猜想,宋迩失明大概是这一两年的事,她还没适应失去了视觉,只能依靠声音,依靠触觉,依靠气味去认识这个世界。 裴霁停了下来。 宋迩发现前面带路的脚步声消失了,也跟着停下,显得有些局促:“是不是我走太慢了?” 裴霁走到她面前,然后转身,背对着她,说:“你把左手搭在我的肩上。” 宋迩愣了一下,过了片刻,她才伸出手,有些迟疑地在空气里摸索,指尖碰到了裴霁的手臂,她抬手,落到了裴霁的肩上。 这是很常用的一个引导盲人走路的姿势。 手触碰到了人,会让她感觉有所依靠,还可以给她提供方向。 失明的人,是很容易孤单的,因为没有色彩,因为看不到这个世界,于是也会缺失对世界的参与感。 裴霁走在前面,依旧是不快的速度。宋迩走得很沉默,她的手没有紧贴着裴霁的肩,她像是有些拘束,只是手心虚虚地碰着裴霁肩上的衣服。 裴霁没戳穿她的紧张,走到台阶边上时,提醒她:“前面是台阶,三级。” “哦。”宋迩应了,小心翼翼地在台阶边上试探,然后走下来。 到了车子边上,裴霁先打开副驾驶座的车门,让宋迩坐上去,然后把行李箱放到后备箱。 她坐到驾驶室,宋迩抓着导盲杖,导盲杖太长了,她正在尝试把它收起来。裴霁等了她一会儿,等她收好了,才说:“安全带。” 宋迩哦了两声,伸手去摸安全带,她动作有些笨拙,也没什么章法,像是很紧张,好不容易摸到了,她把安全带扯了过来,有一只手接过去,轻而易举地替她扣好了。 宋迩声如蚊蚋:“谢谢。” 裴霁轻轻嗯了一声,显然是没把这种举手之劳的小事放在心上。 车子开出去了。 两三分钟,都很安静。裴霁是不可能主动说话的,宋迩也有些沉默。 又过了一会儿,宋迩像是终于受不了这沉闷了,她抓着她的导盲杖,主动开口:“你知道吗?这根导盲杖是我找人定制的哦,它很厉害,能够检测到前方脸部高度的障碍物,并且发出提醒。” 她语气里都是,有好东西要和人分享的快乐。 裴霁看了她的导盲杖一眼,说:“知道,这是2010年时,日本的一位副教授发明的。”想了想,又用自以为委婉的语气,说:“现在看,已经不怎么先进了。” “哦。”宋迩面无表情地说,接下去一路都没再尝试开口。 裴霁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丧失了谈兴,但她可以安静下来,裴霁觉得很好。 车开了一个小时,到的时候,宋迩都睡着了,但她睡得并不踏实,裴霁把车停下,她就睁开了眼睛,脸上还带着几分睡意惺忪的茫然,问:“到了吗?” 裴霁帮她解开安全带,说:“到了。” 这是一个绿化很茂密的小区,茂密到甚至能听见蝉鸣。裴霁住的那栋楼前是一片很大的草坪,草坪里挖了一个池塘,池塘的周围种着柳树。 许多小区的绿化都做得很好,人工堆砌的景致精美绝伦,但这里不一样。 这里的池塘、柳树、草坪,都一种本该如此的自然田园感,阳光照下来,漏过茂密的大树,清风过境,有池塘里荷叶的香气。 宋迩下了车,她看不见,但能听见急促的蝉鸣,能感觉到清风拂面的温柔,能闻到荷叶的香气夹杂在细碎的阳光里,夏天的味道就这样扑面而来。 裴霁拿了行李箱到她身边:“走吧。” 宋迩恍如初醒,点了点头,又忍不住侧耳听了听那一阵夏日的蝉鸣。 裴霁住在八楼,她们搭电梯上去,宋迩这时才反应过来,她要去裴霁家了,于是一路都在说麻烦你了之类的客套话。 直到进了家门,宋迩才安静下来。她朝里走了两步,就停下了。 裴霁落在后面关门,她看到宋迩先是侧耳听了听,像是一只到了陌生环境,警觉又胆怯的小猫,接着她抓紧了手里的导盲杖,显得有些紧张。 “教授。”她回头找寻裴霁。 裴霁走了过去,说:“先带你去房间休息。” 宋迩听着她走到她身边,像是有了主心骨,点点头,说:“好。” 裴霁就把她领进了客卧。 这间卧室,一直是空着的状态,因为裴霁从来没有邀请别人来过她家,更不用说过夜了。但房间里并不脏,因为裴霁每周都会在家里进行一次全面的清扫,角角落落的灰尘都不会放过。 这时,她领着宋迩在房间里走了一遍,告诉她床在哪里,衣柜在哪里,还有浴室的门在哪里,就退出去了,让宋迩单独待一会儿。 去年,裴霁的一个学生捡了一只小奶猫,这个学生在教室和别的同学分享过小奶猫收养小攻略。 其中一条就是,小奶猫到了家里的第一天,要让它自己去适应环境,不要打扰它,因为猫科动物都胆小且骄傲,必须自己去熟悉新领地,外力的帮助只会让它们更害怕。 刚刚宋迩站在门口的样子,就让裴霁想到了这个学生说的话。 她觉得宋迩也像一只初来乍到的小猫,需要时间自己适应。 ※※※※※※※※※※※※※※※※※※※※ 今天没有话说。 第七章 到了一个陌生环境,自然是需要时间适应的。更何况宋迩看不见,心里的忐忑更浓郁,裴霁把她单独留在房间里,宋迩确实觉得自在一些。 她听见裴霁出去了,门被轻轻地带上,声音就消失了。宋迩感觉到自己在一个封闭的,安静的环境里。 她站在床边,手里拿着导盲杖,先是适应了一下气味。 裴霁的家,气味很干净,是那种带着点冬天雾凇的冷冽气味的干净,像裴霁这个人,冷冷清清的,非常不近人情。 但宋迩并不是不知好歹的人,裴霁对别人估计更加冷漠,对她,因为裴艺的缘故,已经算得上很和善了。 想到裴艺,宋迩又有些担心。她这次走得实在太突然了,也什么时候回来。 宋迩见过裴艺执行任务时的样子,她像是把入警誓词里的那句恪尽职守,不怕牺牲镌刻进了她的生命里,做事的时候,严格认真,心无旁骛。 在认识裴艺之前,宋迩从来没见过这么无私的人。 她其实劝过裴艺的,因为真的很担心她。 当时裴艺语气轻快地告诉她:“哎呀,你放心,我很珍惜生命的,只是我选择了这份职业,就得有操守嘛,入警誓词不是白念。但是!我保证,我一定会保护好自己的。” 宋迩当然不信啊,又念叨了她两句,裴艺大概是担心她生气,跟她保证了好几遍,最后说:“我当然会保护好自己,我还有很多想做的事没有做,那些事都很重要,如果不做的话,我一定会很遗憾的。” 她说这句话时,有一种近乎肃然的郑重。 宋迩还能说什么,只能相信她。 裴霁和裴艺真是完全不一样的两个人。裴艺这么炽热的性格,裴霁却冷冰冰的,还很不会聊天,一句话就能把天聊死了。 “怎么会有这么冷漠的人。”宋迩小声咕哝了一句。 她要适应一下这里的环境,最好能脱离导盲杖行走。 和裴霁想的差不多,宋迩熟悉新环境,就像小猫探索新领地。她试探着迈出步子,用导盲杖一下一下地点着地,一边慢慢地走,一边在心里默数着步数。 从门到床是五步,从床到浴室门是七步,有一把椅子,在右边的角落,衣柜在房间左侧,距离床七步。 走了几遍,房间的格局在宋迩心里有了个大概的模样。 她尝试着把导盲杖收起来,放到椅子上,然后沿着墙走。 她摸到了一块玻璃,冰凉光滑。宋迩判断这是扇窗,在玻璃上摸索了一会儿,找到了窗锁,把窗打开了。 刚刚在楼下听见的蝉鸣骤然响起,热气伴着丝丝凉风扑面而来。 房间里的静谧一下子被打破,但宋迩一点也不觉得吵闹,她先是侧耳听了听,接着摸了摸窗台,小心翼翼地趴在窗沿上。 很奇怪,刚刚在楼下的时候,她就觉得,这里很适合裴霁。 可明明裴霁是这么冷漠的人,明明这里夏天热烈,蝉与风与阳光构成的是一幅带着金色的温暖画面。温暖、热烈这些词显然和裴霁不沾边。可宋迩还是觉得这里和裴霁十分相配。 她就应该住在这样的地方。 “笃、笃、笃。”门被敲了三声,接着被推了开来。 宋迩回过头来,她听了听,门被推开后,声音就没有了,裴霁站在门口,没走进来。宋迩按在窗沿的手指紧了紧,下一秒,她听见裴霁站在门口,远远地说:“吃饭了。” “啊?这么晚了吗?”居然就到吃饭的点了。 宋迩朝着这边走过来。裴霁本来要走的,但是她瞥见宋迩手里是空的,导盲杖被她放起来了,于是就在门口等她。 宋迩朝着她的方向走了几步,跟她越来越近,距离她还有三四步远的地方,宋迩慢下来了,她伸出手,摸了摸:“裴霁,你在哪儿?” 裴霁看懂了,宋迩是怕撞到她身上,她出声:“这儿。” 宋迩笑了笑,确定了她的位置,缓缓地走过去。 裴霁转头看了眼客厅,刚刚,她把客厅收拾了一下,将一些挡路上,会让宋迩磕碰到的东西都收起来。可现在看来,即便都收起来了,对宋迩来说,大概也会走得很难。 “不走吗?”宋迩站在她身前,没有一丝光的眼睛却清澈得像最干净的泉水。 裴霁看了看她的眼睛,说:“我带着你走。” 宋迩的眼睛微微地睁大,显然很意外,下一刻,她就感觉到有一只手轻轻地碰了一下她的手背。 失明的人,大多很没安全感,所以带着他们走路的时候,最好不要抓着他们的手,而是要让他们抓着你的手,这样会让他们有一种掌控感。 这是裴霁以前在眼科实习时学的东西,当时她没想到会在现在这样的情形下用上。 早知道,那时候就应该多学一点。裴霁难得的有些懊悔。但也来得及,她可以抽空去补课,既然应承了裴艺,接手了宋迩,她就有责任照顾好她。 只是宋迩好像真的很胆小。裴霁碰到她手背的时候,她像是被触了电一样,迅速把手缩走了,轻轻地叫了声:“教授。” 裴霁皱了下眉,她在医院里看到的,医生或护士这样去碰盲人的手,那些盲人都会很自觉地抬手握住对方的手腕,由他们带着走。 但随即,裴霁又恍然,一方面她白天已经判断过宋迩失明应该是不久前的事,另一方面,裴艺一定把她照顾得很好,不需要她去学这些一般盲人认为是常识的东西。 “你抓着我的手。”裴霁的语气温和了一些,像是怕把胆小的宋迩吓到。 宋迩这才明白她刚刚为什么会碰她的手背,她忙应了,摸索着抓住裴霁递过来的手。 裴霁带着她往外走,她发现了宋迩很紧张,虽然抓着她,但是虚虚的,手上没用什么力,像是很害怕和她肢体接触。 裴霁没说什么,把她带到餐桌前,拉开椅子,让她坐下。 宋迩干巴巴地说了声:“谢谢。” 很有礼貌。 裴霁笑了一下,笑意浅浅的,转瞬即逝,她取了碗筷,盛了饭。 宋迩只能坐着等,她也帮不上忙,过了片刻,一只碗放到了她面前,一双筷子递到了她的右手边,宋迩忙接了过来。 “你面前的是米饭,正前方是西红柿炒蛋,左前方是鸡翅,右前方是排骨汤。”裴霁给她介绍了一遍。 “哦。”宋迩抓着筷子,点点头。 裴霁吃饭的时候很安静,宋迩也是,她格外地留意,不让米饭掉出来,不把汤汁弄在桌子上,一顿饭吃得很谨慎。 裴霁看在眼里,她张了张口,想说不用这么拘谨,但想了想,宋迩太胆小了,还是随她去,等到她们再熟悉些,她再说。 一顿饭吃了半个小时,宋迩面前干干净净的,只掉了两粒饭。 对于一个瞎子来说,她真是太努力了。 裴霁也确定了,她不仅胆小,还很要面子,不愿意显露一点不得体。 吃完饭的宋迩,像是恢复了平时的状态,她笑着说:“能尝到裴教授的手艺,我真是很幸运。教授的手艺好棒。” 裴霁看了眼垃圾桶里的外卖包装盒,冷静地顺着宋迩的话,说:“过奖。” “我好久没有吃过自己家做的家常菜了,裴艺不会做饭,我们都吃外卖。”宋迩仿佛很感慨,“让裴艺也尝尝教授的手艺吧,等她回来,我们在家吃顿便饭好吗?我可以负责想菜单,裴艺负责买菜洗碗。” 不仅提议,连任务都分配好了。 裴霁发现了,她好像什么好事,都想带上裴艺。 可问题是,裴艺回不来了。 “再说。”裴霁没有给出确定答案。 她已经后悔了说谎骗宋迩裴艺是去执行任务了,可看着眼前这事事都想到裴艺的人,实话越来越难说出口。 宋迩不知道裴霁的纠结,她眼睛弯弯的,笑着说:“好,裴艺要是知道裴教授愿意请她吃饭,一定很高兴。” 裴霁怔了一下,想纠正宋迩,她没答应,她说的是,再说。 但没等她开口,宋迩就想了什么一般,说:“今天耽搁了你大半天了,你肯定还有许多事要忙,你去忙吧,不用管我。我会很安静的。” 纠正的话就说不出来了。裴霁抿了下唇,说:“好。” 接下去的一整晚,宋迩就在她的房间里,裴霁确实积了很多事要做。她去了书房,想了想,把电脑搬到了客厅。在客厅办公,宋迩的房间有什么动静,她能及时知晓。 但正如宋迩自己说的,她确实很安静,一整晚都没发出什么声响。 直到将近十二点,宋迩的房间传来了细微的水声。 裴霁敲击键盘的动作停顿下来,她抬头朝宋迩的房间看了一眼。房间的门没有关,里头的灯光映出来,裴霁想了想,走了过去。 靠近之后,水声就大了一点,宋迩在洗澡。 裴霁回想了一下,突然想起这间客卧的浴室没有装防滑垫。她心一紧,万一宋迩滑倒,就不好了。 她答应了裴艺要照顾宋迩,不能第一天就让她出事。 裴霁站在浴室门口,听里边的动静。 这间卧室的灯光很暗,毕竟对宋迩来说,开不开灯没什么区别,因此她只是意思了一下,开了盏幽暗的床头灯。 于是,裴霁站在一个幽暗的房间里,等在浴室的门外,听着里面的动静。 水声哗哗的传来,伴着微弱昏黄的灯光,一种莫名暧昧的氛围逐渐营造出来。 裴霁突然感觉不对劲,她这样很奇怪。 宋迩在里面洗澡,她却站在门外听。 向来磊落的裴教授被自己的行为惊呆了,她愣在当场,像做了什么坏事一样窘迫起来。 ※※※※※※※※※※※※※※※※※※※※ 这下,大家都知道教授在门外偷听了。 那些裴艺觉得不做就会很遗憾的事,她最终也没来得及做。 第八章 等裴霁反应过来,她已经嗖地一下,从宋迩的房间出来了。 她又不放心,瓷砖沾上水汽本来就滑,宋迩还看不见。于是她就站在了卧室门口,也可以听见里面的动静,只是没有那么清楚而已。 她手里拿着平板,一边排明天的日程,一边留意里边的响动。 门口墙壁上有一盏挂灯,灯光并不强烈,温缓地倾泻下来,给裴霁微微低垂的眼角染上了几分柔和的暖意。 日程表其实很简单,到了裴霁这个级别,时间很自由,她大部分时候都在实验室和学校里。 有时候,也会有一些研究机构或是高校邀请她去做学术报告,尤其是得奖以后,每天都有许多邀请发到她的邮箱里。她一般会回绝,因为需要分享的东西,在她得奖后做的几场学术报告里,都分享了。 她在屏幕上点了几下,把起床时间提早了半小时,又把原本用来午休的中午空了出来。还有晚上,裴霁下班后一般会去研究院的食堂解决晚饭,然后返回实验室,一直到九点,才会回家。 但现在,显然是不行了,她必须按时回家,因为家里有个人等着她照顾。 耳边是哗哗的水声,不知道为什么,听起来时远时近,有些缥缈。裴霁抬眼,看向浴室,浴室的门是磨砂玻璃的材质,里面的灯光映在门上,像是被做了柔光处理,有一种很温柔的岁月感。 裴霁轻轻吐了口气,只觉得从宋迩走进她家开始,她的生活就彻底地变了样。 她其实不太情愿,因为人生苦短,裴教授只愿意把时间花在感兴趣的事上,宋迩和她认识还不到一天,显然不在这个感兴趣的范围内。 浴室里水声停了。 裴霁马上关上了平板电脑,竖起耳朵来听。浴室里没什么响动,很安静,大概是宋迩也害怕会滑倒,动作特别小心。 过了大约五分钟,浴室的门开了,裴霁没来得及撤走,瞥见宋迩从里面走出来。她长发绾起来了,露出修长的颈,穿着浅色的睡裙,整个人带着刚沐浴后的潮湿水汽,在她房间幽暗的灯光里,显得很温柔。 如果她脸上的表情不是那么迷茫无助的话,就好了。 她伸手摸了摸墙壁,然后朝着床的方向,小心地迈出步子,膝盖碰到床沿的时候,她弯下身,摸了摸床边,缓缓地坐了下来。 每个动作都在说明,她很不适应。 裴霁不知怎么,没有马上离开,而是隔着一扇门,看着里面的宋迩。 宋迩独自在幽暗的灯光里坐着,眼角低低地垂着,像是在想什么事情,裴霁就看着她,看着她孤零零的,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慢吞吞地站了起来,朝着裴霁缓缓走了过来。 裴霁的心咯噔了一声,她应该立刻撤走,但转念又想到,盲人的听觉特别敏锐,她现在走,肯定会被听见脚步声。 宋迩越走越近,裴霁僵着身子,屏住了呼吸,她脑子飞快转动,猜想宋迩要去干嘛,是不是渴了,要去倒杯水喝? 她就站在门口,如果宋迩要出来,一定会撞上她。 裴霁手足无措。 宋迩靠近了,裴霁听见她很小声地在默数步数:“三、四……”数到五的时候,她停了下来,伸出手,在空气里摸索。 她指尖即将就要碰到裴霁,裴霁睁大了眼睛,一点声音都不敢发出,连呼吸都屏得死死的。 宋迩的手在她身前平划过去,摸到了门框,然后顺着门框摸到了门,她把门关上了,在留有一道门缝的时候,她想到了什么,脸上有了笑容,对着外面说:“晚安教授。” 裴霁就在她面前很近的地方,近到能看到她长长的睫毛,能看到她眼底有一颗很小很小的痣。可是这么近,她却不能出声回应。 宋迩说完,等了一会儿,偏过头来听,她没有听到任何动静,外边很安静,没有声音,也没有人回应她的晚安。 裴霁就看到宋迩刚撑起的笑容垮了下去,眼角也低垂了下来,整个人都有些失落,但她没有再说话了,一点也没有白天时的聒噪,轻轻地把门关了起来。 裴霁屏气屏得肺都要超负荷了,她捂住嘴,放轻了脚步,走到三米开外,才吁出一口气,有生以来,头一次对自己的智商产生怀疑。 为什么要这么鬼鬼祟祟的。 宋迩出来的时候,她为什么要站在那里不敢动,假装路过不就好了。 反正她也看不见。 反正她也看不见…… 这句话一冒出来,裴霁就不由自主地看了眼宋迩的房门,心里有些堵得慌。 这种堵一直持续到她洗完澡,都没舒缓一些。 裴霁只是不爱说话,不爱关注和自己无关的事,但她并不是冷血。 她知道多半是看到宋迩坐在床边孤独无助的模样,她强撑起笑意,冲本该坐在客厅里的她说晚安的模样,还有得不到回应时眉眼低落的模样,让她心软了。 宋迩好像不太开心,为什么? 裴霁想不出来,因为她根本不了解她,她们今天才见第一次面,还是半个陌生人。 裴霁猜了会儿就不想猜了。她独来独往惯了,二十五年的岁月里,她很少有和别人接触深交的记忆,她甚至从未融入过人群,她一直是一个人的。 还是不要有牵挂的好。裴霁心想,宋迩只是裴艺留给她的责任,她以后会有别的喜欢的人,她会有自己的生活,她迟早是要离开的。 要离开的人,不应该倾注太多关注。因为这些关注都会随着人的离开变成无效。 裴霁决定不要对宋迩过多关注,只要把她当成一个合租的室友就好了。 她去倒了杯水喝,清水的味道,淡而无味。裴霁只喝了一口,就把水杯放下了。回房时经过了客厅的茶几,她停了下来,看着茶几的目光莫名纠结。 茶几是最普通的那种玻璃材质长方形的样式。 她弯下腰,摸了摸玻璃的四角,尖锐坚硬。要是不小心撞上,肯定很疼。 可是就算撞,也不会撞很多次,因为一次两次疼了,就会长记性,走到这个地方的时候,会提高警惕。 合租的室友,不用关心太多。 裴霁回了卧室。 过了一会儿,她又出来了,眼神冷漠,唇角紧紧抿着。她翻了几块软毡布出来,把茶几的四个角都包了起来。 玻璃是滑的,毡布也是滑的,怎么包都包不住。 裴霁忙活了半个小时,才全部包好。她松了口气,又摸了摸,毡布是软的,有一个缓冲的作用,玻璃没那么硬了,可四角还是尖尖的,宋迩那雪白的皮肤,要是撞到了,肯定还是会青紫一片。 裴霁看了眼表,一点钟,很晚了,距离她的睡觉时间过去了四十分钟。 她决定不管了,回了卧室躺下,闭起眼睛,睡觉。 十分钟后,裴教授坐了起来,往明天的日程表里添了一条:挑选新家具。 裴霁入睡时不愉快,起床后也不太顺利。 她比平时早起了半小时,出门买了早点回来。 早点是鸡汤馄饨、蟹黄包、蒸饺、糖油饼还有豆腐脑。她多买了几样。 回来时是六点四十分,距离她平时出门的时间,还有二十分钟。裴霁觉得来得及,但她失算了。 因为她叫不起宋迩。 等宋迩坐到桌边,已经是半个小时后了。她睡意惺忪,显然还没清醒。在裴霁不满的注视下,她深深吸了口气,咕哝了一句:“好困。” 裴霁面色越发不善。 宋迩微微睁大了眼睛:“有早饭吗?”她闻到香味了。 裴霁冷着声,报了菜名。 宋迩彻底醒了:“我要馄饨!加点醋!” 裴霁打开了盖子,放得太久,馄饨有点软了,裴霁想说,不如吃豆腐脑,但看到宋迩期待的模样,她想到昨晚,她坐在床边发呆时的孤单模样,就没说什么,去了厨房,给她拿了醋,神色也软和了下来。 宋迩大快朵颐,鸡汤很鲜,馄饨皮薄,馅儿是鲜虾瘦肉的,一点也不腻。 这一顿显然要比昨天的晚饭愉快。裴霁忍着没看时间,反正晚都晚了。 等宋迩吃完,她收拾了包装盒,打包了垃圾,正要说她去上班了,突然想起一件事。 “你有工作吗?”裴霁看向宋迩,问道。 许多盲人都是有自己的工作的,有工作的话,平时也能不那么无聊。 宋迩坐在桌边,她吃饱了,坐在那里听裴霁来回走动的声音,正有些出神,听到她这样问,她愣了一下,接着露出有些意外的神色,试探着反问:“你不知道我做什么的吗?” ※※※※※※※※※※※※※※※※※※※※ 动动你们的小手指,留下收藏和评论。 没有评论看,我要死了。 第九章 裴霁拎着她的包和要带出去扔的垃圾袋站在门边,她只是随口问一句,没想到听到这么一个回答。 裴霁有些疑惑,把问题抛回给了宋迩:“我应该知道吗?” 宋迩坐在桌边,银白色的导盲杖靠在她身侧,大概是还有些困,她眉眼舒缓,有些懒懒的。 听到裴霁疑惑的反问,宋迩怔了怔,随即弯了弯唇角,面上的意外也消失了,变成了一种理该如此的恍然,她点着头,声音里带着淡淡的笑意:“裴教授的话,确实应该不知道。” 她这样轻描淡写,裴霁在生活中微弱到近乎没有的好奇心也被带了起来,她转过身,正对着宋迩:“你到底是做什么的?” 信息爆炸的时代,每天都有无数的事情发生,每天都会有无数的资讯发送到每个人的手机上。人们热衷于围观和自己生活毫不相干的事情,每时每刻都在网络上点赞评论,通过这种参与方式,把自己和整个世界联系起来。 就在裴霁问出这句“你到底是做什么的?”的时候,微博上一个营销号发了一条带有“宋迩去哪儿了”这个话题的微博。 几乎是发出来的一瞬间,就有数十个营销号一起,转发了这条微博,推送到无数人的首页,带动起又一轮的转发讨论。 像是一个点散发出的无数条线,最后交织成了一张巨大的网络。 “宋迩去哪儿了”这个话题在几个小时后,迅速攀上热搜榜前十,并呈现直线上升的趋势。 宋迩,三年前以创作型歌手的身份在一个选秀性质的综艺节目中出道。她运气很好,一出道就爆红,演唱的第一首歌,屠了当年各大音乐榜单。 有才华、有颜值、有作品,宋迩之后的发展顺风顺水,成了一名自带话题的创作型偶像歌手。 今年是她星途发展最关键的一年。 但就在四个月前,宋迩失踪了。 这四个月里,关于宋迩去哪儿了的讨论热度一直很高。 毕竟往娱乐圈这个名利场里钻的人数都数不清,每隔一段时间,就会一批批风格各异的新人出现,同时也会有许多或曾风光过或从未闯出过名堂的人杳无声息地沉寂下去,再也起不来。 处于发展时期的明星最怕的就是没有话题度,他们拼了命的喜提各种代言,发布各种作品,参加各种活动,为的就是不断地增加在公众面前出现的次数,避免被遗忘。 没有人敢不声不响地消失,一走就是四个月。 宋迩为什么消失,又去了哪里在做什么的讨论虽然一直都热度不散,但今天这样迅速登上热门的情况,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是有组织有推手在做的。 了解娱乐圈运营模式的人就有了猜测,这波操作大概是前期造势,后边应该有什么作品或是消息要发布。 果然,下午三点,《长夜》剧组官方释出了第一波剧照。 《长夜》是宋迩出演的第一部戏,没有人知道她为什么会突然参演电影,也没有人知道《长夜》这种规模的大制作为什么会放心让一个从来没有演戏经验的歌手担任女一号。 于是,从选角开始,《长夜》就自带话题,宋迩的粉丝们嘴上毫不动摇地支持,其实都捏了把汗,路人吃瓜归吃瓜,几乎都是看衰的态度。 让一个歌手去演戏,演出来的,能是什么东西?各种稀奇古怪,不是面瘫就是瞪眼的尴尬演技,观众还没看够吗? 但剧照一发布,情况就有了变化。借着一天预热的热度,剧照这条话题一发布,就像油倒进了滚烫的热水里,剧烈沸腾了。 宋迩的扮相,太灵气了。 电影背景是七八十年代的动荡时期,她扮演的是一个舞蹈家。 剧照里,她在一间逆光的舞蹈室,站在窗下,身体舒展,摆出清纯的舞姿,窗外是远山近水,打光是偏向水墨的黑白冷色调的。如果单单是这样,这只是一张养眼的精修图而已,没什么值得多看的。 让这张图大放异彩的,是宋迩眼下那颗小小的痣。 那颗在裴霁眼中格外温柔的小痣像是活了过来,妖冶而摄人心魄,将她微微勾起眼角染上了一层像是在燃烧的浓烈悲情,使背景里的远山近水仿佛变成了苍白而沉默的舞台,舞台上的人将她一生的爱恨悲喜,都倾注于这谢幕前的最后一舞。仿佛舞尽,她的生命也到了尽头。 悲凉、炽烈带着时代特征的悲剧意味,一张静态图在几个神态间就灵动起来,充满了故事感。 而剧照中,宋迩的眼睛里,是有光的。 这是今天接下去的时间里会发生的事。 宋迩没想到居然会有人不认得她,可如果这个人是裴霁的话,又好像很理所应当了。 南面的窗子开着,清早微凉的空气流动进来,带起些微清风,裴霁放在桌上的书页被风翻动,发出沙沙的轻响。 大概是还早,窗外的蝉鸣还没响起,可宋迩却在书页翻动声中,想到昨天来时闻到的阳光与荷叶混合的气味,有种岁月悠悠的安然与宁静。 和娱乐圈的名利喧嚣,截然相反。 “你到底是做什么的?”裴霁的声音传来,她的语气很平,带着种不慌不忙的沉稳。 宋迩听着她的声音,都觉得很安宁,她尽量通俗地解释她的工作:“我是写歌的,有时候也会自己唱。” 写歌的。裴霁听明白了,得到了答案就要走。她已经比日程表上的出门时间迟了快半个小时了。 “我去上班了。”她对宋迩交待了一句。 “拜拜,路上注意安全。”宋迩说,“下班后要按时回家哦。” 她说完,自己笑了起来,仿佛这样叮嘱裴霁是很有意思的事。 裴霁侧着身,一手按在门把手上,目光扫过她眼底那颗小小的痣,想到昨晚她们近在咫尺时的场景。 现在看着倒是挺开心的,完全没有昨晚的落寞,是睡一晚就好了吗? 裴霁这么想着,终究也没探究得太深,打开门,走了。 因为迟了半个小时出门,裴霁总有一种今天被彻底打乱的感觉,很不高兴。 于是今天裴教授手下的研究生们都格外提心吊胆,因为教授的表情冷得像是千年不化的寒冰。 寒冰本人倒是不知道对周围的人造成了这么大的震慑,她在更衣室,一边用橡皮绳把头发绑起来,一边想,写歌的,偶尔也自己唱。 她知道有一些音乐学院的学生就是一边写歌卖,有时也自己唱。裴霁看见过他们坐在草坪上,抱着吉他边弹边唱,看起来青春快乐。 但她有一次听一群学生八卦时,提到过很多做音乐的人都很难混,因为写歌的人太多了,他们写的歌都卖不出去。 不知道宋迩的情况会不会好一点,眼睛看不到的话,也许会比一般人更难吧。 裴霁换上白大褂,走进实验室,思绪就中止了,全心全意地投入到工作当中。 中午下班时,裴霁的办公桌上放了一叠家具宣传册,是她早上吩咐助手去本市的几家家居广场取的。 她带上这些宣传册,又去食堂打包了饭菜,开车回家。 她家到研究院,一来一回要五十分钟,相当于中午的午休时间就没有了。 到家的时候,宋迩正坐在沙发上听有声小说,发现她回来,有些意外。 “吃饭了。”裴霁一如既往的言简意赅。 她把打包带来的饭菜打开,又拿了两个碗,把米饭拨进碗里。 研究院食堂的饭菜味道很不错,尤其是第三窗口的酱排骨,酱香可口,非常入味,每天都是供不应求,只要稍微去晚一点,就会买不到。 裴霁特意把这道菜摆在了宋迩面前。 宋迩仍旧处于她中午也回来的惊讶中,她想起来,昨天建议她搬来她家时,裴霁就说过,她会照顾她的一日三餐。 宋迩有些不知道说什么好,她知道,裴霁很忙,很珍惜时间的。 她一不说话,裴霁更不可能说话,一顿饭吃得过于沉寂了。裴霁好像没觉得有什么不对,饭后收拾了碗筷,她拿着那叠宣传册,坐到宋迩身侧的单人沙发里,问:“你对家居有没有什么特别的偏好?” 宋迩虽然看不见,但是她有触觉,可以在家居的材质、造型上作出要求,何况换家具本来就是为了她,裴霁认为有必要听取她的意见。 她一说,宋迩就明白她的意思了。 “你……”宋迩结结巴巴的,她太意外了,好半天都没说出话来。 就在裴霁以为,她会委婉推辞,让她不用麻烦的时候,宋迩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软一些就好了。” 这个要求她不说,裴霁也会当做挑选新家具的基本原则,她点了头:“行。” 她答应了,宋迩顺势提出:“那这笔费用我来出吧,不然,我会过意不去的。” 裴霁拒绝:“不用。” 她要回去上班了,下午,她在L大有两节课,她说着站了起来。 宋迩急了,忙说:“教授,我写歌很赚钱的,让我来出吧。” 裴霁看着她无神的眼睛,认真地对她说:“很赚钱,就把钱攒起来。你需要多攒点钱。” 身体有缺陷的人在人生道路上的容错率要比普通人低得多,经济能力有时候是应对风险的最好手段,所以,裴霁认为,宋迩应该多攒点钱。 她平时说话,都是很平的语气,像是一个没有情绪的机器人,siri都比她声情并茂。 可是这句话,虽然也是淡淡的,宋迩却听出了其中的关心与告诫。 “教授。”宋迩叫了她一声,抬起手,摸索着抓住了裴霁的衣角。 她看不见,不知道裴霁现在是什么表情,但按照她不喜与人亲近的性格,多半会皱一下眉吧。可宋迩却不想松手。 “我们是不是朋友了?”她问。 裴霁正皱眉看着她突然抓住她衣角的手,听到这句话,怔了一下。 宋迩抬起头,像是要和裴霁对视,她面上满是期待,与担心被拒绝的忐忑,声音是轻轻的:“你愿不愿意和我做朋友?” ※※※※※※※※※※※※※※※※※※※※ 谢谢上一章的热情留评,我成功续命一天。 然后,我换封面了,但是换了一天了,我的app还没有显示,你们有吗? 第十章 夏天的正午太阳猛烈,于是看什么都有种被阳光暴晒后的炙热。 蜷缩起来的绿叶是热的,来来往往的行人是热的,过境的风是热的,蝉鸣是热的,窝在冷气十足的家里,看一眼映在玻璃上的阳光都是热的。 裴霁从家里走出来,上了车,车里也是热烘烘的,让人心烦。 她手里还拿着那叠宣传册,随手放到了副驾驶座上。 车子开出去了。裴霁握着方向盘,她本该专注开车,可宋迩却有着不依不饶的架势,占据了她的脑海。 宋迩脸上的期待逐渐黯淡,抓着她衣角的手也松开了。 “好吧。”她的声音里听得出低落,像是想要找回点面子,她笑了笑,说,“我也没有很急着和你做朋友,刚刚就是先和你预约一下,让你有个心理准备。” 她自己把这篇掀过去了。 裴霁本该觉得轻松,因为宋迩很有分寸,发现得不到想要的答案,就自己退回去了,没有逼迫她,也没有让她尴尬。 可裴霁还是觉得有点心烦。 她知道,这是因为宋迩对她的心情造成了影响,这不是一个好的现象,裴霁的心情不应该被任何人引导干扰。 可她没有办法。 这种心烦一直持续到她把车停在L大教学楼前的停车坪上才稍有好转。 L大距离裴霁的家要比研究院近很多,开车只需要十分钟。裴霁每个星期来这里一次,给研二的学生讲授专业课。 下午的课是从一点半开始的,这时还有三十分钟。学校有给裴霁准备专门的办公室,但办公室距离教学楼太远了,过去坐不了两分钟就得回来。 裴霁干脆就坐在车里翻那几本家居宣传册,挑选出了几套符合要求的,记下了家居品牌和地址,准备等下了课就过去看。 距离上课还有十分钟的时候,裴霁走进了教室。 教室里学生已经到齐了。 L大能聘请裴霁过来授课,一方面是裴霁就是L大念的本科,现在的校长孙培野教授是她当年的授业恩师,也是将她破格招进L大的面试官。 另一方面,L大的免疫学专业是名列前茅的。 每次裴霁站在讲台上,心情都很不错,因为这里的学生聪明勤奋,让她感觉生机勃勃,很有希望。 可惜学生们体会不到,只觉得裴教授每天都很冷,并且不会笑,要求很严格,布置的作业很难做,唯一好的大概就是她从来不发火,但也有可能是,在她发火前就已经把犯了错的学生冻死了。 今天,裴霁也照旧讲课。她的授课时间是两个小时,中间没有下课时间,很考验学生的耐力和膀胱。她讲课就是纯讲课,先理论,后案例,知识密度极大,稍微走片刻神,可能就会错过一个大知识点。 所以学生都听得聚精会神,除非裴教授点名让回答问题,否则整个教室就只有裴霁讲课的声音。 十五点三十分,下课铃声准时响起,裴霁从不拖堂,铃声一响,她刚好讲完今天的内容,说了下课。 教室里有一瞬间死寂,像是满教室的学生还没回过神来,过了三秒钟,不知哪一位男同学先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夸张的叹息,仿佛喘了口气,续上条命。 接着教室里渐渐活了过来,收拾东西的,交头接耳讲话的,走动的,还有离开教室时,冒着被冻伤的风险和裴霁说再见的。 裴霁早已习以为常,她讲了两个小时课,喉咙有点干涩,喝了口水,然后镇定地收拾笔记本和讲义。 “这剧照也太绝了吧!”第一排一个女生发出一声惊呼。 她声音有点大,一下子吸引了周围的好几个学生一边嘴上说着“什么什么”、“给我看看”一边围了过去。 “哇哇哇,太绝了太绝了!” “这是什么神仙颜值!” “今天起我就是姐姐的颜粉了!” 那边的惊呼一声接着一声,说着裴霁听不懂的话。 起头的那位女生发现了教授还在,顿时有些不好意思,她吐了下舌头,双手合十,对裴霁说:“教授,你要看看吗,我喜欢的歌手拍了电影,剧照又仙又欲!” 她一说完,边上有个女生笑嘻嘻地推了她一下。那女生就脸红了一下,但还是充满期待地看向裴霁。 裴霁没兴趣,她摇了摇头,就当是敷衍过她们了,然后拎着包走了。 如果她过去看一眼,就会发现一个完全不一样的宋迩,就会知道宋迩并不是她所脑补的会为卖不出歌而发愁的小音乐人。她是一个红得发紫的明星,她的歌有市无价,她一场戏的片酬,能让普通人一辈子衣食无忧,她有许许多多的粉丝,她光芒万丈,她星途灿烂。 她不可能因为裴艺过世就缺人照顾。 可是裴霁没有过去看,所以宋迩依然是她以为的那个软软的女孩子,有些话唠,却知道分寸,会在陌生的环境里孤零零地发呆,会在睡前想和她道晚安。 她失明,看不见,有些胆小,没有地方去。 她很需要裴霁的照顾。 裴霁离开教室,直接去了家居广场。 到了家居广场,裴霁才发现,现在已经有一些品牌专门做了针对盲人的系列家具。这些家具和普通的差不多,有各种各样的样式,只是材质软,没有棱角,细节上,对盲人很友好。 裴霁眼光还不错,也不心疼钱,只跑了两个地方,就定下了一套,约定周末送货,把整个家里,除了她卧室以外的家具都换了一遍。 办完这件事,刚过了五点,裴霁考虑今天的晚饭。她平时都是在食堂,或是家里附近的小餐馆解决的晚饭,但现在不一样了,现在有宋迩,不能那么随便。 裴霁思来想去,最后去了一家杭帮菜馆打包了几个菜。 从餐馆出来,裴霁看到了隔壁的药店。她停住脚步,迟疑了一下,走了进去。 再出来时,她手里拿了一袋药,是缓解神经紧张,有助睡眠的药。这种药,药效很温和,没什么副作用,但是对因情绪性引发的神经紧张,难眠亢奋等症状,有比较好的缓解作用。 裴霁拿着药,回到车上。 她的车停在路边,不时有往来的行人从她的车窗外经过。 这个世界喧嚣吵闹,忙忙碌碌,经常会让裴霁觉得自己格格不入。 她坐在驾驶座上,看了会儿往来的行人,才拿出手机。她没翻通讯录,直接用拨号键盘输入了一个号码,输入完,裴霁十分迟疑起来。过了许久,手机屏幕变暗了。裴霁忙点了一下,屏幕亮了回来。 她轻轻呼吸了一下,按下了拨通键。 那边过了好一会儿才接。 接起后没有说话。 裴霁捏着手里的药,叫了声:“爸。” 裴裕安应了一声,他的声音听起来很疲惫,问:“你有什么事?” 裴霁喉咙动了动,她低头看了眼手里的药:“你和妈这两天睡得好吗?” 睡得当然不好,裴艺走了才没多久,赵芫每天都哭,根本走不出来。裴霁问完就后悔了,她这样问,显然不合适,但她和父母相处的时间太少了,这时就有些不知所措。她看过的社交心理学方面的书,根本帮不上忙。 裴裕安也让她问得沉默了一下,但他很快就说:“还好。” 裴霁心一紧,她揣摩着话语,说:“我买了药,助睡眠的。晚上给你们送过去。” 裴裕安这次回答得很快:“不用,我和你妈买过药了,你忙你的,不用管我们。” 裴霁一时找不到应对的话。 裴裕安也没等她找,象征性地停顿了片刻就说:“没事我就挂了。” 然后,就真的挂断了。 外边来来往往的行人依旧行色匆匆,这个点,他们都急着回家和家人吃晚饭。 但裴霁从很小的时候,就像没有家。 放下了手机,她很轻很轻地叹了口气,然后把药塞进了收纳箱。箱子关上,发出啪的一声轻响。她感觉很难过,但好像又习惯了,于是她十分平静地启动汽车,将车子汇入车水马龙中。 晚上吃饭的时候,宋迩只吃了一口,就抱怨今天的晚饭没有昨天的好吃。 裴霁用一种“你不要无理取闹”的眼神看了她一眼,想到她看不见,才说了一句:“不要胡说。” 昨天的饭是附近一家小餐馆订的,除了近、快、干净没别的优点,今天那家杭帮菜是研究院里的教授们最爱去的一家,因为味道非常好,生意很火爆。裴霁等了好一会儿才等到餐的。 味觉再偏门的人,都不会认为昨天的那家餐馆会比今天的好吃。 宋迩没有得到赞同,很不开心。她仿佛是真心实意地认定了昨天的菜更好吃,今天的很不合胃口,没吃几口菜,离开桌子时,米饭剩了大半碗。 裴霁没想到她居然还挑食,口味还这么偏门,看着剩了大半碗的米饭,又拿宋迩没办法,只能暗自把今天的这家餐馆列入了黑名单,以后不去了。 晚饭后,裴霁收拾了碗筷,和宋迩两个人相安无事地各自占据了沙发的一端。宋迩戴着耳机,不知在听什么。裴霁则是赶一赶白天剩下的事。 宋迩很安静,安静得像是不存在,裴霁也是,她本来就不怎么说话,今天更是沉默,一晚上都没说一个字,只发出敲击键盘的声音。 到了十点时,宋迩站了起来,裴霁抬头看了她一眼。宋迩拿着导盲杖点地,走去饮水机前倒水。裴霁心惊胆战地看着她,唯恐她撞到,或是被水烫了。 还好,宋迩的动作很慢,却很沉稳,她接了杯水,慢悠悠地走回来了。 裴霁目视她走近,以为她会坐回原处时,宋迩到了她身边,小心翼翼地摸到沙发的位置,在她边上坐了下来。 她突然的靠近,裴霁顿时不自在起来。 宋迩却不知道,她坐好了,缓缓地吁了口气,仿佛经历了一场艰难的长途跋涉。 敲击键盘的声音也停下了,裴霁只看着她,想知道她是要做什么,还是单纯走错了位置。 宋迩好半天没说话,她端正地坐着,唇角有些抿着,手安安分分地放在腿上。可能是因为眼睛没有光的缘故,她静静不动的时候,总有些软软的。 裴霁的视线掠过她耳朵上那个白色的无线耳机,想也许她是真的走错位置了,就低下了头,继续在键盘上打字。打了没几行,宋迩说话了。 “裴霁,你今天是不是不开心?” ※※※※※※※※※※※※※※※※※※※※ 问:为什么宋迩会认为昨天的晚饭更好吃? 第十一章 很少有人能看出裴霁的情绪。 因为她本来就不爱说话,表情更是简洁匮乏,所以她不开心,不说话的时候,好像和平时也没什么区别。 于是,几乎从来没有人问过她,你是不是不开心? 裴霁放在键盘上的手顿了一下,她把目光落在宋迩身上,有些疑惑,也有些意外。 宋迩不知道裴霁现在是什么表情,她只能听到键盘声蓦然消失了。 突然而然的安静总是令人心慌,何况宋迩什么都看不见,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下意识地捧紧了手中的玻璃杯,小声地说:“我感觉出来的。” 她说完没有听到裴霁有什么反应,等了一会儿,依旧是寂静。 宋迩心下一慌,教授大概不喜欢别人猜测她的情绪,她连忙解释:“盲人的感觉很灵敏。我以前看到盲人因失明,五感中的其他四感会特别敏锐,直觉也会很准的说法,还不太信,直到瞎了以后,才发现,确实是这样的。” 因为看不见,所以会对听到声音格外关注。 因为看不见,又迫切想知道她是在笑,还是面无表情,她是高兴,还是不悦,所以会对她的情绪格外在意,格外敏锐。 宋迩是想说明她不是有意猜测,只是感觉到了,可解释完,又发现好像一点也没有说服力,她沉默了一会儿,裴霁仍旧没有说话,敲击键盘的声音也没有重新响起。 宋迩沮丧地低下了头,有些自暴自弃的样子,说:“你没有否认,那就是确实不开心,你想倾诉一下吗?” 手里的水杯有些凉,可能是空调打得太低了,宋迩感觉很冷,她的心里是一团乱麻,紧张忐忑又有些懊恼。 过了片刻,又似乎很久,宋迩终于听到裴霁开了口,她说:“是家里的事。” 裴霁也不知道宋迩能不能听得懂,又害怕宋迩会追问家里的事是什么事。幸好宋迩也安静了下来,她没有追问,也没有安慰裴霁,让她不要伤心。 裴霁既松了口气,又觉得有些空空的,倾诉以后,好像也没什么帮助,她并没有感觉释怀一点。裴裕安在电话里的冷漠让裴霁很难受,这样的冷漠她承受很多年了,她找不到破解的办法。 “裴霁。”宋迩突然又说话了,她侧着身,如果她能看见的话,她的目光应该正对着裴霁下巴的位置。 裴霁不由自主地看向她的眼睛。 那双看不见光的眼睛一如既往的剔透干净,像是从无人迹的高山上的潭水,纤尘不染。 “我给你讲个笑话吧。”她笑吟吟地说。 裴霁无可无不可,只是听着。 “是很学术的笑话哦,跟一般笑话不一样,和你的研究方向也有点关系。” 听到学术这两个字,裴霁有了点兴趣,也侧过身,对着宋迩,做出洗耳恭听的模样。 宋迩咳了一声,清了清嗓子,然后就一本正经地开始讲了:“从前有一个人,他发烧了,于是他去问他的免疫系统,说:‘免疫系统,我为什么发烧了?’” 这听起来好像确实是个正经的笑话,裴霁正色了一些。 “免疫系统说:‘因为你生病了。’” “那个人就说:‘那为什么会发烧啊?’” “免疫系统回答:‘因为病毒在40℃活不长。’” “那个人很生气:‘可是我在40℃也活不长啊。’” “免疫系统说……” 讲到最关键的地方了,宋迩的表情严肃了起来,显出很冷酷的样子,接着说:“我承认我有赌的成分,但今天你和病毒必须死一个!” 她说完,客厅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过了一会儿,宋迩用手肘推了推裴霁。夏□□物单薄,她们两个穿的都是短袖,宋迩的手肘直接和裴霁的皮肤接触上了,她们两个同时一怔。 宋迩的声音低了下去:“你笑了没有?” 裴霁冷酷得像笑话里的免疫系统:“没有。” 讲笑话,最怕的就是冷场。宋迩有点不死心,又问:“不好笑吗?” 裴霁奇怪地看了她一眼,没发现哪里好笑了,于是就说:“不好笑。” 宋迩眉心动了动,仿佛在忍耐,过了片刻,像是忍无可忍了,她有些生气地说:“这可是最好笑的笑话了。” 大有裴霁太不识货的意思。 裴霁无动于衷,不好笑就是不好笑。 宋迩不再多言,捧着她的水杯,挪去了沙发的另一端,回到了她原本的位置上,侧身背对着裴霁,像是再也不想和裴霁说话了。 接下去的一个多小时,宋迩都没有说话,她仿佛是在生闷气,裴霁看了她好几眼,她也没反应,像是被气伤了,短时间内都无法活泼起来。 到了十一点多,宋迩起来了,她还是没有说话,也没有和裴霁招呼一声,径直回了卧室。 客厅里就只剩了裴霁一个人。 很奇怪,刚刚宋迩在也没有说话,也是很安静的,可现在宋迩一走,这种安静就像是有了实质,静得让人无法忽视。 裴霁有点不习惯,她把电脑移到沙发上,站了起来,喝了口茶。 茶都凉了,味道有点苦,流入食管,沁凉的感觉,让裴霁清醒了一些。突然,她怔了一下,她怎么会因为宋迩离开客厅就觉得过于安静,不习惯。 明明她一直以来都是一个人的,也一直偏好安静的环境。 宋迩卧室传出哗哗的水声,水声不大,隔着门隔着墙,十分微弱。裴霁转头看过去,宋迩的卧室门掩着,留了一条门缝,透出幽暗的灯光。 她今天特意去买了防滑垫,选的最软,摩擦力最大的一款,面积也很大,几乎普遍了半个浴室,不用担心宋迩会滑倒了。 她走回沙发边坐下,拿起电脑,打开一篇文献,看着看着,她突然停了下来,想起了刚刚宋迩给她讲的笑话。 那双总是很冷清的眼眸里染上了点点笑意,笑意越来越多,连唇角都跟着扬了起来。 她还是不觉得那个笑话有意思,可是宋迩一本正经的声音,还有她努力活跃气氛的模样,让裴霁不知怎么觉得有些高兴。 她知道宋迩是想要逗她笑。 虽然那个笑话,真的很不好笑。 可是经宋迩这样一闹,她的心情真的好起来了。 浴室的水流声停了下来,几分钟后,开门的声音传来。宋迩洗好了。 已经十二点了,按照习惯,裴霁应该收拾一下,也去洗澡,准备睡觉了。但是她没有动,像是还沉浸工作无法自拔,专注地盯着电脑屏幕。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夜色越来越深。 窗外,池塘边的柳树在夜风中枝条舒缓晃动,池水一圈圈漾开,波纹宁静,草丛里有虫子一阵一阵的鸣叫。 夏日的夜晚喧嚣里带着平和悠长的安详。 裴霁仍旧在看文献。宋迩的卧室有了动静,很轻很慢的脚步声响起,裴霁在心里默数,数到五,脚步声停止了。紧接着是手搭在门上的轻微响动。 裴霁始终看着屏幕没有抬头。 接着,她听见宋迩的声音传来,远远的,透过初夏的夜色,穿过一室的灯光。 “晚安教授。” 裴霁依旧专注于文献,头也没抬一下,状似平静:“晚安。” 片刻,那扇房门轻轻合上,裴霁这才抬起头,她也合上了笔记本,站起来,回了自己的房间。 接下去的几天,宋迩还是要赖床,每天都让裴霁迟半个小时出门,但裴霁始终不放弃喊宋迩起床,因为在她朴素的观念里,早餐是绝对不能少的。而宋迩赖床成性,如果她不把她叫起来盯着她,她肯定会直接把早餐睡过去。 宋迩待在家里,没有出过什么意外,她有时听听有声书,有时会打开电视听,有时也会听一些裴霁根本欣赏不来的音乐。 到了晚上,不论裴霁带了哪家餐馆的饭回来,宋迩都会说不好吃,她对第一天来时的那顿晚饭莫名执着。裴霁甚至怀疑她是不是还留在叛逆期,如此倔强。 但总体而言,还算相安无事。 裴霁在根据宋迩的反应,不断地调整她的时间表,她把睡觉的时间推迟了半小时,把起床时间也推迟了半小时,因为每次喊宋迩起床都要喊半小时,从六点五十分喊到七点二十分,才能把宋迩叫出房门。推迟小时,正好就可以抵消这半小时。 可是,等裴霁推迟了半小时,直接七点二十分去喊宋迩时,宋迩依旧起不来,等她出房门,是七点五十分,裴霁差点迟到。 可即便没迟到,研究所里的同事看到裴教授姗姗来迟的身影,还是很震惊,和她平级的几位老教授甚至旁敲侧击地询问她是不是遇到麻烦了。 毕竟裴霁教授的自律和规律是很出名的,她从来没有到得这么晚过。 裴霁不能说家里有个赖床的人,只好说是她睡过头了,跌碎了众多科研人员的眼镜。 就这样到了周六。 周六早上,裴霁和宋迩在家,九点钟时,裴霁的手机突然响了,是她订的家具送来了。她接起电话说了两句,正要让宋迩去她的卧室待着,免得过会儿碰碰撞撞的磕到,就见宋迩抓着她的导盲杖,不太开心的样子。 裴霁奇怪,问:“怎么了?” 宋迩像是很委屈,又有些不服气,她说:“他们都有你的号码,我却没有。” ※※※※※※※※※※※※※※※※※※※※ 上一章提到的助睡眠的药是我编的,好几个小可爱来问是什么药了。 你们怎么回事啊,怎么都失眠了,青少年儿童不是应该无忧无虑的吗。 然后,宋迩讲的笑话,不是我编的,是一朋友发给我的,真的很好笑。 第十二章 搬运家具的工人有裴霁的号码,是因为她在订家具的当日,把号码留在了店里,便于在家具送到楼下时通知她。 她正想跟宋迩解释一句,门就被敲响了, 裴霁就吞下了到了嘴边的话,变成:“去我房间待着。” 过会儿家里就是来来往往的工人,还有进进出出的大件家具,裴霁担心宋迩磕到,也担心闹哄哄的环境会吓到她。 她一边说完,就碰了一下宋迩的手背,宋迩现在知道,这就是要领着她走的意思,于是摸索着握住裴霁送到她手边的那只手,由她带着她走。 宋迩第一次进裴霁的房间,她一进门就站住了,先是偏过耳朵听了听,接着有些拘谨了起来。 门再度被敲响,裴霁示意她松开手,说了一句:“待在这里。”就出去了,还带上了门。 宋迩被独自留在了房间里。 门关上了,这里变成了一个封闭的空间,里面完全是裴霁的味道。 裴霁身上其实没什么香味,一定要说的话,就是一种很干净的气息,像是风,像是云,淡淡的,很纯净,却是难以捕捉。 外边传来凌乱的脚步声,有个男人的声音在说:“先把里边的家具搬出去,再搬新的进来。” 然后就是家具移动的声音,间或有“小心”、“别磕到”之类的声音出现。 宋迩仔细听了听,没听到裴霁说话。 她大概是站在边上看着吧。她那么冷冰冰,无差别放射寒冰射线,也不用她说什么,工人们肯定都紧张死了,想赶紧搬完赶紧走人。 宋迩笑了一下,她拿着导盲杖点着地,在房间里小心地走,像是开始了一段满足她好奇心的探索。 但她并没有乱碰房间里的东西,最后,在一把空置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换家具是一个大工程,尤其是这些家具都不是小件。 外边闹哄哄的,忙了快三个小时,将近十二点时,才全部完成。 宋迩一直在裴霁卧室里待着,她打了几个电话。前几天沈知舟去裴艺家找她,发现她不在,快吓疯了,疯狂打她电话,直到确定她没事,才好一点。 沈知舟是她的经纪人,快四十岁了,有一个刚上小学,特别折腾人的儿子。大概是被她儿子磨练的,沈知舟耐心奇好,操心奇多,且气场奇强,有种兼具慈母严父的奇特气质。 宋迩暂停了一切工作,沈知舟却没闲下来,她忙着替宋迩处理众多善后事件,这次是电影《长夜》的宣传。之前说好了,宋迩会参加几场《长夜》线下路演。 “这几月的档期不太好,制片方和院线那边协商了,定档在十二月,还有差不多半年。你眼睛怎么样了,这段时间疼不疼?” 宋迩靠在椅子上,微微垂着眼眸,语气淡淡的:“不知道,看复查吧。” “哎。”沈知舟叹了口气,又不得不对她耳提面命一番,“小迩,你得上点心啊,你要有个打算,你的眼睛……” 宋迩的眼睛出事,还是秘密,没几个人知道,事情发生得实在太突然,哪怕现在过去了四个月,大家都还是惊魂甫定的状态。 “我有打算。”宋迩恹恹的,像是提不起什么兴趣,“实在不行,还能做幕后。” “你还这么年轻,发展这么好。”沈知舟刚刚还在催着宋迩要有打算,听她这么说,又不忍心了,“再看看,别灰心。” 宋迩沉默了一下,说:“外面的事,就麻烦你了。” “我们之间,说什么麻烦不麻烦。”沈知舟语带责备。 她们又说了几句,就挂了电话。 宋迩握着手机,她低着头,脸隐藏在阴影里,看不清神色。过了好一会儿,外边的动静渐渐小了,消失了,又恢复了这里往常一贯的安静。 然后房门被敲了三下,从外面打开了。宋迩抬起头。 “好了,出来吧。”裴霁站在有点远的地方说道。 宋迩站了起来,朝着那边走过去,她走得不快,导盲杖点着地,几步后,导盲杖遇到了障碍。她听见身前的人轻轻叩了一下边上的房门,示意她停下,她快撞上她了。 宋迩就停了下来。她还是低着头,准备等裴霁转身先走。 但裴霁迟迟没有动。 宋迩有些奇怪,她抬起头,微微地偏了偏耳朵,想听清裴霁在做什么,为什么不动。 “不高兴?”裴霁开了口。 宋迩一怔,没有回答。 裴霁像是叹了口气,换了个问法:“闷着了?” 宋迩摇了下头。 小话唠突然沉默下来,不肯说话,裴霁有点为难,她想不然先出去,也是时候吃午饭了,刚转了个身,宋迩开口了:“号码。” 裴霁止步,她过了一秒,才想起来宋迩说的是什么号码。 三个小时过去了,她还没忘记这一茬。 裴霁看了眼她手里的手机,说:“手机给我。” 宋迩乖乖递了过来。 裴霁接过,把她的手机号输了进去。 “你把号码报一遍,我要记住。”宋迩又说。 要求这么多。裴霁瞥了她一眼,一边把号码存进通讯录,一边如她所愿报了一遍。 宋迩聚精会神地听了,默念了两遍,记在了心里。 存好了号码,裴霁把手机还给她,但宋迩不接,她小声说:“还想要你的微信号,QQ号,还想和你微博互相关注。” 她开始得寸进尺了。 裴霁看了她一眼,从口里拿出自己的手机,打开微信,调出二维码,用宋迩的号扫了,添加了好友,QQ也是。 “我没有微博。”她把手机还给宋迩。 这次宋迩没有拒绝,接了过去。她的心情像是拨云见月,好起来了,吐槽裴霁:“也是,你说不定连微博是什么都不知道。” 裴霁抿了下唇,忍耐了一下,平静地说:“我知道。” 她自己不用,但是她见过学生用,同事也有用的。 宋迩笑了笑,她低头拨弄她的手机,手指在屏幕上还算灵活。裴霁怎么也想不明白,她是怎么做到看不见,也能用得这么熟练的。 搭配上手机里的智能语音助手,和专门为盲人设计的朗读屏幕功能,基本可以做到和普通人一样使用手机。 裴霁见她没有别的要求了,转身走了出去。 宋迩跟在她身后,非常小小声地说:“裴霁,你注册一个微博吧,然后我们互相关注。” 这种毫无意义的建议,裴霁是不会采纳的。 “你开通以后,一定要记得,第一个关注我。这样大家肯定就会特别羡慕我,可以和著名的免疫学家裴霁教授互相关注。”宋迩继续在她身后碎碎念。 裴霁依然不理她。 “好不好啊。”宋迩接着说。 裴霁开始订外卖。 “你不吃亏的,我也有很多的粉丝。”宋迩仍旧试图说服她。 裴霁坐了下来,宋迩坐到她身边,这次,她没有再念叨了,而是轻轻地叹了口气,控诉裴霁不理人的行为:“你好冷漠。” 但也没有非要勉强她注册微博账号。 换了新家具后,效果非常好,宋迩很快就可以在家里脱离导盲杖行走了。 她在这里越来越适应。裴霁也放心了许多。 既然答应了裴艺会照顾宋迩,裴霁就一定会尽力照顾好她。 周二下午,裴霁在L大上完了课出来。 才三点半,她打算去研究院,看看上午进行了一半的实验是否有成果了。 从教学楼出来,身后传来陆曼的声音:“裴霁,你等一下。” 裴霁回头看了一眼,没有停下,但放慢了脚步。 陆曼跟了上来,她走得急了,稍微有点喘。 外面正在下雨,大雨哗哗地冲刷下来,水气弥漫,天气又潮又闷。 雨已经下了一整天了,仍旧没有停的趋势。 “好像有台风。”陆曼随口一说。 裴霁拿出伞撑开,陆曼跟过来,到了她的伞下:“我刚好有事要去你们研究院,顺路,你带我一程。” 裴霁没意见。 陆曼是她的大学同学,她们认识十年了,一直保持着联系。裴霁上学年龄小,又一直跳级,被破格录取时,才十四,许多事她都不知道,陆曼帮了她不少忙。 她们上了车,衣角被雨打湿了一些。陆曼随手抽了纸巾擦了擦。 下雨天,车不好开,陆曼了解裴霁的寡言少语,一路上只是略微讲了几句,多半是关心裴霁最近的生活的。这像是一种习惯。她们认识开始,陆曼就时常照顾裴霁,到现在,她还是会关心她。 裴霁都会答,只是很简短而已。 陆曼也不在意。 路口亮起了红灯,裴霁停下车。 “那是个盲人吗?”陆曼看着窗外,说道。 裴霁下意识地看过去,只见雨帘里,一个中年男子,一手撑着伞,一手拿着导盲杖在地上戳,他走得很艰难,边上有一个比他年轻点的男人,试图搀扶他,应该是他朋友。 “太可怜了,眼睛看不见,什么都不方便,世界都是黑色的。”陆曼摇了摇头,不再看了。 裴霁却没有收回目光,直到绿灯亮起,重新启动车子,她才说了一句:“不是黑色的。” 她看着前方的路况,认真地说:“我们会认为盲人的世界是黑色的,是因为我们闭上眼睛后的世界是黑色的。但是闭上眼睛只是你的眼皮把光挡起来了,眼睛还是在看的,所以黑色是你看到。失明的人看不见,也看不到黑色。他们的世界,是一片虚无。” 裴霁会在一些比较专业的问题上较真,陆曼是知道的,但这回,她好像格外严肃。 陆曼就问了一句:“虚无是什么样的?”她是学文的,一直以为盲人看到的就是黑色,还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 “你只闭上一只眼睛,然后平视前方,那只闭上的眼睛看到的,差不多就是了。”裴霁简明扼要地回答。 她开始想宋迩,确切地说,是担心宋迩。 刚刚那位盲人,让裴霁产生担忧,她想,她必须照顾好宋迩,绝对不让她也在暴雨中,艰难地行走在外。 “裴霁……”陆曼看着裴霁,隐约有种古怪的感觉,她正想说什么,裴霁的手机响了。 裴霁扫了眼屏幕,宋迩的名字出现在上面。 这是上周六宋迩得到她的号码后第一次给她打电话,裴霁蹙了下眉,把电话接了起来。 “教授。”宋迩的声音从手机里传了出来,有些软软的。 裴霁简单地回了声:“嗯。” 宋迩却没有像她平时那样活跃,她像是迟疑了一下,才问:“你下班了吗?” 还不到四点,当然是没有下班,但裴霁听出了宋迩语气里的低落,她很不开心。 于是裴霁回答:“嗯。” 宋迩仿佛松了口气,声音却更加小心翼翼了一些,恳求裴霁:“那你能不能来接我,我在医院。” ※※※※※※※※※※※※※※※※※※※※ 首先要跟大家道个歉,你是我的非分之想这个书名,由于听起来负面且有点三观不正,不允许继续使用,只好换了一个,换成现在的这个,摘星。 文案也稍稍改了一下,切题。 给大家造成不便,我很抱歉。 怪我没考虑周到,没想到文名会出问题。 然后就是,文名改了,但小说内容不会变,小说内容是定好的,大纲罗列得很细,说什么都不会改。 请放心阅读。 早点休息,晚安。 第十三章 医院,不论什么时候都是人流不断的地方。 雨下得很大,医院门口进出的车流量太大,堵住了,有交警穿着雨衣,在雨里指挥交通,但收效甚微,车子堵得还是很厉害,进不得退不得,就这么挤在了雨里,把正门堵得严严实实。 来医院的,谁不急呢,有几个脾气暴躁的司机,干脆开了车窗,探出头来破口大骂。 裴霁透过车窗和雨帘看着那几个人开开合合的嘴,又估摸了一下情况,估计一时半会儿是通不了的,干脆在路边找了个停车位,步行进去。 雨打在地上,汇成水流,在地上冲刷,积起了一片低洼水塘。 裴霁身材高挑,撑着伞,寻着高一点的地方走,但还是弄湿了鞋,打湿了裤腿。 她手拿着手机,屏幕上是一张地图,地图里有两个点,一个代表了她,一个代表了宋迩。 刚刚停车的时候,宋迩用微信跟她共享了位置。 裴霁一边走,一边看一眼屏幕,屏幕上的两个点,还有一段距离,她得沿着面前这条路直走,走到尽头,再左拐,绕进一条小路。 这家医院很大,每隔一会儿就能听到救护车的警笛声远远传来。 路两边种着两排梧桐树,往来的人都行色匆匆,冒着雨,疾步行走。 裴霁穿行在雨中,走到路的尽头,拐进那条小路。 这里是医院住院部后面的一个小花园。大雨倾盆,这个时候当然没有什么人。 手机屏幕上的两个点越来越近,即将就要碰到了。 裴霁看到宋迩坐在住院部外边的一条长椅上。长椅上空有一片延伸出来的屋檐,但雨下得太大,那点屋檐起不了多大作用,间或有细密的雨飘进来。 宋迩的裙摆沾湿了一块。 裴霁看到她好端端地坐在那里,一路匆忙的步子才慢了下来。她走到宋迩身前,把伞前倾,将宋迩完完整整地纳入了伞下。 宋迩听见了脚步,她听见有人靠近,听见那人停在了她身前,接着不时飘到她身上的细密雨水就被挡下了。 宋迩知道是谁来了,她下意识地仰头,眼前却仍旧是一片虚无,她看不见那个人。 原本就低落的心,一下子就沉到了谷底。 “教授。”宋迩叫了一声。 她带着口罩,大半张脸都挡了起来,看不到她的表情,露在外面的一双眼睛是淡淡的琥珀色,干净澄澈,只是没有光。 裴霁低头看她,问:“你是怎么来的?” 雨下得这么大,车都很难叫,她是怎么到医院来的。 “让朋友送我来的。”确切地说,是让她的经纪人沈知舟送她来的。她解释为什么没有跟她说一声,“你这么忙,我不想打扰你工作,就请朋友送我了,医生是一早就预约好的。” 裴霁左右扫了一圈:“你朋友人呢?” “我让她先走了。”宋迩轻轻耷下了眉眼,“我还是打扰你了吧?我应该让我朋友送我回去的。” 她以为裴霁问送她来的人在哪儿,是不满她让她冒着大雨赶来这里接她。其实不是,裴霁是想问问那位朋友,医生是怎么说的。 国内的医生比较照顾患者情绪,所以在讲病情时,会对同行的家属或朋友讲得更详细些,再由他们选择委婉地告诉患者,还是直接隐瞒。 “你没有打扰我。”裴霁说。 宋迩好像被安慰到了一点,她小心翼翼地伸手,摸到裴霁的衣角,轻轻抓在手里,说:“其实,她可以送我回去的。可是检查的结果不太好,我很害怕,想马上见到你,想你来接我。” 她说完停顿了一下,想听一听裴霁是什么反应,但却只听到哗哗的雨声。 雨声太大了,有点吵,可如果天地之间只有雨声的话,却又会莫名地营造出一种孤独感。 宋迩有些失望:“我真的很害怕,我害怕会一直看不见。我还有很多事要做。我想写很多歌,唱给所有人听,我想再看看这个世界,我还想看看……” 她说到这里,停住了,没有说下去,只是抓裴霁衣角的手紧了一下。 看看什么?裴霁疑惑,但她没有问。 一般人听到这样的担忧害怕,都会选择安慰,可是裴霁说不出“一定会没事的”这样保证性的话,因为她没有看过诊断书,不知道宋迩的究竟是什么情况。 她只能说:“下次提前告诉我,我陪你来。” 宋迩听她这样说,唇角都翘起来了,却还是顾忌着裴霁的工作,说:“可是你很忙,我自己来也可以的。” “我跟你一起来。”裴霁坚持。 心里的阴霾一下子散了大半。宋迩答应了。 雨这么大,伞只有一顶,单个人撑都不一定能一点都不打湿,更不必说是两个人。但宋迩感觉一点都没有被淋到。雨伞开辟出来的一方小而又小的天地,却能把宋迩稳稳地容纳在其中,让她不受一点风雨的侵害。 然而宋迩却无法心安理得,她抓着裴霁的手腕,摇了一下:“裴霁,你多撑着点自己。” 伞就这么大,她淋不到,那被淋到的肯定就是裴霁。 裴霁说:“伞很大。” 她在说谎,她半边身体都湿了。但她还是尽量地用伞撑住宋迩。宋迩又不傻,她当然知道裴霁在说谎,但裴霁不是那种能被说服的人。 宋迩想尽量走得快一点,地上却到处是积水,她看不见,根本走不快。 她这才后悔,不应该这么任性地把裴霁叫来的。 宋迩懊悔又内疚。 裴霁突然出声:“你挂的哪位医生的号?” 宋迩下意识地回答:“赵明阳医生。”赵明阳的眼部手术是全国一流水平的,他的号很难挂。 “怎么不挂李胜柏教授?” 裴霁的声音还是很平铺直叙,伴着雨声,飘入宋迩耳中。 这个问题,有点天真。宋迩不得不认真地回答她:“李胜柏教授的号几乎挂不上,太难了。我试过的,但连他的人都联系不上。” 赵明阳是一流专家,李胜柏则是一流中最顶尖的那一位,他的号,有钱都挂不上。 裴霁倒是有跟李胜柏联系上的渠道,但她并没有说服李胜柏多收一个病人的把握。没有把握的事情,裴霁不习惯挂到嘴边。 于是她没有提,只是“嗯”了一声:“你晚点把诊断书给我看一下。” “好。”宋迩答应了。 话题告一段落,伞下的两个人又安静下来。 宋迩的注意力又回到了裴霁被淋湿这件事上,她试图去摸摸裴霁另一侧的身体,裴霁又开了口:“晚上想吃什么?” 如果刚刚她突然问宋迩挂的哪位医生的号,宋迩没听出来的话,现在她反应过来了。 裴霁是有意在找话和她说。她不想她胡思乱想,不想她担心她,也不想她为此内疚,所以,她在不断地和她说话。 只是她实在太不擅长找话题,语气也太生硬,很容易就被看穿了。 ※※※※※※※※※※※※※※※※※※※※ 来晚了。 晚安。 第十四章 这条路有点远,裴霁进来时走了七八分钟,出去带上宋迩,起码得走上十分钟。 她说完话,等了一会儿,也没听到宋迩回答,转头一看,只见宋迩不知在想些什么,单从露在口罩外的小半张脸都瞧得出她满怀凝重。 裴霁也不知道为什么一个人可以有这么复杂的心理活动,只觉得照顾宋迩比养一只小奶猫要难得多,毕竟养猫是不必担心小猫心情是否处于低谷的。 可她实在太不擅长制造话题,只好又问了一遍:“晚上想吃什么?” 抓在她手腕上的那只手紧了紧,宋迩的声音依然有些沉闷:“想吃教授做的香煎鸡翅。” 裴霁看了她一眼,拒绝得毫不犹豫:“没有。” 宋迩毫不气馁:“想喝教授做的排骨汤。” “没有。” “教授做的西红柿炒蛋。” “没有。”裴霁仍旧是拒绝。她记忆力奇佳,这三道菜一块说出来,自然就想起了,这是她接宋迩来家里那天的晚饭。 宋迩连续被拒绝,快要生气了,但她还有最后的倔强:“那想吃教授煮的白米饭,这个卑微的请求能被满足吗?” “不能。”裴霁显得十分不近人情。 宋迩就不说话了,她像是突然间发现路很难走,需要专心致志地赶路,才能不踩进水坑,不跌倒。 但裴霁看得出来,她生气了,并且一点也不害怕被发现,毫不掩饰地生气,气得理直气壮。 裴霁觉得这样很好,因为生气的宋迩,也比刚刚低落内疚的宋迩要好得多。 她知道宋迩愧疚把她匆匆地喊到医院,害她现在要淋雨。但裴霁认为,宋迩是她的责任,她有义务要照顾好她。至于淋雨,伞太小,雨太大,不管怎么样都是有一个人要被淋湿的,那么那个人只能是她。 宋迩不必内疚。 前面有一摊积起的水塘,要绕过去。 裴霁提醒了一句:“绕一下。”往左边转了几度,绕着走。 宋迩牢牢抓住裴霁的手,她看不见,眼前始终是一成不变的虚无。她不知道前方的路是安全的,还是有荆棘坎坷阻挠,但是裴霁说了需要绕路,她就毫不怀疑地跟着她走。 哪怕她现在还在生裴霁的气。 渐渐地有人声从远处传来,还要轮胎驶过湿漉漉的马路的声音。 她们接近正门了,人也多了起来。 过了快半个小时,来时堵塞的大门已经通畅了,车辆依次进出,忙碌而有秩序。 宋迩听到动静,连忙把头低了低,稍稍地侧向裴霁,像是要把脸藏起来。 裴霁疑惑:“你干什么?” 宋迩遮掩在口罩下的声音闷声闷气的:“我怕被拍。”她说完,担心裴霁听不懂,解释了一遍,“我很红的,要是被拍,肯定喜提热搜,那所有人都会知道我看不见了。” 她的语气很自然,仿佛只是陈述一个客观的事实,可说到后半句,她的声音却逐渐地低了下去。 裴霁看了看她,又转头看路,说:“你……” 刚开了口,就听宋迩状似轻松地说道:“我知道迟早都是要说的,但也不必这么急,我现在,还没准备好。”她消失了这么久,迟早要给粉丝,给自己一个交代。 可现在,哪怕已经过去了快四个月,她还是没有准备好迈出那一步。 她害怕再也看不见,害怕告别舞台,害怕再也不能开演唱会,不能在世界面前用她最热爱的音乐表达自己,害怕以后团队给她营造身残志坚的人设去博取同情,害怕过去拥有的一切都失去。 她感觉到身边的人停下了脚步。 宋迩怔了一下,也跟着停了下来,接着就是车门打开的声音,那人的声音一贯波澜不惊:“上车。” 原来是到了。 宋迩松开裴霁的手,右手摸到了车门,她弯下身,摸索着想上车,脑袋却磕了一下,那应该是是车顶的位置,但她磕到的却是柔软的手心。 “再低一点。”裴霁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哦。”宋迩连忙应声,这次她更小心了,慢慢地坐进车里,低头摘下了口罩。 裴霁站在车外,看着她坐好了,才关上车门。 只是上了车以后,宋迩又不说话了,因为她想起,她还在生裴霁的气。 她坐在副驾驶座上,连裴霁帮她寄安全带,都忍住了没有说谢谢。 裴霁连一句软话都没有,更不必说哄她了。宋迩也是要面子的,没有台阶下,她只好继续生气。 她气了一路,有好几次,她都很想说话,但都依靠着强大的自制力忍住了。 裴霁看了她好几次,看到宋迩神色严肃,若有所思的样子,像是发现了什么事很想说话,却又碍于面子不能开口。 直到到了家,裴霁跟她要诊断书。宋迩才打开包,摸索着取出诊断书递过去,然后单方面将裴霁的这个行为作为她的关心示好,单方面和裴霁和好如初:“赵医生的诊断。” 裴霁学过医,自然看得懂诊断书。 她越看神色越凝重,宋迩的情况确实称不上好。淤血压迫了视觉神经,血块面积很大,靠血块自己散开,可能性非常小,但如果要通过手术,风险则很大。 裴霁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然后还给了宋迩,她兀自沉思,既没有安慰宋迩,也没有说类似症状很严重,要宋迩自己小心的话。 宋迩在医院听过诊断了,她知道她现在处于什么状况。裴霁不说话,她反而觉得好一些。 只是气氛难免凝重起来了。 宋迩不想这样子,她笑了笑,说:“不要告诉裴艺,我不想她担心。” 裴霁听到裴艺的名字,一时答不上来。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说:“你先去洗澡。” 夏天虽然不冷,但雨依然带着凉意。两个人都或多或少地淋到了,湿气入体,很容易生病。 宋迩像是有话说,她欲言又止,想了想,才说:“你也快去。” 裴霁说:“好。” 她目送宋迩进了卧室,自己去厨房煮了姜茶。 她好久没做饭了,冰箱里都没有食材,姜还是前两天,研究院里的一位同事回乡办事,带回来的特产。 那位同事六十多岁,头发白了半边,秃了半边,看上去就像一个淳朴的老农,行事也很老农,好不容易回一趟家乡,带给同事的特产是葱姜蒜,还有每个人一袋小米、红豆。 由于太占分量,所以每位同事分到的都不多,但足够两个人做一顿晚饭了。 裴霁拿出砂锅,把小米和红豆清洗了,煮下去,才去了浴室洗澡。 她浸了水汽,有些着凉,就把水温调得高了点。 洗完出来,姜茶也好了,她盛了两碗,放到桌上,去找宋迩。 宋迩也刚洗好,她换了浅蓝色的睡衣,整个人都很柔和,慢吞吞地走过来,到了裴霁身边,停住了。 “喝姜茶。”裴霁说道。 宋迩就坐了下来,面上带着刚刚去洗澡前的欲言又止。 姜茶还是烫的,热腾腾地冒着热气。裴霁担心她烫着,替她吹了好一会儿,觉得勉强能入口了,才送到她手边,说:“慢点喝。” 宋迩试探着喝了一口,又烫又辣,她不肯喝了:“等等凉了再喝。” 裴霁不同意:“姜茶驱寒,就应该趁热喝。” 宋迩不愿意,但她没有直接反驳裴霁,而是说起了别的事,仿佛随意提起一般:“下午,我打电话给你的时候,你是不是和别的女孩子在一块儿?” 裴霁认为她在转移话题,逃避喝姜茶,于是不做理会。 宋迩等了一会儿,没等到她的回答,她迟疑了片刻,自己说了原因:“我在车里闻到了香水味,淡香,香型柔和成熟,应该是非常知性温柔的女孩子。” 她说了这么多,还给出了推测依据,但裴霁只有一句话:“你喝不喝?” 好凶。可宋迩一点办法都没有,她小心地端了碗抿了一口,姜茶太辣了还烫,很难入口,但裴霁很凶,要她必须趁热喝。 宋迩被压迫了,无从反抗。她皱着眉头一点点咽,虽然很不喜欢,但还是听话的全部喝完了,放下了碗,很不开心地说:“一点也不好喝,哪家餐馆订的,以后都不去了。” 裴霁起身收拾碗,听她这么说,手里的动作顿了顿,说:“我煮的。” 宋迩呆住了,她连忙改口:“我觉得我刚刚说的不对,姜茶很好喝,我还要一碗!” ※※※※※※※※※※※※※※※※※※※※ 晚安。 第十五章 裴霁信吗?裴霁当然不信。 她没再给宋迩一碗,把她用过的碗收拾了,才坐下喝自己的。 姜茶熬煮得确实浓了点,辣得舌头有些麻麻的疼,但喝到胃里,姜茶带起的暖意从腹部散发,暖烘烘的,直抵四肢百骸,像是能把下午在外面受的水汽全散发出去。 宋迩还在桌边坐着,端端正正的,像个小学生。 裴霁喝了半碗,见她一动不动的,无神的眼睛微微垂着,耳朵却稍稍偏了偏,充分地调用听觉,听她的动静。 “馋?”裴霁问。 宋迩毫不迟疑地点头。 “一点也不好喝,哪家餐馆订的,以后都不去了。”裴霁波澜不惊地复述了一遍宋迩刚才的抱怨,完全没给宋迩留面子。 宋迩像是不知心虚为何物,真诚地说:“那是因为我不知道这是教授煮的啊。” 裴霁是无法理解她这种思维的,在她看来,姜茶的味道在这一刻已成既定事实,不受前一刻它是出自何人之手影响。 宋迩没得到裴霁的回答,但她并不觉得尴尬,因为她知道,裴霁不是有意不理她,她不说话,只是觉得没有什么值得讨论的而已。 宋迩也安静了下来。她听着裴霁喝姜茶的动静。大概是还有些烫,裴霁也是小口小口地抿的,喝下去的声音并不大,宋迩可以想象出她现在的模样。 眼眸多半是低低垂着的,单手端碗,嘴唇因为姜茶的缘故多半很红,在她那张白皙且冷淡的面容上,格外显眼,显眼到令人垂涎。 宋迩突然像是有些坐不住了一样,摆在桌上的双手动了一下,呼吸也有片刻的停顿。 “裴霁。”她又开了口。 裴霁看向她。 她没出声,宋迩却可以听到碗底和桌面相碰,发出的一声轻响。这说明裴霁放下了碗,专注听她说话。 宋迩弯了弯唇:“你知道吗?你一点也不像现代人。” “那像什么?” “像来自六十年代,古板较真的大学老师。”宋迩认认真真地说。她想到什么,又一本正经地纠正,“不对,那时候,好像要叫先生。你像来自六十年代,古板较真的教书先生。” 裴霁说:“哦。” 显然无动于衷。 宋迩像是有特别多的感悟,她又说:“或者是来自公元三十世纪的高级人形AI,但还没有学会人类的表情语言,也没有完全融入进人类社会里。” 裴霁说:“嗯。” 用行动表现了一个人形AI会有的样子,冷冷淡淡,没有感情。 宋迩已经习惯她的冷漠了,但还是忍不住嘟哝:“你如果是个活泼的AI就好了,我想听你多说说话,哪怕只多说一句都好。” 可怜巴巴的。 裴霁看了看她,想了好半天,都没想出要讲什么,去满足宋迩这个哪怕多说一句话都好的要求。 想到粥在火上煮了大半个小时了,起身去了厨房。 宋迩听她好一会儿没动静,以为她发现了自己的冷漠,在酝酿话语要多说几句,正等着呢,结果她就走了。 宋迩:“……”AI无药可救。 厨房门被推开的声音传来,接着是红豆小米粥的软糯香气。 宋迩:“!”教授好棒! 她站起来,摸索着往厨房去,但没进去,只是站在了门口。 有勺子和砂锅底摩擦的声音,还有粥沸腾后咕噜咕噜的冒泡声,满屋子都是香气。 宋迩站在门边,特别开心,她可以想象出教授拿着长柄木勺在搅动小米粥,防止粥粘底。 她会是什么表情? 是严肃认真得像在实验台前操作实验器具,还是面无表情觉得做饭好烦哦的好不耐烦。 应该是前者。宋迩判断着。 教授真的很好。 她那么珍惜时间,却愿意每天为了喊她起床迟半小时出门,她明明没下班,接到她的电话却冒着大雨赶到她面前。 她在她提出想吃教授煮的东西时,都拒绝了,但现在却在给她煮粥喝。 她会在她上车时,担心她磕到头,用手挡着车顶,会担心她烫着,把姜茶吹到能入口时,再端到她手边,她会替她看诊断书,她会认真听她说话,虽然她自己不爱说。 教授真的特别好。 宋迩想着,又遗憾起来,如果她能亲眼看看教授现在是什么样的,就好了。 她有没有戴围裙,她是背对着她的吗?有发现她在门口偷偷地想要“看”她吗? 裴霁没穿围裙,她是背对着宋迩的,但她知道她在门口,因为听见了她过来的动静。红豆小米粥已经炖得又软又糯,马上就能出锅了。 裴霁听着身后始终没再发出声音,便转头看了一眼。 宋迩安安静静地待在门边,像一只等待投喂的小猫。 裴霁无声地回过头,准备关火,突然她想起刚刚宋迩说的,想要听她多说说话,就仔细想了想,想出一句符合当下语境的话:“就好了,去外边等我。” 仿佛是一个努力想要完成不合理指令的机器人。宋迩没憋住笑,但还是听话地去了外边等。 红豆小米粥当然是被宋迩夸了又夸,她多吃了一小碗,用行动表明:“这是我吃过最好吃的小米粥。” 极尽浮夸用词,试图连姜茶时没夸奖到位的错误一起弥补了。 裴霁当然是不会理会她的。晚饭后,她让宋迩把新开的药拿来给她看。 宋迩之前也有在服用药丸,但她服得挺顺当的,裴霁就没管她。今天去复查了,肯定会开新的药。 裴霁拿来看了看成分,顺带替她按照每次服用的剂量,把药分了分,便于宋迩取用。 外面的雨还没停,天气预报说有台风,晚上八点多,风就大了起来,呼呼的,把小区里的树都吹得东倒西歪。 屋子里却是安安静静的,只能很隐约地听到一些风声,不显吵闹,反倒衬得氛围越发静谧。 裴霁征用了餐桌当书桌,在手写一份报告。宋迩则在客厅另一端,塞着耳机在听歌。 突然,她站起来,回了卧室。 裴霁抬头看了一眼,根据这段时间相处下来的经验,推测她是去接电话了。因为裴霁喜欢安静的工作环境,所以宋迩接电话总是会回避,以免吵到她。 裴霁放下笔,拿起桌子上的手机,去了书房。 电话是沈知舟打来的,一方面是确定她已经安全到家,另一方面是劝她回自己家住。 “你家那边的安保更严格,我给你找几个信得过的家政,再请个私人医生,不是要比在裴教授家里住着好多了?你现在待在裴教授家,出行不便,去趟医院都担心被拍,我都不敢刷微博,就怕什么时候看到你大名挂热搜上了。” 宋迩顾左右而言他:“再说,至少等裴艺回来吧,裴艺去了好久,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回来。” “裴警官也是真的忙。”沈知舟知道她是在搪塞,但也不好追着她唠叨,毕竟宋迩是老板,她可以给建议,却不好逼得太过。 “说到裴警官,我听说她是裴教授的妹妹时,还挺意外的,毕竟这两人真挺不像。”她想起了什么,有些神神秘秘地说,“你知道吗?裴教授和她家里人关系非常冷淡。” 书房里亮起了大灯。 从宋迩搬来以后,书房就好久没用过了。裴霁反手关上门,走到了窗边。窗外黑黢黢的,风声呼啸,张牙舞爪地在外头肆虐。 裴霁没理会这恶劣的天气,拨通电话,放到耳边,只一声,那边就接了起来。 “裴霁。”孙培野教授笑呵呵的,像是很高兴裴霁能主动打给他,“怎么突然给老师打电话了?” 他说着话,声音距离话筒远了点,像是去和别人说话了:“是小霁……她没空的……好吧好吧……” 裴霁一听就知道,孙教授是在和他夫人说话,也能猜到师母说了什么,一定是催着老师喊她去家里吃饭。 总是平静的眼眸泛起了笑意,她等着孙教授说完话,才开口道:“是有件事想请老师帮忙,我这边有个朋友,眼睛出了事,恐怕得动手术,我想请李胜柏教授主刀。” “哦……老李啊。”孙培野没有立刻答应,他想了想,说,“你把患者病情详细说说。” 裴霁看过宋迩的诊断书,她记忆力极佳,几乎是一字不差地复述了一遍。 “你从哪儿听说的?”宋迩问。 “《那些高山》这档综艺你记得吗?在录第二季了,裴教授是第二季第一期的嘉宾。我昨天和他们江导饭局上遇到了,江导提了一句,节目组本来安排了一段煽情环节,想请裴教授家人配合,联系的是她母亲,她母亲非常客气地拒绝了。” 沈知舟说着挺唏嘘的:“你说一般人家,培养出这么优秀的女儿,肯定骄傲自豪,逢人就夸,生怕帮不上孩子忙拖孩子后腿的啊,哪儿会拒绝得这么干脆?我记得裴警官和家里人不是挺亲密的吗?” 宋迩没说话,脸色却阴沉了下来。 “还好,裴教授也长大了,有自己事业了,家里人也碍不到她。她应该也不怎么在乎吧。”沈知舟总结似的说了一句。 说完,发现宋迩没声音了,有些没办法地抱怨了一句:“你怎么不说话,不要总是这么沉默寡言,有点年轻人的样子好不好。” 宋迩在想事情,关于裴霁的事,她总是会格外留意,也没管沈知舟的抱怨,问:“江导还说别的了吗?” 沈知舟不知道她怎么对裴霁这么上心,只当是她住在人家家里,所以多关心一下:“江导说,他们运气不错,请到人了,凭他多年跟各种人打交道的经验,他猜以后大概没什么节目能再请到裴教授了。” 宋迩想到裴霁那冷冰冰的样子,也想象不出她在综艺里是什么模样的。她不由自主地笑了一下,口上则问了一句:“怎么,合作得不好?” “那倒不是,据说裴教授很负责,也没什么架子。”沈知舟说,“是江导说,裴教授太静了,娱乐圈太吵,不是一个世界的,她不可能会喜欢这种喧嚣。小迩,你还是回家吧,要是被拍到,狗仔是不会管圈里圈外的,他们只要热度,到时候肯定还会去堵裴教授。说不定还会影响她日常工作。” ※※※※※※※※※※※※※※※※※※※※ 晚安诸君。 第十六章 书房中,裴霁将宋迩的状况详细地通同孙培野叙述了一遍。 孙培野听完,说道:“确实棘手——这是谁做的诊断?” “赵明阳医生。” “他啊。”孙培野了然。 隔行如隔山,行业内的人了解深度不是行业外的人能比的。 赵明阳是国内数得上的名医,他号一般病人排半年都排不上。但在孙培野这种级别的人眼中,赵明阳还差了点意思。 “我替你和老李约次会面,具体的,见了面再谈。”孙培野说得比较保守。 他和李胜柏虽然关系很不错,但也无法替他决定要不要多接诊一位病人。 裴霁道谢:“麻烦老师了。” 说完了正经事,孙培野语调放松:“这礼拜没什么事,就来家里吃饭,你师母念叨你好多回了。” “好。”裴霁的声音没什么起伏,但心中却很高兴。 沈知舟说起宋迩如果不小心被拍,难免会连累到裴霁,只是随口一说而已。 她不认识裴霁,这么说不过是为了劝宋迩回家。 宋迩没吱声,像是心不在焉。 沈知舟也就打住了。 宋迩失明以后心情一直不好,前一个月把自己锁在病房里,完全接受不了失明的事实。裴警官几乎是一有空就来,想要陪在她身边,但大部分时候,她都只是空跑一趟,宋迩不见任何人。 沈知舟完全理解她,任凭是谁,突然有一天失去光明,甚至有可能再也看不见,都不会接受的。她一面应付工作上的,之前定下的代言、活动都有了变故,能取消的就取消,不能取消的,得花大功夫去重谈,一面还为宋迩忧心。 沈知舟从宋迩出道开始,就担任了宋迩的经纪人,去年宋迩自己成立了工作室,向她发出邀约时,她毫不犹豫地结束了和老东家八年的合约,跟着宋迩去了她新工作室。 这一方面固然是她看好宋迩的发展潜力,另一方面也是她们相处得确实很融洽。 她是真心实意地替宋迩担心。 但她的担心没有持续太久,宋迩渐渐地从她的病房里走了出来,她开始积极就医,大把大把地撒钱找最好的医生,她开始学着适应那个虚无的世界,学习用导盲杖,学习用耳朵用手去重新认识这个世界,她甚至还打算学习盲文,仿佛在逼着自己去接受很可能永远都无法复明的事实。 情况越来越好,她的情绪也越来越稳定。 这让沈知舟安心不少,毕竟心态是很重要的,谁知道接下去还会吃多少苦,受多少罪呢。心态好才能撑下去。 一个多月前的那天,她和裴警官接宋迩出院。 她们一路顺利地回到了宋迩家里,保姆是早就请好了的,还有两个助理也暂时住进了宋迩家里,总之绝对不会让她有任何生活上的不便。 宋迩一路也是在笑的,也会和她们聊聊天。 情况一直都是好的。 直到进了家门。 宋迩没让人搀扶,她接着导盲杖的帮助走进去,她这几天已经把导盲杖练得能够熟练使用了。她走进去,没几步,碰到了墙。于是她换了个方向,她很累想要回房间睡一觉。 一路上她碰到了桌子,柱子,书架,钢琴。 客厅里站了五六个人,保姆、助理还有裴艺和沈知舟,所有人都不敢说话,不敢动,都注视着她行走。 宋迩记得她家的样子,碰到东西就避开,她的情绪一直很稳定。直到她走到了楼梯边,踏上去,她发现台阶没有了,沈知舟帮她找了工匠来,把楼梯改成了那种便于盲人使用的坡道。 宋迩站在楼梯边上愣住了,她像是反应不过来,甚至弯下身去摸了摸,确定真的变成坡道了,她呆了呆,突然间情绪崩溃。 沈知舟永远忘不了那一刻,宋迩失声痛哭的样子。 她也是到后来,才明白过来,宋迩努力地练习,努力地适应,是为了让自己和以前没有区别,是为了还能做一个和普通人一样的人,可坡道的出现,明晃晃地告诉她,她是个瞎子,她已经和别人不一样了。 她好心办了坏事,非常内疚,所以这段时间找医生也好,处理工作室的事务也罢,沈知舟都格外尽心。 “李胜柏那边,我还在联系,有了眉目就马上告诉你。”她说道。 “嗯。”宋迩在电话那头应声。 已经完全看不出她在一个月曾崩溃痛哭的样子了。沈知舟暗自叹了口气,本来还想再说些有意思的八卦,让宋迩解闷,看了眼时间,已经不早了,只好先挂了。 宋迩摘下了耳机,在床边坐了会儿,起身摸索着去了浴室。 洗完了澡,她照旧想去关门,和裴霁道晚安。 除了到这里的第一晚,教授每晚都会等她道晚安。 她站在门边,手抓着门把手,客厅里很安静,她听不见任何声音,但她知道,只要她说出晚安教授,一定会得到每晚一成不变的那声晚安。 她迟疑了一下,没有道晚安,而是直接走了出去,走到沙发旁坐下。 裴霁和孙培野通完电话,就回到客厅,等着宋迩与她道晚安,然后她们各自去睡觉。但今晚,宋迩没有与她说晚安,而是直接走到了她身边坐下了。 规律被打破。裴霁感觉有些不适应,她看着宋迩,发现她似乎有些心事重重的。 “教授。”宋迩唤她。 裴霁不由自主地坐直了些,慎重地应道:“嗯。” 宋迩像是被她这样慎重的态度逗笑了,她弯了弯唇角,但也只片刻,笑意很快就消失了。 她显出若无其事的样子,仿佛随口提起一般,问:“你会不会觉得我很吵?” 她侧对着裴霁,和所有盲人一样,说话的时候,会下意识地把耳朵对着对方,而不是眼睛看着对方。她的语气还挺轻松的,表情也很自然,和平时聒噪的时候没什么区别。 但裴霁却感觉,宋迩的心情似乎不太好。于是她想了想,给了一个温和的回答:“一点点。” 宋迩的双肩一下子垮了下去,语气也低落了:“果然嫌弃我吵。” 裴霁也不知道为什么她今晚突然在意这个,毕竟她吵也不是一两天了,她思索着,想要给一个更温和的回答,宋迩却摸索着找到了她放在身侧的手。 裴霁不喜欢和人有肢体接触,那一瞬间,她感觉全身的毛都炸起来了,她强忍着没有抽回手。宋迩却不知道,她轻轻抓着她的手,认认真真地说:“教授,我可以很安静的。” 江导说,裴教授太静了,娱乐圈太吵,不是一个世界的。 沈知舟说,如果被拍到,会连累裴教授,让她的日常生活受影响。 宋迩其实明白他们说的,都是对的。 但有的时候,人们看着星星,哪怕明知星星遥远,也会忍不住想要靠得近一些。 “我会很安静,你不要嫌弃我。”宋迩抓住裴霁的手,尽量地用平静的语气说。 她知道教授喜欢理性,她说的话已经足够不理性了,如果语气再不平静一点,大概会让她很迷惑。 裴霁确实很迷惑,她完全不知道宋迩为什么情绪低落,像是很急于从她这里得到一个肯定,但这并不妨碍她终于想到一个更温和的回答。 “你吵我,不讨厌。”她对宋迩说道。 ※※※※※※※※※※※※※※※※※※※※ 我把上一章大修了一下,改动挺大的,看过的同学可以重新看一下。 第十七章 宋迩在刷牙,她困得快要直接躺倒睡过去了,但不行,她想让裴霁刮目相看。 昨晚,裴霁说,你吵我,不讨厌。 那一瞬间,宋迩特别感动,她觉得裴霁也没有那么遥远了,她们也许并不是两个世界的人。 于是她一时忘形,得寸进尺地问:“我做什么,都不讨厌吗?” 裴霁沉默了一会儿,才回答:“也不是,赖床还是挺讨厌的。” 六点五十分,房门准时被敲响。 裴霁敲门的方式很规律,每敲三下,叫一声起床为一组,每五组休息半分钟,如此循环。 往日,她得在门外叫三十分钟,宋迩才会慢吞吞地出来,且精神萎靡,满面困意。但今天,她只循环了两组,门就开了。 裴霁的手还保持着叩门的姿势,表情有些惊讶。她不由自主地看了眼表,六点五十分四十七秒。 宋迩站在门后,头发上还沾了些水珠的潮意,气息清爽,唇角微微翘着,与裴霁道早安:“教授早上好。” 看上去特别清醒。 裴霁收回手:“早,吃饭。” 早餐都是小区里的一家早餐店买的。那家早餐店开了好多年了,种类齐全,味道好,很受小区里的居民欢迎。 宋迩坐到桌前,她看不见也知道今天的早餐是什么。 裴霁很规律,除了开始三天买了许多种类的早餐,供宋迩选择,摸清她的口味后,之后的早餐都是有规律的。 按照三天一组循环,顺序是固定的。 今天是三天里的第二天,早餐是豆腐脑和蟹黄汤包。 宋迩乖乖坐着吃,裴霁就坐在她的对面。 豆腐脑是咸的,没有放葱花,麻油点得稍微多了些,还加了半勺醋。 蟹黄包还是烫的,皮薄韧劲足,咬一口,汁水四溢,香气就跟着飘出来了。 每天有这样热乎乎的早点,是一件很幸福的事。 只是早起对于宋迩来说,实在太难了。 她知道她应该早点起来的。早点起来,让教授按时出门,不要给她添麻烦。可是床好像特别爱她,牢牢抓着她,眼皮也很有自己的想法,说睁不开就怎么也睁不开。 今天能成功早起,完全是昨晚被裴霁激起来的好胜心。 她必须要教授刮目相看一回。 但裴教授好像无动于衷,沉沉稳稳地吃完了早饭,放下汤勺,擦了擦嘴角,像往常一样,把餐盒都收拾了,然后和宋迩说了声:“我去上班了。” 完全没提她今天自觉早起这件事,更不必说夸她。 宋迩顿时感觉早起的意义大打了折扣,她特别不快乐地送裴霁到门口。 门被打开,裴霁出去,宋迩没忍住叫了她一声:“教授。” 裴霁停住了,看向她。 宋迩像是很纠结,她想说什么的,但又仿佛有某种顾虑限制着她,几番纠结后,宋迩像是忍痛割舍了什么,一脸沉重:“教授再见。” 裴霁就走了。 宋迩听着门在她面前关上,非常失落。她今天起得这么早,教授却没有夸她。她刚刚叫住她,其实是想暗示一下的,可是她强烈的自尊心限制了她。 绝对不能这么没有面子。 一夜台风过境,外边的街道枝叶满地,乱糟糟的。 雨已经停了,风还在打着转,但已没有昨夜那样的猛烈。 裴霁在七点半差五分时到了研究院,走进办公室,打开日程表看了看,就打开电脑,从邮箱里下载了学生的论文来看。 到期末了,学生们都在交期末作业。 裴霁开设的那门课,没有期末考试,只有论文,论文题目是学期初就布置下去的,也就是说学生有一个学期的时间,完成这篇论文。 但裴霁也知道,虽然是学期初布置的,但能花一个月去写的学生都是难能可贵了,大部分学生写这篇论文,大概只用了一个星期。 花了多少时间,多少心力,都能从成品上看出来,裴霁严格,却不会有意为难,只要达到标准,都会让过。 但写得特别漂亮的那几篇,裴霁会格外留意作者的姓名。 科研需要新鲜血液,而勤奋努力又有天赋的学生是很难得的。 八点半,她更换实验用的白大褂走进实验室。 今天开始得非常顺利。她一个多星期来,第一次回归到她原有的时刻表里。并且昨天虽然淋了雨,却没有带来任何不适。 裴霁很高兴,高兴到休息间隙时,听到几个研究生聚一块儿聊天,她也难得有兴趣地听了一耳朵。 裴霁同时经手的研究项目有很多个,研究院里也有多个实验室是她同时在跟的。但大部分她只以导师名义,起一个指导作用,并不会插手具体的研究方向。 今天这个项目就是这个类型的,研究组的成员都比较年轻,说的话题就非常活泼跳跃。 从哪个教授的发际线越来越高了,到隔壁组的实验进展很慢,因为他们组组长论文出了问题,被导师骂了三天,心态崩了,再到食堂三窗口的酱排骨分量越来越少,寒了广大学子的心,聊得津津有味。 突然一个研究生兴致勃勃地掏出手机,献宝似的给大家看,随即便是一阵惊呼。 “好可爱啊。” “太萌了吧,就是上次捡的那只吗?” “它好像发现镜头了,它走过来了!” 裴霁看了眼那个拿着手机的女生,认出这就是之前捡了奶猫回家的那个学生。于是她判断,手机屏幕里应该是小猫的视频。 想到家里的宋迩,裴霁觉得可以向有经验的学生学习一下,于是就走了过去。 此起彼伏的惊叹声戛然而止。那个拿着手机的女生手抖了一下,叫了声:“裴教授。”慌忙地想把手机收起来。 裴霁说:“不急。”她也朝屏幕看了一眼。 一看,她就愣了愣。屏幕上显示的不是视频,而是某个监控软件,小猫在摄像头的监控下,正在房间里窜上蹿下,进行跑酷运动。 裴霁有些意外。 那个女生以为教授也喜欢猫,稍稍松了口气,向她解释:“这是我新装的摄像头,我担心我不在家的时候小猫出什么事,有摄像头,我就可以随时关注它的情况了。” 裴霁点了下头,但心里衡量一番,觉得这个建议不可行。 她也担心宋迩在家里会捧碎杯子,或是磕到哪里,又或者有什么事需要她帮忙,但摄像头肯定是不可取的,因为人需要隐私。 果然,照顾宋迩要比养猫,复杂得多。 “除了装摄像头,还可以做什么?”裴霁直接问道。 她这么一问,女生就明白了,教授是真的对猫感兴趣。她脑子转得快,很快就有了一个猜测:“教授也养了猫吗?” “倒不是猫。”裴霁比较含糊地定义了宋迩的物种:“是一种与猫类似的生物。” 女生也不知道和猫类似的生物究竟是什么,她仔细地把养猫需要的注意事项都说了一遍。裴霁就在旁仔细听着,并在大脑中精确删选出哪一条可用,哪一条不合理。 “对了,还有非常重要,但经常被忽视的一条,耐心而又温柔的夸奖是很有必要的。”女生十分肯定地说,“小猫是需要夸奖的,正向激励可以让它高兴,还可以让它的性格长得更温和。” 裴霁对此持怀疑态度,因为动物听不懂人类的语言。见这个研究生没有什么别的经验能分享给她了,裴霁点了点头,示意他们接着看猫,自己走了开去。 她走到外面,想去喝杯水,手机震动了一下。 裴霁看了看,发现是条微信。打开锁屏的时候,又进来了两条。 都来自宋迩。 宋迩的头像是一只生气的小猫,猫脸圆圆的,眼睛特别大,趴在自己白白肉肉的小爪子上,像是自闭了,又呆又傲娇。 裴霁的注意力在头像上停留了一会儿,才点开宋迩的对话条。 一共三条语音,每条两秒钟。裴霁点开第一条,是平静的声音:“教授。” 第二条的声音逐渐不平静:“教授。” 第三条的声音非常低落:“教授。” 裴霁:“?” 第四条语音紧接而来,宋迩委屈巴巴地说:“真的不夸夸我吗?” 宋迩的声音很特别,裴霁听见过她和别人通电话,和别人说话的时候,她的声音总有些冷清,带着点距离感,但每次和她说话时,宋迩的声音就会低一些,软软的,总让裴霁想到娇气的小猫。 这条语音里,宋迩的声音就很软。 裴霁其实知道宋迩想要她就早起这件事夸奖她,但裴霁认为,宋迩早起,只是纠正了过去赖床的错误,并没有值得夸奖的地方。 不过宋迩郑重提出来了,裴霁认为应该要满足她,她输入两个字:“真棒。” 想发送时,看到了宋迩的头像,又想到刚刚那名女生说的,耐心而又温柔的夸奖是很有必要的。 裴霁觉得这条建议不合理,但行为中还是不由自主地参考了进来。 两个字恐怕不够耐心,不够温柔。 她冥思苦想了一会儿,删掉真棒,重新输入:“早上起得很早,让我很意外,真棒!”又从自带的emoji表情里选了竖起大拇指的那一个,一起发送。 宋迩的手机开了读屏功能,智能语音助手会把屏幕上的内容读出来,包括这个大拇指。 裴霁发送完,正要把手机收起来,宋迩却迅速回复了。 “我会保持住的!”声音里满是高兴。 裴霁自己都没发现,她的眼睛里漫上了淡淡的笑意,表情都柔和了许多。她重新评估了那条建议,把它从不合理那一类别中划分到了有效建议里。 至少宋迩确实很需要她耐心又温柔的夸奖。 她想起一件事,顺便一起告诉了宋迩:“周五晚上,我们去孙老师家吃饭。” 宋迩每次都回复很快,几乎是秒回。于是裴霁等了一会儿,但这次,宋迩却没了动静。裴霁就不再等了。 直到十几分钟后,宋迩才回复过来:“我有点紧张。” 紧张到声音都有些颤。 ※※※※※※※※※※※※※※※※※※※※ 宋迩的头像是小泡芙。 晚安。 第十八章 宋迩说有点紧张,是十分谦逊的说法,根据裴霁的观察,她非常紧张。 接下去的两三天,宋迩从旁敲侧击和光明正大两个角度向裴霁打听了孙培野一家的喜好,她说要准备礼物。 “不用这么麻烦,只是一顿便饭。”裴霁见不得她坐立不宁的样子,“而且老师和师母都是很随和的人,人去了就可以。” 宋迩不赞同:“怎么可以这么不讲究,他们都是和你很亲近的人。” 大部分时候,裴霁都不太能理解宋迩的思维,比如为什么孙教授夫妇是她很亲近的人,就要很讲究。 但幸好,裴教授二十五年间与人群若即若离,还是总结出了一些人情道理的。她知道有一条交际准则是,A携B去往朋友C家,那么为了A的面子,B必须表现得落落大方,客气得体。 裴霁其实想说,宋迩不用遵守这条准则,她和孙教授夫妇都不会在意这些。但是她观察了一下,发现宋迩虽然紧张,但仿佛还有些乐在其中,于是就没有说了。 宋迩真的很大张旗鼓,这种大张旗鼓在周五,去往孙教授家的前夕达到了顶峰。 周五裴霁下班到家,发现家里堆了很多包装精致的礼盒,从名烟到名酒,到各种适合老人使用的按摩仪,以及许多光是看包装看不出是内容的东西。 宋迩坐在边上,挑选得很为难,听见裴霁回来了,她连忙站起来,对着裴霁所在的方向,向她求助:“教授,你来看一看吧,孙教授会喜欢哪些。” 她说完,又解释:“肯定不能都带过去的,那就太多,太见外了。” 裴霁走过去,低头看了看,东西多得都可以开一个中老年人礼品商店了。 “我请朋友帮忙选的。”宋迩一边说,一边往裴霁身边挪,感觉到她的气息后,才停了下来,“会不会太世俗了,做学术的应该不会喜欢这些普通老年人用的东西吧。” 她说着,就很苦恼。 裴霁弯下身,目光在这些礼盒上一件件扫过,最后,她拿起一瓶酒,说:“就这个吧。” “哪个?”宋迩一边问,一边伸手。裴霁把酒贴到她的手心,便于她触摸形状。 宋迩摸出了酒瓶的形状,说:“是酒,孙教授喝酒吗?”说完,发现自己问了个傻问题,如果不喝的话,教授怎么会选这个。 她叹了口气,特别忧虑地说:“我好怕,万一孙教授和他夫人不喜欢我怎么办?”她希望裴霁重视的每一个人都可以喜欢她,接纳她。 裴霁想说,不喜欢就不喜欢了,又不是什么要紧的事,但见宋迩这么紧张,她还是委婉了些,说:“不会,他们会喜欢你的。” 一点也没安慰到宋迩,宋迩深沉地说了句:“你不懂的。” 裴霁笑了笑,没有反驳她。 时候不早,应该出发了。 孙教授家也在这个小区里,距离裴霁家步行十分钟就能到了。 宋迩照旧戴着口罩。她把头发扎了起来,穿着温婉淑女的裙子,这是她专门让沈知舟帮忙挑选的搭配,看起来又乖又温柔,是老年人最喜欢的那种气质。 夕阳西下,蝉鸣声微弱了下去,微风依旧如她来的那天一样,带着阳光和荷叶的气息。 宋迩拿着导盲杖走在裴霁的右手边,裴霁配合着她的速度。 她絮絮叨叨地问裴霁要注意些什么,她能不能也叫孙教授老师,她该怎么介绍自己,裴霁耐心地回答她,不用注意什么,照在家时的样子就好,可以叫老师,不用介绍,她提前打过招呼会带朋友过去。 宋迩就吐槽她:“你又在敷衍我。”这些回答听起来就很不走心。 裴霁无奈:“没有。” “我不管,你就是敷衍我。”宋迩不讲道理。 裴霁只好不说话了。 平时十分钟的路程,走了十五分钟,到孙教授家门外,裴霁按响门铃。 来开门的是孙教授的夫人,师母见了裴霁很高兴:“小霁来了。” 裴霁一早就和师母提过,她会带一个朋友一起过来。师母看到裴霁身边的宋迩,并不意外,笑着说:“还有宋小姐,快进来快进来。” 宋迩瞬间端庄,笑容温柔得体:“来得突然,打扰二位了。” 老人家都喜欢懂事乖巧的孩子,师母见宋迩大大方方的,长得又好看,第一眼印象就好,听她说话,又很有礼貌,一下子就觉得这孩子很不错。 “不打扰,以后要经常来。” 孙培野在客厅里泡茶,他看到宋迩,就明白了裴霁上次打他的那通电话是为了谁了。他接过了裴霁手里的酒,邀请她们坐下,品一品他泡的茶。 师母则去了厨房,帮保姆一起准备晚饭。 孙培野和裴霁聊的都是学术方面的问题。宋迩听不懂,也插不上话,但她一点也不觉得无聊,她坐在裴霁的身边,听得很仔细,像是要把裴霁讲的每个字都记在心里。 过不多久,晚饭就准备好了。孙教授显然还没讨论够,赖在沙发上不想起来。 师母见他这样,就凶了他一嗓子:“上了一天班,小霁累着呢,你要讨论什么时候不好讨论,非要占用晚饭的时间。” 孙教授被凶了,只好站起来,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饭是要吃的,人是铁饭是钢,要补充能量,过会儿我们接着讨论。” 师母没搭理他。 孙教授好像觉得面子挂不住,就转向裴霁:“对不对?” 裴霁说:“对。” 宋迩在边上听着,不知道怎么,就觉得很好笑,她伸手想要找裴霁,裴霁让她把手搭到她的手腕上,带着她去餐桌边上。 宋迩看不见,裴霁把她安排在自己的身边,便于席间照顾。 孙培野把她们带来的那瓶酒开了,但裴霁和宋迩都不喝酒,就有只教授和师母一起,各自小酌。 晚饭很丰盛,长餐桌上摆放得挤挤挨挨,这些菜一半是保姆做的,一半是师母的手艺,她招呼着宋迩。宋迩的社交能力很强,几句话下来,师母和孙教授就都很喜欢她了。 裴霁还是不怎么说话,师母很习惯她的寡言少语,倒是和宋迩说得多一些,还经常会在话题里带上裴霁。 “好久没见小霁交新朋友了,上次她带朋友来家里,还是去年,是那个……”师母说着,有点记不起那个孩子的名字了,她看向教授,教授就说:“陆曼。” “对,是陆曼。那孩子我见着也很好,只是来了一回就没来了。”师母是个喜欢热闹的人,可惜她自己的孩子在国外工作,一年也见不了一次,最喜欢的学生裴霁又是一个热闹不起来的人。 宋迩问:“陆小姐也是孙老师的学生吗?” “不是,陆曼是小霁本科的室友,和小霁认识十多年了。” 裴霁正在给宋迩剥虾壳,感觉宋迩好像朝她侧了下身,但她没有说话,还是继续和师母对话,于是裴霁就以为这是她的错觉。 晚饭后,要喝一杯茶助消化。 孙教授还是和裴霁继续讨论饭前讨论的问题。 师母听了满耳朵的“细胞”“抗原”“肿瘤”“病毒”之类听不懂的东西,觉得这两个人无趣得很,就转身去和宋迩说话。 四个人,分两拨,各自交流。 宋迩一心两用,一边和师母聊,一边一字不落地听着裴霁说话。 谈论着专业领域的知识的裴霁像是会发光,所有的专有名词从她口中说出来,都像是长了翅膀的萤火虫,在宋迩虚无的世界里翩翩起舞,那一点一点的光芒就像星星一样,很耀眼。 宋迩突然很想听一堂裴霁的课。 等从孙教授家里出来,已经过了九点。 孙教授夫妇送她们到楼下,虽然只有十分钟的路程,但还是叮嘱她们路上要小心。 宋迩很喜欢这对夫妇。 她觉得她好像离娱乐圈越来越远了,这段时间,没有舞台,没有灯光,连新认识的人,都没认出她是一个明星,只把她当做一般人来交流。 这个小区特别静谧,有夜虫在草丛里发出鸣叫,将夜色衬得格外幽静。 宋迩走着走着,就问:“教授,有萤火虫吗?” 裴霁说:“有。”池塘旁边有几只萤火虫忽上忽下地飞,池塘的水在路灯下映出一圈圈涟漪,柳树静静地站立,叶子轻轻地动。 这些宋迩都看不到,她有些遗憾,她又想起一件事:“我想看你上课。” 她说的是看,裴霁的目光落在她的眼睛上,说:“过段时间吧。”过段时间,如果她的眼睛能治好的话,想什么时候来听课都可以。 宋迩听她答应了,顿时就高兴起来,但她又想起了一件事,小心眼犯了,装作特别不在意地问:“那陆小姐有见过你讲课吗?” 裴霁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当然。”陆曼是L大的老师,有时候会去教室找她,偶尔遇上还没下课,见过她讲课是自然的。 宋迩感觉自己输了,因为裴霁虽然答应了她,但她还没有来得及去,而陆曼却是已经见过裴霁讲课了,兴许还不止一次。 “上次坐你车的,也是陆小姐吗?” 说的是裴霁去医院接她的那回。 这没什么好隐瞒的,裴霁当然说了实话:“是。” 宋迩停下,不走了。 裴霁也跟着停了下来,路灯下,宋迩抓住盲杖,唇角紧紧抿着,很不开心的样子。 一条长长的路,半明半暗。裴霁站在宋迩面前,她低声问:“怎么了?” 宋迩像是很委屈,又像是想要懂事一点,仿佛一个因为不肯把心爱的娃娃分给其他孩子玩而被爸爸妈妈责备的小女孩。 她低低地说:“我不想听你的课了。” 裴霁不解,但她没有责备宋迩的善变,而是耐心地听着她说下去,她知道宋迩一定有别的话说。 “可以开设一门关于‘裴霁的喜怒哀乐,裴霁所有经历与想法’的课吗?我要第一个报名,当做必修课来学。”宋迩的表情有点倔强,她抓住裴霁的衣角,向她保证,“我一定是这门课最勤奋也最有天赋的学生。” ※※※※※※※※※※※※※※※※※※※※ 由于文名和一句话简介都改了,原来的文案也就很牵强附会了,我决定把文案也改一改。 这么一折腾,就觉得本文什么悬念都没有了。 第十九章 今夜有星辰。 酷暑里的炎热,即便到了夜里,也不会完全消散,拂面的微风暖融融的。 宋迩分不清她骤然发烫的脸是因为夏风熏染,还是因为她太明白自己的心思,明白自己的心怀不轨。 她抓着裴霁的衣角,只觉得世间的一切都如此清晰,她听得到落叶被风吹着,在地上翻滚的声音,听得到草丛里的蝉鸣一阵一阵,闻得见夏日气息的草木香气,闻得见夜间特有的沉寂,闻得见裴霁身上冷静而疏离的气息。 她的手抓着裴霁的衣服,期待着裴霁有所回应。 可裴霁没有开口。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宋迩感觉她脸上的热意渐渐消退,一阵冷意漫上来,她松开裴霁的衣服,想要随意说些话来遮掩一下,裴霁却开口了。 她像是认真思索了好一会儿,带着些迷惑地问:“你是想了解我吗?” 宋迩提到嗓子眼的一颗心放了回去,随即又有些小小的失落。教授果然听不懂她话里的含义。 “是啊。”宋迩故作轻松,“我想上一门关于‘裴霁的喜怒哀乐,裴霁所有经历与想法’的课来了解你,你要不要给我了解?” 裴霁像是终于了解了她的意思:“你要了解我,不用上课。”顿了顿,又说:“我很好懂。” 于是宋迩刚升起那点失落又因为裴霁完全不在状况却又无比真诚的话,而消失了。 她觉得裴霁真是一个很神奇的人,她不通人情世故,不懂感情,对于情感十分迟钝,可是有时候她的话,又很让人心动。 宋迩把裴霁刚刚说的那句,你要了解我,不用上课,我很好懂,默念了一遍。 裴霁明明没有给她任何的回应,可是宋迩却觉得,裴霁让她更加坚定不移了。 她重新迈开步子,从一盏路灯走向另一盏路灯,影子在地上忽长忽短,晚风也轻柔得拂进人的心里。 裴霁跟在她身边,跟着她缓慢的步子,慢慢地走。 宋迩突然起了好奇心,她问:“教授,有人向你告白过吗?” 裴霁认为这是个人隐私问题,不想回答,于是沉默。 “有没有啊?你说说嘛,我不会告诉别人的。”宋迩不依不饶。 裴霁还是不理她,她看着前方,专心致志地走她的路。 宋迩长吁短叹:“你好小气,我可以用我的秘密和你交换啊,你告诉我吧,你告诉我的所有事,我都不会告诉别人的。” 她真的太烦了,裴霁没办法,只好说:“有。” 宋迩马上问:“男生还是女生?” “都有。” 宋迩一想,教授确实是既能吸引男生,又能吸引女生的那种类型。她想再进一步问,比如教授的性取向,可想了想,她还是保守地打住了,问起了别的:“那你答应了吗?” “没有。” “全部都没有吗!” 裴霁奇怪地看了宋迩一眼,因为她发现宋迩的声音仿佛突然兴奋。 “全部都没有吗?”宋迩声音回落平静,又问了一遍。 裴霁看向前方,说:“嗯。” 宋迩的心骤然间跳得飞快,她沉默了一下,轻轻地说:“教授的初恋还在啊。” 短短的一句话里,蕴藏着女孩隐秘的心事。 裴霁觉得话题越来越不可控了,她仍旧看着前方,不知怎么觉得有些不自在,觉得和宋迩说这个,很奇怪。 她含糊地又“嗯”了一声,不想说别的话。 宋迩想说,我的初恋也还在哦,可是,她不敢,毕竟这话,有些暗示意味。 很多勇气都是只能用一次的。她刚刚很勇敢地说,想要上一门关于‘裴霁的喜怒哀乐,裴霁所有经历与想法’的课,几乎是将心思直接摊在教授面前了。 教授没有听懂。 现在要她再说这样的话来暗示,宋迩就不敢了,她只好状似随意地说:“我对感情也很认真的。” 她看不见,也就不知道,她说完这句话后,裴霁忧虑地看了她一眼,欲言又止。 她们慢吞吞地走回了家。 那许多的礼物还堆积在客厅。 宋迩买得太多了,她不是每种都买一件,比如按摩仪,她买了好几个牌子,好几种功能不同的,酒也是,买了各种知名酒庄,不同年份的,其余的更是数都数不清,看得人眼花缭乱。 “以后每次去老师家,都带一件。”裴霁说。 宋迩听出这是以后会经常带她去老师家的意思,顿时心情就非常好,但她还是说:“这怎么行,这些都太贵了,第一次去,需要贵重些的礼物压一压,但以后再带这么贵重的礼物,就很见外了。我再挑,这些明天我让我朋友都搬走。” 裴霁没意见,反正都是她买的,她当然可以做主怎么处置。只是听她说到明天,裴霁想起一件事。 “明天我要去一趟我父母家。” 宋迩愣了一下,像是很意外,过了会儿,她像是若有所思。 原本应该带宋迩一起去的,这样就不用担心她的午餐了。可是裴霁猜想,父母大概不知道裴艺和宋迩的关系,裴艺将宋迩托付给她,而不是她更亲近的爸爸妈妈,应该就是不想让爸爸妈妈知道。 死者为大。裴霁决定尊重裴艺的遗愿。 且另一方面,宋迩还不知道裴艺已经过世了。爸爸妈妈家里大概还在悲伤弥漫中,宋迩去的话,肯定会察觉的。 由于宋迩很不开心周六不能和裴霁一起过,睡前就很不配合,不想和裴霁说晚安了。 裴霁已经养成了习惯,不想规律被打破,只好答应宋迩,允许她周六早上晚一个小时起床。 但周六起床后,宋迩没有再不开心了,更没有借口午餐没人管,让裴霁下午再去。相反,她主动说,她约了朋友中午来搬走这些礼物,顺带可以给她带午饭,让裴霁尽管回家,不用担心她。 裴霁出了家门,还是有些放心不下宋迩。 她每隔十几分钟,就会看一眼手机。 宋迩有时会给她发微信,大部分时候,都不是什么正经微信,有时候只是叫她一声,有时候是告诉她,她今天想吃什么,也有时,只是无聊了,软软地说一句:“想听教授的声音。” 裴霁大部分时候都会配合她,当然也有配合不上的时候,比如宋迩在手机那端说:“好困,想睡午觉,想听教授讲睡前故事。” 宋迩想听她讲故事很久了,裴霁尝试过给她找一本有趣的有声书,但宋迩认为这是作弊,还义正言辞地批评她:“这是投机取巧,做学术研究的科学家,应该脚踏实地才对。” 裴霁觉得宋迩很不可理喻,但她还是会担心她。 车上开了导航。裴霁对空间的记忆能力有些薄弱。父母现在住的家,她只去过一次,还不能完全记下路线。 她是九点钟出发的,到了小区外,刚过了十点。 她停下车,在门卫室做访客登记,仔细填写了她的个人信息后,保安放了她进去。 距离上一次来,已经过去了大半个月,小区里没什么变化。 裴霁在一栋栋相似的房屋间找到了她父母的房子,把车停在外边的访客停车区。在敲响大门前,她看了眼手机屏幕,屏幕上没有新的消息提示,宋迩没有找她。 来开门的是保姆。保姆是裴艺葬礼后新来的,她不认识裴霁,笑着问她:“您是来找谁的?” 裴霁沉默了一下,才说:“我叫裴霁,你进去说一下,他们知道我的。” 保姆就进去了。 裴霁想,这大半个月里,爸爸妈妈都没有在家里提起过她。 她站在大门前,门里小花园中不知名的花开得正艳,可裴霁却不觉得好看,她有点想走了。 她不由自主地又看了眼手机,宋迩依然没有找她。 裴霁有些失望。 沈知舟今天没有空,来的是宋迩的助理球球,和沈知舟一样,都是在宋迩出道时,就跟着她一起工作的。 球球姓裘,本来叫小裘,后来也不知道是怎么变的,总之就变成了球球。 球球指使着两个工作人员,把东西搬下去。 宋迩坐在一边,听着响动。 “好多,你没有送出去吗?”球球在一边,和宋迩说话。她的语气很小心,说话的时候,也会留意宋迩的表情。 “送了一件。”宋迩说道,唇边有笑意。 “这么大张旗鼓的,只送一件啊,退货可能要退一整天。”球球状似抱怨,其实是笑着说的,话语很活泼,更像是在打听宋迩的八卦,想知道她把礼物送给谁了,哪位能让她这么大张旗鼓。 宋迩当然听出来了,但她不说:“不用退了,把礼品的包装盒拆一拆,拿去福利院,送给有需要的老人吧。” 球球立刻正色了起来:“要联系记者吗?” 这些物品的价值已经够得上一场小型捐赠的规模了。 宋迩摇了摇头。她平时也会做慈善,知道慈善的意义在于把有限的钱有效地花在尽可能多的人身上。帮助到尽可能多的需要帮助的人。 但这些捐赠物品,显然不符合要求,也就没必要宣扬了。 物品渐渐搬空了,球球看了看这间屋子,刚刚东西堆在客厅中的时候,还没发现,现在搬完了,球球突然说:“小迩,裴教授是不是有强迫症还有洁癖啊?” 这屋子太干净了,桌子亮得能反光,一点灰尘都看不到,所有物品的摆放都是有规律,比如椅子和椅子之间的距离,一眼看过去,都是差不多的。 宋迩看不到,没法像球球这么直观,但她住了这些日子,感觉得出来。 “嗯,她是有点强迫症,有点洁癖的。”宋迩笑着说,“相处起来,还很闷。” “那不是烦死了?”球球惊呼,“裴教授是不是还会要求你吃薯片的时候不能掉屑,用过的东西都放回原位,一点差错都不能有?而且她很闷的话,不高兴的时候可能还不会明说,就给你点情绪,让你自己体会。” 宋迩怔了一下,轻轻摇了摇头:“没有。” 教授从来没有要求她把东西放回原处,也从来没有说过要她保持整洁。前两天,她不小心打碎了一个杯子,弯身去捡碎片时,教授马上看的是她的手有没有伤到,然后,才把她带去远点的地方,自己去清理。 清理完,也没怪她给她添麻烦,而是说:“打碎了东西,不用管,离碎片远点,我会处理。”说完,她像是觉得不够明白,又严肃地叮嘱她,“不要做危险的事。” 宋迩突然很想她,很想裴霁。 她离开才一个多小时,她就像是想了她很久很久,迫切地想要马上就能见到她。 ※※※※※※※※※※※※※※※※※※※※ 我回来了。 文案,我又改回来了,我接下去很可能还会时不时地改一下,大家不要管我,我有点错乱了,等改不动的时候,自己会停下来的。 晚安。 第二十章 球球发现宋迩的心情真的好了很多。 先前她们很担心宋迩的时候,沈知舟说,这几天小迩的情绪好多了,我又想给她安排工作了。然后嘀嘀咕咕地说,哪个艺人四个月不工作的,暂时不能露面,写写歌也好啊,下张专辑的歌挑挑拣拣了这么久,到现在,还没都满意呢。 其实,是急了。 四个月,不说那些每天无数个电话催问的合作方,单单是粉丝那边,就已经快要应付不过去了。豆瓣关于宋迩哪里去了的帖子开了一打又一打,营销号更是不遗余力地带节奏,什么阴谋论都有。 粉丝一边骂工作室无能,一边担心宋迩到底出了什么事。 这么长时间没声没响,谁都知道,肯定是出了事的。 人心浮动,全靠工作室和几个大粉勉力安抚着,但也快安抚不住了。 “李胜柏那边还没回音,他这几天在国外开研讨会,很封闭。”球球提起这事,很苦闷。沈知舟找了不少非富即贵的人在中间牵线搭桥,可一来两者不是一个圈子的,总隔着些什么,二来不知道是不是做学术做研究的人都特别倔,李胜柏就是不理会。 沈知舟做了这么多年经纪人,捧红的艺人也不少,圈里圈外混得如鱼得水,能力眼界是有目共睹的,偏偏在这件最要紧的事上,有种没处使劲的无力感。 她没在宋迩面前抱怨过什么,私底下却不知怄了多少回气。 “再联系着看看吧,”宋迩倒是比球球要平静一些,但她平静并不是不上心,“总有人际关系在的,再找找。” 国内外这么多眼科专家,死磕着李胜柏,是因为,所有的顶级眼科专家里,在宋迩这种症状的失明病例中,李胜柏经手的手术最多,治愈率也最高。 球球应了:“知舟姐也是这个意思。” 她又看了看宋迩,因为宋迩看不见,她的打量不由地明目张胆起来,打量过了,她感慨道:“裴警官提出,带你换个环境,请你去她家住一阵时,知舟姐不答应,说要环境,不如去国外,裴警官自己工作就忙,能照顾你多少,她说什么都不放心。” 国外认识宋迩的人少,她外出能像普通人一样,不那么受拘束,而且她父母也在国外,到他们身边去,也便于照顾。 那会儿,球球也觉得裴警官这建议提得不是时候。 “结果,裴警官跟你单独待了会儿,你就答应了,把知舟姐气死了。”球球特别好奇,“裴警官和你说什么了?” 宋迩不告诉她,拿着盲杖点了点地:“收一收你的好奇心。” 却没什么不高兴意思。 球球也不是要刨根问底,只是随便说说,而且她觉得不管是裴警官说了什么,最后的结果是好的,宋迩真的疏解了郁结,情绪也越来越好了。 “收就收。”球球笑道,她想起一件事,走到门边,拎起放在鞋柜上的几个袋子,“还有你要我带的这些菜,是现在给你烧了吗?” 球球厨艺不错,有时也会兼职宋迩的厨师,给宋迩做菜,早就习惯了。 但宋迩说:“不用,放冰箱里吧。” 球球有些惊讶,但没说什么,按照宋迩吩咐的,把大袋小袋都放进了冰箱里。只是放的时候,颇费了点心思,因为裴教授家的冰箱实在是太整齐干净了,里面的东西,按照从小到大,从轻到重分门别类摆放,甚至还考虑了形状。 球球暗自惊叹过,甚至怀疑起裴教授研究的可能不是免疫学,而是数学,充分运用了空间计算能力为她的强迫症服务,否则,冰箱里这么点大的空间,她是怎么把整齐这件事做到这么极致的? 门被关上了,家里又恢复了宁静。 宋迩居然觉得,安静才是她的常态。明明她进入这种总是保持安静的环境里,不过大半个月。 她抓着手机,想要和裴霁说点什么,又很担心会打扰到她。 毕竟裴霁回家的机会不多,她应该是很想和父母多待一会儿的。 宋迩略微纠结着,她想到刚刚球球问她的,裴艺和她说了什么。 其实也没什么,裴艺只是告诉他:“裴霁得到了她之前获得提名的那个奖项,她现在已经是世界级的免疫学家了。” 然后,又问她:“你不是一直都想认识她吗?我可以帮你。” 如果放在之前,她没有失明的时候,她可能会再多加考虑。可是那时,她沉浸在失去光明的痛苦中。 她想,她失去了光,那么能不能靠近一颗星,让她的光芒照亮她。 现在,她靠近了那颗星,星星的光芒很夺目,却一点也不刺眼,她的光是冷冷的,却不伤人,反而很温柔。 宋迩也越来越不知所措,她越来越贪心了,已经不满足于只是在星星的身边,不满足于只是感受她,和她说说话。 她想将星星纳入私有,她想拥有那颗星。 宋迩的食指一下一下地点着手机背面,她觉得自己像个心机深沉,蓄谋已久的坏人,但一想到裴霁,她又觉得当坏人也没关系。 她比较担心裴霁,因为裴霁和她父母的关系并不好,她一面希望裴霁能和父母多说说话,能高兴起来,一面又很怕她在那里受委屈。 裴霁没有在门外等多久,保姆很快就返回来,将她领了进去。 裴裕安在客厅,他闭着眼睛,不知在想什么,赵芫不在。 听见脚步声,裴裕安睁开眼,他的目光落在裴霁身上,点了下头:“来坐。”接着吩咐保姆,“拿点喝的来。” 说完,他又问裴霁:“要喝什么?” 裴霁在他对面的一张椅子上坐下了,听他问她,就说:“都好。” 裴裕安就朝保姆看了一眼,保姆很有眼色,笑着说:“那就榨点甜杏汁吧,家里有很新鲜的红杏。” 裴裕安点了头。 保姆就去厨房忙活了。 裴艺葬礼时,裴霁就来过这里,现在再来,依然生疏,依然不太习惯。她没有打量房子里的布局,也没有动来动去,而是安分地坐着,看起来沉稳而平静,仿佛即将要参加某一场重要的研讨会。 裴霁小时候就是一个寡言少语的孩子,她一路成长,都让人觉得有些单薄,因为她身边的同学永远都比她大,她在人群里,总是显得瘦小孤独,格格不入,初中时,因为年纪太小,又不懂和人交流,甚至险些遭受校园暴力。 但随着她逐渐长大,成就越来越高,那份格格不入,渐渐地就变成了难以企及,多年以来的单薄孤独,在旁人的眼中,也都变成了一种特别的,高不可攀的气质。 裴裕安看了看她,想说什么,却发现,似乎找不到话题。说什么呢?关心她的工作?她的工作,他哪里说得上话。关心她的私人生活?他根本不知道她的生活是什么样的,有哪些朋友,喜欢做什么,现在是单身还是已经有了能相互陪伴的对象。 裴裕安突然觉得坐着有些烦闷。 最后,是裴霁先开的口:“妈呢?” 裴裕安暗自松了口气,就着这问题,说:“在楼上躺着,她身体不太舒服。” 裴霁问:“哪里不舒服?看过医生了吗?” 裴裕安怔了一下,才说:“精神不太好,睡不着,医生看了也没用。” “这是心理问题,严重的话,一定要找心理医生进行心理援助。”裴霁很认真的说,她说话时,眼神总是很肯定,像是对自己说的每句话,都十分确信不疑。 裴裕安一时哑然,过了一会儿才说:“再看吧。” 裴霁蹙了下眉,她是学医的,认为不论是身体上的问题,还是心理上的问题,在无法自我调节的时候,都应该把问题交给专业的人。 妈妈因为裴艺的缘故走不出来,这么久了,她显然无法自我调节,她需要心理干预,而不是听之任之地沉沦。 “我可以帮妈妈找一位信得过的心理医生……”裴霁试着给出建议。 裴裕安没等她说完,就摆手道:“再说,不急。” 他好像不太想讨论这件事。 裴霁不太明白为什么生病看医生这样理所当然的事,他会不想提。她不说了,可心里还是觉得,妈妈需要看一看医生。 话题就这么被打断,气氛有些尴尬。 幸好,保姆端着甜杏汁出来了,送到裴霁手里,要她快尝尝看。 裴裕安面上带了些笑,说:“一定要尝尝,刘阿姨的手艺很不错,你中午留下吃午饭。”说完,好像怕裴霁拒绝,他马上转向保姆,催促她:“可以把午饭准备起来了,裴霁今天不走了。” 保姆当然是答应。 裴霁发现爸爸比上次在电话里要和善得多,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变化,但她还是很高兴,她很久没有在家里好好地吃顿饭了。 她捧着甜杏汁,试探地喝了一口。 她其实不喜欢果汁,任何果汁都不喜欢,可是她还是认认真真地把这杯甜杏汁都喝完了,并且竭力真诚地给出了评价:“好喝。” “小艺最喜欢这种果汁,所以家里一直备着。”裴裕安说道。 原来是这样。裴霁点了点头,她没有为裴裕安把裴艺喜欢的东西给她而不高兴,她觉得今天来得很对,因为爸爸对她的态度和气了很多。 她特别开心,试图多说些话,可惜爸爸对她的话题好像不太感兴趣,但裴霁也不沮丧,她想,会越来越好的。 午饭快准备好了,裴裕安站起身,说:“我喊你妈下来吃饭。” 裴霁一听,判断出妈妈并没有严重到无法下床的地步,于是安心了一些,点头说:“好。” 裴裕安一走,客厅就显得冷清了。裴霁是习惯在安静当中的,她安安心心地坐着,等着父母下来,然后一起吃饭。 她看到餐厅里的桌子是圆形的。圆形的餐桌很适合一家人使用。 她等了好久,保姆把菜都端上桌了,裴裕安和赵芫都没下来。保姆在替赵芫煎药,得看着,走不开,就说:“再不下来,菜就凉了,你上去看看吧,别是出什么事了。” 裴霁觉得对,于是就上了楼。 裴裕安和赵芫的房间就在最里面,裴霁走了过去,发现门开着,她松了口气,这样就可以省略敲门和等待开门这两个步骤了。 她越走越近,房间里的声音也越来越清晰。 裴霁猛地停住了,因为她听到赵芫说:“你留她下来干什么?” 裴霁有些不知所措。 裴裕安的声音紧接而来,他很耐心,像是试图讲道理:“我知道,你不喜欢裴霁,我也不喜欢,可是小艺不在了,我们就只剩她一个女儿了,没得选了。” “只剩一个,我也不要!”赵芫说得斩钉截铁。 裴霁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 她站在走廊上,突然不知道该做什么了。慢慢地,她感觉心口有些疼。 她的反应是很慢的,对情感方面的认知更是迟钝,裴霁知道的,所以,当她发现她喘不上气了,心很疼很疼时,她很惊讶,很惊讶自己竟然有这么剧烈的反应。 原来爸爸今天对她和气,是因为裴艺不在了,他没有选择。 可是即便没有选择,妈妈还是宁可什么都不选,也不想要她。 裴霁后退了两步,转身下了楼。她坐回原来的椅子,突然间很迷茫,她像是一下子没了方向,不知道该往哪里走,也不懂为什么,她会在这里。 手机振动了两下。裴霁茫然地低头看,是两条微信。她有些木然地点开,看到了宋迩的语音消息。 裴霁像是没有了任何感受能力,她只是凭着本能和惯性,点开对话框,再点开第一条语音。 宋迩叫了声:“教授……”然后是好几秒的沉默。 裴霁又点开第二条。 宋迩的声音稍稍地活跃了一些,像只娇气的小猫:“你完事的话,要赶紧回家。我在家里等你哦。” 回家……裴霁眨了下眼睛,清醒过来了,宋迩的第三条消息也紧随而来。 “快点回来吧,我把家里都清理干净了,你一定要记得夸我。”宋迩在语音软软地催促,她像是真的真的非常需要裴霁,需要裴霁回到有她们在的那间房子里。 而那间房子,在宋迩的口中,也是家,并且永远都需要裴霁。 ※※※※※※※※※※※※※※※※※※※※ 发展到这里,是不是清楚起来了? 晚安。 第二十一章 宋迩的声音,还有她说的话,奇迹般让裴霁平静下来,她还是感到很闷,喘不上气,但不再茫然无措了。 她也想起来,她为什么会在这里。 她不太回家,如非必要也不经常和家里联系,因为她知道有裴艺,裴艺会把爸爸妈妈照顾妥帖,他们不需要她。 她今天来是因为裴艺不在了,爸爸妈妈都很伤心,伤心到影响睡眠,影响精神,影响了日常生活。她不太放心,所以过来看看。 裴霁握着手机,她看着和宋迩的聊天界面。微信的聊天界面很简单,最上方正中是宋迩的名字,自带的白色聊天背景,宋迩的头像还是那只猫。在今天的三条语音之前,是昨天下午的聊天记录,一条长达五十七秒的语音消息。 裴霁记得宋迩说的每一个字。 她在那条长达五十七秒的语音里,表达了她对去孙教授家里做客这件事的憧憬与畏惧,以及告诉裴霁她准备了礼物,请教授回家后帮她一起挑选。 裴霁的回复只有一个字,好。 她记得昨天在更衣室收到这条消息时,很纳闷,纳闷为什么宋迩可以说这么长的话,在她之前,裴霁从来没有收到过一条将近一分钟的语音。 但现在,这件令她纳闷的事,却让她很安心,因为宋迩需要她。 这间客厅很大,装潢也讲究,但裴霁身处其中,觉得很冷,只有手机里小小的聊天界面,能让她有一点点的安心。 所以,她把手机抓得很紧,就像这是她唯一拥有的东西。 身后传来脚步声,裴裕安下楼了。 裴霁看向他,站起了身。 裴裕安看起来没什么异常,他先走到餐桌边看了眼,说:“都准备好了啊。”又望向裴霁笑笑,“你妈身体不舒服,下不来床,刘阿姨给她把饭端上去,我们父女俩自己吃。” 他的声音还算温和,也刻意地表达出了亲近,但裴霁却想起刚刚听到的那段对话,那种头晕目眩喘不上气的感觉又来了。 她很伤心,但是她没有表现出来,说:“我不吃,我要走了。” 她刚刚还答应了要留下的,现在又要走了。裴裕安意外,又隐约觉得哪里不对,但面上还是客气地挽留:“有什么事这么要紧?一顿午饭的时间都没有?爸爸还没有和你一起喝过酒,现在就去开瓶好酒,你陪爸爸喝一杯,再走,好不好?” 裴霁看着裴裕安,她沉默了一下,拒绝了:“我要走。” 裴裕安被拂了面子,不太高兴了,就说:“那好吧,那就下次吧。” 裴霁没有点头,因为她没有信心有下次。虽然她对感情迟钝,不敏感,但也会受伤。 离开了父母的家,裴霁开着车,回家。 她不太能集中注意力,考驾照的时候,裴霁学习过交通法规,知道开车时必须全神贯注,且遵守交通规则,但现在,她有点乱,始终无法把注意力集中到前方的路况上。 于是裴霁把车靠边停下,决定冷静一会儿,等能够按照交通法规上说的那样驾驶车辆时,再走。 她一向都很擅长把心静下来。 但今天有点意外,她在车里坐了五分钟,还是无法静心。裴霁很苦恼,她朝车外看了一眼,发现边上是一个公园,于是她下了车,往公园里面走去。 休息日的正午,公园里人也不多,因为夏天的阳光实在太猛烈了。 裴霁不在意,她手里紧紧地握着她的手机,行走在阳光下。她的皮肤很白,在阳光的照耀下,更显得苍白。 公园里只有很少的几个人,三三两两地散着,各自躲在阴凉的地方。 裴霁在一棵枝叶繁茂的大树下,找到了一张空着的木质长椅,她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哪怕没有人看着,她的坐姿也很端正,长长的头发披在肩上,没有什么表情的面容看上去很难接近,很难相处。 她握着手机,脑海里一下是小时候在边上看着爸爸妈妈带裴艺玩的场景,一下是刚才爸爸和善的表情,一下是她在房门外听到的那句斩钉截铁的“只剩一个,我也不要!”,一下子又变成了宋迩那条长达五十七秒的语音,还有她在语音里像小猫一样,让她快回家,让她记得夸她。 裴霁把手机握得更紧了一些。 远处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一只很小的奶猫,朝着裴霁走了过来。 裴霁看到了,脑海里的东西全部清空,她被小猫吸引了注意力。 猫是很警觉的动物,轻易不会与人接近。但也许是这只小猫还没见识过人心险恶,没什么警惕心,四条毛茸茸的小短腿看起来还不太健壮,走起路来一摇一摆,软乎乎的,也不在乎前方坐着个人类,摇摇晃晃地就过来了。 最后,它停在了裴霁的身前,好奇地仰起毛茸茸的脑袋看她。 裴霁立即左右张望,这么小的猫,附近应该会有母猫,但是她没看到。 小猫倒下,打了个滚,露出了粉红色的小肉垫,它看着裴霁,喵了一声,嗓音细弱,自带颤音。 裴霁有些想摸摸它,但她忍住了。因为猫是依靠气味识别对方的,如果小猫沾上了人类的气味,胆小的母猫出于紧张可能会遗弃这只小猫。 可是小猫看起来真的很好摸,它的毛软软的,打滚的时候,脑袋埋进肉垫里,细细的嗓音,每一声都像挠在了裴霁心上。 其实流浪猫的生存环境很恶劣,刚出生不久的小猫的存活率更是低,所以才会有领养代替购买的呼吁,希望大家可以把流浪猫带回家。 裴霁不想养猫,因为猫长大以后会掉毛,她绝对不能接受家里猫毛乱飞。 她铁石心肠地看着小猫,仿佛无动于衷。 小猫却蹭过来了,她好像对这个人类格外感兴趣,靠近了她,嗅了嗅,然后仰起头,又喵了一声,大大的眼睛,满是好奇。 裴霁挣扎了一下,拿起手机,给宋迩发微信:“你喜欢猫吗?” 家里要多一个成员的话,必须经过另一个成员的同意。 宋迩像是守在手机边,秒回:“喜欢!!!超级喜欢!!!” 裴霁把这个回复,当做同意,她正要弯身摸摸这只小猫,宋迩又说:“可惜我猫毛过敏。” 裴霁顿时遗憾。她看着小猫,与她对视,试图用眼神传达,她已经尽力了的意思。家里的小猫对猫毛过敏,那就不能带外边的小猫回家。 “喵。”小猫似乎没领会她的意思,又冲她叫了一声,低头舔起了自己的爪子。 裴霁看着它,有些发愁,接着手机铃声响了。是宋迩打来的。 她接了起来,没有说话,那边宋迩也没有说话,只有非常非常细微的呼吸的声音,必须要全神贯注才能听见。裴霁不觉得不说话尴尬,相反,哪怕只是听着宋迩的呼吸声,她都觉得安心。 “教授。”宋迩开口了。 她很少给裴霁打电话,一般都是微信,因为她想和裴霁说话,但又知道裴霁很忙,她想她,想赖着她,但并不希望她的依赖打扰到裴霁。 所以用微信,让裴霁可以自由地选择理不理她,什么时候理她。 裴霁像她平时那样应了一声:“嗯。”不知道为什么,听到宋迩叫她,刚刚在父母家里时的难受与委屈一下子全涌上来了。 但她很冷静,没有泄露任何情绪。 宋迩在那头沉默了一下,然后说:“你什么时候回家?我很想你,你不在,我午饭都没吃好。” 那只小猫还在,它依旧好奇地看着裴霁,毛茸茸的小尾巴动了一下,翻了个身,露出自己软乎乎的小肚子,像是邀请裴霁摸摸它。 可是裴霁的注意力已经完全被家里的小猫吸引了,一丝一毫都分不出来。 “就回来了。”她说。 挂了电话,她该走了,但小猫依然在她身前,在地上打滚,那么小一只,像毛球一样。裴霁沉默了一会儿,问:“你爸妈呢?” 小猫停下了,看着她,细弱的嗓音又是一声喵。 裴霁再一次环顾四周,确定四周没有别的猫了。她叹了口气,觉得小猫无依无靠的。 最后,裴霁拍下了小猫的照片,发到研究院的群里。 研究院的那个群,是所有科研人员的大群,平时一般没人说话,偶尔会有老教授发一些那种“抽烟危害健康”、“作息规律的重要性”之类的老年人生活保健知识链接。 裴霁的照片一放上去,整个群都活了过来,大家都赞美这只猫可爱,夸它脑袋大,一看就很聪明。有一个博士研究生小心翼翼地反驳说,脑袋的大小和智商没有直接关系,但被无视了。 裴霁仔仔细细地数了一下,总共有二十七个人愿意领养这只小猫,并且为此展开了激烈的讨论。 大家都在极力阐述自己的有利条件,从对动物学的精通情况说到了家里有狗可以和它作伴。 最终,由于参赛选手太多且赛制不成熟,一时间难以决出胜负,院长拍板,把小猫养到研究院,并决定从工会经费拨款,抚养这只小猫。 参赛选手们虽然不甘心,但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半个小时后,一个距离公园最近的研究生跑了过来,从裴霁教授身边领走了那只小猫,带去研究院。 裴霁也离开了公园,这次,她开车时,能够聚精会神,把注意力都放在路况上了。 到家时,还没到下午两点,正是一天之中最炎热的时候。 房间里是恒温二十八度,裴霁进了家门,外面的热意瞬息之间就散去了。 宋迩听到声音,走了过来,手里还捧着裴霁的杯子,杯子里有大半杯凉茶。 她把杯子递给裴霁,由于看不见,杯子险些撞到裴霁的手臂。裴霁侧身让了一下,接了过来,喝了一口,温热,不甜,是她最喜欢最适应的那种味道和温度,她把凉茶都喝完了。 “喜不喜欢?”宋迩笑眯眯地问她。 裴霁说:“喜欢。”她心里微微的高兴起来,因为宋迩真的有在等她回家,凉茶的温度是有意保持的。 客厅里已经收拾干净了,看着很舒服。 裴霁想起宋迩说过要她记得夸她,就说:“收拾得很干净,很棒。” 这夸奖一板一眼的,毫无说服力,但从裴霁口中说出,就很令宋迩高兴。 她带着裴霁坐下来,笑意渐渐消了,神色微微地有些凝重。裴霁看着她,她们各自坐着,中间隔着大概半臂的距离。 “教授……”宋迩迟疑着开了口,她像是在斟酌言辞,说得很慢,“你吃过午饭了吗?” 裴霁说了实话:“没有。” 如果是平时,她大概只会这么回答,可是今天,她说完没有之后,那种委屈又冒出来了。是二十多年来,一直无法抒发,也没处安放的委屈。 她试着想要开口,向宋迩倾诉,但是很困难,她像是受到了某种制约,阻止她开口,让她无法把心事说出来。她一向都不擅长也不愿意向人吐露她的心事。 宋迩像是叹息了一声,又像没有,她说:“没关系,我有给你留饭哦。都是你喜欢的。” 她说着,就站起身,想要给裴霁张罗午饭,是她让球球从酒店打包过来的外卖,点的都是教授喜欢的食物。 明明看不见,明明自己都需要人照顾,却还是很努力地想要照顾裴霁。 裴霁看着她,那种制约不知道为什么不知不觉就消失了,说得出话了。她试探着开口:“我爸爸说,我们从来没有一起喝过酒,想要和我喝一杯。” 语气还是很平静,仿佛只是在叙述一个事实,只是说到末尾,声音微微地低了下去。 但宋迩的脸色一下就变了,声音里也带上了怒意:“你喝了吗?他不知道你对酒精过敏吗?” 裴霁愣了一下。 宋迩没得到回应,唇角紧紧地抿起来,她摸索着靠近裴霁,想要闻闻她身上有没有酒味。 裴霁没有动。 宋迩碰到了她的身体,她只能从触觉,感觉到应该是教授的肩膀。她一下子紧张了起来,有些进退不得了。 但对裴霁的关心最终占了上风。她鼓起了勇气,倾下身,靠近裴霁,她靠得越来越近,鼻尖触到了裴霁微凉的肌肤,宋迩感受到了她的呼吸就在耳侧。 裴霁颤了一下,身体十分僵硬,偏开头,像是要躲避。 宋迩的心紧了一下,她想教授不喜欢她靠近吗?她一定不喜欢,她那么冷淡。她有些不知所措,但还是坚持着,嗅了嗅她身上的味道。 确定没有酒味,确定她没喝酒,才安心了一些,然而紧接着一种强烈的心酸排山倒海般的涌来。 她想,怎么能这么喜欢一个人呢? 喜欢到茶饭不思。 喜欢到光是听着她的声音,闻到她的气息都可以开心很久很久。 喜欢到她轻轻的躲避,都惶恐害怕,生怕她反感。 喜欢到做梦都想要拥有她,但在刚刚那一瞬间,却又轻易地下定了决心,如果教授反感,那么她会自觉地缄默,从此不再泄露她的心意。 宋迩退开了,她若无其事的样子,笑着说:“很乖,没有喝酒,我去给你把饭拿来。” 她转过身,却听裴霁疑惑地问:“你怎么知道,我酒精过敏?” ※※※※※※※※※※※※※※※※※※※※ 不出意外的话,明天入v。 谢谢支持。 晚安。 第二十二章 裴霁站起身, 走到宋迩的身后。她很疑惑,因为她记得她和宋迩的相处交谈中,从来就没有提过酒精过敏这件事。 那么宋迩是怎么知道的呢? 宋迩背对着她, 她手里没有拿盲杖,在这间屋子里,她已经能非常熟练地行走了。 垂在身侧的手, 紧张地蜷了下手指。她闭了下眼睛,有些懊悔和为难,迟疑着该怎么和裴霁说。 裴霁又朝她靠近了一步, 宋迩听到她的声音就在背后,近得仿佛就要感受到她身上的气息了。裴霁很疑惑, 但她的话语里完全没有逼问的意思, 她只是轻轻地表达着她的狐疑:“你是怎么知道的?” 宋迩是怎么知道的呢? 因为她在晚宴上,遇见过裴霁。 是在去年的十二月。 某卫视举办的音乐盛典圆满落幕,主办方在一家私人会所中举办庆功晚宴。宋迩在那场盛典里拿下了包括最佳女歌手在内的好几个重量级奖项,当然在受邀之列。 宴会厅里有近百号人, 灯光从正中的吊灯直射下来, 映得每一个穿着礼服化着晚宴妆的男男女女光鲜亮丽。 端着酒杯的人, 在人群里穿梭, 到处都在谈笑风生,红酒香槟散发出酒精的味道,在灯光下最能刺激人的情绪。 宋迩那天有些累,她是从《长夜》拍摄地赶到颁奖典礼上的,长夜的导演姜成非常严格,每一帧画面都讲究精益求精, 喜欢从紧绷的氛围、暧昧的情愫、交织的欲.望里挖掘人性。挑剔演员的每一个表情, 每一个眼神, 要求必须有张力。 这对第一次拍戏的宋迩来说很难,她压力很大,压榨着自己的潜力和精力,朝着极限去要求自己,逼迫自己。 宋迩刚拍了场夜戏,累得够呛,连姜导难得地夸她有天赋,肯吃苦,电影圈必有她的位置,都高兴不起来。 太累了,精神紧绷着,别说是这种听起来像场面话的夸奖,哪怕被人当面辱骂,她可能都没什么力气去反驳。 但这场盛典,她不得不来。这次奖项的分量不小,并不是小打小闹的山寨评选,她去演了电影,但她的重心依然在音乐上。 晚宴开始时,那些歌手嘉宾主持人还有主办方赞助方的大佬们都还挺克制,说着话跳着舞,都是绅士淑女。一个小时后,酒精开始发酵,会所的灯光师深谙人性,灯光不知不觉地昏暗下来,音乐也混沌起来,人们的眼神跟着迷离,距离越来越近。 这种纸醉金迷的生活,宋迩早就习惯了,但她这天实在太累,两侧的太阳穴一整天都在突突作疼。 她悄悄地从宴会厅出去,想到阳台透透气。 十二月的冬天,夜色很沉,大概是因为在郊外,空气要好一些,天上居然能看得到星星。 只有一颗,高悬在空中,隔着亿万光年,远远的,一闪一闪,有些孤独,又如此璀璨。 宋迩看得入了神,但没多久,就被冻到了。 外边的花园里还铺着没化尽的雪,气温大概在零度左右,宋迩还穿着露背的晚礼服,才一会儿,就冷得待不下去了。 时间也差不多了,可以离场了。离场前,她打算回宴会厅和刚刚交谈的那位老音乐家说一声,顺便交换一下联系方式,便于下次合作。 她给司机发了条短信,让他把车开到会所前面,一面朝宴会厅走去。 握上宴会厅大门的门把手时,宋迩不知怎么又想到刚刚望见的那颗星,那么远,又那么明亮,在冬季的夜空,孤独地闪烁。 她推开门进去,然后目光穿越了人群,一眼就望见了那个人。 是她啊,真凑巧,这样都能遇到。她心里轻轻地想了一下,然后无意识地走了进去,眼睛直直地看着那个人。 她明白她走错地方了,这里也在进行一场晚宴,这里人穿着正式的晚礼服,一些在舞池里与舞伴共舞,放松地摇摆着身体,一些在边上,端着酒杯,和人轻声笑语。 静静的,音乐声轻柔,如方才所见的夜色,清寒之中,带着温柔。 宋迩只看着那个人。 她们中间隔着长长的距离,隔着许许多多的人影攒动。可宋迩的眼睛里依然只有那个人。 那个人没有穿晚礼服,她像是从某个地方,突然接到宴会的通知,然后来不及换上鲜亮的衣服,就迷迷糊糊地被带来了这里。 她穿着长长的宽松的黑色线衫,长发披着,一个人安安静静地站在舞池外。没有攻击性,也不尖锐,也没想表达什么,就这么站在那里,却又让人无法忽视。 “你是小迩吗?”耳边响起了一个声音。 轻轻的,带着怯意,还有不敢置信的惊喜。 宋迩终于被惊醒,她有些恋恋不舍地转开目光,看向身边,发现是个二十来岁的女生,正睁大了眼睛看着她。 宋迩很擅长应对这样的情况,她笑着点了头,又不好意思地说:“是我,我走错宴会厅了。” 女生显然是她粉丝,已经激动得脸都红了,勉强压抑着声量:“啊啊啊啊,真的是你,我好喜欢你,你的歌我每首都会唱!” 宋迩微笑着安抚她:“别紧张别紧张。” 女生也终于镇定了一些,可说话的时候还是兴奋:“小迩,你下张专辑什么时候出?电影拍得还好吗?姜导超凶的,我们都好担心你。不过姜导很厉害,你一定要加油啊,也要照顾好自己,我们都支持你,我们都是你最坚实的后盾。” 她像所有突然遇见爱豆的粉丝一样,有些语无伦次的,像是要把心里话一股脑都说出来。 宋迩笑着听她讲,还会答上几句,最后,她像是不经意一般,问:“这里在庆祝什么吗?” 女生说了好多话,感觉圆满了,也平静了不少,回答她:“是我们的一个教授获得了一项国际大奖的提名。”她很贴心,知道宋迩不懂免疫学的事,也没说那项大奖的名称,只是告诉她,“那个奖项,非常厉害,能得到提名,就能吹嘘一辈子了,然后刚好有一场研讨会在召开,许多国外的免疫学家都来了,听说以后非要庆祝一下。盛情难却,就开了这样一场宴会,其实我们不太适应。” 女生笑着吐了下舌头。 确实,这场晚宴非常古典欧式。 宋迩把目光转到那个人身上,又问:“那位好年轻,她是谁?” 女生又兴奋起来了:“她是裴霁教授啊,获得提名的就是她!她是晚宴的主角!她真的很年轻,才二十四,我比她大三岁,刚念完博士,还没闹明白科研是什么呢,如果不是我爸爸收到了邀请函,允许携带家属,我都没法来这里。” 宋迩想,原来她叫裴霁,原来她这么优秀。 女生还在喋喋不休:“可惜我爸说,这个奖从来没颁给过这么年轻的科研人,裴教授获奖的概率无限接近于零。不过即便不得奖,有这么一个提名,都够炫耀上好多年了!” 宋迩几乎没听进她在说什么,她看到有个穿着黑色礼服,打着一个精致领结的年轻男士端着两杯酒走近了裴霁,他把其中的一杯递给裴霁。 裴霁说了句什么,没有接,男士露出歉意的表情,又说了些话。 裴霁摇了下头,她突然转头朝着这边望过来了。 宋迩就站在门边的小角落里,她心一惊,却没移开目光,提着心,等着裴霁与她对视,还带着几分期待。 可裴霁的目光只是扫过这边,没做任何停留就落在了舞池另一侧的某个人身上,她说了句话。 身边的那位男士马上笑了起来,裴霁却始终是很平静的表情,平静到有些漠然。 宋迩的心跳还有些乱。 “裴教授酒精过敏,她不能喝酒的。”女生突然说了一句。 宋迩随口答:“是吗?”像是不走心的随意应对,但却把裴霁酒精过敏的事,记在了心里。 离开这间她误入的宴会厅时,宋迩又朝裴霁看了一眼,觉得她远远的,却让人很想靠近。 她忘了去找那个老音乐家,直接下了楼。司机已经把车停在会所的大门前了,她提着裙摆,小心地迈下台阶,抬头时,望见了天空中的那颗星。 很明亮,也很孤寂。 和裴霁一样。 司机下车来替她打开车门,她坐上了车,车门关上,星星看不到了,裴霁也留在了那场她误入的晚宴里,看不到了。 宋迩好像想了许多,又像什么都没想。 那晚她睡得很好,突突作疼的太阳穴没有再为难她,精神也难得放松下来,没有去想电影要怎么演了。 她睡着后,那颗天空里的星星入了梦,一整晚都没离开过。 于是一夜好眠。 几个月后,裴艺站在她面前,笑着向她介绍自己:“宋小姐,你好,你的这件案子由我来负责,我叫裴艺。” 她突然有种很强烈的预感,预感裴艺和裴霁有某种瓜葛,于是她问:“裴警官,你认识一位名叫裴霁的免疫学家吗?” 裴霁不太明白,为什么宋迩不说话。怎么知道她酒精过敏难道是一个秘密,不能告诉她吗? 那宋迩也可以直说,是秘密的话,她就不问了。 裴霁正想表示,如果不好回答,可以不回答。 宋迩却说了:“我猜的啊,你以为就你是聪明的吗?我也很聪明,也很会推理的。” 猜的?裴霁意外,有了一些兴趣:“根据哪些线索?” 宋迩转过身来了,她正对着裴霁,那双看不见的眼睛剔透清澈,琥珀色的瞳仁浅浅的,显得很柔和,她笑着说:“不知道了吧?还最天才的免疫学家呢。你忘了?我们不是一起去孙老师家吃过饭吗?” 最天才的免疫学家这个称号是宋迩随口诌的。 裴霁愣了一下,严肃地纠正:“我不是最天才的免疫学家,免疫学史上有许许多多勤奋有天赋的前辈,我还有很多需要学习的地方。” 一板一眼的,这么闷,这么无趣。 “哦。”宋迩学着裴霁的样子,冷漠地说。 但一转过身,她就笑了起来,觉得教授很可爱。 ※※※※※※※※※※※※※※※※※※※※ 先更一章,还有两章。 第二十三章 裴霁不是好糊弄的人,她跟在宋迩身后, 接着问:“你在孙老师家, 发现了什么线索?” 她就在她身后, 不远不近地坠着,语气里带着些狐疑。宋迩在冰箱前停下, 口上说:“晚饭开了酒, 师母邀请我一起喝,但没邀请你,连提都没提过。一般情况, 至少也要客套一下吧, 连客套都没有,说明你大概率不能喝酒。” 很明显, 这套推理并不严密。裴霁与孙教授夫妇很熟悉, 一定时常去做客,师母对她的饮食习惯有一定的了解, 不邀请她, 可能只是单纯因为,她不喜欢喝酒,未必就是酒精过敏。 宋迩说完,就发现了破漏百出,但裴霁却没再问了,也不知道是看穿她在说谎, 但懒得揭穿她, 还是觉得以她的智商, 只能做这么粗陋的推理,歪打正着了。 宋迩摸索着试图打开冰箱,一只手从她身后探过来,擦过她的手臂,她听见裴霁说:“我来。” 宋迩就让了开去。 冰箱被打开了。 宋迩好一会儿没听见有动静。 裴霁被冰箱里凌乱的样子震住了。里头多出了好多东西,乱糟糟的,不整齐。 “找不到吗?”宋迩问,“就是绿色的保温盒子,有三个,都是。” 裴霁好不容易才克制住马上整理的冲动,镇定地回答:“找到了。”然后慎重地绕过那些袋子,取了三个盒子出来。 “我去外边等你,你把它们热一下。”宋迩一边说,一边朝外边走。 快到门口时,她伸出手,谨慎地摸到了玻璃门,才小心地扶着门,走出去。 裴霁看着她出去,又回头看了眼冰箱里乱糟糟的景象,再三忍耐,才关上了,决定过会儿,趁宋迩不注意再来整理。 这些多出来的东西一定是宋迩添的。 裴霁不想让宋迩觉得她给她添了麻烦。 但凌乱无序又确实让裴霁浑身难受,于是她只好努力地把刚刚看到的画面驱出脑外,把注意力都集中在食物上,聚精会神地盯着微波炉,把食物都热了一遍。 都是她喜欢的,哪怕是热了第二道,香气和味道都还称得上原汁原味。 裴霁把这三道菜端到外边的餐桌上,电饭煲里有米饭,处于保温状态,还是热的。裴霁盛了一碗,坐下。 她闻到食物的香味,才发现,她很饿。 她不可避免地就想到父母对她的态度,想到爸爸不知道她酒精过敏。 裴霁的情绪有些低落,边上坐着的宋迩突然靠了过来。她是慢慢地凑近的,因为看不见,所以总带着些小心翼翼,担心会撞上。 裴霁的注意力被她吸引了,她看着宋迩,宋迩在距离她大概二拳远的地方停下,有些疑惑地问:“你不饿吗?” 裴霁就开始用餐,用行动表明,她饿。 宋迩坐在她身边,在距离她很近的位置。 她看不见,就听,听着筷子翻动食物的轻微细响,听着裴霁细微的咀嚼吞咽声,从她进食的频率,咀嚼的次数,判断出她真的喜欢这些食物。 宋迩感到很高兴,她很认真地听着,等到裴霁停筷,她把手放上餐桌,朝着裴霁那边摸索过去,口中问:“吃完了吗?有没有光盘?” 这个动作,其实有些刻意,因为按照常理,她不应该去碰裴霁的碗底,来确定有没有剩饭。 但她还是这么做了,一边紧张心跳,一边试探着碰到裴霁的碗,然后像是要去碰碗里。 下一刻,她的手就被握住了,耳边是裴霁的声音,一贯的简洁:“脏。” 宋迩心跳停了一下,她把注意力都集中到手上,感受着裴霁的反应。裴霁的反应很自然,她握着她的手,放回她自己的面前,然后才松手,回答她刚刚的问题:“光盘了。” 宋迩小小的试探有了结果。裴霁并不反感她的触碰,刚刚她靠近她,闻她身上是否有酒味时,裴霁的躲避应该只是不习惯,而不是针对她。 如果是针对她,刚才,她就应该拿开碗,而不是握住她的手。 裴霁发现宋迩突然高兴起来,她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不明白是为什么。宋迩却已经显出得意的小模样来:“你看,我就说,都是你喜欢的菜色吧,你都光盘了。” 是她喜欢的菜色,而且是最喜欢的。 但并没有光盘,裴霁撒谎了。没有光盘的原因是,太多了,足足三个人的分量,裴霁又不是饭桶。 她撒谎,只是因为觉得宋迩会高兴。 她果然高兴了。 裴霁说了谎,还是有些心虚的,于是只含糊地“嗯”了一声,起身把碗筷都收拾了。 她到了厨房里,没有使用洗碗机,而是手洗。洗完之后,她看到冰箱,又浑身不舒服起来。 裴霁蹙眉想了想,走到门边,往外看一眼,发现宋迩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离开餐桌边了,也离开了客厅,她房间的门掩着,应该是在里面。 裴霁观察完后,马上打开冰箱,动手整理起来。 这么多东西,难免要发出点动静,但宋迩在卧室里,听不到,于是裴霁也就没什么顾忌。 她把冰箱里多出的东西,全部拿出来,分门别类地重新摆放。但东西有些多了,裴霁不懂为什么宋迩要添置这么多的食材。 她非常有耐心地用了各种型号的保鲜盒,保鲜袋,把它们重新装起来,归置好。 用了十几分钟的时间,一件件物品井然有序起来,齐整得像是机器人经过精密的测量才摆出来的。 裴霁很满意,但在关上冰箱门后,她突然有些低落伤心。 因为她很明白,为什么她会对生活中的秩序、规律有这么高的要求。 这是由于从小得不到父母的爱,以致安全感严重匮乏,所以,在长大以后,会竭尽全力地营造出让自己感觉安全的情景,来弥补小时候缺失的安全感。 而对她来说,整齐、有序、规律,都代表着固定,代表着不变,不变的事物,总是很令人安心。 裴霁都懂,因为她特意自学过心理学,来分析自己的行为。 可是,她没有治愈的办法。 裴霁是一个很乐观的人,她不爱说话,但她的心总相信任何事情,只要努力了就会变好。 她不被父母喜爱,但她认为自己还算幸运。 因为她研究过很多很多案例,像她这样,从小就被父母排斥的孩子,大部分会形成讨好型人格,会在长大后加倍地寻求父母的认可。 裴霁不会,她不是讨好型人格,她坚持着自己的底线原则,从不妥协。她也不会去寻求父母的认可,因为她很理智,她知道,父母不会认可她,而单方面的讨好,只会带来更深远的伤害,对双方都不是好的选择。 所以,她渴望爸爸妈妈能喜欢她,却又克制着,让自己保持清醒。 只是很偶尔很偶尔的时候,裴霁也会想,为什么爸爸妈妈不喜欢她呢?不是说父母是世界上最无私的人吗?是她太糟糕了,所以,连世界上最无私的人都不愿意爱她吗? 这种想法是控制不住的。 所有像她这样不被父母喜爱的孩子都会这么认为,会自咎自责,甚至自我厌弃。 裴霁会尽力转移注意力,把精力放到她热爱的研究上去。 用热爱驱逐消沉,这是很好的办法。 她整理完冰箱,就去了书房。 她工作了很久,才恢复到平时的状态。 她很清楚,这只是一时的,问题依旧存在。但裴霁并不在意,因为她深知童年的影响很难根除。 等她从书房出来,外边天都黑了。客厅的灯没有开,城市的灯光从窗外照进来,让室内隐约可视物。 裴霁愣了一下,才想起,过了晚饭时间了,宋迩在哪里? 她正要开灯,却扫见沙发上有个人,正在沉睡。 裴霁收回按在开关上的手,放轻了脚步走过去。 宋迩在沙发上蜷成了小小的一团,她怀里抱着一个抱枕,睡得很熟。 是等她等得睡着了吗? 裴霁的脑海中闪过这个念头。 她不敢开灯,就着隐约的亮光,去了宋迩的卧室,取了一个薄薄的小毯子来,替宋迩盖上。 毯子盖得太上,蒙住了宋迩的鼻子,影响她呼吸了。裴霁伸手想把毯子折下来一点。她的指尖无可避免地碰到了宋迩的脸。 她的皮肤很软很滑,裴霁感受着指尖的触觉,但并没有想得太多,正要把毯子往下压一压,宋迩睁开了眼。 这一瞬间,裴霁感觉到她的呼吸都停止了一般,心狠狠得跳了一下。她不知道她为什么会这样紧张,因为她只是担心宋迩感冒,给她盖个毯子,这是合理的行为。 裴霁却屏住呼吸,心跳也加快了。 “教授……”宋迩发觉了身边有人,可她一点也不害怕,软软地叫了一声。 裴霁张了张口,听到自己的声音在应答:“嗯。” 宋迩笑了一下,她坐起来,长长的头发散下来,身上的毯子也滑下了一点。也许是因为刚睡醒,她显得很粘人,有些娇气地伸出手想要找裴霁。 裴霁迟疑了一下,才把自己的手递到宋迩的手心,任她轻轻地握着。 宋迩显得很满足的样子,问:“你忙完了吗?” “忙完了。”裴霁回答,她想为忘了时间,错过了晚饭道歉,可她心里又隐隐地感觉到,现在最好不要说太多的话。 没有灯,客厅是暗着的,裴霁看到宋迩的脸庞在黑夜的阴影里,看上去很柔和,也很漂亮。 宋迩看不见,不知道没有开灯,她的眼睛是对着一个虚无的地方的,只偏过耳朵去听裴霁说话。她沉默了一会儿,依旧握着裴霁的手,说:“那个很重要的奖项,国际免疫学的大奖,我没能去颁奖现场,真遗憾。” 裴霁不知道该说什么,她获奖的时候,还不认识宋迩,宋迩理所应当不在现场,没有理由遗憾。她弯下身,缓缓地坐到宋迩的身边。 宋迩感觉到了,轻轻地挪过去了一点,与裴霁靠得近了些,她接着说:“我听一个人说,那个奖非常非常厉害,获得提名都很难得了。她还说,那个大奖从来没有颁给过像你这么年轻的科研人,所以你的获奖几率几乎是零。我当时觉得很遗憾,但又想,如果是裴教授的话,就不一定了,如果是裴教授,她也许会改写历史。” 宋迩说着,眼眸弯弯的,她想到了那时的场景。 她穿着光鲜亮丽的晚礼服,却走错了宴会厅,邂逅了一个,很呆很呆,却又很厉害的人。她在宴会厅的角落里偷看她。她从来都是所有场合的主角,但在那天,她在角落里偷看那场晚宴的主角,让自己沦为不知名的配角。 裴霁本来想问告诉她这些的那个人是谁,但转念一想,应该是裴艺吧。 她是裴艺的女朋友,裴艺告诉她家里的事时提到她也很正常。 “后来,裴艺告诉我,你真的得奖了,成了世界级的免疫学家。”宋迩很开心的样子,又夸奖裴霁,“你怎么这么厉害呀。” 裴霁被她夸得有些不好意思,又确定了,真的是裴艺告诉她的。 “可惜,那时候,我已经瞎了,所以不能亲眼看你获奖,也不能去网上搜你获奖时拍的照片。但我知道,有一张照片很有名哦,传遍了全网,我让裴艺帮我保存好了,等眼睛复明,我就能看到了。” 裴霁说:“好。” 大概是不满她这么简洁的回答,宋迩说:“好冷漠。”但握着她的手,却紧紧的,像是说什么都不会放开。 裴霁沉默了一下,宋迩也跟着沉默了。过了一会儿,宋迩笑了笑,有些无奈地问:“裴霁,你会不会觉得我很烦?” 裴霁答得很快:“不会。” “上次问你会不会觉得我很吵,你还说一点点的。”宋迩很记仇,也记得裴霁说过的每一句话。 裴霁也觉得奇怪,上一次问到现在才过去没多久,但是她真的已经不觉得宋迩吵了。 “现在不会了。”她告诉宋迩。 宋迩像是很高兴,但她还是说:“如果你觉得我烦,讨厌我的话,一定要告诉我,我很笨,还看不见,你不说的话,我不会知道的。” 裴霁说:“不会的。”她现在和以后都不会讨厌宋迩。 宋迩点了点头:“那我记住了,你说过不会讨厌我的。” “嗯。”裴霁肯定地说。 说了好长时间的话,宋迩渐渐清醒了,裴霁应该去开灯,然后准备晚饭,可她却不想动。 宋迩也没催促她,她似乎也很喜欢这么和裴霁坐着说说话。而且宋迩像是有聊不完的话题,她照旧握着裴霁的手,又问:“你读书的时候,一直这么厉害?一直跳级吗?” 裴霁没有回答她前一个问题,因为答案会很不谦虚,她回答了她后一个问题:“跳级过很多次。” “那你为什么会选免疫学呢?”宋迩又问。 这个问题很好答,裴霁很认真地告诉她:“因为细胞很可爱。” 宋迩看起来是想笑,在影影绰绰的夜色里,她的样子很好看。 “哦,我也跟你有相同的看法,细胞很可爱。”宋迩一本正经地说完,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 裴霁怀疑她在嘲笑她,但又不能确定,因为她不觉得有什么好笑的。 宋迩笑完了,轻轻地叹息了一声,像是很失落:“一直是我在问你问题,你不问我吗?你一点也不想了解我吗?” 裴霁一想也是,了解应该是相互的,她想了会儿,问:“你几岁了?” 宋迩突然严肃起来:“怎么可以一开口就问女孩子的年纪,太不礼貌了。” 裴霁吓了一跳,用一种征求的语气,把自己的先告诉她:“我二十五岁,我告诉你,和你交换,可以吗?” 宋迩的严肃是装出来的,可是逗教授很好玩,她像是在考虑,过了会儿才像是勉为其难地说:“好吧。我二十三。” 二十三,比她小两岁。裴霁在心里比了一下,又想,也比裴艺小两岁。 宋迩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但是她不能在和教授说下去了,她松开手,又舍不得,重新握了一下,才催促裴霁:“准备晚饭吧。” 裴霁看了眼时间,八点了,她站起来,说:“好。” 宋迩听着她走远,一直飞快跳动的心脏才渐渐地平息下来。 她很喜欢这样牵着教授的手,和她说话,问她许多问题,听她给她解答。可是,如果再问下去,她恐怕就要忍不住,泄露更多心意了。 虽然现在也不少,可是教授很迟钝,她没有发现。 宋迩一边觉得迟钝也很好,万一她不喜欢她呢?迟钝些,她还能 有更多的时间和机会,去争取她的好感。另一边,宋迩又觉得迟钝不好,万一教授永远不开窍,怎么办? 她又忍不住想,如果刚刚,她和教授已经在一起了,那么她们坐在一块儿互相了解的时候,教授会是这样规规矩矩地坐着,说很简洁的话语吗? 她完全没法想象教授在恋爱中会是什么样。 她会为她破例吗? 会主动地牵她的手,和她说很温存的话吗? 会吻她吗? 会允许她吻她吗? 宋迩反应过来的时候,脸已经红透了,滚烫滚烫的。 但她终究也没敢想得再深再多。 因为她害怕想得太好,终究会变成一场无法实现的梦。 由于太晚了,裴霁煮了面。宋迩刚睡醒,不耐油腻,裴霁就煮得清淡了些,但又充分考虑了营养问题,加了鸡蛋、肉片,补充蛋白质,又加了青菜,补充各种维生素。 宋迩很喜欢裴霁亲手煮的东西,不论是什么,都会大加赞赏,而且言语特别真诚,几乎让人信以为真。 幸好裴霁很清楚,她在厨艺上并没有什么天赋,只是很普通的味道罢了。 裴霁很关心宋迩的眼睛,她一边监督宋迩吃药,一边留意着李胜柏教授那边的消息。治病救人都是讲究时效的,所以行业里不成文的规矩,接不接诊某个病人,最迟都会在一周之内,给出回复。 等到周一时,孙教授那边传来了李胜柏的意思,等他回国后,可以去他那里做个检查,再决定治不治。他回国的日期是在本周三。 事情算是确定了一半了,裴霁很高兴,她知道宋迩渴望能再看见,她也希望宋迩能够复明,周一下午,一得到消息,就马上通过微信,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宋迩。 宋迩知道后,很惊讶,因为之前裴霁完全没有向她透露分毫,她也不知道裴霁替她联系了李胜柏。 她下意识地把这个问题问了出来。 裴霁去忙了,过了一个多小时才回复她:“如果不成功,不是让你白期待吗?” 她知道有了希望又被熄灭,比从未得到过希望更残忍。尤其是在复明这样大的事上。裴霁认为慎重一些,确定以后再说,是理所应当的。 她完全没有邀功的心理,回答起宋迩的问题也是像平常一样,冷静又有逻辑,像个算法缜密的机器人。但宋迩还是很感激她,感激到,她想如果教授能接受她以身相许,就好了。 第二十四章 宋迩觉得裴霁像一座高山。 高山巍峨隽永。宋迩仰视高山,一步步地朝她靠近, 却很少期待山会来就她。 然而事实是, 山确实不会动, 但她以沉稳温柔令人安心的目光注视着她,给予她坚持下去的动力。 宋迩把约到李胜柏教授的事告诉沈知舟, 避免了她在这件事上继续痛苦钻营。 沈知舟得知后, 非常惊喜,惊喜后又难免意外:“没想到最后是裴教授的关系。奇怪,我也有找过他们医学界的人啊, L大附院的那位院长就很真诚地答应了会去试试, 还有……” 她一个个地数说,根据六度分离理论, 真的要和一个毫不相干的人扯上关系, 也只是费些劲而已。沈知舟费了这么大的劲,几乎是各种角度都试过了, 就是没有用, 全部折戟沉沙。 “还是裴教授厉害,得好好谢她。”沈知舟心情好,什么溢美之词都说得出来,“做科学研究的人,就是沉稳可靠,最要紧的是热心善良, 你都没跟她说, 她就不声不响地把事办成了, 我们就是需要这样有良心有人文关怀有理想的科研人去探索人类的未来。” 宋迩听着很骄傲,用一种“自家人被夸奖,有必要谦虚一下,但又觉得沈知舟说的都对,于是另找角度进行谦虚”的语气说:“优秀善良都是真的,就是太闷了,你不知道,她一句好话都不会说的,特别让人着急。” 沈知舟听着感觉哪里不对,但口上还是稍微替裴霁说了些好话:“天才总有些怪癖的。” 宋迩说:“也不是很天才,她还年轻,在领域里只取得了小小的成就,还有许多要学习的地方。” 沈知舟:“????”为什么这样的话听起来不像是抱怨,而是特别骄傲自豪的样子? 她脑海中浮现出多年前,在上学时,语文课上,语文老师讲述的“明贬实褒”、“欲扬先抑”等词汇,又想起她上周和闺蜜小聚时,闺蜜用一种特别甜蜜的语气,向她抱怨对象不够贴心,太直男了。 “我会谢她的。”宋迩又说,“那我先挂了。” 语气很正常。 沈知舟顿时觉得自己想多了,忙说:“倒是还有件事,《长夜》的主题曲没人唱了。” 宋迩饶有兴味:“不是说资方荐了人吗?” “荐是荐了,机会也给了,不争气也是真的。我听一个朋友说,姜导昨天当着那个歌手的面就发飙了,直接问,这歌是不是花了三块钱从路边摊里买的?一点面子都没给她留下。”沈知舟的消息一向很灵通。 其实《长夜》这部电影的主题曲,一开始,姜成就想要宋迩来唱,不管是从人气、素养还是对这部电影的领会程度,都没有哪个歌手比她更合适。电影拍到一半,姜成口头上就跟她提了一下,没有很正式,问了一句,近期有没有档期,想请你唱首歌。 也没直说是哪首,但意思是很明白的。 结果没几天,资方硬塞了人来,想要捧一个小歌手。姜成不是那种没有话语权,跟在资方后边喊爸爸,求人家赏碗饭吃的导演,他是第一批把中国电影带向世界的那一代电影人,他不缺奖项,不缺票房,当然也不愁拉不到投资。 但不愁归不愁,也没必要拽得二五八万的到处得罪人,资方再三保证,这位歌手的音乐素养很好,还拉了宋迩做比对,说不比宋迩差多少。 姜成这才答应的。 “早上姜导亲自给我打电话了,想问你有没有档期。”沈知舟小心地试探,“姜导大概也是觉得不好意思,话说得很客气。虽然是挺让人不舒服的,但这也确实是个不错的机会。你都四个多月没动静,没作品了。” 沈知舟其实没抱多少希望,宋迩失明后,没再碰过琴,没再写过歌,也很少问起工作上的事,她似乎有些排斥这些失明前所拥有的鲜花掌声。 “你替我转告姜导……”宋迩开口说,沈知舟心里已经叹息了,多半是请她转告姜导她没有档期,“我接。” 沈知舟乍一听还没反应过来,反应过来后,马上连声说:“我这就给姜导打电话!” 说完,就挂了,像是生怕宋迩后悔。 宋迩抓着手机,电子女音读出屏幕上的内容:“你收到一条微信。” 宋迩点开,电子女音继续读:“说,不用谢。” 是她刚刚对教授说,谢谢教授!裴霁给她回复的内容。 宋迩微笑,又陷入好奇。系统读微信内容的时候,是连带昵称一起读的,比如沈知舟发给她的消息,就会有“沈知舟说”的前缀,但教授只有一个“说”,她的昵称无法读出来。 宋迩想,是某个符号吗?她想不出来,就更加好奇。等眼睛复明,她就能亲眼看到了。 宋迩对复明这件事充满期待。以前是想回到过去的生活里,现在是想去到能看得见裴霁的生活里去。 她从对过去的留恋,变成了对未来的期待。 她失明了,但也在朝前走。 《长夜》的主题曲,她本来就想写,之前看好像没有合作的机会,于是决定等写了,直接当单曲出。 她和裴霁很有缘,这是宋迩单方面认为的,裴霁不知道。 她在接下《长夜》这部电影前,就见过裴霁。 《长夜》的剧情是以一个舞蹈家喜欢上一名归国物理学家为线索展开的。那个年代,理想与爱情总是蒙尘,故事的结局很悲怆,也很美,是那种悲剧隽永后在人心中久久回荡的美。 她一拿到剧本,就觉得这个故事里的物理学家很像那个人。那时候,她还不知道她是谁,她叫什么名字,她们连话都没说上一句,可她就是有种感觉,觉得很像很像。 她对这部电影着了迷,倾尽全力地去演绎。 后来在晚宴上,知道了她的名字,知道了她的职业。 二者间更像了。 在拍摄的后半段,她的状态非常好,连姜导都感到震惊,说她进步神速,以后一定要多拍电影,不然太可惜了。 但只有她知道,因为她心里将自己彻彻底底地代入了她所扮演的舞蹈家。 她入戏很深,时常泪流不止,让沈知舟担心得偷偷联系心理医生。 而最奇妙的地方是,一旦她想到裴霁,就清清楚楚地知道,她是宋迩,不是那位舞蹈家。裴霁是裴霁,也不是那位物理学家。 她将二者分得很明白。 这种戏里沉沦,戏外清醒的感觉,神奇得像是她童年时第一次触摸到音符,灵魂都为之震颤。 她对裴霁充满好奇。 裴霁对她充满吸引。 她真希望裴霁可以知道这些,但她不想就这么干巴巴地叙述,她想在某一日,或是大雪漫天,或是梨花满园,她坐在教授身边,牵着她的手,用一种没什么了不起的语气告诉她:“其实,我觊觎你,很久了。” 她可以看得见,也可以仍旧失明,但说完后,她想窝进教授的怀里,闻她身上像冰川一样冷清干净的气息,最好教授还能吻吻她的头发。 但若是她们的缘分已经用尽了,教授始终都无法喜欢她。她就会将这些事永远埋葬,她会成为教授的一生中,一个始终都在,可靠又知分寸的朋友。 周三那天,裴霁特意请了半天假,陪宋迩去见李胜柏。 李胜柏的行程排得很紧,且多半无法推迟或取消。给宋迩做检查,也是从众多行程的间隙里挤出了一个小时。 裴霁驾车,宋迩坐在副驶座上:“李教授好忙,你很闲,你是不是没有好好工作?” “我有。”裴霁说。 宋迩就“哦”了一声,表示并不太信。 裴霁没有为自己辩解,她想到了什么,像是忍耐了一会儿,然而失败了,对宋迩说:“下次,不要买这么多食材。” 这几天,裴霁天天在家里做饭,因为食材囤得太多,而丢掉很浪费。 宋迩很乖,顺从地说:“听教授的。” 裴霁不太相信,她看了看宋迩,发现宋迩的表情一点也不真诚,于是更加不信了,正想强调一遍,但想到这几天,每天宋迩都会表现得很有食欲,每次晚餐,她都心情特别好,裴霁又决定不强调了。 如果宋迩开心,那就听她的。 车子开到一条老街上,两侧的大樟树高高大大,树叶茂密相接,遮挡住了正午的太阳。 路口是红灯,裴霁停下了车。 外边有一群小学生排着队,叽叽喳喳地经过,他们穿着一样的衣服,戴着一样的帽子,还有鲜红的红领巾,在人行道上连蹦带跳的走。 有个男孩子特别调皮,揪了女生的辫子,于是一片惊呼,小男孩小女孩们笑嘻嘻地打闹起来,老师在边上大声地维持秩序。 这画面无序且嘈杂。裴霁收回目光,交通灯转了绿灯,她启动汽车。 “是小朋友吗?”宋迩问。 “小学生。”裴霁说。 宋迩像是对什么都感到好奇:“他们放学了吗?” “有可能。”裴霁说。 宋迩就没再说话了。裴霁就以为这个话题过去了。 不想,过了一会儿,宋迩突然说:“我也想当小学生。” 裴霁有被她的古怪想法惊讶到,在她看来,小学课本都太浅了,完全没有坐在教室里学习的价值。 “放学了。”宋迩又说。 裴霁没有理她。 宋迩也安静下来。 过了大概五分钟,宋迩又说话了:“你怎么还不来接我?” “放学都不来接我回家吗?” “那我要被其他小朋友嘲笑了。” “你真的不来接我回家吗?” “小朋友自己回家很危险,有被拐卖的可能。” 她越说越可怜,委屈又失落。 裴霁有被吵到,忍无可忍,僵硬地说:“滴滴,车子停在校门外,请宋迩小朋友迅速上车,不要说话。” 第二十五章 接下去的一路,宋迩都没有说话, 非常安静。 开始, 裴霁觉得非常好, 很清静,开车就应该安安静静的。可渐渐的, 她又有些不习惯了。边上的人系着安全带, 规规矩矩地坐好,手里握着折起来的导盲杖和帽子、墨镜、口罩,眼眸微微低垂着, 一个字都不说了。 裴霁不由反思自己是不是太严厉了, 不应该让她不要说话,这下把宋迩惹自闭了。 结果到了目的地, 停下车, 宋迩又很开心地说:“小朋友抵达医院了。” 说完就低头给自己戴眼镜戴帽子戴口罩。 裴霁:“……” 她笑了一下,但其实她并不知道有什么好笑的, 可就是心情突然阳光明媚。 她绕到副驾驶室, 宋迩已经戴好了她的装备,乖乖坐着,等她给她开门,给她解安全带。 裴霁倾身进去,按下安全带的扣子时,与宋迩靠得很近, 近到身体都几乎贴上了。等到安全带解开, 裴霁退到车外, 提醒她下车时,宋迩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说:“有没有走侧门,人多的话,我很担心被认出来。我真的很红的。” 其实脸已经红透了,还好有口罩和墨镜严严实实地遮挡了起来。 李胜柏在L大附院坐诊,裴霁在这里实习过,对这里很熟。她没有像病人一样从正门进,而是把车停到了一个常做医护人员出入的小侧门边上。 这里的人很少。 虽然宋迩在家里反复强调,一定要小心,不能让人看到她的脸,否则可能会被围困,就走不掉了,还很熟练地拿出了她的那些装备,说必须把脸挡起来,但裴霁还是觉得,宋迩和红一点也不搭边。 裴霁是不关注娱乐圈,也从不会花时间去看娱乐新闻,但她也对大明星们的架势派头略有耳闻,宋迩没有任何地方是像那些传闻中的明星的。 不过裴霁还是把车停到了人最少的地方,因为宋迩虽然不像明星,但失明的人往往害怕人群,尤其是宋迩失明不久,她还没有那么适应,人多的话,或多或少,都会使她害怕。 “人不多,我们从这个门进,这个通道只有一些医护人员走,上四楼,就是李教授的诊室。”裴霁告诉她。 宋迩说了声:“好。”仿佛安心了许多。 她把导盲杖甩开,一下一下地点地,朝前走,裴霁在她身边,扶着她一侧的手臂。 她们走过长长的通道,可能是中午的原因,平时就人不多的通道,今天更是格外安静,盲杖点在地上,带起了回音。 前方转弯,有电梯,但这个时间点,是医院的电梯最忙的时候,上下楼的病人,送饭的家属,都等好久,才能挤上一趟。 裴霁征求了宋迩的意见,她们走了楼梯。 依旧是不多的人,这个楼道很窄,裴霁扶着宋迩,提醒她转弯,提醒她是最后一级台阶,走得很慢。 到了四楼,宋迩突然站住了,她抬起左手,裴霁把手放到她的手心,宋迩抓住了裴霁的手,她的声音有些颤:“教授,我好害怕。” 裴霁感觉到她的手心湿湿的,全是汗。 “别紧张,我在这。”她告诉宋迩。 宋迩好像真的得到了一些勇气,松开了手,让裴霁带着她走。 裴霁很有时间观念,到李胜柏的诊室时,比约定时间,早五分钟。到的时候,李胜柏的助手已经在了,热情地对裴霁说:“裴教授,李教授已经到楼下了,您稍等一会儿。” 说着给她们倒了水。 宋迩摘下了眼镜口罩。助手看到她的脸,认出她是宋迩,险些惊叫出来。 刚好李胜柏到了,助手这才意识到这样很失礼,忙闭上嘴巴,把目光也收回来。 裴霁站起身,先向李胜柏打了招呼:“李教授,多谢您抽出时间。” 李胜柏对她很客气:“裴教授太客气了。”和她握了握手,然后看向站在她身边的宋迩说,“宋小姐,我们先去做个检查。” 宋迩从他的声音,判断出李教授年纪不小,但身体很好,因为他的声线很饱满。 她少见地沉默,跟着裴霁,裴霁扶着她,走得很慢。 他们走进CT室,助手穿上防护服,带着宋迩进去,裴霁和李胜柏留在外边的观察室。 裴霁隔着观察窗,看着宋迩躺到检查床上。她显然很紧张,手像是不知道该往哪儿放,先是交叠在小腹上,接着又放到两侧,裴霁看到她的小臂绷得很直,她很害怕。 CT机开始运作,检查床移动,宋迩的神色更加紧张,她好像很想逃避,但最终还是勇地控制住了自己,躺在那里,没有动。 裴霁一瞬不瞬地盯着她,下一秒,宋迩的上半身推进了机器里,被挡住,看不见了。 “嗯……”李胜柏发出声音,拉回了裴霁的注意。 李胜柏表情凝重,盯着电脑屏幕,对裴霁说:“很糟糕,血块太大了,这个血块面积,如果想复明,初步可以断定没有保守治疗的可能了。” 他转向裴霁,说:“得做开颅。” 裴霁感觉到,她的心口有点闷,还有些钝钝的疼,她想到在楼梯口,宋迩湿漉漉的手心紧紧抓着她,说,教授,我好害怕。 “成功率大概有几成?”裴霁问道。 李胜柏摇了摇头,不乐观:“很低。” 宋迩从检查室出来,裴霁过去扶她,宋迩有些沉默,她对自己的病情,大致了解的。 李胜柏说:“我们回诊室说。” 几个人一起,沉默地回了诊室。一路上,宋迩都很紧地抓着裴霁,她什么都没有说,但脸色很苍白,像是在等待宣判的囚犯。 他们进了诊室坐下,助手把宋迩的病情资料都拿了过来,李胜柏翻了翻。 “宋小姐。”李胜柏抬起头,望向宋迩。宋迩坐在她的对面,裴霁没有坐,她站在宋迩身边,把手轻轻地搭在宋迩的后颈,安抚她。 宋迩勉强笑了笑:“您说。” 李胜柏看了眼裴霁,像是在斟酌要怎么说比较好。 “我看了不少医生,听了很多诊断,我的病情,我大致了解,您尽管说就是。”宋迩仿佛很镇定。 裴霁站在她的身边,却看到她的手交握在一起,攥得很紧,还有些颤抖。 李胜柏听她这么讲,也就不拐弯抹角了:“血块压迫了视觉神经,原本我们都会建议保守治疗,用药物辅助。但是你的情况,血块面积太大,想要复明,只有手术这一个办法。” 裴霁就在这儿,她是内行人,李胜柏也就说得透了些。 宋迩说:“是,我之前的医生说,如果手术,成功率是百分之五十。” 百分之五十是什么概念呢,现代医学中,一般手术的成功率已经达到了百分之九十五,低于百分之八十,医生就会劝病人务必慎重考虑 风险太大了。 胜柏给出了一个比较保守的概率:“我来主刀,成功率也不会超过百分之六十五。并且即便手术成功,也不保证能复明。但如果手术不成功……” 宋迩紧张到唇色泛白,她尽力镇定着,那双没有光的眼睛没有一点焦距,无神而脆弱。裴霁很想抬起手,捂住她的耳朵,不让她听了,可宋迩比她想象的勇敢得多,她说:“会死,对吗?” 李胜柏说:“对,也可能成为植物人。” 诊室中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李胜柏的时间剩的不多,他看了看宋迩,又看了眼裴霁,裴霁留意着宋迩的情绪,察觉李胜柏看她,虽然不忍,还是对他点了下头。 于是李胜柏接着说:“从图像上看,目前血块还没损坏视觉神经,但最多一个月,视觉神经就会受损,到时,你的眼睛就没有恢复的可能了。我在三个星期后,有一段空档时间,病人要在三个星期内做决定,要不要进行手术。” 手术是需要准备的。而一个月后,即便宋迩想要进行手术,也没有必要了,因为受损的视觉神经无法恢复,她会永远活在失去了光明的世界里。 李胜柏说完了,站起身,说:“我半个小时后,有个研讨会,得先离开了。” 裴霁说:“慢走,麻烦您了。” 李胜柏走到她面前,停了一下:“说什么麻烦不麻烦,很期待接下去和裴教授的合作。” 宋迩抬起了头,裴霁搭在她后颈上的手很轻柔地抚摸了她一下,要她安心,不要紧张。 她们回了家。 一路上宋迩都没有再说话。很凑巧,回去的路上,也遇到了一拨小学生,但宋迩已经没有心思扮演小学生放学的游戏了。 裴霁很担心她,又认为,这么重大的事,她需要独自考虑。 回到家,宋迩站在门边,等着裴霁关上门。裴霁看了看她,伸手将她的口罩摘下来。她的指尖有些凉,碰到了宋迩的肌肤,宋迩条件反射的想躲,但终究没有动,任由裴霁摘下了她的口罩,然后对她说:“我在书房,你随时可以来找我。” 宋迩没有说好,而是问:“你答应了李教授什么?” 裴霁回答她:“一项合作。” 宋迩自嘲地笑了一下,摇了摇头。也对,沈知舟找了李胜柏这么多次,开的价码不小,怎么李胜柏一直不答应,教授一说,他就应了,还这么客气。当然是有代价的。 裴霁看着宋迩的神色,皱了下眉,温和地对她说:“合作于我没有危害。” 宋迩伸手,碰到了裴霁的手臂,她顺着手臂往下,握住了裴霁的手腕,问她:“教授,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裴霁也有些失神,她想,是啊,为什么?但很快答案就出现在了她的脑海里,她认真地说:“我答应了裴艺照顾你。” 裴艺的临终遗愿,要她照顾宋迩,她答应了。 裴霁不会食言。 宋迩却很失望,大概是本来就很难受,她的心像是被重物挤压,很疼,但却毫无办法。如果没有裴艺,教授大概根本不会理她。 她不敢在裴霁面前待下去了,她怕她会越来越失望,然后克制不住情绪,让心里的失望,滑向绝望。 情况太糟了,不论是眼睛,还是她心里的那份得不到回应的喜欢。 “那……我先回卧室了。”宋迩还是尽力地对裴霁笑了一下。 裴霁说:“好。” 宋迩转身,拿着盲杖,朝卧室去,她感觉到裴霁在身后一直注视着她。宋迩不敢回头,因为她克制不住眼泪,教授看见了,也许会担心。 一直到夜里,宋迩都没有从卧室出来。 裴霁捏了捏眉心,她又把宋迩的诊断书拿出来看了看。李胜柏的能力确实顶尖,从裴霁的角度看,能把这个手术的成功率能达到百分之六十就已经是凤毛麟角,李胜柏却有信心给到百分之六十五,近乎奇迹。 但不论是百分之六十,还是六十五,裴霁其实,都不赞同做。因为风险太大,因为宋迩这样软乎乎,像小猫一样的女孩,不应该去承受这些残忍的痛苦。 可是不做,宋迩就永远都见不到光明。 从此她的世界,没有鲜嫩的草木,没有湛蓝的天空,没有花的娇艳,没有阳光的金黄热烈,也没有城市的繁华,夜空的浩瀚,每一个平凡人的微笑。 只有永恒的虚无。 裴霁第一次觉得,人生好难,做人太苦了。 到了夜里八点,裴霁去炖了鸡汤,宋迩大概是吃不下饭的,可以喝点汤,补充能量。 十点,鸡肉炖得酥软,鸡汤的香气很人。她盛了,放到餐桌上,然后敲响了宋迩的房门。 “进来。”宋迩在里面说。 房间里没有开灯,宋迩坐在椅子里,整个人都握在里边。裴霁走过去,在她的面前蹲下,问:“饿吗?” 宋迩摇了下头。 裴霁语塞,没有提她已经煮好鸡汤了,因为宋迩看起来,真的一点胃口都没有。 “去医院前,我就很紧张,但是也没有那么紧张,我以为我有了足够的心理准备,听到任何结果,都能接受。而且,这些诊断,我听过很多次,我其实知道,即便是李教授,能提高百分之十五的成功率,已经是很难了,毕竟这个手术,这么难做。可是,我还是很害怕,这么长时间,四个多月,我还是没有准备好。”宋迩轻声地说道。 裴霁没有说话,她认为,宋迩需要的是倾诉。 可是宋迩没再继续说了,她撑着扶手,想要站起来,裴霁让开了身,宋迩走到床边,侧对着裴霁,她像是迟疑了一会儿,在犹豫考虑。 裴霁没有出声搅扰,而是耐心等待。 宋迩像是终于鼓起了勇气,向裴霁提了一个请求:“我想睡觉了,你可以给我念一本书吗?念你喜欢的书。” 裴霁说:“好。” 宋迩松了口气,因为教授拒绝过很多次她想听睡前故事的请求。幸好今天她答应了。 裴霁离开宋迩的房间,去书房选了她认为写得很好的那本《消失的微生物》。 这本书比较浅显,是一本科普读物,适合念给宋迩这样不懂免疫学的人听。 等到她回到宋迩的房间,宋迩已经在床上躺好了。 裴霁把椅子拉到床边,坐下,伸手按亮了床头的小灯,用以照明。 宋迩身上盖着小薄被,侧躺着,朝着裴霁的方向,她伸手,想要找裴霁。裴霁就把自己的左手给她握着。宋迩像是安心了些,她握着裴霁的手,轻轻地说:“我听说,读一个人读过的书,就可以对她多一些了解。” 裴霁没有对这句话做评价,她用右手翻开这本科普读物,从导言开始,念了下来。 宋迩闭上眼睛,努力地想要听懂这本书的内容。可惜在裴教授眼中很有趣的科普读物,对于普通人来说,都太枯燥乏味了,更何况,她还是从导言开始念的。 宋迩干脆只听她的声音。她平时说话,就没什么情绪,念书的时候,更加平铺直叙,像个不懂语调转换的机器人。可宋迩还是听出了她声音里,女性特有的柔和。 为什么会想教授给她念书,哄她睡觉呢? 因为她一直都想教授给她讲睡前故事。 因为她想教授陪着她,一步都不要走开。 因为她想了解她,可是大概有百分之三十五的可能,她再也没机会了解她,也没机会去她心里看看了。 因为她害怕一个看不见光的世界,可又畏惧死亡。 因为她舍不得她,即便她只是因为裴艺才照顾他,即便她并未对她心动。 宋迩闭着眼睛,她想了很多。 裴霁念了一个小时,她留意着宋迩的呼吸频率,宋迩握着她的手的力度,并且调整着自己的音量,直到她确定宋迩睡着了,才停下来。 停下来以后,裴霁特意看了眼页码,下次宋迩还需要她念书给她听的话。她可以接着往下念。 床头灯昏暗,裴霁把书拿在手里,她想抽回自己的手,但宋迩睡得并不踏实。 裴霁只好一动不动,她不想看书,也不想思考,于是就没别的事做了。目光落到了宋迩身上,裴霁就看着宋迩。 宋迩的眼睛闭着,她的胸口微微地起伏,她穿着淡蓝色的睡衣,领口的扣子解开了一颗,可以看到她的脖子,看到她的锁骨,她嘴唇是浅红色的,是年轻女孩干净单纯又美好的颜色。 裴霁看了很久,她在脑海中描摹宋迩脸上的每一寸肌肤,就像在做一个非常非常需要注意力集中的观察实验。 她看得很仔细,宋迩的睫毛,宋迩的头发,宋迩发丝遮掩下小小的耳朵,宋迩的锁骨,宋迩的方方面面,宋迩笑着说话的样子,宋迩摸索着行走的样子,宋迩生闷气时背过身不理她,宋迩在路灯下慢慢地走,说要学习一门叫做“裴霁的喜怒哀乐,裴霁所有经历与想法”的课。 裴霁想了很多,等她反应过来时,已经过了凌晨二点了,可裴霁一点也不困。 她很轻很轻地把手从宋迩手中抽出来,站起身时,她突然想到了一件事,宋迩今天没有和她说晚安,她弯下身,在距离宋迩半身高的地方停下,看着宋迩合起的眼睛,轻轻地说:“晚安宋迩。” 第二十六章 裴霁从宋迩的房间退出来,带上了房门。 转过身, 看到客厅里的景象。 客厅的灯光要比宋迩卧室的亮得多, 也冷调得多。裴霁一瞬间, 竟然有种不知身在何处的错觉。她回头看了眼宋迩的卧室门,然后, 回自己的房间。 将要推门而入时, 她突然想起那碗十点钟就被放在餐桌上的鸡汤。 肯定已经凉透了,但裴霁还是走了过去,来到餐桌边, 端起了碗。 凉透的鸡汤, 表面浮了一层油脂。裴霁喝了一口,冷的, 很腻。她端着鸡汤进厨房处理了, 连同砂锅里的,也一起处理了, 把器皿都清洗干净, 才去睡觉。 这一晚,裴霁做了一个梦,她梦见宋迩能看见了,在一个黄昏的路灯下,天还微明,路灯的光芒微弱而温暖。 宋迩微笑地看着她, 朝她走过来, 开心地说:“教授, 我在等你下班。” 裴霁没有被梦境蒙蔽,她清楚地知道这只是一场梦而已,可她还是抑制不住高兴,朝着宋迩走去。 但即将走到宋迩身前时,情景一下子变了,变成了那天的手术室外,裴艺的遗体从手术室里推出来,赵芫撕心裂肺地扑在裴艺身上,求她再看她一眼。 周围围了好多裴艺的同事,裴霁站在人群外,她想,这是梦。 下一刻,所有的人都消失了,赵芫不见了,裴艺的同事们也不见了,站在遗体旁的变成了李胜柏,他一边摘下口罩,一边说:“裴教授,很抱歉,但是我……” 她走过去,走到遗体边上,看到了宋迩,她闭着眼睛,脸色苍白地躺在那里。裴霁伸出手,冷静地触碰她的脸,凉的,没有温度,她收回了手,把宋迩的遗体往手术室里推,李胜柏惊讶地问:“你做什么?” 裴霁听到自己用一种非常冷静,冷静到近乎漠然地语气说:“也许还有救。” 李胜柏惊恐地说:“已经脑死亡了。” 裴霁却像是没听见,她好像一瞬间就忘了这是在梦中,变得无比偏执,唯一的念头就是,可以救。 最后,是生物钟把她唤醒。 裴霁睁开眼睛,坐起来,天已经亮了,是她平时起床的时间。她下了床,发现睡衣都被冷汗浸透了。 裴霁去洗了个澡,梦里的情境被她驱逐出脑海。 她想,已经宣告脑死亡的病人,怎么会还有救?完全违背了医学常识。 这个梦,很荒诞。 她洗漱过,走出房门,照旧去买了早餐。但在敲响宋迩的房门前犹豫了。 宋迩大概没有心思吃东西。 现在敲门,会打扰她。 正当她犹豫,门却开了,宋迩出现在门后。裴霁愣了一下,这是宋迩第一次,不用她叫,就自觉地开门出来。 犹豫裴霁没有发出声音,宋迩也就不知道门外还有一个人,她径直走了出来,险些撞到裴霁身上,幸好裴霁避让及时。 她匆匆让开,也吓了宋迩一跳,宋迩忙站住脚步,惊疑不定地叫了声:“教授?” 裴霁应了一声:“嗯。”脑海里却想起了那个荒诞的梦,梦见宋迩被宣告死亡,毫无声息地躺着,梦见她违背医学常识,试图救她。 宋迩笑了一下:“你起来啦?那怎么不敲门?已经过了你平时喊我起床的时间了。过了三分钟哦。” 她气色尚好,笑容也自然,好像已经走出昨日的阴霾了,裴霁细细地看了看她的面容,认为她在粉饰太平。 她没有回答宋迩的那些问题,只说:“吃饭。” 宋迩也没有追问,跟在她身后,朝着餐桌走去。 她们平时吃饭也很少说话,可这一顿,却仿佛格外沉默。裴霁依旧没什么胃口,但仍是按照平日的进食频率把身前的食物都咽了下去。 夏日的太阳映在玻璃窗上,仿佛希望在燃烧,金黄热烈,却不灼人。 裴霁吃完了,放下了筷子。 宋迩听见响动,叹了口气。 裴霁立即看向她。 “教授,昨晚的睡前故事好深奥。”宋迩有些苦恼地说。 裴霁很震惊,她挣扎了一下,终究没能说出迎合宋迩的话,为自己辩解了一句:“这是很生动很形象的科普读物,是我在书架前精挑细选过的。” 宋迩又学起了裴霁的冷漠:“哦。” 裴霁马上就发现了她在模仿她,皱起了眉头,强调了一遍:“这书适合零基础的普通人,一点也不深奥。” 宋迩依旧是我不信的表情,但口上却状似屈服:“好吧,教授说的都对。” 裴霁认为自己取得了暂时性胜利,但她丝毫不觉得高兴,站起身,说:“我去上班了。” 宋迩起身送她。 她们走到门口,裴霁打开门,她回头看宋迩。 白天的宋迩和晚上灯光下的不一样。夜里的宋迩很脆弱,需要听她的声音,抓着她的手,才能入睡,白天的宋迩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故作坚强。 但不论是什么原因,裴霁都决定不揭穿她,她又说了一遍:“我去上班了。” 宋迩弯了弯唇,笑意温柔,她抬手挥了挥,说:“教授再见,要注意安全,下班早点回家哦。” 因为看不见,她挥手的方向其实有些偏,并没有正对着裴霁。 裴霁答应她:“好。” 才关上了门出去。 门一关上,宋迩的笑容就消失了,她在门后站了好一会儿,才低着头,朝里走。 她还是很害怕,还是无法做出决定。可是她不想错过每一个和教授相处的机会,也不希望教授陪着她一起担忧。 裴霁离开家,到研究所时,那只公园里的小奶猫正在楼道里溜达。它现在生活条件优渥,是全院的团宠,几乎所有的地方,都任它来去自如,除了几个特别的实验室,与裴霁的办公室。 裴霁看到它,直接从它身边走了过去,小奶猫连忙跟上,但最终还是被裴霁关在了门外。 裴霁不会允许它靠近,因为宋迩猫毛过敏,她担心她身上粘上猫毛,回家后,变成宋迩的过敏源。 其实猫在幼崽时期是不怎么掉毛的,但裴霁认为不能让它养成靠近她的习惯,因为几个月后它就会迎来漫长的换毛期。 小奶猫在门外不甘心地叫了好几声,还用小爪子挠了挠门,但最后还是离开了。 大概是因为裴霁是第一个发现这只猫的,这只猫好像特别喜欢她,每天都会上演这样的一幕。 裴霁已经习惯了,无动于衷地开始了今天的工作。 十点半,她的助手拿着平板告诉她:“这是今年的免疫学与病理学国际峰的电子邀请函,书面邀请会在两个星期后寄到。” 裴霁看了眼时间,九月三号,地点是意大利的一个小城,她表示知道了。 助手又说:“峰会邀请您在今年的开幕式上做开幕演讲。” 裴霁有些惊讶,因为开幕演讲往往会由德高望重,盛名远扬的老科学家来发表。 助手看出了她的惊讶,小小地恭维道:“您风头正盛,已经不能说是界内冉冉升起的新星了,大家的共识是您已是一颗高居星空,光芒夺目的新星,这次演讲,您实至名归。” 裴霁没有什么想说的,她看了电子邀请函两眼,表示知道了,等助手出去,她拿出手机打给宋迩。 这还是她第一次主动给宋迩打电话,宋迩接得很快,在电话那端,叫她的名字:“裴霁。” 裴霁发现了,宋迩有时叫她的名字,有时叫她教授,并没有特别的规律,仿佛都随她的心意,唯一的共同点是,不论是高兴、伤心、担忧、紧张,她的声音总带着些依赖。 裴霁想要告诉宋迩一个好消息,但是她先问了:“你在干什么?” “我要写一首歌,朋友送了吉他来。”她说着,拨了几下弦,就有简单的旋律传了过来。 “教授,你想听我唱歌吗?我唱歌很好听。”宋迩貌似随意一提,其实非常期待。 裴霁想了一下,认为现在不是听宋迩唱歌的好时机,因为她有一个能让宋迩很开心的消息要告诉她,于是就拒绝道:“不想。” 宋迩遭受了拒绝,很不开心,就哦了一声,想了想,还是非常想要教授夸她的,便只好很不谦虚地自吹自擂道:“那你想听的话,我随时唱给你听哦,我唱歌很好听的。” 不知怎么,她这样一说,裴霁忽然就觉得她想告诉宋迩的消息,没有那么要紧了,听宋迩唱歌,才是最要紧的事。 她正想改口,宋迩就问:“你找我,是不是有事?” 教授从来不会主动联系她,突然找她,一定是有事。 话题就断了,裴霁只得顺着宋迩的提问,告诉她:“免疫学与病理学国际峰会邀请我在开幕式上做开幕演讲。” 宋迩瞬间就忘记了刚才被拒绝的沮丧,超级开心地说:“棒了!教授好厉害!” 她的声音里满是喜悦,不知什么东西,碰到了琴弦,发出了几声清脆的响声,伴着宋迩的声音,让裴霁的心情,变得很好。 “我就知道,教授是最棒的!”宋迩笑着说,声音说不出的温柔缱绻。 裴霁也跟着弯了弯唇角,连她自己都没发现,她向来冷清的眼眸中已经写满了笑意:“你和我一起去,我给你安排助手的身份,你就可以听我演讲了。” 她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认真地告诉宋迩:“陆曼没有听过我的演讲。” 她还记得那天,从孙教授家出来,宋迩说想听她讲课,她答应了,但得知陆曼也听过她上课,她就很不高兴起来。 裴霁不懂为什么宋迩知道陆曼听过她的课,会不高兴,但是,如果宋迩高兴的话,她可以为她做一些,从未为旁人做过的事。 宋迩意外,随即是任谁都可以感受地到的喜悦,她在电话的那一端说:“谢谢教授!” 裴霁被她的开心感染,她没有忍住,向宋迩描绘那座举办峰会的意大利小城的风光。 她的文学造诣有限,却极力精准,将城市面积、人口,将建筑风格,将城市里开得最漂亮的那种花的花期与结构特征,都精准地描述给宋迩听。 宋迩听得很认真很认真,她不由自主地说:“真想看看。” 话题就这么中断了。随着这个敏感的“看”字,宋迩与裴霁都陷入了沉默。 峰会的举办时间在九月初,现在是七月中,在三个星期后,峰会举办前的一个月左右,宋迩必须决定是否要接受手术。 裴霁这才发现自己的不理智。 她的展望里,宋迩或许看得见,或许看不见,但一定会陪着她,乘坐航班,穿越云层万里,前往那座小城,听她的演讲,与她一起城市观光。 她是如此的不理智,从潜意识里,刻意地忽略了那百分之三十五的可能,假装宋迩的手术毫无风险,她会始终在她身边。 裴霁想到了早上那个荒诞的梦。 她发现,现在的她,和梦里违背医学常识,非要救活宋迩的她,毫无区别。 现实的她,和梦里的她一样,都非常非常舍不得宋迩。 第二十七章 打完那通电话, 裴霁站在过道里, 有些心不在焉地低眉想着什么。 小猫又来了, 迈动着它的小短腿, 小跑了来, 到裴霁面前, 停下了,仰着脑袋,好奇地看她,轻轻叫了一声:“喵。” 试探着又走进了一些,眼神有些怯怯的, 但显然很想和裴霁亲近。 裴霁和它对视了一秒,转身进了办公室,把它关在了门外。 门外的小猫是什么时候走的, 裴霁不知道,她一坐下,就专注地投入到了工作里。直到中午下班,她去食堂买了饭回家。 刚刚的电话里, 宋迩很开心,她很期待可以和裴霁一起去那座意大利的小城, 听她做重要的演讲, 和她一起在城市里观光。 裴霁进入电梯时, 把那座小城里最值得玩, 最值得看的地方回想了一遍, 电话里太匆忙了, 许多有有价值的观光信息都没来得及说,等等午饭后,她可以在家里多待十分钟,和宋迩好好地描述一番。 她推开家门进去,一眼就看到宋迩坐在窗边,椅子边上斜靠着一把吉他。宋迩没有弹,她也没有在做别的,只是静坐着,神色恍惚,像是在出神,连门开了,都没发现。 裴霁略带了些期待的面容凝重了起来。 她关上了门,拿着排了好久队买的酱排骨,走到宋迩面前。她的脚步很轻,直到靠得很近,宋迩才偏了下耳朵,轻轻地问:“教授?” 裴霁没有说话,停在了她面前。 宋迩笑了笑:“我知道是你。”她停顿了一下,依旧是笑的,声音却微微地低了下去,“我认得你的气息。” 裴霁看着她,过了一会儿,说:“吃饭。” 宋迩低垂着眼睑,点了点头,扶着椅子的扶手站起来。 裴霁的目光始终落在宋迩的脸上,宋迩的容色黯淡,她有很深的愁绪,她很不开心。裴霁记得,早上的时候,宋迩还控制住了情绪,表现得和平时一样。电话里她也是开开心心的。但现在,她好像无法维持表面的平静了。 气氛有些沉闷。 没有人动,没有声响,沉默在宋迩的心底发酵,她感觉有些喘不过气来,叫了声:“教授。” 一边说,一边伸出手去,想要确定裴霁在哪儿。 她摸了到裴霁垂在身侧的手臂。裴霁很瘦,能感觉到她肌肤下的骨头,宋迩轻轻握住她的手腕,力道不知不觉地收紧,过了会儿,她像是想到了什么,突然地松开,弯了弯唇角,笑着说:“怎么不走啊?” 手腕上仍残留着她手心的触觉,裴霁蜷了下手指,转身朝着餐桌走去。 宋迩跟在她的身后,听着她步子落在地面上的声音,一步一步,好像都踏在她心上。 “教授,你为什么要在电话里告诉我,而不是等一会儿,下了班,回家后再和我说?”宋迩在她背后问道。 她打电话的时候,距离下班只有一个多小时了,这不是很急的事,早一个小时说晚一个小时说都没差别。 裴霁把餐盒放在桌上,一个个打开,然后才带着些不解地告诉宋迩:“我想让你立刻知道,你会高兴。” 这是很显然的事,宋迩想不到吗?裴霁不明白她为什么要问。 宋迩想到了,可她还是想听裴霁亲口说。 教授好像真的在学着变得温柔,不那么遥远了。宋迩明白,这多半是因为她答应了裴艺要照顾她。可宋迩还是忍不住想,她在努力地让教授喜欢上她,那么会不会有一天,教授真的对她心动。 可如果那时,她依然是个瞎子,并且再也无法治好,只能做一个没用的,依靠着教授,给她不断地添麻烦的瞎子,那该怎么办?她配得上她吗? 或者干脆,她死了,那对教授公平吗? 宋迩挂了电话后,就在想这些。然而念头一冒出来,另一个声音就会大声地反驳自己,教授怎么会喜欢你呢?你只是个瞎子,什么都帮不上她,有什么地方能让她多看一眼? 反驳的声音很大,可另一方面,她的心底还是会因为裴霁可能会喜欢她而感到一种隐秘而强烈的欢喜。 这欢喜很短暂,几乎是一冒头,就消失了,像是化成了一缕青烟将散未散,留下像黑夜一样厚重,看不到尽头的空虚。 宋迩感到喘不过气,但过了一会儿,她又会想,也许教授真的会对她心动呢?可要是结果不好,教授怎么办,她太自私了,而后又是那个大声反驳的声音,与隐秘强烈的欢喜,还有最后余下的无止境的空虚。 周而复始,无休无止。 手里被塞进了两根细长的东西。宋迩过了一会儿,才摸出来,是筷子。 “坐下。”裴霁在不远地地方对她说。 宋迩就坐下了。 米饭送到她面前,裴霁照旧向她介绍面前摆放的菜的顺序。裴霁给了她筷子,还为她准备了很好用的银勺,她可以自由地选择用哪一样。 她在选择菜色时也越来越有技巧,不会买带刺的鱼。有虾的时候,她会给她剥好壳,蘸上酱汁,放到一个小碟子里,推到宋迩的面前。排骨她会挑走带骨头的部分,余下的给宋迩。她自己不喜欢水果,但会经常给宋迩买各种水果,或是榨汁,或是切好了端给她,然后用她特有的平静口吻说:“补充维生素,营养均衡。” 宋迩控制了一个早上的情绪,她想尽力地平静,可到了这时,随着这些温暖的细节一点点地想起来,她发现,平静好难,冷静好难,理智也好难。 “如果不想吃,可以先放着。”裴霁说道。 她的声音,还是很一如平常,乍一听,甚至有些冷漠。可宋迩已经不会像最初的那样,跟在她的身后,一边走一边失落地抱怨“你好冷漠”了。 教授一点也不冷漠。 宋迩弯了下嘴角,说:“我吃的。”她的声音有些沙哑了。 她低下头,开始吞咽米饭,她看不见,所以不知道,在她放下筷子的时候,裴霁也跟她一起放下,她的碗里剩了大半的饭,吃得比宋迩还要少。 接下来的日子,宋迩有时很沉闷,有时又会笑,她有时会软软地喊教授,想要裴霁多陪她说说话,有时又会沉默上一整晚,一句话都不说。 裴霁试图让她开口倾诉,可宋迩不愿意。 她甚至没有提过任何和手术有关的话题。也没有提意大利的那座小城,没有提九月份那场盛大的演讲,没有期许未来,她在逃避。 裴霁只能尽量地让她出去走走,宽阔的地方,有助于心境开阔。宋迩不喜欢人群,那就在小区里散散步。她有时愿意跟着裴霁出去,有时不愿意,有时还算欢快地让裴霁扶着她走,有时则是静静地拿着导盲杖,逃避裴霁的触碰。 她变得忽远忽近。 裴霁很苦恼。 过去了一个多星期。 下午下班时,裴霁走出实验楼,看到陆曼在台阶前逗那只小猫。 陆曼和研究院有一些合作,她和研究院的许多人关系都很融洽,偶尔会借着工作之便来坐坐。 裴霁看到她的时候,她正试探地去触碰小猫的头顶。 小猫根本不怕人,陆曼想摸它,它就把小脑袋挨过去,蹭一蹭,脾气非常好,很亲人。 这是在裴霁出现之前。 裴霁一走出来,小猫就立刻从陆曼手边退了开去,像只毛球一般,朝着裴霁飞快地滚去。 陆曼有些惊讶,她站起身,随着小猫的身影转头,才发现裴霁出来了。她笑了起来:“裴霁,下班了?” 裴霁躲开小猫的靠近,点了下头:“嗯。” 也许是雏鸟情结,是裴霁第一个发现了它,给了它一个家。 这只小猫特别喜欢裴霁,整个研究院,只要看到裴霁,不论谁在跟它玩,它都会朝裴霁跑过去,然后碰一脸灰,但下次依然不屈不挠地试图靠近裴霁。 裴霁从它边上走过,小猫抬头看它,跟在她身边喵喵地叫。 裴霁却无动于衷。 陆曼在旁看着,等裴霁走到她身边,才和她并肩走着,问:“你怎么不摸摸它,我记得你很喜欢猫。” 裴霁说:“不喜欢。” 陆曼看了她一眼:“你上大学的时候,有一年冬天,发现我们学校的致远园有一只小猫,快冻死了,你把它带回宿舍,养了一个星期,直到我帮它找到了很好的领养人,才没再继续养。” 裴霁本质上是一个不愿分神的人,她的时间和目光只会给她感兴趣的事。 这是很久以前的事,陆曼却记得很清楚。 裴霁被揭穿了,并不心虚,她朝着停车场去,从看到陆曼到去停车场的路上,她都没有停下,而是以一种她平常的速度,一步不停地走,仿佛在运行某个既定程序,不能被打断。 陆曼跟在她身边,换了个话题:“听说你接到峰会做开幕演讲的邀请了。” 裴霁“嗯”了一声,她对陆曼会友善一些,因为有很长一段时间,陆曼都像一个姐姐一样,照顾着她。 “我九月初有空,要不要我陪你一起去?”陆曼又问。 裴霁说:“不用。”并且加以解释,“我有一起去的人。” 陆曼停下了脚步,她有些诧异,问了一句:“谁?”问完,才发现似乎有些尖锐,裴霁早就不是当年那刚进入校园时,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了,陆曼缓和了语气,问:“是交到新朋友了吗?” 裴霁还是没有停下,她不习惯向别人说她的私事,一边走,一边笼统地点了下头。 陆曼跟了上去,停车场就在眼前,她们应该相互道别了。裴霁走到车门边,扶着车门,看向陆曼,说:“再见。” 陆曼却像是想起了某件事,说:“等等,你那边是不是有那套肿瘤免疫的系列书籍?” “有。”裴霁答,并且给出建议,“你要,我明天带给你。” 陆曼笑着说:“急用,我跟你回去拿吧。” 裴霁迟疑了一下。 “怎么了?不方便吗?”陆曼又问。 裴霁看了眼时间,距离她到家的时间,还有最多三十分钟,她不想耽搁,因为这两天,宋迩的情绪很不好,裴霁试图将最能让她安心的规律感传递给宋迩,让宋迩也能从中感觉到那种规律生活特有的安定感。 她进到车里,说了句:“好。” 一路上,裴霁都全神贯注地看着前方。陆曼知道她的习惯,也就没有说话,到了一个红绿灯的路口,陆曼看着窗外,她像是陷入了某种情绪里,突然开口:“我父母最近都有催促我把婚姻的事定下来,但我不想。” 裴霁有些意外,因为陆曼从未与她说过相关的话题,她看向陆曼,发现陆曼也在看着她,用一种很专注的目光。 绿灯亮了,后边的车鸣了下喇叭,裴霁转头望向前方。 就在陆曼以为她不会给予回应的时候,裴霁突然说:“我不懂婚姻,但如果要组建家庭的话,最好只要一个孩子。” 陆曼愣了一下,反应不过来,不知道为什么裴霁会说这样的话。但裴霁没有解释的想法,对她而言,这个问题已经结束了,她给了一个,她认为最重要最合理的建议。 车子驶入小区,停到裴霁的停车位上。 她下了车,看到楼下,宋迩站在那里,她握着导盲杖,戴着口罩,站在路边,在等着裴霁回家。 裴霁的步子微微地加快,她到了宋迩面前。 宋迩听到了那串熟悉的脚步声,她感觉到那人靠近了,便笑着叫她:“教授。” 话音刚落,宋迩的笑意便凝住了,因为她发现,和裴霁同来的,还有另一个人 第二十八章 这几天, 裴霁有时会带宋迩下楼散步。小区的治安很好,这里住的,大部分都是和裴霁一样的科研人员, 也有一些学校的讲师教授, 环境清幽, 邻里关系简单。 今天是宋迩第一次在楼下接她下班。她这几天的情绪一直很不稳定, 像是把自己闭锁了起来, 不愿意交流,也不肯展示自己的脆弱。 裴霁看到她主动从屋子里出来, 很开心,她走近了宋迩, 听到她叫她教授,声音里带着笑意。 裴霁也跟着有些细微的开心,她先看了看宋迩的眼睛。宋迩的眼睛是干干净净的, 瞳孔是淡淡的琥珀色,眼睛底下有一颗黑黑的小痣。她的心情似乎不错,眼睛里带着些微笑意,连眼底的小痣看起来都活泼多了。 裴霁的心情也跟着舒展开来, 她正要说话,却看到宋迩眼中的笑意消失了, 宋迩问:“裴霁, 有客人吗?” 她改口叫她裴霁,眼睛里的笑意虽然消失了, 但声音里的笑意似乎更深了几分, 还带着些亲密感。 裴霁愣了一下, 这才想起陆曼来, 说:“对, 陆曼来了。” 宋迩立刻笑道:“陆小姐,你好。”然后又说裴霁,“陆小姐要来,你怎么不提前说一声,家里都没准备。” 裴霁不认为陆曼来家里,需要特别准备些什么,就说:“没事。” 陆曼在边上看着,一直没有说话,到了这时,才笑着出声道:“冒昧打扰了,我要向裴霁借套书,因为要得急,所以才跟着来了。” 她的嗓音柔柔的,不是小女孩那种甜美,而是一种自然知性的轻柔,话语更是得体礼貌。 宋迩抿了下唇,没再说话。 裴霁开了口:“上楼。” 陆曼很体贴,进了电梯,和裴霁交谈时,也会带上宋迩,但并不会问宋迩的眼睛怎么了,又或是裴霁什么时候认识了新朋友她怎么不知道,这类带有探问隐私,或是挑衅的话语。 她就像她留在裴霁车里的那支香水的气息,成熟温柔,知性体贴,仿佛没有任何攻击性,却又稳稳地掌控着局面。 宋迩站在裴霁身边,她不由自主地抓住了裴霁的手腕,叫了声:“裴霁。” 裴霁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却习惯性地扶住宋迩没拿导盲杖的那一侧。 陆曼看到了,笑了一下,也没说什么。宋迩看不见,却感觉得出来,陆曼仿佛在说,孩子把戏。 她的心猛地下沉,正想开口。 八楼到了。 裴霁开了门,扶着宋迩进去,然后回头对陆曼说:“书要找一会儿,你在外边等一下。” 这套书是裴霁很久前和陆曼一起逛书店的时候买的,她的书架总是在更新换代,看过的或者不喜欢的书,都会收到箱子里放起来。 裴霁的东西都齐整有序,她知道收在哪里,但被一本本厚重的书压在底下,拿出来要费点力气。 陆曼笑说:“好,你去吧。” 裴霁没有马上走,直到把宋迩扶到沙发边上,才去了书房。 她一离开,留在客厅的两个人都没有说话。陆曼甚至没有意思性走进来,坐一下,直接站在了门口。 书房里不时传来一些轻微地响动,宋迩突然说:“听说陆小姐认识裴霁十多年了。”她的语气很平淡,也很随意,跟裴霁在时,完全不一样。 陆曼看到椅子边上倚着的那把吉他,又看了看宋迩露在口罩外的那部分眉眼。 宋迩没听见她的回应,就轻笑了一下,说:“人生能有几个十年?” 陆曼听着她的声音,确定了她的身份。 她没有笑,而是叹了口气,点点头,说:“是啊,人生能有几个十年。宋小姐比我聪明,也比我的速度更快,我的十年比不上你短短的几个星期,或是几个月。” 她不知道裴霁是什么时候认识宋迩的,但她和生活得像是隐居在深山老林里的裴霁不一样,她会看电影,看剧看综艺,当然知道宋迩是谁。宋迩的声音很有辨识度,她露在外边的那部分眉眼也让人感觉到熟悉,那把吉他说明这个人是懂音乐的,正好和宋迩歌手的身份对上。 宋迩失踪四个多月,将近五个月。陆曼判断她们认识不会比这个时间长。 这么短暂的时间,却抵得过陆曼十几年。陆曼不想承认,又不得不承认。裴霁对宋迩,和对其他任何人都不一样。 宋迩既不意外她认出她,也不认为陆曼的话是在示弱,她静静地听着,等陆曼讲下去。 果然,陆曼反问了她:“你比我聪明,也比我快,可是你为什么,这么不自信?” 这句话让宋迩放在膝上的手一下子握紧,她的心像是被浸在了冰水里,窒息而又冷彻心扉。 左侧的脚步声悠远而近,宋迩转头望过去,却没什么也看不见。 她只能听。 “给你。”裴霁说。 然后是书本传递的声音,伴随着陆曼的笑语:“还这么新,你看没看啊?” “看了。”裴霁简单地说。 接着是书页快速的翻动声,陆曼又说:“嗯,确实看了。”是她在翻书,大概是翻到里边的笔记了。 宋迩在距离她们半个客厅远的地方。她看不见,所以不知道裴霁和陆曼说话用的是什么表情,也不知道裴霁有没有看她,如果看过是用什么样的眼神,如果没看,那她的目光是一直在陆曼身上吗? 宋迩知道自己应该说话,她有很强的的社交能力,她和许许多多各式各样的人打过交道,她懂得怎样得体的表现自己,而不是像个青涩而又张牙舞爪的小女孩。可是她像是被抽光了力气,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裴霁,这些书太重了,我搭你车来的,你能不能送到了小区外边的路口,那里好打车。”陆曼又说。 宋迩的心紧了一下,紧接着,她听见裴霁说:“好。” 然后,门被打开了。 接着,门被关上了。 宋迩的眼睛微微地睁大,她叫了声:“裴霁。” 没有回应。 又叫了声:“教授。” 也没有回应。 宋迩感觉心像是被刀绞了一下。 陆曼坐到车上,裴霁启动汽车,开到小区外的那个路口,最多只要五分钟。 陆曼抱著书,她突然问:“宋迩是不是不喜欢猫?” 裴霁不明白她为什么问这个,目视的前方,答:“她喜欢。” 陆曼顿时松了口气,但紧接着裴霁又说:“但她猫毛过敏。” 陆曼张了张口,又合上,心里难受得无以复加,她沉默了一会儿,车子已经开出小区门了,很快她就要下车,下一次来找裴霁,又得寻新的理由。 陆曼觉得自己太冲动了,但她还是一口气问了出来:“你知道宋迩是谁吗?你们是怎么认识的?她为什么在你家?你要照顾她到什么时候?” 这四个问题,裴霁一个都没有回答,因为她不认为这些与陆曼有关,她觉得今天陆曼很奇怪,宋迩也是,她们像是两个濒临失控的人。 裴霁很不喜欢这样的感觉。 她把车停在路口,陆曼没有动,她也没有看裴霁,而是转头望向车外人来人往的大街,说:“小霁,你和宋小姐……”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陆曼想提醒裴霁,但话都到嘴边了,她却还是没能说出来。 “那就,再见。”她看向裴霁,笑了一下,推开车门离开了。 裴霁回到家,宋迩还是坐在原来的位置上,听到动静,嘀咕了一句:“好饿了,想吃饭。” 裴霁本来想要问她怎么了,是不是不喜欢陆曼,但她说饿了,裴霁就去了厨房。 晚饭后,宋迩主动提出想要散散步。 夏天的夜晚来得迟。六点多时,黄昏也还未完全退去,半明半暗天空,一侧燃烧出火红的一片,而另一面,月亮已经快到半空了。 那片青草地里,有几个与裴霁熟悉的老教授,带着伴侣,在慢悠悠地走着。他们看到裴霁,远远地与她笑着致意。 这几天裴教授都会带着她身边那位失明的小姐下楼散步,那几位教授都习惯了,走得近的时候,还会和她们打招呼。 裴霁领着宋迩在池塘边慢慢地走。 宋迩没有拿导盲杖,也没有让裴霁搀扶她,而是反过来,主动地去挽着裴霁的手臂,她们走得很慢。 宋迩听着风吹过树木的沙沙声,听着裴霁和她混到一起的脚步声,听着偶尔有鸟振翅而飞的响动,她问:“教授,这里是什么样子的?” 她停了下来,侧耳听着,听得无比专注。 裴霁看到池塘边有块大石头,既用作景观,也用来给人歇脚,就扶着宋迩过去。宋迩虽然停下来了,但裴霁让她走,她依旧乖乖地跟着她。 “坐。”裴霁说。 宋迩矮下身,摸了摸,摸到坚硬的石头,坐了下来。 她背后是池塘,池塘里的水一道道波动,半空的彩霞倒映在水里,宋迩坐在这样的背景里,静静的,眼睛看不见,面容却很沉静,她没有笑,却一点也不严肃。 过了一会儿,宋迩又道:“教授,你给我说说吧。”软软的声音,像是在撒娇。 裴霁在她身边坐了下来,她们的身体挨着,宋迩僵了下身子,但很快又放松了,她笑了起来:“说说嘛,我很喜欢这里,我想记住。” 有风吹了过来,带着白天的热浪。盛夏的气息,如此浓郁,草丛里虫鸣带着生命的气息,池塘里的水汽潮潮的,并不让人觉得讨厌。 夏天,是最有生命力的,墨绿杂乱的树叶,放肆生长的草木,疯狂弥漫的酷热,都比万物复苏的春天野蛮蓬勃。 这是宋迩第一个失明的夏天,有可能是唯一一个,还有可能是人生的最后一个夏日。 宋迩笑着,她的笑意也像夏日一样,美得浓墨重彩,美得脆弱苍白。 裴霁看着她,她觉得宋迩像是烈阳照耀下快要沸腾的池水,她的情绪不断地累积压抑,到达了一个将要爆发的临界。 她沉默了一下,告诉宋迩:“我不想说。” 宋迩一怔,像是很意外,她的笑容消失了,失明的眼睛出了神地对着一个地方,骤然间消沉低落。 裴霁发现那个将要爆发的临界消失了,宋迩的情绪像是会被压抑到底。裴霁突然间感觉很烦躁。 就在她以为宋迩不会再说话了,宋迩却突然抬起了头:“教授,你觉得陆曼怎么样?” 第二十九章 宋迩这个提问,在裴霁听来, 很没来由。 裴霁依然回答:“我不想说。” 连着两次拒绝, 犹如挑衅一般, 加上裴霁一贯的平淡语气, 仿佛一瓢冷水骤然泼在了一块烧红的铁块上, 呲的一声, 氛围就冷透了。 池塘边的路灯亮着冷光。 宋迩的面容在灯光里惨白惨白, 她的嘴角动了一下,像是要说什么,裴霁站在她身侧, 聚精会神地低头望着她, 等着她开口。 结果十几秒过去,宋迩惨败的面色灰败下来,只是轻轻地“哦”了一声, 就低下了头。 裴霁心里的烦躁愈演愈烈。她认为宋迩需要一场爆发, 需要一场发泄, 她闷得太久了, 情绪很不健康。 所以宋迩满怀期待地想要她描述这里的样子时, 她拒绝了。她想, 宋迩可以就着她的拒绝大发脾气, 把压抑的情绪都发泄出来。 可是宋迩没有, 反而问了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 裴霁又拒绝了, 进一步地压迫宋迩的情绪, 她想宋迩应该生气了, 结果,还是没有。 裴霁倏然间产生了一种无力感。 她想起初中时有一回,学校要开家长会,老师说,初三很关键,所以每位同学,都必须有一位家长来参加。 她把这件事告诉了爸爸妈妈,并且如实复述了老师的话语。 她记性很好,把老师的话复述得一字不差,可是爸爸妈妈说,不行。却没有告诉她为什么不行。 到了家长会的那一天,他们都在家,和裴艺一起,说说笑笑。裴霁站在边上,参与不进,这样的场面,她从来都只能在边上看着。 她不明白,明明爸爸妈妈看起来并不像忙碌到无法参加家长会,那么为什么拒绝她,老师说过,初三的家长会很重要。 于是她走过去问,妈妈告诉她,因为你做错了事,你不是好孩子,不去你的家长会,是惩罚。 因为这句话,她想了很久,都没有想明白她做错了什么事。她的记性很好,非常久远的事,她都记得,哪怕只是一个细微的细节,只要她见过,她都不会忘。 所以,她角角落落地在记忆里搜寻,她做错了什么。 她的成绩很好,一直都考第一,她在学校里很安分,从来不会被叫家长,她在家里不会弄出声音,不会吵到谁,爸爸妈妈让她做的事,她都会在规定的时间里做好。 她想了很多很多,都没想到哪里做错了。 但人是会自我怀疑的,因为妈妈那句话,裴霁渐渐发现,她和其他孩子不一样,她的年龄特别小,人也很瘦弱,她不像别的孩子会说很多话,会笑,会和其他孩子交流,她好像始终都是一个人的。 她把这些都当做自己做错了的地方,于是试图去像一般的孩子,但效果很糟糕,她受到了排挤,遭受了校园冷暴力。 她越来越不喜欢和别人说话,只好当一个做错了事,接受惩罚的坏孩子。 爸爸妈妈一直不喜欢她,她知道,但她认为是她的错。做错了事要接受惩罚这句话根深蒂固地扎根在了她的观念里。 直到很久很久以后,有一天,她在马路边,看到一个小女孩很开心地在前面跑,她的爸爸妈妈在后面追,一边追一边说:“宝贝慢点跑。” 小女孩才四五岁,跑不了多快,可是爸爸妈妈却好像完全追不上她,一边仿佛跑得很卖力,一边还要说:“宝贝真棒,跑得好快,等等爸爸呀。” 她当时,是要去参加一位教授的导论课,她期待了很久,所以心情很好,走得也很快。 但看到这一幕,她就被吸引了,停下了步子看。 她看到小女孩很开心,完全不听爸爸妈妈的话,结果被一块凸起的砖绊倒了,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她趴在地上,好像完全没反应过来,迟钝了二秒,才嚎啕大哭。 裴霁很紧张,她想,爸爸妈妈已经提醒过她慢点跑,她不听,摔倒了。这是她犯了错,犯错的人是不能哭的。 小女孩一定会被批评。 裴霁认为她的推断不会错,她很为小女孩揪心。 结果,没有。没有人批评因为自己犯错而摔倒的小女孩。 爸爸妈妈很着急地跑过去,把她扶起来,很温柔地哄她,给她揉膝盖,揉手心,还有许多根本没有摔到的地方,都细细致致地揉了一遍,爸爸把小女孩抱起来,说:“不哭了,不哭了,欣欣最乖了,欣欣最勇敢,都怪爸爸不好,没有保护好宝贝。” 一直到他们从裴霁面前走过,走得很远很远,小女孩都没停下哭声。爸爸妈妈也没有批评她,没有说你犯了错,是个坏孩子,摔倒是你做错事的惩罚。 裴霁的反应很慢,那时她已经十七岁,在念研究生了,她从始至终都知道爸爸妈妈不喜欢她,可她好像也没有很伤心。 她在那个地方站了很久,爸爸妈妈不喜欢她这件一直以来她都知道的事,像是突然间被放大了,她感觉到一种近乎崩裂的痛苦。 做错了事的孩子,也是可以被爸爸妈妈喜欢的。 她是跟别的孩子不一样,但爸爸妈妈也是可以爱她的。 “回家吧。”宋迩说。 她摸索着找到倚靠在石头边的导盲杖,缓缓地站起身,裴霁下意识地过去扶她,但在她的手碰到宋迩的手臂那一刹那,宋迩躲了一下。 她拒绝了她。 那种无力感更强烈了。 裴霁就像回到了她十七岁的那年,她发现爸爸妈妈不是不可以喜欢她,他们只是选择不爱她而已。 她感觉到痛苦,然后是无边无际,多到几乎把她整个人都淹没起来的无力。 她读书很好,学什么都很快,她念了一个又一个学位,拿到了很多很多的奖学金,她的名字越来越多地被人提起,不再是怪胎,不再是嘲笑了,他们开始夸她,她取得了越来越高的成就,她走得很快,可是,她依然是一个不被父母喜爱,不被父母接受的孩子。 她无能为力。 就如同此时,她知道宋迩不开心,她的情绪不健康,会让她越来越压抑,于是她试图让她发泄出来,可是宋迩没有给她任何反馈。 她像是生气了,但裴霁不懂为什么。 她找不到原因,也就无处努力,只能像十七岁时,看到摔倒的小女孩被爸爸抱在怀里安慰时那样,没有丝毫办法,全身都遍布着无力。 裴霁有些害怕,她想迩会不会像爸爸妈妈一样,发现她犯错了,但不告诉她到底错在哪里,直接就不要她了。 这念头一冒出来,裴霁就感到很心慌,没法纾解的心慌。 一盏盏的路灯照射出的光晕在地上一团一团的,显得格外缄默。 宋迩用导盲杖点着地,一下一下的轻响很有规律。 裴霁试图从这规律里找到些安全感,她的走路频率紧随着导盲杖点地的频率,缓慢地在宋迩身后一步远的地方跟着。 突然,导盲杖点地的规律声音消失了,裴霁的心猛地一跳,也跟着停了下来。 宋迩转身,她不知道裴霁确切的位置,便只是大致地对着她,说:“教授。”她叫了她一声,停顿了一下,朝她伸手。 宋迩理她了,裴霁的心慌瞬间消失,她有些生疏地翘了下嘴角,有种如释重负的开心。 她照旧把自己的手递到她的手心。 宋迩抓住了,就不再松开,她又问:“你不想说,是不是因为陆小姐对你来说很特殊,所以,你不愿意随意和……” 宋迩像是在寻找一个适合的词,过了一会儿,她才说:“你不愿意随便和一个外人评价她,毕竟,你们认识十多年了,陆小姐对你一直都很好,而我,我只是裴艺拜托你照顾的一个外人……” 宋迩说到这里,停了下来。 她这个问题,其实只是对刚刚那句“你觉得陆曼怎么样?”的具体细化,裴霁听得出来。 刚刚升起的开心,又消失了,完完全全地变成了对宋迩的担忧。 她坚持认为宋迩需要一次彻彻底底的发泄,她的拒绝回答是一种刺激方式,没有错。 可是现在,宋迩的表情很难过,她像是随时都要哭出来了,那双干净的眼睛眼角赤红的,可她的唇角却是微微地翘着,仿佛她并不难过,只是闲聊一般。 裴霁的坚持松动了一下,因为宋迩很难过,因为宋迩像是承受不住她再一次的拒绝回答,裴霁退让了。 “不是。”裴霁说。 宋迩得到了回答,点了下头。裴霁失望地发现,宋迩并没有因为她的回答而高兴。 她依旧抓着她的手,牢牢的,她朝她走近了一步,几乎贴到裴霁身上了,裴霁不习惯这么近的距离,但她忍住了,没有后退。 宋迩的嘴唇和裴霁的下巴只隔了不到一指的距离,裴霁的呼吸声有些变重了。宋迩的唇角弯了起来。 “教授……”她又叫她,气息打在了裴霁的下巴上。 裴霁感到浑身都不自在,不是难受,只是心跳得频率突然变快,快得不像一个健康的人。她不敢动了,宋迩也没有动,她说:“我写首歌,送给你,好不好?你要明白一件事哦,我从来没有给任何人写过歌。” “好。”裴霁答应了。 她的声音就在宋迩的耳边。 好可惜啊,看不见她。宋迩想,真的好可惜,这么这么喜欢的人,她不能亲眼看一看。 “裴霁,你一定一定要记住,你是我……”宋迩说不下去了,裴霁低头,她看到宋迩脸上全是泪。 裴霁一瞬间慌了神:“别哭。”她马上说。 宋迩摇了摇头,她的眼泪越来越多,她决定不接受手术,也决定,把对裴霁的喜欢埋在心底。 她明白了陆曼的感受。 为什么可以陪伴在一个人身边十几年而决口不提对她的喜欢呢,因为比起永远得不到她,更痛苦的是再也不能待在她身边,听不见她的声音,感受不到她的气息。 宋迩慢慢地蹲了下来,她不断地流眼泪,裴霁慌了神,她试图安慰她,可是她不知道说什么。 她好像永远都被排斥在外,她不懂爸爸妈妈为什么不喜欢她,也不懂宋迩为什么突然哭了。 裴霁认为宋迩需要一场发泄,现在宋迩真的哭出来了,裴霁却感觉不到哪怕一丁点如释重负。 “你别哭啊,你别哭。”裴霁无措地说着,可宋迩还是哭得好厉害。 裴霁突然想,如果裴艺在这里,是不是很快就可以让宋迩高兴起来,是不是能马上就明白宋迩为什么不开心。 她一直都很羡慕裴艺,虽然她从来都不肯承认。 但这一刻,她想如果裴艺可以回来,可以让宋迩不哭,那让她做什么,她都愿意。 第三十章 宋迩哭了很久,到后来, 眼睛都红肿了, 裴霁没有带纸巾, 就弯下身, 用手指替她擦去脸上的泪水, 说着别哭别哭。 她安慰人的话语好像匮乏得只有这两个字, 可宋迩竟然奇迹般地被她毫无说服力的两个字说动了。 她慢慢地停了下来, 然后站了起来,她甚至试图对裴霁笑一下,可惜笑容却没能成功绽开。 “我们回家。”她说, 声音嘶哑得不像话。 接下来的一路走得沉默。 从夜色中进入电梯时, 裴霁被骤然明亮的灯光刺得晃了下神。她转头看宋迩,宋迩唇角紧抿着,眼睛红肿, 脸上残留着泪痕, 她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 怔怔地出着神。 电梯很快就到了八楼。裴霁扶着宋迩走出去, 宋迩没有拒绝她, 反而紧紧地握住了她的手腕, 她的眼睛无神地醉着前方, 面上有些茫然的样子, 直到进了家门, 到了她熟悉的环境, 那些茫然才消失了。 “我先去洗澡。”宋迩缓缓地松开了裴霁的手, 却没有马上走开,仍是依旧站在裴霁身边。 裴霁的目光一直在宋迩身上,她点了下头,说:“好。” 宋迩就慢慢地走了。 裴霁留在了她的身后,看着她把导盲杖折叠起来,放在玄关口的台子上,然后一步一步地朝着她的卧室走去。 她对这间房子越来越熟悉,可以走得很顺畅,不会被撞到,只是行走时,她还是会害怕,会下意识地伸手触摸前方的空气。 宋迩进了卧室,她把门掩上了,但没有关。失明的人是很警惕的,因为没有安全感,但从住到这间房子里起,宋迩从来没有锁过卧室的门。 裴霁收回了目光,她走过去,站在宋迩卧室外的门边,脑海里却满是刚才宋迩崩溃痛哭的样子。 水流声传了出来。 水流声又停下了。 时间过去了二十分钟左右。裴霁动了一下,才发现站得太久,腿有些麻了。 她去了厨房,煮了三只白煮蛋。 白煮蛋煮全熟需要的时间是十一分钟。 两段时长加起来,超过了半个小时。 宋迩哭泣的模样始终占据着裴霁的脑海。 她把鸡蛋捞出来一个,放凉水底下冲了一下,然后剥壳。蛋还是滚烫的,裴霁忍着,剥完了蛋壳,才吹了吹被烫疼的手。 然后,端着剥好的鸡蛋,叩响宋迩的门。 “教授。”宋迩在里边叫她。 裴霁推门进去。 宋迩坐在床上,靠着床头,她洗过澡看起来好多了,面上还带着笑意,问:“教授,有事吗?” 裴霁却觉得她在装作平静。她在床坐下,对宋迩说:“闭上眼睛。” 宋迩有些惊讶,但还是听话地把眼睛闭上了。下一刻,教授的手轻轻地捏住了她的下巴。 宋迩瞬间屏住了呼吸,心跳剧烈地加快,脑子里一片空白。教授的倾身过来,她的气息靠近了,宋迩紧张地抓住了被子,惊喜瞬间充斥了她的心扉,她既紧张又期待,不由自主地微微仰起了脸。 然后有一个圆圆的光滑的温热的物体贴上了她的眼周,轻轻地滚动。 宋迩呆了一下,裴霁完全没发现宋迩的小心情小动作,她自顾自地把自己的行为解释了一下:“这样可以消肿,明天起来,眼睛不疼。” “哦。”宋迩失望地说,偏了下脸,不太想配合。 鸡蛋本来就是圆的,不好拿,宋迩还要动来动去。裴霁捏着她下巴的力道微微加重了些,严肃地说了一句:“你不要动。” “哦。”宋迩继续让语气充满失望,依然不配合。 裴霁又强调了一遍:“别动。” 宋迩像只刚进入叛逆期的小猫,照旧不配合。 她不配合,热敷鸡蛋就进行不下去了,裴霁松开了手,身体也退开了。 她一退开,宋迩就觉得心里像是一下就空了。 下巴上还残留着裴霁指腹的温度,宋迩捏紧了被子的手松了开来,她看不见裴霁,不知道她现在是什么表情,不知道她会不会因为她的不配合而不高兴。 宋迩忙说:“我不乱动了,你不能生气。” 裴霁本来就没有生气,只是算和宋迩科普一下白煮蛋敷眼周的好处,好让她明白,这是一件对她有利的事,不应该这么不听话。 但宋迩自己想通了,裴霁就省略了这个过程,继续为宋迩消肿。 她的动作很轻柔,没有发出一点声音,鸡蛋的温度渐渐凉下来,裴霁换了下一个,这样热敷过,眼睛确实舒服多了,宋迩却突然想哭,还好她闭着眼睛,裴霁不会发现。 “如果,我的眼睛一直不好,是不是不能再住在这里了?”宋迩问。 她开口的前两个字,有些嗓子发紧的那种哽咽,但后面就正常起来了,裴霁听得出来,她停下手中的动作,回答了宋迩的问题:“你可以住在这里。” 宋迩像是很高兴她这样说,但很快又消沉了下去:“可是,一直给你添麻烦,你总会烦的啊。” 裴霁连想都没想,立刻就说:“不会。”她说完,继续给宋迩热敷。 她刚刚哭得太厉害了,眼睛红肿得也有些夸张,必须得多敷一会儿,才能起效。 宋迩不敢睁眼,她怕一睁开眼睛,眼泪就会掉下来,她轻轻地说:“会的。你看,我们现在只是才相处了一个月,但如果一直一直待一块儿,你肯定会烦我的。” 宋迩开始给她举例:“我这么喜欢粘着你,你工作时,我会打断你,你要是出差,还得考虑我在家里要怎么办,我吃饭还挑食,如果生病要去医院,你就得放下手里的事情来照顾我。但反过来,你的工作,我帮不上,你生病了,我也照顾不了你,我没法给你做一顿饭,没法为你做任何事,时间久了,我就是一个只向你索取的麻烦,你怎么会不烦我呢?” 她的顾虑这么多,但裴霁依然是那两个字:“不会。” 她说完,像是觉得语气不够强烈,又加重了音量,再说了一遍:“不会。”仿佛宋迩举例的一切,都不是问题,都可以被裴霁轻而易举的化解,宋迩只需要安安心心地待在这里就好。 “你是因为这个哭的吗?”裴霁反过来问宋迩。 宋迩状似坦然,点了下头:“是啊,我决定不接受手术。” 裴霁的动作停下了,她看着宋迩,脸色凝重起来。 第三十一章 在盲人的世界里, 一丁点声响都会异常明显,而身边的人些许细微的变化,也会被精准地捕捉到。 宋迩感觉到裴霁停下了动作, 明明看不见,却有种裴霁正皱起眉来,凝重望着她的感觉。 宋迩用力地抓了下被子, 又松开,抬起手,缓缓地摸到自己的眼睛前, 摸到裴霁的手,摸到她手里光滑细嫩的鸡蛋。 裴霁把手从宋迩的手里抽出来, 将鸡蛋放到边上的一个碟子里。这是最后一个蛋, 裴霁看了看宋迩的眼周,轻轻地碰了一下她左边眼底那一小块肌肤。 指尖正好碰在宋迩的那颗小痣上。 宋迩没有躲,甚至轻轻地在裴霁的指尖蹭了一下。 十分短暂,却充满依赖。 裴霁指尖一顿, 收回了手:“好多了, 晚上早点睡, 明天起来, 眼睛不会疼。” 宋迩笑着说:“好,谢谢教授。” 裴霁没再说话,她端了碟子,站起身就要走。 “等一下。”宋迩出声。 裴霁低头看她。 宋迩的手交叠在小腹上,右手抓着左手的四根手指,有些用力, 透着些不安, 她的笑容却很轻松的样子:“我们聊会儿天, 好不好?” 裴霁想要拒绝,但看到宋迩紧握在一起的手,她迟疑了一下,还是坐了回来。 上一次,裴霁留在宋迩的卧室,是坐在椅子上,给她念书。那时,她们从李胜柏那里回来,宋迩必须要在三个星期内做一个无论怎么选都很为难的选择。 现在,宋迩把这个选择做出来了。 裴霁坐在床边,她没去搬那把椅子,她转头看到她的身影倒映在墙上,和宋迩的并列,她们凑得很近,仿佛头抵着头。 裴霁望着那两个倒影,不知怎么,心像是有一些触动,她一时间弄不清这是怎样的一种触动,只觉得像是初春暖阳照耀在山间,结了冰的溪水冰雪消融,上流的水冲刷下来,横亘在溪的冰彻底破开,哗啦一声,冰与水混合着,奔流下去。 心像是一下子空了,但随即又好似填满了别的东西。 茫然渐渐地爬上裴霁的面容。 宋迩动了一下,她微微仰了下头,笑着说:“你怎么不说话?我们都认识这么久了,你都没有陪我聊过天。你要是和别人也这么冷漠,那肯定是要交不到朋友的。” 裴霁的注意力全在墙上,宋迩的动作在投射过程中被放大,墙上的影子仰了下头,嘴唇贴上了裴霁那道影子的唇上。 她的声音在耳边作响,裴霁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她僵着身子没有动,眼睛盯在墙上的影子,她的心被慢慢地抽紧,有点疼,又仿佛不止是疼,还有一些十分隐秘,从心底破土而出的东西。 那是什么?裴霁怔怔地想。 “裴霁!”宋迩叫了她一声。 裴霁被叫醒了,回头看她,宋迩已经生气了,说:“你怎么不理人!” 裴霁依然回不过神,她转头看回影子,但因为她刚才的动作,她们两个的影子中间有了一道白色的空隙。 依旧很近,却不再亲密无间。 那道白色的空隙仿佛给了裴霁一点喘息的余地,心中的紧绷感松懈下来,却又没有完全松懈,有一种余韵犹存的回荡感。 裴霁不由自主地抬手摸了下自己的唇。 “裴霁……”宋迩又叫了她一声。 裴霁放下手,看向她。宋迩的神色变得有些不安,裴霁下意识地看向她的手,宋迩的手捏着被子的边沿,用力得指甲泛白。 “你是不是不想和我说话?你还有事要忙吗?”宋迩轻声问道。 裴霁没有回答她,她伸手碰了一下宋迩因用力而泛白的指甲,说:“放松。” 宋迩怔了怔,真的松开了手。 “你不要不理我,你不理我的话,我会很伤心的。”她始终得不到裴霁的回应,她刚刚说了好多,可是裴霁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她很不安,她一直有个想法,裴霁迟早会烦她。 “我……”裴霁开了口,但她无法描述她刚刚因为什么走了神,她克制着没再去看墙上的影子,可那幅画面却已深深地拓印在她的脑海里。 “我走神了。”裴霁笼统地说。 “哦。”宋迩像是接受了她的说辞,但过了一会儿,她幽幽地问:“你走神到哪里去了?有比我更有趣的人吗?还是,你在想陆小姐?” 她突然提到陆曼,裴霁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不是。” 宋迩发现了,不能一口气向裴霁提出好几个问题,因为她往往会挑最容易答的那个,而忽略其他。 宋迩也不知道她是偷懒,不想说话,还是他们这种冷漠寡言机器人大脑里有某种程序,设定了他们只回答最简单的问题。但听说她不是在想陆曼,宋迩还是很高兴:“那你保证一下,以后在我面前,不能想别人。” 裴霁答应:“好。” 宋迩又说:“你也不能认为别人比我好看比我有趣,” 裴霁说:“好。” 宋迩笑了一下,裴霁留意她的手,宋迩的手平摊着放在被子上,是一种放松的姿态。 “你这样想都不想就回答,很没有诚意。”宋迩又说,笑容也收敛起来了,好像很不满意。 但裴霁已经通过她的手,判断出她现在情绪放松,并没有真的不满意。一般情况,裴霁不会理会这样的话语,因为口不对心,没有意义。 但对着宋迩,裴霁还是郑重地说了一遍:“我有诚意。” 宋迩便显出很高兴的样子。裴霁见她笑了,下意识地又朝墙上望去。 人说话的时候,不可能一动不动,而细微的动作投映在墙上,会被放大很多倍,她们之间的那道白色的空隙越来越大。 裴霁收回了目光。 宋迩完全不知道裴霁看到了什么,也不知道她现在是怎么样神色,怎样的心情。她只是很想和裴霁说话。 “你会不会觉得我很奇怪?”宋迩又抛出了一个问题。 “不会。” 宋迩没有满意,她进一步问:“我今天对陆小姐很不礼貌,也不奇怪吗?” 她提到这件事,裴霁这才有些疑惑,语气里便带了出来:“你们互相不礼貌。” 宋迩比较外露,而陆曼则要内敛克制不动声色得多,但裴霁和陆曼认识了这么多年,她对陆曼自然有所了解,不至于毫无察觉。 裴霁对这方面的事很生疏,一点也不懂,宋迩有些得意的样子:“不知道了吧,女孩子在这种事上,都会特别敏感。” 在面对情敌的时候,女生的感官简直就变成了最先进的雷达,一点蛛丝马迹都会被无限放大。从师母提起陆曼时,她基本就确定了。 首先,裴霁这样的性格,一般人很难和她相处,认识十几年还保持着联系,一定是有一方精心维持的,这一方肯定不是裴霁。哪有朋友能对着这样的木头,单方面地付出十几年的。 其次,她去孙教授家做客是去年的事,但师母还能记得,至少有一点是肯定的,师母对她的印象很好。陆曼一定有刻意地在老师和师母面前好好地表现,就像她一样。 最后,车上有陆曼留下的香水味。那支香水,宋迩知道,留香不是特别久,她和裴霁从医院里出来,有一段时间的空隙,还能闻到,说明陆曼在见裴霁前很有可能补过香。去见普通朋友,不会这样精细。 这些推断都不算特别严谨,但撞到一起,起码也有七八分准。 但宋迩不会告诉裴霁。十几年的时光,应该得到尊重。陆曼的心意,只有她自己有权利,选择告不告诉裴霁。 而且,宋迩私心里,也不希望裴霁知道,她害怕这块硬邦邦的木头对着别人开了窍,她的身边,就再也没有她的位置了。 “那你会不会觉得,我才认识你没多久,就这么粘着你,很奇怪。”宋迩又问。 裴霁还在思考她刚刚说的“女孩子在这种事上,都会特别敏感”,这种事是什么事,听她又跳开了话题,裴霁有些反应不过来,迟缓了一下,才说:“你和我认识的其他人,都不一样。” 都不一样,也就无从比较。裴霁不知道奇怪不奇怪。 宋迩垂下了眼帘,她觉得心里暖暖的,还有一种若隐若现的心虚浮动。她和其他人都不一样,那么对于教授而言,她应该是有些特殊的吧。 她大着胆子,做了这样的推断。 这么一想,宋迩又感觉到了一种酸涩,她沉默了一会儿,才问出从刚刚开始,就悬在她心上的问题:“你不赞同我的选择吗?” 在她说出决定不接受手术后,教授的反应,不像是赞同。 她问出了这个问题,裴霁迟疑起来。 她是想要就这件事,和宋迩进行讨论的,这件事很严肃也很重要,裴霁担心表达不清楚,她的语速更慢了下来,一边想,一边说:“不是不赞同你的选择,是不赞同你压抑性的思维方式,我认为你的决定,情绪化占据了很大的比重。” 宋迩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回答,她慌了一下,仿佛有什么很重要的事,被裴霁亲口否定了,她忙说:“如果,生命没有了,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我就彻彻底底地消失,所有生命的美好全部与我无关,我热爱的音乐与我无关,所有爱我的人与我无关,还有我不能再待在……” 她说到这里,停了下来,苍白的面色满是惊惶。 裴霁看着她,没有说话。 宋迩深吸了一口气,像是意识到自己的情绪太激动了,她放低了声音,接着说:“你知道人死了以后,是什么样啊吗?我不知道,以前事不关己的时候,随便地想象,会不会有轮回,会不会有鬼神,会不会有魂魄地狱奈何桥。想的时候,还觉得很有意思。可现在,我想到死这个字,只会觉得很恐怖,它距离我太近了,我害怕被硬生生地抽离出这个世界,怕疼,怕在手术床上下不来,连和你道别的机会都没有,怕你转头就忘了我,怕我爸爸妈妈白发人送黑发人,他们该多痛苦,我爸爸妈妈特别疼我,我还没来得及好好孝顺他们。还有我的音乐,我写了好多歌,有满意的也有不满意的,但没有一首,让我觉得这是我最高的创作水平……” “我死了的话,这些就都变成了遗憾,弥补不了的遗憾。” 她说了这么多,裴霁听得很专注,很认真,每一个字都往心里去,但她说完以后,裴霁只是告诉她:“你还有十天的时间,再考虑考虑。” 宋迩失声痛哭的时候,裴霁觉得,她是为了一件对她来说很重要的东西,放弃了其他许许多多的可能。 那些可能对她来说也很重要很难放弃,只是相对而言,她更割舍不下的是那一件东西。 裴霁不知道那件东西是什么,她只是希望宋迩能再考虑考虑。 可裴霁明白,这个选择太难了,不做手术,将来一定会有某个瞬间会后悔,做了手术,很可能连后悔的机会都没有。 “再想想。”裴霁说道。 她的语调放慢,声音放轻,落入宋迩耳中,有着说不出的温柔。宋迩摇了下头,那双无神的眼眸透着无助与脆弱:“我不要再……”想了。 裴霁打断了她:“你可以做任何选择,但务必慎重考虑。”她说完,看到宋迩的眼睛,心底又生出无数不忍,她想了想,接着说,“听话,我在。” 宋迩怔怔地点了下头。 裴霁站起身,准备离开。她转身的时候,又看到了墙上的影子,她站了起来,影子也跟着站了起来,她和宋迩中间的那道白色空隙更宽更远了。 裴霁的目光落在宋迩的影子上,影子的边缘像度了一层虚光,有些缥缈。裴霁低头,就看到了影子的主人。 影子的主人比影子生动得多,她像是受到了打击,又像是陷入到迷茫里,她问:“教授,如果是你的话,你会怎么选?” 裴霁很快就可以给出回答,她会在医生问她意愿的第一时间,给出接受手术的选择。可当她要开口的时候,她突然想到,如果手术失败,宋迩怎么办? 裴霁愣住了,原来她已经不是一个了无牵挂的人了。 ※※※※※※※※※※※※※※※※※※※※ 影子好看吗小霁? 第三十二章 “你怎么又不说话了?”宋迩略带抱怨的声音传来。 裴霁低头看她。 宋迩倚靠在床头, 她停顿了几秒, 又问:“还是你也觉得很难做选择?” 裴霁没有把她的犹豫和为难告诉宋迩:“我的答案对你,没有参考价值。” 她的声音是平静, 但内容却很无情, 仿佛在说,不论她做什么选择, 都和宋迩无关。 宋迩微微地抬起头, 想要看着裴霁,可惜她的眼睛里却是没有光的, 她目光所对的地方是裴霁的下巴:“你的答案对我很有参考价值。” 她的神色有些固执,像是非要裴霁说明白不可。 可神奇的是,这样带着些逼迫性的话语, 却没有让裴霁产生不适感。裴霁只是感觉很为难,她思索了好一会儿, 都找不到适合的言语来回答宋迩。 最后是宋迩退让了。 “不回答就不回答吧, 反正, 你不想说的话, 肯定不会说的。”宋迩尽力让自己不显得那么失落,可她分明已经生气了。 裴霁皱了下眉,叫了一声:“宋迩。” 仿佛在责备她这么的情绪化。 宋迩抿了下唇, 低下头,固执地不肯开口。 裴霁拿起放了鸡蛋的碟子,转身走了。宋迩听着她的步伐远去,心里觉得特别委屈, 她什么都愿意和教授说,可教授却连一个假设的问题,都不肯回答她。 “晚安。”裴霁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宋迩不想理她,她还在生气,这时开口,就会很没面子,可结果,几乎是裴霁的话音刚落下,她就开口回应了她:“晚安教授。” 裴霁把门打开了,她走出去,又把门带上。 关门的声音不重,但在小小的卧室里却带起了回响。宋迩轻轻的吁了口气,她试图说服自己不要生裴霁的气。 她想,其实也没什么,她喜欢教授,当然会想事事都与她分享,教授不喜欢她,当然不会和她探讨太多。 她们本来就是不对等的。 这样一想,她确实不生气了,但却更加伤心了。 裴霁离开宋迩的卧室,她把鸡蛋处理了,又将厨具清洗干净,才去了浴室。 洗过澡后,浴室里满是蒸气。 裴霁站在洗脸池前刷牙,她抬头看到镜子,镜面上蒙着一层模糊的雾气。她想擦干净雾气,然而指尖一碰到镜面,却迟缓了下来,等她反应过来时,已经在镜面上写了一个宋。 宋迩的宋。 裴霁收回手指,她茫然地眨了下眼睛,越来越不解。水蒸气重新给镜面铺上一层雾气,那个宋字渐渐地模糊起来。 裴霁再度抬手,指尖碰到镜面上时,却停住了。 她迅速地完成洗漱工作,躺到了床上,闭上眼睛。 过了一会儿,她突然发现似乎哪里不对,她拿过手机看了一眼,才二十二点零七分,距离她平时的睡觉时间还有两个多小时,可她已经躺在床上了。 裴霁坐了起来,下床,走去书房,直到正式进入工作状态前,她都像个没有思想的机器人,机械地走,机械地给自己做了杯咖啡,机械地喝了一口,被烫到了舌头,机械地忘记了被烫到这件事,机械地又喝了一口,还是被烫到了舌头。 她只得放下杯子,让自己冷静下来,结果回过身,看到自己映在墙上的影子时,更加不冷静了。 她想到她的影子和宋迩的影子头靠着头,想到宋迩的影子微微仰起脸,嘴唇碰到了她的。 这只是一种光学现象,只是光源的距离和角度都比较凑巧,才形成了影子触碰的情况。 这是一件很科学的事。 裴霁这么给自己解释了一番,才稍微好了一点。 第二天早上,裴霁成功地把宋迩从床上叫起来,监督她吃早饭。宋迩恹恹的,没和裴霁说什么话。 送裴霁出门的时候,宋迩也没有说什么话。 裴霁只以为她还在生气,于是主动地和她说:“再见。” 宋迩才弯了下唇角:“拜拜。” 她的笑容很短暂,几乎是说完话,就跟着消失了。 裴霁的眼中闪过一抹担忧,她想再和宋迩说说话,让宋迩别生气了,可是道别的话已经说过了。 “教授?”宋迩疑惑地问,“你不上班吗?” 裴霁回答:“上。”然后一动不动地看着宋迩。 宋迩始终没有听到她离开的脚步声,只好又问:“作息时间表改了吗?上班时间推迟了?” “没有。”裴霁说。 说完,她凝重地看了宋迩一眼,这才离开了。 到了研究院后不久,裴霁接到了国外一所大学的电话,那所大学想要聘任她为客座教授,进行一期为期半年的学术交流。 知识垄断,知识壁垒一直存在。许多技术在各国之间,甚至同个国家的各所研究院间都是相互独立,不共享的。 那所大学有几种很难接触到的病毒,裴霁一直很感兴趣,她几乎想要立即答应,但她想到家里的小猫,问了一下具体日期。 对方说,半个月后即可开始这场盛大的学术交流。 半个月后……如果宋迩选择手术,那么半个月后,她刚接受了手术,还需要一段休养时间。如果她不接受手术,在眼睛看不见的情况下,更换环境对她来说,并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裴霁迟疑了一下。 “如果您的时间没问题的话,我校会给您下正式的邀约与聘任书。”电话那头用英语说道。 裴霁拒绝了。 对方显得十分惊讶,但并未把话说死,建议她再考虑考虑。 裴霁突然想到宋迩昨夜说的,如果她的眼睛一直看不见,就会给她添麻烦,她迟早有一天会烦她。 拒绝那所大学的邀约,确实是因为宋迩的缘故。裴霁虽有遗憾,却并不认为宋迩给她添了麻烦。 因为机会还会有。 等到情况稳定一点,她们总能找到办法,既能让她好好地照顾宋迩,又能周全她的工作。 现在更让裴霁不安的是,宋迩不高兴,早上送她出门时,她就不太想和她说话的样子。 裴霁认为有必要让宋迩高兴起来。 到了中午下班,裴霁去食堂买饭,在去的路上,接到了宋迩的电话。 夏天的中午十分炎热,裴霁站在树荫下接听宋迩的电话。 宋迩那边有人说话的声音,但并不吵闹,反而有些刻意压低,似乎是担心打扰宋迩通电话。 裴霁说:“你在哪儿?” “我父母回国了,我在机场接他们。”宋迩在电话那头说,她的声音有些漫不经心,像是一心二用,一边和裴霁通电话,一边在听别人说话。 裴霁几乎忘了宋迩还有父母的,此时听闻宋迩的父母回国,她思索了一下,问:“要接待吗?” 宋迩像是被她的说法逗笑了,她的语气也轻快了一些:“不用。我陪他们就好。今晚不回家了。” 裴霁说:“好。” 然后宋迩在电话里轻轻地对她说:“再见教授。” 裴霁也说:“再见。” 电话就挂断了。 裴霁站在树荫下,没有一丝风,热得令人窒息。裴霁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清冷的眉眼间有些迟疑。 因为宋迩的缘故,她中午都是要回家的。 但今天不用了。 裴霁的规律又被打破了,她感觉很不适,除此之外,还有一些她陌生又说不上来的感受。 她在树荫下站了一会儿,走向了食堂。 为了逃避规律被打破后的不适,她决定即便宋迩不在家,她也要从食堂打包饭菜回家吃。 宋迩在机场的贵宾停车区。她坐在车里,沈知舟在她边上。 刚刚是沈知舟在和司机说话。 车里的冷气打得太低了,有点冷。沈知舟提醒司机把温度升高一点,但还是有些冷。 宋迩就开了车窗。 她有些紧张,问:“几点的航班?怎么还没出来?” 沈知舟看了眼表,说:“按理应该出来了,可能晚点了。” 宋迩便没有说什么。 过了一会儿,车外传来两个脚步声和行李箱轮子滚动的声音。宋迩神经紧绷,她以为是父母到了,就稍稍坐起了一点。 “是宋迩吗?”个年轻的女声传来。 “是啊是啊!”另一个女孩的声音紧接而来。 她们都有些兴奋。 宋迩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是遇上粉丝了。 她有五个月没和粉丝接触了,这时听见粉丝激动的声音,竟然觉得这场景有些陌生。 沈知舟已经下了车去和粉丝交涉了。 “我们能不能请小迩签个名?”女孩子怯怯的声音在车外响起。 沈知舟应对这种情况已经很轻车熟路了,她抱歉地说:“不好意思……” 宋迩打断了她:“没关系。” 沈知舟微微一愣,不赞同地看了她一眼。 两个女孩激动地说:“太好了!谢谢小迩!” 她们开始翻倒包,找出了纸笔,没有直接给宋迩,而是很有分寸地双手递给沈知舟。 宋迩戴着墨镜,不会让人发现她眼睛的异样,但她看不见,需要沈知舟协助她签名。 沈知舟显然想到了这一点,不用宋迩叫她,就绕回车里坐下,把纸展开,又把笔送到宋迩的手里,并且指引着宋迩到纸上能签名的那一块,在她耳边轻声告诉她该怎么签。 两个签名很快就完成了,粉丝乖巧地等在车外,沈知舟下了车,把签名和笔交给她们,两个粉丝高兴得原地蹦了两下,兴奋得不得了:“好开心,我们本来一直很担心小迩,现在看到小迩好好的,我们就放心了!” 沈知舟笑着说:“小迩的行程需要保密,希望你们不要把今天遇到她的事发到社交网络上。” 粉丝用力点头:“我们知道的,绝对不说。” 宋迩听着她们的声音,觉得亲切又美好。 “小迩要加油哦!要赶紧回到我们中间来!我们会一直一直等你回归的!”一个女孩大着胆子对着车里说。 宋迩努力维持着面容的平静,她侧过身,冲着车窗的方向挥了挥手。 两个女孩更兴奋了,但并没有多留,很快就礼貌地和她们告别,离开了。 “你粉丝的素质真的很难得。这么多次应援,不管是秩序还是礼貌,都很好,连这种偶遇,都能控制住情绪。”沈知舟感慨,又笑着说,“你运气真好,有这么温暖贴心的粉丝。哪怕是为了她们,也要振作起来啊!” 宋迩关上了车窗,说了句:“嗯。” 沈知舟想了想,又笑着说:“你不会怪我把你眼睛的事告诉叔叔阿姨吧。但你马上要手术了,总不能还瞒着他们,而且你手术后,也得有家人照顾你。” 墨镜架在鼻梁上,有些重,宋迩觉得很不舒服,她把墨镜摘了下来,平静地说:“我不手术。” 沈知舟的笑意凝固了。 小区里的知了一阵一阵地发出鸣叫。裴霁拿着外卖盒下车上楼。 她开了家门,走进去,家里空空的,没有人迎接她。裴霁在玄关口停顿了一会儿,换了鞋去了餐厅,把外卖盒放下。 她买的依然是两个人的分量,连米饭都是两份。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知道宋迩今天不在,却还是多买了一份。 裴霁知道这样不对,很浪费,于是把其中一份放了起来,决定晚上加热了作为晚饭。 吃过了饭,她走去客厅,看到放在沙发上的吉他。 这几天宋迩有时会抱着吉他拨出曲调,有时还会哼几句旋律。但多半是裴霁不在家的时候,吉他声也好,轻声哼唱也罢,往往会在裴霁开门的那一刻停下,然后不再响起。 裴霁猜测是因为宋迩担心吵到她。 但她其实并不介意宋迩在她身边发出声音。因为裴霁在专注时,会自动屏蔽外界的无关声响。宋迩其实不用这么拘谨。 她在沙发上坐下,伸手拨了几下弦,吉他发出几声简单的声响,并不好听。裴霁毫无音乐细胞。 她的眉眼柔和下来,收回了手,就这么静静地坐着。过了一会儿,她想起了什么,柔和的眉眼逐渐忧虑起来。 宋迩今晚不回来了,那她以后还会来吗? 裴艺把宋迩托付给她,是因为宋迩没有人照顾,但现在她的父母来了,宋迩还需要她照顾吗? 裴霁想到这个问题,突然感到坐立难安。 第三十三章 机场外的车上, 沈知舟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了问题, 她是不是幻听了。 “小迩……”沈知舟不敢置信,她想问个明白, 前头司机说:“宋先生和夏女士出来了。” 宋迩立即摸索着去开车门。沈知舟只好咽下到了嘴边的话, 跟司机一起下了车,司机去迎接宋迩的父母, 沈知舟绕到宋迩的那侧车门, 扶着宋迩下车。 宋迩母亲夏清是位小提琴演奏家,她的父亲宋珏明是名商人。两个人面色憔悴, 宋珏明尚好一些,只是神情格外低沉,夏清已经把担心恍惚都写在了脸上。 他们看到宋迩被沈知舟扶着从车上下来。夏清的眼睛里泛起了泪光, 她快步走了过来,喊了声:“小迩!” 宋迩刚站稳, 听到妈妈的声音, 眼眶瞬间就红了。 夏清一把抱住宋迩, 不知是气还是急, 反手在她背上拍了一下,一边掉眼泪,一边说:“这么大的事, 你怎么不跟家里说!” 宋迩和家里每周都通电话,夏清也问过她,怎么这么长时间没有工作。宋迩只说是有点累,想休息一段时间, 也有些想法需要沉淀。她说得自然,话音里没泄露一丝异样,把家里瞒得死死的。 “你和爸知道了,也是干着急。”宋迩尽力镇静,可一开口,眼泪也掉了下来。 宋珏明站在边上,看了她们一会儿,上前拍了拍夏清的肩:“先回家,回家说。” 司机已经把他们的行李搬上了后备箱。 夏清退开了一些,仔仔细细地端详了宋迩一番,见她气色还算好,刚觉得有些宽慰,可看到她那双失去了光的眼睛,眼泪又不住地往下落,心疼得不行。 宋珏明揽了一下她的肩,对她摇了摇头,要她克制一点情绪,不要让小迩担心。 宋迩发现爸爸妈妈突然都不说话了,有些不安,就说:“我们上车吧。” 夏清点了下头,正要说好,可眼泪却越落越厉害,她捂着嘴,根本发不出声音。宋珏明见此,稳着声音开口道:“好,上车。”结果嗓音也是嘶哑的,带着潮湿的泪意。 宋迩听出来了,顿时不知所措,沈知舟站在一边,赶紧打开车门招呼:“先上车,先上车。”他们上了车。沈知舟坐去了副驾驶座。 幸好车里宽敞,后排坐了三个人也半点不见拥挤。 宋迩在夏清和宋珏明的中间,夏清没说话,却拉着她的手。宋珏明镇静了一会儿,开始说:“我联系了几个医生,最迟明天上午就能到了,给你做个会诊。你别怕,爸爸给你找最好的医生,一定能把你的眼睛治好。” “对。”夏清也忙说,“现在医学这么发达,总有办法的。” 沈知舟在前座听了,有些不忍。 宋迩却只是笑着说:“好。” 夏清看着她,眼泪又滑落了下来。她把头转去另一侧,抬手擦了眼泪。 她知道,宋迩的爸爸也知道。宋迩不是小孩子,她独立,有能力,遇见失明这么大的事,肯定把能看的医生都看遍了。没有告诉家里,只可能是,所有的医生都没能给出好的治疗方案。 “妈,我有很多话想和你说。”宋迩又道。 夏清马上接话:“好,你有什么话都可以和妈妈慢慢说。妈妈陪你。” 宋迩笑了笑。夏清看着她的笑容,心像被针扎一般难受。 家里,沈知舟已经提前请了家政打扫过了,客房卧室都换过床品,冰箱里也放满了食物。 夏清对生活十分讲究,尤其在意细节。一进家门,她就看出家里整齐得过分,日常使用的东西虽然都准备了,但都放置了起来。 宋迩这段时间没有住在家里。 她没有问,她的注意力都在宋迩的眼睛上,别的都不重要。 司机帮忙把行李拿去了客房。保姆给他们倒了水。没人有心思喝水,也没人有心思坐下来心平气和地说话。 可是他们又都明白,暴躁、愤怒、烦恼、担忧都解决不了任何事,终究还是得按捺住情绪。 还好这一路过来,宋珏明和夏清的情绪都平复了许多。 宋迩喝了口水,第一反应是教授不喜欢白开水的味道,她觉得淡而无味,很奇怪。 “以后遇到事,一定要告诉家里。”夏清重复叮嘱。 宋迩点头:“我知道了。” 宋珏明坐在宋迩身边,想了一会儿,问:“你之前看的医生都怎么说?” 沈知舟已经准备好了诊断书,看的医生多,各种诊断书检查报告叠起来已经是厚厚的一沓了。 她把诊断书拿了出来,递给宋珏明和夏清,宋珏明翻开了看,夏清没动,听宋迩讲。 “李胜柏医生的诊断是,要复明必须手术,手术的成功率是百分之六十五。” 宋珏明这时还不知道李胜柏这个名字在这个领域里的含义,他听到百分之六十五的成功率,心头一跳,脸色凝沉了下来,下意识地就安慰宋迩说:“不慌,再看看别的医生。” 宋迩沉默了一下,才说:“他已经是最好的医生了。” 夏清坚持:“再看看别的医生,明天就到了,我已经联系了一家私人医院,不远,我们就那里做检查。” 没有亲眼看到结果,总是会心怀希望的。宋迩也是,她刚失明的时候,虽然害怕,难以接受,可总是心存侥幸,想,不至于她就这么倒霉,真的彻彻底底地瞎了吧。 然后一次又一次地看医生,一次又一次地听闻噩耗。 哪怕是这样,听了这么多次,在李胜柏给出结果时,她还是难以接受。 然后,不得不接受。 宋迩点了点头,乖乖地听话:“好,明天再让医生给我看看。” 夏清不知道宋迩的想法,见她答应再看,稍稍安心了些,医学这么发达,全世界的好医生这么多,人生总是充满希望,柳暗花明,怎么可能就能笃定地说百分之六十五就是百分之六十五,肯定还有转圜的余地的。 宋珏明和夏清乘了十多个小时飞机,没吃什么东西,也没怎么合眼,但他们还是不想去休息,陪着宋迩一起,和她说话,夏清跟她说她去哪里表演,遇到了什么意思的事,又和哪位音乐大师有交流,收获了什么启发。 宋迩对这些话题一直很感兴趣,她以前也会和母亲交流她在音乐上的一些领悟,某些瞬间的灵感。 到了这时,她还是听得很认真,她告诉妈妈她正在写一首歌:“主题是一个人在长夜里孤身寻找星辰。” 夏清一听就明白了:“啊!这是你的那部电影。” 她们之前聊过这部电影,夏清还给宋迩找了一名很出名的舞蹈家,让宋迩跟那位舞蹈家学了一段时间的体态、舞步。 “对。”宋迩说道,又忍不住向爸爸妈妈透露一点点她的心事,“不只是电影,还有一些,嗯,我最近的感悟和方向。” 她说得很含蓄,脸却已经红了,夏清特别敏锐,立刻就明白了,她和宋珏明对视了一眼,彼此的眼睛里都含了笑意。 宋珏明轻咳了一声,笑着说:“那,爸爸妈妈什么时候能见一见你的这颗星星?” 气氛到了这时,才微微地有些轻快起来。 然而宋迩却反倒低落下来,什么时候能把教授带回家呢,之前她还会想山不就我我就山,勇敢地争取,努力地向她靠近。可现在,教授和她好像越来越远了。 到了晚上,宋珏明和夏清早早去休息了,养精蓄锐,毕竟明天还有很多事要做。 宋迩待在自己的房间里。 明明是自己家,宋迩却不太适应。她知道,她推开窗听不到蝉鸣,也知道这里没有池塘,没有柳树,没有带着荷叶香气的清风。 宋迩待得不安生,她不由自主地想,教授现在在做什么,应该是在工作,那她会不会有点想她,还是松了口气,想总算没有人打扰她了。 宋迩无法确定,于是更加不安。 九点时,她的房门被叩响了,外边是沈知舟。 宋迩有心理准备,她提高声音:“进来。” 门就打开了。 沈知舟走进来,宋迩也下了床,一起走到她卧室的外间。那里是个小型的会客区,没怎么派上过用场,今天倒是正合适用来谈话。 沈知舟还是没明白,她开门见山地说:“我真的没想到。”她的语气特别疑惑。 “别说是你,我自己也没想到。”宋迩平静说道。 沈知舟看着她,她想了好久的措辞,严厉的,温和的,都想过,可这时坐在宋迩面前,倒都说不出来了,最后,她只得问她:“你甘心吗?” 她说完,拿出手机,点开一个视频,宋迩的声音从视频里传出来,她在唱歌。这是她第一次登台演唱,唱的就是她自己创作的歌曲。 宋迩有些恍惚,这是三年前的事,从那一场演唱,她开始了她的音乐之路。 视频在播放,三年前的宋迩在唱歌。 她的声音很独特,她的歌声感情饱满。 宋迩和沈知舟都没有说话,只有视频在播放。宋迩还记得自己那时自信地登台,忐忑,却有着必胜的决心。 四分一首歌,她唱完了。 宋迩知道,这时她站在台上,等着评委老师点评。 沈知舟看着她:“你不怀念吗?” 宋迩正要开口,孟长曦老师的声音传来:“这是一个专业的歌手。这音色太难得了,她把古典美声和流行两种唱法融合得非常到位。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她传达的感情,像春雨一样,不知不觉就在你心里,等你发现的时候,你已经泪流满面。她对音乐有态度,有理想,华语乐坛需要这样的创作者和演唱者,太棒了,她一定能红!” 后面还有其他评委的点评,但都没有孟长曦这样的激动盛情,沈知舟关了视频,接着问:“你不差钱,差人脉,孟老师把她在圈里的人脉都给了你。你的第一张专辑,孟老师担任了制作人,把自己的班底给你用,她有多少年没有替人操刀制作专辑,这张专辑的质量有多高,就不用我说了。她不缺名不缺利,这么费劲,图什么?” “还有你,这几年,你一直在工作,几乎没休息过一天,却从来没说过累,你走得平稳,步子迈得很大,你在做你喜欢的事,你在完成你的理想,你有这么多的歌迷,那么多人支持你,等待你回归。你醒来发现自己看不见的时候,你有多崩溃,我们看的第一个医生,说必须要手术,成功率很低,可能不到四成,你一口就答应了,一分钟都不想等。现在我们不断地换医生,找更好的医生,成功率提升到百分之六十五了,你反而不想做了,为什么?” 沈知舟满是疑惑。 宋迩听着,仿佛无动于衷,直到沈知舟说完了,她才告诉她:“我怕死。” 沈知舟静了下来,像是被掐住了喉咙,说不出话来。 过了一会儿,沈知舟才问:“如果你没有遇见裴霁,你会怎么选?” 下午宋迩和父母说话时,沈知舟不在,她没听到他们的对话,但她猜得到问题的症结在哪里,这段时间来的变数,只有一个裴霁。 她发现了,宋迩也就不再回避:“手术。” 沈知舟猜对了,她闭了下眼睛,说:“我知道,你有才华,你写得出歌,你干脆退居幕后,做制作人,工作室也建起来了,还可以签约新人,选好的来唱你的歌。你的理想可以换种形式实现,你的事业也不会中断,只是换了条路走。可你不觉得很没意思吗?是你想要的吗?” 她对宋迩的了解很深,说的话,都踩在了宋迩的最放不下的点上。她没有停,接着问:“还有裴霁。你眼睛无法复明后,你还敢去接近她吗?你不敢,你觉得你们之间有差距,你觉得即便你勉强到了,也总有一天她会嫌你累赘,嫌你烦。” “假设有一天,她喜欢了别人,那时候你就什么都没有了。你没法再登台,也失去了待在她身边的资格。那么以后,你要怎么办?” 这是沈知舟说的最后一句话,说完,她就离开了,留了空间给宋迩去考虑。 宋迩很清醒,她知道,沈知舟有私心,因为沈知舟把未来都押在了她身上,工作室是建起来了,但撑得起来的艺人只有她一个。 如果现在需要面对选择的是沈知舟,宋迩笃定,她一定会选择不做手术,因为她不敢赌,她害怕赌输了,她儿子怎么办?她儿子才上小学,还需要人照顾。她也会怕再也见不到她爱的人。 但刚刚,沈知舟避开死亡这个可能,一条一条地跟她分析,踩住她的痛脚逼问她的时候,宋迩没有反问,如果是你,你会怎么选。 因为没有意义。 大概是被教授传染了,没意义的话,她就没有表达的欲.望。 宋迩站起来,在小客厅里走。 她想这里开灯了吗?应该开着,沈知舟总不至于在黑暗里和她说话。那开的是哪盏?有多亮?直视灯光的时候,刺眼吗? 她仰起头,想要看看灯光,却连灯在哪个位置都不知道。 裴霁从进家门就感觉不适。她照常坐下吃饭,洗碗筷,进书房工作,中间还发了几个邮件,布置了下一个阶段的各种工作安排。 夜晚过得非常充实,一分一秒都没有浪费。 她严谨地按照日程表来,十二点二十分钟,她洗漱完成,躺在了床上,闭上了眼睛,准备入睡。 然后,她发现,她怎么都睡不着。 宋迩频繁地出现在她脑海里,她还没有和她说晚安。 裴霁睁开眼睛,伸手拿过手机,看了一眼,没有宋迩的微信,也没有宋迩的电话。 裴霁把手机放了回去,闭上眼睛,继续睡。 卧室里很安静,裴霁的呼吸很规律,仿佛一切都好起来了,她终于回归正常的作息,接下去的时间都可以严格地照着日程表来,不用经常被宋迩突如其来地打乱了。 半个小时后。 客厅亮起了灯,裴霁穿着睡衣在擦地板。她面无表情,盯着地面,一丝一毫的灰尘都不放过。 她看到一根头发,根据头发的粗细软硬程度,判断是宋迩的。 裴霁皱了下眉,起身把头发丢进垃圾桶。 擦完地板,她把家具都擦了一遍,擦完家具,她又把本来就很整齐的家具摆件都重新摆放了一遍,把橱柜里的碗一只只对整齐,把桌子上杯子摆到最中间,使桌子两边以最中间那条线为中轴线形成最标准的轴对称格局。 她还去书房把书架整理了一遍,把所有的书,从按照规格厚度,改成按照学科领域重新排过。 裴霁毫无困意。 她困惑地来到宋迩卧室门外,看着那扇门,决定明天给宋迩打个电话,告诉她,每晚的十二点二十分要跟她说晚安,否则,她睡不着。 裴霁做了决定,才回到卧室,已经凌晨三点了。她闭上眼,决定对自己进行一场强迫式的睡眠。 五分钟后,手机震动了一下,裴霁马上坐了起来,打开灯,拿过来一看,是宋迩的微信。她连忙点开,宋迩给她发送了两个字:“教授” 没有标点。 裴霁发觉自己的心跳有些快,她觉得她应该要热情一些,因为她等宋迩等了一晚上,于是她飞快地回了:“?” “还没睡吗?”宋迩又问。 裴霁热情回复:“嗯。” 她盯着手机屏幕,认真而严谨,犹如在看最前沿的学术报告。 过了大约半分钟,宋迩打电话过来了。 裴霁想按接听,突然发现自己的手心有些汗湿了,于是她抽出纸巾擦了擦,才接起来。 宋迩已经躺下了,只是睡不着,所以才向裴霁发微信,没想到裴霁也醒着。 “今天这么忙啊?”宋迩温声道。 她的声音很温柔。裴霁莫名觉得,这个时候不应该太明亮,于是她把灯关了,躺了下来。 “不忙。”她说。 宋迩侧躺在床上,她闭着眼睛,听裴霁在她耳边说话。 “我不在家,你是不是可高兴了,总算人烦你了。”宋迩笑着说,心里却是涩涩的。 “没有。”裴霁给了否定回答。 她的话语很简短,声线冷清,却好似带了一种让人信任的力量。宋迩静静地听着,她有些克制不住,对裴霁说:“我很想念你。” 说完,眼泪就出来了。 她在不断地对自己出尔反尔。她想不做手术了,不再追求裴霁,就做她的朋友吧,总好过手术失败再也看不到她。 可她还是忍不住对她说暧昧的话,想要和她靠得近一些,期盼她的目光能落在她身上,期望她能对她的心意有所回应。 裴霁过了一会儿,才说:“嗯。” 宋迩笑了一下,想了想,大着胆子问:“那你想念我吗?” 如果她问的是你想我了吗?裴霁就会毫不犹豫地回答想了。从她踏入家门开始,直至宋迩找她的前一秒,她都在想她。 可宋迩问的是想念。 裴霁对这个词很陌生。 电话那头没有了声音,宋迩有些失望,但又没有那么失望,她有心理准备,这个问题对教授而言大概确实很没意义。教授多半会不理她。 她正想说些别的,把这场深夜里的对话延续得久一些,就听裴霁慎重的声音传来:“可不可以精准地定义一下想念。” 她问得很呆,却又那样认真。 宋迩先是愣了一下,居然连什么是想念都不知道吗?她还带着泪水的眼睛里染上了笑意,但下一秒,心疼猝不及防地布满了她的心。 该是怎样压抑的成长环境,才会让教授连想念是什么都不知道。 她的嗓音低柔了下来,既温柔又像是带着黑夜里才有的诱惑:“是要我教你的意思吗?” 裴霁还是很认真,她像个干干净净,什么都不懂的孩子,真诚地说:“是。” 宋迩的嘴角扬起,轻柔说道:“那你要叫我宋老师哦。” “宋老师。”裴霁没什么犹豫就叫了,为了让自己显得恳切一些,她又说,“请你教我。” 显得急迫而又依赖。 深夜的寂静中,宋迩握紧了手机,这一瞬间,她真想把所有与爱有关的事都教给她。 教她想念她,教她喜欢她,教她爱她。 教她,占有她。 第三十四章 一个月来第一个和裴霁分离的夜晚, 宋迩的渴望抑制不住地蔓延开来,丝丝绕绕地纠缠着她的心,纠缠得她握着手机的指尖都发疼。 “教授。”她轻轻地喊她, 闭起眼睛,想要感受到她, 渴望着到她身边去,渴望睡到她边上, 渴望一伸手就能抱到她。 裴霁感觉到宋迩的声音,她的语调,还有她的呼吸似乎都与平常不同, 更低, 更沉,让她这边的空气都变得粘稠起来。 裴霁有些慌,她尽力冷静:“嗯。” 宋迩沉默下来, 只剩了她的呼吸声一下一下的。呼吸声并不重,是正常的频率,只是深夜里,没有了其他声音,再清浅的呼吸都像是被放大了, 清晰起来。 裴霁的心慌越来越明显,她发现她的心跳频率不正常,变得有些快了, 她希望宋迩赶紧说话, 来打破这种安静, 可宋迩听不见她的心声。 这种情绪,好陌生。裴霁平放在床上的手,不安地抓住了被子,她感觉茫然,又有些不知所措。 “裴霁。”宋迩突然喊了她的名字。 裴霁惊得咬了下下唇,过于用力了,有些疼,她冷静了一下,才说:“嗯。” 心跳却越来越不正常。 宋迩多少被她这样平淡的反应弄得束手无策,但她还是很温柔地告诉她:“这就是想念,你可以明白吗?” 这样光是呼唤她的名字,就能把心填满,整颗心都像是有了安放之处,就是想念。 裴霁没了声响。 宋迩等了一会儿,不由笑了笑,有些无奈,教授怎么会明白呢,要教人形AI感情,怕是还得更多耐心。 她正要说话,裴霁先开了口:“宋迩。” 她叫了她的名字,用一种冷清得近乎冷漠的语调,却让宋迩愣住了。 停顿了一会儿,裴霁又说:“小猫。” 宋迩的脸一下子炸开了红晕,红得透透的,她下意识地抬手捂住眼睛,唇角高高地扬起,又觉得好害羞,嘴硬地反驳:“你在叫谁小猫?” 裴霁对她的问题感到困惑,回答她:“你。” “我不是。”宋迩言不由衷地纠正她,“不能叫小猫。” 裴霁不做理会。 宋迩听不到她的声音,怀疑她不肯听话,红着脸,严肃地问:“听到没有?” 裴霁还是不想听,她的学习能力很强,她不认为她做错了。宋迩在解释想念的时候,用两种方式称呼她,那相应的,她也应该同样用两种方式来称呼宋迩。 宋迩只好勉为其难地接受了这个称呼,脸上的红晕一路蔓延到耳根,她镇定地说:“那好吧,小猫就小猫。” 好像很勉强的样子。裴霁想,可能宋迩不喜欢她这么称呼她,可能她更喜欢当宋老师。 裴霁有些微沮丧,但她不想说,因为太晚了,三点十七分了,不应该再醒着。 “睡觉。”她提醒宋迩。 宋迩说:“好。” 裴霁就等着她说晚安。 房间里黑漆漆的,裴霁已经闭上了眼睛,只要宋迩说晚安,她就可以和睡眠无缝衔接。可是宋迩没有说晚安,她轻轻地叫她:“教授。” 裴霁又睁开眼睛,等着她往下说。 宋迩在她的耳边柔声说:“你再叫我一声,叫我小猫。” “小猫。”裴霁像个收到指令的机器人,精准地做出反应。 宋迩却十分开心:“晚安教授。” “晚安。”裴霁挂断了电话。 夜色彻底归于宁静。裴霁终于可以睡觉了,她睡得很好,第二天在正常的时间里醒来,醒来后也不头疼,她有一场虽然短暂却质量很高的睡眠。 她起床,洗漱,出门,到研究院,看到那只小猫热情地迎向她时,裴霁才迟缓地反应过来,宋迩喜欢小猫的称呼。 临近正午,宋迩在宋珏明与夏清的陪伴下到了医院。 那是一家私人医院,宋珏明在这家医院有一些投资,此时借用起来,很方便。 医生们都到了。这些医生是宋珏明从世界各地找来的,都身负盛名,都有漂亮的履历,丰富的经验。 宋迩做过许多次检查,已经很熟悉流程了。夏清全程陪着她,紧张得像是她在做检查,宋迩已经知道结果是什么,但她还是配合,还会安慰夏清。 医生们进行会诊。下午,他们给出了结论,要复明,必须手术,并且要尽快接受手术,但手术的成功率很低,最高的那位医生说,百分六十,建议病人慎重考虑。 宋珏明惊讶,他想起宋迩昨天说的话,于是问他们,李胜柏医生认为能有百分之六十五的成功率。 几位医生面面相觑,最后其中一位走出来,用英语说:“既然宋先生已经联系上了李医生的团队来为宋小姐手术,那我们也就不必再留下了。” 他说完后,没有人提出异议。 宋珏明昨天还在想,他可以找最好的医生,用最好的设备,就不信医学这么发达的现代,就治不好她女儿一双眼睛。今天,就被兜头浇了盆冷水。 他转头看向宋迩,张了张口,却说不出话,夏清却反应过来了,她问:“李医生在哪里?” 父母已经明白现在的处境了,他们亲眼看到了这么多医生束手无策,宋迩既觉得松了口气,不用她亲口把情况说出来,让她觉得轻松了很多。 但很快她又感觉到很闷很闷。 宋珏明还是不肯放弃,他继续去找医生,拿着宋迩的检查报告,通过各种人脉,打听好的医生。 宋迩没有阻止,她知道的,相较于这样慌不择路,束手无策地坐以待毙,才是最让人绝望的。 她坐在家里的露台上,想着又过去了一天,还剩八天。 八天以后,她就要做一个最终的决定,如果不接受手术,就再也没有复明的机会了。 身后有人走了出来,宋迩从躺椅上坐起来,有杯子碰了一下她的手背,冰凉的。 “喝点果汁。”夏清说。 宋迩接了过来,小声地说了一声:“谢谢妈。” 她端着玻璃杯喝了一口,是橙汁,冰过的,喝下去,很舒服。 夏清在她身边坐了下来。宋迩叫了声:“妈。” “妈妈在。”夏清轻轻地拍了拍她的手背,她尽量让语气轻松,“我们说说话。” 身后的房间里亮着明亮的灯。 宋迩看不见,她只知道现在是夜晚,但她已经五个月没有见过夜晚是什么样的了。 “你决定了吗?”夏清问。 她问的是做不做手术。 宋迩点了点头:“我不想做。” 夏清十分意外,但并没有反对,甚至还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对于父母而言,孩子有了缺陷,虽然很心痛,可却远远好过再去进行一场冒险。 然而她开口,却还是说:“还有时间,你再考虑考虑。” 宋迩明白她的意思,点了点头:“好。” 氛围难免沉重。夏清看着外边那一盏盏路灯,小区里或亮着灯,又或漆黑一片的房子,她想到件事,笑着问:“你的星星没有给你建议吗?” 她提到了裴霁,宋迩不由自主地就有了笑意:“她不会告诉我的,她特别死板,只会说,你的思维方式很情绪化。” 其实裴霁的意思,和妈妈的意思一样,没有偏向做,也没有偏向不做,而是要她自己做决定,做一个深思熟虑后的选择。 夏清显得很惊讶,忍不住笑了起来:“听起来,很理智。” 宋迩点了点头,又有些酸涩,笑着说:“她不喜欢我。” 夏清的神色沉重下来:“那她可有些没眼光了。”在父母眼里,自己家的孩子,当然是最好的。 宋迩低了头笑,说:“不是,是她那个人,很迟钝,她不太懂感情。”她想了想,还是告诉了夏清,“妈妈,我喜欢的人是个女孩。” 夏清用三秒钟时间接受了这个事实,耗时和昨天接受女儿有了喜欢的人不相上下。她考虑了下措辞,表达了对女儿的支持:“那爸爸妈妈能不能多个女儿,就看你努不努力了。” 宋迩有些低落:“我不太有信心。” 夏清摇了摇头:“你不是一直认为,想要的东西,就去争取,就要有势在必得的决心的吗?怎么感情就没信心了?” 她不知道裴霁是一个怎样的人。宋迩想到什么,找出手机,想递给夏清,由于看不见的原因,她不知道夏清的手在哪儿,只能大致地朝夏清在的方向递过去。 夏清接过手机,宋迩说:“妈妈,你搜裴霁。” 于是夏清就知道裴霁是宋迩喜欢的人的名字。她把裴霁两个字输入搜索引擎,按了搜索后,她看了几眼,不由震惊地看向宋迩:“这可不是一般的女孩。” 世界上不缺天才,但像裴霁这样的,恐怕就屈指可数了。二十五岁的教授,闻名中外的免疫学家,在一堆中老年科学家里,耀眼得夺目。 宋迩很骄傲:“她是我喜欢的人。”她开始向母亲介绍这位她挚爱的免疫学家,“看起来就很冷漠,说话也很冷漠,其实内心很柔软,她对感情缺乏常人该有的理解能力,很迟钝,像是在和与人类隔绝的环境里成长起来的。不喜欢和人交流,但在必要的社交里,她可以表现得像正常人一样,我怀疑她会把平时见过的人选择归纳,然后在必要的场合下,选择一个模仿对象,从而表现得像个正常人。像个没感情的机器人。” 夏清没有露出感兴趣的神色,反倒有些忧虑,她往下划了几下,裴霁在网上的消息不多,照片也只寥寥无几,多数是报道她成就的一些新闻。 “不过她对我很好,监督我吃饭,陪我去医院,帮我联系医生,带我去她的老师家做客,在我情绪低落时,带我出去散步,每次发她微信,她一定会回,虽然经常会回得很慢。她对学术的要求很高,工作很专注,也很努力。” 宋迩说完,做了个总结:“就是太迟钝了,我好多次都是明示了,她也听不懂,完全不开窍,像块大木头。” 宋迩不知道她提起裴霁有多滔滔不绝,也不知道她说起裴霁的方方面面时,神色有多温柔,连最后抱怨裴霁像块没感情的木头,都是苦恼里带着羞涩的笑意。 夏清看着,突然释怀了些忧虑,她笑着说:“那很好啊,等到以后,她开窍了,那她所懂得的所有与爱情相关的事,都是你教给她的,你手把手地教她学会爱,学会七情六欲。” 第三十五章 夏清的话, 让宋迩难免有些不好意思, 她正想打个岔, 手机响了。 这是她的私人号, 她在圈里的好友不多, 休息了五个月,找她的人就更少了。宋迩偏了下头, 神色间有些询问。 夏清看了眼通知, 是条微信, 她没点开, 递回给宋迩,说:“微信。” 宋迩伸出手,夏清把手机放在她的手心,等她拿稳了才松手,松手的瞬间, 手机又响了一下, 又是一条微信。 宋迩没什么要瞒着她母亲的,就点开来读屏,电子女音用机械没感情的语气读出微信内容:“说,图片。” 是裴霁发了一张图片过来。只有她的微信, 因为系统无法读出她的微信名, 会读说, 然后后面接内容。其他人则是某某说,后面接内容。 宋迩正想着教授给她发了什么图片,电子女音就读出了下一条微信消息:“树莓, 师母送的。” 宋迩不由笑了一下。 夏清见她没有回避她,自然就探身去看,看到了裴霁发过来的一小篮树莓的照片。 装树莓的篮子不大,差不多一只盛汤的瓷碗大小,竹编的,篮子提手上还缠了一圈带叶子的枝条。 一颗颗小小的树莓熟透了,红红的,很漂亮,齐齐整整地排放在篮子里。 只是拍照人的技术不怎么过关,没有追求光影色调,也没有找什么角度,只是把整篮树莓完整地容纳进照片里,拍下来而已。 就仿佛是那个人,遇到了可爱的事,就急忙地拍下瞬间,来和宋迩分享。 “也不是很冷漠嘛。”夏清笑着说,“你看,还会跟你分享生活。” 一般人这么做,都是为了分享快乐,但宋迩知道,裴霁不是,裴霁只是不知道怎么处理这篮树莓,来征求宋迩的意见。 她告诉妈妈:“她不喜欢未经烹饪的食物,她觉得水果是生的,味道很奇怪,所以不愿意碰。” 她说完,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是不是很奇怪?” 虽然口上说着很奇怪,但宋迩没有一点点嫌弃的意思,更不觉得教授的这些小怪癖有什么不好。 如果是面对别人,她是不会说这些的,她不会和别人分享她了解到的教授是什么样的。 但现在 她觉得是一个很好的向她的家庭介绍裴霁的机会。 “不奇怪。”夏清看着她,笑着说。 虽然看不见,但光是从母亲的声音里,都能听得出温柔的笑意。 宋迩一下子有些脸红:“我的眼光太小众了。”仿佛是在抱怨裴霁那么迟钝,还有这样那样的小怪癖,跟别人不一样,可她的语气里分明满是骄傲,她完全不介意裴霁的与众不同,反而她很自豪她喜欢的人是裴霁。 夏清看着她,不知不觉也想起年轻时候的事,只觉得年轻人的爱情,太美好了,一瞬间的动心能够贯穿一生。 “妈妈和你爸爸在一起,有许多人不理解。” 宋迩顿时好奇,侧过身听她妈妈讲下去。 “我是在一次演奏会结束后的庆功酒会上遇见你爸爸的。当时在场的人,都是功成名就的音乐家,或是家里有很多钱,到文艺圈里来浪荡的小开,你爸爸在里头太不起眼了,他的生意刚刚起步,拉不到投资,困窘在方寸之地,他到酒会来,是为了想和一个富豪谈投资,他穿了他衣柜里最好的一套正装,但鞋子却没顾得上,鞋跟都磨坏了。” 宋迩听得很入神,她知道她的父母是一见钟情,但并没有听过这么细致的故事。 “就是这样一个很不起眼的人,不知道为什么就缠上我了,按照你外公当时的地位,许多人都觉得你爸爸很不自量力。但他不管别人怎么说的,从某一天起,他一有空就来乐团找我,不和我说话,只是在边上看我拉小提琴,一看就是一整天,有时候他有空,就在边上等着,等到晚上,确定我是一个人,才走上来问,能不能请我吃餐饭,就这样距离远远的,让我都怀疑他是特意等我,还是来听演奏,碰巧遇上了,随口邀请。” 夏清笑了起来,非常怀念那时候自己和爱人:“不过这样的机会不多,因为每天都有很多想要和我一起共进晚餐的人。他就这么在边上看我,有时候欲言又止,有时又很沮丧,直到来年春天,他突然很高兴地跟我说,他谈成了一笔投资,他的商业帝国有了第一块砖,他肯定能赚到很多钱,变成一个大富豪。” 夏清显得很高傲很挑剔的样子,声音里却满是笑意:“我当时可太惊讶了,哪有人这么不谦虚的,才谈成一笔投资,就敢说商业帝国,就敢想变成富豪。可是,你知道年轻时的神采飞扬,少年人的自信狂妄是最吸引人,那天我第一次接受他的邀请,和他一起去了一家西餐厅。不过,进到西餐厅里,我就后悔了,担心会听很多不切实际的夸夸其谈,那就太无趣了。结果,整顿饭,他说的话,加起来都没有十句,非常羞涩,不敢看我,连看菜单的时间都比看我久。” 夏清显出很无奈的表情:“以至于,晚餐结束后,我一直考虑,他是不是对我不满意,发现我不是他想要的样子。后来才发现不是,他就是太紧张了。那天之后,他积极了许多,会给我打电话,出差时会给我带手信,遇到有趣的事,也会第一个想到我,每天都会告诉我,他在做什么,要去做什么。就这么过两年,他始终都是温温吞吞的,没说一个暧昧的字,对我敬重得不行,总让我怀疑,他是不是真的在追求我。所以,当那次,我告诉他某某给我连着送了一个月的花,让我很苦恼,不知道是接受还是拒绝时,他一下子慌张起来,结结巴巴地问我,哪种花,你喜欢吗,我也可以送给你时,我忍不住就笑了。” “我接受他交往的请求时,很多人都觉得不看好,都认为我应该挑一个更优秀的人。其实我和他在一起的时候,也没想过要和他过一辈子,我只是觉得,我喜欢他,所以和他在一起,但如果有一天我不喜欢他,或者他变心了,我们就顺其自然地分开。哪知道,现在你都这么大了,他都没有给我起念分开的机会。” 宋迩听得很入神,她不由问道:“那您是什么时候产生和爸爸永远在一起的念头的呢?” “产生这样的念头的时候,太多了。”夏清回忆了一下,“第一次产生这个念头,好像是在我们交往半年后,你爸爸出差回来,行李都没放,就来找我了,他忙着赶路,一天没吃东西,我带着他出来找吃的,那会儿是冬天,下午四五点,太阳还没完全下山,我们在夕阳斜照的弄堂里遇到一个卖烤红薯的老头,就是骑着三轮车,走街串巷叫卖的那种烤红薯,现在不怎么见得到了,那时候是很常见的,那天生意很好,烤红薯只剩了最后一个,偏偏又特别甜,特别好吃,你爸爸很饿,但看我喜欢,不声不响地把大半都给了我。” “很平常的一个画面,却让我瞬间就像是被电流击中,想,就是他了。”夏清笑了笑,回忆起久远的往事,却依然记得那时的心动,“后来这样的瞬间越来越多,演奏会结束后,他带着鲜花来接我,特别冷的时候,他把我的手揣在口袋里,吵完架,明明很生气,却又怕我气得不吃饭,亲自下厨给我煮东西。还有怀你的时候,他说,一定要让我们的宝贝在一个充满.爱.的家庭里长大,他制订了很多计划,什么宝贝的生日宴会,必须有至少一位家长在场,宝贝的家长会、毕业典礼、重要的演出都要参加,要写成长日记,要保留宝贝送给我们的每一件礼物。” 夏清说到这里,停了停,她凝视宋迩,接着说道:“在宝贝长大后,有了喜欢的人,就把我们故事说给她听,然后告诉她,只要是出于爱,只要我们的爱不会伤害别人,那么无论那个人是男孩还是女孩,是贫穷或是富裕,是平凡又或杰出,都不要紧,只要你爱她,我们就会开开心心地接纳她成为我们的家庭成员。” 宋迩没想到话题会转到这上面来,她怔怔的,眼眶瞬间湿润,叫了声:“妈。” 夏清抬手抚摸她的眼角,这双看不到光的眼睛,让她心疼得像是把心都割裂了,但她还是柔声告诉宋迩:“你爸爸还说,要告诉我们的宝贝,人的漫长一生中,能够念念不忘的事情,也只有那么几件,要诚实善良,也要自信勇敢。不管你做什么决定,爸爸妈妈都会支持你。” 裴霁给树莓拍完了照,就放在桌上没再管了。 这是宋迩不在家的第二个夜晚,她很忙,明天有一场研讨会,她要发言,稿子已经写了一半了,还有一半,她要在今晚写完。 直到十二点,她写完稿,拿起手机看的时候,看到一个小时前,宋迩给她回复了一条语音消息。 裴霁点开,宋迩在语音里说:“教授,我可以给你打电话吗?” 裴霁听完,又点了一下,重新再听了一遍,她皱起了眉,立即给宋迩打了电话,她听出这条语音里,宋迩的情绪很低,声音里带着潮意,她像是快哭了。 宋迩很快接了电话。裴霁坐在树莓边上,叫她的名字:“宋迩。” “教授。”宋迩回应她。 她的声音已经恢复,不再是语音里的那样低落。裴霁松了口气,她问:“你怎么了?” 宋迩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说,想了想,还是没有说,只是问她:“树莓呢?” 裴霁伸手碰了下篮子:“桌子上。” 平时,她收到别人送她的东西,如果她不喜欢,用不上,就会带去研究院,分给同事,但这篮子树莓她没有这么做,因为她记得宋迩喜欢水果。 “那你放到冰箱里保鲜吧。”宋迩说道。 裴霁答应了:“好。” 宋迩沉默了一会儿,想起妈妈的话,她好想赶紧把教授带回家,她轻轻叫她:“教授。” 像是毫无意义的呼唤。 裴霁过了一会儿,才说:“嗯。” 宋迩又叫她:“裴霁。” 裴霁回答:“小猫。” 还是那样冷静的声音。宋迩却咬住了下唇,从脖子到耳根,到脸颊到眼角都泛着羞涩的红晕。 裴霁把明天的日程报了出来:“七点吃饭,然后看半小时杂志报刊,七点四十分要回复邮件,八点出门,八点五十分时到会场参加研讨会,中午十二点到下午一点半是午餐时间,一点半到五点半依旧是研讨会,五点半结束有一个餐会,餐会的正式散场时间,是晚上九点,我可以提早一小时离场。” 这是裴霁第一次把她的日程完整地告诉宋迩,宋迩很高兴,但又不解,她为什么这么做。 “我知道了。”宋迩说道。 裴霁点了下头,很认真地告诉宋迩:“中午的一个半小时,以及晚上八点后,我都有空,你不开心的话,我可以接你回家。” 那条语音消息里,宋迩分明那么低落,都快哭了。 裴霁想,她可以接宋迩回家,然后送她一小篮树莓,她一定可以开心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之前,有好多小可爱担心我会让裴霁和她的父母和好。 不可能的。 这种矛盾,不是回归,然后和父母和解能够化解的,这种矛盾只能通过向前走,然后和自己和解,才能化解。 她父母为什么这样不正常,会有解释的。 第三十六章 竹编小篮子里的树莓摆放得整整齐齐, 顶上的一颗不知怎么歪了, 裴霁下意识地伸手给小树莓扶端正。 她在等宋迩的回答。其实, 如果宋迩待得很不开心, 她爸爸妈妈对她不好的话, 裴霁现在就可以赶去她的房子,连夜把她接回家。 她等了好一会儿, 才听到宋迩在电话那端说:“那你接我回家的时候可以手捧鲜花吗?” 裴霁不明白为什么接宋迩回家还要带上鲜花, 但她知道路边有很多的花店, 这个要求很容易办到, 于是她答应:“可以。” 接下去又是一段时间的沉默。裴霁的耐心很好,她不会催促,只会等待。 宋迩终于又开口了,这次她的声音娇软了许多:“那会给我准备小鱼干吗?” 裴霁十分疑惑,但依旧答应:“会。” “还要一间房子那么大的猫抓板可以吗?”宋迩的声音里已经带上了笑意。 裴霁愣了一下, 反应过来了, 她不说话了。 宋迩却很开心,提出一个个要求:“要有猫罐头。” “还要天花板那么高的猫爬架。” “梳子也不能少,你要给我梳理毛发的。” “太阳好的时候可以抱着我晒太阳吗?” “会捏捏我毛茸茸的小爪子吗?” “可以摸摸我吗?” 她倚靠在床头,房间里亮着一盏睡眠灯, 但她看不见, 没有一丝光, 在一个虚无的世界,说出这一句句让她脸红到发烫的话。 宋迩的声音都有些颤了,她感觉很羞耻, 但她还是想要这样说,想像小猫一样跟教授撒娇。 裴霁很无措,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因为宋迩描述的事情显然都是不现实的,可是宋迩的声音,她的语气,都像是充满了蛊惑,在蛊惑裴霁,让她相信,这些事情都是可以实现的。 “不行吗?别的小猫都有主人这样爱它们的。”宋迩失落地说,“我不想输给别的小猫。” 就像是真的有一只好胜心强烈的小猫,坐在她面前,仰着头,失落而谴责地望着她。裴霁变得很紧张,她认为这样不好,于是开口道:“不要、不要闹。” 她话都说结巴了。 宋迩眉眼弯了起来,抓着被子,无意识地轻轻揉搓,温柔地叫她:“教授。” 裴霁十分警惕,她的心跳还很不正常,变快了许多。 “我会回家的,回到我们的家里。”宋迩又说。 随着她这句话,裴霁的心跳骤然间又加快了很多,快到她两耳轰鸣。裴霁很慌,她生病了吗?她坐在餐桌边的椅子上,六神无主。 宋迩没听到她出声,以为她还在为刚才她装作小猫的样子而生气,只好转移开话题。 要转移教授的注意力,最好的方式,是用一个疑问句,引着她思考回答。 “明天的餐会定在哪家酒店?” 裴霁还是很惊慌,但宋迩问她,她就把酒店名字说了出来。 “要穿正装知道吗?”宋迩轻柔地提醒她。她记得去年的冬天,她误入的那场晚宴里,裴霁没有穿礼服。 “知道。”裴霁回答。 宋迩就放心了,教授是个很好的学生,不会不懂装懂的。 “你会穿礼服长裙吗?”宋迩又问。 裴霁答:“会。”白天的研讨会不会,穿正装就好,但明晚的餐会规格很高,不止是学术圈的人参加,着装必须非常正式。 宋迩“哦”一声,说:“我要睡觉了,晚安教授。” 裴霁也对她道了晚安。 电话一挂断,裴霁马上按开手机的秒表,测了一下自己的脉搏数。刚刚心跳的速度离奇得让她很担心是不是生了心脏方面的疾病。 她谨慎地测了好几次,用了科学的计算方式,发现虽然有些快,但心率还在正常范围之内。 裴霁松了口气,又想,这几天和宋迩说话,有好几次都心跳加快,非常吓人,如果再出现这样的情况,她就要考虑去医院做个检查了。 她这样想着,把那一小篮树莓仔仔细细地包上保鲜膜,放进冰箱里,等宋迩回家吃。 宋迩挂了电话,倚坐在床头,她抓着手机,有些失神地想裴霁。 她想,裴霁现在是什么模样,和她上次在那场晚宴见的样子一样吗?头发长了吗?有没有胖一点或瘦一点? 她在晚宴很冷漠,没有笑,那现在,和宋迩说话的时候,她会笑吗? 她笑起来好看吗? 她会穿什么颜色的长裙?会把头发绾起来吗? 她在餐会里有多夺目,她会想念宋迩吗? 宋迩想这些问题,想得失神,想得心脏都微微地发疼。 她好想看看裴霁的样子,好想看看裴霁叫她小猫的时候,眼睛里会不会有柔和的光芒,会不会笑一下,会不会让宋迩很心动。 她真的很想看看她。 宋迩一整晚都睡得很不安稳,她在梦中沉沉浮浮,始终处于一种似梦非梦,似醒非醒的状态里。 她感觉自己仿佛变成了一只猫,一只瞎掉的猫。她什么都看不见,在一个不知道是哪里的地方,被一个人抱了起来。 她很紧张,想,是教授吗? 她轻轻地叫,害怕又惶惑,那个人抱着她,坐了下来,开了一罐猫罐头喂她,然后把她抱在膝上,用梳子温柔地梳理她的毛发。 她感觉到阳光的温暖,还有那人身上熟悉的气息,那人一下一下地抚摸她,从后颈顺着脊椎,一路抚摸到尾巴。 那人很安静,一句话都不说,但动作却那样温柔。 宋迩被这样温柔的抚摸与阳光疼爱得快睡着了,那人却像突然想起了什么,停下了抚摸,找到她的小爪子捏了一下。 宋迩一下子清醒过来,是教授,教授记得她在电话里的撒娇。 然后她就听到教授的声音,还是那样冷静,仿佛没有感情:“别的小猫有的,你也有,别的小猫都有主人爱它们,你有我爱你。” 她说她爱她,宋迩开心得想要跳起来,仿佛得到世界上最好的礼物。她连忙抬头,想要看看教授,想要蹭蹭她。 可她却什么都看不到。 她是一只瞎掉的小猫。 这个梦让宋迩醒来后很难受,让她一整天都魂不守舍。她想找裴霁说话,但想到裴霁今天大概抽不出空来,就作罢了。 还有七天,七天以后她就再也无法复明了。 宋迩怔怔地想。 宋珏明还在联系医生。他请来的那一批让他很失望,宋珏明付了诊金让他们都走了。 他继续打听各种声名远播的名医,把宋迩的检查报告给他们看,想要得到一个好的诊断,但却一次次地失望。 夏清在家里陪着宋迩,宋迩情绪低落,但依旧打起精神来和妈妈说话。她不想妈妈心疼她的眼睛,还要担心她的情绪。 晚饭后,宋迩和夏清商量,她想出去一趟。 夏清不用多想就知道她想去做什么,她促狭地看着宋迩,问:“要不要妈妈陪你去?妈妈也想见见裴教授。” 说得宋迩很羞涩,说:“不要,我自己去。” 宋珏明在一边听得一头雾水,插话:“小迩要去见谁?裴教授是谁?” 被夏清不耐烦地嫌弃了:“我们女孩子说话你不要插嘴。” 宋珏明莫名被怼了一下,又疑惑又委屈,很不服气,但还是说:“好吧,那你们说,我不说了。” 但夏清也不说了,去叫了司机和助理来,吩咐他们陪宋迩出门。 司机把车开得很稳,宋迩想着裴霁,又想到教授今天参加研讨会一定会有发言,她的发言肯定很精彩,可以获得满场的掌声。 宋迩想着就是满心的骄傲,她想起虽然在教授的科研生涯里,这只是一场小小的,微不足道的研讨会,但对宋迩来说却别具意义。这是宋迩与裴霁认识以后,裴霁参加的第一场研讨会。 她让司机拐去花店,她要买一束花,送给教授。 花是宋迩描述,让园艺师新包的一束,她很轻地碰了一下花瓣,花瓣上还残留着水珠,触感鲜嫩。 宋迩很满意,她抱着花,坐在后座。 举行餐会的酒店在市中心,距离宋迩家不远。宋迩提前到的,七点四十五分,她的车就停在了酒店外。 根据教授昨晚可以提前一个小时离场的描述,可以判断,这场餐会,多半有不少在教授看来无意义的社交,她很可能会提前离开。 宋迩等待着,她和裴霁只分开了不到三天,却对接下来的见面充满期待,仿佛期待一场久别重逢。 “出来了吗。”八点时,她问助理。她给助理看过裴霁的照片,还特别描述过她的气质。 助理目不转睛地盯着酒店门,说:“还没有。” 酒店外总是车来车往,人流不息,她们停在马路对面,这条街不宽,是只有两个车道的双行道,所以有时会堵。 宋迩很担心助理会看漏,过了几分钟,她又问:“见到人了吗?” 助理依旧答:“还没有。” 宋迩抱着花,等得有些心焦,但想起裴霁,心焦中又是满满的,带着些微酸涩的甜蜜。她还是想着那个梦,想着瞎掉的小猫,教授会不会喜欢。 作者有话要说:不行,我要说明一下,我昨天的意思,不是传达一种不宽容,然后记仇去报复的那种思想。 而是,这种情况,客观来讲,就不是能够依靠被伤害方的原谅来化解的。 其实现实当中我们可以看到的,那些从小被忽视被冷暴力的孩子,长大后努力地讨好家庭,表达不公,哪怕最终得到了父母的爱,也不会快乐的,因为到了那时候,父母的爱对他们来说就像□□一样,很喜欢,依赖,但心里始终空虚。 不单是这种事情,还有很多人类的执念,都是只能通过自我和解来解脱来放下的。 一切的原谅,都要以放过自己为前提,否则就是进一步的自我伤害。 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五岁的我很担心一不小心就教坏十几岁二十几岁的你们。 第三十七章 宋迩心急, 但转念一想,餐会九点才正式结束, 教授说可以提前一小时离开, 并不是一定会提前离开的意思。 现在才八点, 等不到人也很正常。 宋迩这么一想,倒有些静下心来。她抱着那束花,不敢太用力, 怕把花压坏了。 又过了一会儿,助理啊了一声,说:“裴教授出来了。” 宋迩坐直了身, 她不方便出去, 就说:“你去请她来。” 助理说了声好,推开车门,正要下车, 她咦了一声:“有个中年男人去和裴教授说话了。” 中年男人?宋迩想了想,让助理等一等。 助理掩上了车门, 她盯着那边的动静, 不时给宋迩描述:“裴教授和他说话。他们走了, 他们上了一辆车,裴教授坐副驾驶。” 宋迩觉得不太对,这个时间,教授一定是提前离场的,那个中年男人会是谁?是提前等着的,还是偶然遇见的? 她让司机跟了上去, 自己低头给裴霁发微信,问她在哪里。 过去五分钟,裴霁都没有回复。 宋迩突然想起什么,产生了一种很强烈的预感,她拿出手机,递给助理,让她打开相册:“找一张一家三口的照片,照片存储时间是今年二月中。” 助理翻了几下,很快说:“找到了。”接着又说,“对,找裴教授的中年男子就是照片上的这位先生。” 宋迩心中一沉,这张照片,是裴艺和父母的合照。 来找教授的,是她的父亲。 宋迩的心情一下子糟到了极致。 车子在马路上行驶,时开时停,司机驾驶技术很好,不论是停下还是启动,都相当平稳。 宋迩只能听见轮胎轧过马路的轻微声响,别的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别跟丢了。”宋迩说了一句。 “不会,您放心。”司机答道。 然后车里又陷入寂静。 宋迩担心裴霁,她抓着花束的手不由自主地用力,烦躁迅速地占据了她的心扉。 周围太安静了,他们在跟随带走裴霁的那辆车,可宋迩发现自己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带走教授的车是什么颜色,什么车牌号,不知道她们现在在哪条路上,要往哪里去。 她产生了一种什么都 无法掌控,什么都握不住的不安感。 “把手机给我。”宋迩边说边伸手。 助理很懂事,把手机递到她的手心,还告诉她:“没有回复。” 宋迩攥紧了手机,又让助理给她描述现在的情况。 助理也不知道要怎么描述好,只能说一下现在开到哪里了,距离那辆车隔了多远。三两句话就讲完了。 宋迩根据助理的话,想象了一下她们现在的情况,算是有了点底,烦躁稍微被安抚下去。 但很快她想到,那辆车里在进行怎样的对话,裴裕安会不会说什么过分的话让教授伤心,担忧烦躁愈演愈烈。 过了不知多久,车速慢了下来。 “他们停了。”助理说。 宋迩坐直身,下意识地偏过耳朵听着。 “下车了。”助理又说,“都下来了。” 宋迩仔细地听。 “这边有一家临街的咖啡馆。是小咖啡馆,他们进去了。”助理缓慢地描述着,“坐在了一个靠窗的位置,这边看得很模糊。” 司机很机灵,听到这一局,发动车子,往前开了一点,开到一个与那扇落地窗正对出来的位置。 “服务员过去了,应该在点单,店里人很少,”助理停顿了一下,像是四下张望了一遍,确定地说,“这条街安静,人不多。” 宋迩一面提着心,一面一字不差地听。人很少,她推断,大概是裴裕安有话要和教授说,又不想太多人听到。 那为什么不在车里说呢?车里的私密性不是更好吗?宋迩不理解。 裴裕安已经有点后悔在酒店看到裴霁时把她叫住了。 他本来是想在车里把话说了的,可裴霁太难沟通了,她很少开口,只是看着他,让裴裕安非常不适,车里安静,适合谈话,但又太过安静,静到在裴霁这种专注的眼神的注视下,使他感到毛骨悚然。 裴裕安受不了这种氛围,他看到路边有家咖啡馆里头人不多,干脆就把车停了,去一个宽敞点,能透气的地方。 他们面对面坐着。 裴裕安把车上没说完的话题接着讲下去:“你怎么不回家?也不打电话?你妈身体不舒服,现在还下不来床,你也不关心关心?” 裴霁不懂他为什么要这么说,就回答了她认为最关键的那个问题:“她不想要我关心。” 她说得很直白,没有哪个成年人会这么直白地表达,不留余地,不给对方台阶下。裴裕安眉头紧蹙,不觉得尴尬,却很不悦,他对上裴霁透彻明白的眼睛,又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惧意。 “怎么说话的,你妈怎么会不想要你关心,你别胡思乱想。”裴裕安驳斥道。 他在说谎,裴霁不想揭穿他,就不说话了。 她不说话,裴裕安感觉氛围很僵硬,过了一会儿,才软下声,问:“你不想回家吗?” 裴霁的神色有了波动,她说:“想。”几乎是不假思索的本能回答。 裴裕安满意了,他笑了笑,神色很温和:“那就多回家,爸爸妈妈也想多看看你,你不想经常和爸爸妈妈见面,在家里一起吃饭,一起聊聊天吗?” 裴霁的眼睛里慢慢地有了亮光,她很意动:“我想。”她回答,她想经常能见到他们,能和他们一起吃饭,一起聊天,就像真正的一家人一样。 裴裕安笑意更深:“那就经常来,这星期六有没有空?我在家里等你。” 他有了父亲的样子,像是一个想念孩子却又时常见不到孩子的父亲,叮嘱女儿多多回家。 裴霁太想回家了,她几乎都要答应了,可是她又很清醒,她看着裴裕安,犹豫了好一会儿,才说:“你们不想见到我。” 她油盐不进的样子,裴裕安忍耐着说:“我们想见你,是你不回家,不关心家里。你这么多年,一直在外面,不关心父母,不赡养父母,我和你妈也没说你什么,由着你的性子去了,现在小艺不在了,家里需要你了,你还是不肯回来,有没有想过父母抚养你是费了心力的,你这样子,跟白眼狼有什么区别?” 裴霁让他说得迷茫起来,幸好她记性好,逻辑强没有被他绕进去,还是可以很认真很清醒地纠正他:“你们先不要我的。” 她没有说,你们不要我,但我还是想回家,只是发现了你们真的一点都不想要我,才决定再也不回家了。因为这样的话,听起来像小孩子。裴霁不愿意对他示弱。 在裴裕安眼中,她真的一点都不肯松口。裴裕安有些烦了,却又不得不耐下性子,他今年六十三,感觉身体各方面机能都明显地不如从前,对衰老这件事,难免恐惧。 “你回家,就知道,我和你妈都很想你,很想能常见到你。我们住在一个城市里,一个星期见一次面,一点也不过分,你说对不对?”裴裕安尽力温和耐心,引导着裴霁。 裴霁说:“不对。”然后给出了理由,“你说,我们就只剩她一个女儿了,没得选了。妈妈说,只剩一个,我也不要。” 她把那天的话,一字不差地复述了一遍。 这些话,犹如一记耳光打在裴裕安的脸上,让他刚才耐下性子,假装慈爱的话,都显得那样可笑。 裴裕安脸色变了几变,最后,铁青着脸,冷笑道:“明明是双胞胎,你怎么跟小艺差这么多,小艺懂事贴心,你呢?从小就是个怪胎,现在还怪起我们对你不好了,你就没想过,这都是你自己的问题,不然,两个一样的孩子,我们怎么偏偏就不喜欢你。” 宋迩等在车里,听助理跟她说那边发生了什么。 可隔着这么远的距离,不可能听到声音,连表情都看得不那么真切,描述起来,当然就含含糊糊的。 宋迩既担心,又被这模糊的描述弄得很烦躁,恨不得自己亲眼去看。 她像是回到了刚失明的那几天,到了一个什么都看不到的世界,她什么都做不了,走路要人扶,吃饭要人喂,听到声音不知道是谁发出来的,也不知身边的人是谁。 所有的事都要依赖别人,自己却无能为力。 “那位先生出来了。”助理微微提高了声音。 宋迩心一紧,问:“裴教授呢?” “裴教授还坐着,没有动。” 还坐着……宋迩在心里重复了一遍,她转头,朝向右边,这个方向应该是可以看见教授的,她应该就坐在那里,一个人,孤零零的。 但是宋迩看不见。 那种无能为力的感觉仿佛深渊,拖着宋迩往下沉。 裴霁知道她坐了很久,因为对面那张桌的顾客换了两批。她没有动,只是在心里思考裴裕安说的话。 好像没思考出什么来,因为这些话,都是她想了很多年的。为什么双胞胎,两个一样的人,喜欢一个,厌恶另一个。 这个问题,困扰了她很多年。 很多年都想不通,自然不是这一会儿,这一晚上能想通的。可裴霁还是不停地想,像是钻进了牛角尖里。 裴霁表情依然那么平静,别人看不出她在伤心,也不知道她在审视自己,解析自己,把自己和怪胎放到一起,不知道她现在很煎熬。 “教授。”耳边响起宋迩的声音。 裴霁听见了,但她反应迟缓,过了三秒钟,身边再度响起宋迩的声音,她才转头看过去。 她看到宋迩站在她身后一步远的地方,她身边有个女孩,女孩见她转头了,就没有出声。 宋迩不知道裴霁已经回头看到她了,她带着点不确定,偏着耳朵,一边听一边小心翼翼地问:“教授,你在这里吗?” 她神色间是那种盲人特有的惶惑不安,却又满是担心地寻找裴霁。 裴霁突然间很想哭,她本来没有很大的感触,只是伤心,只是自我怀疑,只是感觉被抛弃,但这些都没什么,因为都已经习惯了。 可是宋迩突然来了,裴霁感觉到一种名为委屈的情绪正在发酵蔓延,她像是有了一个能彻底放松下来的归处,不用再自己消化,自己调节。 “教授?”宋迩往前走了一步,距离裴霁又近了。 裴霁看着她,说:“我在这里。” 宋迩听到她的声音,她伸手朝向裴霁的方向,碰到了她的手臂。她看不见,不知道现在教授是什么表情,她独自在这里坐了这么久,是有多伤心呢? 宋迩感觉自己在深渊里不住地下沉,可她还是想要最温柔地对待教授。 她顺着裴霁的手臂往下,握住了她的手。 第三十八章 宋迩牵住她的手, 就带着她往外走。 裴霁顺从地跟着她。明明宋迩看不见,明明开始时是宋迩牵着她, 后面就是她握着宋迩的手, 比她走得快半步, 替她看路。 可裴霁却莫名地觉得,是宋迩领着她回家。 她们坐到车上后,宋迩也没有松开她的手, 还是牢牢地握着。她和司机说了地址,然后告诉裴霁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我想给你一个惊喜,在酒店外等你一起回家。”宋迩说了起来, “看到你坐上了一位先生的车, 我就跟上来了。我有给你微信,你看到了吗?” “没有。”宋迩听见裴霁说,下一秒裴霁的手从她手心抽了出去, 然后传来一些窸窣的响声。 宋迩睁着眼睛听,猜想教授应该是去看微信了。 她感觉手心空空的, 上面还残留着牵着教授时的触感, 宋迩蜷起手指, 指腹在手心轻轻地摩挲了两下。 “那个人是我爸。”裴霁突然说道。 宋迩轻轻地啊了一声,想了想,才谨慎地问:“他是不是说你什么了?” 随着她这句话,裴裕安说的那些话被裴霁一字不差地想了起来,她不可避免地感觉到心口有一种尖锐的疼,然后是强烈的窒息感, 仿佛有什么东西堵住了她的气管,让她喘不上气。 裴霁张了张嘴,她分不清自己是想说话还是想呼吸,她有许多的话想对宋迩说,想告诉她家里对她不好,她觉得很伤心,她不理解父母的做法,她还想问问宋迩,她真的很怪吗? 但她能表达出来的却很少,少到只有一个字:“是。” 她答得很慢,宋迩能感觉到她说得很艰难。 “说什么了?”宋迩接着问。 这次,裴霁没有回答她。 宋迩猜得到,教授多半不会说。她明白有些东西要对人说出来,就像把心掏出来给别人看那么难。 何况教授还是那么内敛的一个人。 但那些东西,如果一直闷在心里是不会好的,反而会扎下根,越长越牢,最后和血肉生在一起,想要□□,会越来越难,越来越伤筋动骨。 宋迩试图引导裴霁讲出来:“你要不要和我说一说?” 裴霁没有出声。 宋迩就不 敢再问了,因为她看不见裴霁的表情,她不知道裴霁对她这样追根究底,是只是沉默了不想说,还是反感她多事。 宋迩还是很担心她,但教授的情绪实在太内敛了,她的话语很少,声音里甚至听不出语气。宋迩恨不得可以亲眼看一看,偏偏这对她来说又是不可能的。 一股烦闷从她心底升起,蔓延到了全身,宋迩低着头,不再说话了。 车子仍在行驶,也不知到了哪里,距离裴霁家还有多远。 宋迩心里乱糟糟的,她把放在腿上的手移到身侧,指尖碰到了一个东西。宋迩过了一会儿,才想起来,是花。 她带了花,开开心心地来找教授的。 但被裴裕安破坏了。 宋迩心里叹了口气,她把花拿了起来,朝着裴霁那边微微侧身:“教授。” 裴霁没有出声,但宋迩却能想象出教授转头看过来的样子。她双手捧着花送了过去:“这是送给你的。” 花束被接过去了,裴霁说:“谢谢。” 宋迩想到刚刚她下车的时候很急,花几乎是被她甩开的,可能被压坏了,就说:“是不是被压坏了?我下次一定送你一束完好的。” 一般人听到这样的话,不论是真心还是假意,多半会说没有压坏,还是完好的,或者,还是很漂亮啊,一点也不影响。但裴霁没有。 裴霁顺着宋迩的话,细细将花束端详了一番,才告诉宋迩:“白色的小花被压坏了三朵,大花有两朵,花瓣被折了。” 观察得非常仔细。 坐在副驾驶上的助理都震惊了,居然有这么憨的教授。 宋迩却一点也不觉得冒犯,她笑了起来,声音里满是笑意:“你好呆,什么大花小花,是玫瑰和风车茉莉。” 裴霁“哦”了一声,不太上心的样子。 宋迩状似无意地追加了一句:“玫瑰象征爱情哦。” 笔直笔直的钢铁直男司机听到这句都感受到宋小姐的疯狂暗示了,他没敢回头,只是看了眼后视镜。 看到裴教授一无所觉:“是吗?好看。” 司机暗自叹息着收回目光,同样暗自叹息的还有助理。 宋迩却早就习惯了,失望是难免,但她已经能很好地处理自己的情绪。 到家后,宋迩让司机和助理都回去了,并让他们带话给夏清,就说她今天不回家。 裴霁在边上听说她今天不回家,眼中有了笑意,她单手拿花,腾出一只手来,去扶宋迩。宋迩很自然地任由她搀着,她们一起往里走。 走进家门的时候,宋迩瞬间感觉到了一种安心。这里的气息,她很熟悉。 裴霁松开她的手,宋迩在家里,是可以很熟练地脱离导盲杖和搀扶行走的。 她朝里走了两步,想起什么,回头说:“要把花插起来。” 虽然被压坏了三朵小花,折了两朵大花的花瓣,但这是她第一次送教授花,具有特别的意义。 “好。”裴霁答应。 宋迩这才放心地往里走了。 已经过了十一点,不算早了,宋迩回到自己的房间,房间里都是她自己的味道。宋迩缓缓走进去,摸到床,摸到小毯子,摸到床头的睡眠灯,全部都在原来的位置上放着。 她感觉很安心,仿佛她已经在教授的家里有了固定的位置,仿佛这里真的是她们的家了。 宋迩很开心,心被喜悦填得满满的。但并没有太久,她想到在咖啡馆外,助理向她描述:“裴教授一个人坐着,她没动,只是坐在那里,好像是在想事情。” “裴教授低着头,看着咖啡杯,她表情好像有点落寞,但是看得不是很清楚。” “裴霁一直维持着这个动作没有变,虽然看得不太清楚,但感觉教授就很低落很伤心的样子。” 她没法再听下去了,直接推开车门出去,下车的时候太急,踩空了人行道的台阶,险些摔倒,被助理扶住。 宋迩那时满脑子都是,为什么心爱的人的伤心,她都要通过别人的描述才能知道。 家里没有花瓶,裴霁找了一只大大长长的杯子,又把花枝修剪了一下,然后就把所有的花都插在了那只杯子里。 她把装了花的杯子放在餐桌上的两条对角线相交的那个点上。 站在边上看了一会儿,摸了一下大花的花瓣,又碰了一下小花的花托,才回了房间洗澡。 等洗完,已经接近十二点了,距离她的睡觉时间只剩了半个小时。 裴霁拿了本书,靠在床头看,看了不到两页,门就被敲响了。 家里除了她,就是 宋迩。裴霁没有说进了,而是去给宋迩开了门,宋迩穿着一件看起来就很柔软舒适的睡裙站在门外。 “我能进去吗?”她的眼睛对着裴霁下巴的位置,软软地询问她的允许。 裴霁让开了身,说:“能。” 宋迩慢慢走了进来,她走进来后,身后就响起了门合上的声音。宋迩的心随着那个声音,莫名地颤了一下。 她接着往前走,裴霁在身后提醒她:“往前三步是床。” 宋迩就慢下步子,等到了床边,才弯身摸着床沿,朝前走。 这个卧室,她进来过的,就在教授为了她,换家里的家具的那一天。但对宋迩而言,这里的环境还是陌生了些,她无法安心地行走。 最后,她在床边坐下了。 “你开着灯吗?”宋迩问道。 “开着。”裴霁的声音就在身前。 “你刚刚在做什么?”宋迩又问。 “看书。”裴霁的声音到了她身边,她在她身边坐下了。 宋迩蓦然间紧张起来,她想教授坐在她身边,她是不是在看她,还是只是随意地看一个地方。 “我能不能……”宋迩抓住了自己的裙边,她勇敢地说下去,“躺在你的床上?” 这次,裴霁过了一会儿,才说:“能。” 宋迩不愿去想,教授没有马上回答,是因为疑惑,还是别的什么,她小心翼翼地爬上了床,找到了枕头,躺下了,她把薄薄的空调被,扯过来,盖在身上,一直盖到脖子下方。 裴霁还是坐在那里没有动,她有点闹不明白宋迩为什么躺到她的床上来了,她房间的床坏了吗? 但没等她决定要不要去宋迩的房间,替她看看她的床有没有出问题,就听宋迩说:“你也躺下好不好?” 她声音里的紧张很明显,明显到颤抖。 裴霁的茫然更深。 “好不好?”宋迩又问了一声。 裴霁像是没的选了,她说:“好。”然后在宋迩的身边躺了下来。 她睡左侧,靠着床边,宋迩睡右侧,靠着裴霁。 她们都平躺着,裴霁看着天花板,很迷惑,宋迩看不见,很忐忑。 “教授。”她叫了一声,停顿一下,又叫,“裴霁。” 裴霁已经被她教得很好了,几乎是条件反射。 “宋迩。”她严谨地遵守格式,“小猫。” 宋迩的脸再度红透,她咬住了下唇,心也软得不像话。 “教授,你想不想听我的秘密。”她轻声地问。 裴霁没有说话,但宋迩感觉到枕头传递过来的动静,还有头发和布料摩擦的声音。教授转头看向她了。 宋迩笑了一下,她说:“我刚失明的时候,很害怕。一方面是害怕无法复明,另一方面是任何事物,任何声音,都让我很恐惧。” 裴霁看着她,听得很专注,宋迩的嘴唇很干,她微微地侧了下头,那双看不见光的眼睛,让她看起来很脆弱。 “教授,这些恐惧,我没有和任何人说过,我不敢说,我也不想和人示弱。我把它们告诉你,交换你心里的那些难以启齿,可以吗?”宋迩问道。 许多事情是无法轻易地表达出来的,说出来,就像是把心掏出来给别人打量评价一般。 但是如果是教授的话,她愿意心甘情愿地把心捧出来,给她看,任她用任何眼神打量,她想用自己的心,换教授撤下一点点心防。 裴霁没想到她是这样的目的,意外,又无措。 宋迩的脸色在灯光下很苍白,她等了一会儿,没听到裴霁的声音,心有一点点闷闷的疼。 她把手伸出被子,摸索着把被子分给裴霁一半。 裴霁看着她的面容,看着她那双眼睛,莫名地浮躁起来。 “不然,你先听我讲,听完了,不想和我交换也没关系,这样好不好?”宋迩又问。 她是笑着的,她发现,原来,对教授,她可以毫无目的,她愿意把心给她,哪怕换不来一颗相同的心也没关系。 第三十九章 她们躺在一张床上, 枕着一对紧贴在一起的枕头,盖着同一条被。 裴霁说:“好。”担心自己没说明白, “我和你交换, 公平的。” 她答应了。 宋迩不由弯了弯唇, 有种利用教授心软得逞后的小小开心。 但开心只持续了一小会儿,因为接下来,她要给教授讲述那一段她根本不想提起, 也不想回忆的日子。 “其实,刚醒来,发现自己看不见的时候, 也没有很生气很愤怒的。”宋迩尽量用轻快的语调, “我的医生说,大脑里有一块很大的淤血,压迫了视觉神经, 所以才会看不见,未来有复明的希望, 但也有可能一直就看不见了。” 裴霁专注地听, 也不知道为什么, 她的脑海里想象出了那个场面,在一间病房里,什么都是白的,白色的墙,白色的床品,医生的白大褂, 还有宋迩身上干净的病服。 她躺在床上,听医生告诉她残忍的诊断。 裴霁想象不下去了,因为她的脑海里浮出了一个问题,听医生诊断的时候,宋迩哭了吗? 她无法为自己解答,可是这个问题冒出来的时候,裴霁感觉她的心脏很不舒服,想被针刺了一下,很疼。 “人嘛,总会有侥幸心理的。”宋迩还是很轻快的语调,“当时我的想法非常搞笑,我一边想,我的眼睛一直都好好的,我一直能看见山能看见海能看见人群和高楼,怎么可能在二十三岁这一年,就再也看不见了。不可能的,我肯定会被治好,肯定是虚惊一场,我以后一定还能看见。然后这念头一冒出来,我马上就会在心里反驳自己,不要这么想,不要这么理所当然,简直是立flag,万一倒了怎么办,万一就是没法这么幸运呢。” 裴霁不太能理解她这种矛盾拉扯的内心活动,但她可以明白,这种忐忑惶恐的内心里,宋迩的恐惧和害怕。 “反正,也不是很苦大仇深的。”宋迩笑眯眯的。 “失明的第二天下午,我还问照顾我的护工,眼睛是不是不好看了?因为我记得好多电视里演盲人的眼睛里要么有一块血翳,要么很多眼白,反正就很丑。不过我的护工人很好,她说,宋小姐的眼睛还是很漂亮。给了我很大的安慰。” “不是人好。”裴霁想当一个好的听众,不打断宋迩,但她没有忍住,“你的眼睛很干净,像琥珀一样,非常漂亮。” 宋迩被打断了也不生气,她转头面朝着裴霁,想让裴霁能看到她的眼睛,问:“那你喜欢吗?” 没有神采的眼睛,像一潭毫无波纹的清水,干净澄澈,裴霁想到第一次看到宋迩时,宋迩被她吓坏了,她无神的眼睛里满是恐慌,直到她说她是裴霁,她才镇定下来。 “喜欢。”裴霁如实回答,喜欢没有神采也很漂亮的眼睛。 宋迩听她说喜欢,就非常满足起来,她有些克制不住地朝着裴霁的方向移动,直到她们肩挨着肩。 裴霁没有躲避,也没有说不想要这样。 宋迩就当她也是喜欢的。 “不过,后面就不太开心了。”宋迩回到正题上,“照理说,应该是越来越习惯,可我是越来越害怕。就像有一只手推着我去接受我已经瞎掉了这个事实,第一天我是茫然的,第二天我还会跟人开玩笑,第三天我的害怕已经不能用若无其事来掩饰了。” “等到了第四天,医生说,淤血的面积大得超乎他们的想象,情况非常严重。我感觉窒息。失明很恐怖,什么都看不见,走路的时候不敢迈出步子,因为不知道前面是什么,吃饭需要人喂,连洗澡也不能自己来,因为会滑倒,因为不知道水龙头在哪里,还经常会碰倒东西,害得别人收拾,慢慢地就不敢伸手了。过不了几天,就把自己逼到一个角落里,感觉我是没必要存在的。” 裴霁想到,她去接宋迩的时候,她已经适应得很好,可以自如地走动,能端杯子,还会自己整理行李。这中间她经历了什么。 “最可怕的是夜晚的时候。我睡不着。我听见走廊有时会有脚步声,外头会有风声,床头的钟分针走动的声音很清晰,护工在床上翻动,还有很多别的声音。哪怕是很细微的我都很害怕,我总担心病房的门会被突然打开,担心有人站在床边看我,担心随时会有人伤害我。” 平常人害怕的话,大着胆子,睁开眼睛去确定就可以了,但宋迩不行,她看不见,她无法确定。开始的时候她可能会求助别人,但随着复明的可能性越来越小,她越来越认清失明这个事实,她就越不愿意开口向别人求助。 裴霁很懂这些感受,不是因为她学习过心理学方面的知识,而是她真的可以切身体会。 很奇怪,越是困扰的东西,越会自我制约,越没法对人讲。 “情况越来越糟,每次医生带来的都不是好消息,几次之后,他们开始建议我接受失明的事实,不再继续治疗。感觉就是,什么希望都没有了,重点是我也不知道我做错了什么,为什么就要受这样的惩罚,一下子就不让我看见了,让我变成了一个瞎子。” 宋迩没法维持她轻快的语调,她像是回到了当时的状态。 “不敢细想瞎子要怎么生活,但又控制不住地去想,怎么想都很绝望。我消沉了好久,不想听到声音,不想和人说话,一边很绝望,一边又不得不去说服自己,瞎了就瞎了,总有办法找到出路的。” “这么一想,好像又没什么,可是下一秒,更多的绝望又会冒出来,纠缠我不肯放过我。我也试着去适应的。我去学着走路。我朋友把病房收拾得很空,让我走,没两天,我就走得很好了,拿着导盲杖,走几步,碰到墙,就转弯,再走几步,再转弯,好像很简单。边上好多人在看,都很开心鼓掌,鼓励我,说小迩真棒。” “可我一点也不开心,我不想那种场面被人看到,很没尊严。有一天,护工有事离开了,她出去的时候,带上了门,门关上的声音砰的一下,磕在我的耳膜上。” “当时就有一个声音,说,出去看看,你有多久没出去过了,一直闷着不难受吗?而且你现在已经走得很好了,不用怕,还是可以像正常人一样生活的。我就被蛊惑了。我慢慢地走过去,摸到门,摸到门把手,我鼓足了勇气,把门打开。” “门外的气息很陌生,有人在说话,远远近近的都有,听不清说的什么,还有轮子滚过地面的声音,走路的声音,很多声音。我走出去,只是开了扇门,就像是到了另一个世界里。” “我觉得很害怕,但还是走出去了,也不知道是什么心理,可能就是觉得瞎了也是可以正常生活的吧,而且我学习走路学得那么好。但是走了没两步,我就摔倒,好像是踩到什么东西,还是被绊倒了,摔得特别疼,膝盖和手心都破了,但是这不是最糟糕的。” “最糟糕的是,我倒在地上,好多人围了过来,他们好吵,说,这里有个人摔倒了,医生呢,找个医生来,啊!是个瞎子,不对不对是盲人,还有人小声地呵斥那个人,说你别讲话了,然后问,她的看护呢,怎么放她一个人出来了,手摔破了好可怜。” “好多好多的声音,我知道他们同情我可怜我,还害怕被我知道,要照顾我的自尊心,毕竟大家都是文明人,可我都听到了,我都知道。” 都过去好几个月了,宋迩想起当时的情景,还是很害怕。 她低敛着眼睛,长长的睫毛垂下来,她的眼眶已经红透了,眼泪蓄在了眼底,但还是没让它流下来。 “教授,好疼。”宋迩轻声地说,“手心、膝盖都好疼。” 裴霁听着,她莫名地产生了一个念头。 在宋迩那么无助,那么害怕,在陌生的人群里,被人说瞎子的时候,她应该要在的,她应该把她扶起来,给她揉揉膝盖和手心,保护她不被陌生人的话语伤害。 可是她没有。 她那时候根本不知道世界上有一个叫宋迩的人。 裴霁感到一阵没来由地内疚,她在被子底下找到了宋迩的手,揉了揉手心,生疏而笨拙地安慰她:“不疼了。” 宋迩本来很委屈的,可是裴霁这样做,她又忍不住笑了出来。 这对教授来说,大概算得上超常发挥了, “嗯,不疼了。”宋迩反握住裴霁的手。 她说完了,那次,她自己站起来,在众多的声音里找路,走出去,她不知道该往哪里走,但她不想留在原地被可怜,最后是护工回来了。 她没有和人说发生了什么,但很长的时间里,她都害怕人群,害怕陌生人的声音,直到裴霁出现在她面前。 裴霁知道,按照她们约定的,接下来该轮到她了。 但她有些不想讲了。 她不安地动了动,仿佛床上长了很多刺,让她躺得不舒服。她还把灭了一盏灯,像是房间里太亮了,会碍着她。 她还把空调的温度 调低了一些,像是突然间被热到了。 她又叹了口气,试图让宋迩明白她想要反悔。 宋迩就躺在她边上,哪里能感觉不到她的抗拒。她摇了摇头,很无奈的样子:“你想耍赖啊?” 裴霁就不好意思动了。 “我以为教授这么严谨的性子,是很信守承诺的。”宋迩仿佛很失望的样子。 裴霁为自己辩解了一句:“没有写成契约的承诺,都是可以不算数的。” 像是一个兑现不了承诺,就挖空心思为自己找借口的小孩子。 宋迩笑了一下,也不忍心为难她,大度地说:“那好吧,那就不算数吧。” 她理解的,二十多年的委屈和阴影,如果这么容易就能说出来,那有许多心理医生就要失业了。 虽然灭了一盏灯,房间里还是很亮。裴霁转头,就看到宋迩带着笑意的模样,但她的眼睛还是红的,嘴唇还有些苍白。 她刚刚才把埋在心里,难以启齿的事,告诉了她。 而她也答应了要交换的。 裴霁感觉很愧疚,像是做了对不起宋迩的事。 “不要有负担哦。”宋迩在笑,无神的眼睛里没有一丝光,让她的笑容看起来,很苍白,让裴霁内疚。 裴霁闭了眼睛,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说:“我其实,可以像个正常人一样。” 宋迩握紧了她的手。 “我研究生的时候,做过一个关于中国式亲子相处模式的研究,调查样本超过五十个,我总结过怎样的孩子会更受父母的喜爱,会有更融洽的家庭,我可以模仿得很像。” 这个调查,显然与她的专业无关,是她特意做的。 宋迩低声道出她的想法:“可是你不愿意,因为那样就不是裴霁了。” “他们觉得我很怪。”裴霁说得很慢,她说怪这个字的时候很迟疑,像是很想逃避,不愿意说,不愿意承认,但她还是逼自己说出来了。 “你觉得我怪吗?”裴霁问。 宋迩不带一丝犹豫,斩钉截铁地说:“不怪!” 裴霁就没声了,宋迩握着她的手,不知道她是什么表情,是赞同还是不赞同,宋迩有些不安。 她下意识地用尽了全力,把裴霁的手握得很紧,等反应过来,已经过了好几秒,她连忙松手,那个力道,一定很疼,不知道裴霁的手有没有被她捏红,可是裴霁也没有出声,没有说疼。 宋迩越发不安,过了好一会儿,可能有好几分钟,裴霁才很无力地说:“我怪的。你认识我,还不久,我是一个很古怪的人,认识久了,你就会讨厌我了。” “我不会的。”宋迩急忙说。 裴霁摇了摇头,她是真的认为她自己很古怪。 宋迩看不见她摇头,看不见她的反应,她急得眼泪都掉出来了,紧紧地握着裴霁不放开,另一只手摸索着碰到裴霁的身体,很努力地想要拥抱她。 “你不怪。”宋迩一个劲地说,“你是我见过最好的人,你不能这样说自己。” 她很着急,生怕裴霁有一点点否定自己的念头,她的眼泪不停地往下掉,看起来真的很害怕裴霁会否定自己。 明明说自己的痛处的时候,她还是可以很好地控制情绪的,虽然眼睛红得很厉害,但还是可以把眼泪忍住的。 可是一听到裴霁说自己古怪,她的眼泪掉得那么厉害,好像裴霁受委屈受伤害,她会比裴霁更伤心更心疼。 裴霁看着她的眼泪流得这么厉害,她轻柔地为她擦拭,说:“别哭。” 可宋迩还是很伤心,她像是要替裴霁把过去二十五年的委屈都发泄出来,裴霁的眼泪也流了出来。 她想让宋迩别哭,可她实在太不会安慰人了。她想起看到小女孩摔倒的那回,爸爸妈妈是怎么抱着小女孩安慰的。 裴霁学着那个样子,也试探着揽住宋迩,把下巴轻轻地抵在宋迩的头上,她伸手抚摸宋迩的头发,轻轻地哄她:“乖哦,不哭了,我的小猫不哭了。” “小猫最棒了,都是裴霁的错,让小猫伤心。” “摸一摸小猫的头,让我的小猫一生不愁。” 她是在学别人的样子,可她不觉得这样就不是裴霁了,因为每一句话,都是她想对宋迩说的。 再也没有人,像宋迩那样在乎她了。 作者有话要说:被教授模仿的原句。 “乖哦,不哭了,我的欣欣不哭了。” “欣欣最棒了,都是地面的错,把欣欣绊倒了。” “摸摸宝贝的头,让我的宝贝一生不愁。” 可见哄孩子和哄女朋友,是有异曲同工的地方的。 第四十章 宋迩哭了好久, 裴霁很耐心地哄她,说了很多很多的话, 宋迩全都听到了。 她被裴霁抱在怀里, 裴霁的下巴轻轻抵在她的头上, 她的手一下一下地抚摸她的头发,用一种略嫌生硬的语气一声一声地叫她小猫。 “不哭了。” “让我的小猫哭,都是我的错。” 她说了好多这样的话。 宋迩从心酸无力, 慢慢地羞涩起来,脸都红了不知是哭的,还是羞的, 到后面, 连脖子都染上了绯色,她把额头抵在裴霁的锁骨上,不好意思抬头。 裴霁哄了好久, 宋迩也没有笑,她不由怀疑这些话是不是没有用, 可是当时, 她听到的时候, 觉得如果她是那个小女孩的话,肯定马上就不哭了,所以才记了这么多年。 “你从哪里学来的?”宋迩闷闷地问道。 裴霁听见她的声音,想要低头看她,可是宋迩抓着她的衣服不肯抬头。裴霁只好维持着这个姿势,只是抚摸宋迩的那只手往下滑了一些, 隔着一层被子,虚虚地搭在宋迩的背上。 “一点也不像你会说的话。”宋迩又说,裴霁努力地辨认宋迩话里的情绪,可是宋迩的情绪很复杂,像是在埋怨,又像不是,像是高兴的,又像在嗔怪,裴霁分辨不出。 “你一定是在学别人的样子。”宋迩嘟哝着,可她埋首在裴霁的怀里,声音听起来并不尖锐,还是软软的,尾音在裴霁的心上绕了好几圈都不散。 “我模仿了一对哄小女孩不哭的父母。”裴霁如实回答。 宋迩瞬间消了声。 过了好一会儿,她很无奈地说:“你好讨厌。” 她说着抱怨的话,却还是抓着裴霁的衣服,又过片刻,宋迩像是更无奈了:“可我还是很喜欢。” 声音里已经带了笑意。 教授能很耐心地安慰她,她就很开心了,她依然为她喊她小猫而面红耳赤,而欣喜异常。 裴霁看了眼时间,已经快一点了,远远超过了她入睡的时间。 宋迩像是和她心有灵犀,她才看了表,宋迩就问:“几点了?” 裴霁答:“将近一点。” 这么晚了,她又打乱了教授的作息。宋迩知道她应该回自己的卧室了,可她很舍不得从教授的怀里出来。 被喜欢的人抱着,是很幸福的。要拒绝这种幸福很难。 宋迩想了个折中的办法,她依依不舍地松开手,往后退了一点,表现出非常困的样子,说:“好困啊,我要睡觉了,晚安教授。” 然后就闭上了眼睛,给裴霁表演了一场一秒入睡。 睡着,教授就不能赶她走了。宋迩很机智地盘算着。 她闭着眼睛,装作熟睡,耳朵却听着裴霁的动静。 她听到裴霁起身,然后是开关被按下的声音,裴霁又躺了回来,过了片刻,宋迩听到那个她非常非常喜欢的人,用她一贯冷静的声音,说:“晚安。” 很神奇,几乎是裴霁一道完晚安,宋迩就真的陷入了沉睡。她睡得很沉,也很安稳,做了梦,是那种不断纠缠着,明知道是梦,却醒不来的噩梦。 但即便坐了噩梦,宋迩还是休息得很好,第二天醒来,一点也不困,只是不免有些遗憾,第一次和教授一起睡觉,却不是好梦。 裴霁比她先起床,洗漱后,见她已经坐起来了,就说:“我去买早餐。” 宋迩忙点头,裴霁走了出去,还带上了门。 宋迩坐在床上发了会儿呆,突然她脸就红透了,低下头,特别害羞地把脸埋在了被子里。 被子全是裴霁身上的味道,是非常清淡的香气,宋迩的脸更红了。 勉强也能算她和教授同床共枕了。宋迩冒出了这么一个念头。 她连忙起来,要回自己的房间洗漱。 等她洗漱完,裴霁已经买了早餐回来了。 她们一起吃过东西,裴霁就要去上班,宋迩忙说:“我们一起,车已经等在楼下了。” 裴霁昨天没有开车回来,宋迩叫了司机来,而且她也要回家。 裴霁说了声:“哦。” 但到了电梯里,她问:“你要去你自己的房子吗?” 宋迩点头:“我爸妈在啊。”又说,“女孩子彻夜未归是一件需要和爸妈报备的事情,我昨晚先斩后奏了,今天一定得回家了。” 不然,很可能会破坏教授在她爸妈心里的印象。宋迩考虑得很周到。 裴霁听到她说“回家”两个字,心里顿时很不舒服,就没有说话了。 车子已经等了好一会儿,看到她们下来,助理忙下车,给她们开车门。 先送裴霁去研究院,然后宋迩再回家。坐上车,宋迩才想起,教授昨天穿的礼服,她都没看到,又想到了陆曼,不知道陆曼有没有在场,她有没有看到。 宋迩正想问裴霁昨天有没有和陆曼一起,手机就响了。是沈知舟打来的。 宋迩接了起来。 一接通,沈知舟就说:“你被拍了。” 宋迩一愣,马上想到应该是昨晚她去那家咖啡馆接教授时被拍的。 “连夜上的热搜,微博都瘫了,全网都在说你失明的事,你粉丝那边要压不住了。”沈知舟叹了口气,说完了这些,才问,“你起床了吗?” “起了。”宋迩说,心里很乱。 “小迩,我们得发个声明,声明怎么发,你得做个决定。”沈知舟的语气有些疲惫,她公关了一晚上,都没什么效果,毕竟宋迩的照片被拍到了,抵赖是不可能抵赖的,模糊也模糊不过去。 她忍到现在,守着时间,觉得宋迩差不多该起床了,才打给她。 宋迩沉默,她转了下头,想要看看裴霁,想要征求她的意见,可是她看不见,裴霁安静得像是不存在。 “我知道。”宋迩说道。 沈知舟似乎想说什么,但终究没有讲,把电话挂了。 裴霁看了看她,又看了她手机一眼,宋迩不知道裴霁在看她,她想了想,对助理说:“看看微博。” 助理今早起来还没登过微博,听她这么说,拿出了手机,她看了一眼,就明白宋迩想知道什么了,马上给她总结:“宋小姐,您和裴教授被拍了。” 她是夏清的助理,职业素养很高。她马上点开照片大图确定之后,说:“没法朝没有失明的方向公关,照片拍得太清楚了。”没法用拍戏之类的理由遮掩过去。 她一边说一边就点开了几条评论转发量多的微博,看了评论:“多数是关心您的眼睛的,还有一些是猜测您的眼睛为什么会失明的,情况还算好,现在看起来,您必须得发声了。” 宋迩关心的是另一件事:“教授的脸拍到了吗?” 助理不明所以地看了她一眼,尽职尽责地回答:“拍到了,评论里也有讨论裴教授身份的。啊……已经有裴教授身份揭露的帖子了。” 助理很懂宋迩关心的是什么:“没有讨论您和裴教授关系的评论,营销号也把目光集中在您眼睛的状况上。我们这边不要提教授,只用朋友之类的词模糊过去,就不会有问题。” 宋迩闭了下眼睛,点头说:“那就好。” 裴霁完全不懂她们在说什么。她朝助理伸出手,助理愣了一下,才明白她的意思,把手机给了她。 屏幕上是一张照片,她和宋迩在昨晚的咖啡馆里的,拍照的人距离她们不远,镜头拉得很近,照片里宋迩朝她伸手,她坐在椅子上,转头看着宋迩的眼睛。 裴霁点了下屏幕,发现还有别的照片,她依次点开,有她牵住宋迩的手的,有她扶着宋迩朝咖啡馆外走的,还有她们在外边上车的背影。 裴霁对微博的界面很不熟悉,但她一眼看过去,就看到宋迩两个字出现了无数次,所有的人都在说宋迩,光是文字,都嘈杂喧闹还带着好奇亢奋。 这是裴霁完全不了解的世界。有许许多多的人关心宋迩,还有许许多多的人追寻宋迩的踪迹,不是出于关心,是出于某种追根究底的探寻。 “我很红的。”裴霁猛然间想起这句宋迩说过的话,她当时以为只是宋迩随口胡说的。 “最重要的是,不要把教授卷进来。”宋迩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她游刃有余的样子,“别的,工作室那边肯定有方案了,回家再看。” 裴霁看向她,她一时间说不清她现在是什么样的心情,只是心里突然间很空。 “到了。”司机说道。 车子在路边停下了,窗外是研究院的正门。 要上班,要去实验室。裴霁想,她推开门,下了车,关门的时候,对车里说了句:“再见。”然后就关上了车门,朝着研究院的大门走去。 宋迩转头,眼睛直直地对着裴霁离开的那一侧,她不由自主地抬手,却只有空气。 助理经过了昨晚,已经习惯性地要做她的眼睛,这时就描述:“裴教授走了,她走得有点快……看不到了,她拐进门里了。” 宋迩垂下手,碰到了沙发上的一个东西,她摸一下,才知道是助理的手机,刚刚教授走的时候丢下的。她把手机握在手里,手心硌得有些疼。 车子启动了,开了出去。宋迩明明看不见,可她却不由自主地回头,好像这样,就能看到裴霁离开的地方,看到裴霁消失的那扇门。 “我能不能看看她?”宋迩低声说。 没有人回答她。 “我真想看看她。”宋迩又说。 从昨天,这个念头就疯狂地纠缠她,想看看教授,看看她笑的样子,看看她认真的模样,哪怕只是看看她离开的背影。 她想看到她,能知道她什么时候伤心,什么时候需要她,什么时候会对她笑,还有她抱着她的时候是什么样的,她的眼神多温柔。 宋迩低下头,在心里默念着裴霁的名字。 裴霁走进了办公室,好像和平时没有什么两样。 她很平静,感受不到什么特别的情绪,只是心口特别的空。可是她感受不到情绪,也就不明白为什么心会空下来。 她打开日程表,看了今天要做的事,按部就班,严格地按照上头的时刻来做事。 走出办公室的时候,遇到了小奶猫,小奶猫长大了一些,依旧喜欢裴霁,跟她身后,喵喵地叫。 裴霁很想摸摸它,她很喜欢猫。但不行,因为宋迩猫毛过敏,裴霁担心摸了小猫,会粘上猫毛。 她换上白大褂,扎上头发,心越来越空了,裴霁很迷茫,但她依然专注于工作。 到了中午,裴霁去食堂买饭,她发现好多人在看她,一个和裴霁比较熟的老教授很高兴地说:“小裴,原来你和宋迩这么熟,你怎么不早说,我孙女一直想要她的签名,你方不方便帮我要一张?” 裴霁知道社交原则就是尽量不要在无关紧要的事上让别人难堪,她会模仿一些她见过的人,在与人交际时,尽量让自己像个正常人。 可是现在,她不知道为什么,直接说了:“不方便。” 然后就走了。 她感觉那位老教授很诧异,也感觉大家都在看她。 她拿着外卖盒走出食堂,宋迩不在的日子里,她每天都是像她在的时候一样回家吃午饭的,因为习惯已经养成了。 裴霁是一个遵循习惯的人。 她走在路上,太阳很猛烈,晒得她流汗了。 她发现她空洞的心口有些疼,裴霁停住了,她想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她这样站在太阳底下,仔仔细细地思考。 这是宋迩带来的,她可以确定,但是为什么呢? 裴霁开始回忆,她一路回忆,回忆到她第一次听到宋迩这个名字的时候。 那是在电话里,裴艺托付她,请她照顾宋迩,因为宋迩是她很喜欢的人,她从来没有这么喜欢过一个人。 裴霁突然明白了一件事,宋迩根本不需要她的照顾。 她一直对她和宋迩的关系感到很安全。 因为,在她的认知里,她对宋迩有照顾的责任,这份责任来源于裴艺的托付,裴艺已经过世,永远都不会收回她的托付。 所以,裴霁和宋迩经由责任建立起的关系牢不可破。 这让裴霁觉得很有安全感。 可是现在,裴霁发现,这份牢不可破从一开始就不成立,宋迩是一个有很多人喜欢的大明星,她不需要她的照顾,她有自己的家,有父母,有很多可以照顾她的人。 她早上说回家的时候,回的也不是裴霁的家。 宋迩不需要她。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像变成了许许多多的虫子,钻进裴霁的心里疯狂地啃噬。 裴霁感到很孤独。 第四十一章 宋迩回到家时, 沈知舟已经在了, 除了她, 还有工作室的运营团队与公关团队的负责人都来了。 等宋迩一到,她们就在一楼的咖啡室里开了个会。 主要还是宋迩怎么选, 是否接受手术。 上一次, 她和沈知舟说了不会接受手术, 但今天,她显然迟疑了起来。沈知舟没有再逼她。 他们讨论了两个小时, 定下了一个方案和两个备用方案。 最后,是用工作室的账号发了条微博, 证实了网上关于宋迩失明的猜想, 并说明宋迩目前健康状况良好,正在积极寻找治疗方案,以及未向公众公布,是不想让粉丝担心。 微博一发出去, 当然又是一大波讨论,工作室的电话都要被打爆了,沈知舟的手机就没停过,后来干脆就走了。她一走,其他人也都跟着告辞。 夏清没插手宋迩的工作,等到人都走了, 她才到宋迩的身边,见她似乎有些累,给她捏了捏肩。 她力道不大, 捏得宋迩有些痒,笑着说:“谢谢妈。” 夏清适当地加重了些力道,两个人也没怎么说话,没讨论被拍这件事。因为被拍根本不重要,她眼睛的问题迟早是要公开的。 大概是嫌氛围太沉闷了,夏清起了个话题:“昨晚小刘回来,说裴教授这个人很沉闷。” 宋迩也觉得裴霁沉闷,并且她不觉得这种沉闷有什么不好,可从夏清口中说出,她就很担心教授还没和她的家人见面,就给他们留下不好的印象了,她忙说:“也不能说是沉闷吧,是沉稳,能让人放心地依靠。” “哦。”夏清状似信了,宋迩松了口气,心里又有些不好意思。 过了片刻,夏清突然用一种冷静的语气说:“小花压坏了三朵,两朵大花的花瓣折了。” 宋迩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夏清是在模仿昨晚在车里的教授,她脸都红透了,叫了声:“妈!”想让夏清别再说了,夏清当然是点到就好,她本来就是见女儿心情沉重,想要逗她笑一笑的。 宋迩确实笑了,连那双无神的眼睛里,都透着笑意,既羞涩又开心的样子,口中抱怨着:“小刘真八卦,这都和您说了。” 夏清笑着摇了摇头,也开始期待将来和裴教授的见面了。 宋迩本来是想回裴霁家去的,但经夏清这么一打趣,就不好意思说了。 晚饭后,日历提醒她,今晚会播放裴霁的那档综艺。 宋迩期待这期综艺期待好久了,早早地就抱着平板窝在沙发里等开播。教授那么呆板的人,她还不喜欢吵闹,不喜欢别人目光,她在综艺的舞台上会怎么表现? 会不会好呆啊?宋迩有些担心。 可惜那时候,她和教授还不认识,不然教授录制的时候,她就可以陪她去,她参加过好多节目,非常有经验,可以在边上教一下教授。 不过《那些高山》节目组非常专业,导演也好,主持也好都是顶尖的,如果教授表现得不好,肯定不会让节目就这么播出。 宋迩这么一想,放心了些,可又实在没法想象教授在舞台上伶牙俐齿表现活跃的样子。 她越来越期待,心痒地等播出的时间到来,还给裴霁发了条微信,说:“教授,你的节目今晚九点开播哦,不要错过!” 裴霁没有回她,但她经常有隔个一两个小时再回复的情况,宋迩也就没在意,到了九点,她的注意力就完全被节目吸引了。 平板开了外放,斜靠在宋迩的腿上,宋迩睁着眼睛,专注地听。节目开始,主持人介绍今天的嘉宾,他说了一堆裴霁获得的荣誉,还讲了一个关于细胞的小故事。 宋迩一字不落地听,听到裴霁的声音响起,她一下子睁大了眼睛,比自己第一次上综艺还要紧张。 “大家好,我是裴霁。”裴霁在节目里介绍自,言简意赅,完全是她的风格。 宋迩咬了下嘴唇,已经完全顾不得裴霁会不会表现得不好了,满心都是一种奇妙的感觉。好奇怪,她居然在家里,听教授上节目。但又很神奇,像是变成了教授的粉丝,在台下仰视台上的她。 裴霁表现得一点都不糟糕,不论是语气也好,话语的内容也罢,都是恰到好处,还有很有梗。 太棒了吧,教授也太厉害了!宋迩简直变成了裴霁的头号粉丝,她知道肯定是经过导演的指点的,也知道这多半是教授模仿的结果,但这丝毫不影响她认为裴霁是最厉害的人。 可听着听着,宋迩渐渐地低落了下来,她能听得见声音,却看不到裴霁的样子。她是怎么表现的,她的表情是什么样的,肢体语言又是什么样的。 宋迩发现了,她这两天越来越不满足于只听见教授的声音,越来越想要看见她。尤其是昨晚,教授被裴裕安带走的时候。 她想在她身边保护她,而不是永远都是给教授添麻烦添负担的那一个。 她想亲眼看到她的喜怒哀乐,而不是通过他人的转述。 她想在她无助的时候,走过去,带她走,而不是顾忌着眼睛看不见,而害怕如果她过去的话,也许不是带着教授离开,而是给教授添乱吧。 她想着这些,等到节目结束,裴霁的声音消失了,宋迩点了一下手机屏幕,没有新的微信,教授还没回复她。 宋迩握着手机,又等了十几分钟,依然没有回复。她不想等了,干脆给裴霁打电话。 电话倒是接通的很快。 “裴霁。”宋迩笑着喊她的名字。 裴霁过了一会儿,才说:“嗯。” 又迟钝又呆板,和节目里活跃的样子,完全不一样。宋迩却被现在这样的裴霁深深地吸引着,她笑着问:“综艺看了吗?” 问完,她就在心里帮裴霁回答:“没有。” 果然,过了两秒钟,裴霁的声音传来:“没有。” 宋迩笑意更深,哪怕只是这样简单到甚至称得上冷漠的对话,都让宋迩感到很开心。刚刚看综艺时的低落像是被这么冷漠沉闷的裴霁治好了。看不见裴霁的遗憾和痛苦,也被裴霁暂时的麻痹过去。 宋迩专心致志地和裴霁说话。 “我就知道你没看,你肯定觉得看自己在屏幕说一些根本不像是你会说的话很奇怪。”她已经很了解裴霁了。 说完,她又在心里帮裴霁回答:“嗯。” 过了几秒,这次比上一次要慢,大概有五六秒,裴霁才开口,她说的也不是宋迩以为她会说的嗯,而是:“树莓没有人吃,要坏掉了。” 宋迩愣住了,因为这句话,完全不像裴霁会说的话。 裴霁坐在家里的餐桌边上,树莓被她从冰箱里拿了出来,保鲜膜还严严实实地包着,但已经没有两天前的新鲜了。 她看着树莓,和宋迩说话。 但宋迩沉默了。 裴霁张了张口,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她一个人待在房间里,对着一小篮孤零零的树莓,显得也很孤独。 “你是在说你想我吗?”宋迩在电话里那端问道。 她的声音远远的,裴霁皱了下眉,她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她仔细地思考了一下,固执地描述一个事实:“树莓在等你。” 宋迩却说:“不对,不是树莓在等我,而是裴霁想我了。” 电话那端没有声音了。 宋迩在这张沙发里坐了好久,但直到这时,她才感觉沙发软软的,靠着很舒服。她没有急着逼迫裴霁说话,她给她接受新知识的时间。 可是仿佛无所不能的裴教授在感情上,是一个笨拙的后进生,她过了好久,都没说话,她接受新知识遇到了困难。 于是耐心又爱她的宋老师温柔提醒:“教授,这也是一种想念。” 第四十二章 裴霁像一台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 严格地执行程序,把生活工作都过得井然有序,但在外人看来, 难免乏味无趣。 唯一打乱过裴霁这台机器人的既定程序的人,是宋迩。 宋迩不仅时常打乱裴霁工作生活里的秩序和习惯,她还扰乱了裴霁的心情。 中午, 裴霁想明白宋迩其实并不需要她时,她感觉到孤独。裴霁很少觉得孤独,她有很多的事做, 各类前沿报告很有趣,实验室里的细胞很可爱,给学生上课也非常有意思。 她不缺让自己愉快的能力。 可是今天, 发现宋迩不需要她以后,孤独感突然间就涌了出来, 裴霁还是可以专注到工作里,可是一停下来, 她就很不快乐。 她也不想回家, 因为她很介意宋迩说回家, 回的却不是她们的房子。 她在研究院待到八点,中间没有吃晚饭。收到宋迩微信时,她在回家的路上。看到宋迩的名字出现在屏幕上时,裴霁有些排斥。 她不明白为什么宋迩不需要她,还是要找她,她很不开心,就没有回复。 打开家门, 看到家里许多宋迩的东西时, 裴霁有些恍惚。 房子里有太多宋迩的痕迹, 她的吉他靠在窗边的椅子上,墙上挂着她不知哪里买的花,墙边添了一个唱片机,上一次演奏的黑胶唱片还没取下来,餐桌对角线交叉处的花是宋迩昨天送她的,现在有几朵已经不鲜嫩了。 还有冰箱里的树莓。 树莓是她留给宋迩的,放了两天,树莓已经没有最开始时的新鲜饱满了,颜色也黯淡了下来,不再那么鲜红。 宋迩好像已经忘了它们。 有一瞬间,裴霁觉得她和树莓很像,都不被宋迩需要。但树莓想找宋迩的话,只需要说它们等她来吃就好了,裴霁想要宋迩却不知道要说什么。 就在她很低落的时候,宋迩打电话来了,裴霁不想回复她的微信,但是看到宋迩的电话,她一秒钟都没有迟疑马上接了起来。 听到宋迩的声音时,她甚至十分紧张。 “裴霁。”宋迩轻柔地叫她,话音里带着笑意。 裴霁的低落与孤独几乎是立刻就好了,她听着宋迩的声音,心底隐隐地开心起来,她想宋迩也许是需要她的。她快快乐乐地说:“嗯。” 宋迩说了好多话,像以前一样,裴霁想起宋迩抱怨过好多次说她很冷漠,其实她不觉得自己冷漠,她觉得她对宋迩一直都很热情,但如果宋迩认为她不够热情的话,裴霁想,她可以努力一点,更加热情一点,这样宋迩也许就需要她了。 她试着帮树莓说话,告诉宋迩,树莓没有人吃,要坏掉了。 可是宋迩却说,是裴霁想我了。 裴霁确实想宋迩了,她一整天都在想她,但她还是不太能区分想和想念的区别。 “教授,这也是一种想念。”宋迩温柔地说。 裴霁端正地坐在餐桌边,她第一次觉得自己很笨,她隐约地有些感觉了,可她还是没法精确地归纳什么是想念。 “你想念我。”宋迩又说。 她像一个很善于循循善诱的老师,先告诉裴霁什么是想念,再告诉裴霁裴霁有哪些种类,最后让裴霁知道,她在想念她。 裴霁努力地理解,努力地接受,她问:“这种想念,和我叫你小猫时的想念是同一种吗?” 她想起了上堂课的内容,还把上堂课学到的知识和本堂课联系起来。 宋迩不由地笑,很有老师风范地再次进行教导:“广泛来说,是的。” 裴霁想问,那狭义上讲,就不是吗?还没等她开口,宋迩轻轻地说道:“每次,你想叫我小猫的时候,就是你想念我的时候。” 宋迩知道,让裴霁理解这些抽象的感情,太难了,所以她把感情和现实里会发生的事,还有裴霁平时会做的事联系起来,这样裴霁就能更好地理解。 沙发里坐着很柔软,却及不上宋迩此时的心,她的心柔软得快化成水了。 裴霁又陷入了沉默。 宋迩不是不心急,她想要把所有的感情都灌输给她,恨不得马上就让教授喜欢上她,但又明白往教授那套理智的程序里,植入这些感性的知识,如果太过着急的话,说不定会产生排异效应。 所以她必须很克制,也必须像对待幼儿园的小朋友一样耐心地对待教授,等她理解消化这些新知识。 有足足两分钟的时间,没有人说话。电话那端太安静了,安静得像是没有人在接听,宋迩静静地等着,等着裴霁小朋友的提问,等着为她耐心解答。 终于,裴霁再度开口,她说:“小猫。” 宋迩的心像是被什么软乎乎的东西挠了一下,裴霁又说了一遍:“小猫。” 宋迩的脸都红透了,她稳着声音,努力维持宋老师的尊严,夸奖裴霁:“教授真棒,进步好快。”夸奖完了,她静默下来,感受着胸腔里飞快的心跳,握紧了手机,轻声回应:“我也想念你。” 电话那端没了声音,几秒种后,裴霁像是突然被打开了话匣子,她对宋迩说:“有个同事,向我要你的签名。” “这个很容易啊,我下次带给你。”宋迩说道,她不太能理解裴霁话题为什么这么快地跳跃。 “有只猫,很想我摸它。”裴霁又说。 宋迩脸红了一下,险些以为裴霁说的猫是她,但她很快清醒,教授虽然进步很快,但也没有这么快,就很认真地告诉她:“不行,你不能有别的猫。” “我晚上待在研究院,很晚才回家。”裴霁的话题又跳开了。 宋迩关心地问:“很忙吗?” 裴霁没有回答,自顾自地说:“我有很多很多的话想和你说,都是这样子没有意义的话,这是想念吗?” 她学得太快了,她举一反三的能力很强,宋迩顾不上裴霁看不到,连忙点头:“是。”激动得声音都有些发抖。 裴霁又沉默了,宋迩已经发现,每次她沉默,都是在思考,都会有很大的进步,她期待起来,想要知道教授接下来会说什么。 但这一次,裴霁没有更多的发现了,她只是问:“你什么时候回家?” 她还是很介意早上,宋迩说的回家,不是回她们的家。 她问的时候,语气并不柔和,但也不尖锐,只是很平常的疑问句,宋迩却听出了一种裴霁从未表现出来过的急迫。 “我很快就会回家了。”宋迩向她保证,“不会等很久的。” 裴霁说:“好。” 她们的通话到这里就结束了。 裴霁把树莓放回了冰箱,给花换了水,然后去了书房。她不断想着宋迩今天教给她的关于想念的拓展知识,还有宋迩说的很快就会回家。 很快是什么时候?裴霁讨厌这种不明确,她甚至有些霸道地想,宋迩应该说,明天就回家。 她想回到之前的日子里去,每天喊宋迩起床,给她买早餐午餐和晚餐,和她在一间房子里度过夜晚,面对面地说晚安。 裴霁喜欢那样固定不变的生活。 十二点二十分,裴霁坐在床上,等宋迩和她说晚安。 但宋迩始终没有反应,裴霁等了五分钟,决定提醒宋迩该睡觉了,外面的门却被敲响。裴霁愣了一下,很快她就预感到了什么,她立刻起身,快步走出去,打开门。 宋迩在外面,她笑着,叫她:“教授。” 她的身后是那位助理,见门开了,含笑向裴霁点头致意,然后就走了。 裴霁看着宋迩,她产生了很多很多陌生的情绪,这些情绪她以前从来都没有感受过,以至于现在,她一时间分不出那种挤满了她心口,仿佛要满出来的感觉是什么。 她让开身,对宋迩说:“进来。” 宋迩听话地往前走,她伸出手,摸到门框,然后扶着门框走了进来。 裴霁落在她身后,关上门,宋迩走进去,她闻到了花香,玫瑰的香气淡淡的,并不浓郁,却很芬芳。 这是她昨晚送给教授的花,宋迩的心情好得过了头,她回过头,正要夸一夸教授,把花养得很好,却听见裴霁先开了口。 “小猫。”她叫她,这是她今晚第三次叫她小猫。 宋迩飞扬的喜悦里染上了羞涩,她点头,朝着裴霁所在的方向:“我在这儿。” 裴霁走了过来。宋迩听见脚步声停在了她的面前,接着她听见教授疑惑地问她:“为什么你就在这里,我也很想念你,人们在面对面的时候,也会想念吗?” 她的语气中满是不解,她想要宋迩为她解答。 宋迩心里有一根弦随着裴霁的话,一下子绷紧了。 “会的教授。”她柔声说道。 那根弦绷得越来越紧,欢喜在她柔软心中挤满,她那双看不见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她伸手往前摸索,找到了裴霁的手臂,握住了她的手。 裴霁没闪躲,甚至习惯性地反握住她。 这一瞬间,那根心弦绷断了,宋迩甚至能感觉到心头的颤栗,她笑了起来,微微抬起头,试图和裴霁的眼睛对上。 “教授,我接受手术。”她说出了这句话,一下子轻松了起来。 ※※※※※※※※※※※※※※※※※※※※ 晚安。 第四十三章 宋迩按着琴弦写新歌, 想到以后大概很少有机会登台演唱时, 她想如果能复明就好了。 机场外偶遇粉丝, 宋迩给她们签名,想或许这是她最后一次给粉丝签名了, 她不可避免地感到不甘, 想如果能复明就好了。能复明, 她的商业价值就不会下跌,她就能继续创作音乐, 演唱歌曲,就不会辜负这些可爱的人的支持和喜爱。 爸爸明知希望渺茫, 还在不停歇地寻找医生, 妈妈分明心疼痛心,却照顾她的情绪,只和她聊些轻松的事情,宋迩自责又无力, 觉得很对不起他们,也会想能复明的话,爸爸妈妈也不用这样受煎熬。 教授被裴裕安带走,宋迩着急担忧,心里像是烧着一把火,她不止一次地想, 如果她看得见,她就马上去咖啡馆里,把教授带出来。可是她看不见, 真的去了,也许不仅帮不了教授,还会给她添麻烦。 还有数不清多少回,她低落、担忧、悲伤、恐惧、踟蹰、遗憾、不舍,以前看得见时的一些很平常的事情,都因无法再拥有而变得那么珍贵,她还无数次想要看一看她爱的人,哪怕只是她的背影都好。 她每天都很煎熬,可这些都没让她做出决定。 宋迩没想到,会是在这样的时刻,是在那么高兴幸福的时候,对复明的渴望像是山泉冲破泥石,乍泄而出。 裴霁看了看她,说:“我明天就联系李教授。” 前几天,她说不做手术时,她还让她再考虑考虑的,今天却这么果断。 宋迩朝她靠近了半步,她们牵着手,手臂也轻轻地擦到了一起,宋迩不知道裴霁是什么表情,可她觉得她们现在的样子,一定很亲密。 “你一开始就希望我做手术吗?”她问。 裴霁摇了下头。 宋迩自然是看不到的,她晃了晃裴霁的手,有些撒娇的样子:“回答我呀。” 对裴霁来说,这样的行为过于亲近了,可她却一点也不觉得反感,她看着宋迩,抬手用指尖在她的唇角碰了一下。 她碰得很短促,几乎是一触到就离开了。 宋迩克制着去摸自己唇角的冲动,故意板起了脸:“你不回答我,还要碰我。” “我回答了。”裴霁在她身边轻轻地说,“你的唇角翘着,你在笑。” 她这么一说,宋迩才想起,她决定不做手术的时候,是哭着对教授说的。她顿时很不好意思,低下了头,又问:“那你希望我做吗?” 裴霁不希望,就在刚刚,宋迩说她接受手术的时候,裴霁感到她的心猛地抽疼。她只想能经常看到宋迩,想和宋迩一起过固定不变的生活,她不在乎她能不能看见。 如果她接受手术,就要面对百分之三十五的死亡可能。 宋迩已经习惯了裴霁慢节奏的说话频率,她没有回答,她也不催促,只是等着。 她等了好一会儿,才听见裴霁说:“希望。” 宋迩就笑了起来,有种得到支持后的小开心。 裴霁没有笑,她不希望宋迩做手术,但她还是说谎了。因为宋迩的唇角翘着,她做决定的时候是高兴的。 她要尊重宋迩的选择。 这是一个圆满的夜晚。 裴霁学习了什么是想念,在她很想见到宋迩的时候,宋迩穿过半个城市,连夜赶到了她面前。 裴霁发现哪怕是和宋迩在一起的时候,她对宋迩的想念也不会消失。 裴霁还发现,宋迩靠近她时,她一点也不排斥。 她学到了好多新知识。 但是在床上躺下的时候,裴霁开始睡不着。 之后的每一天,裴霁都很难入睡,哪怕睡着了,也是很浅的睡眠,不用什么风吹草动,她自己就会醒来,然后面对寂静的夜晚,整夜整夜地睁着眼。 宋迩有时会在裴霁的房子里留宿,有时会跟父母一起,但尽量保证每天都让裴霁能见到她。 裴霁看到她就会很开心,但她依然说不出什么话。 她的失眠非常严重,经常半夜握着手机,想要和宋迩说话,却又怕打扰她,而克制着。她还经常突然喘不上气,心里是厚重的恐惧和害怕。 但这些,她都没有告诉宋迩。 宋珏明安排了一家私立医院,裴霁去和李胜柏沟通了手术场地的事。 手术前一天,宋迩就住进了病房里。 私立医院环境清雅,宋迩住的是独立病房,开着门窗,让风吹进来。裴霁下了班过来,宋迩正在录一个视频。工作室发了微博后,并没有安抚住粉丝,宋迩决定录个视频,让粉丝知道她现在还不错。 “……我到了一些勇气,相信很快就能回到你们当中。”宋迩穿着病号服,对着镜头说完这一句,视频就录完了。 摄影师和几个工作人员和宋迩招呼了一声,就离开了。裴霁坐到床边。 她一靠近,宋迩就知道是她,笑着说:“你下班啦。” 裴霁说:“嗯。” 宋迩伸出手,裴霁把自己的手递到她的手心,让她握着。宋迩很喜欢触碰到裴霁的感觉,她握住她的手,说:“今晚陪陪我吧。我把我爸妈都赶走了。” 裴霁答应:“好。” 病房里还配备了专门给看护人员的小床。裴霁躺在小床上,距离宋迩大概三米的距离。 手术安排在下午一点。术前需要良好的状态,充足的睡眠必不可少。 但这种时候,入睡总是很困难。 病房里留了一盏昏暗的小灯,刚好够视物,但又不会影响睡眠。裴霁躺在看护床上,闭着眼睛。 “教授。”宋迩在夜色里喊她。 裴霁睁开眼,看向躺在另一张床上的宋迩:“我在。” 宋迩仿佛很镇定的样子:“你到我的床上来睡好不好?” 裴霁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而是直接掀开被子下了床,走到宋迩那边去。宋迩掀开了被子的一角,让裴霁进来。 被子里是宋迩的温度和她身上的香味,裴霁一躺下,就感觉被宋迩温暖地裹住了。她莫名地有些不自在,但并不反感。 她们都平躺着,手臂和肩膀贴着,没几分钟,体温也交融到了一起。宋迩又提出了请求:“你可以抱抱我吗?” 裴霁侧过身,面朝着宋迩,她伸手绕过宋迩的身体,另一只手从宋迩的脖子下方穿过,轻轻地把宋迩揽到了怀里,抱住了她。 她的动作很生疏,带着些笨拙。被这样抱着,有点硌,并不舒服。宋迩却觉得很幸福,她抿着唇笑,自己在裴霁的怀抱里调整了舒服的姿势,然后安安心心地靠在她怀里,轻轻地蹭了一下裴霁的锁骨。 “如果手术不成功,”宋迩尽量平静地问,“你会不会忘记我?” 裴霁听到手术不成功几个字,心剧烈地抽紧,她皱了下眉,说:“不会。” “那你会一直记得我吗?”宋迩又问。 裴霁没有任何迟疑地回答:“会。” 宋迩笑了一下,眉眼柔和,如果没有手术,如果她是一个健康的人,她一定会追问为什么,这是一个很好的切入点,教裴霁小朋友什么是喜欢。 可宋迩不能,至少今天不能。 她有好多的话想说,却又不那么合时宜,只好一遍又一遍地叫裴霁的名字。 她的声音低低的,嗓音柔和,听上去很温柔,像是抓住了裴霁的心,在她心上一遍又一遍地轻挠。 裴霁睁着眼睛,感觉很茫然,有一种难过的情绪萦绕在她心间。 “小猫。”她说。 “小猫。”她接着叫她。 “小猫。”宋迩说过每次她想叫小猫的时候,就是她想念她的时候。 裴霁就抱着宋迩,她们这么这么的近,可她还是想叫许多遍小猫。 宋迩满心的酸涩,她抵着裴霁的颈窝,告诉她:“我在这里。” 裴霁还什么都不懂,她的反应很慢很慢,只知道自己很难过,却说不出是为什么。如果宋迩留下她一个人,裴霁可能会一直忘不了她,然后在很久很久以后的某个瞬间,或某个场景里顿悟,明白她对宋迩是什么样的感情。 而现在,她只想让宋迩告诉她,为什么想念会这样如影随形,像是中了没有解药的毒。 “教授!”宋迩突然轻快起来,“我告诉你一个小秘密吧!” 她说着,没等裴霁回答,就自己笑了:“我好像总在跟你分享秘密,我真的好多秘密哦。” 裴霁也不知道要怎么样才能让宋迩明白她对她的秘密很感兴趣,就尽量郑重地说:“你讲,我听。” 宋迩说:“好吧。”她问:“你还记得你去裴艺家里接我的那天吗?” “记得。”那还是不久前的事,裴霁当然记得。 宋迩笑眯眯的,带着点小得意:“我问你以后还会不会再来,你是怎么回答的?” 裴霁说:“不会。” 宋迩笑意更深:“对,你就是特别冷酷地说,不会。”她叹了口气,“我当时又生气又着急,一边想哪有人这么冷漠的啊,一边又害怕你真的就不来找我了。你看我是个瞎子,你不来找我的话,我是没办法的。” 裴霁抱着 她的力道紧了一紧。 宋迩安抚一般的摸了她的肩,接着说:“所以,后面的话,都是我故意说的,我故意说我爸妈都在国外,也没有好朋友,为的是暗示你,如果你不来看我,我就很可怜,只能一个人待着,很容易出事。” “我放杯子时,还故意装作放不稳,差点摔碎,为的是让你觉得,我很粗心,不会照顾自己,让你放心不下,然后常来看我。” 裴霁没想到竟然是这样的。如果宋迩不说,她大概永远都不会知道。 “是不是很聪明,很苦心孤诣?”宋迩有些得意地说道。 “是。”裴霁夸她,“很聪明,把我骗过去了。” 宋迩也夸她:“教授也让我很惊讶,我只是想你能多来看我,没想到你却愿意把我接回家照顾。我当时可开心了。” 她使用小伎俩,为了的只是能常有和裴霁接触的机会,结果裴霁给她的,却比她想要的,好一万倍。 宋迩当时就觉得,教授一定是个很心软很善良的人。 “这个小秘密,你喜不喜欢?”宋迩笑着问道。 裴霁还是那样有些呆,又很真诚:“喜欢。” 宋迩感觉很满足。这样的小秘密她有好多,比如裴艺家里放的那么多茶叶,都是她准备为教授准备的,比如她有时候会显得很可怜的样子,为的是让教授心软。 但宋迩不敢说得太多,她以前想象过,如果教授能这样抱着她,就已经是世界上最好的事了。可是人在爱情里总是不知足。 她克制不住地抬手,抚上裴霁的脸,她看不见,动作就显得有些贸然。但裴霁没有躲闪,她低了头,让宋迩轻轻地抚摸她的脸,她的额头,眼睛,鼻子,还有嘴唇。 宋迩摸得很细致,她睁着眼睛,,最后指尖停留在裴霁的唇上,她的手有些颤。 裴霁的心跳猛然间漏了一拍,她愣愣的,觉得心有些空,又好像装得很满。 宋迩突然收回了手,像是触电了一般,她把手收到被子底下。 “教授。”宋迩的表情严肃起来,带着些惊慌与恐惧,“如果明天,结果不好,你不要记得我了,也不要记得这段日子。你把我忘记吧,不要想起来。” 她知道,教授在感情里很迟钝,懂得很少,可她很聪明,学得也很快,宋迩害怕将来的某一天,她突然明白了她们的感情,而那时她已经不在了。 第四十四章 宋迩担忧起来, 她从决定手术后,就一直是一种坦然的心情,像是在另一条路上挣扎了良久, 终于还是回归了本来的道路。 但到了这时, 手术的前一夜, 她被裴霁抱在怀里,她不可避免地害怕那百分之三十五的可能。 裴霁没有答应她,但也没有像很多浪漫的电影情节那样,斩钉截铁地说, 不管怎么样都不会忘记她。 “不要说这样的话。”她只是简单地阻止她, 然后捂住了宋迩的眼睛,“不要想,睡觉。” 她的手心温暖,是女孩子特有的柔软, 虚虚地捂在宋迩的眼睛上,想让她把眼睛闭起来。 宋迩在她的手心眨了一下眼, 长长的睫毛在裴霁的手心扫过, 痒痒的。裴霁又说了一次:“睡觉。” 她其实还有很多话要说,有担忧有不舍有害怕, 但她还是听话地把眼睛闭了起来。 捂着她眼睛的手撤开了, 绕到了宋迩脑后, 一下一下,很规律地抚摸她的头发。 没过多久,宋迩真的产生了困意,她的眼皮昏沉起来, 枕着裴霁的手臂, 睡意逐渐浓重。 半梦半醒时, 宋迩突然一阵不安,她挣扎着清醒,睁开眼睛喊:“教授。” 裴霁的声音就在耳边:“别怕,睡吧。” 宋迩又闭起了眼,这一次,她安心地让自己陷入了沉睡,失去意识前,她仿佛听到教授叹息了一声。 她想问怎么了,为什么叹气呢,可睡意愈来愈浓重,她睁不开眼睛,还是睡着了。 第二天醒来时,裴霁已经起床了,宋迩喊她的名字,听到不远处裴霁应了她。 夏清和宋珏明没多久就来了。 裴霁和他们招呼了一声,就离开了病房,去找李胜柏了解一下情况。 夏清和她只打了个照面,知道这就是裴霁教授,是宋迩喜欢的人,她特别多看了一眼,笑着说了句:“裴教授,久闻大名。” 别的话,也就没再说了。 今天谁也没心情寒暄,没心情做别的事,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手术上,都悬着心,都强颜欢笑地安慰对方,让对方别怕,都在心里祈祷上一千次一万次,一定要顺利。 十二点多,李胜柏过来了,他穿着普通的白大褂,向宋迩问了几个问题,了解了她现在的身体状态,然后就让准备手术。 裴霁也在,她请了假来陪着宋迩。 如果是以前,她大概不会请假,因为她在不在医院,都不影响手术结果。这类手术会进行很久,她在医院里干等着,很浪费时间。 但现在,她根本没考虑过这些,只是井井有条地安排了工作,并告诉助手,她接下去几天有事,不会来研究院,不紧急的事务都不要联系她,等她回去再说。 下午一点,手术室的门关上,门上手术中的指示灯点亮。 裴霁坐在手术室外的椅子上,夏清坐在她身边,宋珏明在门外来回地踱步,过了十几分钟,他说:“别怕别怕,我们小迩一向都很幸运,不会有事的。” 但他说完,紧锁的眉头没有半点舒展,反倒像是怕犯了什么忌讳一般,猛然间闭了嘴,沉下脸色,继续踱步。 夏清静坐着没动,脑海里仿佛是空白的,什么都没想,只是坐着出神,等她回过神来,才发现她满脑子都是宋迩小时候的可爱模样,她什么时候第一次笑,什么时候会喊妈妈,什么时候学会了走路,几岁对音乐产生兴趣。 宋珏明也坐了下来,但看起来,浑身紧绷着,眼睛盯着手术室的门,仿佛只要门一打开,他就会立刻冲过去。 两点多的时候,沈知舟也来了,但她还有事,等了一会儿,就打着电话离开了。 天气很热,医院里打了空调,空气有些干。那位助理小姐去买了水来,每个人发了一瓶。 裴霁拿着水,没有喝。 “小迩从小就很让我们省心。”夏清突然开口,裴霁转头看着她。 夏清嘴唇干燥,脸色很难看,她见裴霁看向她,就对她笑了笑,笑意干涩,像是硬挤出来的。她接着说:“就连最容易叛逆的青春期,也是很平稳地度过。” 裴霁觉得这个时候,她出于礼貌,应该要说些什么的,而且夏清的样子看起来也需要分散注意,于是她说:“这样吗?” 夏清立刻点头:“是啊。” 看得出来,她完全是无意识地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你知道上了中学,小孩子就会像突然长大了,对什么都好奇。我一边担心小迩学坏了,一边又唯恐自己做得不好,没能成为一个开明的母亲。可整个中学六年,小迩都很乖,没做任何让我们大人操心的事。有一次,我就问她,宝贝,学校里有没有男孩子追你啊?” 边上的宋珏明面色铁青,听到这里,脸上牵出了个笑,显然是知道这件事的,但笑意还没展露,就消失了,忧虑地看向手术室的门。 夏清轻轻地说:“小迩就露出了很苦恼的表情,还带着些不理解,跟我抱怨说,有啊,他们总是往我课桌里塞书信,他们都不用读书的吗?” 她说完就笑了起来,像是宋迩说的这句话很有趣。 裴霁不明白哪里好笑,她认为宋迩说得很对,但她也不由自主地跟着笑了一下。 夏清说完了这些,又突然安静了下来,她看向手术室的门,低低地念了两句:“怎么还没好,怎么这么久。” “这种手术,都是很久的。”裴霁告诉她。 夏清“哦”了一声,点点头:“也是,也是。” 到了下午五点,手术室的门依旧紧闭着,没有一丝动静,宋珏明焦躁地站了起来,又开始踱步转圈。 长长的走廊上,一片寂静,只有他的脚步声,不断地响起,格外清晰。 “别走了!”夏清突然发怒。 宋珏明停了下来,被吼了一声,原本就紧绷的神经像是被拨了一下,情绪也上来了,他和夏清对视了一会儿,夏清的眼睛红得厉害。宋珏明的怒气就全散了,只剩下等待的无力感,坐了下来,拍了拍夏清的肩,想说些安慰的话,却连开口的力气都没有。 裴霁从始至终都没什么情绪波动,看起来很冷静,冷静到在外人眼里有些残酷了。 助理送了饭来,没人有心情吃,宋珏明劝夏清吃两口,自己却连动都没有动。 天色一点点暗下来,走廊上亮起了灯,裴霁的眼眸低垂着,没人知道她在想什么。夏清不由想起宋迩说过,裴霁很沉闷。 可她觉得,恐怕不只是沉闷了,但也绝对不是对小迩漠不关心,如果是漠不关心,又怎么会在这里,一坐就是大半天。 夏清也没有想得太多,毕竟在宋迩平平安安地从手术室里出来之前,想什么都没有意义。 到了八点,手术已经进行了七个小时。手术室的门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开。 越来越煎熬,越来越难以忍耐。 裴霁却始终没有变化,她没说话,也没喝水,装了晚饭的餐盒也还是原来的样子,没有打开过。 她只是坐在那里,几乎没换过姿势,看不出担忧,冷静得仿佛她待在这里,只是一场敷衍罢了。 被无力感和恐惧害怕压迫着等到这时候,再沉稳的人都难免维持不住理智。 夏清看到裴霁始终平静的样子,忍不住就有些迁怒,想小迩那么喜欢她,她却这样无动于衷。 助理见这家人都没怎么吃东西,又送了一份新的来,劝说多少吃一点,毕竟不知道手术还要进行多久,外边等的人总要保持体力。 夏清也就把餐盒打开了,逼着自己咽了几口。她转头看向裴霁,看到裴霁拿着勺子在舀米饭,她把勺子抓得很紧,可手却抖得厉害,怎么都舀不起来。 夏清愣了一下,叫了声:“裴教授。” 裴霁抬起头,看向她,神色还是很平静,眼睛里透出几分疑问,像是在询问夏清,有什么事。 夏清不知怎么,感到很心酸,她正要说话,手术室的门突然开了。 裴霁直直地站了起来,放在膝上餐盒打翻了,但已经没人顾得上这个。 夏清几乎是冲过去的,她盯着李胜柏,直到李胜柏点头,夏清靠着宋珏明喜极而泣。 裴霁站在他们身后,目光穿过了这些人,看向手术室里面,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手术成功了。 她笑了一下,眼泪却跟着掉了下来。 宋迩被送回了病房,她还在昏睡中。裴霁坐在病床边上,静静地看着她,她清晰地感觉到一种巨大的喜悦在她心里翻滚,她从来没有这么高兴过。 可这一阵喜悦过去,她看着宋迩苍白的脸,看着她身上的各种医疗设备,她感觉心里有一种闷闷的难受,她不由自主地抬手,指尖碰到宋迩的脸,轻轻地摸了一下。 接下去的时间,裴霁寸步不离地待在宋迩的身边。 宋迩一直没醒,全身麻醉过去后,依然是昏迷的状态。 她还需要一些时间积蓄体力,恢复状态,然后才能醒来。 夏清和宋珏明也一直在病房里,到了第二的晚上,他们累得连坐都坐不住了,才在医生的劝说下去休息。 但也没离开医院,就歇在隔壁的陪护房。 裴霁却像是不会疲倦,外人看来,她这两天的状态大概就是一个不会担忧,不会害怕也不会累的机器人,在走一段一成不变的程序,维持一个既定的状态。 她坐在床边的椅子上,目光始终在宋迩身上。长达二十四小时的时间里,她只做一件事,就是专心地等宋迩醒来,然后,让宋迩看见她。 她不知道她为什么会这么做,用裴霁的逻辑想,她等不等,宋迩都会醒,那么她的等待就是没意义的。 可她还是寸步不离地守在病床前,她觉得她想这么做,她觉得宋迩会喜欢她这么做。 病房的窗帘没有拉上,能看到外面的夜空,今晚的天气很好,难得地可以看到很多星星。 可裴霁完全没留意,因为宋迩醒了。 她睁开了眼睛。 裴霁平静的心像是被掷入了一块石子,一圈圈的涟漪泛了开来。她忙按了护士铃。 宋迩的意识还有些朦胧,她眨了下眼,然后发现她的身边有个人。她转头看过去,只能看到一个很模糊的影子。 那个模糊的影子伸手关了灯,留了一盏暗的,让她的眼睛适应光线。 宋迩开口:“教授。”声音却低哑得连自己都听不清。 可裴霁却意外地听见了,她问:“好些了吗?”问完,她自己答,“应该还很难受,不用说话。” 好呆啊,宋迩听着,忍不住想笑,却虚弱得连笑都做不到。 她的眼前渐渐地清晰起来,像是拨开了一层纱布,裴霁的模样映入了她的眼帘。 她还是去年冬天,她在那场走错了的晚宴里见到的样子,高高的身量,下巴正好和她眼睛的位置齐平,如果她愿意,不用垫脚,不用低头,就能亲吻她的额头。 她的眼睛很亮,也很干净,像是从来都没有把那些伤害过她的人和事放在心上,她始终都澄澈善良。 她的鼻子高高的,嘴唇很柔软,不笑时唇角平放,显得有些疏离冷漠,但一旦她的唇角翘起,却是那样的温柔。 她还是她曾见过的模样,没有胖也没有瘦,是她最喜欢的样子。 眼泪不知不觉地滑落下来,宋迩的目光紧紧地锁着裴霁,仿佛永远看不够。 ※※※※※※※※※※※※※※※※※※※※ 我觉得你们很心急破镜,别急,还早。 为了让小猫在520这一天看到她的教授,我很努力了,但还是不行。 那就,521快乐,天天快乐。 第四十五章 今夜是有星光的, 夜空像一块光滑的墨蓝色丝绒, 上面点点发光的星星就像一颗颗细碎的钻石, 平静深邃而又活泼得仿佛星星们随时都会欢乐地跳跃起来。 裴霁看着宋迩,看着她的眼睛。 手术之后, 再漂亮的人都少不得皮肤暗黄, 憔悴不堪, 可裴霁却无端觉得宋迩很美,宋迩的眼睛很好看, 宋迩很可爱,比实验室里的细胞都可爱。 宋迩看着她, 不停地掉眼泪, 却不是悲伤,她张口想叫裴霁的名字,可却发不出声音,她紧紧盯着裴霁, 初见光明的眼睛都疼了,还是舍不得眨眼。 裴霁探身,替她擦去了泪水,笨拙地安慰她:“都好了。”却没察觉她自己的声音都是发颤的。 护士很快就来了,一起来的还有李胜柏,他也在等宋迩醒过来。 裴霁让开了身, 让医生给宋迩做检查,她站在三步开外,可目光却连一秒钟都没离开过宋迩, 哪怕走动的人影挡住了她的视线,她都没移开眼,像是视线能够穿透一切实质,到达她想注视的人身上。 宋迩也在看她,也是目不转睛。 她们看着彼此,都像怎么看都看不够。 陪护房里的夫妇本来就睡得不熟不安稳,一听到这边的响动,马上就过来了。夏清甚至连鞋都没穿好,拖着就来了。 她看到宋迩醒了,高兴地喜极而泣,和宋珏明站在一块儿,眼睛里都是泪。 李胜柏检查过,笑着说:“手术很成功,恢复也没出问题,宋小姐很幸运。” “那就好,那就好。”夏清不住地说。 李胜柏说了些注意事项,走前还提醒了不要太激动,要给病人休息的时间。 宋迩感觉很累,昏沉的困意像温泉水把她围绕起来,她看向父母,想让他们别怕,她没事了,却发不出声。 最后,她的目光还是落在了裴霁身上,不再离开。 夏清也平静下来了,确定了宋迩没事,又见宋迩那么眷恋地看着裴霁,就扯了一下宋珏明,一起去了陪护房,把空间留给这两个人。 裴霁这才坐回床边的椅子上,她把最后一盏灯也关了,只能依靠照入病房里的那一点月光来看彼此。 “你的眼睛不能适应光线,关了灯,对你好。”裴霁解释了自己的行为。 但哪怕只是一点点的月光,只能看到模模糊糊朦朦胧胧的人影,宋迩也很满足。 裴霁看了她一会儿,小心地绕过了氧气管,把手贴在了她的脸上,然后又收回,两只手交握着摆在床上,没有解释她为什么这么做,于是宋迩就理解成教授只是想碰碰她。 手术的切口像是醒了过来,痛意从隐约到剧烈。宋迩竭力地忽视,看着裴霁,想和她说话,可她说不下去,刚开口就牵动了伤口,疼得她眉心的神经都抽痛。 裴霁全心全意地关注她,当然发现了她很疼,立刻飞快地说:“术后二十四小时,切口皮肤还在愈合中,伤口会很疼,尤其你的切口位置在大脑,更加容易牵扯到神经,你不要说话,也不要动,你要闭起眼睛休息。” 是应该休息,宋迩好累了,伤口剧烈的痛意让她几乎无法维持清醒,可她又舍不得闭上眼睛,舍不得看不到裴霁。 她不肯睡,像只执拗不肯听话的小猫。 裴霁只好慢下语调,像哄小孩一样耐心地哄她:“睡觉吧,好不好?” 她也不会说别的,翻来覆去地让宋迩休息。 她固执而又坚持,偏又笨得连哄人的话都学不会多几套,却轻易地让宋迩想要落泪。 宋迩仍是望着裴霁,眼睛里泪光点点。 裴霁像是明白了什么,不再催促,而是保证:“我明天也在。” 听到了她这一句保证,宋迩才合上眼,不到一秒钟就陷入了昏睡。 裴霁也累了,她有超过三十六小时没合眼,三十六小时都是神经紧绷,高度紧张的状态。 宋迩手术成功了,她醒过来看了她,医生也确定后续只需要好好恢复就没问题了。 一切都很好,一切都令人安心。 裴霁的眼皮沉了起来,她走到陪护的床上侧躺下,面朝着宋迩的方向。 宋迩在沉睡,她会越来越好的,能看得见,能继续唱歌,有许多爱她的人,她们还会一起回家。 想到回家,裴霁平静的神色起了波澜,她冷静的眉眼染上了道不尽的温柔,她对宋迩说:“晚安。” 然后合上眼,不再有任何负担,轻松地进入了睡眠 隔日,夏和宋珏明很早就醒了,醒来见两个人都还睡着。夏清想了想,让人去买了一套洗漱用品来,放到病房里,让裴霁醒了好用。 自己和宋珏明一起回了家。 这两天大家神经都紧绷着,一心一意地顾着宋迩,也就没精力分神别的事。现在都好了,回家车上,宋珏明感叹地说:“这位裴教授人真是没的说,对小迩很上心。” 夏清在想事情,而且休息得也不算好,头有点疼,就没搭理他。 宋珏明见她不理人,朝她身边凑了凑,然后自顾自地说:“但有点奇怪啊,裴教授对小迩是不是太上心了,这么长时间,寸步不离地守着,寻常夫妻都未必这样情笃,何况朋友。” 夏清看了他一眼,依旧没说话。 同样疑惑的,还有李胜柏。 李胜柏之前和裴霁没打过交道,但一来孙培野和他是同门,他们私底下聊天的时候,难免提及裴霁这位孙培野钟爱的学生,二来,裴霁的名声太大,圈子里没听说过她的,还真没几个。 可这两天看下来,裴教授完全不像传闻中所说的那位像机器人一样理智的免疫学家,倒是很有人间烟火气,从头到尾地守着病人。 他去查房时,裴霁已经起来了,陪护买了早餐来,她吃了几口,宋迩也醒了。宋迩是被疼醒的。 手术切口的剧痛难以忍受,宋迩疼得额角抽搐。 这样的痛意会持续好几天,直到切口上的骨肉慢慢长好。 李胜柏来的时候,裴霁坐在床边,看着宋迩,她没把担忧挂在脸上,甚至连句安慰都没说,但她目不转睛地看着病床上的人,不时地替她擦去疼出来的冷汗,又紧握着宋迩的手,怎么看都是无措着急的样子。 李胜柏很是稀奇,可他到底是外人,不好问什么,查完房,给宋迩开了镇痛,就走了。走到门边,他回头看,只见那位宋小姐也在看裴霁,她们四目相对,好像单单这样看着彼此,就永远都看不够。 李胜柏察觉自己这念头荒诞得很,忙走了。 “教授……”宋迩开口,声音还很虚弱,但比昨晚要好多了。 裴霁看着她。 宋迩笑,又因伤口的痛意皱紧了眉,她一下子忘了本来要说什么的,着裴霁低低地抱怨:“好疼啊。” 裴霁的眼神一下子慌乱起来。 宋迩抬了下手,裴霁立刻把她的手握住,然后看着宋迩。 宋迩疼得眼睛发红,快哭出来的样子,对着裴霁撒娇,像只娇气的小猫:“好疼教授。” 裴霁飞快地在大脑里闪过术后疼痛的应对办法,但无一不是借助药物。倒是有厉害的镇痛药能让病人马上就不疼,但那些厉害的镇痛药对人体的伤害非常大,会造成上瘾,不能给宋迩用。 “你是不是在想,手术后当然会疼,这只小猫好娇气?”宋迩疼得浑身都是冷汗,只能借助和裴霁说话来她分散注意。 裴霁说:“我没有。” “你有。”宋迩不太讲道理的样子。 裴霁就不跟她争论了,只是看着她。 明明是很平静跟平常没什么两样的神色,可宋迩却觉得她的教授很委屈,她弯了下唇角,一面却是疼得唇色白得像纸。 “说不出话了吧,肯定就有。”宋迩坚持地说道,声音很微弱,可她分明是在笑的,看向裴霁的眼睛里也有着点点的光。 裴霁看着她,觉得她好不讲道理,冤枉她。 “但你有补偿的办法哦。”宋迩接着说。 裴霁觉得被冤枉了,很委屈,但宋迩说有补偿的办法,她还是认真地听。 宋迩看着她,笑着说:“教授亲亲,就不疼了。” 裴霁愣了一下,宋迩在她开口说出不解风情的直男式发言前,用指尖轻轻地挠了挠教授的手心,软软地撒娇:“好疼啊,教授亲一下嘛,帮帮我。” 手心痒痒的,麻麻的。裴霁看着宋迩,宋迩的脸色和唇色都惨白,却还是努力地微笑,她的眼中满是期待。 裴霁不知怎么就被蛊惑了。她低下头,捧着宋迩的手,在她左手中指的指节上用嘴唇轻轻地碰了碰。 碰到的那瞬间,裴霁察觉宋迩的手颤了一下,她抬头看去,看到宋迩还没来得及掩饰的紧张。 裴霁也莫名地紧张了一下,宋迩的手在她手里都像变得滚烫起来,她忙松开了。 宋迩的眼中划过一抹失落,但她没有表现出来,努力地显出轻松的样子,说:“教授好棒,亲一亲就真的不疼了。” 第四十六章 她说得那么真诚, 可分明已经疼得意识都快模糊了。 裴霁伸手碰了一下她的额头, 触手湿凉, 都是冷汗。宋迩抬眼看向她,裴霁的手在宋迩额头上停留一会儿, 才垂下眼帘, 和她对视, 说:“没有用。” 亲一下没有用,宋迩还是很疼, 没有半点缓解。 “有。”宋迩看着裴霁的眼睛,斩钉截铁地说。 裴霁停留在宋迩额头的手顿了一下, 稍稍地下移, 覆在了她的眼睛上。宋迩的唇角抿起来,微微地有些上挑,像是在笑。 她轻轻地眨眼,长长的睫毛在裴霁的手心轻轻地扫, 痒痒的,让裴霁捂住她眼睛的手手心微微拱起一点,躲避她睫毛的骚扰。 若不是没力气,宋迩真想把教授的手牵住,贴到她的胸口,让她感受一下她的心跳。 “真的有效, 有教授亲亲,就一点也不疼了。”宋迩的眼睛被捂住,又看不见了, 她微微地仰头,想要贴近裴霁的手心,却扯到了伤口,一阵尖锐的剧痛从切口的痛觉神经扩散开,疼得她眼角逼出了泪。 裴霁感觉到指尖的湿意,移开了手,看到宋迩的眼睛湿润,眼底的泪将落未落,有些委屈的样子。 “不要乱动。”裴霁告诫她。 “嗯。”宋迩的声音里带着点鼻音,看向裴霁的眼神充满眷恋,很乖的样子。 半个多小时前注射进她体内的镇痛的药剂起了效用,伤口的疼缓解了一些。宋迩又觉得困了。 她合起眼来,过了会儿,就睡了过去。 裴霁从自己的包里拿出笔电,放在腿上,坐在病床边工作。 她工作的时候还是很专注,但就像把自己体内关于工作的那段程序重新写过了,她不再是心无旁骛,她会每五分钟抬一次头,看一眼宋迩,确定她依然在沉睡。 两个多小时后,宋迩睡得越来越不安稳,她没醒,似乎处于一个醒梦掺半的状态,牙齿咬住了下唇,嘴唇被咬出了血色。 裴霁放下了笔电,轻轻地掰了一下宋迩的下巴,宋迩松了口,下唇上留了一层浅浅的牙印。 她很疼,松了口后,睡得更不安稳,想要翻动,却又碰到了伤口,额上便是一阵冷汗。 裴霁着急,很想做点什么,想要帮宋迩分担疼痛。 她看到宋迩放在外面压在被子上的手,一面在心里说没有用的,没有科学依据,一面却像是身体脱离了理智的控制,牵起了宋迩的手,轻轻地在她左手的指节上印下一个吻。 这一吻甚至比前一次还要久,还要真诚,裴霁甚至觉得自己被割裂成了两部分,一部分说没有用,这是不科学的,一部分却像是长途万里的取经人跪在佛陀身前一般虔诚,真心实意地祈祷,不要再让宋迩疼了。 有脚步声传来,在不远处停住了。裴霁抬头看去,就看到宋迩的父母站在门口。 裴霁还握着宋迩的手,她莫名慌了一下,仿佛她是在对宋迩做什么不妥当的事,被她的父母抓住了。 宋珏明的脸色沉了下来,他上前一步,正要说话,被夏清扯了一下袖子,示意他别开口。 裴霁心头一阵乱跳,她把宋迩的手放回去,然后站了起来,向他们点头问好:“叔叔、阿姨。” 她言行得体,没表现出任何心虚闪躲,更没有害羞脸红。 夏清看不透她,干脆就装作没看到,一面拉着丈夫的手安抚他,让他不要动怒,一面走进来,笑着说:“辛苦裴教授了。” 已经中午了,她带了午餐来,都是让家里的厨师静心做的,除了给宋迩的病人餐,还有给裴霁带的。 她把保温盒递给裴霁:“来,先吃午饭。” 另一个保温盒放在了一边的桌子上,等宋迩醒来,再打开。 裴霁礼貌地道了谢,坐到桌子边,把餐盒打开。总共四层,上三层是菜,一荤一素一汤,最下一层是米饭。 裴霁吃了一口,发现咸淡上完全符合她的口味。 夏清拉了把椅子过来,坐到裴霁的对面看她。 裴霁被她看着,也没有像一般人一样觉得不自在,依旧十分专注的吃饭,对食物很是诚恳。 夏清笑眯眯地看她,也没开口打扰,还对丈夫挥了挥手,让他快走,不要在这里碍事。 宋珏明还记得刚刚看到的,这位裴教授趁着小迩睡着偷亲的事,可他和夏清这么多年的夫妻,这点默契还是有的,她不让他待着,就抬手摇了摇,做了个再见的动作,走了。 裴霁吃完了饭,把餐盒整理起来,发现宋迩的妈妈一直看她,就说:“很好吃,谢谢阿姨。” “不要客气,不要跟我客气。”夏清笑着说,“你就像小迩跟我相处那样,轻松点,没关系的,都是一家人。” 裴霁疑惑,不明白为什么就一家人了。 夏清因为看到了裴霁亲宋迩的手,以为她们已经确定关系了,看到裴霁疑惑的表情,才明白原来没有。 她的反应速度很快,马上改口:“你看你照顾了小迩这么长时间,一家人都没这么好的呢,对不对?”说完露出一点迟疑的表情,有些不好意思的样子,“不过直接说是一家人了,还是阿姨唐突了。” 裴霁的同事大部分年龄比她大,都是能做她父亲做她爷爷的岁数,但工作上的往来和生活里的,不一样。 她在生活中没有什么和长辈打交道的经验。 她迅速在脑海里调出以前见到过的一些年轻人和长辈相处的案例,迅速挑拣出一个符合当下语境的模式。 “不唐突,您太客气了。”她有些拘谨地说。 夏清妆容精致,打扮得很体面,宋迩脱离了危险,她就恢复了平时的样子,优雅温柔,还带着些艺术家的浪漫与女人到了中年后的风韵淡然。 “过几天,我和小迩的爸爸又要走了,小迩就摆脱裴教授多照看些。”夏清看着裴霁的目光很温和,和看宋迩的眼神十分相似。 裴霁一边回忆那个模式的细节,一边做出应对:“是我应该做的。” “裴教授最近研究什么啊?” 裴霁就把她最近进行的几个项目,挑简单的那个,通俗易懂地讲了一下。夏清完全没懂,但还是做出恍然大悟的样子,夸她:“真棒,小霁可真厉害,年纪轻轻的,就能理解这么高深的知识了。” 裴霁敏锐地发现阿姨对她的称呼变了,但她好像不应该指出来。 “过年到阿姨家里来,阿姨给你包饺子吃。小迩给我和她爸爸惯坏了,平时又娇气又任性,你大两岁,多担待些,不过她要是做错了事,也不用太惯着她。” 裴霁赞同夏清的说法,点头答应。 夏清眉眼温和,拍了拍裴霁的手,说:“要好好的。” 虽然相识不久,说的话也不多,裴霁却觉得夏清很亲切。夏清又和她说了些话,裴霁都好好的答了。 到了下午,宋迩醒了,夏清喂她吃了点东西。 宋迩的精神好了许多,只是伤口还是疼。 晚上,夏清想留下来,让裴霁去歇会儿,他们早就请好了陪护,晚上有陪护帮忙,也不会太累。 但裴霁很执着,并且拿出了时间表,和夏清分配。 最后她们简单地按照星期划分,决定一三五七的晚上由裴霁来,二四六则是夏清和宋珏明。 今天是二,但由于是从明天开始正式施行,今天还是归裴霁。 夏清只好走了,顺便让人送了晚餐来。晚餐非常丰盛,丰盛到桌子都快摆不下了,裴霁很疑惑:“你妈妈是不是忘了用餐人数。” 只有她一个人,但晚餐的分量像是为四五个人准备的。 宋迩说:“嗯,我妈上了年纪,记性不好。”眼睛里却满是笑意。 裴霁也就不再多说什么。 晚餐后,她坐着陪宋迩说话,让宋迩多说话,可以转移她的注意,伤口的疼痛就没那么难以忍受。 裴霁不擅长找话题,就从刚刚的时间分配来说:“我每周可以多一天。” 她认为是她争取到的。 宋迩的笑意都快从眼睛里漫出来了,但还是一本正经地夸她:“这样吗?教授真厉害。” 裴霁也笑了一下,有点得意的样子,又说起下午:“你妈妈很亲切。” “是不是让你招架不住?” “我模仿了一下别人怎么和长辈相处的。” 宋迩好奇:“你模仿的谁啊?” “一个学生。”裴霁对这件事也感到很有意思,就说得详细了些,“他岳母到学校找他,他们在校门口说话被我听到了。” 宋迩再也没能忍住笑意,裴霁有些疑惑:“你笑什么?” 宋迩好一会儿才停下来,伴随着伤口的疼,却还是没法收敛住笑,她尽力严肃了,绷着笑,说:“就是觉得,教授选择的模仿对象很对。” 裴霁也是这么认为的,下午和宋迩妈妈谈话的语境,和那天校门口所见十分相似。 “教授,那你过年,要不要和我回家?”宋迩的眼睛亮亮的。 裴霁走了下神,她想起她第一次觉得宋迩漂亮,是那天,宋迩在沙发上睡着,她从书房出来,都不敢开灯,怕打扰了她,然后宋迩醒了,她们就在晚上没有开灯的房间里说话,她就着窗外漏进来的一点亮光,看到宋迩的脸庞,看到她的看不到光的眼睛,觉得宋迩很好看。 现在她复明了,眼睛里满是神采,深深地吸引着裴霁,裴霁始终都觉得宋迩这么漂亮。她想起她以前看过的一本叫《小王子》的童话,觉得宋迩就像童话里的玫瑰那么漂亮。 “你不想和我一起过年吗?”宋迩等了会儿,没等到裴霁说话,有些失落地问道。 她现在能看见了,不用像以前那样什么都不知道,只能等待,她现在可以看着裴霁的神色,判断她心里是怎么想的。 教授刚刚,分明是走神了。 宋迩有些不开心,但也没有想要强迫裴霁的意思。 裴霁回过神,问:“你妈妈会包饺子吗?” 她记得裴艺小的时候很喜欢饺子,然后妈妈每回过年,都会给她包饺子,裴艺总能吃到装了硬币的饺子。这是一种习俗,吃到装有硬币的饺子,新的一年就会幸运如意。 裴霁也想吃到,但一次都没有,后来她长大了一点,就明白了,妈妈特意把装了硬币的饺子放进了裴艺的碗里。 提起饺子,宋迩有些苦恼:“会,我妈很喜欢包饺子,但是不好吃。” “那会往饺子里包硬币吗?”裴霁又问。 距离过年还有半年的时间,但她们一本正经地讨论,仿佛很急迫,仿佛就在明天。 宋迩说:“会的,我每次都能吃到,你来,你每次也能吃到。” 裴霁顿时就很心动,但又想到今年裴艺不在,如果她也不回家,那么家里就剩爸妈两个人了。 裴霁一向很容易心软,只是她知道什么样的选择更好,会用理智抵抗自己的心软,做出最适合的选择,也是因为这个,让她看起来很不近人情。但她在做选择的时候,是有拉锯的。 宋迩发现教授似乎松动了,忙进一步劝说:“我们家每个人都很喜欢你的,你来,我爸我妈和我都会很高兴。我跟裴艺也说好了,她过完年正月时,会到我家来拜年,到时候你们也可以聊一聊。” 宋迩一面说,一面留意着裴霁的神色。 裴霁看向她,眼中有些迟疑。 宋迩以为她是不想和裴艺有交流,就说:“你不想见她也没事,到时候避开就好了。” 她听裴艺说了很多他们家的事,知道教授和她的关系不融洽。 但是这段时间相处下来,宋迩觉得,裴艺恐怕看得不是那么清,至少在对教授内心的解读上,有所偏差。她于情于理,都会更在意教授的感受。 裴霁的注意力已经不在要不要跟宋迩回家上了,她看着宋迩,神色间有些疑虑,过了会儿,她才迟疑着问:“你想裴艺吗?” 这个问题很突然,宋迩不知道她的脑回路怎么转到这上头了,不过教授的思维一向跳得很快,她也没有在意,随口就答:“想啊。” 裴霁的心猛地下坠,像是掉进了冰窟窿里,浑身冰凉。 第四十七章 今晚是阴天,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 从宋迩的病房可以看到医院的花园,花园里黑黢黢的,只能隐约看到路灯下孤独的长椅。 病房里的灯依旧只开了昏暗的一盏,因为宋迩的眼睛,依旧不太能适应强烈的光线。 “怎么了?”宋迩时时留意裴霁的情绪,当然发现了她猛然间低落下去。 其实如果换个人,恐怕是发现不了的,毕竟器人的面部神经没那么发达,极为微弱的变化,一般人没有这么敏感。 可宋迩偏偏就能发现。 可能和眼睛也没什么关系,因为在她失明的时候,她就经常可以感受到裴霁情绪的变化。 就好像宋迩用爱在她们之间连接了一根无形的线,能把裴霁的情绪源源不断地输到宋迩的心里,让宋迩更好地了解她,更好地爱她,更好地照顾这个很少得到爱的小朋友。 “你不说话,我要生气了。”宋迩竖起眉毛,凶巴巴地恐吓,仿佛真的要因为裴霁的沉默而生气。 裴霁明显地急了,但还是没有说话。 宋迩认为教授是在考虑要怎么表达,于是也就不再催促,耐心等着。 等了有五分钟,裴霁依旧没有开口,像是有什么事情阻碍着她,让她无法把心里的话表达出来。 宋迩没有生气,也没有失去耐心,她选择引导和提示。 “因为裴艺吗?”她温声问。 刚刚一直都很好,是从提到裴艺以后,教授才开始变得沉默。 裴霁看了宋迩一眼,马上又低下了头。宋迩见她这样,产生了一种古怪的预感,说不清这预感究竟是什么,却让她的心慌了一下。 “有一件事……”裴霁开了口,有些严肃的样子,她看到宋迩伤口的纱布,停顿了一下,接着说,“等你出院后告诉你。” 这件事瞒了快两个月,她依然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她以为她会很为难,可她刚刚仔细地分辨自己的情绪,发现除了为难,她还觉得很不舒服,很排斥,排斥宋迩的口说出裴艺这个名字。 宋迩的反应很快,听她这样说,马上问:“关于裴艺?” 那种不舒服的感觉越来越明显,裴霁很想说,你不要提裴艺了。又觉得自己的这种排斥来得很没道理。 宋迩提起裴艺是应该的。 她是她的女朋友。 女朋友个字让裴霁的胃抽搐一般地疼了一下。 “是。”她回答,然后看着宋迩,想让宋迩不要再问下去,不要再提裴艺。 但她又知道这种要求是无理的,是她先隐瞒,她没有立场提这样的要求。 宋迩感觉到她的情绪不对,顺着她说:“好。等我出院,你再告诉我。” 裴霁点了下头,就没有说别的话了。然后,她站了起来,走到桌子边上,拿了平板出来。 “我明早有一场视频会议,还有资料没有看。”她回头和宋迩解释了一句。 看起来很平常。教授是经常会在对话结束后无缝衔接地进入工作状态。 可宋迩却觉得教授像是在逃避,她想了想,说:“好吧,那你先忙。” 裴霁就拿着平板看起了资料,不时还用电子,在屏幕上进行圈画注释。 她很专注,病房里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 安静得有些突兀了。宋迩发觉,是从提起裴艺以后,这种突兀的安静就出现了,教授似乎非常非常不想提起裴艺。 可能是镇痛药的效果过去了,伤口的疼痛又厉害了起来,让宋迩无法深入思考,她有种飘忽不定的感觉,让她十分不安。 十点,裴霁看完了资料,把会议上的发言写了大致的思路,就把平板放到了一边,准备去洗漱。 她先找了个盆,去浴室打了温水,然后搬到病房边上,把一块干净的毛巾浸湿,拧干,给宋迩擦了擦臂和脸。 虽然病房里开着空调,不至于流汗,四天没洗澡的宋迩也早就浑身难受了。但一方面身体不允许,另一方面裴霁一直在,她也不好意思提洗澡擦身的要求。 没想到裴霁主动想到了。 水温刚刚好,毛巾湿热的,又不至于烫,臂上擦过以后,残留表面的水分蒸发,凉凉的,很清爽的感觉。 擦脸的时候,裴霁要温柔得多,避免拉扯头皮,牵扯到伤口,她一点一点,小心地擦拭,毛巾几乎只是在宋迩的脸上贴一下就离开了,如此接连。 等擦完了,裴霁问:“好点了吗?” “嗯。”宋迩说。擦过之后,好了很多。 裴霁端着水去了浴室,半个小时后,她才回来,回来时已经洗过澡换了睡衣,整个人都很柔和,甚至都不那么呆了。 宋迩突然想起裴艺跟她说的,裴霁是个很容易心软的人,她做得很多,但能表达出来的,可能连十分之一都不到。 “教授。”宋迩叫了她一声,看着她,目光里像浮了一层薄雾般轻柔。 裴霁走过来,坐到床前的小椅子上。 宋迩试探着问:“你是不是讨厌裴艺?” 那种胃里抽搐的痛意又来了,这一次蔓延到了心口,裴霁感觉到一种强烈的排斥,让她不想说话,让她想要宋迩也不要提这个名字,她不喜欢宋迩说出裴艺的名字。 “不是。”但她还是如实地回答了宋迩。 “你……”宋迩斟酌着用词,“你可以讨厌裴艺。” 她本来想说“应该”,但考虑一下,还是用了“可以”这样语气更弱一些的词。 裴霁看着宋迩,微微地蹙起眉来。 宋迩心一紧,忙解释了一句:“我在之前,听裴艺说过许多关于你的事,那时候,还不认识你……” 她解释完,却发现裴霁的脸色更差了。 “为什么我要讨厌她?”她问,语气生硬,“因为我被当做对照组吗?” 她很明显地生气了,宋迩顿时慌了,她忙道歉:“对不起,我不说了,你别生气。” 裴霁不想听宋迩道歉,她没有必要道歉,但她也不想继续和宋迩交流了。她站起来,想去陪护床上睡觉。 就被抓住了。 裴霁低下头,看到宋迩拉住了她,她的目光小心翼翼的,带着歉意:“裴霁……我不提她了,你别生我的气。” 裴霁很生气,但更多的是伤心。 “别生气了,生气对身体不好的。”宋迩试图让她开心起来。 “你不要向别人打听我。”裴霁说,她知道她很糟糕,很多人不喜欢她,向别人打听的话,多半是听不到好的评价的。 她不知道裴艺是怎么和宋迩介绍她的,她很担心是一些糟糕的说法。 宋迩听她这么说,以为她是在怪她向裴艺打听她的事。心里有一股难过蔓延开来,她觉得有些委屈,但还是道了歉:“是我不好,不应该乱打听,以后不会了,以后我就直接问你,我们已经认识了,你会告诉我的,对不对?” 裴霁点了点头。 宋迩笑了一下,问:“那不生气了吧?” 裴霁看着她,看到了宋迩眼的在意,她说:“不生气了。” 宋迩像是松了口气,但还是没有松开裴霁,她说:“我们睡一张床吧,床够大了,不会挤到我的。” 裴霁顾忌宋迩的伤口,不肯答应,但宋迩很坚持。 她很害怕裴霁一离开她,就会悄悄地生气,那她就哄都哄不到了。她坚持要让裴霁在她的身边,在她触可及的地方,这样她才会安心。 她固执地抓着裴霁的,裴霁不敢挣脱,怕动作太大,她的伤口裂开,就躺到了病床上,靠着床沿的位置,距离宋迩有半臂那么远。 宋迩让她靠近些,裴霁也只是挪了半毫米,再让她靠近些,她也没有把挪动距离从毫米提升到厘米。 宋迩知道是说服不了她了,只好随她去。 困意慢慢地袭来,宋迩闭起眼睛,努力地忽略伤口的疼,想要睡着。 “你是我的小猫吗?”她听到裴霁的声音,很轻,仿佛是问自己,而不是问她。 宋迩想回答她,当然是啊。可却怎么都发不出声音。她很快陷入了梦,在梦她想起了裴霁的那句“因为我被当做对照组吗”,她心疼得厉害,努力地安慰教授,你不是对照组,你只是你,独一无二的,不会被用来衬托任何人。 等到醒来,窗帘的缝隙透入了光,天已经亮了。 宋迩是被伤口疼醒的,裴霁还在睡,依旧靠着床沿,睡姿和入睡时一样,没有过挪动。宋迩没有吵她,她想起那句“你是我的小猫吗”,有些不确定是梦,还是裴霁真的说了这句话。 她决定等裴霁醒了问问她。 裴霁的生物钟很强大,六点半时,她准时醒来,然后起床洗漱,夏清让人送了早餐来。裴霁先喂宋迩吃了东西。 等宋迩饱了,她没有去解决自己的食物,而是向她道歉:“对不起,我昨晚很情绪化。” 宋迩有些惊讶。 “我不讨厌你向别人打听我,我只是担心,她们的说法会影响你对我的看法。”裴霁说得很流畅。 宋迩怀疑这段话,是教授酝酿了一整夜的,她看着裴霁,不由地笑,裴霁有些窘迫,但还是真诚地看着她,问:“你可以原谅我吗?” “为什么?”宋迩问。 裴霁眨了下眼睛,不解地看着宋迩。 “为什么在意别人是怎么对我形容你的?你很在意我对你的看法吗?”宋迩把问题具体化。 裴霁点了下头。 宋迩笑了笑,说:“好,我原谅你。” 裴霁就像了却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整个人都轻松了下来。 所以是整晚都在内疚昨晚向她发了脾气吗?宋迩心里想着,顿时就很心软。 她以为昨天的事,就说开了,掀过去了。结果,她发现没有。教授的话变少了,也很少再看她,她长时间地陷入了思索,像是在考虑很难很难的难题。 她还是尽心地照顾她,关心她,却不愿意再和她交流。 第四十八章 宋迩的病房很大,类似一个小型的套房,功能齐全,除了浴室、陪护房、阳台,还有一间小型的会客室。 会议于上午九点半开始,预计时长超过二小时,裴霁担心影响宋迩休息,想去会客室,这两个小时,请陪护照看一下宋迩。 但宋迩不愿意。 “就在这里,不会打扰我休息的。”她拉着裴霁的,不让她走。 她今天好多了,虽然还疼,但没有像前两天那么难以忍受。 裴霁垂眸,看到拉住她的那只,苍白瘦削,腕上的骨头凸起,比在家里时瘦了好多。 “好不好?我想看到你。”宋迩又说。 她向裴霁恳求什么的时候,总想一只小猫一样,软软地撒娇,让裴霁很难拒绝。 裴霁抬了下眼,看到宋迩的眼睛,几乎是对视上的一瞬间,她马上转开头,喉咙里轻轻地应了一声:“嗯。” 她在躲避,刻意地不与她对视。宋迩心一紧,拉住裴霁的用力了一些,叫了她一声:“教授……” 天气有些阴,天上的乌云积了厚厚的一层,风有些大,吹得树叶哗哗作响,像是随时会有一场倾盆大雨。 裴霁看着窗外晃动的树枝,想了一下,说:“会议快开始了。” 宋迩抿了下唇,松开了。 裴霁获得了自由,立刻就走开了。她去到桌边,把电打开,调试摄像头和视频软件。她找了一面空白的墙做背景,又觉得风声太大,去把阳台的门窗关了。 九点十分,会议准时开始。 裴霁戴了耳,病房里只有她偶尔开口的声音。 她坐在宋迩右前方,距离她有十米,宋迩平躺着,一直看着裴霁的话,姿势会很累,她就闭上眼睛,单单听裴霁的声音。 裴霁大概不是会议主持人,像是一个起拍板作用的领导者。她说话的频率不高,有时候,宋迩得等好几分钟才会听到裴霁的声音。 于是宋迩的情绪随着裴霁的开口频率而起伏。 她说的时候,宋迩会聚精会神地听,听教授的语气,听她带着许多她不能理解的专业术语,她安静时,宋迩的心也跟着安静下来,并充满期待,在裴霁的声音响起时颤动。 间护士进来了一次,来给宋迩输液。宋迩冲她眨了下眼,示意她小声一些,不要打扰教授,护士每天都见她好几次,已经和这位当红的歌很熟悉了,看到她的暗示,她不由自主地朝裴教授那边看了一眼,然后对着宋迩无声地点点头。 她从医用护理车上拿了宋迩的单子确认了一遍,然后给她输液。 将输液管与宋迩上的静脉留置针连接,然后调节了输液速度,冰凉的液体就进入了宋迩的身体里,凉凉的。 护士离开后,宋迩转头,正好对上了裴霁的眼睛。 教授在看她,她看了多久?宋迩既紧张,又开心,正想对裴霁笑一下,裴霁移开了目光,继续会议。 宋迩的心瞬间低落。 酝酿许久的雨终于下下来,雨势大得仿佛上帝洗刷人间,即便关着门窗都能听见清晰的噼啪声。宋迩看向窗外,大雨下成了白茫茫的雨雾。 教授去裴艺家接她那天,也下了很大的雨。她这样想着,裴霁冷静的声音传来:“散会。” 会议结束了。 宋迩停止了思绪,忙去看裴霁。 裴霁没有合上电脑,也没摘下耳,她拿着平板,指在上面划了几下,专注地阅读上面的内容。 可能是在看会议记录。宋迩做了个猜想。 从刚刚听到的教授在会议上的发言看,她有很强的组织能力,在回答问题与下发任务时,她会注意语气的变化,不会让人有被命令的不舒服感,但又明明白白地保证自己安排下去的任务被执行。 像一台程序精密的器人,在工作里精准运行,用最良好的状态,绝不出错。精确,却没有人情味。 只有在面对她的时候,教授才会有一般人那样丰富的情绪,会笑,会生气,会沉默,会为了哄她开心抱着她,会在电话里表达她的想念说“树莓在想你”,会叫她小猫,会抚摸她的头发,会满足她所有的要求。 只有在面对她的时候,教授才是真实的。 每次想到这些,宋迩都很开心,她觉得裴霁给予了她靠近她的特权,对裴霁来说,她是一个特别的人。 裴霁放下了平板,站起来,看了眼窗外的大雨,说:“送饭的人可能会晚到。”她的目光从窗外收了回来,投向病床,看的是输液袋。 “饿吗?”她问。 宋迩没有回答,而是看着裴霁。 过了半分钟,裴霁终于看她了。 “饿吗?”她又问了一次。 宋迩弯了下唇,勉强笑了一下:“不饿,教授饿吗?” 裴霁摇了下头,但下一秒,她就说:“我去买饭。” 雨下得这么大,肯定到处堵车,午饭一定会耽搁。不如她去买,快一点。 她的身影消失在了门口,宋迩的目光在门口停留了很久。她想了一圈自己做错了什么,都没有头绪。 她很害怕,教授那样性格的人,如果不想说,没有人能使她开口。 宋迩之前有自信,可现在,她没有了,只是短短一个上午,她就开始害怕会被教授丢下。 门口传来脚步声,宋迩忙看过去,眼睛里的光又逐渐暗下,来的不是教授,是之前就请好的陪护。 “裴教授让我先来照看您。”陪护说道。 住院部门口站了很多家属,都是在等外卖或是家人送饭来的。 屋檐下那一片地砖被踩得湿漉漉的,看起来很容易滑倒。 裴霁撑开了伞走进雨帘,雨大得伞几乎撑不住,她的裤管都湿透了,走到医院里的一家餐馆,她收了伞正要进去,两个往外走的人的对话传入了她的耳。 “这家餐馆的病人餐做得太油了,哪里是病人吃的。” “唉,这么的雨呢,先买回去,用热水泡泡凑合一顿吧。” 他们里拿着金属餐盒,从她身前走过去,其一个口还在嘀咕黑心商家,怎么能把给病人的食物做得这么粗糙。 裴霁看了眼挤得满满当当的餐厅,难得武断地听信了一个陌生人,在心里跟着批评了一句,黑心商家。 她重新撑开伞,进入了大雨。 她在车上找了一家曾经去过的粥店,又用地图规划出一条畅通的路线,才开车过去。 因为下雨的缘故,粥店人也很多。裴霁点了单,就去等餐区等着。她的鞋子湿了大半,裤脚在滴水,却并没有什么不自在的。 她边上是个等餐的女生,大概二十来岁的样子,可能是觉得无聊,她拿出来玩。裴霁也拿出,看的是上午会议里出现的一些问题,她需要考虑一些解决方案。 科研做到后面,做到裴霁这个高度的时候,考虑的就不只是研究本身了,还得兼顾团队、经费以及一些行政方面的问题。 裴霁不喜欢这些,她只喜欢研究本身,但为了后者,她不得不面对前者。 就像……宋迩。 她想要和宋迩一起生活,可是想到她是裴艺的女朋友,她就会产生抗拒,会不知道怎么面对她,会莫名地生气,会非常非常低落,心会疼。 可是为了能够和宋迩一起生活,裴霁不得不面对她的那些糟糕的情绪。 “想不想听这首歌?” 是宋迩的声音。 裴霁抬起头,左右张望,最后在女生的屏幕上找到了宋迩。 她凑过去看,女生惊讶地看了她一眼。裴霁忙退回来,但又忍不住想看,于是就以每秒钟一次的频率不断地偷瞄。 女生不忍心了,问:“姐姐,你也喜欢宋迩吗?” 裴霁说:“喜欢。”她看着女生的眼睛,强调了一遍,“很喜欢。” 女生顿时产生了偶遇同好的开心,主动地靠了过来:“那我们一起看。” 裴霁说:“好,谢谢你。” 她们就头挨着头,一起看屏幕里的视频。 背景音乐选的是宋迩的一首慢歌,许许多多宋迩站在聚光灯下,站在舞台上被成千上万的男孩女孩关注的瞬间被剪到了一起。她拿着话筒,笑着唱着,每一个现场都有一片蓝色应援灯组成的灯海。 “宋迩!!!”视频里许许多多的人齐声喊宋迩的名字。 “我一直给你们唱歌好吗?”穿着白色演出服的宋迩站在灯光里,眉眼漂亮得像首诗,笑容就像那一片灯海一样明亮又温柔。 无数的声音汇成一声“好”。 裴霁没有见过这样的宋迩,被许许多多的人爱着的宋迩。 “这场我在现场。这些声音里有我一份。”边上的女生有些骄傲的样子,“我当时哭得可惨了,特别感动的那种,我们和小迩说好,会一起走下去,小迩唱歌给我们听,我们会追她的每一场演唱会,追到老,追到追不动。” 她现在也没好到哪里去,眼眶都红了,却还是在微笑。 裴霁垂眸,看向屏幕,视频只有五分多钟,快播完了。 女生等的粥好了,她收起,和裴霁说了再见。 裴霁没再看自己的,她坐着等。等了几分钟,店员拿着外卖袋过来,她的粥也好了。 她拿着午饭,回医院。 送饭的人果然还堵在路上。 裴霁不由庆幸,还好她没有干等着,不然就要把小猫饿坏了。 她喂宋迩喝了粥。 宋迩很配合,把裴霁喂她的都咽下去了,然后说:“我还是喜欢教授煮的红豆小米粥。”她说完,期待地看着裴霁,期望她能说,以后煮给她喝。 裴霁看向她,宋迩眼睛亮亮的,等着她明白她的暗示,答应给她煮粥的样子很可爱。 裴霁点了下头,说:“这两天就给你煮。” 宋迩没想到她会答应,惊喜地看着裴霁,开心极了。 裴霁也笑了笑,可心里却很难过。 她只能在这几天给宋迩煮顿粥。她知道,等到出院,宋迩不会跟她回家了。 宋迩是许许多多的歌迷的,是裴艺的,唯独不是她的。 她是一只受了伤的小猫,很短暂地被她收养了一下,现在她的伤好了,就要离开了。 而她还是只能一个人。 第四十九章 过了午,暴雨逐渐转小,变成细密的小雨,被风一吹,斜斜地打到阳台上。 没多久,小雨也停了,太阳重新拨开云雾,阳光不算猛烈,虚虚地照射下来,树叶上的水珠折射出耀眼的光。 裴霁忙了起来,前几天的事务堆积着,助见她开了视频会议,以为教授有时间工作了,把能够移动办公的事务,都通过邮件的形式发了过来。 她的下午,就都用来了工作。 又有好些高校和研究所的邀请,其实研究院也好,l大也罢,都是赞同学术往来的,也鼓励教授们作为学者或客座教授前往其他高校进行交流。 裴霁去年下半年就有个月的时间在新加坡的一所高校,开设了一门学科。 但是今年…… 个月内,除了九月份的免疫学与病理学国际峰会,她没有安排任何出差的工作内容。她得照顾小猫。 裴霁在键盘上按了几个字母,转头看了宋迩一眼。 宋迩躺在病床上,见她望过去,迅速露出笑容。裴霁目光一顿,挪回到屏幕上。 宋迩心下叹了口气,垂下了眼帘。 她其实很忐忑的,因为教授冷漠,不理她。 她忐忑了一早上,还丧失了信心,教授外出买午饭时,她突然想到,如果教授真的讨厌她的话,就不会留在这里了,毕竟时间对她来说,那么宝贵,怎么舍得浪费在一个讨厌的人身上。 这么一想,宋迩的信心又回来了一点。 雨后的自然风带着草木和泥土的清新气息,穿过阳台的门窗吹入病房。 “教授……”宋迩突然出声。 敲击键盘的声音断,裴霁抬头,望向她。 宋迩的声音稳稳的:“渴。” 这个字像一个指令,裴霁接收到之后,立刻站了起来,取了宋迩的杯子,倒了水,送到床边。 因为宋迩还不宜坐起,裴霁用了吸管,宋迩喝了两口,用推了一下杯子,表示不要了。 裴霁把杯子拿开,随放到床头柜上,询问地看着宋迩。 宋迩看懂她眼神的询问,说:“不要别的了。” 裴霁就放心地站了起来,坐回到电脑前。 随叫随到,没有任何不耐烦,并且态度热情。宋迩确定了,教授确实不讨厌她,她只是遇到了什么事,不想和她说话了。 宋迩松了口气,接着又犯愁,到底是什么事?任凭她怎么回想,都没有发现端倪。 似乎是昨晚提起了裴艺,教授就不开心了。 但宋迩可以确定,教授对裴艺不至于讨厌,更不至于因为裴艺迁怒她。 那是为什么?宋迩毫无头绪。 傍晚的时候,夏清来了一趟,她每天都会来,但不会在病房里待太久,往往是坐一会儿,看看宋迩的恢复情况,然后和裴霁闲聊上几句,就会离开,好让宋迩和裴霁单独相处。 宋迩接连几天观察,裴霁和她妈妈说话时,态度端正,语气平和,有时还会笑一下,没有任何敷衍不尊敬的地方。 但一旦对上她,教授又会寡言少语,尽可能地避开和她眼神对视。 宋迩开始很难过,觉得教授在刻意冷落她,但几天后,她发现不是,教授不是冷意冷落她,而是,她真的不知道要和她说什么,她也不敢与她长时间地对视。 像是突然长出了一个蜗牛壳,她遇到了什么事,害怕得躲了进去,但没有完全地把自己封闭起来,还是会小心翼翼地探出她的触角,试探地想要知道外面的情况,想要重新从蜗牛壳里出来。 宋迩既无奈又心急,可她再心急,也不能去破坏那一层薄薄的壳,她只能尽可能地耐心,给教授很多很多的爱,把她从壳里哄出来。 “教授……”宋迩靠在床上,她已经可以坐起来了,伤口愈合得不错,只要不剧烈运动,把它撕裂,就不会有什么问题。 裴霁坐在病床前削苹果,开始她不太熟练,削皮器总是在果皮上打滑,但几次后,她已经可以削一条完整的果皮,间不断开了。 听到宋迩叫她,她没有抬头,眼睛看着苹果皮,但身子稍稍往前倾了一点,作为对宋迩的回应。 “裴霁。”宋迩又叫了一声。 这次裴霁抬头看了她一眼,然后抿了下唇,眼睛里透着些抗拒,但出于条件反射,她还是说:“宋迩……” 停顿的时间微微有些长。 宋迩含笑看着她,裴霁不太情愿,却还是说:“小猫。” 说完,又在心里补充了一句,不是我的。 宋迩不知道她心里所想,却觉得这样的教授特别可爱。 她养成习惯以后,真的好难改变。 宋迩觉得很有安全感,如果有一天,教授养成了爱她的习惯,大概这辈子都不会停下爱她。 苹果削好了,裴霁用水果刀切成小块,摆在一个小碟子里,然后送到宋迩的边。宋迩吃了两块,说:“好无聊,我能不能出去走走?” 她在病房里都待了半个月了,半个月没踏出过病房门,快要无聊得长出蘑菇来了。 裴霁站起身,先看了看她的伤口,纱布完好地包着,接着看了看窗外的天气。天气晴朗,又是黄昏,她们的阳台对出去的小花园人不多,且有风在吹,不会热。 判断过几个影响宋迩外出的因素都还算有利,裴霁低头对宋迩说了一句:“你等我一会儿。” 然后走了出去。 正当宋迩疑惑,想教授做什么去了,裴霁就回来了,还推回来一辆轮椅。 宋迩微微睁大眼睛,又忍不住笑了起来,嗔怪地看着裴霁:“不用轮椅,我又不是腿伤了。” “头部受伤,需要减少震荡。步行有震荡。”裴霁认真地跟她解释,把放在推上,“轮椅是闲置的。” 就是反正没有人用,借用一下没关系的意思。 宋迩只好听她的。 她其实一点也不排斥教授这样既认真又有些固执的关心,反而很高兴。 裴霁过来扶她。伤口已经没有那么脆弱了,不会动一动就疼。宋迩把按在裴霁的上借力,站了起来。 裴霁稳稳地扶着她。 “教授,你为什么不愿意和我说话了?”宋迩看着她的侧脸,问。 因为你不是我的小猫。裴霁在心里想,没有回答宋迩,也没有看她一眼。 宋迩问过她好多次了,又失败了一次,她抿了抿唇,不说话了。 已经过了盛夏,黄昏后隐约有一丝不明显的秋凉。 医院小花园的绿化做得很好,栽种了不少花,让花园里四季都有鲜花盛放。 夕阳已经不灼人了,浓密的绿荫下更是清凉。 宋迩好久没有出来,哪怕只是在小花园里被裴霁安顿在轮椅上推着走走,也很开心。 经过一丛淡蓝色小花时,宋迩忙让裴霁停下。 这些小花长在花坛里,茂密的一小片,宋迩伸碰了其一朵的花瓣,高兴地回头问裴霁:“好不好看?” 裴霁对植物、植物的细胞以及植物的免疫系统并不感兴,看了一眼,没有答话,但下一秒她里就被塞入了一个。 “帮我和小花拍张合照吧。”宋迩眼睛亮亮地仰头看她。 裴霁接过了,打开拍照功能,退到五六步远的地方,对着宋迩和小花拍了一张,然后还给宋迩。 简直和大学生在课堂上对着投屏拍ppt没有任何区别。 宋迩看了看照片,很不满意,她仰头看着裴霁,用眼神谴责她。裴霁被她的眼神谴责到了,不得不开口:“怎么了?” 还要问怎么了。 宋迩生气地说:“你就会敷衍我!” 裴霁:“……” 一大片花只拍进了一半,她的头占据了照片分之一。宋迩看一眼都好生气,她再也不想和裴霁说话了。 裴霁顿时无措,宋迩就是不理她。 裴霁想了一下,明白问题出在哪里了,她说:“我给你重新拍,你可以教我怎么样产出优秀的照片。” 宋迩还是不理她,甚至自顾自地站了起来,自己沿着树荫慢慢地走,裴霁推着轮椅跟在她身后,她没有让她快坐回来,眼睛却不停地朝她伤口上看,显而易见地关切。 宋迩想说,你看,我不理你你是不是很不好受,那你不理我,我也很伤心啊。话都到了嘴边,却还是说不出来。 她停了下来,坐回了轮椅上,裴霁紧张的眼神这才平静下来,但还是不断地往宋迩的上瞄。 最后是宋迩被逗笑了,把交给了她,先告诉她要怎么构图,怎么找角度才能拍得好看,然后就让她自己实践。 宋迩的职业素养,让她在面对镜头时镇定自若,曾经有个摄影师特别夸过她的镜头感,只要稍微懂点摄影,想把她拍得不好看都难。 裴霁学得非常快,稍微指点了几句,她对着小花园里的植物拍了几张,再经过宋迩进一步的指点改进,她就初步掌握了怎么拍好宋迩。 她往后走了八步,认真地找角度,找光线,一连拍了八张,宋迩满意的有五张。 “教授好棒,这张,还有这张,完全可以和专业摄影师媲美。”宋迩大力夸奖。 这当然是夸张的说法,裴霁再聪明,也不至于在几分钟的时间里就把一门新技能掌握到专业级别。但裴霁还是很开心。 明明刚才还是忐忑不安,唯恐宋迩会一直对她生气。 可是只有十几分过去,被宋迩这样明显夸张地夸了一句,裴霁就感觉到她的心像被填满了,有一种类似完成了一个突破性实验的成就感。 “你告诉我这几天为什么生气吧。”宋迩拉住她的衣角。 她坐在轮椅上,只能仰头和裴霁对视。裴霁目光闪躲,她还是不想说。 可这一次,宋迩坚持,她拉着裴霁的衣角,像一个突然间严厉起来的老师,让裴霁无所适从。 夕阳短暂,城市里的夕阳更是一晃而逝,小花园里路灯亮了起来,西面的天边还残留着晚霞。 她们对峙了五分钟,裴霁依然没有开口的意思。 宋迩咬了下唇,还是不想再为难她了,她松了,想说回去吧,裴霁却低下头,看着自己被攥皱的衣角,和宋迩松开以后,垂放在腿上的。 宋迩逼她说的时候,她不想回答。可是她退让以后,裴霁的心里产生了一种奇异却强烈的不忍。 她不想看到宋迩委屈自己,不想看到宋迩的退让。 “我……”裴霁开了口。 她其实不是不想告诉宋迩她的介怀,只是她很难将这些负面的情绪表达出来。 她努力地想要把她的情绪整理成语句,却是一片混沌。 裴霁感到烦躁,感到一种自卑,因为她连表达自己都做不到,没有人会喜欢沉默寡言到不会说话的人。 裴霁陷入到更负面的情绪里去。 “别着急。”宋迩捏了捏她的心。 裴霁看向她。 “你愿意和我说,就很棒了。”宋迩笑着看她,“如果表达不好,可以不着急。” 裴霁愣了一下,她说可以不着急,可是她分明很想知道她的内心的。 “你可以不用顾忌任何事,任何看法,因为我不会嘲笑你,我很喜欢教授的。”宋迩极力细致极力温柔地安抚她。 心里有一道高而坚实的墙,猛然间破裂,裴霁张了张口,她不再排斥和宋迩倾诉,可又难免羞涩。所以,她尽力地简洁,尽力要把她所有的情绪汇成一句话。 过了一会儿,就在宋迩以为今天听不到教授为她敞开心扉时,教授看着她的眼睛,轻轻地说:“我想在裴艺之前认识你。” 第五十章 裴霁说完好一会儿,宋迩都没有出声。 天色越来越暗,她们在一丛高高的紫藤萝下,茂密的枝叶挡住了路灯的光,恰好形成了一块阴影。 私人医院小花园里的绿化十分精心,各种草木交织,大片大片的绿荫投下,清新翠绿,令人看了就放松下心情。 可惜病人与家属大部分都心情沉重,很难有闲心到这里来走一走。 她们下来快半个小时了,遇到的人,屈指可数。 没有人,就很安静,静得裴霁心慌。 她看向宋迩,却落入了宋迩温柔明亮的眼眸。宋迩像是很高兴的样子,笑意浅浅的,声音里却像是灌入了最轻柔的春风:“为什么想在裴艺之前认识我?” 裴霁看了看她,把目光移开了,她说不出“如果比裴艺早认识你,你就是我的小猫了”这样的话。 可是聪明的宋老师什么都知道。 她伸戳了一下裴霁垂在身侧的,然后抓住她的小拇指,又问:“在裴艺之前认识我,很重要吗?” 裴霁没有看她,但这次,她点了一下头。 宋迩眼的笑意多得快要满出来了,她慢条斯理地“哦”了一声,把声音拖得长长的,又问:“有多重要?” 她问起来就没完没了了,裴霁觉得好烦,有点后悔刚才居然说了心里话。 她能把刚才的话说出来就很不容易了,宋迩却还要刨根究底地问。 裴霁不想理她,未经宋迩同意就推着轮椅回病房。 她像是有些羞恼了,宋迩回头看了她好几次,裴霁都拒绝和她对视。但这次,宋迩不仅没有忐忑没有慌张,反而心情很好。 回到病房里,光线充足得多。裴霁扶着宋迩躺到床上,自己背对着她坐在床边,对着一堆食物考虑,接下来要喂宋迩哪一样。 “说说嘛,有多重要?让你生了我半个月的气。”宋迩不依不饶的。 裴霁依旧不理她,从一堆的水果里,选择了山竹,拿过干净的水果碗,就开始剥。可能是从夏清那里学的,也可能是她自己无生有,她这几天像是总担心宋迩营养摄入不够,总想着让她多吃一点。 剥了小半碗,她转身碰到宋迩面前:“吃吧。” 宋迩看着她,不动。 裴霁掀起眼皮,与她对视了一会儿,宋迩很固执,像是裴霁不说,她就不听话,也不乖,就一直闹她。 裴霁只好立刻妥协,她思考了好久,终于找到了一个准确的类比,认真地说:“就像肿瘤细胞必须及时和细胞毒性t细胞相遇那么重要。” 宋迩接触过的生物学知识仅限于高生物,而且她是科生,高考不考生物,早就忘得差不多了。 但这时,她露出和裴霁一样严肃的表情,说:“这么重要吗?” 裴霁郑重其事地点了下头,表示就是这么重要,致命的重要。 宋迩也无比郑重地点点头:“那……教授生了半个月气,就很合理了。” 裴霁的眉眼搭了下来,她低低地否认,有些执拗地样子:“我没有生你的气。” 她没有生任何人的气,她只是觉得很无力罢了,可她知道怪不了任何人,小猫没有错。 “不生气为什么不理我?”宋迩接着问。 她试图让教授多说一些心情,这样她就可以带着她,认识更多的情绪。 裴霁看了她一眼,觉得宋迩大概不会吃山竹了,她把玻璃碗放到床头柜上。 “我没有不理你。”裴霁看了看宋迩,大概是觉得理亏,她又低下了头,强调,“我没有不理你。” 她一步不离地照顾宋迩,把许许多多的工作计划都往后推,珍惜和宋迩在一起的每一分钟。她没有不离宋迩,不说话是因为,一和宋迩对话,她就会感觉到很强烈的难受。 宋迩拍了拍身边空出来的位置:“陪我躺一会儿吧。” 时间还很早,还不到八点,现在躺下,对裴霁来说,显然太早了,她犹豫了片刻,还是听了宋迩的话,躺到了她的身边。 宋迩抬关了大灯,她们面对面地侧躺。 裴霁的肤色很白,她是那种很大气的长相,配上她高高的个子,如果能多点情绪,大概会给人很有安全感的姐姐的感觉。 但很少能把自己的情绪表达出来,甚至连笑都很少的裴霁,便显得冷漠得过了头。 宋迩不怕裴霁的冷漠,她伸,轻轻地捏了一下裴霁软软的耳垂。裴霁往后挪了一点,想躲,但想起了什么,她又强迫自己不动,任由宋迩捏她的耳垂。 “教授……”宋迩叫她。 裴霁低敛着眼眸。 “教授,看我。”宋迩轻轻地说。 裴霁听话地抬眼看她。她没什么表情,可眼神却很温柔,宋迩松开了她的耳垂,轻轻地抚摸了一下她的颈。 裴霁还是不太习惯这样亲密的接触,但她也不讨厌,她尽力地控制自己的身体,没有后退,没有躲避。 宋迩发现了她的矛盾,也发现了她不止纵容她的触碰,还尽力地想要配合她。教授总是会有这样很让她心软的行为。 宋迩不由地笑,又说:“你醋劲好大。”一醋半个月,且闷着醋,不问都发现不了。 裴霁不解地看着她。 “你吃醋了,你没发现吗?”宋迩又说。 裴霁摇了摇头。 “想到我先认识裴艺,你是不是很不开心,酸酸的,恨不得我的身边没有任何人,只有你,想要把我带回家,想要我的眼睛只看得到你。” 宋迩说对了,可是裴霁不想承认,她说:“没有。” “有。”宋迩坚持。 裴霁皱了下眉,抬捂住了宋迩的眼睛,她感觉到宋迩的睫毛轻轻扫过她的心,她把眼睛闭上了,微微地仰了下下巴,浅红色的嘴唇落入裴霁眼,一下子就显眼了起来,裴霁产生了一种莫名的冲动,她想碰一下宋迩的嘴唇。 裴霁被自己突如其来的冲动吓到了,她忙收回了。 宋迩的眼睛还闭着,过了一秒钟,她才睁开眼睛,看到裴霁,笑了一下。 裴霁觉得胸口发烫,但她还是不愿意承认:“我没有吃醋。” 这次宋迩不为难她了:“好吧,没有吃醋。”她的眼睛里是柔柔的光,“但是现在我知道你吃醋是什么样的了,以后不会再让你醋半个月了。”她也在学习,学习裴霁各种情绪的外在表现。 “我没有。”裴霁低低地说,语气没有刚刚那么强烈了。 裴霁知道,她不开心是因为宋迩是裴艺的女朋友,但她也知道,一方过世,那么二人之间的情侣关系会自动解除,现在,客观上讲,宋迩已经不是裴艺的女朋友了。 可裴霁还是没有高兴一点。 裴霁想不明白,不是不高兴宋迩是裴艺女朋友吗?那为什么严格意义上讲,她们的关系已经自动解除了,她还是那么介怀。 还有宋迩说她吃醋了,裴霁也不太能理解,她确实酸酸的,想到裴艺的时候酸酸的,想到宋迩的那些歌迷也是酸酸的。 可这样就是吃醋吗? 裴霁对这些以前从未产生过的情绪接受得很慢。 宋迩知道的,她不强迫她立刻就消化,而是给了她时间去适应。她问:“你有什么想和我说的吗?” 有。 裴霁说:“遇见你之前,我从来不会觉得孤独。遇见你之后,我经常觉得很孤独。”她很不明白,“就像是和你面对面的时候,我依然会想念,我们这样待在一间房子,一张床,我还是觉得孤独。” 她显得很疑惑,向宋迩求教:“为什么?” 在裴霁眼,宋迩很聪明,她一定可以教她的,她说完就径直地看着宋迩。 她的目光直白,眼神却有种孩子气的纯粹,使得人想占有,想破坏,想将她的纯粹污染,想把她拽入情六欲的红尘。 宋迩犹豫了一下,可心跳却越来越快,越来越快,迫使她变成一个引诱教授的坏人。 她轻声地说:“因为你想离我更近,因为我们现在的距离让你觉得不满足,因为你喜欢我。” 第五十一章 “我喜欢你?”裴霁反问。 她陷入了更深的茫然。 “是。”宋迩的声音轻柔而笃定,“你喜欢我。” 裴霁瞬间产生了一种惧意,对“喜欢”这种陌生情绪产生了本能的抗拒。她下意识地想要退缩,微微地朝后挪了一下,仿佛随时就要起来逃走。 她们靠得很近,宋迩自然发现了她的排斥,她不由懊悔,她是不是太过心急了,教授接受得没有这么快。 “我不喜欢你。”裴霁否认,由于语气过于冷静,这几个字,听起来十分冷酷。 哪怕知道她在说谎,宋迩还是难过了一下。但现在,她不能由着裴霁退缩,不能让她躲回蜗牛壳里。 “你喜欢的。”宋迩坚持己见,“想念和孤独,本来就是喜欢的标志,你想要靠近我。” “为什么你就在这里,我也很想念你。” “我想在裴艺之前认识你。” “遇见你之前,我从来不会觉得孤独。遇见你之后,我经常觉得很孤独。” 这些话,任何一句,在平常人之间,都已经是近乎明示的表白了。只是教授不懂,她说的时候,也只是描述她的想法而已,却让宋迩明白了她的心意。 “想念和孤独,只有靠近喜欢的人才能缓解。”宋迩接着说,试图循循善诱。 裴霁抗拒地看着她。 宋迩不敢盲目地向她靠近,怕吓到她。她只能诱导裴霁主动过来。 “不信的话,你可以靠近我,试一试。” 裴霁没有被蛊惑,她后退了一点,眼神间满是怀疑和排斥。 宋迩没有多少把握,看到裴霁不信任她,试图远离她,她已经慌了,可她不得不冷静下来。 “试一试吧,如果我说得不对,我向你道歉。”宋迩缓缓地说,尽量让言辞和缓,给裴霁留出空间,“你也随时可以离开,我不会强迫你的。” 裴霁还是不相信喜欢这样的说辞,可是她不想看到宋迩失落的神色。她思索了一下,仿佛是确定是否真的安全。 宋迩没敢再催促,她只能耐心地等待,心不可避免地害怕如果教授还是排斥,如果她直接选择了逃避,怎么办? 过去了几十秒,又或许更久。 裴霁半撑着床,抬起了身,宋迩的心一紧,以为她还是要远离,裴霁却向她靠近了。 她依然迟疑,像是在试探,仿佛蜗牛终于鼓起了勇气,从壳里探出了脑袋。 宋迩看着她,她不敢动,只是凝视着裴霁。 裴霁的心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一个她想过许多回的念头。 她的眼睛真漂亮。裴霁这样想着。 她们很近了,近到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 裴霁重新躺下,和宋迩枕在了一个枕头上,她们的头发交织在一起,亲密无间。 “好一点了吗?”宋迩小心翼翼地问。 裴霁没有回答,只是看着她的眼睛。 恢复了光明以后的宋迩,眼睛里总像是盛着一汪清澈缠绵的春水,在柔和的灯光下,看着裴霁,仿佛满眼满心都是她。 裴霁又朝她靠近了一点,她们的鼻尖几乎都要碰到了,宋迩紧张得心都快跳出来,嘴唇也干涩得厉害,她一动不动,也不敢说话了。 裴霁却开了口:“没有。”她回答她刚才的问题。 宋迩的心咯噔了一下,如果不能证明靠近就可以缓解孤独和想念,那就不能进一步证明教授喜欢她。 裴霁闭起了眼睛,像是仔细地体悟。等她重新睁眼,她说:“更想念了。” 不仅想念,心上还像爬了许多小虫子,麻麻痒痒的,让她产生了一种进退不得的不安。 裴霁后悔了,不应该听宋迩的话,向她靠近的。她想要退开,来摆脱现在这样的困境,可身体却像是不听话了,心隐隐有种不舍得退开的感觉。 宋迩知道,不能让教授退缩,一旦她退缩,再要让她靠近,就更难了。她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也许是因为夜晚,也许是因为教授与她这么近,她想要勾引她,却反倒被她引诱了。 宋迩在被子底下探出,摸到了裴霁的。 指尖仿佛都是紧绷干涩的。宋迩牵着裴霁,裴霁没有拒绝。 她引着她的,到了唇边。宋迩看了看裴霁,宛如试探,但没有等裴霁做出反应,她便轻轻地吻上了她的无名指。 裴霁颤了一下,她倒吸了口冷气,要把抽回,宋迩阻挠。她看了她一眼,眼带着哀求。 裴霁的心像被扎了一下,不忍心动了。 宋迩低下头,在裴霁的无名指上轻轻地吻,她的吻轻柔得像风,柔软的唇有些干,气息湿热的。 裴霁的心越跳越快,她愣愣地看着宋迩,看着她低垂的眼眸,看着她近乎虔诚地亲吻。 无名指的第二节指节感到一阵麻痒。 宋迩舔了她。 她的脸红透了,眼角都染上了绯红,带着温柔的缠绵,轻轻地,舔着裴霁的指节,生涩却勇敢地引诱她。 湿软的舌尖小心又讨好地舔,然后是顺着指尖,亲吻她的背。 裴霁没有经历过这个,浑身都软了下来,脑子里乱糟糟的。宋迩抬头看她,她的眼睛里像是含着水,眼波缠绵而温柔,裴霁感到一阵心慌,转开了眼,不敢看她。 这是一种拒绝。宋迩很怕,做到这一步,如果不能进一步,可能,就结束了,连开始都没有地结束了。 她拉着裴霁的,贴到她的锁骨上,柔软光滑的肌肤,细致而温暖。宋迩牵着她的,贴着她的肌肤往下。 病服的领口敞着,指尖所过之处,仿佛点火,带来一阵颤意。 最后,宋迩将裴霁的带到她的腰间,让她轻轻地环着她,抱住她。 “教授……”宋迩叫她,嗓音低低的,有些哑,“你还想念我吗?有没有好一点?想不想要更多?” 她说着话,稍稍地靠近,想要亲吻裴霁的唇,她很紧张,整颗心都在颤,也很生疏很害怕,她从来没有向任何人做过这样的事。 可今天她想这样做,想靠近裴霁,想让她明白喜欢是什么,为什么会孤独,想让她明白,她喜欢她,什么都愿意给她。 她贴上去,吻上教授。 裴霁转头躲避,她们的唇擦过,宋迩愣了一下,很快明白,她被拒绝了。 她们还是靠得很近,可宋迩的心像是被浸入了冰水里,凉的彻底。 裴霁抽回了。腰上的重量消失,宋迩的心也跟着空了。 空气冰冷下来。 宋迩不由自主地抓紧了被子,她看了裴霁一眼,裴霁没有在看她,她转开了头,朝向了另一侧,宋迩看不到她的表情。 她的心尖锐地疼,感到一阵难堪,她低下头,轻轻地问:“我冒犯你了吗?” 裴霁没回头,她依然对着另一侧,过了一会儿,才摇了下头,说:“没有。” 宋迩不知道她说的是不是真话,教授大概没有担心场面难看而说客套话的意识,可她有时不耐烦了,也会敷衍躲避。 宋迩不确定她现在是不是不耐烦,还是不想看到她了。 “对不起。”宋迩道歉。 裴霁坐了起来,她掀了被子,下了床。 宋迩叫她:“裴霁。” 裴霁停住了,回头看她。 她神色间没有生气,没有不快,也没有开心或忐忑。宋迩看不出她是怎么想的,她也坐了起来,心已经卑微到完完全全地放到裴霁的里,任她处置了。 可面上,她还是想要维持着尊严,她勉强弯了下唇,看着裴霁,说:“我不是……很随便的人,你不可以对我有……不好的看法。” 第五十二章 “好。”裴霁答应了她,然后没有任何停顿地去了陪护床,和宋迩隔得远远的。 她躺下了,还关了灯,像是要睡了。 但现在还不到九点。 宋迩闭上了眼睛,怎么也睡不着,她心里乱得像团找不到线头的麻,她想要想些什么,都无从想起。 裴霁一整晚没有发出声音,连翻身都没有,安静得像是不存在。宋迩睁着眼睛,直到凌晨,才迷迷糊糊地失去意识。 但仿佛只过去几秒钟,她惊醒过来,晨光透过窗帘照入,天已经亮了。 宋迩很累,但已经失去了睡意,她平躺着,感觉混混沌沌的,迟钝了几分钟,才想起昨晚的事。 心跳倏然间加剧,宋迩猛地转头,看到陪护床上的裴霁,她眨了下眼,确定她还在那里,才好一些, 没多久,裴霁也醒了。 她没有赖床的习惯,醒来,先看一眼时间,然后坐起来,下床,洗漱换衣,取早餐,照顾宋迩梳洗,照顾宋迩吃东西。 像是和平时没有任何不同。 宋迩也尽力表现得和平时一样,她不时看一眼裴霁,留意她的神色。 九点多,裴霁接到电话,研究院那边有急事,她必须要回去一趟。 裴霁照旧找了陪护来,跟她说了宋迩几点服药,剂量如何,就收拾了她的笔电和一些文件准备走了。 “裴霁。”宋迩叫她。 裴霁已经走到了门口,听见宋迩的声音,她回头看向她。 她的身量在女孩子里算是高挑的,穿着女式的白衬衣,脸上化了淡妆,长发打理过了,整个人看上去精致而疏离。 她平静地看着宋迩,等着她说话。 宋迩仿佛有心事,她像是有许多话说,又不知怎么开口,裴霁站在门口等着。 好一会儿,宋迩抬手摇了摇:“注意安全。” 裴霁点了下头,走了。 医院和研究院有不短的路程。这次急事是一个项目组的实验数据出了严重的错误,导致全组研究人员一个多月的努力全部白费。 这个项目剩余的时间不多,十分紧急。 裴霁到时,会议室里正在进行争论,见她到了,争论的人都停了下来,站起身,叫了一声:“裴教授。” 裴霁换了实验用的白大褂,她点了几个名字,说:“先去看一下实验结果,其他人留在这里整理一下发言。” 接近中午时,夏清到了医院。 她是来道别的。 宋迩的术后恢复十分顺利,几乎没出现任何不良反应,李胜柏说了几回年轻人恢复能力就是强,确定度过危险期后,就把病人移交给另一位大夫,离开了这家医院,去忙别的事了。 夏清和宋珏明也搁置了许多工作,现在宋迩快要可以出院了,他们也要走了。 成年以后,宋迩和父母就时常聚少离多,分别早就是习以为常的事了,但是这次,宋迩觉得特别伤感。 “再留几天吧。”宋迩央求,“等出院,我陪您和爸吃顿饭。” 他们都没一起好好吃过饭。 夏清摇头:“不了。”她看了看宋迩的眼睛,笑了起来,“你没事就好了,妈妈没什么不放心的,饭留着等下回。” 她已经做了决定,宋迩知道劝也没用。 夏清伸手拨了一下女儿垂下的一缕头发,将它别到宋迩的耳后。宋迩伤感离别,温声叮咛:“您和爸要注意身体,家里有什么事一定要告诉我。” 夏清点头,笑着说:“好。” 她一面说一面环视病房,看到那边桌子上整齐码放的一堆资料,几支排得整整齐齐的笔,两个并排放着的水杯,相同款式。 夏清知道,如果去浴室,她还会看到一对的牙刷,漱口杯,相同款式只有颜色差别的毛巾。 都是宋迩让人有意挑选的同款。 放心不下的也只有这一件了。 “裴教授……”夏清斟酌着用词,想着要怎么说。 裴霁在手术那天的表现,让夏清印象过于深刻,以至于之后,虽然裴霁的行为都很正常,交流起来也没有任何困难,但夏清还是觉得不对劲。 学艺术的人在情感上会敏锐一些,她问:“裴教授是不是在情绪表达上有些障碍?” 她等在手术室外,分明紧张到连勺子都拿不稳,可表情却是一派平静,这太反常了。 “不是。”宋迩担心她妈妈会对裴霁有什么不好的看法,连忙否定,替裴霁解释,“她只是比较迟钝,我跟您说过的,她比较迟钝,比较闷,不爱说话,没有什么障碍。” 夏清了然地看着她。 宋迩说完,也发现她太紧张了,只好无奈地笑了笑:“她是有些不太会表达情绪,但一部分是后天因素,现在已经越来越好,她已经可以分辨很多的情绪了。” 她话里话外都在为裴霁说话,想要她的家人不要对教授有偏见。 夏清当然听出来了,她问:“这么喜欢她吗?” 她问得直白,宋迩点了点头,有些害羞的样子:“手术前,我就和您说过了。” 夏清的目光落在那对并列摆放的水杯上,仔细看过去,这对水杯恰好一左一右地放在桌在对称轴的两侧。 桌上的其他物件也是,整齐到机械的地步。 这种强迫症,已经近乎病态了。 “她不会欺负我的。”宋迩试图让夏清放心。 夏清并不担心裴霁会做什么对不起宋迩的事,她和裴霁有过接触,看得出来,她不是会强迫别人的人。 她看到过小迩乱放东西,裴霁没有任何责怪,等到小迩用完,不需要的时候,才过去把东西放回原位。 前面几天,小迩伤口疼,裴霁虽然话不多,但还是努力地和她说话,想要帮她转移注意力,让她好受一些。但她实在太不擅长寻找话题了,每次一本正经地说一些让人很难接话的话题时,表情也是严肃得可爱。而小迩努力配合,努力想要表现得教授这个话题真是太好聊了的样子也完全是爱情里傻乎乎的小女孩的模样。 见过裴霁以后,夏清没有担心过裴霁会对宋迩不好,她担心的是别的事。 宋迩紧张地看着她,夏清只好按下原本想说的话,叮嘱她:“好好对她,妈妈等你们过年的时候一起回家。” 宋迩当然说好。 宋珏明过了中午来接夏清,他们订了今晚的机票。宋迩没法送行了,就在病房里跟他们说了一路平安。 宋珏明和夏清一走,病房里又安静了下来,陪护是一个很沉默的中年人,坐在边上,只有宋迩有需要的时候,她才会动一下。 宋迩拿着手机,打开微信。 她复明以后,终于能看到裴霁的微信昵称了,居然是一个句号。 难怪系统读不出来。 宋迩有些无聊地猜测,句号对教授来说是什么意思。是一句话说完的标志,还是圆圆的像个细胞,很可爱? 还有她的头像是只猫。 一只白色的小奶猫,躺在地上,露出软乎乎的小肚子,毫不设防的样子。 宋迩莫名地吃醋,想这是谁家的小猫,看起来像是教授自己拍的,她怎么可以拍别的小猫,她连拍她都很敷衍,直到她生气了,才学着好好拍的。 宋迩醋了半天,才反应过来,她怎么在跟一只猫吃醋,可就是很酸啊。 天天喊她小猫,结果头像用的是别的猫。 她看了眼时间,已经快五点了,就给裴霁发了条微信,问她晚上想吃什么。 裴霁没有回复。 等到九点,裴霁也没有任何音讯。 宋迩不可避免地想到昨晚的事。教授明明是喜欢她的,但她感觉得到,她真的抗拒和她亲近。 宋迩不明白是为什么,是她太快了,教授还没有弄清楚喜欢这种情绪,还是教授不喜欢这样,觉得她太随便,太轻浮了。 如果是后者…… 宋迩沉默地看着屏幕里的对话框,裴霁始终没有回她,对话框静得仿佛永远不会再有回音了。宋迩的心不住地下坠。 裴霁一直忙到十一点,开了两次会,调整了项目进程,还跟着实验小组把实验思路过了一遍。 等她终于歇下来看手机时,发现宋迩几个小时前问她晚上想吃什么。 她晚上草草地扒了几口盒饭,都想不起来盒饭里的配菜是什么。她正想回复,新消息进来了。 宋迩:你还会回来吗? 裴霁一边朝外走,一边在屏幕上打字,先回答回,再说明晚上吃了什么,最后告诉宋迩她一直很忙,并将忙碌的内容详细输入。 输到一半,一只猫窜了出来,跑到她身前,摊倒,露出肚子,软软地叫:“喵~” 裴霁停下来,和它对视。 白色的小奶猫半月不见,长大了一些,却还是认得裴霁,想要她能摸一摸她。 “我有喜欢的猫了。”裴霁面无表情地说。 小奶猫听不懂,想要小爪子拨裴霁的脚踝,裴霁躲开,她想到宋迩昨晚对她做的事,心情低落了下来。 “是只坏猫。”她说道,声音很低。 她绕过小奶猫,继续往外走。小奶猫翻身起来,跟在她身边,不住地喵喵叫。 裴霁没有再理它。 到医院时,已经接近十二点。 病房里的灯灭了,只留着床头的一盏小灯。病床上隆起了一点,推门的声音响起,也没有动静。 裴霁放轻了动作,先去浴室洗了澡。 她动作很快,又轻,回到病房里,宋迩还维持着原来的姿势。裴霁就着走廊上映进来的一点亮光,到了自己的床上躺下。 她侧身朝着宋迩的方向,轻声说:“晚安。” 宋迩一直没有睡着,一直在等着裴霁,害怕了一晚上,害怕她不会回来了。 她不确定要不要回应教授的晚安,迟疑了一会儿,就听到裴霁同样小声的,学着宋迩平时的语气,自己和自己说:“晚安教授。” 宋迩愣了一下,觉得很好笑,她睁开眼,却看到对面,裴霁正看着她。 她毫无睡意的眼睛,落入了裴霁的眼中,被抓了个正着。 不愿意和她说晚安的坏猫。裴霁看着宋迩,过了几秒钟,裴霁转过身背对着她。 第五十三章 装睡被当场抓获,教授好像不开心了。 宋迩隔着一米多的空地,叫她:“教授。” 裴霁背对着她,没有反应。 真的生气了。宋迩却没有着急。 可能是刚刚教授自己和自己说晚安太过可爱,又或许是,她背对着她的身影看起来有些孩子气,完全没有攻击性,也不会让人产生负面情绪,宋迩眼中满是笑意,继续叫她:“裴霁。” 没有反应。 但宋迩不急,她躺在床上,侧身对着裴霁的方向,静静等着。 果然,过了几秒钟,裴霁不情不愿地开口:“宋迩,小猫。” 就像是被按下了一个开关,再不情愿,她也会有回应。 她们隔着一小段距离,宋迩看着对面那位用空调被把自己裹起来的免疫学家,嘴角已经翘起来了,但为了不更深一步地惹恼她,她只好装作很严肃的样子,问:“生气了?” “没有生气。”裴霁的声音有些沉闷,一听就是很不开心的样子。 “那是怎么了?”宋迩接着问,“有新的情绪了?” 应该是新的情绪,因为以前没有过这样的感受。 但裴霁说不上来,很奇怪的情绪,不是生气,也不是愤怒,似乎是不高兴,心里闷闷的,但也不是那种很强烈的闷堵,拖泥带水的,很不干脆。 她判断不严重,不是很大的情绪,会自己消散的。 “是小情绪。”她总结过后,把这个结论告诉宋迩。 但还是没有转身,还是背对着宋迩。 一晚上的忐忑在这几句对话里,全部都消失了。宋迩发现,教授真是一个很神奇的人,她经常会让她担忧,让她患得患失,让她害怕失去她,可她又总能在几句话间,几件事里,就让她又安下心来。 比如此时,又比如她害怕她因为昨晚的事,离开了就不回来了,结果她就收到她详细的微信消息,仔细地告诉了她晚上吃了什么,一整天都在忙,甚至连忙什么都详细地描述了。 宋迩看不懂她那些描述里的细胞、培养皿,还有第几阶段之类的东西,可她还是看了好几遍,感觉既酸又甜。 “你还有小情绪。”她无奈地说,“你昨晚那样对我,我都没有小情绪呢。” 她提到昨晚的事,裴霁终于转过身,看着她。 “你真的太坏了。”宋迩说她。 裴霁眼中浮现惊愕,然后紧紧地皱起了眉。她明白那句“恶人先告状”是什么意思了。 她一直知道她很喜欢和宋迩相处,喜欢听到她的声音,喜欢和她四目相对,喜欢和她在同一个空间里,随时都能触碰到。 宋迩对她来说是必须的需求。 所以在粥店,那个歌迷问她喜不喜欢宋迩,她没有任何迟疑地说,很喜欢。 但在昨晚,在宋迩靠近她的时候,裴霁突然想起了裴艺的那通电话,她对宋迩的喜欢有了更精确的定义。 裴霁留学时,她的室友和隔壁大学的一名数学博士是一对,她们曾在宿舍做十分亲密的事,被裴霁撞见。 裴霁知道,人类需要隐私,所以她主动离开,把空间留给了她们。 事后,室友向她道歉,并且主动搬了出去,离开的时候,她歉然地说:“希望没有吓到你。” 当时她想,有吓到。但出于礼貌,她保持了沉默。 那是六年前的事,但昨晚,宋迩靠近的时候,她突然就想起了这件尘封已久的往事。 宋迩和她靠得很近,她亲吻她的无名指,轻轻地舔她,带着她的手,抚摸她的身体。裴霁心乱如麻,想到室友说的话,竟然觉得遗憾,当时应该向她讨教关于身体交流方面更深层次的知识。 她迅速地明白,宋迩说的,靠近了就不会孤独是什么意思。 因为她对宋迩的喜欢,是心理层面和生理层面共同的喜欢,她们靠近、拥抱、亲吻,就可以缓解这种孤独,因为灵魂需要,因为灵魂被需要,因为身体厮磨,因为契合,因为裴霁喜欢宋迩。 “我从来没有这样喜欢一个人。”裴艺的声音在她的脑海中炸开。 宋迩贴了上来,她要吻她。 裴霁躲开了,心里却不断地默念那句话。 “我从来没有这样喜欢一个人。” “我从来没有这样喜欢一个人。” “我从来没有这样喜欢一个人。” 她满脑子都是这句话,以致分不清这是裴艺对她说的,还是她自己的感受。 喜欢的感觉很美好,像是把灵魂放置在一片混沌里,然后流星划破天幕,天亮了起来,她仿佛感觉到阳光温暖的照射,感觉到花香,感觉到森林风,看到了极光,看到了星云,看到了宇宙,进入天空,进入深海,进入冰川与山巅。 短短的瞬间,她像是见识了世界上所有的美好,感受到欣喜快乐忐忑茫然,最后变成亘古以来最坚定忠贞的爱。 她像是被猛烈地冲击,回不过神。 直到宋迩问她,“我冒犯你了吗?” 裴霁才清醒过来,她想,宋迩没有冒犯她,但冒犯了她的喜欢。 宋迩不应该这样戏弄她。 她不能接受,宋迩作为别人的猫,这样子对待她。 可是现在,宋迩却说她真的太坏了,仿佛做错的是她。 裴霁的小情绪,变成了大情绪。 她一点也没给宋迩留面子,严厉地批评了她:“坏猫。” 怎么可以这样恶人先告状,裴霁认为虽然她很迟钝,反应慢,不如裴艺贴心,大概也远不如裴艺合宋迩的意,但她的喜欢也很珍贵,宋迩戏弄她,是宋迩的不对。 裴霁怀着敝帚自珍的心情,转身背对着宋迩,不想听她说话。 宋迩莫名被说了一句,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裴霁已经不理她了。 教授的心真的很难猜。 她看了眼时间,已经不早了,明天教授大概还是很忙,就对着她的背影,把晚安补给她:“晚安教授。” 裴霁过了会儿,才不太情愿地说:“晚安。” 虽然说了晚安,但裴霁睡得不太好,因为她平时都采用了健康的睡眠姿势,朝右侧睡。但她想要背对宋迩,就只能朝左侧。 习惯被破坏。 裴霁睡得很糟,她半夜有好几次想要转身,但又怕被宋迩发现,只能作罢。 以至于第二天,她没什么精神。 接下去的几天,裴霁都很忙,每天早出晚归,宋迩为了和她多说几句话,每晚都会等她回来,有时实在困,也会给她留一盏灯。 病房都快被她们当成了家。 宋迩逐渐痊愈,她恢复得很好,裴霁既高兴,又难免紧张,因为她答应了宋迩,等她出院就告诉她裴艺的事。 临近出院那几天,裴霁的恐慌到达了一个顶峰,她不敢想宋迩知道以后会多悲伤。 但不论她怎么慌,出院的那一天还是来了。 那天,病房里来了好多人,沈知舟和许多工作室的同事,还有一些有合作的朋友,来祝贺宋迩病愈出院,沈知舟还带来了粉丝的祝福,播放了一段粉丝录制的视频。 病房里热闹得很温馨。 裴霁学着他们的样子,在边上应对得得体有礼,像是所有科学家里最擅长交际的那一个,但她知道,她融入不进去。她只是等着这些陌生人都离开,然后带着宋迩去墓园祭拜裴艺。 她准备了香烛和一壶清酒,几样小菜。 她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不信轮回,不信来世,也不信人在死后,有魂魄的存在,但她不知道宋迩是不是和她一样。 所以她替她准备了这些祭拜的物品,放在车里。 第五十四章 如果不是顾忌着在医院,不能大声喧闹,沈知舟几个能当场开一个庆祝派对。 但即便要保持安静,他们也没多克制,闹着要送宋迩回家,去她家里,继续庆祝。 裴霁站在宋迩边上,拉了一下宋迩的手,宋迩会意,笑着婉拒了。 那些人并没有很坚持,各自说了关心的话,又让宋迩要静养,叮嘱得很细致,仿佛他们是医生。 闹了差不多一个小时,人群才散去,沈知舟走的时候,还看了眼裴霁,欲言又止的样子。 裴霁没有在意。 直到人都走了,只剩下宋迩,裴霁才说:“他们明知道你需要静养。” 宋迩也觉得累了,她挨着床沿坐,仰头看着站在她身边的裴霁,无奈道:“你知道,人说的未必都是心里想的。” 裴霁明白,他们不是真的想去宋迩家里开庆祝派对,他们也知道宋迩需要休养,他们只是通过这种方式表达自己的关心,所以宋迩一婉拒,他们都没有坚持。 裴霁明白,但也觉得这种迂回曲折很浪费时间。 “刚刚在场的有七个人,加上你我,共九人,因为不正确的关心方式,每个人都被浪费了至少半个小时,九个人,加起来就是4.5个小时。”裴霁一边给宋迩收拾东西,一边计算,“4.5个小时,可以做很多事。” “教授……”宋迩叫了她一声。 裴霁转身看她,宋迩的眼中含着笑意:“你让我想到我初中的班主任。” 她说着,轻咳了一声,模仿起一个中年人的嗓音:“你迟到了一分钟,耽误了我们班四十五个同学的时间,四十五个同学,就是四十五分钟,四十五分钟就是一节课,你想想看你……” 她还没说完,裴霁扭头,继续把手边的衣服塞进行李箱,不搭理她了。 她把一件宋迩的上衣叠好,放在行李箱的角落,宋迩走过来,在她身边蹲下,单手托着腮,看着她,说:“你怎么了?你今天有点暴躁。” “我没有。”裴霁立即否认。 她在不愿意承认的时候,就会否认。然后被复明的宋迩一眼看穿。 宋迩善良地没有揭穿她,在她边上,看她为她整理衣服。 裴霁一件一件叠起宋迩的衣服,叠到底下,剩下了几件内衣,她动作停了下来,看向宋迩。 宋迩:“……”脸颊爆红,手忙脚乱地捂裴霁的眼睛,“不、不许看,我自己来。” 她一边说一边把裴霁拖起来,带到边上,背对着行李箱,才撤下手:“你要当做没看到。” 裴霁点了下头。 宋迩庆幸还好教授呆呆的,她可能都不懂,也不会往那方面想。 她这么想着,正想转身自己去把剩下的收拾了,就看到裴霁眼睛亮亮的,仿佛在笑,宋迩刚降温的脸颊迅速升温,滚烫的,还要凶巴巴地问:“你、你是不是在笑?” 裴霁收敛了笑意,看着她,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 宋迩觉得自己想多了,教授哪有这么坏。正想着,就看见裴霁转身,往插线板的方向走去,一边走一边慢慢地点头。 宋迩:“裴霁!你怎么这么坏!” 裴霁像是没听到,动作很轻快地整理起各种充电线。 宋迩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只好转身去收拾剩下的衣物。明明是她自己贴身穿的,这时拿在手里,却像是会发烫,宋迩连耳根都是红的。 第五十五章 她们把私人物品收拾了,裴霁要去整理剩下的,宋迩阻止她说:“太多了,等等会有人来理的。” 裴霁就停下了,看着宋迩。 宋迩对她笑了一下,说:“我们回家。” 裴霁伸手把行李箱的拉杆抓在手里,点了下头,她的眼睛里原本因为刚才的小插曲浮现着淡淡的笑意,现在笑意消失了。 宋迩关心问道:“怎么了?” 裴霁的手在拉杆上轻轻滑动了一下,转头看向了别的地方,片刻,她意识到自己又在逃避了,就强迫自己看着宋迩的眼睛,说:“先前说好,你出院,我会告诉你一件事。” “嗯。”宋迩点点头,然后问,“是什么?” 裴霁握紧了拉杆,她按照一早就在心里演练好的台词,说:“我带你去个地方,你就知道了。” 她们离开医院。 宋迩坐在车上,看着窗外往来的车辆、绿化、行人,还有两侧的高楼。 她在医院待了这么久,夏天都要过去了,外头的阳光依旧强烈,但已经不是那种仿佛能灼烧皮肤的猛烈,像是一只外厉内荏的猛兽。 宋迩不知不觉地走着神,想不知道现在回教授家,还能不能听到蝉鸣,能不能闻到清风里荷叶的清香。还有那片小池塘,有许多个黄昏,教授带着她在那里散步,她脑海中想象过无数次那里的样子,现在可以亲眼看看了。 她杂七杂八地想着,最后不可避免地想到她们此行的目的地。 不知道会是哪里。 她只能确定是和裴艺有关的地方。 她有很糟糕的预感,让她心底一阵一阵地慌,却又说不上具体是什么。 车开出了城,道路顺畅起来,车速稳定。裴霁转头看了她一眼,宋迩恰好与她对视上了,裴霁避开了她的目光,看向前方。 在裴霁跟她说有件事等她出院再告诉她时,宋迩想过让人去查查裴艺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她这次的任务去得确实有些久。 但又想教授既然说了出院告诉她,那一定就会在出院时告诉她,她没必要多此一举。 尤其是教授不愿意提裴艺。 又行驶了将近一个小时,车停了下来。 这一带前后都没有建筑,显得有些荒凉,树倒是种了很多,一棵棵看上去都有些年头了,粗壮茂密,形成浓密的绿荫。 裴霁找了个停车位,说:“到了。” 她说完,就闭上了嘴,下车绕到后座取了一个袋子,还有一个三层的食盒。 宋迩站在车边,她抬眼望向前方,前方是一级一级的台阶,台阶很宽,差不多四辆车的宽度,两侧种着苍翠的松树,台阶乱七八糟地落了许多松针。 台阶往上是一个大门,大门不是常见的铁门,而是那种山寺常有的石门,石门上面,黑底金字,写着“长青墓园”四个字。 宋迩看到那四个字,瞳孔猛地收缩,她忙找裴霁:“教授……” 裴霁走到她身边,不敢看她的眼睛:“对不起……” 裴霁想告诉她的事是什么,已经再明白不过了。 宋迩往前走,裴霁跟在她身后。 她们静默地走上台阶,到了石门下,宋迩停下了下来,转身对着裴霁,还是难以置信:“什么时候的事?说她出任务是骗我的吗?” 裴霁看着她,她有很多想为自己辩解的话,但在生死别离面前,这些理由,都太轻了。宋迩紧紧拧着眉,眼中已满是泪水,她的嘴唇颤抖,又追问了一句:“所以你才会来找我,才会照顾我?” 其实答案都显而易见了,这些问题都是没有意义的。 宋迩眼泪滑落下来,裴霁想像平时那样,为她擦去,手臂却像是灌了铅,沉重得无法抬起。 她点了下头。 正午的阳光,即便不再是盛夏的猛烈,也毫不留情地照耀着墓园,那一块块墓碑,埋葬着一段段或乏善可陈,或波澜壮阔的人生,但不论是前者还是后者,每一块墓碑后都有至少一段刻骨铭心,一段激情勃发的青春,都有无数爱与恨,悲与喜,欢聚与别离。 裴霁带着宋迩路过一排排的墓碑,深色的墓碑被阳光照得刺眼,阳光仿佛要融化整个人间。 她们最终在一块与其他墓碑没有任何区别的墓碑前停下。 上面有裴艺的照片,她穿着制服,笑得仿佛没有一丝阴霾,仿佛她的人生始终被阳光照耀,光明而快乐。 宋迩已经泣不成声,她不住地说:“怎么会这样……那天,那天她明明……” 裴霁沉默地把香烛取出来,点上,按照祭仪,把东西都摆上,她还准备了一束花,也放了上来,然后就走开了。 她想,宋迩会需要和裴艺单独相处的时间。 她走到拐角的地方等,远远地看着宋迩在裴艺的墓碑前哭得不能自已。 裴霁低下了头,宋迩教会她喜欢,教会她想念,教会了她喜欢这种情绪有多快乐,又有多沉重。 如果能重来,她不会骗她的。 因为她现在明白了相爱的人迟一秒相聚都是折磨,更何况生死别离,不能送她最后一程。 如果是她,被这样骗,她绝对不会再和那个人说一句话。 宋迩还会理她吗? 她抬起头,看到宋迩伸手抚摸裴艺的照片,她在说话,但没说几个字,就泣不成声。 裴霁感觉心被挖空了,像是没有了知觉,又像疼得彻骨。她想让宋迩别哭了,想抱抱她,想告诉她我会陪着你,你可以做我的小猫,我永远不会离开你。 但她没有立场。 墓碑被太阳照得发烫,宋迩的指尖轻轻地抚过裴艺的照片。 她回忆起那个早上,裴艺在她面前弯下身,她看不见,但能凭借声音判断,裴艺弯着身,和坐着的她平视。 “我要去隔壁市,明天回来,你害怕的话,让知舟姐来陪你一晚上吧。” 她那时候心情因为失明的缘故,心情低沉,只说:“好,你放心。” 裴艺站直了身,又说了句:“也可能会耽搁,那就后天回来,你不要不吃饭,我会和知舟姐联系,来查你岗的。唉,还是不要了,知舟姐可讨厌我了,你自觉一点吧。” 她知道裴艺是想逗她开心,就笑了一下,说:“好。” 裴艺转身离开,她的脚步声逐渐地远去,宋迩听着,远到某个距离时,她停下了,不再动了。 她有些奇怪,偏头听了听,听不见动静,才问:“怎么了?” 裴艺的声音在稍远些的地方,有些沮丧的样子:“我不想去。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可是就是不想去,我想待家里,我想和你一起。” 裴艺有的时候就是挺孩子气的,明明比她还大两岁,但特别喜欢让她哄她,跟她撒娇。但那时她自己都很难温柔地对待自己,更何况是应对她的小任性呢。 她强打起精神,说:“去吧去吧,快去快回。” 裴艺像是很无奈的样子,说了句:“好吧。”但却依然没有动。 宋迩已经有些不耐烦了,下午预约了一个医生,她知道多半还是得不到什么好结果,但还是要去,为着那一丁点也许不到万分之一的可能。 “小迩。等我回来,我就联系我姐。”裴艺说道。 宋迩听见她提到裴霁,点了下头:“好啊。” 裴艺叹了口气:“我今天话好多,好像要把这辈子的话都说完似的。” 她这句话讲得太过不祥,宋迩的脸色有些不好,想让她别胡说了。裴艺就自顾自地讲了下去:“我牵挂的事,就剩两件了,其中一件,大概永远都没机会了。” 宋迩想问,什么事,裴艺却没给她机会,接着说:“另一件就是我姐,说不定这两天我就可以找到一个很好的办法,让你认识她,让我们坐下来谈一谈。” 她有些唠叨了,宋迩摆摆手,说:“好啦,知道啦,你快去吧。” 裴艺笑了一下,说:“再见。” 这回,她真的走了。 正因为这段话,裴霁出现,说是裴艺让她来照顾她的时候,宋迩以为,这是裴艺想出的办法,以为是她要出任务,干脆顺势把她托给裴霁,让她们有机会认识。 宋迩感到很愧疚,因为认识裴霁的开心,因为她们越发和睦的相处,她很快就把裴艺忘在了脑后,将近两个月的时间,她提起她的次数,屈指可数。 裴艺在照片里笑得灿烂,那一身制服很适合她,将她衬得精神又英气。 “你有两件牵挂的事……”宋迩说着话,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她哽咽着,还是努力地跟裴艺把话说下去,“第一件我不知道是什么,第二件,我帮你完成。” 裴艺在照片里看着她,无声的,静默的,像是她一贯的温和。 宋迩收拾了墓前的祭品,留下了那束花,裴霁走过来,接过她手里的东西,然后看向墓碑。 她对裴艺的印象很少,大部分都停留在小的时候,她们不亲密,大部分的时候,都形同陌路,仿佛陌生人。 可是裴艺过世的那天,她还是很悲伤,像是生命的一部分被割裂,被拿走。 她不讨厌裴艺,哪怕她始终被拒绝在家庭以外,她都没有讨厌过裴艺。她在小的时候,还在家里住的时候,试图过和裴艺好好相处,向她示过好,但是她太不善于表达,努力了几次,裴艺都没看出来,没有接下她的示好。 她只好作罢,可是心里很遗憾。 她不知道这时候应该是什么表情,或者和裴艺的墓碑说什么话。 宋迩凝视着墓碑很久,然后说:“走吧。”她的声音嘶哑了。 裴霁点了下头,她跟着宋迩身边,走出两步,又停下了,她回头看着裴艺,在心里说:“我现在学会了很多情绪,我单方面和你和好,像我们在出生以前的胎儿期一样。” 那个时候,她们一定是和睦的。 她没有说她喜欢宋迩,将来会追求宋迩。因为裴艺应该不会愿意听到这个。 裴霁认为在墓前的任何话语,都无法传到亡者耳中,但许多人都这样做,她把这件事理解成一个仪式,理解成生者的自我慰藉,也这样做。 她跟在宋迩身边往外走,没有主动说话。她在心里演习过许多可能,宋迩也许会对她破口大骂,那就让她骂。宋迩也许会不理她,那就不理她。宋迩也许会怨恨她,那就怨恨她。 裴霁想过很多可能,她决定不管宋迩要怎么对她,她都接受,都是她应得的。 结果,她们到了车上,宋迩对她说的第一句话是:“去裴艺家。” 裴霁有点反应不过来,她看向宋迩,宋迩眼睛红肿,但已经不再流泪了,见她看过来,以为她没听清,重复了一遍:“去裴艺家。” 声音还是很哑,但情绪还算稳定。 这和裴霁预先演习过的任何一种可能都不一样。 裴霁迟缓地转动了一下眼珠,决定,接受,听宋迩的。 “我没有钥匙。”她说道。 “我有。”宋迩说完,就闭上了眼睛。 裴霁就朝着裴艺家里开去。 她只去过一次,但记得地址,跟着导航走。 回程依旧很长时间,往来的车程,让裴霁有些累,中途宋迩提出和她换,裴霁拒绝了。 到了裴艺家楼下,她们下了车,往楼上走,到门外时,宋迩从她包的里层拿出钥匙,打开门。 客厅里还是她们两个月前离开时的样子,裴裕安和赵芫应该没有来收拾过。 裴霁走进去,四下看了看。 和上次来看到的感受,似乎有些不同,她觉得这间房子仿佛更空了,也更冷清了。 宋迩径直地走进了左边的一间房间,裴霁跟在她身后。 她看到宋迩停驻在门口,像是有些难以应对。接着,她看到宋迩闭上了眼睛,伸手摸索。她像她失明时的那段时间一样,贴着墙,在房间里慢慢地摸索,慢慢地挪步。 这是一个卧室连著书房的房间,很大,家具和装饰品也很多。 宋迩贴着墙,走了一段,然后摸到一个小型的书架,她在书架上用手指碰了碰,判断出是什么,转身,接着走,然后抚过一片柜子,再是书桌、净化器,还有一些装饰的摆件。 最后她绕过一个放了一架赛车模型的台子,在一个纯木的柜子前停下。 “我记得,是这个地方。”她说着话,弯下身,数了一下,拉开上数下第三个抽屉,然后睁开眼。 裴霁走了过去,宋迩在抽屉里翻动,等到裴霁走到她身边,她说了声:“找到了。” 手里拿着三份文件一样的东西站了起来,递给裴霁。 裴霁伸手去接,指尖碰到三份东西时,她看到最上面的那张纸的上方中有一行写着,基因鉴定所dna检验报告书。 第五十六章 裴霁的目光在那行字上凝住,她整个人像是被定住了一般,情感上感到崩溃,可理智已经飞快地回忆起从小到大的情景。 “上面两份是裴艺和你们爸妈的亲子鉴定,最底下的那份是裴艺和你的亲缘鉴定。”宋迩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裴霁目光上移,移到宋迩的脸上,宋迩跟平时或温柔微笑,或娇气抱怨的样子不一样,她十分镇定,或是强行让自己镇定,好应对裴霁接下去的询问。 “裴艺的?”裴霁问。 没有等宋迩回答,她就接过了报告书。 第一份是裴艺和裴裕安的亲子鉴定,裴霁没看间的检测结果,直接翻到鉴定意见,鉴定意见是,亲缘关系不成立。 第二份是裴艺和赵芫……亲缘关系不成立。 裴霁翻得飞快,她很快就翻到了最后一份件,她停了下来,望向宋迩:“你一直都知道?” 宋迩打量她的神色,心里有些慌,但还是尽量镇定着,说:“是。你和裴艺在相貌有几分相似,你们是双胞胎应该不会有错,但为了慎重起见,还是鉴定了一下。” 裴霁像是没有听到她后面的话,她只是看着她,用她一贯的平静,说:“我们认识两个月,你明知道我对这件事有多在意,却一直不说。” 她语气里没有责备没有怨怪,像是在叙述一个客观的事实。 可宋迩却听出了失望,听出了她平静的话语里,压抑着的焦躁与不宁。她想解释,裴霁却不再看她,翻开了最后那份报告。 是她和裴艺的基因鉴定,样本是头发,鉴定结果存在亲缘关系。 裴霁的目光只在鉴定结果上停留了很短的时间,她翻到了前面,看鉴定日期,日期是九年前。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知道应该用什么心情面对这件事,不论是理智还是情感,她都无法接受这件事,更无法接受她被隐瞒了九年。 她拿着鉴定报告的在发抖,却还是紧紧地捏着那几张纸。她感觉所有的血都像在往她的大脑涌,耳边像是充斥了无数的声音,血液像是沸腾了,大脑滚烫胀痛,像是要爆炸。 “她什么时候知道的?”她听到自己在发问,看到宋迩的神色变得为难,看到她嘴唇开合,发出声音。 “她四岁那年。” 她回答了她。 裴霁点了点头,原来不是九年,原来是二十一年。 二十一年,有无数个会,裴艺可以告诉她,但她没有说,在她自我怀疑,自我否定,认为自己是怪胎的时候,她没有说。在她试图像正常人一样,却因为不善于交流,被人嘲笑,被同学孤立的时候,她没有说。在她向她示好,想要弥补她们的关系的时候,她没有说,她当做没看到。 裴霁感到绝望,她不懂这份件到了现在还有什么意义,可她还是没有松开,把那几张纸捏得紧紧的,捏得起了皱。 她瞪着宋迩,眼睛里充斥着血丝,宋迩朝她靠近,她满眼担忧,伸出,像是要抱她。裴霁躲开,她不想被触碰,不想被任何人触碰,尤其不想被与裴艺有关的人触碰。 她看着宋迩,焦躁的眼神逐渐变成茫然。她觉得宋迩很陌生,不是那个关心她在意她的小猫了,她变成了一个符号,一个和裴艺待在一块儿的符号。 宋迩像是很担心她,她在说话,裴霁过了好久,才听清她在说:“对不起裴霁……” 后面的声音又听不到了,取而代之的是她记忆深处纷涌出来的那些吵得她头疼的刺耳声音。 “你是个怪胎你知道吗?” “裴霁啊,嗯,是挺聪明的,可是她生活自理能力是没有的,高分低能听说过吗?走不远的,就是个早慧的傻子。” “连她爸妈都不喜欢她。” “她想和我们玩,书呆子也会玩,别理她,怪胎。” “妈妈说,让我不要和你说话。”是裴艺的声音,她站在门口,紧张地看客厅,赵芫坐在那里看电视。 她把她递给她的糖果退回来,压着声音和她说了这句话。 “等我长大……”裴艺又说,但赵芫看过来了,她马上就闭了嘴,她迟疑地看着裴霁,但终于还是从她面前走开。 裴霁不喜欢糖,但她看到裴艺吃过,觉得她会喜欢,她不懂怎么表达感受,但也明白让对方高兴,才会理她。 她没有零花钱,但偶尔学校要交材料费讲义费时,赵芫懒得找零,会多给她五角一元,她那样子攒下来的,买了糖,可是裴艺不要。 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只有她始终被隔绝在外,她什么都不需要知道。像有一盆冰水兜头淋下,裴霁胀痛的大脑,尖锐的痛苦都冷却。 她感到浑身发冷 所有的情绪都像是被倒进了一口缸里搅和,失望、委屈、痛苦,多年的冷言冷语,多年的冷暴力,被隔绝在人群外。 像是和所有人都隔着一层透明的玻璃,她可以看到他们欢笑,看到他们彼此拥抱,彼此开怀大笑,彼此表达爱与被爱,但都与她无关,她只能看着,而没有融入的权利。。 她跟宋迩说,在她出现以前,她从来不会孤独。 她真的不会孤独吗?不是,是她一直在孤独,她习惯了,麻木了而已。 就像现在她也不明白她为什么会因为这份鉴定这么悲伤,为什么会有一股愤怒在她心里膨胀开来。她觉得她应该是一块海绵,可以被针扎,不会疼,可以泡在水里,不会冷,可以被丢弃,不会伤心。 宋迩试着碰她的,她没有再躲开,只是看着她的眼神,变得陌生而排斥。 宋迩有心理准备,却还是被伤到,她微笑着,温柔地安抚她:“我们先回家。” 她带着裴霁下楼,把她安顿在副驾驶上。 裴霁捏着那份件,捏得很紧,仿佛是她唯一能够抓在里的东西。她始终没有说话,宋迩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回到家已经傍晚,蝉鸣声消失了,池塘里的荷叶都腐烂了,清风也不再吹拂,一片死寂。 宋迩已顾不上这些,她带着裴霁上楼。 裴霁看起来不需要照顾,她走得很稳,知道在哪里,也知道往那儿走。到了门口,她拿出钥匙开门,进了门,她转身看宋迩。 宋迩的心提到嗓子眼,生怕说出一句,你该离开了。 但裴霁只是很认真地问她:“你是我这边的吗?” 宋迩点头:“我是。”她用力点头,“我当然是。” 裴霁像是很高兴,她笑了一下,但宋迩靠近她的时候,还是发现,裴霁抗拒她的触碰。宋迩只能作罢,只能给裴霁时间,让她消化这件事。 家里没有食材,只好叫外卖。 裴霁打开冰箱,发现了一篮坏掉的树莓。 宋迩一直没有吃,她开始不舍得丢,后来就忘了。她把那小篮子从冰箱里取出来,走到垃圾桶边,却又不舍得丢。 宋迩过来,喊她吃饭,看到她里的小篮子,目光收缩了一下。 裴霁听到了动静,回头,看到她,说:“我好像把你教我的想念,忘记了,你可以重新教我吗?” 宋迩慌忙点头:“可以,我再教你,没事的,我会一直都在,我随时都可以教你。” 裴霁说:“好。” 她看起来状态和平时一样,份鉴定书被她收起来了,她依旧不太说话,晚上时,甚至在电脑前开了场会。 宋迩听不出,她有任何不理智的地方。 直到晚上九点,她看完助给她整理的几份报告,她突然问:“那我的生父生母是谁?” 但又并不需要宋迩回答,兀自去做别的事。 宋迩明白,她大概是觉得,即便和亲生父母重聚,他们也不会喜欢她。 “你的生父生母在你们几个月的时候就意外过世,所以你的养父母才收养你们。”宋迩说道。 她确定裴霁可以听见,裴霁也确实听见了,她停下了,看向宋迩,她显得很迟疑,但还是问:“如果他们现在还活着,看到现在的我,会不会认为我还不错?” 她跟宋迩细数她拥有的东西:“我有好几个学位,有体面的工作,我拿了奖,大概会让他们觉得有面子,我有一套房子,一辆车,一些存款,可以负担他们的养老,如果他们需要的话。他们应该会满意我的吧?只要我尽量少和他们接触,他们就不会发现我很怪异。” 她这样说着,觉得很幸福,像是重新拥有了一个安定而快乐的童年。 宋迩忙告诉她:“经常相处,他们也会很喜欢你。” 裴霁摇了摇头,显然是不信的,但她细细地想了想,又说:“有可能会对我满意。我念书很快,拿全额奖学金,我也不会要吃好的东西,穿好的衣服,我不需要有人给我讲睡前故事,也不用他们在我受挫时安慰我,在我荣耀时为我高兴,养我很省钱,也很省时间。这样想,我在亲生父母身边长大的话,说不定,他们真的会有一点点喜欢我。” 她这样分析着自己的省心省力,不会给人添麻烦,可还是不太肯定会受到接纳。她更不信有人会因为她本身而喜欢她。 她以前觉得因为血缘,因为人与生俱来的亲缘关系,裴裕安和赵芫应该会爱她,连他们都对她冷漠,只能说明她确实很糟糕,很怪异,怪异到让世界上最该接受她的亲生父母都无法接受。 现在发现原来他们不是她的亲生父母,那不喜欢她也是应该的。她没什么怨言。 可裴艺作为和她有血缘关系的人,应该站在她这边,而不是在对面,一起无视她。 所以,血缘也不代表什么。 那么她的生父生母如果还活着,也不会因为血缘而对她多点耐心。 “我其实怀疑过,我观察了很多家庭,没有第二例我这样的情况。”她看着宋迩,详细地告诉她她的推测,“但他们对裴艺那么好,不像不是亲生的,而我和裴艺有相貌上的相似,确实是双胞胎。所以怀疑就打消了。” 她甚至愧疚,怎么可以这样去揣测,太坏了。 宋迩在距离她两米外的单人沙发上坐着,听她讲。裴霁讲到这里,就停下了,神色也低落了下来。 宋迩站起来,想要朝她靠近,裴霁转头看向她,她的眼睛浮现抵触,却没有说话。 宋迩只好停下,然后若无其事地退回原处,裴霁的神色放松了些。她向她郑重地道歉:“对不起,我不应该瞒着你裴艺的死讯。” 宋迩摇了摇头:“没关系。” 裴霁仔细地端详她的神色,判断她说的是不是真的。 宋迩发现了,她对她不信任了,她感到无所适从,却又不得不逼着自己面对。 裴霁接下来就没有说话了,她还有很多问题,但都没有问。 睡觉的时候,宋迩跟着她,到了她的房门外。裴霁的按在门上,疑惑地望着她。 宋迩不知道会不会被拒绝,但她还是想试一试:“我可不可以和你睡?” 裴霁开了门,走进去,这是默许的意思。 她们都平躺在床上,间隔着差不多一个人的距离。 宋迩心慌,教授像是变得游离起来,一下子就遥远了。她太过平静,除了在裴艺家里时的失态,后面都很平静,像是把情绪都压抑下去了。 “教授……”宋迩叫她,转头看向她。 房间里昏暗,睡眠灯昏黄的,裴霁闭着眼睛,宋迩头发因为转头在枕头上发出声音,沙沙的,在安静的房间里很清晰。 裴霁睁开了眼,却没有看她。 “先前不告诉你是因为。”宋迩向她解释,“我当时看不见,我怕没法安慰你。还有就是,这是你们的私事,裴艺想要自己告诉你。”而她那时不知道裴艺已经不在了。 她没有把握,她不知道裴霁会不会迁怒她,也不知道两个月间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联系会不会一下子都坍塌了,甚至变得更糟。 “裴霁,你别不信我。”宋迩低低地说,却始终不敢朝她靠近。 裴霁转了下头,望着她,她的眼底是死寂的一片,在看到宋迩时,出现了一点亮光,仿佛看到了黑夜唯一的星。 但她没有说很多,她只是叫了声:“小猫。” 宋迩还想说什么,裴霁伸关了睡眠灯,房间里彻底进入了黑暗。 第五十七章 裴霁睡得不好,一整晚都没有过完全的睡眠,脑海有一根弦绷着,让她始终都留有一丝清醒。 她梦见了很多人,很多事,在很阴晦的背景,她不在其,她只是一个旁观者。 她好几次醒过来,再睡着时,又会接着梦,于是她干脆也就不挣扎了。 她感觉有人抓住了她的,她睁开了眼睛,梦断了,映入眼帘的是她的卧室,还有宋迩。 “你发烧了。”宋迩担忧地说,她用心贴了贴她的额头,烫得厉害,“我去给你倒水。” 裴霁还有些反应不过来,卧室里的灯光让她有种梦境与现实撕裂的感觉。 宋迩很快回来了,她带了杯水,还有体温计。 “先喝一点。”她把水杯送到裴霁边。 温的。 裴霁械地喝了一口,才发现喉咙很烫,呼吸也是灼热的。她吞咽了两口,觉得舌头发苦。 宋迩把体温计有酒精消毒了,温声对裴霁说:“教授,张口。” 裴霁听话地张口,把舌头翘起来,容纳□□温计。 按了里的计时器,宋迩说:“你的额头很烫,如果温度高,我们让医生来家里给你看看,好吗?” 裴霁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抬眼望了窗外,还是黑的,没有一丝光亮。 大概还不到凌晨五点的样子。 宋迩没有得到她的回应,眼满是担忧。她在床边坐下来,但没有挨着裴霁,而是留出了一点距离。 到了时间,她说:“可以了。” 裴霁拿出了体温计,就着灯光,自己看了眼,十九度。 等她看完,宋迩才接过来看。 看了一眼,她立刻拿起:“我叫医生来。” “不。”裴霁不愿意。 宋迩不得不安抚她:“体温太高了,生病要看医生,你应该最懂这个了啊。” 裴霁依然说:“不。” 她望着宋迩,眼神固执。 宋迩没办法,只好说:“那我们吃点退烧药?”在裴霁拒绝前,她先说,“药片不苦的,吞一下很快。” 裴霁看着她眼逐渐浮现的哀求,垂下了眼眸,点头。 宋迩生怕她反悔,忙说:“我去拿药。” 家里有药箱,药箱里备了常用药。宋迩仔细看了说明书和服用剂量,取了药片,让裴霁吞服。 裴霁吞了药,重新躺下了。 宋迩给她盖好被子,想到物理降温的办法。裴霁睁开了眼,说:“你也睡。” 她这个样子,宋迩哪里睡得着。 “教授先睡,我去拿毛巾给你湿敷一下。”宋迩温声哄她,“给你擦擦,会舒服些,很快的,一下就好了。” 裴霁却坚持:“你也睡。” 她的脸上是不自然的潮红,嘴唇因为发烧干得起皮,眼睛里却还是干干净净的关心。她记得宋迩刚出院,也需要休息。 宋迩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唯一的念头就是,如果她能代替教授生病,就好了。她顺从地躺下来,说:“好,那教授也要好好睡觉。” 裴霁闭上了眼睛。 但她却睡不着了。身体很烫,呼出来的气息也是烫的,喉咙干涩,头晕,太阳穴的位置像有个打桩突突地震动。 裴霁很难受。 宋迩睡在距离她一个身位外的地方,裴霁知道,是因为她的抵触,宋迩不敢和她太近,怕让她生气。 可她很想她能到她边上来,让她不至于身周空荡荡。像是她始终一个人。 但宋迩总是很由着她,也惯着她,她不高兴,她就远远地躲开,等她愿意和她说话了,再靠近,像小猫一样,把爪子搭在她的上,向她软软地撒娇。 可裴霁反悔了,她不想宋迩离得这么远,她想宋迩能靠近些,像她承诺的,她是她这边的。 她反悔了,宋迩却总不来。 她难受得翻了个身,身体烫得像在火炉里烧。 “很不舒服吗?叫医生好不好?”宋迩在她身后说。 裴霁背对着她,拧紧了眉,没有出声。 床那边传来轻微的动静,宋迩靠近了些,她用心贴了一下她的额头,很快就退开了,她有些着急:“没有降温,好像更烫了,不能不看医生了。” 她终于强势起来,像是担心裴霁反对,没给她开口的会,一边说一边就拿起了,拨了个电话。 裴霁听着她跟电话那端说她的症状,报上家里的地址,她侧了下头,把脸埋进枕头里。 宋迩说完了,她把放下,告诉裴霁:“医生很快就来了。”她说完想到刚才教授是拒绝看医生的,她叫了医生来,又违背了她的意思,她大概更觉得她不是她这边的了。 宋迩看着裴霁拒绝交流的背影,有种深切的无力感。 医生住得不远,来得很快。 宋迩给裴霁盖好了被子,才去开了门。 医生进来后,动作很轻,先测了体温,然后问了裴霁几个问题,裴霁答了,医生有了数,给她开了药,又说,这么高的体温,得挂盐水。 他带的东西很全,很快就配好了药,来给裴霁打针。 针扎进她的背,裴霁没觉得怎么样,边上看的宋迩却拧紧了眉,安慰裴霁说:“一下就好了一下就好了。” 仿佛比她自己在医院里扎针时还疼。 医生打完了针,说了他明天上午再来,就离开了。 窗外蒙蒙亮了,已经快要黎明。 宋迩几乎一晚上没睡,她站在床边摸了摸裴霁的脸,还是烫,还有些汗意。她记得发烧后能出汗,就可以把体内的热意散出来,就能退烧了。 宋迩安心了些,用湿毛巾,给裴霁擦了脸和,然后找了块方巾浸湿了拧干,贴在她的额头上,这样既可以降温,又能让她舒服一些。 裴霁睁开了眼睛,她越来越昏沉,却始终睡不着,她看着宋迩,还是没有开口,但看着宋迩的眼神分明脆弱而委屈,分明想要宋迩能抱她一下,能和她靠得近些。 她太不善于讨好,撒娇,以至于怎么都说不出她的想法。 她好像是森林里一棵最孤独的树,哪怕周围有很多的树很多的同类,她都是被孤立出来的一棵,她孤独了太久,也没有依靠过别人,当喜欢的人就在她身边,她想要她能抱着她疼疼她时,却难以表达。 但宋迩明白了, 奇!书!网!w!w!w!.!q!i!s!u!w!a!n!g!.!c!o!m 她躺到了裴霁的身边,小心地不去碰输液管,试探着去抱她。裴霁没有拒绝,宋迩就安心地将她整个人都抱进了怀里。 “睡会儿吧。”宋迩在她耳边柔声说,“我会一直在的,像你在医院里陪着我,我也会一直陪着你,等你睡醒,我还在这里。” 这种生病时,有人关心,有拥抱,有人安慰的感觉太过陌生,裴霁起先不习惯,但慢慢地她就好喜欢这样被容纳,被在乎的感觉。 她动了一下,闭着眼睛,想睡,又睡不着。她睁开眼,发现宋迩凝视着她,她那双好看的眼眸满满的都是裴霁。 裴霁想,如果宋迩满眼都是她的话,那她一定很在意她,也许会满足她的要求。 “我想听睡前故事。”裴霁说。 宋迩笑了一下,没有任何迟疑地说:“好啊,我想想,哄宝宝睡觉故事榜第一名是哪个故事。” 裴霁有些不自在,但她没有反驳,只是闭起眼睛等着。 宋迩想了会儿,现场编了个裴霁最喜欢的细胞历险记,缓缓地轻柔地讲,像是真的在哄孩子睡觉一样,又像是在弥补裴霁幼年时从没听过的那个睡前故事。 这个故事,在裴霁听来,既不符合常理,又过于理想浪漫了,可她却意外地很喜欢。她在宋迩柔和的声线里放松了紧绷的神经,然后,在这个既不合理又不现实的故事渐渐地睡着。 “最后,小细胞就打败了邪恶的病毒,救下了她心爱的好朋友。”宋迩说了最后一句,发现她怀里的小朋友睡着了。 宋迩低头,亲吻了小朋友的额头,轻轻地说:“晚安,我的宝贝。” 第五十八章 哄睡了裴霁,宋迩没有睡,她先是联系了她家里的厨师,发烧的人一般都会很口干,吃不下什么东西,但又需要充分的营养。 她把情况和厨师说了,请他准备适合病人的营养餐。 然后她就等着裴霁输完液,替她拔了针,才抱着她,闭上了眼睛。 等她醒来已经过了点,她睡了两个小时。宋迩看了眼,刚好厨师说送了早餐过来。她忙起床去开门取了食盒。 她家厨师通过她住院的这段时间,早已把做病人餐的厨艺训练到了登峰造极,打开食盒,简单又可口的早餐还冒着热气。 宋迩拿进房里,叫醒了裴霁。 裴霁睁开眼睛,还有些留在睡梦的迷茫。 “你得服药,服药前要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不然伤胃。”宋迩特意把句子说长,好给裴霁反应的时间。 但裴霁反应迟缓,不知道是身体太不舒服,还是没有睡醒。她只是抬起头,看着宋迩眨了下眼。 宋迩克制住捏捏教授的脸的冲动,给她做了道选择题:“在床上吃,还是到桌子那边去?” 这下,裴霁有反应了,她下意识地做了选择:“桌子那边去。” “好,那你起来。”宋迩把食盒拿到卧室的圆桌上。 裴霁也下了床。 宋迩转头看着她,见她走得还算稳,稍微放心了些。 简单地洗漱过,裴霁彻底醒了,恢复了她平时的样子,不需要宋迩哄她,就主动地咽下了尽可能多的食物,吞了药,测了体温。 体温没怎么降,还是很高。裴霁看看体温计,又仰头望着宋迩,烦恼地说:“不退烧。” 不怎么生病的人,一病起来,总有些来势汹汹的架势。 宋迩安慰她:“药还没起效呢,过会儿就好了。你请个假,不要去上班了,这两天就在家里好好休息。” 她这阵子请了很多假,大概是她有了自我意识后,工作学习最不积极的一段时间。可是生病了,没办法。 裴霁电联了助,说明情况后,就坐着,发了几分钟呆。 之前为了照顾宋迩,她请了很长时间的假,工作也耽搁了不少,但她不觉得有什么问题。但现在,因为她自己的身体请假,她就有一种挥霍时间的愧疚感。 吃过药,她也没有躺回去,为了稍微减轻一些愧疚感,她又想远程办公了,宋迩阻止了她,列出了条理由,让她好好休息。 裴霁被说服,只是目光恋恋不舍地默默地黏连在她的记本电脑上,像是看什么得不到的心爱物品。 宋迩觉得生病的教授特别呆萌,反应慢,又很柔软,让人很想上前去摸摸她。 不工作,也不想睡觉,裴霁有些无所适从地闲了下来,她呆坐着,因为喉咙干疼,她只好多喝水,她又不喜欢水的味道,每一口都咽得很痛苦,但又不得不努力地多喝一点。 真的像个宝宝,而且是很有主见的宝宝。宋迩坐在她边上,觉得教授特别可爱,她没忍住,悄悄地抓了裴霁的来玩,捏捏她的指,又捏捏她的心。 裴霁看了她一眼,没有把抽回来,也没有表现出抵触。 仿佛昨天最崩溃的那段时间过去了,她恢复了理智,也找回了这段时间学习到的一些情感,不再把宋迩隔绝在她的心防外。宋迩感到开心,就捏着裴霁的没放开。 裴霁开始觉得有点难受,因为一只被抓住,没有了自由,但慢慢地就习惯了,忽视了那只捏来捏去作怪的。 她目光停留在一个点,她沉浸在自己的想法里,静静地出神。直到好久后,宋迩问她:“你在想什么?” 裴霁被打断了思绪,才回头对着宋迩,说:“我觉得,我很不理智,思考问题也不成熟,这不是一个成年人该有的样子。” 她是在说她昨天,拿到那份基因鉴定,知道原来只有她被瞒着,就像是完全失控了,她的情绪不受她的意识控制。现在想起来,仿佛是一场梦。 昨天是一场梦,过去二十五年,与亲情相关的那部分,也是一场梦。 “你只是迈不过这道坎。”宋迩温和地说,“你在意,所以控制不住理智。” 裴霁摇了摇头:“我不喜欢这样。” 她不喜欢失控,也不喜欢在意这些事的自己。 裴霁眉眼低垂下来,她很轻地吁了口气,整个人都显得很无力。 有些东西,存在了就是存在了,在意也好,刻意地遗忘也罢,它总是在那里,变成一个心结,时不时地冒出来,像一根锥子,把心扎得鲜血淋漓。 宋迩捏着她的,松开了些,但很快她又握紧了,笑着说:“我们讲些开心的事啊。嗯……”她做出思考的表情,想了会儿,问,“那你有没有遇到过对你很好的人?你记忆里第一个对你特别好的人,是谁?” 裴霁完全没有思考,脱口而出:“李老师。” 李老师,不是孙培野老师吗?宋迩疑惑,但还是问:“哪位李老师啊?” “我幼儿园的李老师。”裴霁回答,说出一个名字,“李恬恬老师。” 居然是幼儿园老师,那得是十几二十年前了。宋迩没想到是这么久远的事,却也很好奇,她伸摸摸裴霁的额头,还是好烫啊,就哄着她躺下:“我好困,我没有睡好。” 裴霁立刻紧张地看着她,说:“你快去睡。” “可是我不想一个人,我还想听你幼儿园的故事,你陪我好不好?” 裴霁迟疑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 她们回到床上,宋迩拿了毛巾给她擦擦,最后,用一条浸湿的方巾贴在她的额头上:“这样会舒服一些,你昨晚被擦过以后,就睡得好了点。” 裴霁赞同她:“水分蒸发带走热量,会舒服很多。” 宋迩看着她,笑了一下,笑容里满是纵容和一种“我的教授好可爱啊”的自豪。她躺下了,拉住了裴霁的,示意她可以讲了。 裴霁不知道怎么办从何说起,倒不是害羞,而是她觉得没有什么值得说的,除了科研成果,她认为裴霁这个人的一切都乏善可陈。 但宋迩想听,她还是努力地说得精彩一点。 “她是幼儿园的老师,什么都教的,很年轻,现在可能不年轻了。我记事很晚,有印象开始,她就在那里。她是第一个认为我是天才,并且夸奖我的人。她教过我识字、算术,认识动物,教我自然气象,给我讲过一些故事,其最好听的,是《小马过河》。” 宋迩说:“不对,最好听的故事应该是小细胞历险记。” 裴霁停住了,她好像不太赞同的样子,宋迩露出伤心的表情:“难道不是吗?你不喜欢小细胞历险记吗?” 裴霁只好屈服:“那好吧,小细胞历险记最好听。” 说完,也不知道是不是言语带来的心理暗示,裴霁居然真的觉得宋迩昨晚睡前讲的小细胞历险记最好听了。 听到她让步,宋迩眼的光柔柔的,不再逗她了:“最好听的是《小马过河》,然后呢?” “然后……”裴霁慢慢地说,“我记得她跟别的老师也夸我,说我的智力很高。但其他老师不太信。我小时候太迟钝了,就是话都说不好,不会跟人交流,也不会对老师们的指令做出反应的那种小朋友。如果不是李老师,我很可能就会被当成智力有问题的孩子处理。李老师为了证明我的智力,她让我看了一组很长的数字,只看一遍,让我背出来,我就背出来了,然后整个幼儿园相信了我是天才。” 裴霁说到这里,很认真地告诉宋迩:“我之前以为这是我对数字比较敏感,所以有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以为我可以当个数学家或者物理学家之类的。后来发现不是,是我的记忆方式,我记住了那张写了数字的图片里的所有细节。这种能力有很多儿童都具有,只是我的记忆点更细节,记忆时长也更久。” 她又说回到李恬恬老师身上:“她用了很多办法,很多耐心,帮我建立自信。我后来对很多事都有过怀疑,唯独对我的智力超群这件事,没有怀疑,因为整个幼儿园里所有的老师和小朋友都公认我是天才。” 宋迩的脑海出现了一个呆呆的小朋友,反应很慢,对感情也不敏感,不像别的小朋友一样嘴甜,也不像别的小朋友一样活泼,她总是待在角落里,看起来像个问题儿童。 但她很幸运,有一天被她的老师发现了她特别的地方,带着她融入到别的小朋友当去。 “我现在想起来,也觉得很快乐。”裴霁最后说道,“后来,就没有那样的快乐了。” 幸好,她的年少时光,也是有过给她温暖的人的。宋迩这样想着,觉得心里有一块很柔软的地方,像是受了善待,暖融融的。 她爱的人受过的每一分善待,都让她心怀感激。 她们后来又说了几句,就一起睡着了,再醒来已经是午,大概是打了针和退烧药共同发挥了作用,裴霁的体温降下了些,只剩十八度九。 医生又来看了一遍,说要静养,然后挂满天水。 裴霁有意见,她认为不必挂这么久,被宋迩看了一眼,只好咽下了不满,但心里还是坚定自己的意见,不用挂这么久。 到第天,裴霁的烧完全退了,精神状态也恢复了。 打完最后一针,宋迩突发奇想,想去裴霁的幼儿园看看。裴霁不太情愿,但宋迩坚持要去。 “故地重游,还是这么开心的故地,你有回去看望过李老师吗?去看看她吧,她肯定也很挂念你。” 宋迩倒不是真的对那家幼儿园感兴,而是她觉得教授心里还是积压着抑郁,教授又不擅长表达出来,就一直这么压着。 往事快乐的那部分,也许会让她释怀一些。 裴霁总说不过她,只好答应她。 宋迩找了司来开车,和裴霁一起坐在后座。 幼儿园离得不算远,差不多半个小时的车程。裴霁上了车,就有些心绪不宁的样子,她很忐忑,产生了一种类似近乡情怯的情绪,但她自己不知道,有些不满意地说:“为什么要去,不应该去,万一她不记得我,那不是很打扰吗?” “都在路上了。”宋迩只能安抚她的情绪,“而且,就算不记得,也没关系啊,我们自己看看,总有毕业生回去看看自己长大的地方的吧,不会打扰的。” 裴霁就不说话了,她拧眉望着窗外,整个人都表现出抗拒这段行程。 宋迩哄着她说话,让她放松些:“你一直都没提过李老师。” “我提过。”裴霁虽然抗拒,但宋迩问她,她还是好好回答,“我在获奖感言里提过。” 她拿过很多奖,家里各种奖章奖牌摆满了一个橱柜,没有专门说哪一个奖,就是她科研生涯里最荣耀的那个。 宋迩就拿出来搜索,科研对普通人而言距离太远,大众很少会对这个圈子里的事感兴,所以传播也不多。 宋迩找得有些困难,但最后真的被她找到了,在一个记者的微博里。 找到的时候,刚好要下车。 车子没有开到幼儿园的正门外,因为那一段路不允许车辆行驶。她们只能下车,步行过去。 宋迩戴上耳,一边走,一边点开视频。 先是满堂热烈的掌声,然后主持人用英语恭喜了获奖者,镜头就切到了那位年轻的免疫学家身上。 裴霁出现在屏幕,她站在台上,对着话筒,是她一贯严肃的模样,带着科研人员特有的固执和纯粹,说:“众所周知,我毕业于小葵花幼儿园。我的老师李恬恬,是我认识世界认识科学的启蒙人。” 她说前几个字的时候,坐在底下身穿正装的嘉宾们都还在微笑,说到后面,大部分人都露出迷茫的表情,不知道是在迷茫小葵花幼儿园是什么,还是迷茫自己为什么不在众所周知的那个众里,是不是在不知道的时候被孤立了。 裴霁还是那个简单而纯粹到有些天真的样子,认真而严肃地说着她的获奖感言:“医学工作者和科研工作者应当对生命长存敬畏……” 她说了对科学对理想的敬意,说了她的体悟,还感谢了她后来遇到的帮助过她的人,孙培野教授榜上有名,她还感谢了她的研究团队,她的感谢名单特别长,念出一个个名字的时候,她都非常认真的样子。 宋迩看得笑了出来,因为很有,有一些被提到事情,在常人看来大概是微不足道的小事,但教授却记得很清楚,仔仔细细地罗列了下来。她认真的样子,可爱过了头。但很快宋迩又笑不出来了。 被一种心酸所代替。 教授很少把感谢挂在口边,但在她最荣耀的时候,她没有忘记任何一个人。 她记得她看过一段话,一个人说,心里那么苦的人,要多少甜才能填满,另一个人反驳她,心里很多苦的人,只要一丝甜就可以填满。 教授就是这样一个人,知足而感恩,对她的好的人,她都记得,因为对她而言,每一分好,都弥足珍贵,都会被她收在心里好好保存的。 她握着,看着视频播完了,屏幕暗了下来。她被拉了一下,抬起头,看到裴霁正望着她,说:“好好走路,不要玩” 宋迩望着她,说不出话,情绪十分低落。 裴霁有些不知所措,她认为走路不玩是正确的,可宋迩好像很不开心。她无措地望着她,最后妥协退让,说:“那好吧,你玩吧,我牵着你走。” 第五十九章 这么多年过去,小葵花幼儿园没有改名,还是叫小葵花幼儿园。 应该是翻新过了,里边的建筑并不陈旧,大门外贴着一些卡通图案,站在门口望进去,能看到许许多多的游乐器材,还有一个小小的花坛,东北角搭了个长长的架子,架子上爬满了茂密的藤蔓,如果是春天来,可以看到漂亮的紫藤萝花。 最里面是一栋四层楼高的建筑,房顶做成了城堡的样子,外面的瓷砖上贴着白云、蓝天、鸽子,刷成了糖果色,还有大大的小葵花幼儿园六个字。 建筑前是升旗台,然后是一条径直通往大门的路。 裴霁在外边看了一会儿,扭头告诉宋迩:“不太一样了。” 她牵着宋迩的,她们站得很近,说话的时候几乎贴在宋迩耳边,一边说,一边盯着幼儿园又看了两眼,接着讲:“但总体还是没什么差别,只是新了一些。” 这是情理之的,毕竟都过去快二十年了。这家幼儿园能还在营业,都很了不起了。 她凑得这样近,宋迩的耳朵有些红,她拉了下裴霁的:“我们要进去,先去找门卫。” 门卫室就在边上,门卫透过窗,打量她们好久了,见她们过来,也站了起来,打开门,问:“你们找谁啊?” 宋迩说:“我们是毕业生,想回来看看,能让我们进去待一会儿吗?” 她态度诚恳,面上还带着笑,长得还漂亮,很容易让人放下心防。 “这我可不能答应你,但我可以帮你问问里边管事的老师,你们先登记一下。”门卫的态度并不强硬,但还是忠于职守,没有轻易放人进去。 宋迩说了好,拿起,在登记本上写,写完自己的信息,顺把裴霁的也写了下来,号都是直接背下来的。 门卫一边看住她们,一边往里面拨电话,他瞄了眼登记本,说了两位来客的名字,然后对着电话嗯了两声。 等挂了电话,他也按开了自动拉门,说:“进去吧。” 这么容易就进来了。宋迩和裴霁都有些疑惑,但宋迩深知知名度有时候会带来一些便利,就想也许是她的名字或者教授的名字被认出来了。 她们进了大门。 在门外也能看到园里的情景,但在里边和在外面看是完全不同的。一走进门,置身于那些游乐器材间,宋迩就觉得像是瞬间就回到了小时候,回到了贪玩、嬉闹、无忧无虑的时光。 裴霁目不转睛地看着那架高高的滑滑梯,告诉宋迩:“我玩过的,但我玩的时候,是绿色的,也没那么高。” 她这样说着,走过去碰了一下滑滑梯侧面的栏杆。 她从进入这家幼儿园,心里就雀跃了起来,高兴带到了脸上,她主动担任起向导的角色,每转移一点距离,就向宋迩介绍她在这里上学时,这个地方是什么样的。 她在紫藤萝架下观察过蚂蚁搬家,在长长的石凳子上睡过觉,还躲在秋千边上担任裁判,比一比谁荡的最高,然后她在心里给获胜的那位小朋友颁奖。 “我们每天下午都有一小段自由活动的时间,我有时候和别的小朋友玩,有时候自己玩,自己玩的时候,经常会跑去小角落里,忘记时间,但李老师总是能找到我。”裴霁像打开了话匣子,少见的开朗。 宋迩很喜欢听她说这些,裴霁生命那些她没有来得及参与的时光随着她的讲述,慢慢地完整了。 她们走到升旗台下,裴霁告诉宋迩他们每周一都会升旗,但不允许抬起右敬礼,因为还没挂上红领巾。 她说着,突然停了下来,望向宋迩身后,低低地说了声:“李老师。” 宋迩转身,看到一名年女性从教学楼里走出来。她看上去四五十岁的样子,穿着职业装,头发盘起,面上带着笑意,朝她们径直地走过来。 走到面前时,李老师看向裴霁,叫出了她的名字:“真的是你,我还不敢信。” 裴霁拘谨地站着,叫了声:“李老师。” 李老师看上去很高兴,端详了裴霁好几眼,才看向一边的宋迩,和宋迩说话,她的语气就客气得多:“宋小姐,你比电视里要漂亮多了。” “谢谢您夸奖。”宋迩笑着道,并没有多说话。 李老师领着她上楼,进了园长室,一边走一边跟裴霁说着:“一茬茬的学生毕业,回来看的是少数,真没想到你会来,我真高兴。” 她像是仍旧面对着当年那个孤僻的小朋友,语气里听得出耐心,裴霁话少了下来,但李老师问的问题,她都会好好答。 “你能取得这么高的成就,在科学这条路上走这么远,我为你自豪。去年年底,还有个家长说,有个叫裴霁的免疫学家在她拿奖的时候说她毕业于小葵花幼儿园,还说李恬恬老师是她的启蒙老师,好巧,她是不是你的学生。我说,是啊,是我最优秀的学生。不过我这么说了,那位家长反倒不太信。我也没宣扬,信不信都不要紧,反正你就是我的学生。” 裴霁点了点头:“我是。” 李老师看了看她,笑着说:“你现在可比以前要开朗多了。” 裴霁不知道她是怎么看出来的,因为她并没有说很多话,但李老师一说她开朗,她就下意识地看了眼宋迩。宋迩见她看过来,对她笑了笑。 她们两个的眼神突然就黏连起来,在目光触上的那一瞬间仿佛旁若无人。 虽然目光很快分离,裴霁却觉得心像是被轻轻地戳了一下,因为这一眼对视,涟漪波动。 “你爸妈最近好吗?”李老师又问。 涟漪随着这句话,像是结了冰,裴霁温热的心迅速冷了下来,说:“还好。” 李老师随意地接了句“还好就好”,她有些迟疑起来,但思索了片刻,还是问:“他们对你好吗?” 裴霁没有说话。 宋迩没想到李老师会提这一茬,措不及。 氛围顿时诡异下来,裴霁说:“我念书之后,相处得就不多了。” 她答得委婉,但李老师听出了,叹息了一声,说:“你父母大概是不太懂怎么做家长,对你太冷淡了,我看得都着急。后来,我告诉他们,你的智力要比一般小孩高得多,要好好培养才行,他们有一阵子热情了起来,放学接你都笑脸相迎了。可也没多久,持续了就几个星期,又冷淡了,比之前还冷淡。” 老师对学生的家庭状况,多多少少会有些印象。 如果裴霁回答的是她和父母相处融洽,李老师就不会把这些说出来,但现在既然生疏,她觉得有必要告诉裴霁,以后如果遇上什么事,她也能做个参考。 “我记得你还有个双胞胎妹妹。那个小孩,我印象也很深刻,差不多和你一样不爱笑。你父母对她也冷淡,不过后来,倒是宠爱起来了。” 李老师记得很清楚,她带了这么多孩子,能记得这么清的不多,只是这个家庭,确实让她觉得很古怪,再加上她在裴霁身上花了不少心力,于是时隔多年,还能记得清清楚楚。 裴霁听到她提起裴艺,她以为她会抵触愤怒,就那天在裴艺家里,拿到那分鉴定书一样。 可是没有,她只是很淡的感觉到抗拒,但随即,她马上就想到了宋迩。 宋迩听到别人提起年幼时的裴艺会是什么心情。 她转向宋迩,发现宋迩看着李老师听得很专注。 裴霁的心沉了下来。 第六十章 裴霁酸得像是咬了一大口柠檬, 酸到后头,都发苦了。 她转开眼,不看宋迩了。 宋迩却开了口:“您记得这些具体是什么时候的事吗?” 她从李老师下楼接她们就一直是安静倾听的状态, 没有打扰她们师生叙旧,可是一提到裴艺,她就出声了。 裴霁忍住了没有转头看她, 心口更堵了。 “具体是什么时候的事……”李老师沉吟着,目光缥缈起来,状似在回忆。 这么久远的事了, 能记得就已是不容易,再要记起具体的时间,更是难上加难。李老师隐约记起一些, 却又始终确定不下来。 裴霁还是没有忍住, 她瞥了宋迩一眼,宋迩正聚精会神的望着李老师, 等她记起来。 裴霁感到更闷了。其实她也想知道,但她并不希望宋迩这么关心裴艺。可转念一想,宋迩关心裴艺是理所当然的。 裴霁的念头不知道转了多少个圈, 她稍微坐直了些, 提醒李老师:“我记得那时候您很年轻, 我是您带的第一届吗?” 还有那时候李老师有没有男朋友,是否谈婚论嫁,家里又是否发生了什么事。这些人生大事往往不会被遗忘,有一些出于浪漫的情怀,还会记得确切的日期, 这些事都是很好的记忆点。 把记忆点当做时间坐标, 是一种回忆往事非常好的方法。 李老师被这么一提起, 一些原本藏在迷雾中一般的时间点倒是清楚了。 “你们是我带的第二届,是我毕业第二年,那年我二十一岁,是二十二年前。你们俩挺小就上幼儿园了。你比较沉默一点,说话也晚,上幼儿园时句子都说不太清。你妹妹要早熟很多,脑子很灵活,看起来更像姐姐。你们俩一开始经常一起,她会教你说话,要你去外面玩……不过后来,就不这样了,应该是你五岁以后,你五岁的时候,才开始表现出跟其他小朋友在智力上的差异,可能之前是在‘蓄力’,也可能是,你到五岁才渐渐会说顺溜话,会尝试表达自己,虽然在表达自己这块上,你始终都不太成功。” “裴艺冷淡教授,是在她们的父母发现教授智力上的优越后又冷淡她之前,还是之后。”宋迩再问。 这中间也就几个星期,对于二十多年来说,短暂得像一瞬间,一瞬间的事,哪里记得清细节。 李老师想了半天,也只能不太肯定地说:“应该是之后。好像是有个七天长假,长假回来,你父母慢慢对她好了起来,她慢慢就不和你一起了,确切地说是不和任何一个小朋友一起,性子像是突然孤僻了。” 宋迩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李老师又对裴霁说:“不过,她对你的父母会撒娇,笑得很甜。” 也是这些变化,让她觉得这个家庭,处处都很古怪。 离开的时候,李老师把她们送下了楼,就被一个年轻老师急匆匆地叫走了。 刚好下课了,一班小朋友从教室里跑出来玩,他们看到陌生人,都很好奇,睁着大大的眼睛,远远地张望。 宋迩回头,一群小朋友都躲到门后去,只偷偷露出一双眼睛,继续张望,瞧上去害羞得要命。 宋迩笑了一下,正要回头,一个小女孩跑了过来,在一群害羞的小朋友中,胆大得要命。 她跑到宋迩面前,差点撞到裴霁了,裴霁停下来,奇怪地说:“你为什么跟上来。” 小女孩完全不理裴霁,只盯着宋迩,问:“你是宋迩吗?” 宋迩笑着说:“我是。” 小女孩立刻兴奋起来:“你唱歌好好听,我和我爸爸都很喜欢你,我还会唱你的好多歌呢!” “这么棒啊。”宋迩伸手摸了摸她的头。 裴霁看了她一眼,对小朋友完全无爱心,径直走去大门口等她。 她在门口,远远地看宋迩弯下身,和那个小女孩讲话,小女孩越来越兴奋了,眉飞色舞的,激动得小脸通红。 直到上课铃响,她的老师站在屋檐下叫她,她才恋恋不舍地回去。 宋迩走到裴霁身边,刚刚在办公室里,她还有些沉重,这时却已是有了笑容。 她们并肩往外走,走了几步,裴霁有些藏不住心事一般地问:“喜欢小孩子?” 宋迩微微睁大了眼睛,像是惊讶她会这么问,但很快她就笑起来,说:“倒也不全是因为喜欢小孩子。” 裴霁看着她,像是要她自己主动交代,是因为什么。 “我小时候大概也是这么活泼好动的。我看到她,就想,如果我能幼儿园就认识教授,那就好了。我肯定天天跟在教授身后,每天都把家里带来的糖果牛奶都分给你,带你出来玩,拉着你满园乱跑,跟你一起观察蚂蚁,肯定叽叽喳喳地跟你讲话,像个小喇叭一样跟着你甩都甩不掉。” 宋迩说着,笑意更深:“你肯定烦死我了,不过能被教授这么烦上二十多年,也很不错。” 裴霁的耳朵微微地红起来,但刚才的酸味过于强烈,现在还弥漫在她心间。她平静地说:“是的,还有裴艺。” 宋迩愣了一下:“不用带上裴艺吧。”两个人青梅青梅的美好童年,平白插入一个人变成三个人的电影也太窒息了。 裴霁没有说话,不想理她。 宋迩生气,明明很美好的事,教授非要扫兴。 这条路上没有车,这个时间也没什么人,长长的一条路,两边栽种着齐整的枫树,枫树叶还是绿的,随着风,轻轻地晃。 宋迩低着头,跟着裴霁身后,赌气一般每走一步就用指尖戳一下她的手腕,不停地烦她。 裴霁的手被她戳得一晃一晃,确实被烦到了,但却并没觉得不高兴。 走到车前,司机见她们来了,下车开门。 裴霁停下来,宋迩猝不及防,撞到了她身上,裴霁扶住她的肩,说:“看路。” 平静的语气,可是宋迩一抬头,就撞入了裴霁的眼睛里,她的眼中满满的都是她。 刚刚因为她破坏气氛的小气恼,一下子就没了,宋迩乖乖地点头:“哦,哦,我听教授的。”说完,还傻乎乎地加了句,“教授说什么我都听。” 裴霁没有说话,却弯了下唇。 她们到了车上,宋迩突然想起有家餐厅很好吃,正好可以带教授去,就征求了裴霁的意见,然后把店名告诉司机,让他去那里。 餐厅在二十几公里外,考虑有可能堵车,过去差不多得一个小时,到了之后,正好是晚餐时间。 宋迩和裴霁说着乱七八糟的话,她入戏特别深,仿佛真的正在跟裴霁上同一家幼儿园。 “你想不想吃巧克力,我妈妈买了很多巧克力哦,我明天带给你好不好?” 裴霁冷漠地转向窗外。 “你怎么又不说话,真的不陪我玩吗?” 裴霁正想说,不玩这么幼稚的游戏,宋迩又说:“那你不想陪我玩滑滑梯,我可以委屈一下陪你荡秋千的。” 裴霁只好咽下到了嘴边的话,心里却不由自主地回答宋迩,秋千也不想玩。 “你这么冷漠不合群,别的小朋友都不跟你玩了!”宋迩像是生气了。 裴霁却莫名其妙地跟着入了戏,觉得现在在她身边的是小宋迩,而她是孤僻没有朋友的小裴霁。 她们站在秋千边上,小宋迩因为她不说话,不陪她玩生气了。 裴霁顿时一慌,她生气的话,会不会也不跟她玩了。 宋迩叹了口气,很没办法的样子,又有些得意:“别的小朋友都不跟你玩,你就完完整整是我的了,以后长大了,也是我的,好不好?” 她没有不跟她玩,裴霁居然为宋迩一时兴起的情景扮演提心吊胆。她看向宋迩,宋迩也微笑地望着她。 她们相互凝视了几秒,裴霁突然问:“你对裴艺在幼儿园的这段,很感兴趣?” 她突然换了话题,而且一本正经。宋迩不得不出戏,点头说:“嗯。之前我知道的,都是她告诉我的,今天遇到李老师了,李老师居然还记得那些事,我正好可以听一听她的说法,看看是不是和裴艺说的一致。” “一致吗?” “一致。” 裴霁沉默了一下,问:“你知道很多?” 宋迩点了点头:“她都告诉了我。”她看着裴霁,语气低了下来,“你想知道,我就都告诉你,不想听,我就不说。” 裴霁是当事人,宋迩认为她有权选择知道,也有权拒绝知道。 裴霁没有马上回答。 宋迩又说:“你的生父是名工程师,生母是高中老师,他们车祸过世的时候留了些遗产,包括一套房子,裴艺通过合法的方式,把这套房子继承下来了。她打算过户给你。” 宋迩留意裴霁的神色,又说:“不过她好像永远都在打算,打算把房子给你,打算告诉你真相,打算请求你的原谅,很多打算,却没有一件是做了的。” “但她之前考虑到她的职业经常遇到危险,所以立了遗嘱,经过了公证,房子由你继承。是小城市里的,房价可能不高,但是你生父生母的遗物,应该属于你。如果你想去看看的话……” 宋迩也说不上来更多,原谅、不原谅或是更加憎恨,裴霁有理由选择任何一种,是裴霁受了这么多年伤害,外人是无法真正切实地感受到她这么多年的处境的。 裴霁没有说要不要,也没说想不想去看,她说了一句牛头不对马嘴的话:“她真信任你。” 宋迩没把这句话放心上,随口道:“可能我就是一个如此值得人信任的朋友。” 裴霁点了下头,望向窗外飞逝的景物。 片刻,她突然抓住了一个关键词,“朋友”。 裴霁坐直了身,看向宋迩,目光微微地凝住,有些不敢置信,又有些恍惚。 宋迩被她惊到了,小心翼翼地问:“教授,怎么了?” 裴霁的脑海中飞快地闪过和宋迩认识以来的画面,她渐渐地明白了过来。 “没怎么。”她敷衍了一句,转开脸。 宋迩怀疑地看了她一会儿,轻轻推了推她:“你是不是在笑?” 裴霁回头看她,面无表情,眼中的笑意却还没来得及掩下去。 “你就是在笑!”宋迩控诉。 “没有。” 宋迩要生气了:“你有开心的事却不和我分享。” 裴霁的唇角微微翘了一下,又放平,她忍很辛苦的样子,须臾过后,她像是放弃了,眼睛湛亮的,凑到宋迩耳边,小声而严肃地告诉她:“我可能要有猫了。” ※※※※※※※※※※※※※※※※※※※※ 心心念念想要猫的裴教授。 第六十一章 明明在说裴艺,突然就跳跃了话题。 有她不够吗?为什么还要有猫。 还要这么高兴。 宋迩抗议:“我对猫毛过敏。” “没关系。”裴霁全然不在意。 她居然说没关系??? 宋迩气结,挪到车窗边去坐,侧过身,不理她。 但裴霁决定严谨一点,万一宋迩只是随意给出了一个朋友的说法呢?那她就判断错误了。还是严谨一点的好。 裴霁稍加思索,委婉地说:“我们做一道选择题吧。如果你可以和裴艺建立关系,你会和她保持哪种关系?a、亲人,b、朋友,c、比朋友多一点。你选哪个?” 宋迩:“?”这是什么奇怪的问题? 裴霁决定先作答,她望着宋迩真诚地说:“我选a。轮到你了。” 宋迩觑着她的神色,发现教授是认真的,只好也作答:“c……” 裴霁神色未变,摆在腿上的却一下子捏紧了。 宋迩没有停顿地接下去说:“是什么奇怪的表述。我只能选b,这么显而易见的答案,这个问题的意义在哪里?” 裴霁捏紧的缓缓松开,告诉宋迩:“意义重大。” 宋迩已经濒临气炸的边缘。但裴霁不知道,她高兴得很,对着宋迩,又说了一遍:“我可能要有猫了。” 宋迩连生气的力气都没有了。 但裴霁兀自开心着,笼罩了她好几天的阴霾,瞬间消散,她坐直了身,突然发现宋迩好沉默,就学着她戳她的样子,戳了一下她的腕,然后迅速撤回,问:“你怎么不说话?” 宋迩反问:“你怎么话这么多?” 裴霁一点也没觉得冒犯,一本正经地告诉她:“人在高兴的时候,表达欲会特别强烈。” 宋迩彻底不想理她了。 刚好,餐厅到了。 这家餐厅开在一条巷子里,车子停在巷口,她们走过去。 巷子两侧都是民居,是民国时那种新旧交错的建筑风格,围墙上镂空雕花,透过雕花空隙,能看到里面爬上墙的青藤。 没多久就走到了餐厅外,服务生替她们开了门,餐厅风格也是民国时外滩西餐厅的风格,里边唱片咿咿呀呀地演奏着,左侧空出了一小片舞池,舞池上面的那一小块空地属于演奏的乐队。 大概是还早,乐队还没有来,也没有人跳舞。 用餐的客人有不少,有些穿得很正式,女士穿着礼服长裙,男士打温莎结,也有一些像宋迩和裴霁一样穿着常服。 但整个场面看过去,却并不显得不协调。大家安安静静地吃着东西,与同伴交谈,间或也有笑声。 裴霁发现,有人在看她们,先是几个,然后是几乎整间餐厅的客人都回过头来,她们看的是宋迩。 他们交头接耳地议论了一下,但很快就回过头去,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样子,没有人过来打扰。 裴霁很不适应这样的情况,被这么多人注视着,就仿佛有一只无形的贴在了她的背上,她竖起了浑身的寒毛。 她看向宋迩,宋迩安之若素,显然是习惯了这种场面。服务生上前来为她们点单,宋迩向裴霁介绍了这里的招牌菜。 裴霁进行演讲或是讲座、报告之类的,也会被全场注视,但那种注视和现在的显然不同。 宋迩问她想点哪个的时候,她说,都好。 宋迩就替她点了。 服务生走开后,宋迩才想起来她还在为教授要养猫的事跟她生气,不想理她。 裴霁也没有开口的意思。 她们就沉默地吃完了一顿饭。 直到回到家,来到熟悉的地方,裴霁才觉得好一些,她又因为她要有猫这件事开心起来了。 一整晚心情都很好。 宋迩看得酸得要命,仿佛刚进行了吃柠檬挑战,她跟在裴霁身后,小声嘀咕:“这么喜欢猫吗?” 裴霁听见了:“很喜欢。” 宋迩更酸了。 第二天,裴霁去上班,宋迩也有事出门,下午回来。 裴霁请的是病假,研究院里很多同事见了她,都关心了几句。她忙了一早上,午从办公室出来,和几个同事一起去食堂。 路上遇到一个研究员拎着猫包从车上下来,一下车,他就把猫包放在车头,从里边抱出那只小猫。 小猫比刚捡到的时候大了好多,这时被那个研究员抱着,整只猫都蔫着,低着毛茸茸的脑袋,耳朵也微微压着。 裴霁停了下来,望着那边。 一个同事留意到了,说:“咪咪去打疫苗了。去了陌生地方,又被扎了一针,不开心了。” 小奶猫是研究院所有同事的小可爱,她刚到的时候,大家为给她取什么名字争了起来,由于每个人都很有想法,并且互不相让,最后院长拍板,叫咪咪。 这个名字得到了大部分同事的赞同,尤其是老教授们,认为很不错,因为所有的猫都可以叫咪咪。 原来是打疫苗去了。裴霁点了下头,正要走。小猫像是发现了她的注视,它抬了下头,望向这边,看到了裴霁,两只猫耳朵瞬间竖了起来,眼睛也大大地睁开,四条小短腿拼命地挣扎,从研究员身上挣了下来,然后嗖的一下就朝裴霁冲了过来。 它像是生怕裴霁走了,跑得飞快,几条小短腿快得几乎成了虚影。跑到裴霁面前,它坐了下来,仰头望着她,“喵”了一声,叫声又软又娇气。 几个同事见小猫主动跑过来,高兴坏了,连声说着“咪咪乖”,“咪咪来摸一下”,都弯下身去摸它。 它很乖地没有跑,被挨个撸了一通后,甩了甩毛,依旧望着裴霁,充满期待地又叫了一声,还抬了一下前爪,露出粉色的肉垫。 “咪咪真喜欢裴教授,这缘分也太深了。”同事在边上啧啧称奇。 都快个月了,它还没放弃亲近裴教授。 这次裴霁弯下了身,小猫喵喵地叫,直接躺了下来。裴霁还是没有摸它,但是伸出食指点了点它的肉垫,像是和它击了掌。 我可能要有猫了。裴霁在心里对小猫说。 她昨天高兴了好久,今天醒来,就没有想这件事,一早上都专注于工作。但是看到小猫,她又想起了这件事。过了一晚上,她还是很高兴,欢喜的心情完完全全地充斥在她心。 午休后,去到实验室,几个研究院看她仿佛今天心情很好,大着胆子和她闲谈:“裴教授今天很开心吗?” 裴霁照着往常的样子,点了下头。 有猫是她的私事,不必和人分享。裴霁这么想着,可是行动却完全不受控制,像是有一股莫名的力量,让她想要说话,想要告诉别人她的欢喜,不是为分享,单纯就是想把这么高兴的事讲出来,恨不得让每个人都知道。 她一面努力地想管住自己,一面却还是不由自主地说:“我要有猫了。” 研究员忙恭喜她,裴霁点点头。 两点多时,宋迩给她发了条微信,告诉她,她回家了。 裴霁热烈回复:“好。”然后,开始想念,想念宋迩,想念她的小猫,想要马上就见到她。 她想得工作都走神了,一个小时里,看了次时间,这是很少见的。等她意识到这样不行,已经是一个小时后,她忙专注到工作上,却还是冒出了一个念头,如果坏猫能让她揣在口袋里随处带着就好了。 好不容易快要下班,院长牵头临时组了个饭局,用的理由是庆祝裴教授病愈,并盛情邀请裴霁参加,裴霁不好推辞。 她很伤心地用微信告诉宋迩:“不回家吃饭。” 宋迩秒回:“要好好吃饭哦,我在家里等你。”后面跟着一只小猫的表情。 裴霁这才觉得好一点,可是想念却越来越多了,这种想念,只有立刻出现在宋迩面前,才能缓解一二,可是不行,于是就像暴雨下上涨的潮汐,她想宋迩,想得满脑子都是她,除了她,再也容纳不下更多的东西。 同事们知道裴教授酒精过敏,不好饮酒,就选择吃火锅,热闹又随性。 大家就着火锅的热气,热火朝天的吃东西聊天,裴霁也跟着说两句,她视线微转,扫过窗外时,看到马路对面有家花店。 看到花店的一瞬间,想念像是突然有了寄托。裴霁想,小猫送过她花,小猫一定喜欢花。如果她带一束花回家,她会开心吗? 刚刚好一点的想念,随着她的这些念头,骤然反噬,喷涌而出,她迫不及待地想带一束花回家,迫不及待地想让宋迩开心。 她好不容易熬到差不多的时候,提前离场。 宋迩待在家里,她今天去了一趟工作室,沈知舟在催她赶紧回去工作,她推了几天,处理了一下工作室的事,回来时,拐去了裴艺家里,把裴艺的那份遗嘱,还有她们生父生母留下的一些东西取出来,然后她把裴艺给她的备用钥匙,留在了那间房子里。 她在家里等着裴霁回家,其实并没有什么急事要和教授说,可是她还是很想见到她,明明早上才分离,却像是分开好久了。 宋迩烦心,等她回去工作,就要和教授聚少离多了。艺人的工作性质,工作排得很满,总是各处飞,经常今天在这个城市醒来,明天就在千里之外的另一座城市,另一家陌生的酒店入睡。有时睁开眼,都反应不过来自己在哪里。 她以前不觉得怎么样,可现在却很舍不得见不到教授。 等到将近十点,裴霁回来了。 她推开门,看到宋迩,眼的光柔和下来。宋迩看到她,立刻就有了笑意,再看到她里的花,先是意外,随即笑容更深,满是惊喜。 裴霁看到她喜悦的神色,突然害羞起来。她反把门关上,朝着宋迩走过去,然后把花笨拙地塞到宋迩的怀里:“给你。” 好大的一束玫瑰,和宋迩送给她的同一品种。 宋迩抱着花,脸也不由自主地泛了红,她低头看了看,格外珍视喜欢,又看向裴霁,问她:“教授怎么想到给我送花?” 裴霁没想到送花还要讲理由的。她不会做这题,就望着宋迩,嗫嚅了好半天,都没说出一个字。 可是宋迩很执着,小声地同她撒娇:“讲一讲吧,为什么会送我花呢?” 裴霁只好努力表达:“我实在想念你,又见不到你,意外看到了花店……我想你会喜欢,就什么都顾不上了,只有一个念头,我要带花回家,送给我的小猫。” 她说得很慢,还有些磕磕绊绊的,却尽力地真诚地向宋迩表达她的心思,她的想念。 第六十二章 宋迩抱着花,眼睛亮得如同阳光底下波光粼粼的湖水。她心里甜蜜,涌动着许多话想说,可脑袋里却像是发了烧,乱糟糟的,连着脸一起发烫,只能呆呆地站着,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裴霁并不满意自己的表达。 她很努力了,但还是没有表达完全。 还有她逢人就想说她要有猫了,还好她忍住了,不然恐怕要被人用奇怪的眼神打量。 还有她想念宋迩想得连工作都不能专注,还有她一整日心浮气躁却不是心烦也不是伤心只是前所未有的迫不及待,迫不及待地想到宋迩的身边去。 还有她隔着玻璃窗看到街对面的花店那一刻想念忽然抑制下去,但是想到可以送小猫一束花后,抑制下去的想念像潮水,像暴雨,像火山一样猛烈汹涌。 还有很多很多,都是她会带这束花回家的理由。 可是裴霁却都没能说出来,她的倾诉水平只让她围绕这束花本身,生疏地说她有多想念宋迩。 她说完就有些沮丧地想,她临场发挥不好,如果可以不马上回答就好了,她就写一篇论,一定可以逐条表述清楚。 她遗憾着,神色却跟不上她情绪的变化,一如既往的平静,发现宋迩不说话,她问:“不喜欢吗?” 宋迩忙说:“喜欢的。”她说着话,更用力地抱住了话,想用实际行动证明她的喜欢,但很快她就想起可能会把花压坏,忙又松了劲,转身去找能把花插起来的花瓶。 裴霁把上次那个宽口的长杯子拿出来,宋迩不太满意的样子,她嫌弃这个杯子太不精致了。但现在也没有适合的替代物,她只能勉强凑合,心里想的是明天要去买一个花瓶。 裴霁以为往杯子里装上水,然后把花插起来就可以了,就像她上次做的那样。 结果宋迩又摸出一把剪刀。 她把花束拆开,一枝一枝地取出来,修剪枝叶,把花枝的低端剪成斜切口。裴霁就在边上看着,她感受到宋迩对她送给她的礼物的珍视,跟着高兴起来。 因为临场发挥不够好的沮丧遗憾渐渐消失,裴霁的心里剩下了纯粹的开心。 宋迩把花都插好了,又提醒自己明天买花瓶的时候,要记得买一些营养液。 她把剪下来的枝叶收拾了,还去洗了。回来时,裴霁正注视着那些花,听到她的脚步声,又抬头看她。 宋迩想到她刚刚说的话,心仍旧是滚烫的。 房间里明明开着最亮的灯,可不知道为什么,灯光像是昏暗了,除了裴霁以外的一切都变得氤氲模糊。 宋迩走到她面前,没有坐下,而是站在她身前,低头看她。 裴霁起先与她对视,但时间一长,她就转开目光,看向了别处。宋迩捧住她的脸,让她转回来,继续看着她的眼睛。 这样的动作带着些压迫与强制,裴霁感觉不适,但并不排斥,她凝视宋迩的眼睛,宋迩的眼睛里渐渐有了笑意。 “教授,”她问,“我是你的小猫吗?” 裴霁说:“是。” 所以昨天说的要有猫,是说她。 宋迩的笑意更深,她的目光落在裴霁的唇上,停留了片刻,却不敢放肆,她怕重蹈上回在医院里的覆辙。 而且,她也想让教授主动。 宋迩弯下身,与裴霁额头贴着额头,她们的间没有了距离,她们的鼻尖也几乎贴到一起,裴霁呼吸停了一下,她看着宋迩的眼睛,身体下意识地往后退,可宋迩阻止了她。 “教授,你养我吧,我做你的小猫,你养我一生一世,好不好?”她轻轻地说。 她凑得这样近,气息缠绕着,裴霁浑身都僵硬起来,只有心跳,快得像是要蹦出来,她隐隐地感觉到一种空,宋迩与她这样近了,可她还是觉得她的身体,她的周围都是空的,她还是觉得宋迩与她不够近。 她出于本能一般,伸环住了宋迩的腰,宋迩直起了身,裴霁顺势抱紧了她,将脸贴在了宋迩的腹部。 那种空荡感这才缓解了一点。 “好。”她回答宋迩,安心了许多。 宋迩抬,先是环在裴霁的颈上,随即一揽着她的肩,一轻轻地抚摸她的发顶,温柔地说:“那我们有一个一生一世的约定了,谁都不许爽约。” 裴霁点了下头,更紧地抱住了她。 宋迩感觉到教授像是初入人类社会,初步学会了感情,她渴望更多更深的接触,却不得法,只能紧紧地抱着她,紧得像是想把她揉入自己的身体,让她知道,她有多需要她。 她们像是又回到了术前的生活,裴霁上班,宋迩待家里,她白天时常也会出去,但往往在裴霁离开后出门,在晚饭前回来。 她买了一个漂亮的花瓶,用来养花。 她慢慢地往家里添了不少东西,都是她的风格,逐渐地,任谁来到这里,都会一眼看出,这是一间两个人一起不分彼此地生活的房子。 她把从裴艺家里拿来的东西交给裴霁,生父生母那套房子的钥匙和具体地址也给了裴霁。 裴霁想了好久,说,等我放下了,你再告诉我裴艺的事,再去我出生的地方。 宋迩说好。 沈知舟在她催她赶紧回去工作,如果身体受不了,那就接些轻松点的通告,但她不能再偷懒下去。 现在是复工的好时,刚做完术不久,粉丝都在担心她,哪怕知道她术成功已经复明,也都期盼着她出现。 还有许多路人,也关注这件事,等着她重返大众的视线。 热度是有时限的,再不回来,这波热度过去,他们又得重新造时,还不一定有现在好,有现在自然。 她说的都有道理,但宋迩还想等等,等从意大利回来。 她和教授一早就说好了,要一起去意大利,要听她的演讲,要去看看那座小城,如果可以,还要在那里留下她们的身影,收集她们的回忆。 裴霁当然记得这件事,日期就在下周,她向宋迩要了证件,交给她的助去安排行程住宿。 一切都在好起来,她们的生活平静稳定,却不是波澜不惊,而是每时每刻都充满对前方的期待。 宋迩还喜欢上了做饭,可惜她在这件事上实在没有什么天赋,照着菜单做,都不太像样。 裴霁还添乱,还要边上告诉她为什么这个时候要加盐,原理是什么,为什么偏要这样的火候,猛一点弱一点不行。 她自己的厨艺都不是很厉害,却很热衷于教导宋迩。 宋迩都要给她烦死了,说:“没有哪本菜谱会说这些原理,都是只说加盐若干,或者开火,只要照着做就行了。” 裴霁振振有词:“这就是你做不好菜的原因,你不懂,还不想学。” 宋迩不胜其扰,觉得教授真是讨厌死了。 可是等到吃饭时,她捧场地把那些连及格水平都够不上的食物都吃完,虽然没有赞不绝口,但会很认真地说,好吃。 宋迩又觉得,裴霁是全世界最好的人,没有之一。 她们晚饭后往往会散步。 宋迩复明后,在外出时就不怎么戴口罩了。这个小区她已经很熟悉。她们沿着池塘散步,还去过孙教授家做客,沿着路灯慢慢地走。 有一次她们遇到一个带着猫下来散步的人。 猫是胆小的动物,到了陌生的地方会惊恐,它根本不敢下地,躲在主人怀里,耷拉着脑袋,两只前爪紧紧抱着主人的胳膊。 主人只好不断地给它顺毛,夸它是世界上最可爱的小猫,希望它能勇敢起来。 裴霁看了她们好几眼。那只猫长得非常漂亮,蓬松顺滑的毛,眼睛大大的,小嘴巴和鼻子粉粉嫩嫩,光看一眼,就知道品相很好。 “好不好看?”宋迩问。 裴霁收回目光:“好看。” “哦。”宋迩冷漠地说。 走了几步,裴霁发现宋迩不对劲,她戳了一下她的腕,然后迅速缩回。宋迩皱眉瞪她:“干嘛,不要烦我。” 她好凶。裴霁不说话,走几步,她又戳了一下她的腕。宋迩不理她。 裴霁继续戳她。 这还是她那天从宋迩那里学来的,发现很好用以后,每次试图引起宋迩注意,她都这样做。 宋迩停下了步子,眉头皱得紧紧的,眼溢满了委屈,瞪着裴霁,问:“你说,那只猫那么可爱那么漂亮,你看过它以后,是不是觉得我就是一只土猫。” “没有。”裴霁迅速否定,她说完又添了一句,“田园猫也很可爱,我们要一视同仁。” 她根本抓不住重点,宋迩又要被她气死了。 她只能更直白地问:“我和它,你更喜欢谁?” 裴霁这回明白了,她不由笑了一下,她想起那天她们一起去餐厅时,对着外人,宋迩在整个餐厅的注视下泰然自若,与她说话时,没有一丝不自在,气场强得能把整个餐厅的人都压下去。 可是现在,她在与一只萍水相逢的小猫咪较劲。 气鼓鼓的,委屈极了。 “我只有你一只小猫。”裴霁眼带着笑意。 小猫这才心满意足,继续往前走。 路灯的光有些昏暗,堪堪可视物而已。 立秋已经过了,蝉鸣不再,夏日的热烈转做了秋日微凉。 这是她们一起度过的第一个秋夏之交,她们即将从烈日炎炎走向秋意正浓,宋迩还期待着冬雪飘扬,期待着繁花满城,一年四季,春夏秋冬,每个时节,每个日子,她都想睁眼是她,梦是她,时时刻刻都是她。 家里要到了,她们走进电梯,裴霁按下楼层,宋迩站在她身后一点的地方,看着她注视着楼层变动,等到了八楼,电梯门打开的时候,裴霁自然而然地牵她的,带她回家。 第六十三章 今年l大开学很早,排课时,校方来和裴霁商量,给她最大的便利,根据她的时间空余安排课表。 课表定下来后,裴霁发现,去意大利前,她还赶得及给上节课。 到了l大,她还遇到了陆曼。 陆曼里拿了两本书,她也要去上课。她们要去的教学楼是同一栋,正好有一段路可以通行。 在必要的社交场合之外,裴霁的交际思维比较松,她看了眼陆曼里的书,脑子里冒出这门课的一些信息。 “我看网上说宋小姐痊愈了,她的眼睛,恢复得好吗?”陆曼问道。 “好。”裴霁回答。 她们走进教学楼里,长长的楼道有好多赶着去上课的学生,匆匆忙忙,倒显得她们,格外不紧不慢了。 “那……宋小姐还和你住吗?”陆曼又问,这个问题比上一个要迟疑得多。 裴霁说:“嗯。”停顿了一下,她认为陆曼是她的朋友,她有必要和朋友分享她的喜悦,“我们后天一起去意大利。” 陆曼知道她的行程,但没想到宋迩也去。她不是艺人吗?不应该很忙吗?陆曼想问,话到嘴边,看到了裴霁放松自在的神色,又咽了下去,心里叹了口气,说:“那要好好玩。” 裴霁点头,她想起陆曼上次说的关于婚姻的话题,问:“你有结婚对象了吗?” 陆曼愣了一下,过了几秒才反应过来她在说什么:“你怎么这么傻。”她怎么可能真的妥协,去找人结婚。 裴霁还没反应过来,陆曼缓缓地说:“我总是觉得你什么都不明白,不忍心逼迫你,想着等一等也没事,反正多久我都耗得起。” 裴霁脑袋一空,陆曼停下了步子,望着她,没有克制住,伸摸了摸她的头。细软的发丝在她心,让人如此眷恋,但陆曼也只稍稍停留,就收回了。 裴霁和陆曼的关系很好,宋迩出现之前,裴霁的闲暇时间,几乎都是和陆曼一起,陆曼特别神通广大,她总是能在她空闲的时候出现,约她吃东西,看电影,逛有的店,去一些展馆,但一旦裴霁忙碌,她从不会来打扰。 可即便她是裴霁最亲近的朋友,也很少会有这样亲密的动作。 如果是之前,裴霁也许会很迷惑,可是现在,在她了解了感情的边角以后,她可以理解陆曼话的意思。 她很意外,她完全没往这方面想过。 “你真是……”陆曼像是懊恼,又带着无能为力的失望,可她始终没能责备裴霁,也没舍得对她说一句重话。她望着她,抬碰了一下裴霁的臂,笑着说:“小霁,你要和宋小姐好好的。” 裴霁点了点头:“好。” 陆曼走了,她上课的教室就在前面,她很快进去,看不见了。 裴霁回忆着陆曼刚刚的神色,她分明是在笑,语气也很轻柔,可裴霁却觉得她好像要哭了。 她走到教室,距离上课还有八分钟,学生已经到得差不多了。 裴霁开了电脑,准备好课件。 她走了下神。 这几天,她以为,因为她的生活有了宋迩的原因,她在情感方面,应该会更正常一点,亲情友情或者其他的感情,都应该有所改善。 现在她知道,没有。 她的情感部分还是像在沉睡一样,毫无动静,她只能从理智上对陆曼感到很抱歉,自责她知道得太晚,如果她早点知道,她会和陆曼说明白,不浪费她这么多的时间和付出。 上课铃响起,裴霁专注到课堂来。 下了班回家,宋迩在厨房里忙碌。 快要一个礼拜了,宋迩坚持不懈地展露厨艺,然而毫无进步。 裴霁进了门,她透过厨房的玻璃门,看到宋迩站在灶前,拿着铲子在锅里翻了几下,又去接了点水,倒入锅,然后盖上盖,大概是一道汤。 趁着锅里在煮,她看了眼表,到洗水池边上,洗了一小把娃娃菜,放到砧板上用刀竖着划了一道,然后横着切成段。 然后又看了眼表,站到灶前,对着表,大概是到时间了,她掀开锅盖,看了看里头,再把备好的娃娃菜放了进去。 虽然味道没有进步,但大厨的架势显然已经练出来了。 裴霁慢慢地走到门边,她清清楚楚地感受,一种叫做喜欢,叫做离不开的情绪在她心蔓延,她想要永远和宋迩在一起,想要她们之间永远不要有分离。 她很清楚,她感觉到的这些情绪都是不理智的,如果理智,她不会产生这样的情绪,因为没有谁是离不开谁的,而永远也只是一个过于美好的过于理想化的词语而已。 宋迩让娃娃菜烫了一会儿,就关了火,然后取了个小碗,盛了点汤到碗里,尝味道,她总是估不好调味品的量。 但这次,显然运气很好。她品了一口,就很满意。 放下碗时,她余光扫到门外,发现了裴霁。笑意迅速布满了她的眼眸,她走过来,推开门,说:“你回家啦。准备一下,洗一洗,晚饭就好了。” 裴霁点了下头,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宋迩。 宋迩发现她好像有什么想说的,就问:“教授,你怎么了?” 裴霁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不是很重大的事。 她只是发现,宋迩教了她想念,教了她喜欢,可是她只学会了想念宋迩,喜欢宋迩,她对情绪敏感了些,但也只是对和宋迩之间的情绪敏感了。 对其他人,她还是像以前一样。 “你说一说吧,我会担心的。”宋迩有些坚持。 裴霁依旧没有说,她下意识地认为,这并不是什么好的现象。 如果一方只能对另一方产生喜欢、依赖、想念等情绪,对其他人都不行,而另一方不是这样,另一方是一个有着健康情绪的正常人的话,那么对另一方来说,这兴许不是好事,而是一种压力,一种负担。 宋迩问了她两遍,她都不愿意说,宋迩也不好逼迫她:“好吧,允许你保留一点小秘密。”拉着她的进厨房,带她到洗水池前,像帮小朋友洗一样,帮裴霁洗。 宋迩的特别软,帮裴霁洗好了,还用擦巾帮她擦干水,想了想,仍是不太放心,叮嘱她:“你可以保留不想说的事情。但是如果有不开心的事,有需要倾诉的事,都要告诉我,否则我会很担心。” 裴霁说:“好。” 她没有为刚刚发现的事不开心,也不需要倾诉。 她只是想到她们有一生一世的约定。她是认真的,她知道,小猫也是认真,那她不能让她的一些和常人不同的地方,破坏了她们的关系。 她要学习更多的情绪,学会正常的健康的相处方式,尽可能长久地和宋迩在一起。 第六十四章 每天都像是在过最美好的日子。 裴霁非常开心,她一点也不觉得学习健康的相处方式是负担,因为她有多到要满出来的学习动力。 每当和宋迩在一起的时候,都让她觉得自己不再古怪,是一个像普通人一样,懂得丰富的情绪,会喜欢会想念的人。 晚饭后,裴霁负责刷碗,然后和宋迩散步半小时,回家后,她工作,宋迩则兴致勃勃地做起了旅行攻略。 到了睡觉的时间,宋迩先起身,站在裴霁面前,说:“晚安教授。” 裴霁抬眼,也说:“晚安。”说完又低下了头。 她在修改演讲稿,演讲稿是她的助写的,她过了目,不甚满意,于是花了些时间做大幅度修改。 打了几个字,发现宋迩还没走,她抬起头,看到宋迩纠结地看着她。 “怎么了?”裴霁奇怪地问。 宋迩抬拨了拨记本电脑的边缘,咕哝道:“就晚安,没别的了吗?” 裴霁迷惑,她思索了片刻,试探着说:“好梦。” 宋迩叹息,说:“好吧,你也别太晚。” 裴霁点头,然后继续在她的记本电脑上工作。 宋迩慢吞吞地走到自己房间门口,扶着门把,回头看了看,裴霁聚精会神,她工作的时候总是很认真。 宋迩打开门进去,她产生了一个疑问,教授有没有意识到她们关系的变化? 宋迩思索着,洗完澡出来,身上笼罩着湿漉漉的蒸气,她打开门,发现裴霁还在那里,宋迩看了眼时间,十一点五十五分,按照教授作息,最多五分钟内,她就会关上电脑,回房间,洗漱睡觉。 她站在门边,看了一会儿,又悄悄合上了门。 在她躺下以后不到两分钟,她听见隔壁卧室门合上的声音。 教授也去睡了。 宋迩抬捂住自己的脸,过了会儿,她在心里轻轻叹了口气,她竟然因为教授过于冷静自持而怀疑教授是否明白一生一世的含义。 自从那天,她和教授约定好,她做教授的小猫让她养一生一世,已经过去一周了,这一周里,教授对她亲密了许多,会和她一起做饭,会和她散步,与她说话的时间更多了。 可另一方面,她会牵她的,但极少拥抱,她会说晚安,但各自去睡时,她从不会依依不舍。譬如刚才,教授迷惑地思索了好一会儿,是一句依旧冷静的,好梦。 谁要好梦,她想要抱一下。 宋迩低低地埋怨了一句:“坏教授。”抱着被子,逐渐睡着了。 裴霁睡得很好,第二天一早,和宋迩说过再见后,她去上班。 今天主要,就是安排一下接下去几天的事情。这次峰会共天,除了开幕致辞,后边裴霁还有几场讲话,都很重要,峰会结束后,她空出了天时间,陪宋迩玩。 院长敲门进来,开门时,还顺捞起了跑到裴霁门外来看裴霁在不在的咪咪。 他主要是来提醒一些必须要注意的事,学术研究方面的,他自己成就都不及裴霁,自然说不上什么话,但其他方面,他仔仔细细地跟裴霁说了又说。 说完了正事,院长啧啧称奇:“你怎么又请假?天?” 裴霁说:“我很忙。” “你这段时间请的假,恐怕比你过去这么多年加起来都要长。”院长摸着猫,关心地问,“你说实话,有没有需要帮忙的?” 裴霁知道这是关心她,于是感激地答:“没有。” 院长也不好再问,他说完了事,要走了,抱着猫,摸摸她的肚子,一边离开,一边忧虑不已:“我怎么觉得咪咪瘦了,是不是新换的猫粮罐头吃不惯?得让后勤多准备些口味,可不能把我们咪咪饿坏了。” 裴霁抬头看了眼,那只猫垂头丧气地趴在院长的肩头,察觉到她的目光,它噌得一下抬头,望着裴霁。 一点也不瘦,猫脸都是胖嘟嘟的。 裴霁低头,继续工作。 下班前,裴霁问了助具体航班以及到了目的地后的住宿行程。助详细地说了一遍,又告诉她这些信息已经做成了表格,发到了教授的邮箱里。 裴霁满意。 这次交通食宿等费用都由峰会主办方承担,给裴霁的是最高规格,她还有两个助的名额。 峰会的入场名单是经过严格管控的,宋迩要进入会场,就必须有入场资格,裴霁在上报名单时,把其一个助的名额给了宋迩。 下班,她离开办公室,心情异常情况,明天她就要和宋迩共赴意大利,这一段旅途一定很愉快。 她走出实验楼,到停车场,正要开车门时,突然听到附近有人在说悄悄话。 之所以认为是悄悄话,是因为她们说话的音量要比普通人正常说话的平均音量低一点。可能是太投入了,并没有发现有人靠近。 裴霁想着宋迩,略微分神,判断她们大概并不希望人打扰,于是没有出声,正要开车门,她站住了。 “他真的特别呆,一点也不懂怎么谈恋爱。”一个女孩子抱怨。 裴霁的耳朵瞬间竖了起来,她怀疑是在说她。但下一秒,她就反应过来,除了宋迩没有人知道她恋爱了。 所以她们不可能是在说她。 但裴霁竖起来的耳朵并没有放下来,她决定未雨绸缪。 “唉,确实直男得可以,哪有人这么没心没肺的。”另一个女孩附和道。 “我问他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他说,我们不是已经在一起了吗?正式的表白没有,喜欢你这种能说明心意的话也从没说过,我惊讶,他还理直气壮,说我以为我们已经达成共识了。”那个女孩显然气坏了。 裴霁立刻判断自己要优秀得多,她和宋迩之间已经建立了稳定的关系,她们是有一生一世这样缠绵而动人的约定的。 她们口对恋爱的见解并没有参考价值。 裴霁打开车门,进去,耳边又听到一句:“至少真诚正式地说一句我喜欢你啊,这么随随便便的,太委屈人了。” 她没放在心上。 回到家,宋迩已经开始收拾行李了,见裴霁回来,拉着她一起。 “防晒!我要多带点防晒!”宋迩拿着,备忘录上有一张长长的单子,是她增增减减了好几天的。 裴霁听到,立刻拿了好几瓶,放进行李箱。 过了会儿,宋迩又说:“还有相,得多带几个内存。” 裴霁立刻马不停蹄地去书房,拿了好几个内存来,和相匹配了一下,把适配的都一起装进相包。 慢慢地就从她们两个一起整理,变成宋迩拿着单子指挥裴霁。裴霁一点也不觉得被差遣了,反倒特别高兴,她也常出差,但没有一次,是像现在这样充满期待的,甚至她放入行李箱的每一件东西,她都能想象出她们在意大利使用它时的快乐情境。 这个夜晚,裴霁没有睡好,她辗转反侧地盼着天亮,盼着登,盼着和宋迩一起漫步在那座小城的每一条大街小巷。 有好几次她看时间,都才过去不久,最短的一次,居然只过了五分钟。平时不够用的时间,今晚像是停摆了一样。 裴霁很困惑,她对这种充满期盼地熬时间十分陌生。 如果她有一个正常的童年,就会知道,每个小孩,在学校组织春游的前一天,在去游乐园的前一天都是这样兴奋得辗转难眠的。 第二天,裴霁起得比平时早得多,她检查了行李看看是否有漏带的,检查了证件。宋迩也起来了。 两个人就像即将要去春游的小学生,在床上多一刻都待不住,凑到一起嘀嘀咕咕地讲着哪些东西似乎可以不带,要给行李减负,但郑重其事地商量了一会儿,又觉得不行,必须带上。 仿佛两个小学生凑到一起讨论自己包里有什么好吃的零食。 好不容易熬到出发。 裴霁还好,出发后,她就闭目养神,等待接下来的长途飞行。宋迩却仍是兴奋,拿着在玩。 那座小城没有场,她们在米兰落地,然后改乘其他交通工具。 飞行途,裴霁已平静下来,在飞上修改她的演讲稿,与其他讲话的稿子,又浏览了与会的另外一些免疫学家的资料。 宋迩开始在边上陪她,后来累了,就睡着了,在她睡到一半时,裴霁合起电脑,也跟着入睡。 整个行程,各种转换交通工具,从出家门开始算,超过二十个小时。 主办方考虑到舟车劳顿,特意空出了一天时间,来给这些千里迢迢受邀来参加峰会的免疫学家们修整倒时差。 但裴霁和宋迩不知是在飞上睡够了,还是过于兴奋,一点都不累,她们只在酒店里歇了不到两个小时,就一起出来了。 出来时,日头还很猛烈,宋迩给自己和裴霁都擦足了防晒。 这座小城确实很小,到处都是带有浓郁的意大利风格的建筑,整个城里的酒店加起来不超过十家,她们下榻的酒店是最好的一家,但看起来,也显得十分陈旧,具有历史感。 街上没什么人,稀稀疏疏的,偶尔有男孩女孩骑着自行车经过。 宋迩来前做过旅游攻略,但到了这里,好像用不上,她发现哪怕什么都不做,和教授随便走走,都很快乐。 市心有一个围起来的喷泉,边上有一个大大的雕塑,宋迩要和雕塑合照,让裴霁给她拍照。 裴霁透过镜头,看到宋迩摆出拍照的姿势,笑容明媚,她不由多看了几眼,直到宋迩酸了,问:“好了没有?” 裴霁才按下快门。 晚上,她们在一家路过时,随意选的小餐馆吃晚餐。宋迩认为,到一个地方一定要吃当地最正宗的食物,而正宗的食物,多半隐藏在一些不起眼的角落,因为大的餐馆旅客多了,做出名气后,往往会迁就食客的口味。 裴霁没有这么多心得,宋迩想去哪里,她就陪她去哪里。 她们走进小餐馆,点了餐,兴致盎然地等美味的晚餐上桌,结果,似乎也没有十分惊艳的口感,但她们都没觉得失望,还是开开心心的。 晚餐后,夜幕彻底降临,今晚是满月,星星繁多而明亮,小城里的路灯一盏盏的,在地上映出一个又一个圆圆的光晕,明暗交错,那一顿路并不平整,嵌着石子。 宋迩挽着裴霁的臂,回到酒店,裴霁关上门,她转身,宋迩站在她身前,笑望着她,缓缓地说:“教授,要抱一下。” 她笑着,眼睛里泛着温柔的光,乖乖的,等着裴霁抱起她的小猫。 裴霁走到她面前,宋迩微微地仰头看她,眼的光芒映着酒店卧室微黄陈旧的灯,裴霁揽住她的腰,微微收紧,与她贴到一起。 她看着宋迩的眼睛,宋迩的笑容变得羞涩,她转开脸,不敢看裴霁了,但不到一秒,仿佛生怕裴霁退缩一般,她又回视她,闭起了眼睛。 裴霁不懂她的暗示,但她有独独面对宋迩时才有的本能,她稍稍地向前,将双唇贴在宋迩的唇上。 这一瞬间,裴霁感觉到她的灵魂柔软下来,不再漂泊,不再孤独,她的归处在宋迩心,在宋迩的唇间,在宋迩的心。 她永远安宁下来。 第六十五章 女孩的嘴唇柔软,是裴霁永久的归处。 裴霁屏住呼吸,贴着宋迩的唇,直到再也憋不住气,才恋恋不舍地退开。 她放开宋迩,仿似不在人间一般昏沉。她们四目相对,眼睛里都只望着对方,也不知看了多久,像是怎么都看不够。 谁也没有说话,裴霁没有想要说话,她只要能看着宋迩就很满足。 宋迩倒是想应该说些什么的,可是她也不知道,接吻过后,应该怎么开口,才能自然一些。 她们持续地沉默着,在呼吸交织里,同时交换着彼此的爱意,空气再安静,也不会尴尬无聊。 然后,也不知道是谁,先弯起了唇角,裴霁像是一个从来都不会微笑的器人,也慢慢地学会了笑,学会了让宋迩知道她的心情。 “教授。”宋迩叫了她一声。 裴霁像是被电触了一下,她望向她的眼神更专注,随即她感受到一种紧张,伴随着小小的期待,很想知道宋迩这个时候会对她说什么。 宋迩脸上的热度还没消退,晕晕的,也紧张,被裴霁这样一看,又禁不住想笑,因为裴霁的眼神像极了在老师布置作业前就提前把作业写完,拿着本子等待老师夸奖的小学生,期待雀跃,又带点不确定的紧张。 宋迩的紧张得到了缓解,满心都是对裴霁的心软,她笑着说:“你好聪明,都会自学新课了。” 她教过她想念,教过她喜欢,还没来得及教下一课,教授却已经学会了。 裴霁得到她的赞扬,松了口气,确定自己刚刚没有做错,随即又十分骄傲,她点了下头,对自己的学习能力很有信心:“我一学进去,就很快。” 宋迩忍住了笑,顺着她夸:“教授当然是最棒的。” 裴霁本来很有信心的,学习的事她都很有自信,可是宋迩这样夸她,她反倒不好意思了。 她下定决心,不能自满于已有的学习成果,要有更多的进步。 第二天,峰会开始。 峰会到场的,除了世界上最杰出的免疫学家们,还有官方代表,全球名列前茅的药企等合作方,以及各国媒体。 宋迩见过很多大场面,也经历过无数盛大的颁奖礼,但这里和那些星光璀璨的现场不同,这里的人衣着严肃沉稳,交谈时,声音不高,却都有自信。 现场人多,但并不吵闹,媒体安静地拍,记者都在做准备工作。宋迩看到几家国内顶级媒体的标志,她和这几家媒体都打过交道,但都是和这几家媒体的娱乐部门,现在在现场的几位记者她都没有见过。 她跟在裴霁身边,裴霁与许多人握,与人平等而自然地交流,她介绍宋迩时,用的是助的身份。 宋迩保持着礼貌的微笑。 但当裴霁和一个十来岁的英国人介绍她,说出助两个字时,宋迩不知道为什么,她脑海浮现一个画面,在这样宾朋满座的盛会,她挽着教授的臂,教授对每一个遇见的人说:“她叫宋迩,是我的妻子。” 然后每一位宾客都送上平凡却真挚的祝福,祝她们永远幸福。 就像婚礼现场一样。 “你怎么脸红了?”裴霁问。 宋迩回神,发现刚刚的那个英国人已经离开了。 “热吗?”裴霁又问,眼神含着关切。 宋迩镇定地摇了下头,说:“没事。” 裴霁不太相信的样子,还是认为宋迩是热着了:“我去给你拿水。” 她说完就去,把水拧开了瓶盖再给她。 宋迩喝了两口,裴霁问:“好一点了吗?” 宋迩点头,裴霁就笑了,像是说,就应该听她的,喝点水,就好了。 大概是看到她们两个在说话,好一会儿都没人上来攀谈,周围的人来来往往,她们像是被隔出了一个小小的孤岛。 等到正式开始,她们被引到了座位上,宋迩作为裴霁的助跟在她身边,她们的位置很靠前。 前面是主持人讲话,还有几个人依次上台,这种讲话都很无聊,听得人昏昏欲睡,直到裴霁上台,发表开幕演讲,宋迩才立刻精神起来。 裴霁拿着纸质稿,但她基本没有低头看过。宋迩看到了一个完全不一样的教授,自信强大,在她的主场上,每一个举投足,都是全场的焦点。 宋迩感觉到心跳加剧,她目不转睛地望着台上,她觉得教授这时距她很遥远,她又感觉到当初,在那个走错的宴会厅里,她站在门边,像望着星星一样,望着教授。 遥远,却又深深地吸引着她。 裴霁的目光望着全场,在看到宋迩,与她的眼睛对上时,她略微停顿了一下,但演讲的语速没有任何影响,视线也平稳地移开。 可是宋迩却在心里雀跃起来。她知道,不一样了,现在和那时,还是不一样了。 那次宴会上,教授根本没有看到她,而现在,她的星星为她下凡了。 会场上响起了掌声,裴霁在掌声走下台,回到宋迩的身边。 宋迩悄悄地抓住她的小拇指握住,裴霁没有挣脱,任由她握着。 她心跳很快,但不是因为上台演讲,而是因为刚刚和小猫的那一眼对视。那个瞬间,裴霁觉得,自己像是濒临失控,险些就要对着话筒,叫宋迩的名字。 幸好,她忍住了。 上午的流程结束后,宋迩就离开会场了,裴霁继续参加峰会,她自己去玩。 昨晚已经和教授一起走过一些地方,宋迩开始兴致勃勃,拿着相拍照,拍了许多建筑,角落里风格独特的小酒馆,门可罗雀却仍在经营的老电影院,爬满青藤的墙壁,风情异域的雕塑。 许多许多值得看的景物。 可是渐渐地,宋迩的兴致就消减下去,她想教授了。 她像是得了某种必须黏着教授才能感觉到快乐的疾病,她不在,观光旅行都没有了意。 她在街边的一家咖啡馆里坐了会儿,靠着窗户的位置,看到外边广场上的喷泉雕像,突然又想起了上午在教授身边,想象到的那个画面。 裴霁在会场里,偶尔也会想宋迩,她有点担心宋迩会迷路,时不时地就看一眼,她跟宋迩说过,如果遇到困难,一定要向她求助,但一整个下午,宋迩都没有找她,接下来的两天,宋迩也没有找她。 她们只在晚上的时候见面,宋迩很累的样子,总是和裴霁说不了几句话就睡觉了,裴霁想问她去了哪里,开不开心,都没有会。 她开始很高兴,宋迩玩得累了,说明她白天很开心。但第二天,她就不太高兴了,因为宋迩不和她说话,她很累,沾床就睡。 她们来前说好,裴霁专心工作,宋迩自己玩,拍许多照片,晚上告诉她有哪些漂亮的景物,有没有遇见有的人,还有哪里的食物最好吃。 可是宋迩都没有说,她直接就睡着了。 裴霁呆呆地看了她一会儿,过了好久,脑海里才冒出一个词,冷落。 她生疏地感觉到,她被宋迩冷落了。 她没有怪宋迩,因为玩得开心的话,确实会累。 她只是自己不高兴。 裴霁看着宋迩睡着的模样,想,虽然小猫睡着了,但她复习功课的话,应该不需要她的同意。 于是她弯下身,小心翼翼地亲了亲宋迩,她动作很慢,轻轻地贴上去,闭起眼睛,感受到宋迩柔软的唇,感受到她宁静的呼吸,裴霁的心尖在颤抖,被冷落的孤单感很好地平复。 过了许久许久,直到裴霁呼吸不过来,她才退开,她看着宋迩,有很多话想说,可是宋迩睡着了,她不想吵醒她,只好在心里跟她说悄悄话。 “我喜欢你。” “我会学得很快。” “我们会在一起很久的吧。” “我有时候会害怕,因为我不是好的恋爱对象。” “可是我喜欢你。” “宋迩,我喜欢你。” “我喜欢小猫。” 她在心里反反复复地说,说着这些没有内容的车轱辘话,可是她很满足,因为她有宋迩,因为宋迩说过会永远是她的小猫。 裴霁在这场感情里所有的信心来源,只是宋迩对她的在意。 她向宋迩道了晚安,躺到她的身边,合上眼睛,想,明天晚上,峰会就结束了,后天开始,就是她和宋迩一起玩的时间。 她在熬时间。好不容易,到了第二天的晚上,裴霁结束了峰会最后的宴会,回到酒店,发现宋迩还没回来,裴霁看了时间,十点半。 她很担心,给宋迩打电话。 宋迩很快就接了,但她那边有些吵。 “你在哪里?我去接你。”裴霁一边说,一边朝外走。 宋迩的声音在嘈杂里,要很专注才能听清:“不用,我就回来了。” 裴霁停住了脚步。 “教授。”宋迩在喧闹叫她。 “嗯。”裴霁答应,等着她说下去。 “教授。”宋迩又叫了一声。 裴霁继续往外走,说:“我来接你。” 太晚了,她不放心。 “不用。你在酒店等我。”宋迩依然拒绝她。 她们挂了电话。裴霁不知道宋迩在哪里,她下楼,在酒店门口等宋迩。 宋迩确实很快就回来了。她从一辆私家车的副驾驶座上下来,关车门前和里面的人挥道别。 裴霁瞥见驾驶座上的人是一名长卷发的女性,她没在意,只是想,小猫交到新朋友了。 等宋迩和人道完别,车子开走,她才走出去,宋迩见到她很高兴,快步朝她走过来,她们一起回房间。 宋迩还是困得很快,她洗完澡,就躺了下去,等裴霁洗好,她已经睡着了。 下车的时候,宋迩很开心,裴霁以为她会和她分享她交了什么新朋友,又去了哪里玩的。 裴霁有些失望,她躺下,轻轻地说:“晚安小猫。” 然后,也闭上了眼。 幸好,再醒来的时候,她就不用去工作,可以和宋迩一起了。裴霁早早地睁开了眼睛,宋迩还在睡,她轻轻脚地起来,考虑今天要去哪里玩。 她在会议的间隙,问过当地人,哪些地方适合游玩,这座城太小了,如果宋迩已经逛厌了,她们也可以去别的城市,很方便。 裴霁做足了功课。 她以前经常出差,但很少和人旅游度假,不过她会向别人请教经验,她知道,两个人一起出游的话,要相互迁就,要积极提供想法,才能愉快。 她先挑了几个景点,几家餐馆,规划了路线,做了好几个方案,等宋迩起床后选。 九点多,宋迩醒来,裴霁趁她洗漱,叫了早餐来,等宋迩从浴室出来,正好可以吃东西。 裴霁还是没太多的表情,但从她的眼神里可以看出她的期待,她把自己的想法告诉宋迩:“我规划了几个方案,你可以选,也可以有别的想法。” 她还详细地告诉宋迩她为什么选择这几个地方,都是很出名,很有特色的景点,而且,这几天游客不是太多,不会拥挤。 “当地人也说,不去的话,会可惜。”裴霁做了总结。 她等着宋迩夸她了。 “光是听着就很想去。”宋迩果然夸她,“教授好棒。” 裴霁坐得更直了点,内心骄傲,但努力维持住了平静的表象。 “但是,我们今天去别的地方吧。”宋迩话音一转,“我想和教授去……” 她说了其他的地点。 裴霁咨询了当地人,又细致规划出来的方案一个都没被采纳,她刚刚还很亮的眼眸微微地黯淡下去,但她还是没有打断宋迩,等宋迩说完后,点头道:“好。” 毕竟最要紧的,并不是去哪里,而是和宋迩一起。 宋迩明显很开心,去换衣服,准备出发。 于是,裴霁黯淡下去的心情又明亮起来。 这几天的天气一直很好,阳光不是太猛烈,时常有风,很适合度假。 裴霁跟着宋迩,先到了市心的广场那边喂鸽子,喂鸽子的时候,宋迩跟她讲了这个城市的历史,裴霁原本对西方历史没有很大的兴,但听宋迩说,又是另一回事。 她们接下去去的地方,人都比较多,但很少遇到亚洲人的面孔。 宋迩似乎是来过这边了,充当起了导游的角色,向裴霁讲述许多当地流传的故事,有浪漫的,也有悲伤的。 裴霁大部分时候认真听,但有时候,她会忍不住,提出一些不符合逻辑的细节,每次这样的时候,宋迩都会很没办法的样子,有时会努力把逻辑找补回来,有时实在找补不回来,就说,故事在口耳相传的过程,产生了一些出入。 她总是愿意去相信这些故事。 后面,裴霁就不再提出质疑,因为她也愿意去相信故事里那些或青梅竹马或萍水相逢坠入爱河的男女是确实存在的,因为门第差异或残酷的战争分离的情人们也终会重逢。 她们从一条铺着石板的小巷里绕出来,外面是一条很宽的街,有不少行人,还有来来往往的动车,和骑着单车呼啸而过的年轻人。 宋迩渴了,街对面有一家便利店,她拉着裴霁:“教授,我想喝水。” 裴霁才想起忘记带水了,出来这么久,一定渴了。她很歉然,说:“那我们去买水。” 宋迩撒娇:“可是我走不动了。” 她一步都不想走,边上有供市民休息的木质长椅,裴霁把她安顿在这里,摸摸她的脸:“你在这里等我。” 宋迩点头,笑着说:“教授拜拜。” 裴霁笑了一下,朝着街对面走去。很近的距离,走过去,不到两分钟。 便利店店主是个意大利老头,不会说英语,但幸好裴霁会说一些简单的意大利语,交易还算顺利。 她拿着一瓶水,一杯热咖啡走出便利店,往来的车辆交织如流水,她望向街对面,车流间隙里,她没看到宋迩。 裴霁心头一跳,她躲过车辆,飞快地过街,长椅上没有了宋迩的身影。 裴霁马上把那杯热咖啡放到长椅上,腾出一只,给宋迩打电话,那边无人接听。裴霁脑袋空了一下,她左右一看,看到前面树下站着一个男人,她记得刚刚他也在这里,裴霁就要走过去,问问他,有没有留意坐在长椅上的女孩哪里去了,有一个□□岁的小男生跑了过来。 他里拿着一朵蓝色的郁金花,笑眯眯地递给裴霁,裴霁低头看着他,问:“你有没有见过一个女孩,亚洲人……” 没等她说完,小男孩用意大利语说:“你收下这支花,我就带你去找她。” 裴霁接下了花。 小男孩有一头深棕色的头发,穿着背带裤,笑起来,眼睛弯弯的,见裴霁收下了他的花,高兴地跳了一下,然后真的在前面带路了。 裴霁跟在他身后,他们往前走了几十米,然后拐弯,到了另一条街上,那条街的人要少一些,小男孩兴致勃勃的,很愉快的样子,但没有想要和裴霁说话的样子。 裴霁只能跟着他,一边走,一边试图联系宋迩。 随着地方越来越偏,人越来越少,裴霁渐渐慌了起来,她站住步子,问:“如果你不告诉我她在哪里,我不会再跟你走了。” 男孩停了下来,仰头看她,笑得眼睛弯弯的,他指着边上的一家店,说:“到了。” 裴霁皱了下眉,转头一看,是一家老旧的剧院。 男孩说完,直接跑了进去,很快就不见了人影。 宋迩始终没有接她的电话。裴霁很担心,她想了想,也走进了剧院。 门口的售票员是个头发花白老太太,老太太见了她,笑着点头,说:“快进去吧孩子,话剧已经开场了。” 裴霁往里走,里面很黑,天花板太高,而灯又太暗,几乎看不清路。裴霁感觉到她的心跳在变快,她慢慢地走,走到一扇门外。 门紧紧闭着,四周没有一丝声响,裴霁伸推开门。 老旧的门板转动的支呀声响起,里面的情景缓缓展现在她眼前,里头是暗的,隐约能看到观众席都坐满了人。 裴霁往里走了一步,她看到刚刚带路的小男孩坐在靠过道的一个位置上,冲她扮鬼脸。 突然,舞台上的灯亮了。 裴霁望了过去,她看到了宋迩,宋迩坐在一架旧旧的角钢琴前,她的边上是两排穿着一样白衬衫的小孩子。 宋迩在灯光里,隔着半个剧场望着她,她笑了一下,指尖按下了第一个音符。 宋迩的声音有多好听,裴霁形容不来,她只知道,她被吸引着往前走,仿佛一路鲜花,仿佛遍地光芒,但她明白,鲜花也好,光芒也罢,不过是宋迩的爱意拥抱她。 孩子们的歌声响起,和着宋迩的声音,宋迩的指在琴键上跳动,她看着裴霁,裴霁走到前排时,停了下来。 音乐声停下的时候,裴霁还是恍惚的状态,她听进了宋迩的每一个旋律,每一句歌词,只是她实在恍惚,她甚至怀疑这是不是一场梦。 没有人发出声音,所有人都看向今天的另一个主角,裴霁边上的那位女士见她像是回不过神,善意地扯了下她的衣摆,低声说:“别让你的女孩久等。” 裴霁这才上前,她到了宋迩的身边,到她身边时,她才发现,宋迩也在紧张。 裴霁试图安慰她,却说不出话。 宋迩像是终于镇定下来,可是一开口,她的声音是颤抖的:“这首歌,是我自己写的,从眼睛还没复明的时候开始,歌名叫《长夜摘星》,是送给你的。虽然我们已经在一起了,但我还是想和你表白一次,教授,我爱你,想成为你最重要最特别的人,想和你谈爱情,谈终生,谈矢志不渝,谈白头到老。” 裴霁刚刚还以为这会不会只是一场梦,可是这一刻,她又觉得,哪怕是梦里,都不会这么好了。 她用力地点头,眼角的泪很快滑落下来。 “我爱你。”她用同样的话语回应宋迩,声音颤抖得厉害。 宋迩得到她的回应,想要笑,眼泪却比笑容先一步出来。 第六十六章 不会再更好了,以裴霁贫瘠的想象力,哪怕是做梦,她都梦不得这么好。 观众席上的人们欢呼鼓掌。她们说的是中文,在场的人大部分都听不懂,但爱是全世界的通用语,他们向这对情侣送上祝福,起身立场。 台上的小孩们摇摇手,做着鬼脸跟她们道别,也跟着离开了。 裴霁注意到,领着孩子们离开的是位长卷发的女士,就是昨晚送宋迩回来的那位。 剧院里安静下来,观众席是暗的,只有舞台上照了盏灯。宋迩拉着裴霁,和她一起坐到琴凳上。 她用食指在钢琴上按了几个键,一个音符一个音符地蹦出来,组成了刚才她唱过的旋律。 裴霁不会弹琴,但她记性好,看过一遍,就记住了宋迩按的哪几个琴键,等宋迩停下,也学着她的样子,按了一遍。 琴声就在这个旧旧的剧院里回荡。 “小孩子都是你请来的吗?”裴霁问,她转头,看着宋迩的侧脸。 方才的告白是热烈的,而此时又是温情脉脉。宋迩的脸庞柔和美好,她点头,说:“是当地的唱诗班,本来没有他们的,但我排练第一遍的时候,有个住在附近的小男孩跑来玩,他跟着唱了一段,我受到了启发,感觉加一段童声吟唱,会好很多,会更符合你的气质。” 宋迩并没有装作很无所不能的样子,仿佛轻而易举就能准备好给裴霁的惊喜,她靠到裴霁肩上:“所以,计划临时改变,我先联系了唱诗班,然后选合适的孩子,然后教他们,就用了好多时间,对不起,我这两天是不是很冷落你?” 她花了太多时间了,一遍遍地排演,想要做到完美,想要让教授开心,想要留下很多很多美好的回忆。 裴霁说:“也没有很冷落。” 宋迩是裴教授十级解读专家,怎么会不知道她这两天的失落,可是她太累了,虽然想要安抚教授的情绪,但又总是有些力不从心。 幸好结果很好,她刚刚看到教授眼睛里的泪,听到她说我爱你,宋迩觉得怎么都是值得的。 “你知道吗?我为什么会选唱诗班吗?”宋迩笑着问,但没有等裴霁回答,她就自顾自地讲下去,“他们平时多半是在教堂里吟唱,吟唱的歌曲总带着神性光辉,我很喜欢那种感觉,我觉得你就是那样在天际之外的人,干净纯粹,散发着自己的光芒而不自知。” 裴霁听了,顿时不安,因为她觉得自己,没有宋迩口中说的那么好。 “这个剧院平时没有这么多观众的,但刚好,这几天有一出非常受欢迎的话剧在做巡演,今天这一场的上座率最高。我跟剧院的工作人员说好,等到话剧表演结束,我会上台请大家留下,给我们做一个见证,还好,意大利人民也很热情,都很愉快地表示愿意。” 宋迩缓缓地讲述,声音在裴霁的耳边萦绕,裴霁突然想起了那天,她在停车场听到的那两个女孩的对话,一个女孩抱怨她的男朋友和她在一起却没有一个正式的告白,另一个女孩为她抱不平,认为很委屈。 她那时还很有自信,觉得她们要好得多,因为她们有一生一世的约定。 可是,其实,她和那个男生也没什么区别,她甚至想不到,她应该给宋迩一场告白,她潜意识里觉得没有必要。然而刚才,从她踏入剧院开始,从她明白过来这场惊喜开始,在她听到小猫看着她的眼睛说矢志不渝,说白头到老,说我爱你的时候,她分明那么高兴。 那么如果,是她做这些事,小猫该有多惊喜,多开心。 “教授。”宋迩没听到裴霁的回应,从她肩上起来,坐直了身,她发现教授没有了刚刚的喜悦,她的眼睛黯淡下来,也没有了笑容。 “你怎么了?不高兴吗?”宋迩关心地问,脑海中慌忙回忆是不是做错了什么,让教授生气了。 裴霁摇头,她沉默了一下,才说:“应该我来做这些。应该我让你高兴。我想不到这些,我应该要想到,我对你不够好,我委屈了我的小猫。” 她努力地要把她的想法表达出来,可是真的说出来,又是那么的杂乱无章。 裴霁闭上了嘴,有些无力地低下了头,她感到很难过,因为她委屈了小猫,因为她学得太慢,还是不懂怎样才是能让人高兴的事,还是不会区分感情中哪些事是没有必要的,而哪些事仿佛没有必要,可却能让人感到巨大的喜悦。 她学得太慢了。 她低下了头,陷入到自我怀疑中去,宋迩却捏了捏她的脸。裴霁抬头,看向了她,宋迩望向她的眼神中满是无奈。 裴霁转开了眼,不想看到宋迩对她失望的表情。 “等回国,我就要回去工作。我的工作没有固定的工作地点,而且很忙,我们可能不能像普通的情侣一样每天都相见。教授,会受委屈的人,是你。”宋迩轻轻地说道。 这是显而易见的事,但宋迩担心教授会不明白,她详细地告诉她:“我们不能经常相见,只能通过手机和网络联系,你想我的时候,看不到我,也许会遇上我正忙,甚至腾不出时间给你回一条微信,你想抱我的时候,我总是不在,你需要我关心时,我可能发现不了。不仅如此,在你想我,想得很难受,恨不得立刻出现在我面前时,你有可能会看到我在节目里和人说笑,和粉丝互动,看到我在笑,被许多人环绕,仿佛时刻沉浸在想念里的人只有你,那时候,你可能会很孤独,像是没有被人爱着。” 裴霁有心理准备,她知道她们很可能会不能经常见到,可是当宋迩这样详细地描述出来,裴霁还是感觉到了心慌恐惧。 “所以,你知道我有多害怕吗?”宋迩自嘲地笑了一下,“我想做很多很多,让你能感觉到我爱你的事,像一个贫穷的人往银行里存钱一样,等到将来,你动摇或怀疑的时候,可以让你看一看账户余额,让你知道,我很爱你。” “我也害怕暂时不能公开,会让你觉得我连喜欢你这件事都是偷偷摸摸的,等到那时候,我就能让你想起今天,我们其实也是在人们的见证和祝福下相爱的。” 宋迩说到这里,一阵懊悔翻涌上来,这些话都不是她现在想说的,现在说了,就显得她刚刚做的事,都不纯粹了,都充满了目的,像是变成了绑住教授的手段。 可是这个明明是受委屈的人,却在懊恼对她不够好,宋迩既心软,又心酸,她柔声说:“你对我很好,我感觉得到的,不要着急,慢慢来,我们会有很多时间的。” 裴霁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说:“我不怕,你也别怕,我不会怀疑你,也不会产生动摇。” 像是担心宋迩不信,她主动地凑过去,亲她。 双唇贴上的时候,裴霁感到心被填满,她喜欢这样亲小猫,喜欢这样亲近的感觉。她感觉到宋迩伸手抱住了她,裴霁合上了眼睛,下一刻,环在她腰上的手往上,抚上了她的后颈,小猫变得很有侵略性,她用力地吻她,舌头探入她的唇间,撬开了她的牙关。 裴霁心慌失神,身子像是划过了一股电流,一阵酥麻,她害怕得想要退开。宋迩却没给她任何退缩的机会,她吮吸她的唇瓣,含住她的舌尖,吸吮厮磨,掠夺她口中的每一个角落。 而抵在她后颈上的手却不忘轻柔地抚摸,抚慰她的心慌。 一面是侵占,一面是温柔,裴霁毫无招架之力, 第六十七章 一声沉闷而突兀的琴声响起,在空荡荡的剧院里演播厅里回荡,是裴霁不小心撞在了钢琴上。 宋迩终于放开了她。 裴霁睁开了眼睛,她的眼底仿佛蕴着水汽,眼眸水雾迷蒙,带着一抹沉湎后的失神,静静地望着宋迩。 宋迩真怕把她带坏了,可又好喜欢在感情上懵懂无知的教授因为她而变坏。 她们在这里待了太久,下一场话剧就在半小时后,工作人员来清场了。 她们走出剧院,裴霁一直没有说话,人也从沉湎中渐渐回过神来了。 宋迩攥着她的手,闭着眼睛,像失明的那段时间一样,任由裴霁带着她走。 车子行驶过去的声音,经过的路人交谈的声音,还有各种不知名的响声。宋迩竖着耳朵听,裴霁突然停了下来。 “坏猫。”她低低地说了一句。 宋迩睁开了眼,望着裴霁,眼睛里含着笑,问:“哪里坏了?” 裴霁皱眉,指责她:“我的进步是假的,你也不指正。” 她以为的亲吻,原来并不是真的,宋迩明明知道,却一直没有纠正她。她得意了好久自己聪明,会举一反三,会自己赶学习进度,结果都是假的,她的自学效果很糟,并且也不深入。 “教授已经很棒了,刚刚的,是拓展教学,不是正式课程里的内容。”宋迩忙哄她,但是裴霁不会被她骗了,闷闷地嘀咕:“坏猫。” 她也不会骂人,指责的时候,也就会一句坏猫,却听得宋迩心痒,她凑过去问:“教授喜不喜欢坏猫?” 裴霁不回答,转身走了,可宋迩却看到教授耳根都是红的。 拓展教学后,裴霁很喜欢和宋迩接吻,接下去的两天,她缠着宋迩,像是一时一刻都离不得她,一回到酒店的第一件事就是望着她,试探着吻她,发觉宋迩迎合不抗拒后,她会越来越放肆,直到把自己和宋迩吻得双眼迷蒙,面红耳赤,还舍不得松开。 可再怎么情难自禁,她都从来不会在有人的时候,对宋迩有任何轻薄的行径。 最后那天,她们在一家美术馆里参观,看到很多著名的画作,裴霁对艺术没什么了解,也不感兴趣,但宋迩喜欢,她是陪宋迩来的。 悬挂在墙上展出的画,裴霁只能根据以前上学时学到的一些基础知识判断出是哪个流派的,但是好在哪里,她根本不知道,甚至有许多风格野蛮,画风混乱的传世名画,她完全欣赏不来。 可是宋迩看得津津有味,美术馆里不能大声交谈,她一边看,一边轻声地跟裴霁介绍画的来历、风格。 裴霁装作很感兴趣的样子,心里却想,如果不是挂在美术馆里,她大概根本不会知道这些画是名画。 到后面,宋迩看画,她就只顾着看宋迩了。 宋迩站在一幅展品前,仰起头,专注地欣赏,裴霁的目光落在她的唇上,昨晚灯光下,宋迩的双唇鲜艳欲滴,十分诱人。 “教授……”宋迩的目光还凝聚在画上,她下意识地伸手拉裴霁的衣角,“这幅画的情调真感伤。” “嗯。”裴霁回答,心思却根本不在画上。 等到宋迩逛完,已经是一个多小时后,在美术馆的出口,裴霁向她确定:“不看了吗?” “看完了。”宋迩回答,有些诧异她为什么这么问。 裴霁点了下头:“好。”拉着宋迩的手,匆匆地到街边拦车,回去酒店,她一进房间,反手关上门,就把宋迩按在门上。 她很心急,可当真掌控了宋迩,却克制着急躁,仿佛在求她允许一般,只是小心地碰了碰她的唇,像小动物一样,毫无攻击力地在她唇上轻轻地蹭。 宋迩忍不住笑,却并不拒绝她,仰头迎合她。得到准许的裴霁再没了顾忌,越发的肆无忌惮,越发的激烈。 直到宋迩被她缠得喘不过气来,轻轻摸摸她的后脑勺,她才会慢慢地停下,然后意犹未尽地用额头抵在宋迩的肩上。 “我是不是,教得太快了。”宋迩无奈地说,从学会以后,教授对亲吻十分着迷,简直像是上了瘾。 裴霁不说话。 “教授。”宋迩摸摸她。 裴霁还是没有说话,抱着她的手也不曾松开半分。 “裴霁。”宋迩摸摸她的耳朵。 裴霁像是被按下了开关一样,不情愿地叫她:“宋迩,小猫。”额头仍旧靠在宋迩肩上。 宋迩憋着笑,她接着唤她:“小霁。” 裴霁又不说话了。 “阿霁。” 裴霁抿唇。 “阿霁。” 裴霁闭上了眼睛,闷闷地应她:“嗯。” 宋迩没有再叫她了。 她们就这样拥抱在一起,在酒店的门后,在异国阳光灿烂的午后。 明天就要回国了。宋迩不忍拒绝裴霁的任何亲近,她知道,回去以后,大概就无法这样肆意了。 她真担心到时候冷落教授,教授会伤心。 尤其是,她伤心了,往往也不会说出来。她也担心伤心得多了,教授就不喜欢她,不要她了。 “我好喜欢你。”宋迩在裴霁的耳边说道。 裴霁抱紧她,直白地回应:“我也喜欢你。” 宋迩摸摸她的耳朵,像是哄孩子一样,温柔地安抚她:“要乖哦,以后,有任何不开心,都告诉我,不能自己藏着。” 裴霁说:“好。” 宋迩这才安心了一些。只要教授不藏着伤心,她一定可以及时地安慰她,及时从工作中抽身出来,赶到她身边。 一整个下午,她们都没再出去,宋迩争分夺秒地想要把安全感传递给裴霁,裴霁听她说话,宋迩说什么她都答应。 她们的航班很早,于是出发也很早。 登上飞机,回程没有来时候的雀跃欢快,但她们的心里填上了很多的爱意,又如同怀揣隐秘一般,有着深沉的喜悦。 裴霁计划过,到家应该刚好周日晚上九点,她们早点睡觉,倒个时差。宋迩也这么想,她还偷偷在心里打算,等回到家,她不要一个人睡了,她想搬到教授床上去。 这么一想,回家这件事也充满着期待。 漫长飞行结束,宋迩下了飞机,戴上了墨镜和口罩,她们打算从贵宾通道离开。 她打开手机,沈知舟的电话立刻进来了。 裴霁拖着行李箱,回头看了眼她手里的手机,宋迩对她做了个要接电话的示意,按下了接听键。 没等她开口,沈知舟马上说:“小迩,你下飞机了?一个人还是和裴教授一起?” 宋迩有种不好的预感,问:“怎么了?” 她没有直接回答,沈知舟也没再问,径直说道:“机场全是接机的粉丝,人很多,你晚点出来,我已经在路上了,最多十分钟就到。” 宋迩停下了步子。裴霁疑惑地看着她,宋迩挂了电话。 她知道这些都是迟早的事,但她没想到会来得这么快。 “我不能和你一起走了。”宋迩歉然道,每个字都说得很艰难。 裴霁怔了怔,很快她点了下头,又问:“出什么事了吗?” “外面都是接机的粉丝。”宋迩低声道。 裴霁哦了一声,然后说:“好吧。”发现宋迩不安地看着她,裴霁认真地说:“我知道,你告诉过我了。我回家等你。” 宋迩跟她打过预防针了,她有心理准备。 宋迩勉强笑了一下,想要伸手摸摸裴霁的耳朵,夸一夸她,电话却响了,沈知舟到的比预计的要快很多。 宋迩只得忍了下来,接了电话,听了那边的安排。 挂断后,她叮嘱裴霁:“要注意安全,到家后给我发微信。” 裴霁说:“好。” 她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才刚开始,她不能让小猫担心,她一定要表现得很独立。 她本来就是一个很独立的人。 裴霁独自离开。 可是走出来,看到外边漆黑的天空,她在航站楼的出口站了一会儿,不知怎么,她想知道宋迩在她看不到的地方,是什么样的。 助手下了车,接过她手里的行李箱。裴霁坐到车后座,在夜色中离开机场。 助手跟随裴霁工作了三年,比裴霁还大五岁,只负责给裴霁处理一些行政上的事。 跟裴霁一起工作三年,助手觉得,别的也没什么,就是他话多的毛病让教授治愈了,从一开始的话唠,到现在像裴教授一样惜字如金,助手觉得自己的形象都高深莫测了起来。 “这两天有什么重要的事吗?”裴教授坐在后面问了一句。 助手回答:“没有。”想了想,补充道,“国内有平台对峰会开幕进行了转播,不少媒体也导报了这件事。影响很大。院长认为,您先前申请的那笔研究经费应该会很快批下来。” 他一边说,一边看后视镜,裴教授似乎和平时没什么两样,一下飞机关心的就是工作。 “别的呢?”裴教授又问。 助手诧异,裴教授一般不会这样追问。他一边思索是不是漏了什么重要的事,一边回答:“没有其他需要您过问的大事了。还有些不算紧急的事,我已经做成了表格,发到您的邮箱里了。” 裴教授听了,有一段时间没有动作,既没说话,也没做什么,过去了几分钟后,她从车上找出了一块平板,开始工作。 由于平时的裴教授行事过于单一,也过于一成不变,于是她稍有变化,身边的人很快就会发现。 助手发现今晚的教授似乎格外的迟钝,她像是总在走神,说的话,也比平时多了两句。 一个多小时后,车子停在了裴霁家的楼下,她下了车,拖着行李箱回家。 走进电梯,裴霁感觉心里乱糟糟的,她在车上,就觉得很乱,想要做些什么,想要说些什么,可开口又觉得什么都没意思。 电梯停在八楼,她打开家门进去,把钥匙放在门口的一只玻璃碗里。 关上门的第一件事,她给宋迩发微信报了平安。 宋迩回消息很快,几乎是她一发出去,宋迩就回复了一句:“乖乖早睡,不要等我。” 裴霁就知道了宋迩也许会来,也许不会。 希望会来。裴霁不由自主地想。 但下一秒,她忙推翻这个念头,想,如果时间允许就来。 她收起了手机,抬眼打量房间。 家里当然还是她们离开时的样子,并不混乱,裴霁在的地方,很难混乱起来。她打开行李箱,把要洗的衣服拿去洗了,又把其他生活用品收拾起来。 原本计划是今晚要好好休息。但到了家,才发现一点也不累。 她收拾好行李箱,去洗了澡,大概是热水的作用,从浴室出来,裴霁才觉得有些困了。她躺到床上,想问宋迩现在可以确定今晚回来吗。 可拿着手机,她却无法点下发送。 宋迩跟她打了那么多预防针,一方面是,担心她会觉得不安,另一方面应该也说明她确实很忙吧。 那她不该打扰她。 毕竟,她自己就是工作很忙的人,知道一旦忙碌起来,确实很难注意到其他。 裴霁这样想着,放下了手机,可是闭上眼睛后,她却睡不着。 明明昨晚她还能抱着小猫睡觉,听她跟她说晚安,可是才多久,晚安没有了,抱抱也没有了。 甚至几个小时前,她们还在一起,现在,却只有她一个人了。 裴霁很失落,但今天才是第一晚,以后大概会有很多这样的日子。她鼓励自己,不怕,有很多帮助睡眠的办法。 她从抽屉里拿出了眼罩戴上,然后在心里数绵羊。 数到后面,她不知不觉地变成了数小猫,一直数到七百五十二只小猫,她都没睡着。 “坏猫。”裴霁在心里抱怨了一句。 她不数了,从床上下来,去了宋迩的房间,睡到她的床上,盖她的被子,这样就像被她抱着睡。 只是可惜,她们离开了这么久,床和被子上残留的宋迩的气息已经很少很少,少到几乎闻不到了。 第六十八章 宋迩很久没有露面了,也很久没有和粉丝有互动。 粉丝们经历了几个月毫无音讯地等待,一边担心宋迩的状况,一边内部又确实难免人心涣散,好不容易等来了宋迩的消息,等到她手术成功,依然没有等来她出现。 直到前两天,一条官媒发布的免疫学峰会的新闻,眼尖的人在一张照片里发现了宋迩,随手转到了宋迩的超话里。 粉丝们看到这条从头到脚透着一股高端科研气质的微博,一边一头雾水地想是不是小迩,她怎么跑到这里去了,一边又提心吊胆地去查这个免疫学峰会是什么性质的。 一查完,整个超话都处于一种是不是在做梦,为什么姐姐参加了这么厉害的峰会还不告诉我们的梦幻中。 宋迩粉丝的构成十分复杂,女友粉妈妈粉事业粉,占比都差不多,她失明后,还出现了不少的生命粉,这部分粉丝只要她平安健康,别的怎样都好。 几方人一合计,决定要给小迩排面。 官方后援会的大粉牵头,组织粉丝们接机。由于宋迩失明期间,工作室隐瞒消息不作为的行事风格引起了粉丝们的不满,几个大粉在联系工作室报备接机事宜上就不怎么积极。 直到宋迩降落前的两个小时,沈知舟才知道这件事,匆匆忙忙地赶了过来。 四天时间,除了本市的,还有不少其他城市的粉丝也汇聚过来,数目庞大,纪律却很好。 接机的粉丝来了很多,沈知舟带来的保镖和机场的工作人员配合,用人墙做了个隔离带。 宋迩出现,人群瞬间沸腾。 幸好大家都还算克制,来前也反复叮嘱了,小迩飞了十多个小时,需要休息,不要拥挤,不要叫嚷,他们来这里只是看看她好不好,陪她走一小段路。 宋迩摘了口罩,补了个妆,拿出了最好的状态,粉丝们开始有些躁动,后面也镇静下来,压抑住了激动的心情。 几个保镖围着宋迩,防止她被碰撞,有几个粉丝准备了礼物,站到了前面,拼命地伸手,想把礼物递给宋迩。 宋迩不收粉丝的礼物,工作室也三令五申过不要送礼物,可每次都还会有人侥幸地想也许就收了,精心准备了礼物带过来。 她不收礼物,但是听到有人和她说话,她也会答几句。 “小迩,你是不是去意大利了?” 几分钟的时间足够宋迩把事情弄清楚,她说:“是啊。” “小迩这几天累不累?” 宋迩笑:“不累,而且很开心。” “啊啊啊啊啊姐姐要一直开心!” “好,你们也是。”宋迩笑说。 走出机场,保姆车已经停在那里,司机下车开了车门,宋迩上车,沈知舟坐到了边上。 车门关上,车缓缓驶离,宋迩通过后视镜,看到粉丝们朝车子挥手。 直到看不见了,宋迩才收回目光,闭起了眼睛,靠在车背上。 “去参加这么重要的峰会,怎么不提前说一下,我这里都没什么准备。”沈知舟埋怨了一句。 宋迩已经没有了笑意,眼睛都没争,只说:“不要拿这件事炒作。” 沈知舟知道,肯定是和裴教授有关。跟裴教授有关的事,最好少说两句。 她不提了,说:“什么时候能开工,我好给你排通告。” 宋迩更不想说话了。 沈知舟早有准备,拿了几个邀约出来:“再拖就说不过去了。还有电影宣传的路演,下周就要开始了,你记不记得?” 说到电影,沈知舟向她一摊手:“你答应的主题曲呢?写好没有?” “没有。” 和教授在一起时,宋迩一点都不觉得累,现在被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事围着,她突然间昏沉沉的,仿佛下一秒就要睡着了。 “快了,有灵感了。”宋迩说道。 沈知舟惊讶:“我记得你之前不是已经写了大半了吗?” “你记错了。”宋迩敷衍她,又跟司机说,“去裴教授那里。” 司机看了眼后视镜,说:“后面有狗仔在跟。” 宋迩看了一眼,果然有一辆黑色的雪佛兰,从机场开始,一路跟着他们,车牌很眼熟,是她失明前就常爱跟她的那一家的。 宋迩沉默了一下,没再说话,她闭上了眼,困倦一阵阵地漫上来,让她浑身疲乏,想要好好地睡一觉。 沈知舟见她困得厉害,也不吵她了。 可宋迩睡不着,她明明那么累,精神却被吊着,满脑子都是裴霁在机场离开的背影。她手里握着手机,等着教授回家,跟她发微信。 她始终不能沉入睡眠。等了不知多久,手机震动,她拿起来看,看到裴霁的微信,只有三个字,我到了。 三个字,宋迩看了好几遍,她回复:“乖乖早睡,不要等我。” 这条发过去后,裴霁没再回她。 沈知舟把她送到家后,带着司机走了,离开前嘱咐了一句:“狗仔肯定会守在小区外面,今晚就别去了。早点睡,明早还有工作要谈。” 宋迩待在家里,她和裴霁的对话,依旧留在那句“乖乖早睡,不要等我”上。裴霁没有回复,也没有挑起新的话题。 她知道裴霁的微信就是这样的风格,话说明白了,就停止,不会拖泥带水,也很少有什么温和的字眼。 宋迩早就习惯了,但是今天,她却想要教授多说一点。 粉丝接机是计划外的事。 如果没有这件事,她们大概已经一起到家,一起整理行李,一起吃点东西,聊一会儿,然后一起睡觉,她抱着教授,或者教授抱着她。 她的眼前不断浮现刚刚在机场,裴霁拖着推着行李箱,单独离开的样子。 宋迩知道,现在上楼,肯定睡不着,她一定会整晚都想念教授。她换了辆车,从小区的另一个门出去,绕了好几圈,确定没有狗仔跟着,才开去裴霁家里。 客厅里留了一盏灯。宋迩进门,看到那盏灯时,不由笑了一下,平时睡觉,客厅是不留灯的,这盏灯为谁留,不言而喻。 她推开裴霁的房门,就着客厅映入的光,教授床上的被褥随意的摊开,是被人使用过的样子,但教授不在床上。 宋迩愣了一下,她走进去,看了看浴室,浴室灯关着,也没有人。 她疑惑地在原地站了片刻,但很快,她想到什么,去了自己的卧室。 她推开门,果然看到她的床上,裴霁静静地躺在那里,盖着她的被子。 宋迩忍不住笑了一下,她走过去,轻轻地在床边坐下。裴霁呼吸均匀,眼睛轻轻合着,手抓着被子的一角。 宋迩又觉心疼。 “是不习惯我不在吗?”她轻声地问。 裴霁没有睡着,她一直都是醒的,她一直都怀着侥幸希望小猫会回来,然后她真的来了。但她却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宋迩以为她睡着了,也不需要她回答,她轻手轻脚地去了浴室。 裴霁辗转了一晚的心静了下来,宋迩的气息重新回到了她的身边。 怎么会这么依赖她? 她不在就睡不好,就浮躁,就心烦意乱,她一出现,甚至不用看到她,光是听她的声音,感受她的气息,就能感到安心,就能驱散所有的心浮气躁。 宋迩回来,小心翼翼地躺到她身边,尽力地不碰到她,不吵醒她。 等她躺好,宋迩仿佛松了口气,她安安静静地躺着,过了会儿,像是很不习惯没有裴霁的拥抱,她靠了过来,慢慢地,一点点移动,靠到裴霁的怀里,轻轻抓着裴霁的手,让她把手环在她的腰上。 这样就像裴霁抱着她睡一样。 裴霁没忍住,稍稍地用力,将宋迩往自己怀里带了带。 她还是没有睁眼,但她知道,宋迩一定发现她醒了。 果然,宋迩像是僵住了一般,一下子不动了。裴霁产生了一种吓到了小猫的愧疚感,她正迟疑着,是要睁开眼睛,还是继续装睡。宋迩却像没有了顾忌,紧紧地抱住了她。 第六十九章 也许是宋迩到了身边,裴霁又回到这些天的习惯中来,一整晚都无影无踪的睡意不知不觉地弥漫开来。 裴霁的意识逐渐模糊,只觉得宋迩在身边很好。她好像和宋迩说了什么话,又好像没有,很快就彻底地睡着,整夜安眠无梦。 这几天下来,生物钟已经乱了,裴霁醒的比平时晚了点,睁眼已经是七点钟。 她正要起身,就发现宋迩躺在她身边,正看着她,见她发现了,她对她笑了一下。 裴霁顿时陷入为难中,她想和宋迩再躺一会儿,也想去研究院上班。 为难了一分钟,裴霁说:“起床。” 宋迩伸手抱了抱她,就起来了。 裴霁去自己房间洗漱,刚挤了牙膏,就看到宋迩过来了,她手里捧着一大堆洗漱用品,慢吞吞地挤进浴室,望着裴霁,也不说话。 裴霁想,小猫的浴室坏掉了,要跟她借地方吗? 侧身让了让,宋迩就把物品都放下了,把自己的漱口杯放在裴霁的边上,把自己的毛巾挂在裴霁毛巾的旁边,还有其他瓶瓶罐罐,都和裴霁的混到一起,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裴霁恋爱以后,虽然还是迟钝,但是至少能明白一些事了,比如现在,她就明白,不是宋迩的浴室坏了,是她想和她一起,以后也一直一起。 她没忍住,笑了一下,并往边上挪了一点,等宋迩也挤了牙膏,她们一起刷牙,一起洗脸,洗脸的时候,宋迩不安分,还把泡泡擦到了裴霁的鼻子上,裴霁不跟她计较,但趁她不注意,很快地在她唇上亲了一下,然后又若无其事的样子,只是脸特别红。 宋迩很喜欢她这样亲近她,像是星星被她拉到了红尘里,也学会了爱恨嗔怨,她伸手搂住了裴霁的脖子,背后抵着洗脸池的边缘。 “要有好几天不见了,只亲一下就够吗?”宋迩轻轻地说,一边仰头,亲了亲裴霁的下巴。 裴霁很克制,看着她的眼睛,说:“要迟到了。” “哦。”宋迩回答,却从裴霁的下巴吻到了她的唇上。 裴霁本来就喜欢这样子,宋迩主动,她完全受不住诱惑,她抱着宋迩亲了又亲,心里的不舍也渐渐地扩散开去,她抱着宋迩,侵占她的角角落落,仿佛想把她吃掉,吃掉,就不用分开了。 可是,再怎么不舍,还是要分开的,宋迩被吻得喘不过气,才轻轻推她,摸摸她的头发:“自己在家要乖哦。” 裴霁点头。 想到教授现在已经明白什么是喜欢了,宋迩猜想她身边喜欢她的男男女女恐怕也不止陆曼一个,又担心起来,捏捏她的耳朵:“别人如果对你有越界的心思,不许你答应,要告诉我。” 裴霁还是点头。 “回我微信,要多几个字。”宋迩接着要求。 裴霁点头。 “每天都要说晚安。” 点头。 “早上也要有早安。” 点头。 “有应酬也要注意不能喝酒。” 点头。 “要想我,我会很想你。” 裴霁说:“好。” 宋迩其实还有说不完的话,只是再磨蹭下去,教授大概真的要迟到了。 她只好松手,和裴霁一起下楼,各自上了自己的车。 宋迩先开出去的,她想只要有时间,她就要回来。她现在是有家室的人了,不能像以前一样忙得连喘息的时间都没有。 裴霁没有想那么多,宋迩让她等,她就等,宋迩让她想她,不用她说,她也会想的。 一整天的工作,裴霁都没有分神,只是晚上回到家,难免会觉得孤单,毕竟她们有这么长的一段时间,每天都会见面,毕竟她们才在一起,是最情浓的时候。 但是看到浴室里摆放在一起的那些物品,孤单的感觉就消减了很多。 宋迩掐着时间,在她睡觉前的十分钟打电话过来,告诉她,她现在在哪座城市,一天时间她已经搭飞机在数千里之外了,还说她之前演的那部电影的导演真是烦,威胁她再不交歌,就要上微博吐槽她这种拖沓的行为。 抱怨完,她又跟裴霁倾诉:“不过他对我应该挺满意的,把我推荐给了另一位导演,那位导演今年有一部戏,年底开拍,正在面试女主角,他觉得我可以胜任。” 裴霁不了解娱乐圈,但她也知道演员和歌手是两回事,宋迩是歌手,演戏也很棒,她感到很骄傲。 “我的重心还是歌手吧,我更喜欢音乐,演戏只是觉得很有意思,之前的那个剧本我很喜欢,试一试而已。”宋迩说到这里,还想和裴霁说一说《长夜》这部电影,说一说里面的那位物理学家和舞蹈家,但想到以后会上映的,不如到时候再和教授一起看,就打住了。 她轻轻地说:“一直是我在说,你怎么不讲话,没有要和我讲的吗?” 电话那头始终很沉默,要不是有轻微的呼吸声,宋迩都要怀疑教授是不是睡着了。 “你也和我说句话吧。”她轻轻地恳求。 裴霁咬了下下唇,开了口:“我很想念你。” 宋迩顿时眼眶一热,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是这样的一句简单的诉说思念,就让她落泪。 “我也想念教授,那快到睡觉时间了,我们挂电话吧。”她尽量地平稳住嗓音,不让教授发现她的异常。 裴霁有些失望,这么快就要挂电话了,但她还是说:“晚安。” “晚安教授。”宋迩也回答。 晚安就是道别语,可是说完,却没有人按下挂断。她们静静地听着对方呼吸的声音,直到宋迩看到时间已经是十二点二十分钟,她不想再拖着教授了,才说了一句:“我永远是你的小猫。”才把电话挂断了。 她在一间录音棚外的走道里。 要录一首电视剧的主题曲,是一早就签的,电视剧因为制片和演员的各方面问题,拖了些时间,刚好宋迩失明,也就跟着拖。 现在康复,回到工作中,要把之前就定下的那些工作先做完。 “宋老师,好了吗?”里边有人在叫她。十几个工作人员在等她一个人,计划是今天要把歌录完的。 宋迩把手机交给助理,走了进去。 裴霁还是失眠,她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的,但第二天醒来,头有些缺氧,疼得厉害。她跟宋迩在微信上说了早安。 到了研究院,还是头疼,影响了她工作了,她吞了止痛片,效果很好,半个小时后,她就能专心工作了。 宋迩是九点多回复她的,裴霁本来不打算说话,但想到宋迩叮嘱她要多说几个字,就说了两个字:“收到。” s城在北方,今天下起了雨,北方入秋早,下了雨,秋意萧瑟,宋迩从酒店出来,已经穿上了风衣外套,助理替她撑着伞,保姆车停在阶梯下,宋迩看到裴霁的回复,忍不住笑,周围的人看到宋小姐突然捏着手机突然笑了一下,都先是莫名其妙,然后各自有了猜想,是不是恋爱了。 沈知舟也在,上了车,她才头疼地说:“能不能收敛一点?” 宋迩跟裴霁待久了,学会了很多不说话不理人的技巧,现在就闭起了眼睛,假装听不到。 沈知舟不让她逃避,苦口婆心地劝:“如果你的恋爱对象是男生,你就算马上要公开,我也随你。但现在……你收敛一点吧,出柜和公开的难度不是同一等级的。” 她还有别的艺人要带,今天过来,是宋迩和某家大牌的代言约到期了,对方主动续约,但合约细节还要重新商谈。沈知舟是过来谈合约的,还带了专门负责商务合作这一块的同事。 “我没有别的要求,只有一条,千万不能被拍。”沈知舟非逼着宋迩答应。 宋迩比她还上心,但她不喜欢听人奉劝这些。 于是今晚睡前十分钟的聊天内容,就变成了宋迩抱怨沈知舟多事。 “我又不是不知道,但是我不想听,很烦。”宋迩有时候确实很任性,她只抱怨了一句,就说了别的。 “今天下雨了,特别冷,我看了天气预报,明天你那儿要降温,你要多穿件衣服。”她叮嘱裴霁。 裴霁说:“好” 宋迩笑了一下,突然又说:“你有没有特别喜欢的城市?我们退休的时候可以去定居。” 裴霁拒绝了她:“我们科学家要工作到最后一刻。” 做科研的,很多人到老了,也是继续做研究的,只要没有老年痴呆,都可以继续在工作岗位上。 宋迩还能讲什么,只能无奈地说:“那好吧,那我自己退休,然后当家庭主妇,回家给你做饭好吗?” 裴霁笑了一下。 宋迩也笑了起来,但她其实觉得,真的很不错,她给教授做饭,教授忙的话,她可以给她送过去,不过那时候她们大概都很老了,也不知道教授老了的话,会不会稍微啰嗦一点。 多半不会,多半是一个沉默寡言的小老太太。 “好想看一看。”宋迩轻声说。 裴霁不解:“什么?” “看一看四五十年后的你啊。”宋迩回答。 裴霁没有再说话。 时间很快就到了,宋迩看着时间慢慢地过了十二点二十分钟,过了裴霁平时的睡觉时间,昨晚她还能很果断,可是今天她很不舍得挂断。 外边秋雨还在下,格外萧瑟,宋迩躺在酒店的床上,四周的一切都是陌生的,她抱着被子,看着窗上的雨滴,和雨滴反射出来的城市灯光。 不能再拖着教授了,明天还要上班的。她心里想着,万般不舍,却还是开口:“教授,我们……” 她说到这里,终究还是不舍,转而恳请:“可以不挂断吗?” 裴霁开了免提,把手机放在枕边,秋风起了,窗外传来呼呼的风声。 “晚安教授。”宋迩的声音在房间里回荡。 裴霁闭上眼睛,说:“晚安。” 电话那端大部分时间都很安静,只有很偶尔的时候,会有一丝轻微响动。裴霁还是失眠,但听着那些来自宋迩的声响,浮躁的心就平静了下来。 她很想念她。裴霁在心里默念着思念。 宋迩买了不少免疫学方面书籍,都是比较入门,偏向启蒙的书籍。她一有空就拿出来看。 一般人都不会喜欢读这种专业性质很强的书的,宋迩也不喜欢,可是想到这是教授从事的行业,这是她热爱的东西,宋迩又会读得很专注,想要通过这种方式,既排解相思,也能更好的了解裴霁。 在美术馆的时候,她已经发现了教授对音乐、绘画之类的领域都不感兴趣。 她知道相爱的人,除了心在一起,还有一点很重要的是,要有共同话题,没有共同话题的话,很容易就会没有话说。 她知道她们现在感兴趣的领域并不怎么重合,但没关系,话题是可以培养的,她了解一些免疫学方面的基础知识,然后就可以进一步了解他们那个圈子,就不怕和教授没有话题了。 一本书,看进去以后,趣味会慢慢体现出来,宋迩开始是为了想要了解裴霁,渐渐地,自己也觉得有趣了。 宋迩看完了第一本,正好是裴霁之前给她读过的那本《消失的微生物》,那天晚上的睡前谈话,她装作不经意的样子,把她从书里了解到的一些知识融入到对话里去。 裴霁果然多说了好几句,很感兴趣的样子。 宋迩觉得特别有成就感。 她们已经十一天没有见面了,分开的越久,宋迩就越不安,裴霁多说几句话,都让她感到雀跃无比。 “裴霁。”她轻声唤她。 裴霁始终冷静:“嗯。” 除了第一天,她很少再流露想念,也没有说过任何表达心意的话。 “你想念我吗?”宋迩问。 裴霁沉默了一下,才回答:“想念。” 她回答得有点慢,在她沉默时,宋迩很紧张,生怕教授会说不想,听到她的肯定回答,她才松了口气:“我每天都很想你,你一定也要抽时间想一下我。” “好。”裴霁说,依旧是简短的回答。 宋迩听着她冷静的声音,突然觉得,教授好像一天比一天更平静,好像只有她在盼着回家,盼着见她,每时每刻的想念她。 “你那里有什么有趣的事情吗?”宋迩问道,她试图跟裴霁说更多的话。 裴霁停顿了片刻,像是在思索,然后回答:“没有。” 宋迩是个很健谈,很善于交际的人,只要她想,她能找到很多话题,可是这一刻,她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裴霁平时其实也不怎么爱说话,可是现在隔着这么远的距离,宋迩难免不安,担心教授只是敷衍她,并不是真的想要每天和她联系。 宋迩手边还放着那本《消失的微生物》,她想说我真的很想你,时时刻刻地想,可话却说不出口了。 过了一会儿,宋迩说:“我后天就能回家了。” 第七十章 后头刚好是周六,宋迩把航班信息发给裴霁,裴霁提前就到了机场接她。 十三天没有见面,裴霁觉得像十三年难么久,工作的时候还好,可是一回到家,她就很不习惯,总觉得家里不该是她一个人的,应该还有一个人和她待在一起。 宋迩每天睡前都会和她说话会儿话,裴霁很喜欢那短短的十几分钟时间。一听到宋迩的声音,仿佛再怎么浮动想念,心也有了安放,可是通话一结束,刚刚平息下去的想念像是会反噬,加倍地让她难以入眠。 她们分隔两地的第二天,裴霁就想说,宋迩腾不出空的话,她有周末,她可以去看她,如果腾不出时间陪她也没关系,她只要过去看看宋迩就好了,她很想见她一面。 可是宋迩跟她抱怨了经纪人要她小心一点,不要被人拍到。裴霁想了想,就没有提了。 后面几天,她思索了好久应该怎样和宋迩相处,她试图在她们双方的工作和她们对彼此的想念里找一个平衡点。 可是很难,她连一般人应该怎么恋爱都不知道,更不用说还是带了这么多顾忌的情况。 研究里遇到难题,她会查资料,反复地琢磨,做实验,找团队集思广益。可是跟宋迩在一起是要保密的,她不能问别人,只好自己去查。 她网上去搜索怎么跟明星恋爱,都没有合理又适用的建议,裴霁就去了一个以解决问题闻名的网站提问。 真的有人回答她,第一个回答她的人言辞简洁,但裴霁看不懂,这个人说:“但凡吃颗花生米……” 裴霁感觉这句话特别高深,仿佛隐藏了什么惊天机密,她想了半天也没明白跟花生米有什么关系。幸好她刷新出了第二条回答,第二个人说让她早点睡,梦里什么都有。 裴霁感受到了来网络的恶意。 后面还有很多人回答她,有让她多吃菜的,也有用教训的口吻让她做粉丝就做粉丝,别老幻想和爱豆这样那样,为了他好,就要离他的作品近一点,离他的生活远一点。 裴霁感觉这些人一点用也没有,回答问题都不切题。 唯一的收获是让她弄明白了但凡吃颗花生米的下一句是,也不会醉得那么厉害。 是在嘲讽她。 裴霁有被气到,晚上和宋迩说话的时候,她原本要向宋迩告状,但她很快发现,宋迩的话题里带上了一些她很感兴趣的东西。 裴霁好像明白了一些该怎样去喜欢宋迩了。 等到飞机降落的时间,裴霁算了一下从她下飞机到出来要多久,因为上次的缘故,她还有点担心会不会又有粉丝来接机之类意外。 但幸好,没有多久,她就看到了宋迩的身影。 裴霁的目光失神地落在宋迩身上,等到宋迩走近,她才回过神,下车去接她。 她们快半个月没见了,宋迩一看到她,眼睛明显地亮了亮,裴霁步子也加快了。 她们分别的时候,还有一些夏日的余韵,穿的还是短袖,但不过半个月,几场秋雨下来,落叶满地,孤雁南飞,已经完全换了一个节气了。 宋迩停下来,等着裴霁三两步跨到她面前,宋迩看着她,目不转睛地看她,裴霁伸手接过她的包,宋迩由她拎过去,眼睛还是直直地看她。 裴霁对上她的眼睛,四目相视,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她们只望着对方,望着对方的眼睛,感受着她们在彼此的眼睛里。 来往车辆都像不存在了,她们只看得到对方。 最后是裴霁抬手,轻轻地拨了一下宋迩的头发,说:“短了一点。” 宋迩挽住裴霁的手臂,听了她的话,反手摸了摸头发:“是拍代言照,造型师要求的。”其实也没短多少,但裴霁的眼睛特别敏锐。 裴霁就没有说别的话了,她们一起回了家。 时间还很早,到家也才两点不到,宋迩在飞机上吃过东西,一点也不饿,但是困得厉害。回家路上,她就昏昏欲睡,可还是不舍得睡,想要和裴霁多说几句话。 回到家里,宋迩倒是清醒了一点,她一走进家门,就回身抱紧了裴霁。 裴霁本来是想让宋迩快去睡会儿的,她在车上好几次都差点睡着了,眯着眼睛头一点一点的,裴霁都看到了。 可是她抱住她,什么话都没说,只是依赖地靠在她肩上,裴霁又说不出来了。 她轻轻地拍了拍宋迩,作为安慰。宋迩抱了她好久,才退开了半步,仰头看着她。 “你……”裴霁开了口,才说了一个字,宋迩就闭上了眼睛,吻住她的唇。裴霁抱紧了她,转被动为主动。 她本来就喜欢和宋迩做这样的事,何况半月不见,何况宋迩主动送上来。 裴霁知道自己过于兴奋,可是她控制不住自己,她对着宋迩的唇吮吸、轻咬,像是要宋迩的空气都抢过来,连宋迩呜呜地抗议,要她轻一点,她都不肯听。 “小猫。”裴霁含糊地唤她。 宋迩听到这一声,乖了下来,不挣扎了,乖乖地配合回应。 亲吻变得温缓,裴霁温柔地抚摸她的背,不由自主地从衣摆下方把手伸了进去,她的指尖碰到柔滑的肌肤,宋迩浑身一颤,她睁开了眼睛,看到近在咫尺的裴霁,睫毛轻轻地颤了颤,没有拒绝,只是更紧地抱住了她。 她挺害怕的,但凡面对喜欢的人,对这件事大概都是既期待又害怕。 她甚至觉得教授真的会在这里把她们之间的事做到最后一步,她紧张到嘴唇都颤抖起来,裴霁发现了停了下来,把手从衣下抽出,转而环住她的腰,低头靠在了她的肩上。 宋迩松了口气,又微微地失望。 “你好色。”她捏着裴霁的耳垂。 裴霁转了下头,不承认:“我没有。” 宋迩沉默了一下,用一种像是疑问,又像是不安的语气,问:“你是不是,只喜欢我的身体?” 裴霁敏感地觉得不对,她站直了身后退了一步,看向宋迩的表情。宋迩有点不敢和她对视,但也没怎么躲避,只是微微地低敛着目光。 裴霁觉得心像是被拧了一下,猛然一疼。她郑重地回答她:“我不是。” 宋迩像是松了口气,对她笑了一下,说:“那我去休息一下,我好困,我连着赶了两天工。”今天本来是没有休息的,她把几个通告提前,又和合作方多方转圜,才挤出了两天假。 裴霁没有反对的道理,她点了下头。 宋迩在她脸上亲了一下,转身去卧室,她去的是裴霁的卧室,进去洗了澡,换上睡衣,躺到了裴霁的床上。 裴霁跟进去,坐到床边,宋迩拉着她的手,想要和她一起睡。 裴霁就也去洗了一下。 回来的时候,宋迩还没有睡着,还在等她。 从宋迩回来,这间房子就变得不一样了,不再是冷冰冰的,不再是空荡荡的,变得温柔起来,充满了归属感。 裴霁以前听说过房子是有生命的,她不信,现在发现是真的。 她想着宋迩刚刚的话,觉得自己是不是做错了,发现宋迩还没有睡着,她说:“你不喜欢的话,我以后不对你做这样的事了。” 她之前以为,宋迩也是喜欢的,而她一碰到宋迩,确实很难以克制自己,但宋迩如果反感,她肯定是不会勉强她的。 宋迩睁开了眼睛,看到眼前的教授情绪低落,她并不怨怪也没有生气,但显然十分自责,还有些不敢面对她的懊恼羞愧。 宋迩顿时后悔把话说重了,她忙解释:“不是,我没有不喜欢。” 裴霁的眼睛很干净,瞳孔是纯粹的黑色的,她听了这句话,也没有多相信。 宋迩接着说下去:“我只是有点害怕,你在电话里,很冷漠,一点也不想理我。裴霁,你不能这么快,就不喜欢我,我受不了,我们说过要过一辈子的。” 裴霁想说她没有冷漠,却没有底气,她确实说的少,她不敢讲得太多,她怕宋迩觉得她粘人。 宋迩眼角滑下眼泪,很快落到枕头里消失了,裴霁感觉眼泪像是落在她心上,滚烫的,她伸手帮宋迩擦眼泪,可宋迩的眼泪却掉得更厉害。 她摇头,自己捂住眼睛,泪水从指缝里渗出来,她深呼吸了好几次,想让自己平静下来。 裴霁觉得自己的眼睛也开始酸涩,她向她道歉:“对不起,我会改。” 宋迩好不容易稳定不住情绪,她放下手,眼睛有些红肿:“不是你的错。是我太……”她像是也不知道怎么形容自己。 好多天积累的情绪一下子爆发出来,宋迩没觉得舒服,反而心里越来越堵闷,像是怎么都无法纾解。 “睡一觉。我陪着你。”裴霁劝她,“你太累了。我们睡醒再说。” 随着她的,宋迩真的感到很累很累,她闭上了眼睛,窝在裴霁怀里,裴霁轻轻拍她,宋迩渐渐睡着。 她睡得很沉,没有做梦,是半个月来最好的一觉。 等她醒来,天已经黑了,一抬头,就看到裴霁也沉沉地睡着。她想到睡前说的那些话,无比地后悔起来,好不容易有一天假,她不应该和教授说这些不愉快的事的。 可是大概是太累了,她完全控制不好情绪,不管不顾地就说了那些话。宋迩很懊悔。那些话会不会让教授有很大的压力。 裴霁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她没有去开灯,唤了宋迩一声:“小猫。” 宋迩闷闷地应了,想让裴霁不要想得太多。裴霁先开了口:“我大学时,有一次去图书馆找陆曼,她在些一篇论文,我坐在她边上等她。” 宋迩不知道她为什么提到陆曼,听到她们的大学时光,心里酸酸的。 裴霁也停了下来,她在组织语句,过了将近一分钟,她才接着说:“边上是个女生,在看一本诗集,我没什么事,就往诗集上瞥了一眼,没有看到上文,也没留意下文,只看到中间的一句,当时没有在意,可是后来很多年,一直没有忘记。” 裴霁语速很慢,宋迩的心跳却慢慢地变快。 “那句诗是这样写的,在我这贫瘠的土地上,你是最后的玫瑰。” “没有谁的感情,能比我更贫瘠了。没有你的话,我可能不会体会到喜欢是什么样的。我可以想象我的生活里没有你,但我无法想象,我有一天会不喜欢你。” 第七十一章 宋迩好半天没有出声, 直过了好久,她才问:“不会我睡着后,你一直在想这些话要怎么说吧。” 裴霁沉默了一下, 怀疑宋迩是在嘲笑她迟钝不会表达,要用很长时间,才能想出这样一段表白自己的话。 她伸手开灯, 掀开被子下床, 不想理宋迩了。 可是她才走出几步,宋迩就在身后叫住了她:“裴霁!” 裴霁停下,回头, 宋迩叫住了她,却不知该说什么。 谢谢,好像太见外了。我也喜欢你,已经说过太多遍了。宋迩看着裴霁, 好一会儿, 才说:“我好饿, 我想吃饭了。” “起床。”裴霁丢下一句,转身走了。 宋迩望着她的背影,总觉得教授是在笑。 她们一睡三个多小时,醒来已经快七点,自己做饭是来不及了。 宋迩还没来得及发表意见,说要吃什么, 裴霁直接带她出去, 带她进了一条小巷里, 那里有一家餐馆,裴霁显然一早就订了位。 宋迩只要跟在她身后就可以了,她们进了包间,裴霁直接点了几个菜,宋迩什么都不用做,她喜欢吃什么有什么忌口,裴霁都知道。 老板娘看起来很和善,看到宋迩的时候,也惊讶了一下,但只是笑了笑,什么都没说。 等菜上来的空隙,裴霁从包里拿了两张票,推到宋迩面前,说:“我们等等去看这个。” 宋迩睡过一觉,精神好,兴致勃勃地伸手拿过票一看,是一场歌剧。她有些惊讶,看向裴霁,裴霁见她望过来,迟疑了一下,补了一句:“好吗?” 宋迩点头:“好。” 裴霁仿佛微微松了口气,她把两张票收起来。 刚好第一道菜上来了。裴霁把盘子往宋迩的方向推了推。 这家餐馆不大,食物却意外的好吃。宋迩在节食,却还是忍不住多吃了一点,然后又埋怨裴霁:“你带我吃好吃的,知舟姐要是知道我这么不自律,肯定要骂我的。” 裴霁看了看她,不太理解:“你很瘦。” 宋迩说:“上镜就不瘦了。” 餐馆距离歌剧院很近。裴霁显然是安排过的。一定是她说了要回来的那天,她就去安排了。 宋迩也不想管节食了,她不想浪费裴霁的心意。 教授不会喜欢看歌剧,对她来说去剧院看一场歌剧,大概还不如留在实验室观察一晚上细胞。 她会提出看歌剧,只可能是因为觉得她会喜欢。 她们从餐馆出来,宋迩问:“是因为那天晚上,我们聊天的时候,我跟你讲了微生物和免疫系统方面的话题吗?” 裴霁没有否认:“你了解我喜欢的事,我也应该了解你喜欢的。” 可是那天聊天的时候,教授完全没有提,这两天她也没有说过会有这样的惊喜,甚至刚才拿出票的时候,她也没有提一句她买到门票有多不容易。 这场剧她知道,是巡演,每场都会提前三个月开售。去年她就想看,但没买到票,又忙,就算了。 她是前天告诉教授她要回来,只有两天时间,她肯定花了不少功夫,才买到两张连座的门票。 可她一个字都没提,好像她付出的辛苦不值一提,只有她的喜欢才是最重要的。 “你怎么这么好。”宋迩走在裴霁身边,很想亲亲她。 但裴霁不觉得自己好,如果她真的好,就不会让宋迩哭泣了。 “如果你不喜欢的话,要说,我们可以出来的,不用干坐在里面。”宋迩提醒她,一场歌剧这么长,不感兴趣的话,看下来真的挺折磨的。 裴霁说:“不会,不用担心我。”像是为了让宋迩放心,她解释,“我做过详细的功课。” 宋迩稍微化了个妆,进去后,也有几个观众认出她,但大家都只是微笑,就专注到表演上。 裴霁果然看得很专心,宋迩开始时不时留意她,后面也放了心。 裴霁其实有几个地方看不懂,她又很有钻研精神,看不懂就会很想弄明白。散场后,她向宋迩请教,那几个场景是什么意思,还有些唱词,她没有听明白。 宋迩觉得虚心求教的教授特别有意思,一边往外走,一边向她解释。 稍微一点拨,裴霁就明白了,她唏嘘了好一会儿:“是悲剧啊。” 她上学的时候也会读一些学作品,但影视剧方面她几乎没有过了解,更不用说话剧歌剧之类更小众的表演形式了。 一些常人看来特别套路的剧情,都能让裴霁惊叹好久。 “主角那样的结局是注定的,他性格就决定了他们之间肯定是悲剧收场。”宋迩向她解释。 裴霁哦了两声。 宋迩觉得这样子的教授特别有趣,像是努力接受新鲜事物的老年人。 她们随着人流走出剧院,裴霁有些不甘心的样子,说:“不一定性格就决定感情的结局……” 比如她那么孤僻,那么难以理解一些感情方面的东西,那么依赖宋迩,但她知道她喜欢宋迩,不想和她分开,她就会改变自己,努力地适应。只要她足够喜欢宋迩,那么她有缺陷的性格,就不会影响她们的未来。 但这些话太长了,裴霁还没有整理好语句,宋迩突然说了一句:“有狗仔。” 裴霁立刻把想说的话都忘了,紧张得要命,她问:“我该怎么做?” 宋迩安抚她:“没关系,就当是朋友出来玩,让他们拍好了。” “好。”裴霁答应,却还是紧张,她留意到宋迩站得和她分开了一些,好像和刚才没什么区别,但她却感觉得到,宋迩和她之间变得生疏客气。 裴霁知道是要应付狗仔,并不是宋迩真的和她生疏,她配合着宋迩的指点,像是真的只是宋迩的一个普通朋友,偶然一起出来看场剧,她走出剧院,上了车,没有像平时一样帮宋迩开车门,也没有帮她系安全带,表现得很好。 只是上车以后,她还是有些难过,她分不清是难过什么,只是心底感到空落落的,再也没有了刚才的轻松和开心。 她在心里安慰自己:“没关系,小猫还是我的,我们只是在表演。” 第七十二章 她们直接回了家, 狗仔跟了进来,但没跟上楼。 宋迩走到窗边往下看,他们守在了楼下。 精心安排过的夜晚这样潦草地收场, 两个人都不免兴致低落。宋迩尤其内疚,她转过身,裴霁靠坐在沙发上, 宋迩走到她身前,想跟她道歉,却又觉得道歉毫无意义。 最后, 宋迩安抚她,说:“应该是从下飞机就跟着我了。没事的,我们被怕也不是第一次了。两个女生走得近点也很正常。” 裴霁抬眼看向她。宋迩突然意识到, 谁都不会高兴偷偷摸摸地相爱, 她一慌,忙要开口解释, 现在并不是公开的好时机, 只能委屈教授, 假装一下。 裴霁突然说:“性格也不一定就决定感情的结局,因为性格是流动的,会变化, 人生也是流动的, 有许多方向, 所以任何事都有选择的余地。” 她是在继续才剧院里出来的那个话题。 宋迩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但是能避免谈关于公开的问题,她松了口气, 忙跟上了裴霁的话题:“现实是这样的, 不过这种艺术加工过的故事, 往往会有比较清晰的因果逻辑,性格这种内在因素决定结局,就会增加注定如此的惨烈感。” 裴霁依旧不同意:“没有什么,是注定如此的。” 宋迩见她坚持,也就附和着说:“对。” 凌晨时,狗仔撤走了,大概是没跟到什么有价值的绯闻。 第二天周日,裴霁送宋迩去机场,短暂的相聚又是分离。 但她们好像慢慢地能够适应隔着距离相爱。每天晚上,宋迩还是会给裴霁打电话,如果收工得早,有时还可以视频。 天气越来越冷,进入了深秋。 裴霁上完课,几个还留在教室的学生突然发出一阵欢呼,凑到一起,一个说:“快快快,听一下,怎么这个点首发啊,一般不是都凌晨吗?” 另一个女生咦了一声:“13:14,我感觉,会不会是故意的。” “不管了,先听歌。”有人不耐烦了。 “干嘛啊,不耐烦就拿自己手机听嘛。” 裴霁在讲台上整理笔电,正要离开的时候,她听到了宋迩的声音。 她停了下来。 一首歌,四分半钟。 教室里像是进入了一个真空状态,裴霁站着没有动,那几个女生也听得入迷,只有教室后面有几个低声说话的男生,他们被隔绝在真空之外,变成了一块模糊的背景。 音乐声停,歌播完了。 裴霁拎起包走出去,她听到那些人在讲:“歌名是《与你》,取得也太贴切了。” “词也是小迩写的,越来越厉害了,包办所有。” “是电影《长夜》的主题曲,所以电影什么时候上映,我等不及……” 后面再有说什么的,裴霁就没听到了。 她穿过教学楼的走廊,路过一块延伸出去的露台时,撞到露台的小角落里,一个女生在另一个女生的脸上亲了一下,那个被亲的女生脸迅速地涨红,小声说:“你怎么这样啊,被人看到怎么办?” 然后,她们就看到了经过的裴霁。 学校里几乎没有学生不认得裴教授的,最初的时候,还有不少其他院的同学跑来旁听裴教授的课,只是奈何实在听不懂,才慢慢散去了。 她们惊恐地看向裴霁,其中一个嗫嚅着叫了声:“裴教授。” 裴霁只是点了下头,就走了过去,她听到身后一个女孩抱怨:“怎么办啊,被教授看到了……” “没关系的,都什么年代了,没有人会歧视的。” 裴霁笑了一下。 她本来是想去研究院,但走到半路,看到一座凉亭时,她走了过去,坐了下来,拿出手机,搜索《与你》。 找到了首发的平台,下载软件,开始听,一边听,一边看着那个发布的日期。 裴霁听了好几遍,然后又搜索宋迩的名字,听她的其他歌曲。她没有找到《长夜摘星》,那首歌大概是只唱给她听的,裴霁有些遗憾,她很喜欢那首,想要多听几次,不过小猫唱的其他歌曲也好听。 她就坐在那个凉亭里,坐到了黄昏。 周围的树开始落叶了,枯黄的叶子落了一地,草坪上的绿茵都是半黄半绿的,一半生机,一半死亡。 裴霁从这天决定,小猫不在她身边的时候,她也可以养电子猫。 过了两天,她熟用网络后,学到了一个新词,叫云养猫。她开始通过微博关注宋迩,开始了她云养猫云养女友的日子。 裴霁会上网,但不会用网络进行娱乐活动。她学习后,会用微博了,她观察了宋迩微博底下的评论后,发现了一系列类似“想听小迩唱歌”,“遇见最好的宋迩迩”,“宋迩的正版夫人”之类的昵称。 她觉得宋迩的正版夫人这个昵称很讨厌,因为占了她的,于是裴霁自己努力思索,想了好几天,才给自己取了一个昵称叫“给小猫宝宝种树莓”。 有了昵称以后,她就正式开始了云养猫,每天都会在中午花上十五分钟的时间,努力跟紧追星大部队的步伐,虽然大部分时候都处于掉队状态,但还是挺开心的。 她没有把这件事告诉宋迩,因为听起来很奇怪,小猫说不定还会嘲笑她。 她还发现,有许多人,在宋迩的微博评论里喊宝贝,本来她都是假装看不到,大度地忍了的,毕竟这个词虽然亲昵,但使用场景很广,粉丝使用,也很妥当。可是《与你》的那条发布微博里,有个点赞很高的粉丝说:“13:14的发布时间是宝贝特意为我设的。” 虽然底下的回复都是让她吃颗花生米,裴霁还是很不高兴。 她生气了好几天,晚上和宋迩打电话时,就带上了点情绪。 裴霁有情绪,也就是不理人。她这段时间已经学着表达自己,学着在和宋迩说话时,讲长一点的句子,尽量避免使用“嗯”、“好”、“哦”、“不”等冷漠用词。 但这天晚上,她又不说话了。 宋迩问:“怎么了?不高兴吗?” 裴霁说:“嗯。” “教授不高兴了,告诉我为什么好吗?” 裴霁说:“不。” 她明明就是赌气的样子,宋迩怎么想都猜不到有谁能让教授生气,她只好哄着她:“那要怎么样,才能不生气?” 裴霁想说,叫宝贝。可是这样的话,她是说不出口的。 “说嘛,怎样才能让裴教授高兴起来。”宋迩的声音里还带着些笑意。 裴霁说:“你有很多粉丝。” 宋迩当然知道她有很多粉丝,她微博的粉丝数都超过三千万了。 “你对他们很好。”裴霁又说。 宋迩隐隐地觉得,教授好像吃醋了,但又不敢确定。 裴霁沉默了一下,说:“你可不可以为我念一下你的置顶微博第三条热评的倒数第七和第八个字。” 宋迩迷惑,她的微博很少发日常,基本都是转发,或者自己的营业内容。她想不出有什么值得教授关注的。但她还是打开了微博,点开置顶。 裴霁在等着,她听到宋迩笑了一下。 裴霁就知道会被嘲笑,她决定在宋迩说出嘲笑的话前挂掉电话。 “宝贝。”宋迩在电话那端轻声地叫她。 裴霁的耳朵迅速发烫。 “宝贝,不生气了好不好?”宋迩软软地哄道。 裴霁没有说话,就是默认。 宋迩忍不住笑:“你怎么还跟粉丝吃醋。” 裴霁不想承认,就说:“我没有。”停顿了一下,还是说了,“我也是粉丝。” 但宋迩没有理解她的意思,只以为是,她和粉丝一样也喜欢她的歌的意思,就没有追问。 裴霁略微有些失望。 ※※※※※※※※※※※※※※※※※※※※ 修仙我是专业的。 明天晚上十二点半前没有更新,就是不更了。 谢谢御坂美琴的女朋友的浅水炸弹。 第七十三章 宋迩特别忙。 以前, 裴霁只是知道宋迩特别忙,但她忙什么,她是不知道的。 现在, 她也变成她的小粉丝了,就清清楚楚地明白了,她忙碌的实质。 她在好几个综艺当飞行嘉宾, 有很多剧、电影跟她约歌,她还有很多演出,杂志封面, 还有她的首部电影将上映,她在忙宣传,在各地奔波。 裴霁听到电话那端有个人在喊:“宋迩老师。” 宋迩说:“那我走了, 你要乖乖睡觉。” 裴霁说:“好。” “晚安教授。” “晚安。” 裴霁挂掉电话, 却没睡觉,到宋迩的超话里看了看。 她最开始, 不知道有超话, 是在搜索里搜宋迩的名字的。也会跳出很多宋迩的内容。然后, 偶然间就看到一些让她错愕的内容。 有些人说宋迩唱歌不好听,说她写的歌很一般。 有些人说宋迩脾气坏,假唱, 整容。 还有放出几张模模糊糊的照片, 说是宋迩的绯闻。 她使用微博久了以后, 就知道,任何明星都会有负面新闻,也会有一群看不惯的人追着黑他们。 但她还是觉得很不舒服。 超话里在说宋迩正在录制的一个综艺, 是录一期播一期的。 裴霁没时间追综艺, 但可以能看一会儿短视频。她挑选了一个点开, 就是夸张的笑声。 裴霁没防备,被吓了一跳,仔细一看是个男性发出的笑声,她不认得这个明星叫什么。她定了定神,看下去。 她用两分钟弄明白了是一个选秀节目,宋迩是导师。 所以宋迩开口的机会不多,大部分时候都是选手唱歌。裴霁不想听别人唱歌,正要关掉,就看到一个坐在宋迩隔壁的女导师凑过去和宋迩说话。 她都快挨到宋迩身上了。 裴霁皱起了眉。 宋迩在视频里,全程眼神都没给那个女导师一个,一直看着台上表演的选手。那个女导师大概是觉得无趣了,也坐直了身。 视频到这个地方,就结束了。 底下,粉丝排着队评论“高冷”。 裴霁紧蹙的眉头舒展,点了个赞,就睡觉了。 这档选秀综艺,还在海选部分。海选部分是录制的,后面就会转为直播。导师总共有四个,三位专业音乐人,一位流量女星。 宋迩比较特殊,节目组是把她当做专业音乐人请来的,但她本人扛收视的能力并不比这位女星弱。 第二天,宋迩就飞去了滨城,去录第二期。第二期工作量很大,要录三天。 并不是所有来参赛的选手,都有出镜机会的。 毕竟参赛选手实在太多,只有格外优秀,有晋级希望的,或是本身自带看点的选手,才会被剪到那一期里。 宋迩给各路稀奇古怪的唱腔唱法折磨得头昏脑涨,还不好评得太过尖锐,也不能表现出过分的不耐烦。 简直是生理和精神的双重痛苦,幸好,晚上不会录制到很晚,下工时才不过十一点。 婉拒了节目组和其他几位导师的夜宵邀请。 宋迩早早地回酒店,想着今晚可以安安心心地和教授视频了,顿时精神振奋,一点都不觉得累。 助理球球和她没在同一层,宋迩在电梯里就让她回房,她自己能回去。 都在酒店了,几步路的事,球球想了想,也就没坚持,只是叮嘱了一番:“小迩姐,有事一定要打我电话。” 宋迩心里正有只兔子欢快地蹦跳,听了这话,点头说:“知道了,去吧。” 刚好,球球的楼层到了,宋迩催着她下去。 这酒店是刷卡上楼的,隐私做得很好,宋迩住过好几回,早就熟门熟路了。她看了眼时间,才十一点半,等她好好泡个澡,刚好到和教授的睡前时间。 这阵子忙得,她快一周没见教授了,今晚必须要视频,还要多说五分钟! 宋迩想着,脑子里像是突然出现了个灯泡,猛地一亮。 为什么要好好泡个澡,然后和教授视频? 为什么不能一边泡澡一边视频? 宋迩被自己大胆的想法吓了一跳,脑海中的灯泡熄灭了下去,像是风中颤颤巍巍的蜡烛。 但宋迩又很不服气,为什么不行,她可以的,她要像欧美剧里火辣性感的女主角一样大胆! 她下了电梯,一边走,一边想象教授会是什么反应。 一想象,就有些丧气了。教授可能会问:“小猫,你来不及洗澡了吗?我可以等你。” 她脑补出教授一本正经且未带疑惑的样子,又忍不住笑。 教授……就很呆,特别直男,而且自己一无所觉。 到了房间外,宋迩打开包,找房卡。 背后的门开了,有人喊她:“小迩。” 宋迩动作一顿,神色间闪过一抹不耐烦,但转过身又是平静的笑意:“没去吃宵夜吗?” 乔西靠着门框,笑着说:“我听到你不去,就也不想去了。” 宋迩不是裴霁那个呆子,这种暗示的话,她一听就明白了,冷淡地说了句:“那你早点睡。” 就转身,找房卡,开门。 她的手按到门把手上,一只手从身后伸了过来,握住了她要去开门的那只手的手腕。 “别急啊,还这么早呢。”乔西笑嘻嘻地说。 录节目的时候,她就频频凑过来想和宋迩说话,宋迩多数时候当做没看到,没留意,不得不应付,也多半是两三句话应付过去。 可也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对她特别有兴致。现在更是阴魂不散到来房间门口堵人。 宋迩一阵腻烦,声音冷了下来:“松手。” 乔西松开了手,下一秒,却上前了一步,身体贴到了宋迩的背上,胸口的柔软挤压上来。 她低头,凑到宋迩的耳边,暧昧轻笑:“小迩,我知道,你肯定也是同道中人,我们约一晚?” 她说话的热气打在宋迩的耳朵上,嘴唇有意无意地蹭过她的耳廓。 宋迩打开了房门,乔西一喜,正要随她进去,门在她面前关上,她眼疾手快地后退了一步,才没被门拍到脸上。 这是娱乐圈的常态,你情我愿的□□愉后,第二天醒来,心照不宣地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哦,也不是完全没发生过,如果体验好,还能有下次。 宋迩以前也遇到过几次这样的暗示,但从没有哪一回,让她这么恶心。 她去洗了澡,出来时,还不到十二点,没有到她平时和裴霁联系的时间。 可她有些等不及了,就直接发了条消息,问:“教授,现在方便视频吗?” 五分钟后,手机屏幕上直接弹出了一个视频窗口。宋迩点了接受。 裴霁的身影出现在屏幕上。 她也刚洗了澡,肌肤红润,氤氲着一层水汽,头发是湿的,她拿着一条毛巾在擦,擦到水珠不低了,她把毛巾丢到了一边,双手将湿法往后拢,露出的脖子修长如玉,锁骨精致,面容干干净净的,和她的眼神一样,丝毫不沾污染。 她总带着股文弱冷淡的禁欲,但今晚,可能是宋迩自己有过那样心怀不轨的念头,也可能是裴霁忘了扣领口的扣子,那一片白皙,从颈到锁骨,一路延伸,到胸口那一片朦胧隐约,引人遐想。 宋迩喉咙动了动,感觉口中有些干涩。 “怎么不说话?”裴霁疑惑地问,她往后撩着头发,可能是察觉领口敞着,又抬手理了理领口,扣上了扣子。 看不见了。宋迩一阵惋惜。 她目光上移,对上了裴霁的眼睛,她眼中含着关切,又开了口:“你今晚,有点沉默。” 顺着她的话,宋迩想到刚才门外遇到的,那一阵反胃又上来了。裴霁仍旧关切,她的眼睛干净清澈,世界上恐怕找不出一方净土,能比教授的眼睛更干净。 宋迩想,乔西那种人的行径,教授恐怕连想都想不到。 “我……有点累。”宋迩说,目不转睛地看着裴霁。 “你需要休息。”裴霁认真地说。 宋迩笑了一下,不由自主地就和教授撒娇:“我想和教授说话。” “那你躺下来。” 宋迩立刻拒绝:“躺下来脸会变得好大,我不要让教授看到我不漂亮的样子。” 裴霁明显地懵了一下,像是不知道还可以这样,但她还是十分郑重地告诉宋迩:“小猫是最漂亮的。” 宋迩笑了笑,眼睛弯弯的,很开心的样子。 可裴霁却觉得,小猫心里像装着事。 “教授……”宋迩踟蹰着,说:“明天是周六,你有时间的话,可不可以来看我?” 她想念裴霁,本来还在可控范围内的,可是被乔西那一膈应,想念就喷薄而出。她还有些愧疚,刚才的事,她肯定不能告诉教授,可是不说,她又有一种隐瞒欺骗的愧疚感。 “好。”裴霁一口答应下来,“我明天来见你。” 有了裴霁要来见她这件充满期待的事情。宋迩的心情拨云见日。 第二天的录制,再见到乔西。乔西笑眯眯地跟她打招呼,像是昨晚的事完全没发生过。宋迩知道一定会这样,这个圈子就是这样的,人人都戴着面具,最擅长的就是伪装。 真让他们去拍戏,演技不一定好,但平时,装无辜,装若无其事,那一个个必然是影帝影后的级别。 不过,你情我愿的事,宋迩那么明显地表现出了排斥,乔西应该会明白,放过她,去找下一个猎物。 乔西火的时间还不久,年初靠一部大IP剧爆红,几个月时间靠炒作和资本运作问鼎顶流,但时间毕竟短,人气都是虚浮的。她现在要做的是赶紧出点作品,把人气巩固住,而不是闹出各种乱七八糟的丑闻。 有点脑子,都该懂得适可而止。 宋迩没把她放心上,但也没轻视她,让沈知舟去调查了一下乔西。 裴霁给了她航班信息,她到的有点晚,但也不算特别晚,差不多是宋迩收工的时间。宋迩太忙了,就派了球球去接机。 好不容易熬过了一天。 收了工后,宋迩立刻往酒店赶,一边和球球联系。 球球说:“接到裴教授了,就要到酒店了,还有半个小时。” 宋迩先到了酒店,然后,就看到乔西故技重施,在门口等她。 她竟然还来,昨晚的拒绝不够明白?宋迩没想到,乔西居然没有脑子。 好心情就是这么被破坏的。 教授快到了,宋迩不愿意让她接触这些阴暗。她走了过去,乔西见她过来,长眉一挑,露出玩味的笑意。 等她走近了,乔西毫不遮掩欲.望:“就一晚上,你可以试试,说不定今晚之后,你就会想和我保持长期关系了。” 宋迩往天花板上看了一眼,看到了一个摄像头。 那就不能太过了。 宋迩有些烦躁,走到乔西边上,乔西伸手过来,宋迩在她碰到她前反手握住了她的手腕,牢牢地制住了她。 乔西脸色一变,随即又娇笑着直接往宋迩身上靠过去:“没想到啊,你好这口?” 她那一身像是没了骨头,有意地靠到宋迩身上,将头靠到宋迩肩上,轻轻地蹭,像条蛇一般缠人。 宋迩感觉到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两下。她腾不出手去管,聚精会神地先对付眼前的麻烦:“你在争取那家的代言?” 她说了一个大牌名称。 乔西愣了一下,问:“什么意思?” 算着时间,教授应该快到楼下了。 宋迩没工夫和她周旋,接着说:“再来一次,你的代言就没了。哦,还有周安北的新剧,你那角色,很适合我旗下的女艺人。” 精准掐到了乔西的命门,乔西的火气一下子冲了上来,却又畏惧宋迩的威胁,她冷笑道:“这么玩不起?” 语气间已经是色厉内荏。 宋迩听出来了,松开了手,想再威胁两句,让她滚,余光瞥见拐角处,裴霁从走廊的尽头走了过来。 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来的,又看到了多少,宋迩心跳骤然加快,心惊胆战地看着裴霁走近。她突然想到,从教授那个角度,刚刚看起来,就像是她强迫乔西,把她压在墙上和她脸贴着脸威胁她。 ※※※※※※※※※※※※※※※※※※※※ 谢谢人间理想型的深水鱼雷。 谢谢洛水清潭的两篇长评,Teresa的长评。 第七十四章 要说之前还只是威胁乔西,此刻,宋迩杀了她的心都有了。 乔西发现刚才还气势汹汹地威胁她的人,这时变得慌乱不安,她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看到一个陌生的女人走了过来。 宋迩看到裴霁走近,想要怎么和她说,裴霁已经走近了,她目色阴沉,显然很愤怒。 宋迩脑子一空,开口就想解释,裴霁一抓住她的臂把她带到身后,另一一把就推开了乔西,声音低低的,隐忍着怒意:“走开。” 乔西在这圈子里这么多年,真的第一次遇见这么玩不起的人,她只是想来约一晚,可以说是白送上门给宋迩玩的,也不要她负责。 昨晚被拒绝后,乔西反倒更有兴,想着事不过,她尝试次,肯定可以拿下。 结果她才撩第二次,宋迩就警告她再烦她就要抢她代言,搞她资源,然后又冒出一个陌生女人推她,要她走开。 这人力气很大,完全没留情,她被推了个踉跄,如果不是边上就是墙,肯定要摔倒。现在撞到墙上,感觉臂都撞得生疼。 乔西真是想破口大骂了,约个炮多常见的事,她又不是要□□。 她也不是好欺负的,站直了身,看着裴霁,冷笑了一声,说:“你是哪位?” 宋迩怕裴霁吃亏,忙要把她拉到身后,裴霁却纹丝不动,抓着宋迩的力气很大,宋迩的臂都被她抓疼了。看着已经快气炸了的教授,哪敢说话。 “离宋迩远一点,否则,你会后悔。”裴霁没回答乔西,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道。 乔西嘲讽一笑,想,你说后悔就后悔?怎么后悔?你以为你是谁?可对裴霁阴沉的眼睛,她莫名感到一阵森冷,直觉最好不要惹她。 可就这么走了,又太没面子,她怎么说都是现在最火的流量明星,就这么被人又推又威胁的。乔西一肚子火,瞪着那两个人,怒气都写在脸上。 球球跟着裴霁身后过来的,就目睹了这么刺激的一幕。她在宋迩身边待久了,倒是猜得到是怎么回事。 这时见乔西已经示弱,只缺个台阶滚,上前拉她,笑说:“乔小姐,时间不早,您早点休息吧,明天还要录节目。” 乔西瞪了那两个人一眼,转身开了门进去。 那扇门砰的一下,重重关上。 球球也不敢多留,说:“我去处理一下监控。” 虽然没其他人看到,乔西自己不正当,也不至于拿今天的事做章。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谨慎点好。 她说完,就赶紧跑了。 走廊里就剩了两个人。裴霁松开了,目光扫见宋迩的臂都被她抓红了,她眼划过一丝懊恼,然而更多的,却是怒意难消。 “我们先回房。”宋迩小心地说。 她没见过教授发这么大的脾气,裴裕安和赵芫的事,她都只是心冷,没这么发怒。 宋迩试探地碰了一下裴霁的,裴霁没有抗拒。宋迩微微松了口气,带着裴霁回了房。 关上房门,宋迩说:“累了吧?有没有吃晚饭?去洗个澡,或者,我给你叫外卖?不然,我们出去吃也行。” 她心里慌得厉害,于是非得说些什么做些什么才能分神一些,她说着话,又拿出,刚才震动的两下是球球发来的微信,跟她说估错时间了,她们已经进了电梯。 就说明明还有十分钟,教授怎么这么快就出现了。要不是球球错估,她是可以在教授到达前,解决这件事的。 裴霁像是没听到宋迩这一连串问题,问:“你为什么要靠她这么近?” 她果然都看到了。宋迩飞快地看她一眼,就低下了头。 她很心虚,因为她想见她,教授乘了这么长的时间的飞,赶来这里和她相见。她却让她看到那样的场面。 她想在教授到前解决这件事,因为她不想让教授看到她在的圈子肮脏龌龊。可是现在都被她看到了,教授还很生气。 宋迩也不会瞒她,造成更深的误会。 “我让她滚开,威胁她再烦我就搞她资源。”宋迩低低地解释,显得十分弱气,“靠她近,是因为威胁必须搭配身体语言和冷酷的表情语气才能像样,才有气势。” 她说完,又看了裴霁一眼,低声说:“你都看到是我靠近她,怎么还推她?” 好像是她被欺负,她被按住了威胁一样。 她问是问了,心里却有了答案。因为教授护短,不管是什么情况,她都先护着她。 果然,裴霁没有回答,而只是看着她,仿佛她问了什么蠢问题。 这间客房很大,落地窗外是五彩缤纷的城市。 这里是十层,远处有几幢大厦与这里比肩同高,只是此时都隐没在夜色浓重。 房间里开着灯,窗上映着外面的城市灯光,又映着里面的壁灯,透明的玻璃像是有了好几层,朦胧模糊。 裴霁一旦真的生气,浑身就带着种拒人千里的难以靠近。 宋迩胆怯,但还是鼓起勇气,伸环住她的腰,靠在她的肩上:“别生气了,为那种人不值得的,我也没有吃什么亏啊。都怪我没处理好,让你担心。” 她们相拥的身影映在窗上,只能看出一个轮廓,而看不清她们的面容神色。 裴霁还是很不高兴,且无法释怀。她想到那个视频,视频里的女导师就是刚才看到的那一个,她几次番地在人前靠近宋迩,在人后更是肆无忌惮。 她相信宋迩,可她不相信其他人。 宋迩有意想开解她,说:“你刚刚好凶,我都吓了一跳,把我臂都捏疼了。” 裴霁马上想看她的臂,宋迩却抱着她,不想放开:“还好了,一点点疼,现在肯定已经好了,看不出红痕了。” 裴霁停了下来。 “你还说要她后悔。”宋迩说到这个,笑了一下,教授威胁人真的太小儿科了,她有些好奇,“你会怎么让她后悔?” 裴霁垂下目光:“组一个团队黑她,找狗仔二十四小时跟着她,我知道你们的圈子里专门有人做这种事。成就一个人不容易,毁了一个人很容易。反正我有钱,很方便。” 最后那句,她说得像是在赌气。 宋迩第一次看到她这么任性强横的一面,不由笑了起来,她知道教授有钱,顶级科学家的身价都不会差。可她没想到,原来教授知道她自己有钱。 她的生活实在过于普通,倒不是说朴素节俭,而是她根本就没有欲望,对物质毫无追求。 “你好懂,还知道黑人,知道我们圈子里有人专门做这个,你是不是偷偷关注了解了我的工作?”宋迩开着玩笑,试图尽可能地让氛围轻松下来。 裴霁知道她的用意,她抬反抱住宋迩,想让自己心里的嫉妒方案都平息下来。 宋迩感觉到她柔软的拥抱,和平时每一回一样,充满爱护珍视。她以为这次的事就过去了。 但过了一会儿,裴霁抱着她,在她耳边低声说:“我接受不了别人碰我的小猫。” 小猫刻意地含糊带过这个女导师的行径,只说让她别再来烦她,但裴霁不至于那么迟钝,她知道这个“烦她”的内容是什么。 她可以不经常和小猫见面,可以只通过电话听她的声音,通过视频看她,可以忍受想念,适应聚少离多的日子,学会自己排解思念。 也可以不在乎不能光明正大地牵,在黑暗里偷偷摸摸地相爱。 但她无法接受有人碰她的小猫,哪怕是刚才走廊上那样都不行。 宋迩僵直了身,但她很快定下神,安抚裴霁:“没有人碰你的小猫,你的小猫还是你的,教授乖,不要胡思乱想。” 第七十五章 《长夜》里是有吻戏的。 姜成导演的戏,十分严格,别说吻戏,早年他拍艺片,床戏都是要求脱光了的。 《长夜》是商业片,要在大陆上映,尺度没那么大,但吻戏是有的,不止一场。 去年在片场,姜导和她讲戏时说:“吻戏,要真拍。这边你们是各自压抑了很久的情愫,夜里出来,在拐角遇到了,没有别人,就你们两个,他主动的,但你也渴望他。这是渴望已久的人,你第一眼看到就仰慕他,喜欢他。嘴唇碰到以后,你的情绪应该是满足又兴奋,心尖发颤的感觉要演出来。你感受一下。” 大概是照顾她还是新人,姜导讲完后,和她说了一句:“要真亲,不借位,没问题吧?” 她那时刚摸到点演技的边缘,对自己的要求就是一个专业的演员,没什么犹豫就答应了。 裴霁放下了里的旅行袋,说:“我没有吃晚饭,我们叫外卖。” 她其实不饿,飞上吃了点飞餐,但在来的路上,球球告诉她,宋迩一整天只喝了点水,没怎么碰食物,请她帮忙,劝她吃点东西。 她被安抚了一句,就没有把刚才事放心上了。 宋迩却存了心事,《长夜》还有一个月就要上映,有些地方的影院已经有电影票可以买了。 裴霁拿出了,打开外卖app,一边切换城市,一边问:“你想吃什么?” 她说完,抬头看向宋迩,发现宋迩瘦了好多。 每天相处,很难发现对方有什么变化,但是长时间不见,突然见面,变化就很明显了,宋迩分明瘦了一圈。 下巴变尖了,脸颊上的肉也消减了下去,还有她腕上的骨节,格外显眼。 她伸戳了下宋迩的脸。 宋迩转头,眼带着些茫然,问:“怎么了?” 裴霁本想说,你怎么瘦了这么多?但见宋迩像是刚回过神的样子,便改了口,说:“我们叫外卖,你想吃什么?” 宋迩低头,看了她上的外卖界面,想了一下,说:“我们出去吃,酒店后面有一条街,街上有很多好吃的,我早就想去了。” 她一边说,一边就站了起来,站起来后,发现裴霁没有出声,就问了句:“好吗?” 她心事重重的样子,都落在了裴霁眼。 裴霁说:“好。” 宋迩跟她笑了笑,语调轻快:“那你等等我,我去换身衣服。” 上一次见面是秋意渐浓的十月,现在已经是望不见什么绿意的深秋了。 天冷以后,深夜街上的行人就少了下来。 宋迩大概真的眼馋那条街很久了,带着裴霁出了酒店门,左绕右拐的几下,就到了那条街上。 可以算是条老街,楼房不高,在深夜里显得格外陈旧,一楼一排的店铺都开着灯,有几家店铺生意特别好,桌子摆到了街上来,搭着挡风的棚子。 还有几家大概是觉得油烟大,把烧烤摊子摆到了外面来,一串串肉排在了烧烤架子上,烧得火红的碳冒着热腾腾的烟气,伴着各种各样的食物香味。 满是人间烟火气。 “是不是好棒?”宋迩抱着裴霁的臂,笑眯眯地说道,“我前天路过这边,隔着车窗,都觉得这样热气腾腾的人生真好。” 裴霁点了点头,有温度的东西,很容易进入人的心里。 宋迩显然是早就想过来了,一边带路,一边和裴霁说:“我让球球打听过了,路尽头的那家刀削面最好吃。” 她们穿过长长的街,来到宋迩口的那家刀削面。 没有店铺,是一个支起来的小摊子,后面是搭起来的棚,大概一间房大小的样子,放着四五张小桌子。 照明是那种很原始的灯泡,大概是从哪家店铺里拉扯来的线,让棚子里并不那么明亮。 几张桌子都坐满了,她们先去老板那里点单。 刀削面的种类特别多。宋迩一天没怎么吃东西,这会儿闻到热气腾腾的面香,才觉得饿了,她每样都想来一份。 “不要浪费。”裴霁不赞同。 宋迩只好挑了又挑,选了其一样。裴霁看了她一眼,在余下的里面选了宋迩喜欢的。 摊主是一对老夫妻,衣服都穿得干干净净的,笑着说:“下完了这波,就下你们的,很快。” 裴霁对他们笑了一下,走到桌子那边,看到有一桌快要吃完了,就和宋迩在边上等了会儿。 没有等太久,她们就入了座。 摊主抽空来把桌上的碗收拾了。裴霁抽了纸巾,把宋迩身前的那一块地方擦干净,又擦自己身前的,然后找了热水来,把筷子勺子和小碗都烫了一遍。 上面果然很快,热腾腾的刀削面摆到她们面前的时候,宋迩叹了一声:“好多。” 分量很足,料堆得高高的,特别实在。 这样大碗冒着香气,带着点西北人的热情粗犷的食物,很能激起人的食欲。 宋迩先夹了一筷子吹了吹,尝了口,就连声说“好吃”。 裴霁看了看四周,其他食客都在专注自己面前的美食,或是和同伴轻声聊天,加上棚子里的灯光暗,没有注意她们。 “教授。”宋迩叫她。 裴霁看向她。 “没关系的。”宋迩说道,只是出来吃点东西而已,她不怕被拍到。 裴霁就没看了,她挑起一小筷子面,吹了吹,试探地放入口,尝了尝,大概是觉得还不错,下一筷子,她才夹得多了些。 宋迩在她对面,看得满眼笑意。 冷气森森的深夜,一碗热气腾腾的面下肚,从身体深处蔓延开来的暖意,别提多幸福。 宋迩胃口小,只能吃下半份,她又要尝尝裴霁的,于是自己这碗,最后剩了一大半。裴霁看着,实在觉得浪费,就把宋迩的碗端了过来。 宋迩忙诶了一声,阻止她,裴霁倒觉得没什么,很快就把宋迩剩下的也吃完了。 摊主夫妇懂得年轻人的胃口都不大,满满的一晚里大部分是配料,让食客吃得又满足,又不至于撑肚子。 裴霁连带着解决了宋迩剩下的半份,也没有很撑。 她去付了钱,回头问宋迩:“可以走吗?” 宋迩正对着空碗发愣,听见裴霁喊她,忙说:“好。” 站起来,走到她身边。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裴霁没有牵她,上次被狗仔跟过以后,裴霁就很注意在外面的举止,不会和宋迩挨得太近。宋迩却反倒来挽住了她的臂,带着许多依赖的样子。 “你怎么这么好?”她半靠在裴霁身上。除了小时候,她爸帮她解决过剩饭,后面就没有人做这样的事了。 她感觉到教授完全不嫌弃地,和她不分彼此。 裴霁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夸她,只是很紧张,宋迩和她靠得太近了,万一有人拍她们怎么办。她说过要表现得和普通朋友一样。 裴霁回忆了一下她和普通朋友怎么相处的,想和宋迩拉开些距离。 但宋迩却不松。 裴霁只能看看她,有些无措。 幸好,那条街不远,她们走回了酒店,进入电梯。裴霁才有些放松的模样。 “教授,我有一个疑惑。”宋迩说道。 裴霁嗯了一声,表示她可以问。 宋迩看着她:“在医院的那回,我想要吻你,你为什么躲开?” 是在她术后,她们在医院里,教授和她闹别扭时的事,那时候她们还没有在一起,但她感觉得到教授也喜欢她,可她却躲开了。宋迩困惑了好久。 裴霁记性很好,宋迩一提,她就想起当时的情景了。她没有说话,假装没有听到。 这是她不想回答的表现。 宋迩却更好奇了,摇了摇她的臂:“说吧,我想知道。” 裴霁转开眼,不敢看她,依旧没有说话。 她们到了房间外,这次没有乔西来烦人了。宋迩开了房门,进去后,她拉住裴霁:“告诉我吧,是不喜欢我吗?” 她很坚决,像是必须得到答案。 裴霁逃避不过,看着她的眼睛。宋迩不避不退,摇了摇她的臂。 “我以为,你是裴艺的女朋友。”裴霁说道。 一说完,她马上就撇开了眼,轻轻地从宋迩的里挣脱出来,去开自己的旅行袋,从里面拿出睡衣和洗漱用品。 她很心虚。因为从宋迩变成她女朋友以后,她就知道,这个以为有多傻了。 如果宋迩真的是裴艺的女朋友的话,不可能这么长时间都不提她,也不可能完全不担心她的安危。 她也是在与宋迩在一起后,才发现,喜欢这个人,是会想要每时每刻,都把她的名字挂在嘴边的。 “我先去洗。”她抱着睡衣说道,想要逃避过去。 “所以,你觉得我不是你的小猫,不愿意我碰你?”宋迩在她身后问。 裴霁停下步子,背对着宋迩,点了下头。 宋迩好一会儿没说话。裴霁背对着她,不知道她是什么表情,只觉得氛围过于沉闷。过了会儿,宋迩走了过来。 从背后抱住了裴霁,她把脸贴在裴霁的背上,无奈地说:“你真让人生气。” 裴霁低下了头。 “可是也不能怪你。”宋迩又说。她也没法责怪裴霁对她的误解,尤其是,那前后,她都对她很好,好到无微不至。 宋迩经常会觉得,大概这辈子她都遇不到像教授这样纯粹的人了。她格外地珍惜她,也格外地不安。 “教授,我可不可以和你商量一下……”她在身后说道,“我在拍戏时,可能会和别的演员有亲密戏,这样子,算被别人碰过你的小猫吗?” 担心裴霁听不懂,她解释:“就是会有拥抱,还……很可能……有吻戏。” 她说得有些艰难,她觉得教授多半是接受不了的,乔西没做什么过激的事,而且是她压着她,教授就很生气。 裴霁沉默着。 宋迩看不到她的神色,有些慌,但她觉得还是备案一下的好。 “就是……我是演员嘛,这是我的工作……”她试图说明白只是工作,工作需要全身心地投入,教授应该可以理解的,她抱着裴霁的力道加重。 “不算。”裴霁最终说道。 宋迩松了口气,但下一秒她感觉到更深的无力。 教授不是真的不介意,她只是在妥协而已。 她想要缓解这种无力,想要把她们的心拉得更近些,就不断地强调:“我是你的小猫,永远都是,你不会不要我,不会让我变成流浪猫的,对不对?” 裴霁很肯定地说:“你是我的。” 宋迩松了,裴霁就去了浴室,她始终都没有回头。 宋迩觉得像是一把沙,握得越紧,就越流逝。她得到教授继续作为一个演员的赞同,得到她不会放弃她们的感情的保证,可是却没有一点安心。 大概是东西吃得太晚,肚子太饱。 宋迩躺下好一会儿都睡不着。 明天要继续录那档选秀节目,上午十点开始,教授的航班是十一点,她不能送她去场。 只是匆匆一晚的相见,然后,她们又要分开,等下一次短暂的见面。 如果说上回她赶回去和教授见面还是兴奋,期待的,这回,她感觉到的是不安,是惶惑,是想要更紧地抓住她,却找不到办法。 她转头看了眼睡在她身边的人,她闭着眼睛,呼吸均匀,像是已经睡着了。 宋迩翻了个身,靠过去,她叫了声:“裴霁。” 裴霁睁开了眼睛,目光清明,没有一丝睡意。 宋迩倾身,吻她的唇,一下一下,像是蜻蜓点水一般,轻轻地点过。裴霁抬,环住她的腰,心贴着她的背,轻轻地抚摸。 隔着一层薄薄的睡衣,她感觉得到教授心的柔软与温热。 裴霁一向很喜欢和她这样亲近,被宋迩有意的引诱缠弄,她越发地抱紧了她,一寸寸地加深这个吻,熟稔而又无比沉迷。 她越来越懂怎么将宋迩吻得浑身发软,舌尖勾连着,黏着宋迩的亲亲地咬。 “教授……”宋迩低声呜咽,像只猫,嗓音娇柔,含含糊糊的,话还没说出来,声音便被裴霁吞了下去,语调间仿佛都带着湿意。 喘息间隙,宋迩将自己往裴霁怀送,轻喘着:“你把我要了吧……” 随着这一句,方才呼吸交缠时的缠绵温柔,仿佛瞬间冷了下来。 裴霁把从她怀里抽回。宋迩睁开眼,有些茫然地看向她。 裴霁抱住她,一抵在她的脑后,让她依偎到她的怀里,不一会儿,她就感觉到睡衣的前襟湿了。 一夜的压抑,好似有了宣泄处。 裴霁轻轻抚摸她,安慰她,她低下头,在宋迩耳边,语意温存:“我想让你变成我的,可是要你开心的时候。” “我开心啊,你在这里我怎么可能不开心。”宋迩声音里带着潮湿的泪意,她哽咽着,说到这里,眼泪大颗大颗地滑落下来,“我只是很害怕委屈你,我一直在委屈你,在逼你适应,逼你改变。” “没有,是我愿意的。”裴霁笃定地说。 宋迩摇头,她知道裴霁做的努力,知道她从一个连什么是喜欢都不理解的人,在一尝到喜欢的滋味,就开始频频地退让,开始接受远距离的相爱。 她想过许多次,教授有没有羡慕过其他人能够随时牵,随时拥抱,不用难得一次见面,还要躲狗仔。那么那么需要关心,那么需要陪伴的教授,却在逼着自己适应没有陪伴,也没有关心的生活。 “除了你,我就只有一个人了。”裴霁轻声地告诉她,试图让宋迩明白她有多在意她。 她没有爸爸妈妈,没有亲人,现在也没有朋友了,这么多年,只有一个宋迩,走进过她的心里,让她感觉到被需要,她不能失去宋迩。 裴霁说完,感觉眼角一片凉意,才发现她也在流泪。 “不要管我说的,你可以做演员,做歌,有许多爱你的人,被许多人需要,只要你能有时间做我的小猫,就可以了。”裴霁安慰宋迩。 她确实在一步步退让,刚从意大利回来,她一晚上见不到宋迩,都很不安,跑到她的房间里去睡。 但现在,一个月不见宋迩,她都能听着她的歌,独自在床上,逼迫自己睡着。 她很不愿意看到任何人对宋迩做任何亲密的事,但她要演戏,她有自己的工作,于是她也可以退让。 她只是不想失去她,她不能要的太多,因为她什么都没有,而宋迩喜欢她,却只能给她一点点陪伴,一点点时间,每天只做一小会儿她的小猫。她要的太多,宋迩给不起的话,也许会累,会离开。 裴霁早就看明白了。 她只是不说,只是不想给宋迩添负担而已。 这个晚上,她们都没有睡好。 宋迩醒来,眼睛有点胀。裴霁用热毛巾给她热敷。 宋迩想起几个月前,她哭得眼睛肿,教授煮了鸡蛋给她敷眼周。 录制十点开始,九点就要到现场化妆准备。 宋迩和裴霁一起出的房间,在酒店门口分开。 裴霁远远地来了一趟,都没有好好地和宋迩吃顿饭,就又匆匆回了家。 宋迩录完了这期综艺,进入了电影的宣传里,全国各地地路演。她们依旧在睡前有十几分钟的视频或电话。 这种各地跑的活动特别累,宋迩经常说些见闻,说些有意思的事,却越来越不敢说她想裴霁,哪怕心里的想念已经多让她近乎崩溃。 裴霁听不到宋迩说想念她,当然很不安。她努力地表达自己,她说得越来越多了,她在竭尽她所能地维持住这段感情,想在宋迩的心里待很久很久。 半个月后,她们的城市有一场路演。宋迩赶回来,想要裴霁一个惊喜。 第七十六章 恰好是周六,宋迩午下的飞,直接去了裴霁家里。 裴霁休息日一般都在家里,她很少出门,偶尔会去一趟超市,补充日常所需。 宋迩到了家门外,开门时还有些莫名的紧张,但更多的是期待,等等教授看到她突然回来,一定很高兴。 她一边想,一边推开了门。 家里没有人,空气都透着一丝宁静。宋迩站在门口,愣了一下,她反关上门,换了居家鞋,推开书房掩着的门。 书房里也没有人。 教授不在家。 宋迩意外,她走到书房的窗边往外看了眼,深秋的树木,树叶稀落,枝干干燥,有些微发白。 好像上回在家里,打开窗,还可以听见蝉鸣的,还有池塘里荷叶的清香随风阵阵。宋迩忽然生出一阵恍惚。 她拿出,给裴霁发微信,问她在哪里。 裴霁过了十几分钟才回复,在加班。 太不凑巧了。宋迩遗憾,正想问裴霁什么时候回家,裴霁打了电话过来。 无缘无故的,怎么会问她在哪里。裴霁看到这条微信就猜到宋迩一定回家了,所以电话那端,她的语气带了些欣喜。 “你应该提前告诉我。”裴霁说道。 宋迩听到她的声音,听到她语气里浅浅的喜悦,一开口,不由自主地带上了笑意:“我想给你惊喜嘛。” “我这边还有很久。”她歉然道。 宋迩忙说:“不急,我过会儿也有活动,回来应该是凌晨,你不要等我,晚上先睡。” 裴霁说:“好。” 她那边有人在喊“裴教授”,看来确实忙得很,宋迩忙说:“你快去吧。” 裴霁转过身,透过玻璃墙,可以看到十来个穿着白大褂的人正激烈地讨论。 门边,她的助在喊她。 裴霁一边收,递给助,一边走进会议室里。 见她进来,讨论声停了一下,院长抬眼看向她,说:“我看还是得你亲自带队,你之前也研究过……” 宋迩的行程安排在晚上,还有好几个小时。教授那边很忙的样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知道裴霁是在加班,宋迩虽然有些遗憾,但也没做深思。她先修整了一下,好好睡了一觉,再醒来已经是五点多,外面天都黑了,裴霁还没有回来。 天黑,没有开灯,家里也没有其他人的时候,房子里总有几分冰冷。宋迩睡的是裴霁的房间。 她没有急着去开灯,也没有起床,裹着沾满了裴霁气息的被子多躺了一会儿。 路演是在市心的一家大型电影院,放映厅当然是坐满了。除了媒体和嘉宾,来的都是粉丝,演员的粉,也有导演的粉,电影播放完后,宋迩的蓝色应援灯牌占了大半个放映厅。 路演对主创人员来说,还挺乏味的,不断地转换城市,每场都是差不多的流程,说着差不多的话。 几天下来,大家都累了。但宋迩今天心情特别好,主持人提问到她的时候,都忍不住打了一句:“小迩今天整个人都在放光,什么事这么开心啊?” 等到这场结束,都已经凌晨了。 宋迩带着一身清寒,脸被风吹得有些发麻,她轻轻脚地开了门,却看到裴霁坐在客厅的小桌子前等她。 她鼻梁上架了一副细边眼镜,让她看起来更加斯。听到开门声,她抬头看了过来,看到宋迩,她的眼睛,微微亮了一下。 宋迩一边换鞋,一边说:“不是让你早点睡,不要等我吗?” 她话语里带了些责备,但更多的还是高兴。 半个月没见,上一回见面也称得上是不欢而散,这半月来更是煎熬,好像做什么都不对,都做什么都拉近不了她们的距离,像是间隔了堵墙,分明都笃定深爱对方,却被墙隔着,无法靠近。 直到这一刻相见,那堵墙好似消失了。 宋迩走过去,裴霁摘下眼镜放到一边,宋迩走到她身边,望着她,不知该说什么做什么,才能表白她的爱意,她感觉从见到教授的那一瞬间,她的心就是滚烫的,教授能点燃她生命里所有的热情与爱慕。 “什么时候走?”裴霁问道。 “明天晚上。”宋迩特意留出了一天时间。 裴霁点了点头,对她笑了一下,笑意浅浅的。 宋迩坐到沙发扶上,俯身环住裴霁的脖颈,和她头抵着头,她看到她亮着的电脑屏幕,问:“还在忙吗,都这么晚了。” 已经过了凌晨点,没几个小时就天亮了。 裴霁轻吐了口气,点了下头。 见她没有阻拦的意思,宋迩猜想应该不是什么密的内容,就跟她一起仔细看了看,发现,看不懂。 她也不是学渣,上学时成绩挺好的,只是后来念了音乐,化课的要求没有那么高。但不管怎么说,也很少遇到看不懂的东西 裴霁屏幕上都是英,看起来像献,又像是件,许多生僻不常见的单词。宋迩看了好半天,只隐约明白,大概是某种新型病毒在西非肆虐。 “很紧急吗?”宋迩问道。 裴霁叹气:“嗯。” 宋迩听她叹气,以为她会说很多话,把这件事说明白,结果她只说了个语气词。 “有时间说一说吗?”宋迩问。 裴霁就通俗地向她解释:“一种新型病毒,目前国际上暂且用字母/> 宋迩一个外行人,听到这段描述,都知道这种病毒有多可怕,潜伏期久,易传播,死亡率高,在西非那种落后地区,几乎是感染上,就很难活下来。 “你们要做这个病毒的研究吗?”宋迩问道。 裴霁点了点头:“各国医疗团队、研究团队都在往那边赶,这种/> 宋迩沉默了一下,然后用尽可能轻松的语气,像是随口一问那般:“你要去吗?” “不去。”裴霁回答。 宋迩松了口气,但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教授的话语间,分明很感兴,她对研究一向怀有一腔热枕,现在有感兴的东西,为什么不去? 她有些猜测,却又不愿深想,因为过于沉重。 裴霁说完了话,继续把注意力放在了屏幕上,屏幕上的内容已经换成了一张研究报告,依旧是满屏的英。裴霁看得很专注。 “为什么不去?”宋迩还是问了出来。 裴霁转头,看了看她,认真地解释:“这种研究周期会很长,五年十年都是常见的,开头的几年,会常驻西非。” 刚刚看到裴霁那刻滚烫起来的心逐渐地冷了下来,宋迩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过了好一会儿,她才低声地说:“也可以去,你应该很感兴。” 裴霁意外,显然没有想到她会这么说,她抬合上了电脑,向宋迩讲道理:“西非很穷的,我去了,万一是没有信号的地区,跟你联系的会都很少,我们可能一年都未必见一次。” 宋迩脱口而出:“不见面,我也会想你,也会继续喜欢你,也会等你回来。” 裴霁像是觉得她在无理取闹,有些不高兴了,但还是耐着性子,跟她讲道理:“不可能什么好的都要得到,总得有取舍。我舍不得你,就得放弃一些会,会以后还会有,但你只有一个。” 她的思路很清晰,连现在这样一个月能见一两次,每天都能联系,都经常不开心,都觉得太过遥远,如果去了西非,更少的见面,更少的联系,肯定会出问题。 裴霁明白取舍的道理,她没有任何犹豫地选择了宋迩。 宋迩的心像被狠狠地揪了一下,疼得厉害,她松开了环着裴霁的,身体往后,和裴霁拉开了点距离。 裴霁迟钝得没有发现宋迩细微的变化,见既然已经关了电脑,不如就睡觉。 “快去洗澡吧。”她催促了宋迩一句。 都这么晚了,小猫一定很累了。 宋迩轻轻地嗯了一声,起身去了卧室里。 裴霁看她走了,想,忘了问小猫饿不饿了。她干脆也起了身,趁着宋迩去洗澡,她到厨房,切了一盘水果。 她自己不喜欢水果,但总会为宋迩在家里准备一些。 她把水果端去卧室,等宋迩出来,就让她垫垫肚子,既不会积食,也不用饿着肚子入睡。 宋迩点了下头,像是怀着心事,她抬起头,看向裴霁时,还是笑了一下,说:“你去洗吧。”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等裴霁也洗漱完出来,已经快要四点了,再过两个小时,天都要亮了。 房间里只留了一盏小灯,装着水果的盘子放在床头柜上,没怎么碰过,宋迩已经躺下了,像是睡着了。 裴霁放轻了动作,躺到她的身边,她关了灯,把搭在宋迩的身上,停顿了一下,见没有吵到她,才轻轻地贴上去,把宋迩抱进怀里。 小猫。裴霁满足地在心里唤了她一声,抱着她,感觉心都被填满。 她想,每个月,如果能有两个晚上抱着小猫睡觉,她就很满足了。如果是固定的时间,那就更好了。 宋迩背对她,裴霁怕吵醒她,又想和她亲近,就克制着,轻轻地亲了亲她的后颈。然后像是抱着她最珍贵的宝贝一般,抱着宋迩,闭上了眼,很快就睡着了。 第七十七章 周日一天, 宋迩都待在家里。 裴霁一早就起来, 去了趟研究院, 昨晚的会还没开完, 在她拒绝院长的提议后, 他们不得不另外斟酌人选。 会开到将近午才结束,下午依然有许多事, 但可以带回家去做。 裴霁收拾了东西出来,突然想起,好久没有给小猫买过食堂的酱排骨了。她去打包了一份回家。 到了家, 宋迩还没有起床。 裴霁嘀咕了一句, 好贪睡。却也没有非要她起来, 而是脱了外套, 钻进被窝里, 睡到宋迩的身边。 这在从前, 是无法想象的。她竟然在白天,在这么好的时光里,将光阴浪费在床上。 但现在, 裴霁觉得, 和宋迩在一起的时候, 只要陪着她, 就好了。 宋迩转过身, 枕着裴霁的手臂, 让她把自己整个都揽进怀里。于是裴霁就知道小猫醒了。 “饿不饿?”裴霁问。 宋迩摇了摇头。 裴霁一瞬间有许多关于不吃早饭的害处、睡懒觉的坏处想要说, 但潜意识告诉她, 现在不应该说这些。 于是她忍了下来。 “我早上做梦了。”宋迩说道,她的嗓音沙哑着,带着刚睡醒的朦胧。 裴霁“嗯”了一下,表示在听。 “梦见你说我坏猫。”宋迩又说,她伸手把裴霁抱得更紧了一些。 裴霁很心虚,因为她确实常在心里编排宋迩是坏猫。她只好沉默着,低下头把下巴抵在宋迩的肩上。 宋迩瘦瘦的,肩也不宽,被她抱着,小小的一个,却不会瘦得硌人,反而软软的,有很温暖的香味。 裴霁觉得宋迩的每一个地方,都让她很喜欢,宋迩说的每一句话,都让她觉得动听。 “我只是偶尔说一下,没有经常。”裴霁还是坦诚了,并解释,“也不是真的认为你坏。” 她像小狗一样,在宋迩的身上蹭。 她已经越来越会做一些小动作,表达她的喜欢和迷恋了。 宋迩被她蹭得心软,她想起几个月前,她妈妈对她说的那句,等到教授开窍了,她所懂得的所有与爱相关的事,都是她教给她的。 她确实教会了教授,让她在这段关系里,越来越像一个普通人,会倾诉,会表达,会忐忑,会欢喜。 可是她,却让情况越来越糟。 “我确实很坏。”宋迩低声说,“我一整晚都在想你昨天说的话。” 关于取舍的话。 裴霁下意识地就要否定宋迩的话,她并没有真的觉得宋迩坏,但她又觉得宋迩也许并不是想听她的否定,只好沉默地听着。 “你不觉得很委屈吗?”宋迩又说,“你在我和研究机会之间,选了我,而我却总为工作冷落你,忽略你。” 裴霁对感情的理解,还没有到计较谁付出得更多的程度,她只是判断怎样选择对她们更好,就做怎样的选择,从没有想过,做了这样的选择,她失去了什么,付出了什么,更不曾去计较为什么宋迩就不能对她更好一点。 事实上,在她心里,宋迩对她已经很好了。这么多年,没有另一个人对她像宋迩那么好。即便是曾经和她最亲近的陆曼,她们之间,也是隔着距离的。 裴霁回答:“不觉得。”她怕宋迩问出更多让她费解,让她难以回答的问题,就问:“我给你带了酱排骨,你要起床吗?” 说完,像是觉得酱排骨没什么吸引力,就强调了:“是食堂买的,你很喜欢的那个。” 食堂的酱排骨很受欢迎,经常得排好长的队,也不一定抢得到,宋迩失明的时候,非常喜欢,她常常去排队给她买。 有几次排了队都买不到,她就动了歪心思,悄悄找了食堂的管理,让他在有排骨的时候,给她留一份。 裴霁喜欢的东西,她会一直都喜欢,她觉得其他人也是和她一样的。 她明显地有意岔开话题,宋迩没有再问了。 她从裴霁的拥抱里出来,坐起了身。 裴霁也跟她一起坐起来。 宋迩掀开被子下了床,她穿着睡衣,头发有些凌乱,裴霁用手帮她梳理了一下,自然得像已经做过很多次这样的事。 宋迩突然产生了一个错觉,仿佛她们已经在一起了很久很久。 酱排骨还是原来的味道,酱香十足,炖得又软又烂,咬一口,满嘴的肉汁。宋迩特别多吃了几块。 裴霁见她有食欲,像个进入循环播放系统的机器人,不断地碎碎念:“再吃一块,你太瘦了。” 宋迩也不想辜负她的好意,最后把肚子填得满满的,摊在沙发上,一点也不想动。 午饭后,她们哪里都没去,裴霁到书房去工作,宋迩待在书房的角落捡了本书看,一看就是一个下午。 到她要离开的时间,裴霁送她去机场。 宋迩见她还有很多工作没有做,想说她自己去也可以。 裴霁认真地说:“我想和你多待一会儿,工作只要明天开会前完成就可以,我晚上也能做。” 可是她晚上都给自己设置了一个入睡时间,她们刚认识的时候,她打乱了教授的时间表,教授都很不高兴。而现在,她已经主动地把自己的习惯放到后面,来将就她的时间。 她甚至完全没有意识到,她可以要求她推掉工作,多留一天,多陪她一会儿。她只是默默地改变自己。 宋迩再度感觉到昨晚听到教授说“机会以后还会有,但你只有一个”时的酸楚。她在教授心里占据着最重要的位置,她很开心,可她不愿意教授为了她,这样委屈自己。 去机场的路上,她们都没怎么说话。 裴霁只要能和宋迩待在一个空间里,就十分满足,可是她又觉得宋迩好像心事重重。 到了机场外,距离登机还有一会儿。 裴霁想和宋迩多说些话,就叮嘱她多穿衣服,她要去的那个城市,要比这边温度低五度。然后反复地强调,下次回来,一定要提前告诉她,她会来接她。 还说了,如果哪个周末方便,她也可以去见她。 她说了很多,多到她自己都觉得自己烦了,宋迩都答应了下来,可是兴致依旧不高。 裴霁进入到一种惶惶不安。 言语不管用,她便靠近了宋迩,向她索取亲近,索取在乎,她亲吻她的嘴唇,她们在车里接吻。 宋迩配合着她,主动地吻她。 她的气息还是这样熟悉,裴霁想到这个人属于她,就感觉有了归属。 她们又开始分隔两地。 宋迩的行程排得满满当当,又跑完一个城市的宣传,沈知舟过来了,拿了几个剧本。 宋迩的工作都是她在接洽,但大的通告,都得宋迩自己点头。 “《长夜》点映了这么多场,已经有全网好评的苗头了,可以预见又是一部超高票房的巨制,你的商业价值再次得到了证明。”沈知舟非常兴奋,年末的几场电影节,宋迩得到了好几个提名,大荧幕首秀就得到这样的成绩,她以后的路会越走越宽。 “这几部片约你可以看看,剧本和制作都很精良。”沈知舟把剧本拿出来。 宋迩没有碰,连翻的意思都没有,直接说:“我不接,以后也不考虑。” 沈知舟惊愕。 “这段时间的行程忙完后,你给我安排一段时间的休假。还有以后,也尽量多空点时间出来。”宋迩又说。 她这么说以后,沈知舟的惊愕反而消了下去,若有所思地问:“因为裴教授?” 宋迩没瞒她,说:“是。” “你正处于上升期,这是最关键的时候。你是不是再考虑考虑?”沈知舟很不赞同她的决定。 她们在酒店的套房里,坐在窗边的椅子上,宋迩看着窗外,神思不属,听到沈知舟的话,她说:“考虑过了。” 沈知舟其实有很多话想劝,首先为了感情放弃工作非常不理智,其次,在发展势头正好的当下,宋迩选择和一个女人恋爱,相当于把一颗□□随时绑在自己身边,更不理智。 她怎么都想不到宋迩会做这样的选择。 但她终究什么都没有说。也不是不无奈,只是直觉还是不要劝她的好,劝不动。 裴霁总想着送宋迩去机场的时候,她像是有什么心事。 宋迩有心事,却又不告诉她的时候,裴霁就会觉得她很遥远。 可是,她又很不擅长应对这样的情况,因为上次的教训,上网去问网友这样的无用功,她是不会再做了。 裴霁选择问助手。 但助手是个男人,比裴霁还大五岁。裴霁不得不考虑性别上的差异,以及有可能会存在的代沟问题。 不过她也没别人好问了。 在助手进来问教授今晚会不会加班,要不要替她订晚餐时,裴霁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叫住了他,说:“我有件事,想问问你。” 助手站在门边,面上微微带了些疑惑,但依然礼貌地问:“您说。” “我有个朋友。”裴霁慎重地给自己匿了名。 但她刚说完这个开头,就发现助手笑了一下,裴霁茫然:“你为什么笑?” 助手冷静地说:“没什么,您接着讲。” 裴霁一头雾水,把注意力回归到刚刚想讲的事情上来。 她在心里把她和宋迩的状况高度概括了一下,然后接着说:“交往之后,进到了一个瓶颈期,像是有了距离,也不太说心事了,这是为什么?” 助手想,您这几乎是什么都没说,往办公室里走了两步,给出猜测:“是不是,您那位朋友和她喜欢的人,进入了倦怠期?就是双方不那么喜欢了?” 裴霁立刻否定:“不是。” 助手又想了想,说:“那就是有什么不能解决的难题。” 裴霁点头:“是的。”距离问题,很难解决。 听到这里,裴霁觉得他有点靠谱了,于是再问:“怎么解决?” “解决的话,人和人的情感关系,只有两个选择,一是进一步,二是破裂。既然您的朋友仍然保持着对她的心意,或许可以考虑更进一步。”助手建议道。 更进一步……裴霁陷入沉思。 助手见裴教授没空理会他了,就退了出去,给她订了晚餐。 裴霁慎重地考虑更进一步这个建议。 再进一步的话,应该就是结婚了。裴霁想到结婚这件事,她既向往,又畏惧。因为结婚代表组建家庭,她和宋迩羁绊就更深了。 她想要永远都拥有她的小猫,这是毋庸置疑的。 可是,小猫会愿意这么急促地进入新的阶段里吗? 裴霁很忐忑。她光是自己想想都很紧张。 可是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怎么都压不住了。 告白是宋迩主动的,那求婚应该由她来。裴霁想。 她见过新人成婚的场景,在许多人的祝福下,交换承诺,交换信物,缔结一份一生一世的契约。 裴霁在想象里把她和宋迩代入到那个场景里去,她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幸福。 不需要无数宾客见证,也不必多么华丽,只要那个场景里,有她,有宋迩,就是完整的。就能让她激动到心都跟着颤抖。 家人,是裴霁看得很重一个词。 如果宋迩和她能成为家人、爱人这样多重的羁绊,裴霁想,那该多圆满。 她决定向宋迩求婚,她们的关系更进一步的话,宋迩一定会和她更加亲密了。 裴霁这么想着,晚上和宋迩视频时 ,显得心情很好。 宋迩笑着说:“是有什么开心的事吗?” 裴霁不说,她想保密,就说:“不能告诉你,要以后告诉你。” 她这样卖着关子,宋迩也没不高兴,只是叹气:“教授有秘密了。” 裴霁笑着不说话。 她发现宋迩今天也很开心,她好久没有这样,笑容里只是纯粹的高兴,没有其他任何情绪。 “你也有高兴的事吗?”裴霁问。 宋迩点头:“有啊,还是和教授有关的。” 裴霁露出认真的神色,示意宋迩讲下去。 她靠在床上,手里捧着手机,宋迩在手机屏幕里,她像是刚回到酒店,身上的衣服都没来得及换。 “我考虑了关于取舍的问题,发现我一直在做错误的事情。教授,这些日子我做什么心里都像压着事。我想到最开心的日子,是我眼睛看不到的时候,那段时间,我虽然看不见,做什么都不方便,只能待在家里,可是我每天都充满期待,期待你回家,期待和你说的每一句话。在开始的时候,听到房门打开的声音,我就无比的雀跃,想教授回家了。后来我发现你回家的时间总很固定,我在那个时间到来前的几分钟就开始等待,每一秒都过得既缓慢,又欣喜,每一秒钟都是在期待度过的。” 裴霁跟随她的话,想到了那段时间,她有些内疚,说:“我表现得不好。”她那时候还不喜欢宋迩,只是把她当做必须照顾的责任,并没有对她很好。 “胡说,教授明明一直都很好。”宋迩的声音轻软,像羽毛一样,落在裴霁的心上。 第七十八章 接下去的一段时间, 宋迩像是放下了什么包袱, 比之前笑得更多, 笑容也更明亮。 裴霁比较迟钝,过了好几天才发现的。她在准备求婚,难免忐忑, 怕自己做得不好, 但宋迩让她觉得,就算做得不好, 也没关系,她不会怪她。 十二月的第一天夜里, 她们照常视频。 宋迩没有在酒店, 而是在一个安静的楼道里,她穿着露肩的小礼服,看得裴霁皱紧了眉:“穿这么少, 你快点到有暖气的地方去。” 南方的楼道往往不供暖,十二月的天气, 已经很冷了。 宋迩笑着说:“里面好热,我是偷跑出来透气的。冷了我就回去。” 裴霁不是很想接受她的这个说法。 “教授。”宋迩眼角弯弯的,告诉了裴霁一个好消息,“我明天回家哦,这次回家, 待一个星期。” 裴霁迟缓地眨了下眼, 随即, 她的面上满是惊喜。眼睛里分明已是掩饰不去的笑意:“好, 我等你回来。” 说完,又问:“你几点到,我去接你。” 再停顿瞬息,又说:“晚上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周三美术馆有个巡展,想看吗?” “我同事说,他们周末家庭日会去周边的古镇玩,你要不要去?” “我会安排好时间,我要多和你在一起。” 这个人起先用无比冷静的语气,说着唠叨的话语,渐渐地,大概是绷不住了,笑容满满的,语调也略微地上扬。 宋迩心口滚烫起来,一一地回答裴霁的问题:“我在隔壁市,坐沈知舟的车回来,你明天要上班的,要安心工作,我会在家里等你的。” 裴霁想了一下,觉得可行,又想了想,笑意将她的眼角眉梢渲染得格外柔和,又像是害怕最后是场空欢喜,和宋迩确定了一遍:“真的是一星期这么多吗?不会弄错吧?” 毕竟,一天她都觉得很难得了,这次竟然有一周那么长,她脑海一下子就冒出了很多和宋迩一起做的事。 尽管她能想出来的,都是平时听同事闲聊时听到的,好像也不怎么有趣,可是,如果是宋迩一起的话,她觉得做什么都是开心的。 裴霁的眼带着她自己都没发觉的紧张,生怕是宋迩弄错,其实并没有一周这么久。 教授难得这样雀跃,听得宋迩也跟着笑了起来,十分肯定地保证:“就是有一周,我可以和教授待一整个星期的时间。” 又担心教授会觉得耽误了她工作,解释道:“我赶完了一个大通告,所以有一周的假期来休整,不会有错的。” 裴霁确定了没错,长长地松了口气,刚才的激动平复了下来,她恢复了她一贯的冷静,可开了口,话语里仍旧包裹着裴霁独有的缄默与温柔:“我等你回来。” 宋迩说:“好。”心里默默地添了句,以后不会再让教授经常这样地等了。她们在一起的时间,会越来越多的。 第二天一早,裴霁去上班,会开到一半时,珠宝店的人给她打了电话,她订的戒指送过来了。 裴霁暂停了会议,去签收了,才继续开会。 所有人都发现,裴教授出去一趟回来后,心情特别好。 她的情绪外露得其实不多,可跟她平时的冷漠相比,就很明显了,至少,在重新坐下来,说“继续”时的语调要柔和得多。 于是午下班,助手在办公室多留了会儿,反复迟疑后,才若无其事地问:“教授,您的朋友和她喜欢的人有进一步吗?” 还没有。但是快了。裴霁在心里想。她正是特别开心的时候,人在开心时,会想和人分享,于是提前报喜,应该不算说谎。 “进了。”裴霁面不改色地说。 助手露出惊讶的表情。 他不是和裴教授走得最近的人,但一定是这几年来和她相处时间最多的人。 他刚到教授身边做助手时,博士刚毕业,乍然有了这么高冷难接近的老板,不可能不害怕,每一天都过得非常提心吊胆,生怕一没留神做错了事,就被骂得狗血淋头。 后来,他发现,哪怕他把教授心爱的实验室放把火烧了,她都不可能骂他,多半会直接报警,追究他的刑事责任,然后冷漠地辞退他。 她身上没有情绪,不会笑,不会生气,也无喜悦和悲伤,像是一个只会做科研的高智商机器人,每天过着按部就班的生活,除了科研上的成就,她就像一潭永恒不变的死水,没有生气。 助手和她待得时间长了,有了感情,难免担心她。 直到大约半年前,他发现教授的生活有了变化。 她的日程表不再是纹丝不乱地贴合她的生活,她时常会来迟,每天午都要回家,下班后也不再留在研究院。她偶尔会停下来看一眼手机,有时会皱眉,仿佛被冒犯到了,有时会笑,也有很少的几次,他看到教授在发呆。 她越来越像一个普通人,有了情绪,有了人气,学会了红尘里的悲欢喜乐。 助手不知道是谁让她有了这样大的变化,直到意大利之行,裴教授让他安排行程,他知道了宋小姐的存在。 他开始震惊过,后来就觉得没什么了,女生和女生在一起,虽然意外,但是对裴教授这样感受不到情绪的人来说,一个能让她在想起时忍不住微笑的人,可能这辈子也就一个,能遇到她,别的也就不重要了。 那天裴教授用我有一个朋友作为开头问他时,他就知道这个朋友是她本人。教授大概不懂现在有个词叫“无生友”,以为自己隐匿得很好。 他考虑的是,裴教授过往肯定没有感情经历,大概不懂进一步的肢体接触是促进感情很好的方式。所以他试探地提了一下。 没想到教授领悟得这么快。 助手觉得再继续这个话题,会显得他很猥琐,于是露出一个心照不宣的笑容,说:“那就好。” 助手离开后,裴霁从大衣口袋里拿出了两个戒指盒,这是她跑了好几家珠宝店才订下的。她打开来,里面是一对一模一样的钻戒。 样式很别致,裴霁看了这么多家店,只有这对,她一眼看到就喜欢,她想小猫戴上,一定会很漂亮。 裴霁对这场求婚充满了期待。 她其实很忐忑,也有许多不确定。 但她还是觉得宋迩会答应的。 她把戒指好好地收起来,打开底下上了锁的抽屉放进去。想了想,又拿了出来,放进自己的口袋里。她下午要去l大上课,下课后,她想直接回家,宋迩今天回来,她要早点回去见她。 大衣口袋很深,但裴霁还是好几次伸手进去摸摸那盒子,有时是确定它们还在,有时只是想念宋迩。 明明她今天才拿到这对戒指,却已经让她觉得有了寄托,只是在口袋里碰一下盒子的丝绒表面,都让她心里一阵阵的悸动,既紧张又满怀期待。 在裴霁去l大上课的途,宋迩也从隔壁市出发回来了。 她搭了沈知舟的顺风车。 沈知舟今天要回家看儿子,她跟宋迩一样忙,有阵子没回家了。 她开车很稳,上了高速后,有闲心和宋迩玩笑:“宋总什么时候放我一周假?” 宋迩在给裴霁发微信:“我出发啦,两个小时就能到家。”口敷衍她:“能者多劳。” 裴霁回了句:“好。” 这么简短的一个字,宋迩却像看到了教授说“好”时温和的模样,她不由笑了一下,满目都是即将要见到她的喜悦。 “有点良心,理理我行吗?”沈知舟抱怨道。 宋迩收起手机,抬头换了张脸,一本正经道:“您说。” 沈知舟被她哽了一下,没说出话,好一会儿后,才说:“你决定了?就这么直接减少通告,不再接电影电视剧。” “嗯。”宋迩说道。 沈知舟叹了口气,还是觉得很可惜。 不提那些年翻红的艺人,一般情况下,对于一个艺人来说,上升期是很宝贵的,直接决定了这个艺人的成就上限,而上升期往往短暂,两三年也就差不多了。 宋迩决定减少通告,几乎就是放弃了一半。 “春节假,我要一周以上。”宋迩突然想起这件事,提了一下。她要带教授回家的,说好了要让教授尝尝她妈妈包的饺子,要给教授盛包了硬币的饺子。 沈知舟没好气地说:“行了,知道了。” 她这回这么好讲话,宋迩都很意外,看了她一眼,说:“你怎么不劝我?” “劝得住吗?”沈知舟反问。 宋迩就不说话了。 沈知舟放缓车速,跟前面的车子保持安全距离,想了会儿,才说:“不然还是再考虑考虑?你才二十三,裴教授也才二十五,都年轻着。这辈子还这么长,有感情也不急于一时,年轻人总得多打拼事业吧?” 她说得也有道理,但事实已经证明,不适用了。宋迩深思熟虑过,她想得很明白。 在眼睛还没复明的时候,她曾想过,那么低的成功率,失败了就再也见不到教授了,她不如放弃手术,瞎着就瞎着,能在她身边,能守着她,能被她轻轻地唤一声小猫就足够了。 可复明后,她回到工作,接连的通告让她腾不出时间和教授相处。她也想过,她们这辈子还很长,她们都还年轻,不用着急,细水长流地相处也可以的吧。 而现在已经证明了,有些能适应远距离地相爱,而有些人则希望朝朝暮暮都不分离。她和教授都属于后者。 既然如此,何必再勉强自己,勉强教授呢。 没什么比教授更重要的。 宋迩没有把这些说出来,只说:“我决定了。” 沈知舟也就不再说了。 她对宋迩有愧疚,因为当初劝她动手术那件事。她当时说得义正辞严,后来想了又想,总觉内疚,每个人都应该自己决定自己的生命,而她的那些话掺了私心,几乎是在道德绑架。 所以这次,她不再干涉宋迩,让她做自己的人生选择。 车子在高速公路上行驶,裴霁与宋迩间的距离在不断被缩短,按照计划,最多再过两个小时,她们就能见面了。 裴霁在给学生上课,她鲜见地在课堂上走神了一瞬,想宋迩到哪里了,想晚上要不要做些什么? 其实,只要能和宋迩待在一个空间里,抬头就能相见,哪怕一直在家里待着,都让她从心底里感到欢喜。 她讲着课,不由自主地隔着衣服,按了一下大衣口袋,感受戒指安安稳稳地待在她的口袋里。 她的目光轻柔下来,想,小猫一定会喜欢的。 在距离下课还有半个小时的时候,宋迩到了她们家楼下。 沈知舟停了车,正想叮嘱宋迩几句,手机骤然狂响。她给宋迩做了个稍等的手势,接起来,只听了一句,她的眼睛骤然睁大,瞪着宋迩:“你们被拍到了!” 第七十九章 照片上的光线有些暗, 所以并不那么清晰, 但拍的人角度选的很好,把在车里接吻的两个人的面容都呈现在了照片上。 是上次教授送她去机场,她们在机场外分别的时候。 边上还有一段视频, 是狗仔跟拍的过程。 是一个小营销号发的微博,不到十分钟, 转载评论都近万,一看就知道有水军推波助澜。 “拍了大半个月,一丝风声都没露, 现在才发出来, 真够能憋的。”沈知舟气得想骂人, 可骂人解决不了问题, 她只能忍着这口气,先想办法把这回危机公关过去。 宋迩在联系业内最好的公关团队。 她们到了工作室, 马上开会。 不到一个小时, 事态已经发酵到不可控的地步,舆论完全炸开了, “宋迩裴霁”的词条直接上了热搜第一。 沈知舟沉着脸, 她刚安排了水军, 微博服务器就崩了。 “水军控不住评的。还是先想想怎么公关吧。”她压着火气, 到了这时候,问怎么会被拍, 怎么这么不小心已经没用了。重点是解决问题。 这次难关度不过, 宋迩在娱乐圈的路也就走到头了。 “这么会找时间, 偏偏是电影要上映这个节骨眼上。”憋了大半个月,在这时候发出来,想说不是故意的都不可能。 人很快到齐。 公关说的第一句话是:“必须否认。这两年的环境氛围是紧缩的,坐实了,你将来可能连网综接不到。” 宋迩从事发就几乎没怎么说话,这时,她抬起头,问了一句:“如果,我退出娱乐圈呢?” 在场的所有人,一片哗然。 沈知舟瞪着她,马上说了句:“不行!”她缓了缓语气,再说了一遍,“不行,你现在退出,舆论只会更激烈。” 公关很快就懂得宋迩的诉求了。 她想要给这张照片上的另一个女主角一个交代。 “现在退出只会进一步激化粉丝情绪。你和裴教授的工作地点都是公开的。考虑到安全因素,最好不要。”公关冷静地给出建议。 沈知舟提醒她:“你的眼睛是前车之鉴。” 有些狂热粉,是没有理智的。 提到她的眼睛。宋迩就沉默了下来。 他们开始讨论方案。 距离和光线的缘故,呈现出来的几乎只是嘴唇贴了一会儿,公关打算朝友情的方向洗,但这无疑是在侮辱网友智商,掩耳盗铃都不带这么盗的。 小会议室里争论起来。 宋迩低头,点开热搜词条,评论里有谩骂有嘲讽,也有说着风凉话的,祝福的很少,宋迩知道有水军,但那些口出恶言的评论仍然刺眼。 她往下翻,很快就看到大批辱骂裴霁的评论。 ——讲真,我当初就觉得这个裴霁科研圈的大佬不好好做科研跟娱乐圈搅一起迟早要出事。 ——我怀疑她学术不端,有关部门可以查查她的论还有科研成果。 ——看上次去什么免疫峰会,能把宋迩这种专业无关的人带进去,大概就是什么野鸡峰会,高端都是吹出来的吧。 ——别是想红吧。 ——学术骗子实锤! 这还是温和的,还有很多肮脏辱骂的话,遍布屏幕。 宋迩不介意别人怎么骂她,可她受不了这些人这么诋毁裴霁。 她一想到裴霁要遭受这些谩骂侮辱,愤怒就布满了她的心胸,想要骂回来,想要替裴霁澄清,她这样一心做研究的人,质疑什么,都不该质疑她在研究上的付出和成就。 可任凭她再怎么愤怒,都没有用。 她只能无力地躲在这里,任由这些人污蔑裴霁。 这堂课上得很奇怪。到后半段时,学生们显得心不在焉。 起先只是几个女生不停地摸手机,然后她们轻声地说话,很快整个教室都弥漫着一种躁动,频频地看向讲台上讲课的教授。 裴霁再迟钝,当一整个教室的人都向她投来异样的目光时,她也是会发现不对劲的。 下课铃响,裴霁说了下课。 但教室里没有人离开。 她正想问两句。宋迩给她打了电话过来。 她接了电话,宋迩的语气很急,她飞快的说:“教授,球球现在在学校外,你跟她走。家里和研究院都暂时不能去了。” 裴霁听到这段话,看着她眼前一整个教室盯着她的学生,她意识到了什么,宋迩在电话那端,证实了她的想法:“我们被拍了。记者肯定会去堵你。” 那几个和裴霁一起听过宋迩的歌的女生看着她离开教室。她们是宋迩的粉丝,好一会儿,才有一个人说:“我支持同性恋者相爱的权利,但我依然认为同性恋很恶心。” 记者没来得这么快。 裴霁坐上球球的车。球球记得宋迩的叮嘱,跟她说:“我们先去小迩家,那边比较安全,狗仔进不了小区。没事的,出道三年,多少大风大浪都过来了,小迩都习惯了,您别担心。” 她逞强粉饰的语气过于明显。 裴霁坐在后座,伸手摸了摸钻戒盒子,把它捏得紧紧的,可她捏得越紧,心就越空。她问:“多严重?” 球球顿了一下,笑着说:“不严重,小迩可以解决。” 裴霁眼划过一丝茫然,心涌动起无数担忧。 宋迩家里没有别人,球球留下来陪她。 裴霁没法安心做事,她拿了手机,打开她每天都会去的超话。 这里完全不是平时和谐的样子了。许多人在争吵。 “隐瞒性向,就是欺骗!” “小迩有自己的**,没有义务一五一十都摊到公众面前。” “她是单身,怎么就不能恋爱了?也没伤害到别人吧?” “反正我就是不能接受。” “她毁了。” 大批粉丝脱粉,还有回踩的,完全都乱了。 裴霁看到那张照片,想起那天的情形。是她主动去吻宋迩的。 裴霁是不懂娱乐圈,但是她会看情势,她看到的是许多人的咒骂讽刺,她不知道里边有水军在带节奏,以为看到的都是真的。 她不懂为什么她们两个相爱,会有这么多无关的人来指指点点来评定,可她还是心慌到指尖发颤。 她想联系宋迩,又怕她很忙,她等着她会来,但没有期限的等待是最折磨人的。 她还是等到宋迩了,在第二天上午。 宋迩一身疲惫地回来,看到坐在楼下等她的裴霁,她勉强笑了一下,走过去,碰了一下她的耳朵。 裴霁抓住她的手,想问怎么样了,可开了口,却是道歉:“对不起……是我先……” 宋迩用拇指抵住她的唇,要她不要说。 裴霁不知所措地看着她,宋迩脸上满是疲累,眼底的黑眼圈浓得发青,一整晚没睡,处处都透着憔悴。裴霁不忍心再让她心烦,话语都咽了下去。 宋迩在她边上坐下来,伸手抱着她。裴霁挺直了身,让宋迩靠得舒服一些,还伸出手揽住她。 宋迩的额头贴在裴霁的脖颈,她的体温传过来,滚烫的,裴霁担忧,问:“你是不是发烧了?” 宋迩摇了下头,没有说话。 裴霁只好压着担心。 她们一下子就像隔了什么,生疏了起来。 裴霁愧疚那天的不小心,她张了张口,没说出什么,手机响了,不算响亮的铃声像是一道惊雷,打破了沉闷的氛围。 宋迩坐了起来。裴霁拿出手机看了眼,是孙培野打来的。 孙培野和研究院方面获知网络信息要慢得多,到现在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在手机里怒道:“你是怎么回事?你知道人的名誉有多重要?就算喜欢女人,为什么要和她,你和她不是一路人……” 裴霁直接把电话挂了。 但孙培野很快又拨了回来,孙培野三个字在屏幕上仿佛爆发着怒气。 她们靠得很近,孙培野吼得又大声。宋迩全部都听见了。 裴霁匆忙地挂断了,并把手机关机,然后和她说:“不用理他,我的名誉我自己会负责,我喜欢你,就是喜欢你,和你是什么人,和你从事什么工作,没关系。” 她看似镇定,却分明急着在和宋迩解释。 “你是我的小猫,不要管别人说什么。”她想到网络上的言论,后知后觉地感到怒意,“他们不知道你的好,不了解你,我们在一起,不需要别人允许。” 她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只是想让宋迩知道,她不会放开她的,她说什么都不会放开她的。 宋迩却是笑了一下,苍白的脸色让她的笑容都那么的憔悴。 “可是我喜欢你,和你的工作有关,如果你不是知名的免疫学家,我大概不会注意到你。” 裴霁怔了一下,轻轻地“哦”了一声,她本能地感到受伤,可是她分辨不出是为什么,她点了点头,有些迟缓的模样:“没关系,我是免疫学家,所以你会喜欢我。” 宋迩不是这个意思,但她也分不出心思去解释了,裴霁看着她,试图从她身上找到能让她安心的地方,她想要看看宋迩的眼睛,裴霁总能从她的目光得到宽慰。 但宋迩没有看她,她说:“你去西非吧。” 裴霁过了几秒钟,才问:“是让我逃避的意思?” 宋迩高度集注意力,开了一夜会,也没决定最后的方案,达不成一致。她已经很累了。这时仍是耐下心,向裴霁解释:“不是逃避,是你在这里,我没法安心处理这件事,你是去做研究,你也想要这个机会,不是正好吗?” 她查过了,这次前往西非的研究人员都会受到官方最高级别的保护,相当就是对他们科研能力的证明。 教授不在乎她现在被她拖累,名誉受损,她不能不在乎。 何况她留下,没有任何好处,只会跟着她继续被骂,出门被各种人指指点点。不如避开这段时间。 她离开几年,她会在这几年里淡出圈子。等她从西非回来,她这边就都处理好了,她们以后都不用再面对分离。 “我不想要。”裴霁冷硬地说,“也不会去。” 原因她上次说过了。 现在发生了这样的事,她更不会走。 宋迩本来就很累,这件事完全找不到公关的角度,她现在只想把她摘出去,她却好像怎么都说不通,压在心底的恼怒和烦躁一下子涌了上来,她说:“如果我们连几年的分别都克服不了,那我怎么有信心去相信我们可以坚持过接下去几十年的漫长岁月。不如现在就分手吧。” 她说完了这句话,房间里蓦地一静。 宋迩自己都愣住了。 她从没想过,她会对教授说分手,她感觉心都被挖了出来,胸口冰冷的,眼泪瞬间就涌了上来,被她死死地忍住。 裴霁过了好一会儿,才明白分手是什么意思,心像是被宋迩划开了一道伤口,迟钝地疼着。她茫然地看着她,不敢相信她会说这样的话,可她又确确实实说了这两个字。 第八十章 阳光从阳台照进来, 摊开在地上,延伸到她们的身前,金色的, 带着暖意与驱散黑暗的光明。 可裴霁觉得,她生命才退散去的黑暗,在重新聚拢。她脸上和嘴唇都褪尽了血色, 浑身发冷, 她下意识地伸手想要抓点什么在手心握着, 但沙发上什么没有。 她无意识地收回手, 抓着自己的另一只手,不住地绞动,那两字在她脑海被放大,她后知后觉地感到两耳嗡鸣。 “是因为我没有听你的话吗?”她嘴唇发颤, 也忘了让自己冷静, 至少看起来成熟些,体面些。 宋迩摇了下头,她不敢看她,只说:“是因为……” 裴霁的手机关了机,倒扣在桌子上,不久前,孙培野的声音在另一端咆哮,你和她不是一路人。 宋迩的目光在手机上停留片刻, 便移开了, 平静地说:“是因为, 我累了。” 裴霁原本是看着宋迩,想不管宋迩说是因为什么,她都可以改。因为她刚刚不听话,不肯去西非,她可以改,因为她不够独立,过于粘人,她也可以改,任何让宋迩产生分手的念头的地方,她都可以改。 可是宋迩说,她累了。 裴霁笔直的脊背,塌了下来。小猫累了,那她该怎么改…… 宋迩接着说:“我们先分开一段时间,我会等你回来,到那时候如果你心里还有我,就重新在一起。” 在她口,几年变成了一段时间,分开成了一件很容易的事。裴霁怎么也不能相信,这样的话是她的小猫说的,但这个人确确实实就在她的面前,依然是她深爱的那张脸,只是在说一些伤害她的话。 像是担心她会反对,宋迩快速地说:“就这么决定了。” 说完,就站起了身,从裴霁的身边走开。 裴霁独自在那里坐着,坐了很久,坐到阳光变暗淡,坐到黑夜降临。 开灯的声音在黑暗的房子里突兀地响起。 顶灯亮了起来,裴霁反射性地眯了下眼睛适应光线,她朝楼梯望去。 宋迩从楼上下来。 裴霁站起身,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宋迩换了件衣服,应该是洗过澡了,身上精神了些,但她的气色却比上午更加憔悴,眼睛肿着,眉宇间都是洗不去的疲惫。 她在裴霁身前停下。 裴霁的心高高地提起来,希望她说些什么,但宋迩什么都没说,从她面前走了,走到玄关,打开门,就要离开了。 裴霁一阵心慌,她着急地开了口,带着慌乱和她自己都没意识到的示弱,她叫住了宋迩。 “小猫。”她还是这样称呼宋迩。 宋迩停下了,站在门口,背对着她。 裴霁叫住了她,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她想求她收回分手的话,她会听她的,离开这里。可是不行,因为小猫很坚决,她已经决定了。 大概是她沉默得太久,让她的小猫不耐烦了,宋迩背对她,说:“没事的话……” 裴霁一阵心慌,脑袋是空白的,话语脱口而出:“我爱你。” 宋迩没有回应她,也没有回头,她停顿了一秒,打开门,走了出去。 门重新关上的声音传来,落入裴霁的耳朵里,让她的灵魂都像是跟着颤了一下。 感情迟缓的好处体现了出来,裴霁感到茫然,感到窒息的压抑,感到不舍,却还没有尝到被深爱深信的人抛下的痛楚。 她也离开了这座房子,叫了辆车,在夜色里来到了研究院。 研究院外蹲守了很多记者,看到她终于出现,围了过去,话筒恨不得怼到她脸上,幸好有保安看到了裴霁,忙带着人,把她救了出来。 “裴教授,您怎么直接就来了!”被迫出柜的事闹得这么大,保安当然也听说了,一面护着她往里走,一面叮嘱她,“您要离开的时候,知会我一声,我好给您安排车。” 裴霁说:“好。” 跟平时没有任何区别。 她走到办公室,打开电脑,打了去西非的申请报告提交,然后思索怎么安排她手里在进行的几个项目。 她在办公室里待了很久,直到凌晨,长时间没有进食的饥饿突然间来势汹汹地袭来,让她的胃尖锐地疼。 裴霁停了下来,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一桶泡面。 正要泡,她想到什么,看了眼生产日期,才发现,过期两个月了。 她以前常会在研究院待到很晚,晚上难以避免地会饿,就放了些果腹的食物。但认识宋迩后,她有了家,心里有了牵挂,会在下班后归心似箭,哪怕后来宋迩经常很忙,她们总是聚少离多,家里并没有人等她,裴霁还是习惯性地带着工作回家做。 她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再在这里留到凌晨。 裴霁突然很想回家。 她想起她本来是要求婚的,她口袋里拿出戒指,把它攥在手里,坚硬的材质让她手心发疼。 她终于后知后觉地感觉心口像是被撕裂,悲伤的情绪像是要把她压垮。她所珍视的,深爱的,嵌在心尖的人终究放弃了她,离开了她。 她没有家了。 研究院的领导在科研上敏锐,但遇到那种娱乐圈的纷扰,不免就迟疑了一下。院长都不懂,怎么我们裴教授只是谈了个恋爱,就被质疑学术不端了。 他赶紧让人发了声明,说明裴霁的学术论,科研成果全部没有任何问题。 然而并没有用。那些污蔑她的人看不懂高端的论,更没耐心去了解事实,他们或是愤怒,或是歧视,或者干脆没来由地厌憎比他们优秀的人。加上故意搅浑水的人,舆论更加混乱。 院长见了裴霁,叹了好一会儿气,说:“你怎么就……”他一把年纪的人了,想了半天,才婉转地说,“喜欢女人嘛,也没关系,但是她和你不是一路人,合不来的。” 裴霁的胃又尖锐地疼了起来,她没跟任何人说,她和宋迩已经不在一起了。听到这样的话,她也不知道怎么反驳,只是说:“我们很好,我们是一路人,我很喜欢她。” 却不知道是说给别人听的,还是说给自己听的,仿佛说上一万遍“我们很好”,她和宋迩就真的很好,宋迩还是她的小猫。 她的申请报告批得很快,离开的日期,也迅速定了。 这次 /> 她离开那天,刚好初雪,再过两天就是圣诞了。往年的初雪,没有那么早。 裴霁在机场,透过玻璃看外面纷纷扬扬的大雪,想小猫在做什么,她现在在哪个城市,她看到了雪了吗? 每想一次,心都是深入骨髓地疼,像是一道伤口,不断地撕裂,再也不会好了。 宋迩再见到裴霁,是在电视上,是她离开的那一天,央视的记者在机场采访裴霁对这种病毒的理解。 裴霁形销骨立地站着那里,对着话筒,用她一贯镇定的语气,一丝不苟地讲了一大段普通人谁都听不懂的专业术语。 记者听得一头雾水,还得装作很懂的样子,笑着捧场。 裴霁的眼神依旧纯粹而固执,像是没有经过任何污染,她点了点头,侧了下身,记者以为她要结束采访,就笑着说:“祝裴教授此行顺利。” 裴霁却突然望向了镜头。 这段新闻不是直播,但裴霁径直地望过来时,就像是在和宋迩对视。 宋迩的心跟着发颤,她等着裴霁开口。 但裴霁什么都没有说,她的明亮的眼睛骤然间黯淡下来,像是蒙上了尘埃,沉默地离开了拍摄的范围。 这段新闻播出后,对于裴霁的诋毁一夜之间,消失得干干净净。 很快到了新年,宋迩独自回家,除夕那天,夏清在家里进行她一年一度极具仪式感的包饺子活动。 宋迩在边上帮忙,她心不在焉的,不时看一眼手机。 夏清调好了馅料,动作娴熟地开始包,只是包出来的饺子样子很平庸。 客厅里传来电视的声音,联欢晚会开始了,宋珏明在接电话,不停地在和不同的人说新年好。 虽然只是一家三口,但也不失热闹和温馨。 宋迩包着饺子,难免就想起,她和教授说过的,过年到她家来,教授羡慕裴艺每年都能吃到包了硬币的饺子,她当时就想,她给教授包。 她们有三个月不见,宋迩没有一分一秒停止过想念,生活里每一个瞬间,都像是和裴霁有关,都让她想起那天,裴霁在她身后,叫住她,说,我爱你。 而她甚至都不敢转身面对她。 要怎么说呢,口口声声讲着分开一段时间的是她,在教授说出小猫两个字,眼泪就猛然掉下来的也是她。 “小霁去这么远的地方,要多久啊?联系是不是都不方便?”夏清话家常一般,一边包饺子,一边喝宋迩叹气,“上回见她,我还说过年到我们家来,我还挺盼着的,四个人过年总比三个人要热闹得多。” 她还不知道,她和裴霁分开了。宋迩谁都没有说。 “她也很想来。”宋迩说。 她情绪很低落,夏清当然发现了,起先只以为是因为裴霁要去很多年,宋迩难免想念,可再仔细一看,又觉得不像,宋迩整个人都处于彻底的低迷里,像是被击垮了一般。 “妈,上回在医院,你离开的时候,好像并不放心,你那时担心什么?”宋迩问道。 这么久的事,都半年了。 夏清倒还记得挺清楚的:“我是想说,你和裴教授不像是一个世界的人,你处的圈子和她这个人,完全是不相容的,我担心你们迟早会有矛盾。不过,我想想,裴教授一板一眼的性格,不是会轻易放弃的人,就算有什么矛盾,她肯定会让着你。互相喜欢的人之间,只要不分开,什么都好说,总能过去的,我就没说。” 她话还没说完,宋迩就感到像是生生地吞下了一块冰,手脚发凉。 原来所有人都看到了她们的不合适,都知道她们不在一个世界里,只有她那么晚才想通。 照片是一个和她定位有部分重合的女星爆出来的,几乎是照片爆出的当天,她就查到了。 她还记得当时浑身发冷的感觉。 她不是不知道这个圈子肮脏阴暗,手段下作,她只是猛然醒悟,她和教授之间的问题,不只是在于聚少离多。 她前几天才做了决定,减少通告,减少行程,用一半前程,换和教授更多的相处时间。 但这件事,却让她意识到,仅仅这样,是没用的。 从她复明,回到娱乐圈,她们间始终有矛盾,不管她和教授怎么协调,怎么竭尽全力地想要改善,结果都是无力,仿佛今天相互劝慰好了,明天又会陷入到负面情绪里。 她当时只想,是不是因为聚少离多,是不是多点相处的时间就好了。 直到照片爆出,她才醒悟,她们之间的问题,在于她们是两个世界的人,所处的环境天差地别,就像孙教授在电话里痛斥的那样,她们不是一路人。 她继续当歌手,在圈里待下去,难保以后会有别的什么事,如果是她一个人,她不怕,但有教授在,她赌不起,她不想再看到有人诋毁辱骂她,不想她被记者这样围堵。 不想有那么多无关紧要的人和事挡在她们间。 不想教授继续茫然无措,却为了她逼着自己适应。 她只能离开这个圈子,她只能放弃她的世界,到教授的世界里去。那样,那些潜伏的矛盾才会彻底消失。 可是这些,是不能告诉教授的。 因为没有人能承受,另一个人的梦想为了她熄灭。 做音乐是她的梦想,她朝这个梦想努力了很多年。唱歌、创作,曾是她最喜欢的事。现在,她要放弃了。 教授知道的话,她不会答应的。 就像她绝不会答应教授为了她放弃科研。 宋迩没有守岁,她很早就回了房间,她拿着手机,她知道教授不会联系她,可她还是存了渺茫的希望。 “裴教授一板一眼的性格,不是会轻易放弃的人。”这句话在她的脑海回荡了一整晚,折磨着她的心神。 教授确实不是会放弃的人,但她推开了她。 除夕这晚,裴霁没有联系她。 宋迩第二天就离开家,回到那座城市里。裴霁不在,她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回来,可到了这座她们识相相爱的城市,她才能感到些微的安心,仿佛这样就可以与她近一点。 其实不过自欺欺人。宋迩知道,却毫无办法。 出柜的事一直到第二年的夏天才平息下来。宋迩始终没有回应。 那些遇到突发事件,想破了脑子公关的明星是因为他们还要继续在这个圈子里混,还要吸引粉丝的喜爱。 但宋迩不需要了。 沈知舟有一回试探着劝了句:“你现在退出,以后想回来,就难了。你从小学音乐,从出道到现在,为这条路努力了这么多年,说退出就退出,以后后悔怎么办?” 娱乐圈是吃青春饭的,尤其歌手,嗓子状态和年纪是紧密相关的。 “她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而且这么长时间,万一淡了呢?万一你做好了准备,她回来已经不喜欢了呢?你把退路斩得这么绝,到时候,你就什么都没了,后悔也来不及。” “也许吧。”宋迩说道。 见她这么冥顽不灵的样子,沈知舟渐渐也不说了。 夏天,裴霁的楼下如去年一样,听得见蝉鸣,清风里送来荷叶的清香。宋迩来到这里,仿佛时空交错,仿佛还是去年的夏天,教授把她从裴艺家接过来。 她经常一来,就待一整天,却没有一次上楼。她不敢打开那扇,不敢回到她们的家。她每次想起裴霁都愧疚自责。 她一遍遍回忆,每个细节都那么清晰。 她很想她,想到彻夜难眠,一整晚一整晚地失眠,脑海里全是教授的样子,她微笑的样子,她低落的样子,她抱着她,说我喜欢你,她抵着她的额头,温柔地抚摸她的头发。 那些过去的记忆,每一分每一秒地折磨她。 她想起她们认识不久的时候。 教授不怎么会说话,直来直往的,冷场了都不知道。 她不喜欢被陌生人触碰,但看到她的不安,还是让她把手搭在她的肩上,带着她走。 她担心她在家里会磕碰,把家具都换成了适合盲人的。 她每天都牺牲了午休,送饭回家,明明是可以叫外卖的,却还是不放心,亲眼盯着她多吃几口。 她们在一起后,这个这么迟钝,一板一眼的人,也学会了说情话。 她带玫瑰花回家,说“我实在想念你,又见不到你,意外看到了花店……我想你会喜欢,就什么都顾不上了,只有一个念头,我要带花回家,送给我的小猫。” 她在她不安的时候,温柔地安慰她。 明明她自己就是一个安全感缺乏的人,却还是努力地改变,想为她遮风挡雨。 她会后悔吗? 会。 她现在就后悔,后悔那天不够缓和,明明她可以更温和地表达,却那么尖锐地伤害她。 教授会有多伤心呢? 宋迩不敢想。 裴霁没有联系她,一次都没有,她像是彻彻底底地消失在了她的世界里,像是在说,好吧,我让你累了,那我离开,你会轻松一点吧。 童年缺少爱和关注的人,在感情里大多不自信,害怕被抛下,害怕成为负担。在关系破裂的时候,她们不会责怪对方,却会陷入近乎折磨的自我怀疑自我否定里。 宋迩不敢想教授那段时间是怎么挨过去的。她只想时光快一点,让她爱的人早一点回来。 她已经准备好了,这次,不会有人再打扰她们,娱乐圈的掌声与鲜花,她都放下了,她可以全心全意地爱她。 时间很奇怪,盼着它快点过去时,它总是慢悠悠地挪动,叛逆地把同样的一秒钟一分钟,拉扯地像一天一年那么长。 宋迩终于接到裴霁的电话,那是她们分开后的第三年。 是一个秋天,天气温暖。宋迩正在开会,手机屏幕突然亮了,显示着一个国外的号码。 人的感觉总是很没道理又很准。 宋迩连说一声都顾不上,抓着手机,就在众人惊讶的目光跑出会议室,找到一个角落,接起电话。 她像是呼吸都忘了,接通的那一瞬间,她分不清自己是紧张还是狂喜,却压下了所有的情绪,颤着声,叫了一声:“教授。” 那边沉默了几秒,才说:“宋迩。” 是裴霁的声音。 宋迩张了张口,眼眶蓦然通红,想问她什么时候回来,想说,我很想你,却都说不出口。她屏着呼吸,急于寻找一个适合的话题,裴霁却先开了口。 她的语气淡淡的,像是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你不用等我了。” 第八十一章 宋迩感到耳朵里像是平白飞入了什么鼓噪的虫子,一阵天旋地转的晕眩与嗡鸣。 裴霁没再出声,电话那头只有她的呼吸声,过了两三秒钟,她挂断了。 仿佛有一块坚硬的冰,嵌入她的胸口,先是心头冰冷,然后蔓延至四肢百骸,连指尖都冷得发颤。宋迩握着手机,紧紧的,像是要把它握碎,手心硌得生疼,她却毫无知觉。 下一刻,宋迩猛然间惊醒,她有教授的号码了。 她颤着手,按亮屏幕,找到通话记录,回拨过去。 嘴唇干涩的,喉咙发紧,她等待着,那边很快就接了起来。 宋迩问:“为什么?” 她知道分隔两地,有很多变数,更知道,本来就是她先放的手,教授有太多理由怨她,可她还是想问一句,为什么。 “我的心里没有你了。”裴霁平静地说。 这是分开的那天,她说的话,我会等你回来,到时候如果你心里还有我,就重新在一起。 她单方面地决定,甚至不肯听听教授是否愿意,就强加给了她。 现在,她说,她心里没有她了。 宋迩眼睛酸涩起来,问:“你什么时候回来?” 裴霁的语调没有一丝变化,像是在应付一个陌生人,只愿意给予最基本的礼貌:“跟你没关系。” 冷硬地跟她撇清了关系,仿佛不愿再与她有任何瓜葛。 宋迩却突然感觉不对,教授的冷漠,有些刻意,像是强行堆砌出来的疏离。 她冒出些侥幸,但还没等她深思,裴霁叫了她一声:“宋迩。” 平静的声音,落入宋迩耳中,却像有着无数欲说还休,无数悲哀无力。 宋迩的心难过起来,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就当我们从未相识。你不要打扰我了。”裴霁的声音慢慢低下去,最后,挂断了。 她没再刻意地冷漠,可话语里透出的无力感和疲惫,却明明白白地告诉宋迩,她不愿意再与她纠葛了,她累了,真的不想继续了。 电话挂断很久,宋迩都没有回过神。 支撑了她三年的那根支柱塌了,宋迩的世界天崩地裂。 她病了一场,这场病来得又快又猛烈,医生找不出她的病因,只能推到天气上,叮嘱她多休息。 家里没有别人,只有家政,一日三餐地给她做顿饭。 宋迩躺在床上,烧得浑浑噩噩,和裴霁在一起的那段记忆反反复复地被她想起。其实并没有多久,从相识到分开,不过半年。其实这三年里,那半年中的每一件事,每一个细节,都被她想起了许多遍。 不管怎么回忆,到最后,她都会跟自己说,等她来,就跟她道歉,就求她原谅,就告诉她,以后没什么能隔在她们中间。 可现在,那些记忆里的甜也好,涩也好,到了如今,都化作了扎向自己的利刃,都成了裴霁口中的那句,就当我们从未相识。 她难以避免地感到孤独,然后想起那年,她做完手术,和教授躺在狭窄的病床上,教授说,我遇见你之前,从来不会觉得孤独,遇见你之后,经常觉得很孤独。她疑惑地问她,为什么。 现在她也体会到了这种孤独,如附骨之疽,无法摆脱。 等她病好,已经是冬天,路上的行人已经换上了厚厚的冬衣。 宋迩回到工作里,却没什么动力再去努力工作,她的生活好像成了一潭没有希望没有未来的死水。 她把裴霁的号码存到了通讯录里,却没有了与她联系的立场。 裴霁也只给她打了这一通电话,之后再也没有找过她。 宋迩的工作室本来多半靠她撑着,她退出圈子以后,经营的重点就发生了转移。宋迩一边培养新人,一边寻找投资的机会。 过得比当艺人时还辛苦。 宋珏明见她忙忙碌碌的,要她干脆回家帮他,反正都是经营公司,只是方向不同,别的也没什么差别。 宋迩拒绝了,她还是想留在这里。 幸好她眼光不错,开始投了几部电影,都有小赚,让工作室的运营顺利了许多,新签下来的新人也很快崭露头角。 这年春天,一个从没听说过名字的导演拿着一个剧本找到宋迩,他碰壁了不少次,宋迩这儿已经是他最后的希望了。 他反复强调,这个剧本他琢磨了很多年。十年磨一剑,不快也锐,拍了肯定有价值,肯定能赚。 宋迩留了剧本下来,看过,发现确实有爆点,但又压了些线。审查越来越严苛,电影拍了,因为压线上不了,投资就全打了水漂,再加上这导演并没什么名气,以前也只导过一些小众低成本的艺术片,风险太大。这是其他公司拒绝他的理由。 宋迩考虑了三天,决定冒一次险。 风险越大,收益越大。这句话彻彻底底地得到了体现。 电影爆了,票房达到了成本的几十倍。 剧组开庆功宴,导演功成名就,宴上不断地四处敬酒,别人没喝多少,他自己先喝醉了,哭诉这一路有多不容易。 宋迩也喝了点酒,回到家,头疼得想要裂开,她连洗漱的力气都腾不出来,躺在床上,就睡了过去。 她做了梦,梦中光怪陆离,一会儿是宴上导演的哭诉,一会儿是别人向她敬酒,恭维她眼光好,有气魄。 宋迩睡得不踏实,一整夜,眉头都是紧锁着,直到梦境的最后,突然安静下来,回到了裴霁的那间房子里。 她躺在沙发上睡着了,醒来时,不知天是亮的,还是黑的,只是拉着裴霁的手,对她说了许多话,问教授会不会觉得她很烦。 教授说,不会。 她的手任由她握在手里,她坐在她的身边,回答她的每一个问题,大多是简洁的一语带过,却都说得很认真,带着裴霁自己兴许都没发现的真诚。 梦里的画面,比梦还要好。宋迩醒来,天还是黑的,才凌晨三点。 她想念裴霁,想到每根骨头都作疼。 她干脆起了身,去了裴霁家里。 凌晨的小区,静悄悄的,冬天的寒意,透入衣服,让人冷得瑟缩。 她站在楼上,一层一层地往上数,数到第八层,那扇窗黑了四年,不知什么时候,才会再亮起。 天开始下雪,雪花落下来,落在宋迩的身上,无声无息的轻柔。 裴霁坐在车上,闭着眼睛。 她离开的四年里,发生了很多事,助手正兴致勃勃地和她说着。 裴霁不胜烦扰,只得睁开眼,车窗外的天有些亮了,视线里灰蒙蒙的。 “下雪了。”助手突然兴奋地说道。 裴霁愣了一下,果然,外面在飘雪花。 从机场开到小区,这么长的一段路,几乎都是助手一个人在说。 他无奈道:“教授,回到故土,见到故人,您就没半点表达欲,想说说您在西非惊心动魄的科研生涯吗?” 他本来就是话唠,跟教授待久了,才被她感染,沉默起来。现在,教授离开了四年,他的话唠又苏醒了过来。 他说完,转头往后看。裴霁言简意赅地说:“没有。” 接下来的一路,助手都没说话。 宋迩回到车上,她明早还得工作,现在回去,洗个澡,换身衣服,差不多刚好。 她坐上车,开到小区门口时,有一辆外来的车,被门卫拦住了,门卫站在车门边,和车里的人说:“麻烦出示一下证件。” 宋迩余光扫了眼,看不见车里的人,只看到门卫拿了本登记册,往车里递。她没在意,门杆抬起,她把车开了出去。 门卫看到车后座的裴霁,他还记得她,惊呼了声:“裴教授,您回来了。” 也不让司机登记信息了,赶紧抬了门杆,让他们进去。 他们把车停在楼下。 雪还在下,越下越大,看来明天,很可能会积雪。 助手替裴霁提了行李上楼,进了电梯,向裴霁转达:“院长订了席,明晚给您接风,地址和时间都发到您的手机里了。” 裴霁点了下头,示意她知道了。 助手送她到门口,就告辞了。 裴霁从口袋里取出钥匙,开了门进去。 房子里是昏暗的。清晨灰蒙蒙的微光透过玻璃窗照入,给房间打了一束朦胧的光线,里面的情景模糊,分得清是什么,却刚好看不清细节。 这里保留着她四年前离开时的模样,一件物品都没被移动过,没人来过。 裴霁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反手关上门,她把行李箱留在门边,去取了水,弄湿了毛巾,开始打扫。 四年无人居住,地上家具上都积了灰。 裴霁坐了这么久的飞机,却像一点也不会累,她花了两个小时,把家里角角落落都仔细地清理过,把灰尘都擦去了,家具上纤尘不染。 窗下的椅子边,吉他一直留在那个地方,没有动过。 她走得仓促,宋迩的东西还留在这里,打扫之后,处处都遗留着宋迩的痕迹。这里又像是变回了四年前的那个家,那个让她的灵魂找到了归处的家。 裴霁孤零零地站着客厅里,她站了好久,最终,找了两个箱子,把这些不属于她的东西都装了起来。 房子里倏然间就空了。 她躺在床上睡了一觉。 她的睡眠很糟,断断续续的,在床上翻来覆去。这床太大了,裴霁紧紧裹着被子,怎么都无法安心地沉睡。 等她醒来,头痛欲裂,她吞了片止痛药,却没什么缓解。这几年,吞的止痛药太多了,身体已经产生了抗药性。 她只能忍耐,将那阵剧烈的痛意生生地忍过去,直到疼痛不那么难以忍受,才起了身,看时间才一点,就在书房工作,直到将近晚饭,才换了衣服出门。 酒店就在离家不远的地方,院长大方了回,订了五星级的一个宴会厅。 宋迩今晚有饭局,先前那部片的导演,想给一个朋友牵线搭桥,就订了席。都是熟人,合作得又愉快,宋迩不好推,就来了。 她走进门,看到酒店大门的另一个入口,走进来了一个身量瘦高的人,她清瘦得过了头,像是一根青竹,眉心像是皱得多了,哪怕此时舒展着眉宇,都仿佛有一抹挥之不去的伤痕,仿佛未曾经过片刻开怀,仿佛在诉说那个曾经带给她温暖,教会她爱与想念,给了她一个家的人,狠心离开后的四年岁月。 宋迩站在门边,愣住了,脑海中像是有什么东西嗡地炸开,她紧紧盯着眼前那人,怔怔地开口:“教授。” 裴霁先她一步进来,没看到她,只是听到了这声,她下意识地停下步子,回头。 二人四目相对。 第八十二章 睡一觉, 什么都会过去的。 裴霁是这样想的,宋迩也是这么希望的。 但到第二天醒来,宋迩发现焦虑丝毫未少。 她三点多睡的, 七点钟就醒了, 醒来后, 发现手臂压麻了, 稍微动了一下, 裴霁也跟着醒了,她眨了下眼睛, 清醒了会儿,才松开宋迩, 说:“我做饭。” 说完就起来。 宋迩拉住她,说:“不着急,我今天不出门。” 裴霁看了看她的眼睛, 已经清醒得毫无睡意,就说了声:“嗯。”没有直接下楼,而是去浴室洗漱。 洗漱完,才去做饭。 今天时间充足, 裴霁打算包馄饨。 她先把牛骨汤熬下去。肉用绞肉机打烂,放到一个大碗里, 加入调味香料搅拌均匀, 然后用面粉擀馄饨皮。 这个,裴霁不太擅长, 她擀了好几块皮, 力道都不均匀, 馄饨皮擀得厚薄不均, 很难看。 她站在灶台前, 沉默地看着那团面粉,又看了看手里的擀面杖,然后回忆刚才看过的馄饨皮制作教程,确认无误,她又试了一次。 宋迩就站在她身后,看着教授又摘了一团面粉,擀了一块,仍旧不满意,她的眉头紧紧地锁起来,看着面粉的目光莫名仇恨。 宋迩终于忍不住笑,裴霁回头看了她一眼,面无表情的。 “我来。”宋迩说道。 她洗过澡,换了居家服。柔软质地穿在她身上,很容易就让裴霁想起第一次见到她时的样子。她穿着柔软的居家服,领口的扣子都牢牢地扣着,面容有些迷茫,看不见光的眼睛十分脆弱,整个人都是柔软。 宋迩洗了手,擦干,然后从裴霁手里接过擀面杖,摆好架势,冲裴霁严肃地说:“看好了。独门秘技,不外传的。” 说完她自己就笑了起来,眼眸弯弯的,看着裴霁,裴霁说:“好。” 她才低头,拿着一小团面,擀了起来。 夏清热衷除夕那天包饺子,宋迩有时会帮她,也就学会了怎么擀皮。 果然很匀称,大小也刚好。 裴霁学了会儿,也没掌握要领,明明脑子说会了,可手却还不会。她决定放弃这项艰难的技术,选另一项效率更高的事做。 她决定包馄饨。 宋迩负责擀,她负责包。 合作十分愉快。 她们包了半小时,包出好几层馄饨盒,够吃好几顿了。 “好了。”面粉擀完后,宋迩停了下来。 裴霁也包完了最后一个馄饨。 她掀开盖子看了看牛骨汤。 时间还不够,但也还好。她的要求不高,盛了两碗出来放到另一个锅里,剩下的让它继续炖。 等到高汤再被烧开,下入馄饨,煮透,盛起来,往碗里撒点葱花,就好了。 这顿早餐耗时有点久,却很香。 她们像是忘了现实里的纷扰,安安心心地吃了顿饭。 宋迩尽量让自己平静,好好地在家陪裴霁。 书房窗子底下的大沙发果然可以晒到太阳,宋迩在家待的时间不多,裴霁不说,她都没发现。 刚好今天阳光就不错。她抱着平板,戴了耳机,选了部电影看。 《长夜》上映,票房肯定会受影响,导演那边都愁秃了头,要她赶紧想想办法。也因为这个原因,《长夜》里一些合作的演员的粉丝认为受了无妄之灾,也加入抵制她的队伍。 宋迩走会儿神,电影演了点什么,完全没看进去。 她集中不了注意力,干脆关了,抬头,发现裴霁正看着她。 宋迩笑了一下:“看我干嘛呀?” 裴霁走过来,坐到她身边,替她按了按太阳穴。 宋迩不想显得太过软弱,就和裴霁说话:“昨天的研讨会是什么主题的?” “W病毒。”裴霁回答。 W病毒?宋迩迅速从记忆里找到关键词,是在西非爆发的一种传染病病毒。 她突然冒出了一个念头,她看向裴霁。裴霁对上她的眼睛,问:“怎么了?” 宋迩抓住她的手,抱着她,一起躺到沙发上,在她耳边叫她的名字:“裴霁。” 她显得无比依恋她。裴霁心软,抱着她,说:“睡会儿。” 昨晚睡了不到四小时,肯定还累着,既然休息,那就好好休息,养养身体。裴霁是这么想的。 宋迩点头,可心里冒出来的那个念头,却怎么都止不下去。 教授去西非,那就没事了。 西非有她喜欢的事,她去几年,既能做喜欢的事,又可以避开这里的混乱。宋迩怎么想,都觉得很不错。 但她潜意识里又明白,教授不会愿意去的,她之前就说过了,总要有取舍,何况现在的情况,让她走,无异于就是让她逃避。 她肯定不会答应。 宋迩勉强把这个念头压下去,可压力像一块巨石压在她的胸口,让她喘不过气。 她紧紧抓着裴霁的手,不断地安慰自己,总会有办法的,不可能被一张照片逼得走投无路。 平时沉迷上网的时候,会有很多说,网络只是生活的一小部分,还是要专注三次元,专注现实。 爱上网的年轻和不上网的中年,像是两个完全不同的群体,隔着厚厚的次元壁,互不干扰。 但舆论爆发的第四天,这两个群体有了交错。 大概是媒体堵到了裴霁,让大家想起,照片里除了宋迩,还有一个人。虽然是圈外的,但也是当事人。 网友迅速转移视线,将目光落在了裴霁身上。 发现她是L大的教授,极端的抵制者纷纷给L大打电话,甚至举报裴霁学术不端,论文造假。 他们可能连免疫学的概念都背不出,但却能评判一个世界顶级的免疫学专家的论文是造假的。 内行的人当然觉得他们可笑,可大部分人都既不内行,也没头脑,在群情激昂中引发又一轮网络暴力,这次是对着裴霁。 一个明星被网络暴力和一个大学教授、免疫学专家被网络暴力是两码事,有主流媒体报道了这件事。 事情就传播到了三次元。 L大的家长向学校施压,他们的孩子,不能被一个不正常的老师教。 学校开始还跟他们沟通:“你们知道让裴教授在我们学校上课,我们花了多大的功夫吗?你知道她手下的科研资源有多丰富,跟着她做研究,意味着比别人早一步摸到科研的大门吗?” 家长这个年纪的群体,只会更保守,有时为了显得开明,会在嘴上说,男的女的,喜欢就行了,也没什么的嘛。但一旦有可能发生在自己孩子身上,他们绝对不容许。 L大的态度没让他们满意,投诉的人越来越多。 学校也火了,公开发了微博,表示教职人员的私人生活不在学校聘请时考核的范围内,学校只在乎道德和能力。裴霁教授道德没问题,能力毋庸置疑,L大永远欢迎裴教授在本校任教。 这条微博被学生迅速顶上热搜。 营销号马上指责,称此为“名校的倨傲”。 发展到这个地步,这件事就完全变成了两拨人的站队,没有对错,只有立场,立场不同的全部该死。 研究院门口也天天堵着记者,甚至有激烈的抵制者往研究院的外墙上泼油漆。。 事态到这个地步,裴霁不可能不出面,她可以被指责,但绝对不能用懦弱躲避的态度,藏在维护她的人背后。 但她依然理智,明白口径要统一。 “我们是否认,还是承认?”她问道。 娱乐圈的行事方式,是利益最大化,负面影响最小化。 一开始公关选择否认,后来他发现否认不是好的选择,最好的是沉默,等热度下去,再用各种正能量的事迹洗白。 这件事,也就过去了。 但做科研的人,往往是直线思维,非黑即白。 宋迩慌了,她劝裴霁:“现在别理会,再等等。现在不适合发声。” 现在出声,承认和否认,都会像滴入热油中的水,会让状况瞬间沸腾。 裴霁看着她,宋迩更加心慌,她和她讲道理:“现在不是好时机,现在说什么,都会适得其反。” 裴霁看着她,好几秒后,才问:“什么时候是好时机?” 当然是热度消一点下去的时候。一个星期,或者两个星期。 宋迩这么想着,却一点底也没有。她感到惊慌,也感到自责,因为这些动荡,都是她带给教授的。 那个念头又冒上来了,她想起大半年前,在阴暗的停车场里,那个有臆想症的人,拎着铁棍,从死角里窜出来,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的刹那间,他举起铁棍,朝着她挥下来。 失去理智的人这么多,谁知道会不会有偏激的人会使用暴力。 宋迩记得被击中的那瞬间,有多痛,也记得发现失明后,有难承受。 她终于忍不住,把那个念头说了出来:“你去西非吧,这边让我来,我保证给你一个满意的结果。” 裴霁愣了一下,不懂为什么,就要让她走,她问:“是要我逃避吗?” 宋迩觉得有许多虫子,灌进她的脑子,振动着翅膀,嗡嗡作响。她压力很大,也很慌,但还是耐下性子,向裴霁解释:“不是逃避,这件事的重点,本来就不在你身上,而是我的问题。你在这里,我没法安心处理这件事,你是去做研究,你也想要这个机会,不是正好吗?” 裴霁还是不能接受,这是她们两个人的事,为什么要让她逃避,然后小猫一个人去面对。 “我不会答应的。”裴霁看着她,平静地说。 她们都是温和的性格,在一起后,即便诸多不如意,也从未有过争吵,可现在,空气紧绷,她们之间像连了一桶炸药,只等着有人点燃引线。 宋迩深吸了口气,说:“教授,不是逃避,你是去做正事的。” 她生生地把情绪压了下来,用她和软的语气,试图说服裴霁。 裴霁也不知不觉地放缓了声:“之前就说过,我不会去。” “为什么呢?因为你不想分开?可是现在是特殊的时间,我们分开一段时间,我会等你回来。”宋迩温声说道。 等到教授回来,现在的事就都解决了。 她隐隐间,甚至还想,彻底地解决阻挠在她和教授之间所有的事。 宋迩越想越觉得有道理,她这几天都困于进退不得的境地,现在,想到了办法,她越发地坚定,这是最好的处理方式。 她希望裴霁能答应她。 但裴霁不同意,她依旧理性,尽量用冷静的语气,说:“我不接受,这不合理。研究周期会很长,一年两年三年或更多,谁都没把握。” 更何况,她不觉得,她离开能解决什么问题。 宋迩感觉脑海中有一根弦断了,她想到那些记者围着裴霁逼着她开口表态,想到那些人污蔑她论文造假,诋毁她的名誉,让她滚出L大,想到那根铁棍敲下来的瞬间黑暗,想到如果教授留下来,也许会遭受像她一样的伤害。 她顿时烦躁起来,理智消失了,再度开口,话语也变得不受控制了起来:“如果我们连几年的分别都克服不了,那我怎么有信心去相信我们可以坚持过接下去几十年的漫长岁月。不如现在就分手。” 她说完了这句话,房间里蓦地一静。 宋迩自己都愣住了。 她从没想过,她会对教授说分手,她感觉心都被挖了出来,胸口冰冷的,眼泪瞬间就涌了上来,被她死死地忍住。 裴霁过了好一会儿,才明白分手是什么意思,心像是被宋迩划开了一道伤口,迟钝地疼着。她茫然地看着她,不敢相信她会说这样的话,可她又确确实实说了这两个字。 ※※※※※※※※※※※※※※※※※※※※ 谢谢阿树的黑眼圈的深水鱼雷。 第八十三章 阳光从阳台照进来,摊开在地上,延伸到她们的身前,金色的,带着暖意与驱散黑暗的光明。 可裴霁觉得,她生命中才退散去的黑暗,在重新聚拢。她脸上和嘴唇都褪尽了血色,浑身发冷,她下意识地伸手想要抓点什么在手心握着,但沙发上什么没有。 她无意识地收回手,抓着自己的另一只手,不住地绞动,那两字在她脑海中被放大,她后知后觉地感到两耳嗡鸣。 宋迩在脱口而出的那一瞬间就后悔了,可是还没等后悔的情绪蔓延开来,她感觉到心里某处,一直坚定不移的地方,因为这句分手松动了。 裴霁坐在她的对面,她想了好一会儿,才低下声,问:“因为我没有按你说的做?” 宋迩摇了摇头:“因为你必须好好的。你要平平安安地做你喜欢的事。” 裴霁更加疑惑,她问:“我们是互相喜欢,遇到问题也应该一起面对,为什么只有我要平平安安?” “这件事只需要我一个人就能解决,你不用留下来,一起受委屈。”宋迩解释。 如果因为这件事,教授受到任何攻击,她这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她不想强调她有多爱她,她知道教授对她的爱,不会比她少。 但可能是先爱上的人,总会卑微一点。尤其这两天,她越发地感觉到,是她把教授带到这条路上来的,她本来不必承受这些。 分手说出口后,她们竟然反倒心平气和下来了。 可是宋迩知道,这种心平气和只是假象,是她们都很害怕,害怕语气稍微激烈一点,就会争吵,会走向不可挽回,所以都小心翼翼地收起了尖锐的那一面。 裴霁张了张口,她对这样的场景十分无措,可是她一点也不想失去小猫,她以为症结是在宋迩觉得是她拖累了她,就尽力地安抚,恨不得把心剖出来让宋迩看。 “我喜欢你,喜欢你全部,跟你是什么工作没关系,我也不觉得有什么麻烦。”裴霁认真地说道。 她其实想要抱抱她身边的小猫,求她收回要分手的话。 可是,她连分手这两个字,都没勇气说出口。 “可是我喜欢你,和你的工作有关,如果你不是知名的免疫学家,不是那么耀眼,我可能不会注意你。”宋迩缓缓地说。 裴霁听到这句话,蓦然间心疼了一下,本能地感到受伤。可是她不明白是为什么,毕竟她连弄明白想念和喜欢都是这几个月的事。 她迟缓地开口:“总之,我们既然在一起,有问题也应该一起面对。” 她说完了这句话,手机响了,是孙培野打来的。 裴霁把手机拿在手里,看了一会儿屏幕上名字,想到明天她在l大有课,才接了起来。 一接通,孙培野就立刻开了口:“小霁,你明天不要来学校!” 裴霁立刻明白是是出什么事了。 “他们弄了个家长委员会,明天要来学校和校方当面谈,人还不少,万一你们遇上,万一有没轻没重的,起冲突就不好了。”孙培野是l大的校长,也正焦头烂额地心烦着,一口气把话说完。 其实很多高校里,都有老师是弯的,但一方面家长不知道,另一方面也没这么大的动静,即便有意见,也在学校里解决了,不至于像现在一样,弄得满城风雨。 这是出事以后孙培野第一次联系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几句规劝的话,在口中绕了一圈,终归还是没说出来,叹了口气,疲惫地说:“这阵子都别来了,等学校通知吧。” 她们坐得近,加上孙培野又急,嗓音大,听筒里漏出来的声音,都进了宋迩的耳中。 她想到第一次见裴霁,她把围堵在人群中,说着身不由己的话,而她则独自走过人群外,目不斜视得仿佛这世上只有一条路可走,那般坚定,那般旁若无人,好似谁都牵绊不住她的脚步。 而第二次见她,他就成了一颗明亮的星,她会发光,在人群里,一眼就能看到她,她那么特别,特别到仅只两面,就让她念念不忘,让无比好奇,让她莫名地牵挂着这个连话都不曾说一句的陌生人。 如果裴霁不是知名的免疫学家。没有那些耀眼的光芒。她很可能根本不会认识她。 而她认识她以后,才渐渐发现,那两面所见,不过万分之一。裴霁的好,润物无声,不知不觉,她就在她沉默却细致的温柔中了。 她给她这么多,可现在呢? 她害她,从一个饱受尊敬的教授,变得像个过街老鼠。 宋迩感到一阵难以喘息的堵闷,那层心平气和的假象有了裂缝,支撑不住了。 裴霁挂了电话,把手机拿在手里捏了会儿,才放到身前的桌子上。因为她的缘故,给别人带来这么大的麻烦,说不在意,肯定是假的。 想起刚才的争论,裴霁望向宋迩,想要继续说服她。 宋迩却突然伸过手来,握住了她的手。 即便她们交往了几个月,早已做过比牵手更亲密的事,但每次宋迩触碰她,都还是让她悸动不已。 她的力道很大,几乎把她的手握疼了。让裴霁的心也跟着,不断地抽紧。 过了好一会儿,宋迩才松开了力道,却没有放手,她看着裴霁,眼中的晦暗让她的整个人都黯淡了下来。 她显然很愧疚,愧疚到让裴霁不忍心看,可她又极坚定,接下去的话语,就像一把钝刀,生生扎入裴霁的心。 “分手,或者离开,你选一个。” 这天是十二月七日,裴霁走出宋迩的房子,太阳刚落山,天边是夜幕降临前苟延残喘的半点余晖。 她回了家,看到楼下堵着的娱记,又掉头去了研究院。 研究院的外墙上被泼了五颜六色的油漆,还没来得及清理。 大门外那一大堆的记者,已经散了不少。剩下的都是意志格外坚强的钉子户,深信宋迩那边撬不开嘴,裴霁这个圈外人总没那么难应付。她可以不回家,但不可能不回来工作。 他们只要守株待兔,不怕堵不到她。 几个娱记坐在门口人行道的台阶上,嘴里各叼了根烟,在笑嘻嘻地闲聊。 直到看到一辆车,冲破夜色驶来。他们似有所感地站起来,等车开近,看到驾驶座上的人,他们忙举着摄像机冲上去,想在门口拦住她,却慢了一步。 裴霁径直进了大门。 保安眼疾手快地关了门,在这群人冲进来前关了门。 他们气急败坏地在门外骂了一通,却毫无办法。 进了办公室,打开灯,裴霁坐下来,不知道是不是灯光刺眼的原因,她感觉眼睛很酸,酸到眼底湿润,她忙闭上眼,捏住眉心揉按。 按了十几分钟,那股酸意才勉强下去。 裴霁坐在电脑前,进入工作状态后,她不知不觉地停下了在键盘上敲打的手指,出神起来。 这对她来说是很少见的。她的专注力一向被形容为恐怖,从没人让她在工作时这样走神。 等裴霁回过神来,她忙专注到电脑上。 可是没几分钟,她又走神了。 一整晚,效率极低,几乎什么都没做成。 直到清晨,天边有亮光,窗外半明半暗的空气里,寒气森冷,在窗上蒙了层厚厚的白雾。 裴霁站起身,胃突然作疼,瞬间让她的面上失了血色。 她单手抵住胃,深深地喘了口气,直到这阵过去,才站起来,想去找点吃的。 她打开门,门外躺着只猫,听响动,它懒洋洋地爬起来,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大大的呵欠,然后看着裴霁。 她长得挺大了,不再是当初那只小奶猫,而是一种介于成年与幼齿间的少年猫。 只是虽然长大了,她还是一如既往地粘裴霁。 “喵~”她叫了一声,仰头看着裴霁。 裴霁低着头,和她对视。 猫又叫了一声,低头舔了舔爪子,又仰头看她。 不能摸别的猫,不能看别的猫,因为家里的小猫猫毛过敏,还很小心眼,会生气。 其实宋迩没有限制过她,但裴霁很自觉,她极力避免一切会让宋迩不高兴的事。 她想过的,喜欢她就是要对她好。 她这么闷的人,在逗小猫高兴这件事上,肯定做得不好,那至少不能让她生气。 胃好像又疼起来了,一股浓烈的情绪直冲她的鼻喉,让她鼻子发酸,眼泪猛地落了下来,让她眼帘模糊,而喉咙却像被堵住了,硌得发疼,连叫一声小猫,都发不出声。 裴霁向上级打了去西非的申请报告。 申请很快就批了下来。 她准备行李,其实也没什么行李。不过一些衣物,一些私人用品,加起来,也就两个箱子。 她在十二月十三日那天离开,与她的科研团队一起。 那天下了雪,是今年的初雪,比往年早了很多很多。 她站在航站楼下,看外面下得纷纷扬扬的大雪,想不知道会不会积起来,不知道她会不会看到。 那天,她们最后一次见面时,宋迩说:“分手,或者离开,你选一个。” 裴霁突然在感情里聪明了一回,明白了她的用意,她不是让她选,她是逼她走。 因为她们都知道,除非生死之别,否则,她无论如何,都不会放开她的小猫。 她沉默了很久,什么话都说不出,她没想到,原来她对小猫的坚定不移,可以被用作她威胁她的筹码。 她没有给出选择,站起来离开。 宋迩跟在她的身边,低声地告诉她:“我会处理得很好,我会等你,多久我都等。” 裴霁停下来,一转身,就看到她的小猫哭得像只真正的小花猫:“对不起裴霁。” 她反复地向她道歉,却不敢说让她原谅她。 “太冷了,进去吧。”同事催促道。 裴霁点了下头,转身,进了机场。 裴霁离开的那天,接受了央视的采访,采访是直播的,宋迩守在电视前。 这位记者和那些娱记不一样,郑重而严肃,看向裴霁的目光里,满是尊敬,他问她,对夺走无数生命,令人束手无策的w病毒有什么看法。 裴霁对着话筒,用她一贯镇定的语气,一丝不苟地讲了一大段对这种可怕的病毒的理解,并对对攻克方向做了初步的预言。 记者惊喜:“据我所知,世界上还没有人预言过w病毒的最终归宿,请问您对自己的预言有信心吗?” 裴霁回答:“有。” 采访到这里就结束了,因为裴教授即将要过安检。 记者语气振奋:“好,让我们祝裴教授此行顺利,一路保重。” 裴霁向他道了谢,目光却朝着镜头扫过来。 宋迩的呼吸一滞,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裴霁的眼神很淡,像是不经意一般,只在镜头上十分短暂的停留,然后点了下头,就走了,镜头只看得到她的背影。 教授生了很大的气,连道别都不愿意对她当面讲,只是这样淡淡地告诉她,我走了。 宋迩没有再哭,她想到最后见面的那天,教授哪怕被伤透了,看到她的眼泪,还是将她揽到怀里,无声地摸了摸她的头发。 而现在,她再怎么哭,也没有人这样哪怕她上一秒才伤了她,她也仍旧用最柔软的那面对待她,温柔地安慰她了。 她坐在书房的大沙发上,拿着手机,直到裴霁登机起飞,她发出了一条微博。 持续了十几天的舆论不止没有散,反倒依旧僵持着,把越来越多的路人拉拢到各自的阵营里。 直到刚才,看到裴霁的直播,还有许多人在感慨有才华,无人品。 就这么几天时间,他们已经挖出了裴霁和父母关系生疏,从不回家看望,连妹妹过世,母亲哀痛生病,裴霁同在一个城市都没回家照顾,甚至连看望都没有的黑点。 而他们能挖出来的黑点,也只有这么一个,但一个也足够他们像抓了什么大把柄一样的狂欢了。在讲究儒家孝道的国度,有什么比不孝更大的道德污点。 偏偏两个主角却很沉得住气,始终没有声响,倒让他们的狂欢都像缺了什么,不够痛快。 现在,宋迩处于出现了。 我爱她。 这条微博只有这样三个字,与一张照片。 照片是在意大利拍的,在那个老旧的剧院里,宋迩的手还搭在钢琴上,却已仰起头,对着走到她身边的人笑,她望向裴霁的目光,既爱慕,又崇敬,犹如在仰视她那颗遥远孤冷的星。 而灯光正好,裴霁低头与她对视的目光也那般温柔,如同带着春^光而来。 第八十四章 宋迩给她发了很多微信,一共九十七条。 最后的那条,是四个月前发的。 裴霁迟疑了好一会儿,指尖也变得僵硬起来。 在面对宋迩的时候,她能很好地维持住那一份冷硬,把自己变成一块没有缝的石头,处处都告诉宋迩,她们就这样了,没有以后了。 可一个人时,裴霁却还是难免心软。 她想了好一会儿,心思漫无目的地飘,想到在西非的四年,想到研究上的一些事,想到昨天那场雪,和四年前她离开时的那场大雪,想到医院的停车场里,宋迩在路灯下的无措。 裴霁深吸了口气,她想,看一下也没关系,反正也没人知道她看过了。 第一条的日期是四年前。 “新年快乐,我爱你。” 裴霁没想到第一条,就这样让她心神黯然。 这是她离开将近三个月时的除夕。 然后,是半个月后。 “教授,你还在生气吗?” “那我要主动去找你的联系方式了!” “院长不肯告诉我,说是机密。我不信。” “我去拜访了孙老师,孙老师和师母都对我很客气,但也不肯告诉我怎么联系到你。” “他们大概是觉得我很讨厌,把你带到那些糟糕的事情里吧。” “经过半个月的锲而不舍,院长终于不见到我就跑了!” “我好想你,裴霁,你理理我,就算生气,也理理我。我很害怕。” “我向院长递了简历,应聘裴教授研究团队里的任一职位。院长嘲讽我,说裴霁团队里最低学历是硕士,这一条你就通不过。好烦,为什么我年轻的时候不好好念书!” “这只猫好粘人,我本来想绕着走的,但是他们说,这是裴教授在公园里捡到的小奶猫,只喜欢裴教授一个人。我突然就觉得我和它好像,就摸了摸她,然后就过敏了。” “我也是你捡到的小猫。” “裴霁,天气热起来了,你真的不理我吗?” “我看到了一群小学生,看到了一家幼儿园,看到一个池塘,看到一家医院,看到一场雨,看到一朵花开,我看到什么都想你。” 直到六月初,她每隔几天就会发一条,有时是分享她生活里的事,有时会说一些她的感想,但大部分时候,都在说着焦虑的想念。 后来,她给她打了电话,她就少来微信自言自语了,经常是隔几个月,才会来一次。有一回,她打了满屏的裴霁,像是在说着,她心里的不安,却又无法精确地描述这种不安。 她们联系上了,却始终都像隔着什么,再也无法像以前一样亲密无间。 “教授,你怎么不叫我小猫了。” “再给我一点时间。” “我剪了头发,她们都说好看。可是你看不到,我就觉得没有意义。你好久没有见过我了,你也好久不说你想我,我觉得你离我越来越远,可是我什么都抓不住。裴霁,我很怕。” 然后就是一段漫长的断层,有一年多的时间,她没出现,像是听话了,不再来纠缠她了。 直到四个月前,她突然说了好长一段话,没什么逻辑,像是酒后醉言,又像是冲动下的胡言乱语。 “好久没有和你说话了,我怕打扰你,我觉得你应该是不想听到我的声音的。可是今天,看到路边有个婆婆在卖树莓,我有点忍不住了。” “昨晚,我梦见你去裴艺家里接我的那天,我几乎能感受到梦里听见你说你是裴霁的那瞬间,我的心跳又快又剧烈,我知道,那就是心动的声音,我打定主意要缠着你。” “其实每晚都能梦见和你有关的事,拿出来说,好像也没什么值得说的。我变得和以前不太一样了,沈知舟都说我像换了个人,变得不近人情,变得话少了,变得有距离感。我真怕有一天假如我们不小心遇见,你会认不出我来。但我又很清楚,一旦遇见你,我又会变回你的小猫,我一直都是你的小猫。只是以前是你捡到的,养在家里的小猫,现在是你不要了的小猫,但都是你的。” “这段时间,我总有个念头,如果我当初不接受手术就好了,那我们现在肯定还是好好的。跟失去你相比,失去光就一点也不难接受了。” “教授,对不起,我破坏了我们之间的关系,我是不是很让你讨厌,否则你怎么会一点念想都不留给我,干干净净地把我从你的世界里驱逐出去。” “可是我还没死心,我这辈子都不会死心,等你回来后,我重新追求你好吗?” 裴霁按熄了屏幕,捏了捏眉心。 她从床上起来,去厨房做早饭时,突然顿了一下,有些出神地想,宋迩追求过她吗?没有吧,明明是她自己喜欢她的,哪怕以为她是裴艺的女朋友,还是很心动,还是想要和她在一起。 裴霁不太确定。 很奇怪,她的记性没有变坏,但是和宋迩有关的事,却逐渐地模糊,有许多细节,她都记不清了。比如接到宋迩的第二天早上,她不知道她口味,买了好几样早餐给她选,她选的是豆腐脑,还是馄饨?好像是豆腐脑,又好像是馄饨,她都记不清了。 可是宋迩喜欢吃酸的,那天她格外给她多加了份醋,这件事,她又记得很深。 她才二十九岁,跟苍老毫不搭边的年纪,但一想起宋迩,就会迟钝下来,像是零件都老化了的机器人,显露出迟暮之态。 在厨房里站了好一会儿,裴霁才迟缓地想起她四年不在,冰箱里是没有什么食材的。 她出门吃了饭,回来在书房里忙工作。 接下去的三四个月里,她有很多的报告要做,以及关于w病毒的论文要写。 裴霁一直待在书房里,助手替她安排了一张接下去一个月时间的行程表,裴霁看了看,修改了几个不合适的地方,然后发回去,让他去更改安排。 当她发现天色暗下来,站起来去开了灯时。 门铃响了。 宋迩站在门外,等了几分钟,才又按了次门铃,依旧没人开门。教授肯定在,今天是周六,休息日她一般都会在家。 不开门,只能说明,她不想见她。 宋迩一阵难过,但幸好,她做足了心理准备。 又等了一会儿,仍然没有开门。 宋迩没再强求,给裴霁发了条微信,把手里的保温桶放在门口,下楼了。 “教授,我给你炖了汤哦,一定要喝一点!”裴霁站在门后,看着微信界面。 门外响起离开的脚步声。 裴霁低头,把宋迩的备注从小猫改成她的名字。 教授太瘦了。宋迩想,无论如何都要给她补回来。 她当然记得,昨晚教授说的要她别再找她的话,所以,并不奢望能进门的,只是没想到,连面都没见到。 但她虽然失落,却也没有多受打击。 大概是因为,教授终于回来了。跟这个相比,别的就都不重要了。 宋迩站在楼下,仰头往上数,数到第八层,那扇窗后亮起了灯,终于结束了四年的漆黑。 第二天一早,宋迩就去了菜场,挑选食材。 她平时要下厨,都是让超市送货上门,但无意间听沈知舟提了一嘴,说是清晨的老菜场里的食材是最新鲜的。 她昨天来过一次了,确实都是肉眼可见的新鲜,于是今天又赶早来了。 菜场里到处是高声的叫卖声,杀价声,地面都是湿的,一不留神,就会滑倒。 宋迩这里格格不入,来这儿的一般都是上了年纪的老太太老大爷,一个个都拎着个小篮子,在一个个摊位前,自在地挑挑拣拣,和摊主讨价还价。 生活气息,十分浓重。 宋迩本来是打算了今晚做口蘑排骨汤的,但是一到菜场,只觉得什么都好新鲜,什么都想给教授做。 她陷入了选择困难症里,好不容易才坚定住最初的选择,先去买了一斤口蘑,又去挑选排骨。 宋迩来前是好好做过功课的,知道怎样卖相的排骨比较好。 她仔仔细细地做着对比,最终选了一家,让老板给她称一斤。 老板也少见长得这么好看,又打扮入时的女孩子大清早的来买菜,一边称,一边笑着问:“是买回去炖汤,还是红烧?” 宋迩回答:“炖汤。” 老板一听,马上说:“炖汤好,我这排骨炖汤是最好的。”又见她提了袋口蘑,给她提建议,“再放点鲜笋,会更鲜更有营养。” 宋迩一听营养两个字,就心动起来,拎着排骨,又返回了蔬菜区,买了竹笋。 她有些风风火火的,回到家,在厨房里忙碌了一整天,排骨被炖得软烂,汤完美得吸收了肉香与口蘑和笋的鲜香,光是闻着,就让人食指大动。 宋迩很满意,用保温容器装好,去了裴霁家里。 到的时候,楼上灯亮着,裴霁在家。 宋迩还没走进电梯,就开始紧张了。她深吸了口气,好让自己镇定一点,至少不能太惊慌失措。 但她也有心理准备,今天也许还是见不到教授。 有了心理准备的话,真的发生的时候,就不会太失望了。 她一路给自己做着心理建设,来到了八楼,到裴霁门外的那刻,她的心还是重重地坠落,像是被狠狠地砸在了地上。 昨天放的保温桶,依旧放在原来的位置。 宋迩缓缓走过去,弯下身,确认一般地把那个保温桶提起来,满的,根本没碰过。 宋迩像是被泼了一盆冷水,她看了看那扇紧闭的门,把今天炖的放到门口,这次,她连门都不敢敲了,只是反复地斟酌了语气和用词,给裴霁发了条微信。 “今天是排骨口蘑鲜笋汤,非常好喝的!放在门口了,要记得拿。” 她就是觉得教授太瘦了,她气色看起来也不太好。宋迩回到家里,厨房还没有收拾,乱糟糟的,显示着她这一天的热情高涨。 没关系,宋迩给自己打气,说不定明天,教授就想尝了。 她对裴霁的口味了解得很透彻,知道怎样的味道能让教授多尝一口。 隔日,她还是早早地就去老菜场,更加用心地炖了汤,想了想,还做了一道甜品,一起带过去。 昨晚的保温桶依旧在原地放着,满的,没有人动过。宋迩把它收起来,放上今天新带来的。然后还是给裴霁微信留言了。 “今天还有一道甜品,我新学的,帮我尝尝吧。” 宋迩有预感,今天的甜品和汤应该也是被冷落的下场,但她还是存了一份期盼。 裴霁一次都没有回复过她。 见不到她的人,也得不到她的回应,她在扮演着一出独角戏。 宋迩虽然很失落,却没有退却的想法。 直到第四天,她这次带来的是赤豆元宵,很适合夜里工作饿了,盛一小碗。她照旧现在楼下看了看那扇窗。 但今天,那扇窗是暗的。 教授不在家。 宋迩怔了一下。 教授晚上很少出门,总是待在家里。今晚是有事吗? 她抱着保温桶在楼下等了一会儿,准备等她回来,这样说不定还等见她一面。 但一直等到十二点,那盏灯都没有亮。 宋迩担心起来,上楼去敲门,意料之中地没有人开。 她给裴霁发了微信:“教授,你今天不在家吗?” 裴霁自然是没有回她的。 宋迩也不敢太过打扰,万一被拉黑,她就真的没有联系她的途径了。 她又等了两个小时,还是等不到裴霁,才回了家。 第二天,那扇窗还是暗着。 第三天也没有亮。 第四天仍是毫无动静。 宋迩慌了,她想到一个可能,顿时浑身发软,扶着墙才勉强站住。 她在门口出了好一会儿的神,迟疑了好一会儿,还是给裴霁打了个电话。 裴霁没有接。 宋迩不死心,再打了一个。 一口气打了五个,大概是嫌她烦了,裴霁终于还是接了起来。 她没说话,用一种沉默的姿态,想让宋迩自觉离开。 但宋迩已经顾不上在意她的态度了。 她咬了一下嘴唇,眼底浮上泪意,颤着声问:“你又走了吗?你是不是去西非了?” 第八十五章 下午的学术报告后,m大安排了个半正式的餐会,作为对报告会的延续。 裴霁作为主讲,是餐会上的焦点。 她的身边,始终围绕着人。 宋迩打来第五个电话时,助手看着屏幕上跳动的名字,他担心会有什么事,不得不去打断了教授和其他专家、学者间的谈话。 他走到裴霁身边,将手机拿给她看,用手给她比了个五,表示这已经是第五通了。 “抱歉,有个很重要的电话。”裴霁和周围的人致歉。 众人都表示理解。 裴霁接过手机,走到阳台上的时候,时间已经过了将近一分钟,但宋迩的名字仍旧锲而不舍地亮在屏幕上。 她接起来,那边有一瞬间的静默,静得仿佛连呼吸都屏住了。 下一刻,宋迩问:“你又走了吗?你是不是去西非了?” 她的声音低而干涩,像是在强忍情绪,却又失败了,说到后两个字时,仿佛快哭出来了。 裴霁终于还是不忍心直接挂断,说:“不是。” 听见她的否认,宋迩扶在墙上的手,才像是终于碰到了实物一般,感觉到了墙壁的凉意与坚硬,不再是刚才那样,急得只剩惊慌,别的就什么都感受不到了。 但很很快,她的心又高高提起。 不是去西非了,那这些日子不在,是被她烦得不想回家了吗? 宋迩低着头,看着自己映在地上的影子,没什么底气地问:“那你……去哪里了?” “出差。”裴霁声音冷淡。 原来不是为了躲她。宋迩的心又活了过来,也不在意裴霁的冷淡,声音微微地放松下来,轻柔地叮嘱:“那要多穿些衣服,这几天很冷的,每顿饭都要吃,你好瘦,再瘦下去,就要被风刮走。我等你回来。” 这几天又降温了,还下了一场雪,不知道教授出差的地方是不是这样的。但宋迩还是忍不住叮嘱,分离了四年,裴霁的身体看起来清瘦单薄了很多,让她很担心。 她的耳朵贴在手机上,那端什么都没说,挂了。 宋迩愣了一下,又觉得是情理之中的,但还是像一团空气堵塞了她的胸口,有些疼,又有些不知所措。 裴霁从阳台回来,站在门边的一个女孩见她过来,立即站直了身,礼貌地微笑,眼神里透着些许紧张,明显是在等她。 见到裴霁走近,她叫了声:“裴教授。” 裴霁向她点了下头,就要从她身前走过去时,她鬼使神差地问了句:“是和夫人通电话吗?” 裴霁几不可见的怔了一下,说:“不是。” 她从来没有向别人说过她和宋迩已经不在一起了。这是她第一次向别人否定她们的关系。 一说完就觉得心空了一块。她很排斥这种感觉,想要尽快摆脱这个话题,就快步离开了。 不想,那个女孩却跟了她身后,用一种不太敢,但不说又会特别遗憾的语调飞快地讲:“我是您夫人的粉丝,很久前我在一次宴会上见过她的,那场宴会您也在,我们站在门边,她向我问起您的名字。” 裴霁停下来,看向她。 女孩见引起了她的注意,语速慢了下来,笑意也从容多了,真诚地向裴霁道:“四年前的事情很糟糕,但在相爱这件事上,我始终支持二位。” 她讲得很真挚,裴霁本该否认澄清,她想的也是否认,可开了口,说出的话语却变成了违背本心的:“谢谢。” 因为这句谢谢,裴霁一整晚都处于一种事态偏离计划的烦躁里。 最后,她在失眠中,为这句谢谢找了个像模像样的理由——宋迩是公众人物,她的感情状况和她的事业息息相关,既然她没有公开她们已经不在一起了,也许有别的考量,她应该配合她保密。 宋迩不知道裴霁什么时候回来,但每晚都会去她楼下等那扇窗后的灯亮起来。 等了一个月,都没等到。 她不免焦躁起来,等待的滋味像是把人的心悬在半空,上不去也下不来,空荡荡的,没有着落。 明明都等了四年,她却仍没有习惯这种滋味。 裴霁出差的第三十九天下午,宋迩离开了工作室,照旧去她家,一路上都在期盼教授今天一定要回家,最好能刚好让她碰上,即便只是远远地看一眼也可以。 但其实她每天都是这么期盼的,数着日子等裴霁回来。所以虽然是这么祈祷的,但并没有抱太大的希望。 她晚上其实还有事,是个饭局,如果是裴霁回来前,她肯定就去了,但现在,除了不得不去的,她都能推则推。 四年前,她协调不好工作和教授,现在,她可以处理得很好。 到的时候,正好是下班时间。 正处于小区里人流量最大的时段。宋迩坐在车上没下去。 还有一个月就要过年了。 今年大概是没有希望带教授回家的。但她可以留下来。不然教授一个人过年太孤单了。 宋迩琢磨着,又忍不住想,不知道明年有没有机会,应该有的吧,如果没有,就磨到有。 她知道裴霁这样的人,一旦做了决定,就很难改。但因为过去,裴霁对她言听计从,处处都体贴温柔,宋迩难免会觉得自己对裴霁来说,是特殊的。 还因为她走进过裴霁的心里,知道裴霁最在乎最想要的是什么。 教授她从始至终都很想要一个家,能重视她,公平地对待她,能让她安心的地方。 她对教授很特殊,她也了解教授在乎什么。她应该会有机会的。宋迩存了很大的侥幸。 到了晚上八点,宋迩感觉到饿,才想起她把晚饭忘记了。 但她还不想走,她记得小区里有一家小饭馆,就想过去随便填填肚子。 她下了车,走过去。 天气冷得厉害,还刮着很大的风,宋迩忘了戴围巾,只觉得寒风拼命地往她脖子里灌,冷得发抖。 她走了几步,突然看到前方,一辆出租车停在小区门外,那个她等了一个多月的身影从后备箱拎下行李箱,朝着这边走来。 宋迩手足无措,呆站在原地,不知道是避开好,还是该迎上去。 她还记得教授说过不想见她,可是,好不容易等到了,真的不说句话吗? 宋迩怔怔地看着裴霁,等她回过神时,裴霁已经走到了跟前。 “教授。”宋迩目不转睛地看她。 裴霁看了眼她的手指,已经完全好了,看不出伤过的痕迹。 她推着行李箱,径直从她身前走过,没有要停下的意思。 直到走出去四五步远,宋迩才反应过来,忙追上去。 “教授,你吃饭了吗?饿不饿?”这个点总觉得不上不下的,教授肯定饿着肚子。 “你穿得这么少,冷不冷?” “箱子重不重,我忙你推吧。”她说着,就伸手想帮裴霁,结果碰到了裴霁握着拉杆的手。 裴霁看向她,眼神有些冷,宋迩心头一滞,倒是不敢再说话了。 她们走到楼下,宋迩跟了上去,裴霁停下了步子,回头看她,眼神里有些戒备:“你要做什么?” 宋迩被她的眼神刺了一下,可是等了这么多天才把教授等回来,她想再看看她,和她说几句话。 “我送你上去吧。”宋迩说道,气势很弱,语气里带着恳求。 裴霁和她对视了两秒。 让步了。 搭电梯上楼,最多不过两分钟。 她没再说什么,直接往里走。宋迩眼睛里满是笑意,连忙跟上。 她又活泼了一点,问:“出差好久,去了很多地方吗?累不累?” 裴霁平视前方,按了下电梯楼层,没有理会她的打算。 宋迩就安静了下来,站在她身边。 电梯的楼层在跳动,一层一层地往上。宋迩在心里默念“慢一点慢一点慢一点”,她想和教授多待一会儿。 但电梯还是到了。 宋迩跟在裴霁的身后。 心情渐渐地低落下去。 裴霁取钥匙开门,她背对着宋迩,完全没有转身看她一眼的打算。 宋迩突然就不肯定了。 她以为的教授对她不一样,她对教授很了解,好像一点用处也没有。因为裴霁真的没有表现出一丝一毫想要回头的打算。 宋迩顿感惶然。 开门的声音传来,门被推开了。 裴霁往里走了一步,伸手开了灯,想到她那天直接用手挡车门的事,她终究还是没有直接把宋迩关在门外,看向她,问:“还有事吗?” 宋迩摇了摇头,还是努力地笑了笑,想要叮嘱教授早点睡,目光却看到门内的情景,屋子里她的东西全部消失了,这个她住过好几月,曾经是她的家的地方,已经没有了一丝一毫她的痕迹。 宋迩的目光凝住,像是不敢置信一般,缓缓地往前走了两步,走到门口,再往里看。 确实没有了,一件都没有了。 第八十六章 裴霁站在门边, 她身后的墙角放了两个纸箱。 “还有事吗?”她又问了一遍。 宋迩却仍是看着眼前空落落的房子。 眼前的情景,就像是在告诉宋迩,这里不是你的家了, 你以为可以打动教授,让她心软,让她回头, 可其实,她早已收拾好了心情和生活,放下了过去, 决定往前走了。 留在过去走不出来的, 只有她一个人而已。 这一当头棒喝来得太过突然, 宋迩措手不及, 她下意识地寻找裴霁, 想要她的否认,可是在她身前的裴霁没有说任何宽慰的话,甚至连神色都是平静的没有波澜,看着她的目光,就像看着任何一个陌生人。 她确确实实已经不在意,大概也不喜欢她了。 所以, 她这些时日的等待, 关心对于教授来说,只是一场令人心烦困扰的纠缠而已。 宋迩后退了一步,不知是难堪,还是终于清醒的痛意,她无法再自欺欺人地说, 她对教授是特殊的。再特殊也都只是过去了。 “我……”宋迩开口, 她想平静些的, 可是情绪却一点也不受控制,两耳的嗡鸣,还有心口像被刺穿翻搅一般的痛意。 她实在不想在裴霁面前失态,先前是怕裴霁看轻她,觉得她用这方式搏得她同情,现在却是害怕,害怕她的眼泪和崩溃,会让教授觉得心烦碍眼,更怕她像是看陌生人一般的无动于衷。 “我先走了。”她好不容易把这句话说得平稳。 她不敢再多留一刻,说完了话,就转过身,竭力地维持住平静的表象,她进了电梯,按下楼层,电梯门缓缓地合上,而裴霁还站在门口看着她。 宋迩甚至还试图对她笑一笑,就像以前分开的时候一样。 门终究合上,看不见裴霁了,取而代之的是镜面的电梯门上宋迩自己的样子。 她看到镜子里,她脸上全是泪和伤心欲绝。 她以为她还能伪装,还能给自己留点体面,可原来她早就在她面前溃不成军。 裴霁关上了门。 她在门后站了很久。 她知道宋迩为什么突然伤心,因为她看到她的东西都消失了。 她看着墙角的那两个纸箱子,走到宋迩住过的那间卧室的门外,手按在门把手上,却还是没有真的开门进去。 那天以后,宋迩没有再出现了。 裴霁觉得特别冷,好像出生二十年来,都没经历过这么冷的冬天,她穿了很多衣服,尽量不去室外,但还是着凉发烧了。 去l大附医院打针,李胜柏这个大忙人正好在那天坐诊,听说裴霁教授生病了,就转去看她,翻了翻她的病历,叹息着说:“你这免疫力,要多仔细点,生病就麻烦了。” 又左右看了看,问,“宋小姐呢?” 宋迩的眼睛是他主刀治好的,到后来知道原来她们是一对,也就不奇怪裴霁为什么这么尽心尽力地帮她了。 裴霁看了眼时间,下午二点三十七分,就说:“她在工作。” 李胜柏的意思是你生病了,她怎么没陪你来。但见裴霁这么回答,也就没再多问。 他待了不到五分钟,就有护士来喊他,又匆匆忙忙地走了。 裴霁就自己坐着,安安静静地翻着手机里存的一些资料。 输液大厅一向很喧闹,孩子的哭声,家长的哄劝,还有许多人交谈说话。 裴霁盯着屏幕久了,眼睛有些酸疼。她想要休息一下,目光从屏幕上转开时,就看到前方的注射室,一个小孩嚎啕大哭,在大人的怀里疯狂挣扎。 他妈妈抱不住他,又急又气,却没舍得骂一句,只是不断地劝:“宝宝乖,一下就好了,不疼的。” 但小孩还是哭,最后出动了两个护士,才把针打下去。 裴霁收回目光,淡淡地想,她小时候生病很乖,不用这样费劲地哄。不过也不好说,她的记忆里,她从没去过医院,说不定她去医院的话,也会像一般小孩一样哭闹。 她小时候生病,都是在家里找一找有没有对症的药,有就吃一点,没有就算了,都是自己熬的。 她印象里,唯一一次生病有人陪,是四年前发烧的时候,宋迩在她身边,给她叫了医生,喂她吃药,轻声细语地哄她多打一天针,让她明白了原来生病的时候被人在乎,被这样方方面面地照料着,是什么滋味。 宋迩很伤心,因为她把她的东西收起来了。 但她不知道,她留下的最大的痕迹,是孤独。 她给了她很多照顾,很多爱,让她脱离了一贯习以为常的孤独,但她离开以后,那些孤寂冷清像是反噬一般成倍地卷土重来,裴霁毫无办法,只能承受。 宋迩不再来了。 裴霁觉得很好,只是她要花很长的时间去适应没有她的生活,她们四年没有住在一起,可裴霁还是没有习惯。 她连打了三天针,热度都没退下去,医生加重了用药剂量,对她反复叮嘱,平时务必要多注意,冬天就别出门了,人家感冒发烧只是花点钱,你感冒发烧搞不好要命。 裴霁认为这个医生夸大其词,有恐吓病人的嫌疑。 但她还是遵守了医嘱,把接下去要出差的行程都推到了明年春天。 等好不容易退了烧,裴霁就待在家里,不怎么出门了。 止痛药吃完,她也没出门去配,反正也没多大效果。她还是常头疼。 严重的时候,会看到宋迩在她身边,叫她的名字,而她会叫她小猫,牢牢地抱住她,分不清是幻觉还是现实。 但等她好过来,不那么疼了,看到只有她一个人时,又觉得,她是分得清的,如果真是宋迩来了,她不会叫她小猫,也不会跟她说,求你了,别推开我。 宋迩很长时间没再去见裴霁,不是不想,而是不敢。 她悄悄地去过研究院外,想等裴霁下班的时候,远远看一眼,却一次都没等到过。 会不会又出差了。宋迩想道,却不敢再打电话问。 她先前之所以敢那么直白地紧追不舍,是因为她总觉得教授还是喜欢她的,这就是她全部的底气。 可现在,这份底气已经没有了。 她再想念她,也不敢再去打扰了。她想,不为给自己留点尊严,也要留些好印象给教授吧。 只是她也不确定,她现在在教授的心里是不是还有好印象。 也许教授想起她,只会觉得她死缠烂打的模样极为讨厌吧。 年末应酬多。宋迩有心在明年把工作室再度扩大,要做的事就有很多。 沈知舟陪她去饭局的路上,挺奇怪地说:“前阵子才见你不那么拼命,知道命比钱重要了,怎么这段时间,又开始没日没夜地工作了。” “也就年末忙一阵。”宋迩轻描淡写道。 沈知舟这阵子带了几个新人,都还不错,于是她也格外忙,很少在本地,总在天南地北地飞着,也就不知道宋迩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 见她这么说,就信了。 “也是,忙几天,然后陪你家裴教授好好过个年。我也得回家陪儿子。”沈知舟笑着说道。 虽然近几年年味格外地淡了,但有牵挂有家人的人,总还是很重视这个团圆的日子。 宋迩只是笑了笑,没有接话。 所有人都以为她们还在一起,宋迩从没想过去澄清,像是只要能和教授扯上些关系,就是好的,即便是这样只存在于他人口的在一起,都很好。 今晚的合作方很难缠。 宋迩这边算是这几年的异军突起,运气,资金又足,投什么赚什么,势头迅猛得很。 这么顺风顺水的,当然就有人看不惯。 能让宋迩亲自出面的,自然是大合作。 宋迩有心要谈成,酒桌上就少不得得给些诚意。这也是她今晚带沈知舟来的缘故,沈知舟的酒量千杯不倒。 哪知道,一开局,对面都避开了沈知舟,全冲着她来了。 宋迩还真就一杯杯地喝了下去。 酒说明不了什么,但魄力是在那儿的。她把酒喝了,也没忘把事儿谈了。 合作方原本是在两家公司间摇摆,宋迩这方劲头足,但底子薄了些,总让人不太放心。之所以敢这么为难,也是更偏向于另一家。 但宋迩酒桌上这点喝了多少杯都笑意不改,那股非要把事儿谈成了的韧性,以及她话语间展露出的他们这边的优势,都让人产生动摇。 既然动摇就还有继续谈下去的空间,也就不好再做得这么难看。 敬酒的速度缓下来,聊得更多的变成了正经事。宋迩的话术很厉害,见对面已经动摇了,跟着进一步地劝说,知道对方最看重的利益点在哪里,就绕着那一圈,既有诚意又守住底线。 等到饭局结束,事情谈成了大半,剩下的得明天到谈判桌上接着聊。 沈知舟扶着宋迩出来,她看着还挺清醒的,其实已经醉了,看到大厅那边有张长椅,就走过去坐着。 “回家了,快起来。”沈知舟说道。 宋迩镇定地说:“我再坐会儿,有点晕。” 光是看她的样子,眼睛是透亮的,面上一点红晕都没有,口齿清晰得很,实在看不出她已经喝多了。 沈知舟再三劝说,都没用,她就是不动。 “很晕,让我再坐一会儿。”宋迩看她一眼,冷静地说,“你有事就先走。” 沈知舟哪儿敢把一个喝了这么多的人真的放在这儿,但她又确实有事,想了想也只能喊家属来接。 她从宋迩的包里掏手机,在她脸上照了一下解了锁。 宋迩凑过去看她想做什么。 沈知舟一边给裴霁拨电话,一边说:“让裴教授来接你,跟她回家,你总不晕了吧?” 宋迩整个人都呆住了,看着她,张了张口,像是想说什么。 沈知舟很快就把电话打通了,她不知道她们两的关系已经是解不开的僵局,语气自然地对那边说:“裴教授,小迩喝多了,我有事不能送她,你快来接她吧。” 宋迩下意识地坐端正,像是幼儿园里最乖的小朋友,眼睛看着沈知舟,一眨也不眨的。 裴霁不知道说了什么,沈知舟点了下头,说:“醉透了。现在完全不清醒。”她瞥了宋迩一眼,说,“但挺乖的,可能在扮演小学生。你快来。” 宋迩看着她挂了电话,抿了抿干涩的嘴唇,问:“来吗?” “当然来。”沈知舟理所当然道,都醉成这样了还不来接,这人得多没良心。 宋迩怔了一下,不敢相信,她又问了一遍:“真的来吗?” 沈知舟有些奇怪了,说:“来的。”又问,“你们吵架了?” 宋迩立刻摇头,但别的她就不肯说了,只是望着酒店的大门,还是不敢信,总觉得她等不来裴霁的。 幸而,裴霁来得很快,十五分钟左右,她就出现在了酒店门口。 沈知舟朝那边挥了挥手,宋迩的眼睛瞬间亮了,站了起来,不等裴霁过来,自己主动走了过去。 她完全没有平衡感,快摔倒了,沈知舟忙扶了她一把,说:“你别急。” “要急,万一她接不到我,走了怎么办。”宋迩着急地说。 走到裴霁面前的时候,宋迩肉眼可见地整个人都柔软下来,软乎乎地喊:“教授。”凝视着裴霁的眼睛里像是点缀了无数的星星。 裴霁把她从沈知舟的手里接过来。 沈知舟看了眼时间,又看了看宋迩,说:“那我走了。” 裴霁冲她点了下头,说:“麻烦你了。” 宋迩依已经主动地抱住了裴霁的手臂,她一来,她的目光就都只在她一个人的身上。 裴霁本来是要拒绝的,是听说沈知舟有事,宋迩又醉透了,一个人回家肯定不安全,才赶了过来。 她是不想再和宋迩瓜葛下去,可她更不愿看到宋迩出事。 “你来接我回家吗?”宋迩问道。 裴霁没说话,想的是把她送到家,放床上,就好了。 但宋迩显然不是这么认为的,她觉得她一定是在做一场梦,梦里教授不生她的气,还愿意来接她回家。 梦里的话,那她是不是可以贪心一点? 假装回到教授还是喜欢她的时候。 她们走出酒店,外面寒意侵人,宋迩身上有酒意暖身,倒不觉得冷,裴霁却觉得像是被人用冰水注射进了静脉一般,浑身打了个寒颤。 宋迩马上发现她冷了,和她靠得更近了点,想要用自己的身体,替她暖暖。 裴霁没办法了,只好开口:“这样没法走路了。” 宋迩觉得自己被嫌弃了,不太开心地说着:“猫猫都很粘人的。”力道松开些,但手还是紧紧地抱着裴霁的手臂。 她整个人都晕乎乎地靠在她身上。 她们走到车边,停下。 宋迩抱着她的手臂,仰头看她,傻乎乎地笑,脸上、眼角都是酒意醺染出的酡红,眼睛却出奇地亮,看着裴霁的目光,就像是在看着她的全世界。 裴霁与她对视了几秒,伸手把车门打开,示意宋迩自己进去。 宋迩却突然一点也不机灵了,依旧傻傻地看着裴霁笑。 “教授。”她软软地叫她,在她自以为的美梦里沉沦,“裴霁。” 然后,也不动,只是万分期待地看着裴霁,等着将这场酒醉的美梦进行下去。 她在等什么,裴霁知道,她看了看她,张口:“宋迩。” 宋迩的唇角弯了起来,将裴霁的胳膊抱得更紧,等待着下一个称呼。 然而,没有了。 裴霁垂下眼帘,淡淡地说:“上车。” 第八十七章 美梦短暂得只有瞬间, 很快就醒了过来。 宋迩的笑意消失,眼睛也黯淡了下来,她松开裴霁的胳膊, 摸着车门, 坐了进去。 等裴霁坐上车,宋迩已经自己系好了安全带。 裴霁不太放心地检查了一下,果然, 醉鬼不可信, 安全带只是的扣只是一半卡在了扣子里。她替她重新系了一遍。 “教授。”宋迩突然开口,声音很低, 看上去还是不怎么清醒。 裴霁的动作顿了一下,没有理会她。 宋迩没得到回应,她看向裴霁,那双刚才还亮亮的眼睛里,满是难过,她问:“我不是你的小猫了, 是吗?” 裴霁抬眼看向她。 宋迩有些胆怯地瑟缩了一下, 却没有移开眼, 仍是和她对视, 执拗得非要从裴霁口得到一个她亲口说出的答案。 裴霁先移开了目光,说:“是。” 宋迩一路都没再开口,安安静静地窝在座椅里。到了家里后, 也尽力地自己走, 没再往裴霁身上靠。 裴霁把她安顿在床上, 她也没有说话, 走出门的时候, 她感觉到身后, 宋迩一直看着她,把视线黏在她的背影上。 裴霁没有回头,她去了厨房,找到放在橱柜里的药箱,打开来翻了翻,找到了解酒药,拆开一看,却是一个空药盒。 裴霁:“……” 药吃完了,也不知道收拾。又看了眼这盒药的规格,一盒有二十七颗胶囊,每次只服用三颗,她能把一整盒药都吃完,是天天泡在酒坛子里吗? 裴霁盯着空盒看了两秒,丢进了垃圾桶里,然后拉开门出去。 醉成这样,不吃点药,明天醒来会头疼。这个小区设施很全,她记得走上五分钟,就有二十四小时营业的药店。 宋迩躺在床上,隐约能听到楼下的动静。 关门的声音传来,钝钝的。 她走了。宋迩抓着被子怔怔地想道。 大概是酒精作用,她的反应特别慢,难过也来得慢半拍。 她才感觉到一种毫无希望的悲哀,渐渐地布满她的心头,迷迷糊糊的意识里,只剩了一个念头,她和裴霁,没有以后了。她们彻彻底底地结束了。 直到裴霁回来,从楼下倒了水上来,宋迩看到她突然又出现,她呆了一下,明明是惊喜的,可眼泪瞬间就下来了。 裴霁坐到床边,先抽了纸巾塞到她手里,宋迩忙擦了眼泪,可眼底的泪水却停不下来,不停地往下掉。 裴霁也没有说话,捧着玻璃杯,她出去了一趟,有些冷,手心贴在杯壁上,感受着热水隔着玻璃传出的暖意。 宋迩竭力平静下情绪,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地停下了抽噎,可声音却仍有些哽咽:“你去……干嘛了?” 她的眼睛红彤彤的,看着裴霁。 裴霁和她对视了片刻,把水杯放在床头柜上,从口袋里掏出新买的药,根据服用说明,倒三颗在瓶盖上,放到水杯的旁边,说:“吃。” 是醒酒药。宋迩认出药盒上的字了。 她坐起来,就着水,把药吞下去,然后又看着裴霁。 裴霁没有和她多说的意思,她看起来根本不想在这里多留,甚至没怎么正眼看过宋迩。 见她服了药,裴霁说:“睡吧。” 宋迩不想睡,但也不敢不听她的话,躺了下来,可她没有闭上眼睛,而是伸手,小心翼翼地抓着裴霁的衣服,说:“我可以和你做朋友吗?” 她当不成教授的小猫了,她不会要她了,宋迩以前想,她绝不会死心的,她会把教授追回来。 可是才多久呢?她就没有勇气再追逐她了 因为她冷漠的眼神,因为她连多看她一眼都不愿意的厌恶,因为她不喜欢她。 那退而求其次,做朋友可不可以? 只要能让她再有一个待在教授身边的身份。 裴霁低头看着她抓着她衣服的手。她抓得很紧,指节处都有些范了白。 “睡觉吧。”裴霁说道。 她没有直接回答,就是拒绝的意思。 宋迩的手抓得更紧了,像是害怕她会起身离开,她再度退让,哀求地看着裴霁:“那种只在逢年过节群发祝福的表面朋友也可以,你给我留一个位置吧,裴霁,我不奢望你能再喜欢我了,给我留个位置,求你了……” 她话没有说完,裴霁伸手覆在了她的眼睛上,她就看不到她了。 宋迩的声音也消失了,她眨了下眼睛,然后闭起眼睛,听她的话,乖乖地睡觉。 裴霁感觉到手心渐渐的湿了,宋迩的眼泪顺着眼角滑落下来,她的嘴唇颤抖起来,却拼命地抿紧,不让自己发出声音,最后她克制不住了,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哽咽,像是受了伤的小兽,眼泪也越掉越凶。 裴霁脱了外套,躺到床上,把宋迩抱到怀里,衣襟瞬间就湿了。宋迩的哭声压抑,卑微得没给自己留下一丝尊严。 她没再说任何话,没再提任何要求,裴霁轻轻地拍她的背,语气低柔:“睡觉吧。” 宋迩哭了很久,后来可能是酒精的原因,又或者是哭累了,她真的在裴霁温柔的声音里睡着了。 裴霁抱着她,感受着她在她的怀里,轻声地说:“我不能和你做朋友,不能见你,也不能和你说话。” 她说完这句话,眉眼终于支撑不住了一般,柔软下来。 “我根本控制不住对你的心软。” 宋迩每次送汤来的时候,她都在门后站着,听她在外面的动静,看她发给她的微信。 从她第一次来,她每天就开始期待,每次到了那个时间,她就会到门后等着,等外面的脚步声响起。 但宋迩不是每次都同一个时间来的,有时会早一点,有时会晚一点。 后面两天,她都提早半个小时,就在门后站着,宋迩的脚步声一出现,她的心就高高地提起来,等她一离开,她的心又狠狠地坠下去,摔得四分五裂。 她控制不住自己。 “我只是想要你的一句保证。”保证以后不会再推开她,可是宋迩不肯给。 裴霁一点也不明白,为什么她不愿意开口说一句保证。只要她说一句,她以后不会推开她了,她就会迫不及待地回到她身边去。 为什么呢? 不是每次都能这么好运的,万一她回不来了呢。 宋迩睡着了,眼睛很肿。裴霁把她放下,看了她好久,用毛巾给她擦了脸。 又倒了杯水,放在床头。 她伸手摸了摸宋迩的额头,温和地说:“你以后不要哭了,对眼睛不好的。” 宋迩静静地睡着了,只是眼皮红肿,显得很可怜。 裴霁忍不住多说了一句:“如果在最关键,最需要我的时候,推开我的话,那说明你一点也不需要我。你大概不知道吧,那样的时候让我离开,让我逃避,你自己去面对,我感到自己很没用,很不可靠。” 又或许,她就是这么没用,这么不可靠吧。裴霁想过无数次,如果换一个人,是一个性格正常的人,宋迩还会这样独自去承受吗? 宋迩眉头紧紧地蹙着,像是经历的梦都是让她不得一丝笑颜的噩梦。 “小猫。”这个称呼一说出来,裴霁完完全全地心软下来,她抚了抚宋迩的眉心,柔声道:“我们只是不在一起了,但我的心永远都是你的。” 说完,她自己的心就先开始作疼。终归是不甘心的,明明她们说好要白头到老,矢志不渝的。 如果能让宋迩答应,再也不会推开她就好了。 裴霁在宋迩的床边坐了很久,直到天快亮,她才悄悄地离开。 冬天的凌晨,有些微亮光时,也还是很冷,处处都透着肃杀,裴霁出来的时候,已经没有了在宋迩身边的那些软弱。 第八十八章 今年的除夕在二月, 离过年还有一个星期时,人们的心里就有些浮了,想放假, 想回家,想要什么正事都不干地玩上整个假期。 宋迩终究把那个大合作谈成了,明年开年后大抵会很辛苦,但辛苦是有回报的。之后,她的工作室就会在业内更上层楼。 她思索着, 就给辛苦了一整年的员工额外包了个大红包, 准备在今年的最后一天发下去。 沈知舟还得去趟外地,跟她手下一个艺人的杂志拍摄, 临去前, 来了趟工作室。 时间过得很快, 上回醉酒让裴教授来接, 已经是一个多星期前的事了。 沈知舟这会儿才看到宋迩,不由打趣她:“醉成那样子,裴教授有没有生气?” “没有。”宋迩说道。 “不可能。”沈知舟不信, “裴教授一看就是那种拒绝声色犬马的正经人,你醉醺醺地回家, 她肯定没给你好脸色看。” 宋迩笔下一顿,也许,她们好好地在一起的话, 教授看到她醉成那样会生气, 但现在,她不关心她, 又怎么会生气。 “怎么了?”沈知舟见她脸色不对, 问道。 宋迩把名签了, 件推回给沈知舟,说:“没什么,你快去吧。” 沈知舟一走,宋迩就有些出神。 那天醒来的时候,教授已经走了,床头放着醒酒药和一杯水,水还是温的,正好让她润喉。 她醉得太厉害,记忆都是零零碎碎的,只记得她哭得很厉害,教授抱着她,轻拍她的背,温柔地安慰她,任由她把眼泪擦在她的衣襟上。 可她又不敢信,不敢信那么冷漠的人,会因为她哭,就软下态度。 她们有一个星期没有见面,也没有联系。宋迩渐也越来越觉得不真切,也越来越不敢肯定,那天晚上的事,裴霁抱着她温柔安慰到底是真的,还是只是她酒后的臆想。 她出着神,夏清拨了个视频电话过来。 宋迩接了起来。 夏清在家里,穿得却很正式,大概是要出门参加晚宴。 “宝贝,今年什么时候回家?”夏清问道。 宋迩歉然道:“今年除夕,可能不回家过了?” 夏清的笑意就淡了下去,宋珏明出现在屏幕里,皱眉问:“过年怎么能不回家,出了什么事?” 但不等宋迩回答,夏清就先一步说:“不回来也好,照顾好自己。” 宋迩知道她这么说,妈妈大概就把情况猜得**不离十了,以为她要留着和教授一起过。 其实没有,到现在宋迩怎么还敢想能和裴霁一起,她只是觉得留在这儿,能和裴霁近一些。 至于近一些能做什么呢? 宋迩没有想过,也不敢去想。 她和夏清说了两句,就要开会了。临过年,多的就是各种会和各种应酬。宋迩已经习惯了。 只是她心里装着裴霁,做什么都没意思。 会开到一半,研究院那边突然来了电话,说咪咪像是生病了。 宋迩顿时着急,把会议交给副手主持,自己赶去了研究院。 裴霁在实验室里,刚戴上手套,学生在边上,也不敢说什么额外的话,只把他的疑难说了一遍:“步骤肯定没错,但我总觉得实验数据不对。” 他原本是裴霁带的研究生,后来裴霁去了西非,把他安排到了另一位教授门下,他也争气,四年过去,成功留在了研究院成了一名研究员,可以说是年少有为。 但在裴霁面前,他仍是尊敬有加,用学生的身份和她说话。 裴霁亲自示范了一遍,学生看得仔细,记住了,笑着谢她,又想起什么,问:“今天一整天都没看到咪咪,教授您见它了吗?” 裴霁顿了一下,回说:“没看到。” 边上还有不少人等着,裴霁领着他们去隔壁的小会议室讨论。 这个项目,不是裴霁的,但主持的那位教授这四年里帮了裴霁不少忙,这次项目里遇到了一个攻克不了的难题,就请了裴霁过来帮着看看。 一个研究组都攻克不了的难题,裴霁再厉害也不可能看一眼就解决,她专注地听着他们讨论,用笔在本子上勾勾画画,等到讨论结束,她已经整理出了一个新的思路,把这个思路说了一下。 大家都觉得可行,于是也不下班了,都决定留着加班加点。 “都快过年了,希望在过年前把这个关卡攻克了,然后新年新气象。”刚刚的那个学生叹着气说道。 另一个也说:“对啊,要是留着它,想到假期之后回来还得面对这种大难关,过年都要过不好了。” 他们半真半假地抱怨着,跟裴霁打了招呼,纷涌着出去,裴霁看着落在最后的人的身影也消失,才想到那个学生说的一整天都没见到咪咪。 她走了出去,先是在过道上站了一会儿,一般咪咪会在五分钟内出现,但今天没有。 裴霁走去了楼梯口。整个研究院都是咪咪的家,除了实验室和个别观察室,它哪里都去得,要找起来很不容易。 裴霁一层楼一层楼地去找。 宋迩在猫窝边上蹲着,小家伙病了,眼角有很重的泪痕,眼睛里是浑浊的,没精打采地趴在窝里,看到宋迩,只是动了动尾巴,轻轻地叫了一声。 宋迩对它说:“怎么生病了?是不是不听话,下雪还去外边玩?” 她常来看咪咪,咪咪和她很熟,听她说话,就可怜巴巴地看着她,细声细气地喵了一声。 宋迩轻轻地叹了口气。 背后传来脚步声。宋迩听了两秒,辨认出来人,她忙转头,就看到了裴霁。 她还穿着实验用的白大褂,宋迩第一次见教授穿白大褂,只觉得这一身白特别适合她,将她衬得格外清隽。 宋迩弯起唇角叫了声:“教授。” 裴霁只当没有听到,她低下头,看向她身边的猫窝里趴着的那只猫。 “喵~”咪咪看到裴霁,抬了一下它的前爪,眼巴巴地望着她,它实在没力气,不然的话,在裴霁出现的时候,它就起来冲过去了。 宋迩刚弯起的唇角放了下来,她来的时候想过也许会遇到教授,也想过遇到的话,教授多半看都懒得多看她一眼。 但她还是来了,也还是看到了裴霁的冷漠。 宋迩不由回忆那天晚上把她抱着安慰的教授,越来越觉得不真切起来。 裴霁看了眼猫,又看了眼宋迩,她不明白,为什么明知道自己猫毛过敏,还要和过敏源靠得这么近。 宋迩见裴霁看她,就说:“咪咪生病了,我要带它去医院。” 裴霁蹙了下眉。 宋迩见她不高兴,以为她是不想她离她的猫太近,心里顿时酸楚,但还是说:“我问过了,照顾它的后勤这两天请假了,你们都忙,就我比较空,我带它去完医院,会送回来的。” 她说完,仰头看裴霁,等她的允许。 裴霁和她对视了一会儿,弯身抱起猫。 宋迩愣了一下,裴霁静静地看着她。 宋迩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她忙说:“那现在就走吧。” 她说完,生怕裴霁反悔一般地走在前面,还不住地回头,看裴霁跟上来没有。 猫被裴霁抱着很乖,软乎乎地用爪子抱裴霁的手臂,一点也不挣扎。宋迩想到先前院长说的,这只猫想被裴教授抱,想了很久了,可惜不知道为什么,裴教授就是不抱她。 宋迩知道是为什么,因为她猫毛过敏,教授怕抱了它,身上粘了猫毛回家。但现在已经不需要有这个顾虑了。 她们很少见面,以后见面的机会也会越来越少,直到像茫茫人海里的两个陌生人一样,没有联系,也不会再有相见。 到那个时候,教授还会记得她,会记得有个人很喜欢她吗? 裴霁坐在后座,她想了想把身上的白大褂脱了下来,包在咪咪身上,以防细软的猫毛落在宋迩的车上。 咪咪被包住,有些不太舒服,裴霁松了力道,挠了挠它的下巴,猫的喉咙里发出舒服的咕噜声,乖乖地趴在裴霁的手上。 裴霁笑了一下,由它的下巴枕着她的手心,另一只手隔着布料抚摸咪咪的脊背。 宋迩转头看她们,看了好一会儿,直到裴霁说:“走吧。” 车开出去没多久,宋迩的手机响了,她瞥了眼屏幕,忙接了起来。 “不好意思,我已经带猫出来了。”宋迩说道,带了点笑意,笑意却没上眼睛,只是客套地应付罢了。 “和裴教授一起,嗯,总之谢谢你。好,下次请你吃饭。”她寥寥说了几句,就挂了,抬眼看到了后视镜里,裴霁正奇怪地看着她,就向她解释了一句:“是纪音,你认识吗?是她通知我咪咪生病的。我不能直接抱着咪咪,就让她帮我去找个猫包。” 但刚刚教授突然出现,她就把这件事忘掉了。 裴霁说:“不认识。” 她答得冷淡,宋迩也就没有再说话。 她们到了一家附近的宠物医院。 医院里都是猫猫狗狗,咪咪经常见生人,胆子比一般的小猫咪要大很多,到了陌生环境也并不怕,还是安安分分地被裴霁抱着。 宋迩去前台挂号,裴霁抱着猫,等在边上。 前台的小姐姐看到宋迩明显激动起来,在电脑上操作好了,才压低了声,叫了声:“小迩!” 宋迩对她笑了一下。 前台更加激动,眼睛在宋迩和裴霁之间扫了一圈,克制着没再打扰她们。 裴霁看了她们一眼,护士就叫到咪咪的号了。 她抱着咪咪去了诊室,宋迩忙跟上,诊室的门墙都是透明的玻璃,外边可以看到里边的动静。 裴霁把咪咪放在台子上,不知道为什么,一路都很乖的咪咪兴许是闻到不喜欢的味道了,一下子把毛炸看,弓起背,很凶地看着医生。 医生笑了一下,熟稔地指挥家长安抚猫猫,说:“小家伙这么警惕。” 裴霁顺了好一会儿毛,咪咪才稍微有些放松下来,但还是紧紧地贴着裴霁,警惕地瞪着医生。 医生测了体温,看了咪咪的口腔,说:“抽个血看看。” 裴霁听了,转头对宋迩说:“你出去等。” 宋迩一怔,说:“好。” 医生正去取器具,回头一看,少了个人,有些苦恼地说:“刚刚那位小姐呢?你家猫体格挺好的,一个人恐怕按不住。” “那再请位护士进来。”裴霁说道。 也只能这样了,医生去门口叫了个路过的护士进来,和裴霁一起按住咪咪。 咪咪看到陌生人靠近,挣扎起来,叫声惨烈,但一个人按着它勉强,两个人就绰绰有余,针管很快扎进它的皮肉里。 小家伙呜呜地叫,叫得很可怜,听得裴霁一阵心酸,她转开眼,就看到玻璃墙外站着的宋迩。 宋迩也在看着咪咪,她一手抵在玻璃上,神色间很心疼,恨不得针管是扎在她的身上。 血抽完了,宋迩抬了下眼,不期然和裴霁的目光对上,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抱着咪咪,刚哄完咪咪的缘故,裴霁的眼神格外的柔和。 宋迩一时晃了神,像是回到了四年前,她们最情浓的时候。 她们看着对方好一会儿,直到医生喊了裴霁,裴霁才淡淡地移开目光,去和咪咪说话。 宋迩失去裴霁的注视,心像是缺了一块。 咪咪是感冒了,还在发烧,医生给它打了一针,开了药,得知咪咪的活动范围很大,叮嘱裴霁不要让咪咪出门,温差过大也会导致感冒。 裴霁都记下了。 她们从医院出来时,天已经黑了。 咪咪恹恹地靠着裴霁,本来就没精打采的,来一趟医院折腾完了它最后的力气,裴霁摸了摸它,有些无奈的样子。 她脱了白大褂,身上没穿外套,只有一件宽松的米色毛衣,上头全是猫毛。 天气实在冷,一上车,宋迩赶紧调高空调温度。 回到研究院,研究院里已经没多少人,都下班了。 宋迩和裴霁一起进去,因为照顾咪咪的那位后勤不在,裴霁想了想,决定这两天就不回家了。 她们把猫窝移到裴霁的办公室。 宋迩第一次进到裴霁工作的地方,只觉得,不愧是教授,这里干净整洁,所有的东西都摆得井然有序,干净到甚至有种不近人情的冷清。 咪咪安顿好了,喂它吃了猫粮,还喂了它药。 裴霁抬眼看向还留在这里的宋迩,像是在说你怎么还不走。 宋迩怕她真的开口赶人,忙说:“太晚了,我刚点了外卖。” 咪咪吃了药,在角落里继续睡。裴霁去隔壁换了衣服,换下那件满是猫毛的毛衣。宋迩则安静地坐着,等外卖来。 倒也都互不相扰。 裴霁坐下来,拿了支笔,在纸上写了几个字,像是踟蹰了好一会儿,她抬头望向宋迩,问:“你现在怎么不忙了?” 一句话,就让宋迩像是回到了很久前,她忙得脚不沾地,她们半个月都未必见得上一面的时候。 她恍惚了一下,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第八十九章 要怎么说呢? 因为她身处娱乐圈被太多双眼睛注视, 她害怕再给她们之间增添波折。 她要处理好她这边的事,等教授回来,她们就可以像普通情侣一样, 经常见面、拥抱,她想做得更好, 弥补以前所有的不足, 所有的缺憾。 可这些,都不重要了, 因为教授已经不需要了。 宋迩踟蹰片刻,笼统地说:“是那段时间后,有点灰心,就慢慢淡出了。” 裴霁拿着笔, 听她说完, 就低了头, 继续在纸上写, 像是随口一问, 根本不在意宋迩的答案是什么,也不再在意那段让她们都很煎熬的时间。 宋迩放在腿上的手蜷曲了一下, 她低了头, 这间办公室似乎格外的热,喜欢的人就在眼前,宋迩却觉得空气像被抽走了一般, 稀薄得让她难以喘息。 外卖到了,宋迩下楼去取。 拿上来后, 她环视了一圈, 发现只有裴霁的办公桌适合, 就走过去, 问:“要先吃饭吗?” 她订了很多,好几个盒子,显然不是一个人的分量。 “吃点东西吧,很晚了。”宋迩又说,手里提着外卖,裴霁说了“好”,她才把袋子放下。 桌上的东西都收了起来,外卖盒一个个摆开,都是裴霁喜欢的食物。 宋迩大概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她的人,知道她的口味,了解她的怪癖,总能照顾她的感受,让她感到舒适。 裴霁没有立刻动筷。 “怎么了?”宋迩问道,她笑了一下,“不合胃口吗?”语气平静,心里却有些紧张。 毕竟,这么长的时间,口味改了也是很正常的。 裴霁说:“没有。” 但说着没有,她的胃口也没多好,只是几口就饱了。咪咪打过针,睡了会儿,精神回来了,闻着香味就从它的窝里出来,伸着懒腰,蹭着裴霁的腿边趴下。 “你的食量太小了,还没有咪咪多。”宋迩往裴霁的碗里看了眼,很不赞同地说道。 她装作她们并没有那些不愉快,自然地和她说着话,但她的眼底始终存着一份忐忑。 裴霁没接她的话。 桌上的食物还剩了大半,宋迩的碗里也留了很多米饭,她也已经饱了,但还是没有放下筷子,装作还没饱的样子,想和裴霁多说会儿话。 “你在西非有没有交到什么朋友?”宋迩又问。 她想要多与她待一会儿的心思太明显,裴霁瞥了眼她的碗,宋迩心一紧,夹了粒米饭,没再说话。 过了好一会儿,裴霁才说:“认识了一个小女孩。” 她们开头两年虽然保持了联系,但其实很少分享自己的生活,那段时间,宋迩过得很难,她不想裴霁担心,于是说的都是些好的事情,而裴霁也没有把自己的状况告诉她,遇见了谁,研究到了哪一步,心情怎么样,都没有提过。 裴霁的那四年,对于宋迩来说是完完全全没有参与,空缺的四年。 宋迩问:“是当地的小女孩吗?是不是很可爱。” 裴霁动手收拾餐盒,把餐盒都装回了外卖袋里,看向宋迩:“你该走了。” 宋迩没有动。 裴霁渐渐地蹙起眉来,她看了宋迩一会儿,走到衣架边,抬手取下外套,打算离开。 宋迩慌乱地叫她:“裴霁!” 裴霁走到门边,打开门,过道的光幽暗,寒意从另一端开着的门灌进来,她打了个寒颤。 “我不当歌手退出娱乐圈,是为了能好好地和你在一起!”身后宋迩急促地说。她生怕她就这样走了,语速飞快。 裴霁停了下来。不论她下了多少决心,面对宋迩的时候,总会心软。她还是怀了一线希望。裴霁重新把门关上,回过身,看向宋迩。 宋迩的胸口微微起伏着,惊慌而忐忑,见裴霁真的停下了,她像是一个溺水者,浮出了水面,终于得以喘一口气。但下一瞬她又紧张起来,仿佛水又没过了口鼻,一只手伸进了她的胸腔,揪紧了她的心脏。 “我……”宋迩的语速缓了下来,裴霁看着她,等着她说下去。 她的目光平静,看不出是期待还是厌烦。宋迩越发紧张,可是都到这一步了,她想再争取一下。 “我现在不忙了,每□□晚五,晚上偶尔应酬,但大部分时间可以按时回家,有出差,频率不高,两三个月一次。”宋迩看着裴霁,把她们以前所有的遗憾所有的无奈都弥补上。 “我现在的厨艺比以前好多了,比你早回家的话,我做好饭等你。我们在一张床上睡觉,早上和你一起起床,搭你的车出门,你喜欢什么,我都去了解,周末不忙的时候,我们可以待在家里,也可以一起出门走走。你随时能见到我,能触碰我,我也是,随时见你,随时都能抱到你。” 这些都是裴霁以前很期盼的事,但她一直没能给她。 “我知道你很生气,因为我逼你去西非,但我现在不在那个圈子里,以后我们不会再遇到那样的事了。”宋迩向她保证。 然后,她走到裴霁的面前,试探着伸手握住她的手,说:“再给我一次机会,好吗?” 她说完更紧地握住裴霁的手,裴霁没有挣开她,她低下头,内心挣扎了好一会儿,闪过了许多念头,最终,她还是问:“如果再遇到呢?” 宋迩忙说:“不会,我已经……” 裴霁打断了她:“并不是只有娱乐圈才会有身不由己。” 宋迩愣了一下。 裴霁尽力地表达自己的想法:“我不在乎别人怎么看我,也不介意经历黑暗艰难的时期,我只是想,你别推开我,如果有很难度过的困境,我们也一起度过,你不要说分手这样的话,也不要像甩脱累赘一样,让我离开。” “我没有!我不觉得你是……”宋迩连忙反驳。 “可我就是这样觉得的。你认为我的性格脆弱,经不起什么打击,所以你要保护我,把我支开,自己面对。”裴霁看着她,“你也担心那些人会有过激的行为,会伤害到我或是断送我的科研生涯,我留下什么忙都帮不上,反而让你顾虑重重。” 她很清楚当时的情况。宋迩再说不出反驳的话。 裴霁又冒出了那个想法,如果换个人,换个没有性格缺陷的人,宋迩一定不会这样做。这样的想法很糟糕,一冒出来,裴霁就竭力忽略,她看着宋迩,拿出了她所有的诚意:“我的科研生涯很重要,是我平生所有底气的来源,如果不是在这上面有些天赋,我大概只能活在灰暗的角落,是别人口的怪人,谁都不喜欢我,都躲避着我。” 年少时的阴影始终在她心里,从没散去,只是她会调节自己,会告诫自己往前看而已。 “但即便如此,我也不认为我的科研生涯比你重要,我还是坚定地认为,你是我此生最重要的人,与你有关的事,是我生命最重要的事。”这些话在裴霁心里很久了,她说的时候,不那么流利,可却始终坚定,“那么为什么,在那种关头,我必须要在分手和离开选一个,而不能和我最重要的人一起面对?” 她再问了宋迩一遍:“如果能重来一次,你还会让我选吗?” 宋迩答不上来,她始终记得那段时间近乎一面倒的谩骂,无数人举报裴霁学术作假,她任教学校的家长抗议,要求学校解雇她,她的家、研究院外都堵着记者,明明是一个备受尊敬的人,却落得过街老鼠一般的局面。还有那两只血淋淋的猫,那些潜藏在暗处的暴力冲突。 她不敢确定,再来一次,她是否能忍住,任由教授去经历这一切。 裴霁的目光在她的迟疑灰败下去,她不再怀有希望了,说:“你走吧。” 宋迩还想再说什么,裴霁却不愿再给她机会了,她直接开门,离开了这间办公室。 走到外面,就是扑面的寒意,裴霁穿上外套,还是冷得发抖。 她朝外走,满心的失望,可走到外面,她突然想起咪咪还在生病。裴霁只好停下,她不想碰上宋迩,听她说一些她根本不想听的解释。 就站在门外的一处阴影里。 她等了很久,才看到宋迩出来,她提着装了餐盒的外卖袋子,丢进垃圾桶里,走出好几步,停下来,回头看了一眼,才离开。 裴霁折回办公室,过了会儿,她收到宋迩的微信。 “教授,我那时以为这是最好的解决办法,你可以做你的研究,四年时间,并不浪费,你研发了疫苗,能救无数条生命。而我解决那件事情,用四年的时间开始一份新的工作,等你回来,我们能够更好地在一起。即便现在,我还是认为,这是最好的选择。我做不到看着你在那些伤害。对不起,我让你失望了。” 咪咪走到裴霁边上,用爪子挠了挠她的裤腿。裴霁低头看它。 大概是被裴霁抱过,多年夙愿得偿,咪咪大胆了些,仰头看着裴霁,冲她又叫了声,想要她抱它。 裴霁放下手机,弯下身,把它抱了起来,放在腿上。 咪咪打了个呵欠,找到一个舒服的位置,伏下来。 裴霁低头想了好一会儿,才低声对着猫说:“我太偏执了,这不是好事。” 其实这样也是可以在一起的,宋迩喜欢她,裴霁知道她们一样,都很想要继续这段关系。 如果她不介意,她们是可以好好地在一起的,甚至现在比以前要好的多了,至少宋迩不那么忙了。 “可是我还是很怕被丢下,被放弃。我也不愿意遇到事情再听她对我说,离开或是分手,你选一个。”裴霁对着猫说道。 眼泪掉下来,坠落在咪咪身上,咪咪抬头,轻轻地叫了一声。 “她真倒霉,遇到的是我。” 如果遇到的不是她,就不用这样照顾性格上的缺陷,也不用在付出这么多以后,还得面对她的顾虑重重。 第九十章 裴霁在研究院待了两天, 猫很快就痊愈了,又跃跃欲试地想去外面玩,裴霁不让, 让它坐在她身前,好好跟它讲了通道理。 但猫不听, 裴霁就去宠物用品店给它买了几身小衣服,猫在不能出去玩和被衣服束缚之间屈辱地选择了后者。 这两天, 宋迩每天都来,裴霁没见她。 研究院的年会安排在腊月二十五。 年会是可以携带家属的, 于是到的人就格外多。 院长见裴霁又是一个人,问她:“小宋呢?小宋怎么不来。” 裴霁听到不想聊的话题,没接话, 想要走开。 边上有人听到了,说:“白天还见到宋小姐了,我看到她脖子上长了红疹, 像是过敏了。” “怎么会过敏?”院长问道。 裴霁停顿了一下,在院长把问题抛向她前,走开了。 年会还挺有意思的, 同事们自己排演了节目,表演得很像一回事, 连院长都上台和人合讲了一出相声。 裴霁运气不错, 在抽奖的环节里抽中了特等奖, 奖品是一台手机, 大家都起哄,要裴教授请客。裴霁笑着答应了。 到结束散场才刚过九点, 许多年轻的同事还意犹未尽, 想要续摊, 年纪大点的则是直接回家,一群人分成了两拨。 裴霁走到外面,看到路边有只黑白毛色的猫在觅食。 一个同事六七岁的女儿看到了,小跑过去,要把自己手里拿着的炸鸡给猫,同事见到了,就跟了过去,把鸡腿外面的脆皮剥下来,露出里面的肉。 这只流浪猫的警惕性奇低,人类靠近它,它竟然也没怕,就蹲坐在一边安安静静地吃肉。 小女孩蹲在边上看,她的父母也没催她走。 小女孩看了一会儿,突然说:“那它以后怎么办?以后找不到吃的东西是不是就要饿肚子?” 她说着,表情难过起来。 她妈妈说:“不会的,它会找到食物的,也有像你一样的小朋友喂它东西吃。” 小女孩还是没有被安慰到:“万一没有呢。天还这么冷。” 裴霁在边上听出来了,小女孩是想把猫带回家去养。 女孩的父母也明白了,但这只猫已经很大了,成年的流浪猫不好驯服,他们不太想养,就继续安抚小女孩:“它每天都是这么过来的啊,你看它不是也好好的吗?流浪猫有自己的生存能力。” 小女孩很不高兴,大声说出了心里话:“我想养它。” 爸爸妈妈显然为难起来。 在他们说话的时候,猫把肉吃完了,它抬头看了看他们,蹲坐着等了一会儿,就默默地走了开去。 “我想养它!”小女孩大声地又说了一遍。 爸爸妈妈都没说话,裴霁猜想他们是在拖延,想等猫走到看不见,想养都找不到了。 裴霁看了眼他们,朝着猫走了一步,想过去试试能不能把猫哄住,研究院这么大,可以再养一只猫给咪咪作伴。 但她刚走出一步,远处有个人看到了猫,吓唬了它一下,猫受惊,一下窜远,眨眼间就不见了。 裴霁停下了步子,心里莫名地难过起来。 爸爸这时说:“小猫不见了,我们下次看到它,再养它吧。” 小女孩的情绪很低落,妈妈牵她的手,带她回来。 他们看到裴霁,对她笑了一下,叫了声:“裴教授。” 裴霁点了下头,礼节性地笑了一下。 小女孩突然说:“早知道不喂它了,喂它又不带它回家它肯定伤心死了。” “不会的。” “会的,如果是我,别人对我好,又不能一直对我好,那我还不如不要。”小女孩童言童语地抱怨。 他们慢慢地走远了。 裴霁也回了家。 可因为小女孩的那些话,因为那只被吓跑继续流浪的猫,让她始终无法轻松下来。 她想到那天宋迩喝醉了,问她,我不是你的小猫了,是吗? 如果说,喂它不带它回家它肯定会伤心死,那么带它回家以后,又不要它了,它又该多伤心。 裴霁知道她和宋迩之间不是这样的,是宋迩先想要放弃的,而且宋迩也不是风餐露宿的流浪猫,可裴霁还是感到不安,还是忍不住把宋迩代入那只猫里,想她会很伤心。 她知道这是因为和宋迩接触变多了,她的态度就软化了。 刚回来的时候,她能很强硬,会尽可能地避免和她接触。可一旦和她说过话,见过几回,裴霁就无法再那么强硬了。 其实,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毕竟那时的强硬也不是真的,是她强装出来的。 接下来的几天,裴霁总想着那只黑白色的猫。要她帮忙的那个项目已经摸出了新的思路,照着那个方向研究,进展还不错。 裴霁就没再去研究院,但她还是着凉感冒了。 她算了下时间,距离上次感冒过去了大半个月,抗体确实差不多消失了。她在家里吃了药,没有去医院,结果第二天醒来,就鼻塞头疼,体温升到了三十九度。 裴霁只好去医院。到了医院,医生见了她,笑了一下,说:“裴教授,您又得打好几天针,不然就干脆住院,在医院过年算了。” 听他这么一说,裴霁才发现今天是大年三十,明天就是新的一年。 大概是过年,医院里似乎都没往日那般阴云密布,输液大厅里挂水的病人要比平时少很多,都还挺轻松的,和边上的人聊着天。 裴霁照旧一边挂水一边做自己的事,她穿得很厚,大厅里开了很足的暖气,裴霁渐渐地感觉到热,但她手上打了针,不好脱外套,只好忍耐。 沈知舟是带儿子来医院的。中午吃鱼的时候,她儿子太不小心,鱼刺卡到了喉咙里,自己弄不出来,只好来医院。 幸好,刺虽然大,但扎得不深,□□就好了。 沈知舟从诊室里出来,一边数落儿子,一边往外走,经过输液大厅时,无意间余光一扫,看到了裴霁。 她停下了脚步,转头定睛看了看,确定是裴霁。 既然遇到了,就不好不过去打声招呼了,沈知舟带着儿子走过去,走到一半,突然发现不对,宋迩怎么不在? 按照宋迩对裴教授的关切程度,她生病了,宋迩必然寸步不离地跟着照顾才对,怎么不见人影? 沈知舟很敏锐,她突然想到上次宋迩喝醉后,她请裴霁来接她,宋迩反复问了她真的会来吗? 她那时就隐约觉得她们之间可能是出问题了,现在更确信,应该是在闹矛盾。 她没再走过去,带着儿子走了。 回到家后,想来想去,还是给宋迩打了个电话,随口一提般,说她在医院见到裴教授了,在挂点滴。 宋迩果然不知道。 挂了电话后,沈知舟叹了口气,也不确定她做得对不对。 从一开始,她就觉得宋迩和裴霁并不般配,不管是从工作环境,还是性格,她们完全就是两个世界的人。 可是偏偏宋迩就是这么执迷,在她心里什么都比不上裴霁。 裴霁看到沈知舟了,她刚好抬头,就看到沈知舟转身的那一幕。 裴霁没有探究沈知舟在想什么,也没兴趣了解她为什么过来又中途调头。她只是想到她以前是宋迩的经纪人,想到宋迩在舞台上光芒四射的样子。 裴霁打开微博,她很久没有登录微博,需要重新输入账号密码。 给小猫宝宝种树莓的那个账号最后一条微博仍旧停留在四年前。她看了一会儿,找到宋迩的超话。 宋迩的超话活跃度依然很高。许多眼熟的昵称都还在。裴霁看到当时出事时斩钉截铁地说宋迩一定会否认的那个博主,她也还在。 但她最新的一条微博是:“好想小迩,不知道今年的新歌什么时候出,不过小迩和教授开开心心地在一起才是最重要的。” 底下照旧许多评论,一些是在等新歌,一些是在讲小迩一定要和教授好好在一起,还有一些既等新歌,也祝福她们。 很和谐,也很温暖,和四年前的紧张对立截然相反。 裴霁接着翻看,还看到了关于她回国的消息。 “裴教授的团队研发了W病毒的疫苗,超级厉害的。恭喜小迩结束异地,以后的朝朝暮暮都能在一起了。”配图是她回国的新闻截图。 裴霁没再往下翻了,她点开宋迩的微博,置顶是那条宣布她们恋情的微博。 “我爱她。”三个字在最上方,还有那张在老剧院里拍的照片,光线恰好,角度恰好,她们望向彼此眼中的炽热爱意也恰好。 宋迩发这条微博时就是不顾一切的姿态和勇气,只想大大方方地承认,苦心打拼的事业可以不要,从小热爱的音乐也可以先放放,但是她爱的人,她一定要给她一个交代。 她做不出被人拍了还否认或是拖延过舆论,然后偷偷摸摸地继续地下情,她做不出这样委屈她的事。 裴霁看着那张照片看了很久,然后屏幕下滑,看到了这四年宋迩的生活。 承认恋情,淡出娱乐圈后,宋迩放松了很多,她不再接通告,没有参加任何综艺、电影、电视剧的录制,也没有接代言怕杂志,她没再出现在公众面前。 但她每年都会发新歌,大部分时候两三首,去年特别多,有五首。 每一首歌都是精心制作,宋迩自己作曲,有时候心情来了,也会作词,但作词的那几首,她都会选在下午13:14发出,并在文案里写上“献给我的教授”。 评论里的粉丝都在祝福,和认真听歌,还有开着玩笑的“又把狗骗进来杀。” 歌曲的热度和传唱度都很高,因为宋迩在巅峰时期选择出柜,淡出人们的视线,听起来就很传奇,也因为每首歌都不计成本,制作精良,纯粹是给歌迷给自己的礼物。 所以每年宋迩发歌,即便没有任何形式的官方营销,但都有无数粉丝自发地宣传,每年都能获得各种奖项。 颁奖礼宋迩都请人代她去的,她自己从没去过。 就像是很怕再和那个圈子沾上关系,很怕又回到被无数双眼睛注视的位置上去。 宋迩有时还会分享自己的生活,频率不高,但都足以让粉丝欣喜。 裴霁看到一年前她独自去过那座意大利的小城,拍下了那座老剧院,在微博里写:“很想教授。” 看到她去她们一起去过的那家剧院看歌剧,看到她拍雨,拍雪,拍夏天的猛烈骄阳。 还看到她分享关于她的新闻,说:“加油哦,等你回家。” 裴霁看到这四年里,宋迩没有一刻离开过,她始终坚守,等她回来。 那么,在她对宋迩说出不用等我了,这句话时,她有多无措呢。 她所有的等待,所有的期待,还有赔上事业赔上梦想换来的安稳都作废,她做一切努力,都失去了意义。 裴霁垂下眼眸,她不敢再看下去,按熄了屏幕。 边上的人提醒她水挂完了,她才发现血在倒流,喊了护士来拔针。 挂完水,体温还是没有降,回到家一测,不降反升。裴霁烧得浑浑噩噩,钻进被窝里睡觉,却睡不踏实,始终在半梦半醒间。 她躺了一个小时,不但没有好受些,反倒更加累,骨头都烧得酸软。 家里只有她一个,裴霁没力气给自己做晚饭,决定叫外卖。但今晚是除夕夜,她常点几家外卖都打烊了。 裴霁正想看看别家,电话进来了,是宋迩打来的。 她迟疑了一下,接了起来。 宋迩在电话里呼吸很轻,先叫了她一声:“教授。” 裴霁抓住被角,没有出声。 宋迩被她的冷淡刺得沉默一会儿,才问:“你生病了吗?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裴霁闭上了眼睛,她把脸埋进枕头里。 宋迩的声音就在耳边,裴霁想起很久前她们一起躺在这张床上。 “我在你家门外,我给你包了饺子,放在门口,你来拿一下好吗?生病的话一定要吃点热的,而且今天是除夕,不要随便对付。” 宋迩站在裴霁的家门口,她忙了一下午,不止包了饺子,就像她说的,除夕夜不能随便应付,所以她做了很多菜。 其实本来还有几道的,但听到沈知舟说裴霁病了,她就连忙过来了。 裴霁接了她的电话,却始终没有讲话。宋迩有些无措,她突然后悔,不应该给教授打电话的,应该等在楼下,她身体不舒服,肯定会叫外卖,她就拜托外卖员把她做的这些一起带上来,就说是店里送的。 不过,教授也不会信吧。 宋迩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裴霁。”宋迩的语气里满是难过,“你理我一下吧。” 她话刚说完,面前的那扇门开了,裴霁站在门里,宋迩愣了一下,才放下手机,她仔细地端详眼前这人,往前走了一步。 裴霁看向她的脖子,同事口中的红疹已经消失了。 “是不是发烧了?”宋迩见她穿着睡衣,猜想她应该刚从床上起来。 裴霁没有回答,而是侧了下身。 宋迩还有些反应不过来的样子,但很快她就明白过来,生怕裴霁反悔,忙进去了。 门又关上。 宋迩进来后,看到这间已经丝毫没有她的痕迹的房子,有些局促。她竭力压下心里的难受,笑着说:“那我们吃饭吧。” 然后去把东西放下。 她还是记挂着裴霁的身体,放了东西后,又问裴霁:“沈知舟看到你在医院了。你是着凉了吗?” 她的关心都写在脸上,裴霁点了下头,又说:“我没事。” 但宋迩显然不认为没事,问:“药呢?体温测过没有?现在几度?” 裴霁示意边上的袋子。 宋迩走过去,从袋子里拿出病历看了,又查看了药的服用方法,说:“不能空腹,得先吃点东西。” 她说完,把药放回去,又走去餐桌边上,把她做的那些都摆出来。 摆了满满一桌,那么多,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提上来的。但宋迩一点也不觉得辛苦,裴霁愿意给她开门她都很高兴了,更何况她还让她进门了。 ※※※※※※※※※※※※※※※※※※※※ 我来了我来了我来了。 感谢在2020-07-29 01:01:55~2020-07-29 23:56:0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猩绯斑竹 3个;_小跟班,、南窗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想吃烤冷面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漪征 2个;偶阵雨、御坂美琴的女朋友、louisezhong、阿骰啊啊啊、xin、荷花崽、慷慷、专治晚期结文综合症、白饭两碗、路人只为路过、46537789、咸咸咸咸狗、再也不喝奶茶了、呀土豆、Jessie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拉赫恩 60瓶;楚安 40瓶;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 30瓶;放好多醋的西湖醋鱼 15瓶;我玩提莫会长高高、Tsao_ 10瓶;电影馆里的耗子、啁啾、dada、喵喵皮卡丘 5瓶;阿娜 2瓶;凤凰花又开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九十一章 饺子是生的,要煮。 裴霁看到宋迩手上被塑料袋勒出的红痕,主动去了厨房,接水,放到燃气灶上烧。 宋迩忙要阻止她,裴霁看着锅里渐渐沸腾的水,只说了句:“你先坐。” 宋迩没敢坚持,但也没有去坐着,而是留在裴霁边上。她这才发觉刚才提的东西太重,手心被勒出的红痕有些疼。 她把手背到身后,悄悄地揉了揉。 裴霁余光看到了,没揭穿她。 煮饺子很快,水沸腾几次,添几次凉水,就好了。裴霁捞到两个碗里,宋迩在边上看着,等端上桌,她把裴霁放到她身前的那碗和裴霁给自己的换了,说:“我想要这碗。” 裴霁自然随她,她头晕得厉害,浑身乏力话都说不出几句。 对于应当热热闹闹的除夕夜来说,她们两个这样安静地相对,有些冷清了。宋迩绞尽脑汁地想找些话来说,但看了裴霁的气色,又觉得什么都不说,让教授往胃里填些东西,然后吃药,早点去歇着才是最好的。 宋迩带来的菜都从保温盒里装进了盘子,看起来就像自己家里烧的一样,都还是热的。宋迩见一桌两人无话,太过素静了,就把放在客厅的一盏绿植拿来,放到餐桌上作为点缀。 饺子刚出锅,很烫。裴霁吹凉,咬了一口。 不知道是心理作用,还是别的什么,明明一整天都没什么胃口,明明煮饺子的时候也没产生食欲,可是咬下第一口时,裴霁感觉胃□□了过来,她感觉到了饿。 她每次舀起新的一个,宋迩都会望过来,自己倒没怎么动筷。 直到第四个,宋迩的眼睛亮了亮,看着裴霁咬下去,看着裴霁松口,看着裴霁用筷子拨了拨饺子馅,露出里面银色的硬币。 “新年快乐,万事如意!”宋迩笑着说道。 想要吃到包了硬币的饺子,这是很多年前裴霁随口提的,但宋迩一直惦记着,每年过年都会想起来,直到今年,终于圆上了裴霁的这个小心愿。 她提前好几天就开始准备了,主要是硬币要仔细处理。先是长时间的浸泡杀菌,再用小苏打、食盐、白醋反复地清洗,然后再反复地用沸水煮洗。 裴霁把那枚硬币拨出来,看了好一会儿,才说:“谢谢。” 她抬头望了眼宋迩,宋迩注视她的目光很轻柔。裴霁忙就低了头。 一整碗的饺子都吃完了,暖意从胃里散开,将身子烘烤得懒洋洋的。只是余下的那些菜就吃不下了。宋迩也没有勉强她,主动收了收拾了碗筷。 裴霁走去拿药,倒杯水。 刚吞下,宋迩的手机响了,有一个来自夏清的视频电话。 宋迩刚洗完手,走来接听。 她今年没回家,夏清和宋珏明嫌两个人过年太冷清,干脆遍邀亲朋,在家里开了个热闹的新年趴。相比而言,宋迩和裴霁两个人过的,倒更像是空巢老人的生活。 夏清在屏幕里笑问吃过年夜饭没?还说了家里很热闹,她和宋珏明玩得很开心,决定明年也这么做。 “明年你带小霁回家啊,人多热闹才好玩。”夏清兴致勃勃地说道。 裴霁就在边上,宋迩听妈妈这么说,心紧了一下,毕竟她们现在没有任何关系了,她怕裴霁反感。 裴霁倒没什么反感的,只是觉得很神奇。 全世界都以为她们还好好地在一起,给她们祝福,甚至羡慕她们能这样坚定地,不惧流言,不顾一切地相爱。 可事实上,她们早就分开了。 “小霁呢?小霁在哪里?”夏清想见见裴霁。 宋迩拒绝说:“她在忙。” 夏清皱眉:“怎么能你坐着,让她一个人忙,小迩,不能这么懒惰的,你要帮她。” 她口中的形容完全把宋迩和裴霁当做一对。宋迩在裴霁的身边,甚至不敢去看裴霁的表情,生怕在她脸上看到厌烦。 明明都分手了,却一直没有告诉家人,她想要和裴霁重新在一起的心思这么明显。 其实,也没什么,毕竟她一直缠着她,为的不就是这个吗? 宋迩不觉得有什么好遮掩的。 她只是有些难堪,在她那么多次的示好,裴霁那么多次断然地拒绝以后,再让裴霁听到她的家人这样单方面地把她们当做一对,裴霁会怎么想呢? 宋迩一面觉得她该坦然一点,她就是单方面地在强求,在教授屡次拒绝后,还是不死心,她在缠着她,教授怎么看她,都是她应得。 可另一方面,她还是会难受,会难堪,会想给自己留一点尊严,会害怕在裴霁眼中看到厌憎。 “小迩?”她好一会儿没说话,夏清察觉了有什么不对,叫了她一声。 裴霁见宋迩实在为难,接过她的手机,想替她圆过去。 宋迩没拒绝,只是有些紧张地看着她。 裴霁暗自吸了口气,想要表现得像一个乖巧的晚辈那样讨喜一点,笑着对夏清说:“阿姨,新年好。” 夏清见了她,马上就把宋迩忘到了脑后,相当高兴地说:“新年好,你也新年好。” 裴霁就是夏清这样的长辈眼里最喜欢的乖小孩,学习好,工作努力,很靠谱,平时又是温温吞吞的,特别懂事,不需要人操心。 如果是别人家的小孩,夏清夸一夸也就过去了,但现在她以为裴霁已经是他们家的小孩了,她爱屋及乌,不免格外宽容温和,见裴霁有些紧张的样子,忍不住打趣她:“怎么还叫阿姨,应该改口叫妈妈。” 裴霁愣了一下,宋迩顿时心惊胆战,手忙脚乱地把手机接过来,催促夏清快去玩。 “一惊一乍的。”夏清不满地责备道,被宋迩强行关了视频。 然后就是突如其来的安静。 空气里泛着尴尬。 宋迩低着头,没敢看裴霁。裴霁迟钝一点,只是觉得妈妈这个词很生疏。她在心里默念了一遍,还是觉得生疏,但这个词语本身就有种亲切的魔力,即便生疏,还是让人心软,让人不由自主地放下所有防备,想要靠近。 她们安静得太久,空气里的不安在发酵。宋迩终于鼓起勇气看向裴霁,斟酌着说道:“不要把我妈妈说的话放心上。” 裴霁才反应过来叫夏清妈妈的意思。她心尖颤了颤,本就在发烧的身体仿佛陡然间更加烫了。 “我没有告诉他们,我们已经……”宋迩歉意地说着,却没把那两个字说出口。 裴霁头晕得很厉害,口鼻间的气息都是滚烫的,她看向宋迩,对上宋迩歉然的目光。宋迩的眼睛里布满了低落,裴霁的心也跟着沉了下去。 她应该请她离开。应该冷静而果断地跟她说别再来了,就像前几回一样。但裴霁越来越难说出这些决绝的话了。 她始终沉默着,宋迩也说不出更多的话了。 她本想问,会不会让你困扰,要不要把我们分开的事告诉周围的人。但她又怕裴霁说要,她其实很不愿意告诉别人。 她不想她和教授之间的关系被一点点地切断,落到最后,真的什么关系都没有了,她对教授而言只是一个让她烦心,让她不愿回顾的前任。 裴霁坐得很乏力,头脑昏胀得厉害,大概是药物里有助眠的成分,她的眼皮越来越重。宋迩的声音也变得遥远起来。 她竭力维持清醒,说:“你回去吧。” 宋迩见她脸色不好,下意识地想扶她去休息,裴霁拒绝了,推开她的手,又说一遍:“回去。” 她说完,自己站了起来,不再看宋迩,回了卧室。 躺到床上,她才浑身瘫软下来,浑身滚烫的,像是在火里烤。 宋迩走到卧室门边,透过掩着的门,看到裴霁裹着被子,背对着她。 她想进门,又不敢,思索了会儿,还是决定听她的话,先离开,明天再来。 明天教授应该要去医院再打一针,她可以陪她去。 门关上的声音传来。裴霁紧绷的精神松懈下来。她不敢让宋迩再留下,她怕自己烧得太厉害会分不清现实和臆想。 眼皮沉得睁不开,裴霁放松意识,想让自己沉入睡眠,但精神却像是被什么吊着,总也无法入睡。 她的意识浑浑噩噩,头也开始作疼。 不知过了多久,意识终究撑不过疲惫到了极点的身体,睡了过去。 她在半梦半醒间浮沉,仿佛感觉到自己和宋迩在一起,宋迩带她回家。 她们到了一座陌生却又亲切的房子前,宋珏明和夏清迎了出来,她和宋迩牵着手,叫宋珏明爸爸,叫夏清妈妈,他们都很高兴。 裴霁被宋迩牵着手,带进房子里,房子里的一切都那样温馨,宋珏明问她工作忙不忙,最近在研究什么。她尽可能地用平常人能懂的概念讲述了一下,宋珏明茫然地眨眼,显然听不明白,但还是很有父亲风范地点头,带着长辈特有的严肃,说:“嗯,不错,小霁要加油啊!” 她说:“好的。” 夏清走过来,让宋珏明闭嘴:“休息时不要说工作,小霁已经够累了。” 她问裴霁喜欢吃什么,像妈妈一样,温柔地关心。 裴霁没有得到过正常的家庭关怀,但她也从没幻想过她理想的父母应该是什么样的。 然而宋珏明和夏清却让她觉得,她想要这样的家庭,她喜欢这样的家庭。 她抬头寻找宋迩,宋迩就在她的身前,对她笑。 在看到宋迩微笑的瞬间,父母、家庭这些让裴霁曾心心念念的事情突然间变得一点也不重要。她执迷地看着宋迩的笑容,也跟着笑了一下,叫她:“小猫。” 宋迩走到了她身边,裴霁想说什么,额角抽痛着让她醒了过来。她睁开眼睛,看到空寂的卧室,看到潜藏在阴影里的天花板,想着刚才那个梦,又想,宋迩有多久没有笑过了? 第九十二章 宋迩越来越占据裴霁的思绪。她想宋迩好久没有开心地笑过了, 又想到那只黑白色的猫,懊悔她不该和宋迩分开。 既然开始了, 就应该好好地在一起,不该和宋迩置气,但转念那句“离开,或者分手,你选一个”又会在她脑海回响。 裴霁并没有她表现出来的那么强硬,那么心安理得。 不要随意说分开,也不要在遇到问题时,让她离开是裴霁的底线,可她还是会愧疚, 因为让宋迩伤心, 也因为让她空等四年。 她睡得很不踏实, 头疼得厉害, 开始分不清现实与梦境。 她像是回到了四年前的某日,她独自在电影院里看那部宋迩演的《长夜》, 电影院里人不多, 三三两两的,她坐在中间的位置, 整排只有她一个。 那天是宋迩生日,她悄悄从西非回来的,这是她们在一起后,宋迩过的第一个生日, 具有非同一般的意义,她要在宋迩身边。 只是她来得太急, 忘了带上国内的电话卡。 她那时仍旧不能释怀宋迩让她离开, 心情很矛盾, 一面是想见宋迩,一面又不愿意和她交流。没带电话卡倒让她有种有了理由在见到宋迩前,躲避和宋迩说话。 她在蛋糕店买了一个六寸的树莓蛋糕,树莓很新鲜,果肉饱满,色泽鲜亮,是小猫喜欢的样子,裴霁特别要求店员多给她放了些树莓。 上次给宋迩的那一小篮树莓是师母送的,而这次的树莓是她给宋迩买的,放在宋迩的生日蛋糕上。裴霁其实说不清这两者在含义上的具体差别,但她认为应当具有不同的意义。 她带着树莓蛋糕到了宋迩家门外,按了门铃,没有人开。裴霁就在树墙后的台阶上坐着等。 等了一个小时,裴霁考虑如果宋迩再不回来,她就要联系她,确定她今天是否会回家。天色还早,如果宋迩不回家,她还赶得及去找她。 又过了十几分钟,她等到了宋迩,但宋迩不是一个人回来的。她身边跟了一个人,她叫纪音,也从事免疫学方向的研究,裴霁见过她。 她们一起走过来,到了门口,宋迩笑着和她说了句什么,纪音拉住了宋迩的手臂,朝宋迩走近了一步,口中在说话,宋迩侧首听,听完笑了笑,纪音也松开了手,退开一步,很有礼节地对宋迩摇了摇手。 宋迩进门了。 纪音没有立刻走,她站在门外待了将近一分钟,才转身离开,面上始终带着笑意。 她们都没看到在树墙后的裴霁。 裴霁说不清自己是什么想法,只是很抗拒有人靠近她的小猫。但转瞬她突然想到分开的那天,宋迩说过的一句话。 她说,如果你不是知名的免疫学家,不是那么耀眼,我可能不会注意你。 她听到的时候,只是本能地感到受伤,却不明白是为什么,而这时,她有些能体会了。 因为世界上有很多免疫学家,她并不是唯一的。纪音也从事免疫学方面的研究,或许在宋迩眼中,她也是一个优秀耀眼的人。 如果说宋迩喜欢她是因为她免疫学家这个身份的话,那她并不具有不可替代性。 意识到她在宋迩心里不是唯一的,裴霁非常失落,就像她这个人都变得毫不重要了。她感到十分失望,不是对宋迩,而是对自己。 她沉默地看着身边的装了蛋糕的盒子,想的是,她不能这样去见宋迩。 她赶回来,一方面是给她的小猫庆生,另一方面是打算想要趁这个机会,当面和宋迩聊一聊,恳请她答应以后不会再推开她。 要谈这么严肃的事情,她必须平静一下心情。 时间并不晚,还来得及。裴霁拎着蛋糕走开,小区外有一家电影院,她想起宋迩的那部电影,就去了电影院。 电影是十二月上映的,上映的时候,她刚离开,现在是三月,看的人已经不太多了,整场只有四五个人,她坐的那一排,只有她一个。 她把蛋糕放在膝盖上,很小心,避免弄翻它。 电影很快就开始放映,整个放映厅的灯都关了,只有荧幕里的光照在裴霁的脸上。 这是宋迩演的电影,裴霁看得很专注。 电影的男主角是一名物理学家,姓方,大家叫他方教授,他是一个典型的知识分子,架着眼镜,为人端方,平时都是寡言少语,性格直愣愣的,有点呆。只有提到物理时,他才会变得激动,两眼都是亮晶晶,将热爱都写在了脸上。 宋迩饰演的舞蹈家,由于家庭成分不好,被下放到西部改造。 而方教授是从大学里抽调出来,给他们上课的老师。 舞蹈家在第一眼看到方教授,就被他吸引。 每当方教授兴致勃勃地谈论他的物理时,舞蹈家都聚精会神地听,专注地看着他的脸,不错过他任何一个表情。 那是一个压抑人性的时代,他们逐渐彼此生出情愫,躲避着世人的眼光,悄悄地传递眼神,每一个动作都变得深具含义,擦肩而过时,触碰到的部位,隔着衣物的摩擦感都似被无限地放大。 他们压抑而快乐,舞蹈家装作不经意地路过物理学家的窗口外,留下一朵花,一片叶子,一个背影,还有一双含着笑意与仰慕的眼神。 终于有一天晚上,他们在一处拐角遇到,在目光对上的瞬间,他们默契相拥,热切地接吻,喘息声在夜色里飘开,直到舞蹈家回过神,把方教授推开,他们才慌忙地看四周,确定没人经过,才松了口气。 裴霁独自在电影院里看这出电影,看得情绪低落,她不由自主地把自己和方教授进行比对,觉得他们很像。 她越发地感到低落,她知道她在无理取闹,这只是一部电影而已,可她却不可避免地感到不舒服。 电影的最后他们终究没有在一起。最后的画面落在一段回忆上。 “我想给你跳一场舞,你是我最爱的人,总该看看我最耀眼的样子吧。”宋迩的声音传出来。 他们坐在一个山坡上,山坡上绿草遍地,满山春花。 宋迩说着话,就站了起来,在方教授的面前,给他跳了一支一生之中最耀眼夺目的舞。 画面渐渐模糊飘远,电影就结束了。 裴霁走出电影院,她没再去宋迩家,直接去了机场。蛋糕被她带了回去,她没有吃,一直放在房间里,几天后,蛋糕坏了,树莓也坏了。 裴霁躺在床上,在浑噩间想到那个蛋糕,那部电影,还有宋迩说的“如果你不是知名的免疫学家,不是那么耀眼,我可能不会注意你。” 她对宋迩不是唯一的,她为此伤心过很久,直到她再也控制不住想念,给宋迩打了去西非以后的第一个电话,听宋迩在电话里说我想你。 裴霁在那一瞬间发现,是不是唯一的都不重要,因为她认真地想象过,如果宋迩喜欢上了别人,她会很痛苦,但并不会怪她。 她明白不是每个人都像她一样,喜欢上某个人就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紧攥着不松手。宋迩在她这里有留下和离开的自由。 她想要的只是在她们还互相喜欢的时候,她可以别推开她。 宋迩来得很早,因为裴霁作息规律,一向都起得很早。 她不放心让裴霁一个人去医院,她昨晚的状态很糟糕。 到了裴霁家门外,才不过七点半。宋迩敲了敲门,没有人来开。她等会儿,再敲,还是没人。 在平时,裴霁不给她开门的话,宋迩也就识趣地走了,但今天裴霁生病了。 宋迩有些不安,但转念一想,或许教授已经去医院了。 她稍微定了定神,给裴霁打了个电话,响了好一会儿铃,仍是没有人接听。 宋迩心神不宁地攥紧了手机,她站在门口迟疑了几秒,从包里拿出钥匙,开门进去。 她一直都有裴霁家里的钥匙,裴霁没有跟她要回过,也没有换门锁。 她走进去,扫了一眼,没看到裴霁,就径直地推开裴霁的卧室。 裴霁在床上昏睡。 宋迩握紧门把手的手松懈下来,她放轻动作,走了过去,走到床边,看到裴霁在被窝里大半的脸都遮在被子下,只露出眼睛以上的部位。 她的心柔软下来,伸手摸裴霁的额头,手心一触到裴霁,便是滚烫的体温。 宋迩神色一变,忙叫她:“教授。” 裴霁动了动,睁开眼睛,眼里像是浮着一层薄雾。宋迩弯下身,柔声道:“快起来,我们去医院。” 她体温太烫,得赶紧去医院。 裴霁却像没听到她在说什么,只是定定地看着她,不太清醒地叫她的名字:“宋迩。” 宋迩愣了一下,突然想起两年前,最后的那几通电话里,教授也是这样的语气,昏昏沉沉的,问她我的小猫呢。还说,我给你买的树莓坏掉了。 宋迩心一紧,没来由地有些慌,她伸手想把裴霁抱起来,口中说着:“我们去医院。” 把裴霁扶起来时,她的手一松,手里的东西落到了被子上,宋迩定睛一看,是那枚她包在饺子里的硬币,昨晚她洗了放在餐桌上的,不知什么时候被教授拿了握在手里。 裴霁比她迟缓一些,过了会儿,清醒点了,才发现她攥了一晚上的硬币掉了,她伸手捡起来,紧握在手里,低着头,没说话。 ※※※※※※※※※※※※※※※※※※※※ 我迟到了,后面有一段怎么都写不好,我把它挪到下一章。 我接着写,可以的话晚上再更一章,不要等。 感谢在2020-08-01 13:00:13~2020-08-02 14:13:0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_小跟班,、Chaos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离殇、Zowen、吭哧瘪肚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陈迪欧 4个;梦里花开 3个;陆吾、猩绯斑竹、kleinlunemoon、请勿看评论、漪征、偶阵雨 2个;大飞蛾、离殇、三无道人、louisezhong、莺鸣柳、Jc、我的马甲线有点难产、xxxx、小P、慷慷、木木络、一风世、34665981、ChrisGao、合午、徐再思、abc、景行景止、四公子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景行景止 52瓶;噼里啪啦、猴猴、一风世 20瓶;莺鸣柳 15瓶;小虞、Teresa、离殇 10瓶;小P 5瓶;荷花崽、阿娜 2瓶;三六九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九十三章 宋迩看着裴霁把那枚硬币收到手心里, 一时也失去了言语,但她挂记着裴霁的身体,只能暂且把这件事放下, 说:“我们去医院,你能走吗?” 裴霁点了下头,从床上起来。 还是原来那位医生,给裴霁测了体温,摇着头道:“输液, 给你加剂量。” 他的态度十分轻慢,宋迩听得皱眉。裴霁却是习以为常地嗯了一声, 眉眼都恹恹的。 医生给她开了药,眼神里明显带着担忧, 口中却仍没多客气,说:“病房很紧,腾不出来,你还是去大厅输吧。” 但好歹没让裴霁自己去取药,而是把单子给了一个小护士, 拜托她帮忙去开个药,又转向宋迩, 语气缓和许多, 说道:“让她多喝点水, 尽量多吃东西, 这两天吃得清淡点,等好些再好好补充营养。她体温降下来前别让她一个人, 她失眠很严重, 你给她按摩一下头部, 舒缓神经, 对她睡眠有好处。” 他一边说,一边给宋迩指点了一下手法和穴位,都是很简单的,一学就会。这是中医的东西,他也是跟医院里的老中医学的,效果挺好。 裴霁在边上说:“不用教她。” 但她没有话语权。医生仔细指点宋迩,宋迩认真地学,没人理会裴霁的话。 裴霁生着病,本来就恹恹的,不想说话,也不想做任何事,实在看不下去说了句,还被忽视了。裴霁有些生气。 “她之前都一个人来的,我也没处叮嘱。你得好好照顾她。”医生说完,就让她们赶紧走,他要接诊下一位病人了。 宋迩这时也意识到医生是和裴霁认识,刚才的态度随意并不是轻慢,而是熟人间的随性。 她带着裴霁去输液厅,那位小护士正好也领了药回来,给裴霁打上针。 裴霁因为生气,不想说话。 宋迩左右看了看,发现人家家属带了水杯、小毯子之类的用品,而她是空着手来的,顿时惭愧。 她站起身,去附近的诊室,向里边的医生讨了个纸杯,然后去接了热水来,让裴霁端着。 输液厅的椅子是坚硬的材质,坐起来很不舒服。宋迩又去外边买了垫子、腰枕、暖水袋和小毯子,顺手还买了些水果,都拿回来给裴霁用。 不过半个小时,裴霁就成了整个输液大厅条件最好的病人,隔壁被抱在怀里的小宝宝都比不上她。 宋迩在边上给她削水果,但一会儿,又来了份外卖,裴霁还没吃早饭。 外卖点的瘦肉粥,比较好吞咽,宋迩知道她肯定不会愿意她喂,就开了盖子,放到她手边,很抱歉地说:“今天营业的外卖不多,你先随便喝点。” 大年初一,许多店都打烊了。 裴霁没有胃口,但防止宋迩念叨,她还是舀了两下。 宋迩发现她手里没捏着那枚硬币了,猜想应该是藏在口袋里,目光就不由自主地往她衣服两侧的口袋扫了眼。 她现在能静下来想,为什么教授会拿着她给她的硬币。 是硬币本身具备的祝福的含义,圆了她的一个小心愿,还是这场祝福是她为她准备的。宋迩没敢问。 裴霁只吞了两口,就不愿再碰了,她确实咽不下,也晕乎乎的,只想躺下闭起眼睛休息,其余的什么都不想做。 她靠在椅背上,闭了眼睛。但这样坐着总归是不太舒服的。 宋迩直了直背,想说可以靠在她身上,但裴霁闭着眼睛,没有朝她看一眼,显然是没有这个意愿。 宋迩直起的背,又塌了下去。她干坐着,就这么硬生生地等到针打完。 护士来拔了针头,裴霁看向宋迩,刚想开口,宋迩马上就说:“我陪你回家!” 她怕裴霁赶她走,神色很紧张,目光里满是哀求:“医生说的,你需要人照顾。” 裴霁赶人的话就说不出来了。 回去路上,裴霁茫然地想着,如果她不愿意回应宋迩的喜欢,那怎么能享受她的照顾。她总觉得这样是不对的。 可是宋迩不肯走,兴许是因为裴霁病了,她担心她,不愿离开裴霁半步,所以她比前几次都要坚定得多,也不介意裴霁不理她,只是陪在裴霁边上,竭尽所能地照顾她。 连晚上,她都不肯让裴霁离开她的视线。 她从书房搬了躺椅过来,安顿在床前,向裴霁解释:“我在这里,便于照顾你,你有需要就喊我。” 裴霁靠在床头,看着宋迩忙里忙外,她一面是排斥的,她和宋迩的关系不清不楚,她没有立场接受她的照顾,另一面又很喜欢这样能随时看到她,也喜欢宋迩在她边上发出的动静。 宋迩没有这样的顾虑,她要坦然得多,只想照顾好裴霁,至于别的,在健康面前都可以放到一边。 裴霁拿了本书在看,床头灯堪堪够用,照着她的脸庞,令她看起来比白天要温和得多。宋迩看着她的脸庞,看得入迷。 裴霁坚持不了多久的,不过半小时,她的体温又上来了,浑身都酸软起来,哪怕这样靠在床头坐着,都感到负担。 她躺了下去,宋迩坐到床边给她掩了被角。裴霁没有睡着,她也不想睡。宋迩用手心搭了一下裴霁的额头,白天打完针后降下去的热度好像又升上来了。 宋迩很担心,说:“你的身体怎么这么差了。” 这是担心和心疼下的埋怨,埋怨的也不是裴霁,倒像是在怪命运为什么眷顾教授。裴霁听了却没有说话。 宋迩没有想得太多,裴霁今天一天也没和她说几句。她习惯了,只是按照医生嘱咐她的,想要给裴霁按揉头部的穴位。只是探身过去,就看到枕头边上的硬币。 显然是裴霁藏在这里的。 裴霁注意到她的目光,发现硬币被看到了。她心里有些不舒服,但还是说了句:“给了我就是我的。” 像是害怕宋迩跟她要回这枚硬币。 宋迩忙说:“当然是你的。” 裴霁的神色好了点。宋迩轻轻地按揉起她的穴道,帮她舒缓一下。她还不太熟练,但没几分钟,就掌握了诀窍。 裴霁闭着眼睛,几乎能感觉出宋迩指腹上的纹路。 “有没有好一点?”宋迩问道。 她的声音就在裴霁的上方,很近,语气很温柔,和她的手下的动作一样。裴霁知道,如果她不点头,宋迩会一直按下去,犹如不知疲倦。 她睁开了眼,说了一句她以为她永远都不会说的话。 “我像那个物理学家。” 宋迩愣了一下,动作也跟着停了下来。 ※※※※※※※※※※※※※※※※※※※※ 总有一个人要先退让的。 下一更明天晚上。 感谢在2020-08-02 14:13:03~2020-08-03 01:38:2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Chaos、南窗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凡人皆有一死皆需侍奉、xin、坏脾气的红眼兔子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陆吾、太阳不干衣、偶阵雨 3个;xxxx 2个;呀土豆、木木络、louisezhong、专治阿树的结文综合症、40985112、随缘、猩绯斑竹、合午、夜星星、长生殿、文每、继续给小猫宝宝种树莓、柳子澈、短歌行、庚、科加斯挠脚心、御坂美琴的女朋友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Arrow 40瓶;断云微度 16瓶;污笠个浪、呀土豆、辙逸 10瓶;头顶月眼中你 8瓶;看世界青烟过、别熬夜追文 5瓶;BROOK、阿娜 2瓶;PollyZ、凤凰花又开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九十四章 宋迩只演了一部电影,且这部电影广受好评,她自己也很满意。 但她并不愿意和裴霁提起《长夜》,因为很久以前裴霁说过的那句,她不愿意别人碰她的小猫。 宋迩为这句话,一直都很为那场吻戏心虚。即便她理智上明白,这只是工作,而且电影是和裴霁正式认识前拍的,她那时预料不到后面会发生的事。 这时听她提起,宋迩收回了手,纵然十分抵触这个话题,但裴霁说了,她还是纠正了一下:“不是你像他,是他像你。” 这两者是有本质区别的。 裴霁的眼眸漆黑,像蒙着一层雾气般湿润又迷蒙,她看着宋迩,想听宋迩继续讲下去。 宋迩有些不好意思,毕竟说出来就显得她从一开始就肤浅,对一个只见过一面,话都没说话上的人这么心心念念。 她想了想,才说:“导演在选角时,无意间看到我的照片,认为我是最适合演女主角的人选。但我是唱歌的,从没演过戏,怕做不好,就很犹豫。然后导演送了剧本过来,建议我看看。结果,女主角的人设没有吸引我,吸引我的是男主角。我觉得他和你很像。” 裴霁不太懂她的意思。 宋迩老实地解释:“我在之前见过你一次,你没看到我,我们隔着人,没说上话。” 就只是这样隔着人群的远远一眼,她就产生了一种预感,或者说是想象,想象裴霁是怎样一个人。 裴霁若有所思地垂下眼眸。 但打开了话匣子,宋迩便有些停不下来,把那段时间的自己都说给裴霁听:“我没演过戏,最多只在一些mv中出过镜,开始演的时候很困难。这部电影最精彩的是内心戏,挣扎、压抑、释放,还有很多眼神交汇。我演不来啊,物理学家的人设是我喜欢的,但那个男演员我又不喜欢,就代入不了。” 裴霁的眼中露出了一些笑意,宋迩没发现,叹着气:“被导演骂得可惨了,可合约都签了,只能一边演一边摸索,水平就时好时坏的,常被骂得狗血淋头,偶尔有几个有悟性的镜头,导演也会夸我。反正很难,比写歌唱歌难多了。但是!” 说到这里,宋迩停了下来,双眼却是亮闪闪,语气也兴奋起来:“我们真的很有缘分哦。有一次我去参加一个晚会,忘记了是什么晚会了,中途走错了宴会厅,遇见了你!” “我就站在门边看你啊,这次看的时间要比上一回长多了,上一回简直就是惊鸿一瞥,虽然好奇心动,但很短暂,这次我还遇见了一个粉丝,她向我介绍了一下你,我才知道教授原来这么厉害。” 她会永远记得那个夜晚的,她看到了一颗在星空里遥远明亮的孤星,从那以后,再也无法忘记。 “我有了很深的感悟,回到片场后,我把那个物理学家彻底想象成了你,帮助我入戏,拍摄就顺利多了。但我入戏太深,直到杀青后很久都走不出来。” 宋迩一五一十地说给裴霁听,那段时间,其实很开心,是那种隐秘的藏在心里偷着乐的开心。 她是那种想要就会去争取的人,撞了南墙都未必回头。她其实都想好了,拍完戏,就去认识裴霁。 甚至想象过好多和她初识的场景,比如装作学生,去上她的课,比如在路上遇见,直白地说裴教授我是你的粉丝哦,设法和她多说些话。 很多很多,她既期待又忐忑。 她对裴霁充满好奇,但归根到底她们只是见了两面,连话都没说过,更谈不上了解,她会担心万一了解后裴霁不是她期待的那个样子,也会怕她不是裴霁会欣赏的类型。 一切都充满了未知,却又那样的吸引人。 宋迩说完了,才想起来问:“你什么时候看的电影?” 但裴霁没有回答她,只说:“睡觉。” 冷淡得要命。 宋迩说了那么长的心路历程,表白的含义昭然若揭,却只换来裴霁冷淡的“睡觉”。 她难免有些伤心,但还是掩饰了情绪,去给裴霁倒了杯热水,放在床头,然后躺在躺椅上,盖好被子,对裴霁说:“晚安教授。” 裴霁回应:“晚安。” 道过了晚安,她们就应当各自入睡了,但裴霁睡不着。 裴霁过了好一会儿,才睁开眼睛,看到床边躺椅上的宋迩。 床头的睡眠灯亮着温温的光,躺椅上的宋迩一半被光晕笼罩,一半在黑暗里。 她小小的一个,并不怎么占地方,但要盖着被子睡,躺椅还是太局促了,有一半的被子拖到了地上。宋迩平躺着,裴霁只能看到她的侧脸,看到她的胸口一起一伏,呼吸平缓而细微。 裴霁回忆刚才宋迩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心情变得很复杂,但同时又有一种安全的依恋的感觉环绕着她。 她还是睡不着,但头疼得似乎没那么厉害,处于可以忍受的范围内。她看了好一会儿宋迩,才闭起眼睛。 她太喜欢宋迩在她身边的感觉了,就像是聋子的世界里突然有了声音,瞎子的眼前突然有了色彩,孤独症患者的身边突然有了陪伴。 所以每一次她都拒绝得那样困难,也越来越难以拒绝宋迩的靠近。 宋迩动了一下,裴霁忙闭上眼。她听到悉悉索索的声音,一只柔软的手贴上她的额头,紧接而来的是一声轻轻的叹息。 “怎么办,还是好烫。”宋迩低声说了一句。 她去弄了点酒精,兑了水,给裴霁擦了擦脸。裴霁睁开眼睛,宋迩歉意地说:“把你吵醒了吗?我不弄了,你快睡吧。” 裴霁便听话地闭了眼。 但被擦过以后,身子确实舒服多了,身体里滚烫燃烧的火焰似乎也没那么难以忍受。 裴霁竟然睡着了,不是半梦半醒昏昏沉沉地睡,而是安心踏实地睡。 她有多久没拥有过踏实的睡眠?裴霁自己都记不清。 第二天一早,宋迩就起床了,做了早餐,然后让裴霁起来吃东西,她们今天也要去医院。 宋迩其实想给裴霁换家医院,换得舒服些,至少能给她提供一个病房。但裴霁显然没这个意愿,昨天的那位医生也很尽责。 宋迩便没提,但她让人给她找了厨师专门给裴霁做营养餐。 教授这么弱的体质,不能再随便用外卖对付了。 她照顾得越来越细致,甚至动过搬一把舒服的躺椅进输液厅的念头,被裴霁阻止了。但即便如此,裴霁坐的椅子放了软软的椅垫,软软的靠枕,她的腿上盖着软乎乎的小毯子,输液管缠了一圈热水袋,输进裴霁静脉的液体都是暖的。 输了几天液,裴霁的体温才恢复正常,医生再三叮嘱,别再受凉了,好好顾一顾自己的身体。还对宋迩说:“管着她,工作别那么拼命,自己的身体才是最要紧的!” 宋迩总觉得不对,她近身照顾裴霁,当然发现裴霁的身体似乎弱了很多,医生的话更是像有某种指示。 她心神不宁地跟着裴霁,回到家后,拐弯抹角地问:“那位医生好关心你,你们认识吗?” 裴霁回答:“是我师兄。” 宋迩干干地“哦”了一下,才想起,教授最初是学临床的,她迟疑了一会儿,还是问了:“教授,你的身体出什么问题了吗?” 裴霁答得很快:“就是冬天抵抗力比较弱,没什么问题。” 宋迩不信,但裴霁目色淡淡地看着她,令宋迩不敢多问。 裴霁烧退了,病好了,按说宋迩应该离开了。但裴霁没有提,宋迩更不会主动走,就留了下来。 到了睡前,她还是睡躺椅。 躺椅这么窄,加上厚厚的杯子,翻身都困难,宋迩睡得骨头都僵了,好几晚没睡好。但她没有说,只是给自己在底下多加了层垫被,好睡得稍微软一些。 今晚宋迩更是睡不着,她为裴霁的身体悬着心,翻来覆去的,好久都没睡着。 “过来。”裴霁的声音传来。 宋迩睁开眼睛,正好对上裴霁的目光。裴霁见她没有动,自己往床的里侧挪了挪,空出一半位置,说:“到床上来。” 宋迩一时怔住了,但很快,她就明白过来,生怕裴霁改变主意,忙从躺椅上起来,躺到裴霁的身边。 裴霁没和她说话,见她躺下,就自顾自地闭上了眼睛。 宋迩却很紧张,她们有多久没有睡到一起了? 教授是原谅她了吗? 她全不敢问。不问就不用害怕会得到不想要的回答。宋迩知道这是逃避,但她也真的无法鼓起勇气去面对。 裴霁感受得到宋迩近在咫尺。 她想再问一遍,以后遇到相似的情况能不能不推开我,我没有那么脆弱,我也可以为你做很多事。 但她终究没有开口。 裴霁想,算了,不计较了。 她拒绝不了宋迩,她迟早会让步的,那何必再让宋迩提心吊胆呢。她也想对她好,想让宋迩高兴,想看到她的笑。 第九十五章 裴霁决定不计较了, 第二天醒来,有些别扭地主动和宋迩说了早上好。 宋迩惊讶,马上回了一句:“早上好。” 裴霁的眼神很收敛, 不怎么直视宋迩,但并不是因为抗拒, 而只是不好意思。 宋迩先洗漱,早餐已经送来了。她专门让人做饭, 一日三餐定时地送过来,就像叫了外卖一样, 只是她的外卖是经过营养师专门制定的食补餐。 裴霁出来的时候,鬓发额发湿漉漉的, 是洗了脸, 没有擦干。她的肤色带着病气, 仔细看会发现她这几天又瘦了好多。 宋迩见了很愁, 把纸巾朝她推了推, 示意她:“擦擦头发。” 裴霁抽了纸巾擦了, 擦完才想起来要回答, 就说:“好。” 她这个回答延迟太严重, 导致宋迩慢了好几拍才明白过来她在好什么。 早餐后, 宋迩回到卧室整理床铺,却发现那张躺椅不见了,她环顾了一圈都没找到。 是被裴霁收起来了。 宋迩顿时意识到这是一个向她求和的信号。 她走出房间,找到裴霁,想要向她确认。 裴霁病了好一阵子,很长时间没碰工作, 现在烧退了, 不用再去医院, 她迫不及待地就把她的笔电拿了出来,安稳地在书房里,还给自己煮了杯咖啡。 咖啡醇厚的香气弥漫整个书房。 宋迩过来时,就看到她端着咖啡杯要喝。宋迩便忘了想要和裴霁确认的事,走过来,说:“不能喝。” 裴霁的睡眠差到每晚睡不到四个小时,还总是头疼,医生叮嘱过,她不能碰让精神振奋的食物。宋迩坚决地看着她,把她手里的咖啡杯接了过来。 裴霁手上空了,也没有抗争,只是为自己辩了一句:“我不喝,我就闻闻。” 她没有咖啡因上头,只是长久不碰,也会想念。 宋迩点了点头,但又忍不住猜教授是被抓住了才这么说,没被抓住,可能就偷偷地把咖啡喝完,把杯子洗了,把窗开了散味道,当做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 手里的咖啡还是烫的,隔着杯壁的温度也很高,宋迩本来是捧着的,但觉得烫手,就低头把杯子放到桌上,桌上有杯垫。 “宋迩。”裴霁突然喊她的名字。 宋迩抬头,对上她的眼睛,心跳莫名漏了半拍。 裴霁沉默了一会儿,才十分郑重地问:“我们和好,可以吗?” 宋迩没想到她会说出来,她以为教授向她释放了求和的信号,多半会在相处里让她感到了,而不是直接表达,毕竟她一向擅长做多过说。 她没有第一时间回答,让裴霁反思是不是诚意不够,于是更真诚地说:“我不怪你了,你也原谅我这段时间对你不好,行吗?” 这回,宋迩毫不迟疑地回答:“好!” 裴霁笑了笑,笑容有些羞涩,但确实是开心的。 宋迩也很开心,她都不抱希望了,只想对裴霁好就好了,结果却被惊喜砸中。她们傻乎乎地对望了一会儿,裴霁被看得不好意思,伸手去摸鼠标,把目光转到电脑屏幕上。 宋迩没有实感,总觉得好突然,她问:“真的原谅我了吗?” 裴霁立刻说:“嗯。” 她决定不跟宋迩置气了,那就是真的算了,不计较了。裴霁有些轴,但她有个很大的优点,决定释怀的,就不会再去翻旧账,也不会模棱两可地说话,让宋迩去猜,她会很肯定地告诉她过去了。 我们好好在一起。 宋迩只觉得一股巨大的喜悦堵在她心头,让她想要大笑,想要原地蹦跳,但为了矜持些,她只是说:“那我可以和你一起工作吗?” 裴霁说:“当然可以。” 宋迩去拿她的电脑了。裴霁病了半个月,春节假期早就过完了,宋迩在工作室请了长假,但重要的决策还是得她下,她每天要做的事也不少。 等她回来,裴霁把半张书桌整理了出来,把宋迩安置在她的对面,一大块宽敞的地方给她用。 她们待在一起。 宋迩始终不能平息喜悦,她没法集中注意力,不断地把目光从电脑上移开去看裴霁,裴霁要比她认真的多,专注在工作里,但偶尔也会抬头,和她的目光对上。 她有些不能适应现在的状态,她对转变总是接受得比较慢,但她乐于接受这样的转变。 半天以后,将近中午,宋迩的喜悦才稍稍平复了一些,但她心里渐渐地酸涩起来。她知道教授的坚持,她像是守着底线一般,坚持着想要她的一个保证。 她想和教授在一起,却又给不了保证,因为她不能骗她,她确定不了下一回再有类似的事,她会怎么做。她已经不抱希望了,裴霁却退让了,自己打破了底线,重新接纳了她。 宋迩突然想,如果再有相似的事发生,她再为了教授的安全、名誉安排她离开,教授会多失望,会多后悔今天的决定。 桌上的咖啡凉了,被宋迩喝了半杯,空气里的咖啡香气也早已散尽。 裴霁站起来,说:“我要出去。” 宋迩忙站起来,她没问裴霁去做什么,教授出门只可能是工作的事,她走到裴霁身边,问:“晚饭回来吗?” 裴霁想了片刻,回答:“回。” 宋迩就笑了一下,裴霁也跟着弯了下唇,然后说:“我去换衣服。” 宋迩担心她嫌麻烦少穿一件,就跟着她去了卧室监督她。 裴霁在大部分时候会做出理性选择,尤其是,她很在乎自己的健康。但有时候也会犯小孩子会犯的错误。比如她会觉得穿太厚实很紧绷不舒服,会存有一点侥幸心理,找各种她认为很合理的理由说服自己,可以少穿一点。 裴霁把毛衣穿好,接着站在衣柜前,迟疑起来。今天天气不错,有太阳,外套可以不必那么厚,但天气预报说晚些时候会降温,不过,万一她能在降温前回家呢? 她在两件厚薄程度不同的羽绒服间犹豫,宋迩从身后环住了她的腰,轻轻地把脸贴到她的背上。 裴霁的毛衣很软,也不扎人,宋迩贴在她的身上,可以隔着毛衣,感受到她温热的体温。 “裴霁。”宋迩轻轻地叫她。 这是她们这么久以来,第一次这样亲密地相拥。 裴霁低头,看到宋迩白皙的手交叠在她的小腹,大概是感受到了她的目光,宋迩双臂交叉,力道重了些,更紧地抱住了她。 “不能生病。”宋迩说道。 裴霁的目光就落到了那件厚实的羽绒服外套上,眼神里有些不情愿。 “裴霁。”宋迩又叫了她一声。 她被容纳在宋迩的怀抱里,裴霁下意识地放松了身体,往后靠了靠,和宋迩贴得更近。她的头发都绾起来,露出了光洁修长的脖子。 宋迩在她的后颈上亲了一下,裴霁感觉像是有电流顺着宋迩的唇触碰的地方直通她的心底。 宋迩松开了手。 裴霁回头看她,宋迩笑容温柔:“快去吧,要早点回家。” 因为这个吻,因为这句回家,裴霁接下去半天心情都很好。 她去了研究院,用最快的速度处理完事,早早的出来,路上看到花店,她走了进去。 今天是不一样的一天,她认为有必要给宋迩带礼物。 花店里的花都很漂亮,种类也很多,修剪包装出不同的形态,有的娇羞可爱,有的清冷高傲,裴霁在众多眼花缭乱的选择前迟疑。 店员在边上,没有发出一丝声音,但望着裴霁的目光有些激动。 裴霁想了一会儿,她在犹豫,她想起她送过宋迩花了,又送花的话,会不会很老套。 宋迩应该会喜欢新鲜的东西吧。 裴霁为难起来,她微微站直身,余光瞥见店门外有花里胡哨的一团东西经过,她便转头看了眼。 是一个卖气球的小贩,手里牵了许多绳子,每根绳子的一端都有一个气球,有做成卡通人物的样子的,也有颜色漂亮的圆形。 裴霁看了片刻,问店员:“我想给我女朋友买礼物,你认为她会喜欢花,还是气球。” 店员的眼眸弯了一下,尽可能专业地回答:“送女朋友的话,花更能表现心意,气球更像是送小朋友的。” 裴霁听完,就十分心动,她觉得宋迩就是她的小猫,她的小朋友。 “但是……”店员笑着说,“裴教授送什么,小迩都会喜欢的。” 原来是宋迩的粉丝。 裴霁对她点了下头,追出去。气球三块钱一个,她买了三个。 裴霁不认识那些卡通形象,她的童年里没有动画片。但她猜测着宋迩的喜好,挑选了一个蓝色的机器猫,一个黄色的大海绵,还有一个圆的彩虹色的普通气球。 然后又回去挑了一束花,才回家。 她认为如果新意不够的话,那么数量可以稍作弥补。 裴霁一走,宋迩就连着开了两个视频会议,结束之后,沈知舟打电话来调侃她,口无遮拦地说:“要注意身体呀,纵欲可不好。” 宋迩瞬间被击败,脸红道:“别胡说。” 沈知舟故作惊讶:“难道没纵欲吗?那裴教授不太行啊。” 宋迩受不了有人诋毁教授不太行,愤愤地挂了电话。 可挂了电话后,沈知舟的话又冒出来,在她脑海中回响。 大概没有人会信她和教授到现在都没做到最后一步吧。但她们就是没有到那一步。 宋迩原来是不急,现在就有些急了,她端着水杯到客厅,又轻叹了口气。 客厅里还是没有她的东西,她也还是没习惯裴霁的家里没有她的气息。那两个纸箱子还在角落里放着。宋迩走过去,看到里边露出来的一个唱片机的角。 宋迩暗自叹息,又笑了一下。她们和好了,再也不会有比这更令人开心的事了。 宋迩在纸箱子边上站了会儿,正要回到书房去,她突然意识到一件事,她的东西没有那么少。 两个纸箱子绝对装不过。 她愣住了,猛然间意识到什么,她望向她曾经住的那间卧室。 宋迩突然心跳加速,缓缓地走过去。走到门边,她深吸一口气,按下门把手推开门。 卧室里的情景呈现出来,完全是四年前她居住过的样子,她的物件都在原位,床上的一个小抱枕都乖乖地靠在被子上。 宋迩走进去,看到窗边的小桌子上她的香薰,看到那本她看了一本扑着放的书,看到椅子上的方毯,还有柜子里她的衣物。 她突然意识到,教授其实从来没有真正地狠下心过。 她在等她的一个保证,只要她肯给,她就会不计前嫌。 甚至现在,她选择妥协退让,不再强求她保证,主动地向她示好,与她和好。 宋迩满心酸涩,她走到床边,看到枕边有个小盒子,她微微一怔,心头冒出一个猜测。她的心跳猛然间加速,弯身拿起那个小盒子,颤着手打开来,里边是一枚戒指。 “宋迩。”裴霁的声音响起。 宋迩回头,看到她站在门边,抱着鲜花,牵着气球,见她望过来,唇角高高地扬着,然而下一秒,看到她手里的戒指,裴霁的笑容凝住了。 ※※※※※※※※※※※※※※※※※※※※ 我来了我来了我来了。 明天也是晚上更新。 肯定不能只依靠教授妥协的,那相当于问题还没有解决。 这篇文快要完结了,我跟大家商量一件事。原本说下篇写殊色的,但是,我又有了个脑洞,想把殊色放一放,殊色也可能会有点内容上的充实、改变。 然后,下篇想写别的,我把想写的那篇直接在殊色的预收上改了。 因为空着预收我会好烦,我其实想在柏舟上改,柏舟里的故事正在被我一个个单拎出来写掉,但怕你们说我骗收藏,殊色才开的,收藏不多,没有这个嫌疑。(以后写殊色,就重新开文,殊色这个文名应该不会变,我还挺喜欢的) 我把新的文案贴上来,请大家去留个收藏,谢谢! 你们应该会喜欢的,毕竟你们的萌点和我的应该差不多,毕竟这么多年的默契了。 预收:《你在我梦里》 文案: 言渺初遇季菀真的那天下着大雨,昏暗的楼梯上橙黄的灯,季菀真的眉眼季菀真的笑,都像是隔着经年绮梦一般,美得不真切。 季菀真把伞递给她,说:“小孩,来。” 言渺走到她身边,接过那把伞,同时也接过了一场由此开始的年少暗恋。 “那一瞬年少心动的雀跃,是经年累月难忘的执迷。 你在我梦里。” 大学老师&学渣高中生。 年下,年龄差10岁,he。 (文案、文名都可能调整) 感谢在2020-08-03 23:59:08~2020-08-05 23:34:0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南窗 2个;_小跟班,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Zowen、乌啦啦_123、抽风不作死、陆吾、AIYG?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吭哧瘪肚 3个;御坂美琴的女朋友、偶阵雨 2个;阿树早点睡不然头秃、啦啦啦~、废材家的招财猫、Jc、树受今天早睡了吗、继续给小猫宝宝种树莓、阿娜、沨梓、大星河、路人只为路过、18184524、louisezhong、笑看风云、漪征、放好多醋的西湖醋鱼、39720029、合午、橙子味的稀饭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橙子味的稀饭 30瓶;我思故我在 21瓶;是她的呆呆呀、单恋少女日记、38393153 20瓶;一模一样的烟火 19瓶;千觞 18瓶;也有很多可能、柳子澈、笑看风云、名字难取.、左眼瞪右眼、御坂美琴的女朋友、咦呀 10瓶;cyan 9瓶;是阿琅啊、Shamrock 6瓶;别熬夜追文、阿?3的女朋友、小墨、小P、头顶月眼中你、千年组天下第一、遗忘、小狐狸崽子、凉吹、漪征、凡人皆有一死皆需侍奉 5瓶;顾客好几还没 3瓶;yellow、Yeah、PollyZ 2瓶;凤凰花又开、上善如水、知北游于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九十六章 裴霁偷偷补过很多课, 宋迩教了她喜欢和想念,她学会后,又偷偷补课了恋人之间该如何相处。她的理论知识很丰富。 比如刚交往那会儿, 她发现自己过于依赖宋迩, 就上网查询这种现象是否正常, 得到“热恋期都是这样恨不得和对方变成连体人才好”,裴霁才松了口气,才继续表达她的想念和渴望和宋迩多待一会儿的想法。 再比如, 她知道,翻旧账是一件让人讨厌的事。所以她昨晚决定了放下,就想好了不再揪着这件事。 以及她还学过,如果要和好一定要主动, 要有诚意。所以她今天表现得既主动又真诚。 她并不觉得勉强,只是难免窘迫, 毕竟对比昨天她冷酷的态度,今天她的态度可以说是截然不同, 显得很突兀, 兴许会让宋迩奇怪。 但裴霁还是坚持认为要和好的话,就应该主动,应该直接讲。 她认为她今天的表现百分制的话, 可以打八十分, 并不是裴霁自大,而是她今天除了窘迫, 没有一丝不情愿,反而因为宋迩的靠近而欢喜。 而宋迩, 她看到她笑了, 她一定也是开心的。 可即便这样的顺利, 这样的高兴,在此刻,看到这枚戒指,还是让裴霁回忆起那些很不愉快的事。 她的目光直直地落在戒指上,手中鲜花和气球都黯然失色。 宋迩看到裴霁凝固的笑意,顿时无措起来,她手里还拿着那枚戒指,她脑子里一片空白,完全无法思考,因为这枚戒指,也因为被教授撞见。 她拿不准应该怎么办,她怔怔地看着裴霁。 裴霁长久地注视那枚戒指,想起拿到它时的欢欣,想起计划与宋迩求婚时那种既期盼又满足的安稳感,还有之后那一系列猝不及防的事情。 她带着戒指去了西非,却很少拿出来看,像是扎在她心里的那根刺,她知道它在,她也常想起,却又胆小怯懦地不敢碰。 宋迩已经慌了,她拿着戒指,只觉得放下不对,拿着也不对,进退两难。 但幸而裴霁回过神来,把这些因为过去的事而带来的负面情绪都从心里撇开,对着宋迩说:“出来。” 宋迩得到指示,忙走出去,走到裴霁面前,她把戒指盒合上了,在手心握得很紧,就如那天裴霁握着她送她的硬币一样紧。 她应该把戒指还给裴霁的,可又不那么情愿。 宋迩的眼中浮现怯意,站在裴霁面前,看着她。 裴霁抿了下唇,把手里的鲜花和气球都塞到她的怀里,说:“送给你。” 她刻意地不再去看那个闭上的戒指盒。 宋迩下意识地接过花与气球,有些呆滞的样子,但她立刻回过神,教授带这些回家,当然是送给她的小礼物,或许还有纪念今天的意思。 她忙说:“谢谢。” 裴霁往后退了一步,垂下眼睑,宋迩抱紧了怀里的东西,把那个戒指盒捏在手心。 戒指意味着什么?连裴霁都明白,更不必说宋迩。 这是承诺终身的象征,是两个相爱的人之间能交出的最真诚亦最神圣的诺言,是宋迩光想着那个画面都忍不住喜极而泣的瞬间。 “戒指……”宋迩的声音有些哑,却还是鼓起勇气问,“是给我的吗?” 裴霁抬眼看她,过了几秒钟,才无声地点了下头。 甜蜜顿时布满了宋迩的心间,还带一阵麻麻的刺痛感。她把戒指盒握得更紧,但紧接而来的是全身一轻的空虚,她又问:“什么时候准备的?” 她的声音有些颤,即便她已经竭尽全力地想要镇定一点,却还是克制不了情绪。 裴霁想了一会儿,才说:“十二月二日,你回来的那天。” 她没有说具体哪一年,但宋迩马上就懂了,是四年前的十二月二日,她有了一周假期,打算好好陪陪教授,她在那天搭沈知舟的车回来,她和教授都很高兴,对着七天假期充满期待,教授还在前一天的电话里,向她列举她们可以在那七天里做的事,她尽她所能的,想要让假期过得丰富多彩一点。 然而她们还没见上面,狗仔拍的那张接吻照就爆了出来,所有的事都搁置了,她们不得不面对那场变故。 原来那时候,教授就做好了向她求婚的准备。但她却在几天后,让她在离开和分手间选一个。 明白自己错过了什么,又辜负了教授怎样的心意,愧疚在宋迩心中炸开。 “那现在……”她想问,那现在还可以把它送给我吗?却又觉得现在的她,让教授那样伤心过的她,没有立场这么问。 但裴霁听懂了,她说:“是你的。” 宋迩猛地抬头,裴霁却没有与她对视,她看着宋迩握着戒指盒的那只手,眼中既黯然又遗憾。她再三地告诉自己,别去想了,已经过去了,不要翻旧账,不要纠结已经原谅的事。 可是她还是想到了她本来准备的求婚仪式,她的小猫和这枚戒指本该十分正式地相见,而不是如此刻的潦草。 不过宋迩已经发现了,那么再收回也没有什么意义。 裴霁想她是不是应该按照流程,请宋迩接受她,嫁给她,但现在的情景这么说的话,就会很生硬,裴霁不愿意做这么生硬的事,于是她又说:“如果你愿意收下的话,它是你的。” 宋迩立即说:“我愿意。” 裴霁笑了一下,笑容里有些腼腆。 仿佛又皆大欢喜,但那一丝遗憾却始终在裴霁心里。 到晚上,裴霁把她的枕头拿开,底下是另一个戒指盒,戒指是一对的。她还把宋迩给她的硬币也珍而重之地藏在这里。 凌晨一点多,裴霁才入了眠,她睡着之后的面容很安静,长长的睫毛轻轻地虚贴在下眼皮,有种特别的静谧柔软。 宋迩打开戒指盒,把自己的那枚戒指戴上。尺寸很合适,不大不小正好,样式也漂亮,和她很搭。 宋迩的心里却酸涩多过喜悦。 是为裴霁酸涩。 她总觉得教授和普通人不一样,她情感缺失,反应慢,情绪又弱,很容易受到伤害,所以她理当保护她,保护她的名誉、事业和安全。 但现在,她又感到迷茫。她意识到教授是个活生生的人,她确实比普通人慢一些,感受情绪不明显,但她并不是没有情感,她也有喜怒哀乐,也会痛,尤其是,她还把她视作唯一。 宋迩发现她好像错了,教授和普通人不一样,需要特别地照顾,但她对她的感情也格外的厚重深刻。 裴霁睡眠很浅,大概是宋迩的动作打扰她了,她睁开眼睛,迷茫地看向宋迩,那双眼眸因过分清澈显出几分懵懂。 宋迩轻轻拍了拍她,像是哄小孩一样,口齿轻柔而模糊:“快睡吧。” 裴霁听话地又闭回了眼。 等到裴霁再醒过来,外面天还没亮,她感觉到手指有些束缚,把手从被子里抽出来一看,就看到那枚戒指,宋迩替她戴上了。 裴霁曲了下手指,微微地笑了一下,但又属实遗憾,按照她曾经的设想,是在清醒的状态给彼此戴上的,并且戴上戒指后,是要亲吻手指的。 裴霁转头看了看靠在她肩上沉睡的宋迩。宋迩的长发柔软地落在枕头上,她靠着她,一手还半抱着她的手臂,她看到那枚戒指在宋迩的指上,正如那年裴霁定下这对戒指时,所想象出来的那样漂亮。 奇异的,从看到戒指被宋迩发现那刻起弥漫在她心里的遗憾感渐渐消失,四年前的那种安稳满足又回来。 虽然省略了很多步骤,虽然迟了四年,虽然经历波折,但现在这样,似乎也不错。 ※※※※※※※※※※※※※※※※※※※※ 我来了,明天的更新还是晚上。 感谢在2020-08-05 23:34:05~2020-08-07 01:59:2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_小跟班, 4个;猩绯斑竹、南窗、低熵体lanca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Zowen 2个;阿树早点睡不然头秃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偶阵雨、陆吾 2个;御坂美琴的女朋友、废材家的招财猫、于狗今天胖了吗、某人、陈迪欧、歌特小熊、ruia_lan、漪征、louisezhong、阿树早点睡不然头秃、继续给小猫宝宝种树莓、路人只为路过、梧桐苑、吭哧瘪肚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cyan 60瓶;知时节 30瓶;御冶 21瓶;39720029、十月、今天你码字了吗、红包、触动 20瓶;21845414 15瓶;溯. 14瓶;38393153、38050162、Wide、31、xxxx、illdoitallagain 10瓶;夜星星 7瓶;40651693、荷花崽、circle、柳子澈、42826008 5瓶;顾客好几还没、莺鸣柳 4瓶;°Outsider 3瓶;阿娜、上善如水、盖比 2瓶;匿名美女用户、凤凰花又开、Expecto.、网友小尚、louisezhong、PollyZ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九十七章 她们在寻找平衡舒适的相处方式。 宋迩只想一直在家里, 和裴霁待在一起,但没两天, 裴霁就要工作了。 她休息了大半个冬天,算是放了她工作以来最长的一个假,不能再偷懒了。 W病毒的攻克是举世瞩目的大事,各大高校、研究机构都在寻找和裴霁合作的途径,裴霁的行程一个接一个,都是要出差的,短的两三天,长的半个月,时常还不在一个时区里。 她一忙, 宋迩一个人待家里自然也没什么意思。 她到了工作室, 短短一个上午, 工作室所有的同事都看到了她手上多出来的那枚戒指, 私底下纷纷猜测她是不是要结婚了。 宋迩倒不知道自己被议论了,她坐下来, 很不适应。明明成堆的工作就在眼前摆着, 她却不想去动,拿着手机摆动了几下, 又拿笔在纸上画了点有的没的,总之心绪不宁,心里空落落的。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静下心, 开始做事。 没做几分钟,裴霁给她发了消息, 她下飞机了。 宋迩忙给她打回去。 裴霁那边有机场喧闹的声音, 宋迩空了一早上没着落的心终于有了安放处。 “那边冷不冷?”她笑着问道。 裴霁回答:“要比我们这里冷一点。” “多穿点衣服知道吗?不可以有侥幸心理。”宋迩叮嘱道。 这话她说了无数遍了, 裴霁的行李是她给整理的,查了那边的气候,发现是干燥阴冷的地带,跟裴霁嘱咐了一百遍多喝水多穿衣,晚上不要单独出门。 裴霁的耳朵都要听出茧子了,干巴巴地回答:“知道了。” 宋迩却还是不放心,她沉默了一下,心情骤然低落,声音也跟着低了下来:“我该跟你一起去的。才不到一天,我就开始想念你了。” 裴霁走出机场,接机的人替她开车门,裴霁站在车边,听到宋迩这样说,她的唇角翘了翘。 放下手机,那种空落落的感觉卷土重来。 她低头看到手指上的戒指,右手捏住戒指转了转,手指上已经有了指环的痕迹。 从那天晚上戴上,她就没有取下来过。 说起来也奇怪,裴霁不计较了,宋迩反倒自己同自己计较起来。 大概是觉得这样很委屈裴霁,她总像是堵着什么事,可是,教授不退让的话,她们就无法在一起,她觉得自己做得没有错,毕竟人身安全是第一位,如果人出事了,那还谈什么其他。 她是坚定地这么认为的,可裴霁一退让,她就跟着愧疚,发现戒指后,她更是动摇。 裴霁在酒店休息了两个小时,下午一点,主办方才派了人来接她。 二点,报告准时开始。 主题都是差不多的,裴霁觉得自己像个复读机。不过她明白,有时候,是不得不去做自己不愿意做的事的。 她的时间相对宽裕,除了工作时间,其余时候,都可以自由安排,她在晚上跟宋迩进行了半个小时的视频通话。 宋迩已经回家了,她趴在床上,没精打采的:“你不在,我没有胃口吃饭。” 裴霁皱眉。 “我也不想回家,不想睡觉,想你。” 裴霁的眉头舒展开,却又很无措,不知道该怎么缓解宋迩的想念。 “有一个气球瘪掉了。” 裴霁忍不住说:“我给你买新的。”想了一下,又问,“哪个?” “海绵宝宝的那个。” 裴霁不认得海绵宝宝,但她会根据气球形态进行猜测,确定宋迩指的是那个黄色大海绵形状的气球。 “我其实觉得蓝色机器猫更好看。”裴霁发表她的意见。 宋迩没有那么幼稚,她对卡通人物不感兴趣:“机器猫太胖了,但是我想要机器猫的口袋,他的口袋里什么都拿得出来。” 裴霁悚然一惊:“什么?竟然有这样的口袋吗?” “嗯!”宋迩兴致勃勃地向没童年的裴教授介绍机器猫。 她们就这么聊了半个小时没营养的内容。 讲话的时候开开心心的,但一关上视频,裴霁的声音和样子都消失,宋迩只觉得房子里安静得可怕。 她躺在裴霁的床上,枕着裴霁的枕头。 枕头下的那枚硬币被裴霁带走了。她昨晚看到她把硬币往行李箱的内袋里放时,还笑着说,万一不小心和别的硬币混在一起了怎么办? 教授认为她说得很有道理,自己去找了个小布袋把硬币装起来,还把布袋口子缝上了,像是一个庙里求来护身符。 但教授并不信奉宗教,硬币对她来说只是一件意义特殊到她愿意随身携带的物品,除此之外,并没有能带来幸运之类的附加功用。 宋迩闭上眼睛,她真的很想她,比四年前,她们刚恋爱就异地时更想,想到骨头都作疼。 裴霁在宋迩的安利下入坑哆啦A梦,在睡前看了一集动画片,动画片不长,不到二十分钟。 她看完以后,感觉不是很满意,宋迩口中的机器猫很有趣,但她自己看的效果不太好,裴霁放弃了看下一集的想法,但并没有放弃机器猫,她决定以后只接触宋迩口中的机器猫。 她在宋迩的陪伴下,晚上的睡眠改善了很多,但今晚没有宋迩,裴霁很不习惯。 酒店的床总有种羁旅的清冷,她翻来覆去一个多小时都无法入眠,裴霁只好起来,从行李箱里拿出装了硬币的小布袋握在手里,并用手机播放宋迩的歌曲,才得以入眠。 第二天,裴霁七点起床,宋迩也七点起床。 她们隔着几千公里,但在七点二十分时,不约而同地坐到了餐桌前。裴霁吃完饭,停留在餐桌前浏览今天的新闻,宋迩吃完饭,回去睡了个回笼觉,九点后再度起床上班。 裴霁今天的行程安排得很紧,她见了很多人,和很多人交流,也和很多人合照。她觉得有些累,又发现会场的隔壁是一家美术馆。 裴霁用两场报告的中间休息时间去了美术馆。 美术馆恰好在做名家系列展出,人很多。 裴霁领了宣传册,自己一幅一幅地看,但她对艺术一向不敏感,只能看懂一点皮毛。看到一半时,她感觉到有人在拍她,回头一看,发现是两个小姑娘。 她们见被发现了,有些尴尬 ,但还是走上来,小声地征求她的同意:“我们是小迩的粉丝,可以把遇到你的事发微博吗?不会放你的正面照的。” 宋迩几乎不露面了,粉丝只能复习她以前的作品,所以一遇到有宋迩的消息,都会兴奋很久。 裴霁点头,说:“可以。” 然后继续看画。 那两个小姑娘却没有走,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边。她们是美术生,对画作有专业的见解,跟了两幅画后,才鼓起勇气轻声道:“裴教授,我们做你的解说员吧。” 裴霁想起来,宋迩在微博里提过她们那次在美术馆的事,调侃她看不懂画,但认真参观的样子格外可爱。 裴霁笑了一下,没有接受她们的好意。 对她来说,画作里的艺术价值并不重要,她来这里并不是想看懂画,她来只是因为她很想念宋迩,做一些和宋迩有关的事能让她安心。 两个小姑娘很遗憾地离开了,没有再做打扰。 晚上时裴霁把这件事告诉了宋迩,宋迩笑着说:“难怪我在微博上刷到你了,那个博主说在美术馆遇见你。” 裴霁没有说话。 宋迩的笑意也淡了,语气轻柔了几分:“你什么时候回来?” 她有裴霁的行程表,裴霁一早就给她,什么时候回来,她很清楚,但她还是忍不住问,像是听裴霁亲口说,就会有一个盼头,只要盼着那个时间就好了。 裴霁告诉她:“周三就回家了。” 宋迩心烦意乱地抱怨:“还有好久。” 明明只有两天,不久。裴霁话到嘴边却没有说出口,因为她也觉得好久,她沉默了一会儿,才说:“我想要机器猫的任意门,我也想见你,我很想念你,我爱你。” 宋迩的心烦意乱瞬间就消失了,随之而来的是心口溢满幸福的酸胀感。宋迩也不明白,为什么明明很幸福,心却是这样酸疼,伴随着对教授心疼。 “我也爱你。”她轻声说道。 宋迩终于明白以前裴霁在家等她的滋味了,但她要好得多,因为裴霁的归期是确定的,她也不是一直会出差,而是断断续续的,而且忙过上半年就好了。 宋迩掰着指头过日子,终于过到了夏天。 她们越来越安定,裴霁一次都没有跟宋迩提过四年的分离,她好像真的一点都不在意了。她不提,宋迩也渐渐摆脱了一开始的愧疚动摇。 终于到裴霁既定行程里的最后一趟出差。 这次比较久,要去十几天,去得也很远,要乘十二小时飞机。 宋迩照旧给她整理行李,再三叮嘱她中午不要出门,太晒了,要注意休息,裴霁都答应得好好的。 除了想念,宋迩也逐渐安于等待。 她这两天都在录音棚录歌。 今天格外不顺利,几个转音怎么都唱不顺,宋迩录了好多遍都不满意,录音师建议道:“这首歌的转音难度太高了,唱不好很正常,不然修改一下吧,改得流畅点。” 曲是宋迩自己写的,她觉得这个版本是她多次修改后最满意的一版,不想改。她自己尝试着各种技巧,又录了好几版,才选出一版满意的。 从录音棚里出来,遇到了沈知舟,沈知舟的车前几天停在路边被撞了,这阵子都是打车的,看到宋迩正好蹭车。 裴霁不在,宋迩回家也是一个人,见了她,干脆一起吃晚饭。 沈知舟喜欢日料,宋迩陪她打卡一家新开的日料店。日料店的食材都很新鲜,宋迩胃口不太好,只吃了点刺身。 沈知舟最近过得挺不顺的,她老公出轨,被她当场捉住,这两天正在处理离婚的事。 她喝了一杯清酒,大骂渣男没良心,他们是高中同学,初恋到结婚,校服到婚纱,羡慕了多少人,七年之痒都顺顺利利地度过了,谁能想到他居然出轨,出轨对象还是沈知舟的朋友。 宋迩听她骂了半天,也觉得很唏嘘,十几年的相濡以沫,怎么就抵不过片刻新鲜。 “还是你和裴教授好,你们都不是一个世界的人,经历了这么多波折,还是走到了一起,以后也一定要好好的。”沈知舟有点醉了。 宋迩皱了下眉,想说,我们现在是一个世界的,她到教授的世界里去了。但又觉得现在说,挺扎她的心的,就按下了没提。 她把沈知舟送回家,算着时间,再有三天教授就要回来了,沉闷的心情好了起来。 到家后,她给裴霁打了个电话。 没有人接。 宋迩看了眼时间,快十二点,属于裴霁的休息时间,按照教授的规律性,不可能在忙。她又打了一个,这次,被接起来了,但声音却不是裴霁的。 “宋小姐,我是裴教授的助手。”那边的人说道,他的声音很轻,像是刻意压低的。 宋迩莫名不安,问:“裴霁呢?” “裴教授生病住院了,手机由我保管着。”助手就坐在病床边上,裴教授睡着,他怕吵醒她,还是站起身,走到外面。 宋迩的心猛地提起,她还维持着理智,听得出来助手的语气不算慌张,由此判断裴霁的状况不会太差。 但理智归理智,她一面在心里说着应该不会太糟糕,一面开口就满是惊慌:“怎么回事?” “行程太紧,时差又没倒过来,累着了,而且裴教授在西非感染过W病毒,虽然治好了,但这种病毒来势凶猛,留下了后遗症,教授的身体格外弱一点。” 宋迩一阵晕眩,按住了身前的桌子,才不至于无力地瘫软,她满是不敢置信,嗓音干涩地问:“她、她感染过什么?” ※※※※※※※※※※※※※※※※※※※※ 下一章后天中午(中午指上午十点至下午二点) 谢谢呀土豆的长评。 感谢在2020-08-07 01:59:27~2020-08-08 04:30:2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Zowen 2个;奇迹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偶阵雨 3个;夜星星、Jc、给小猫宝宝种树莓、陆吾、吭哧瘪肚、46890816、呀土豆、lanlunyou、漪征、路人只为路过、一风世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BIKI 77瓶;18624752 40瓶;啊啊啊啊啊要摔倒了、单恋少女日记、ruia_lan 20瓶;给小猫宝宝种树莓 18瓶;... 11瓶;lion155541、电影馆里的耗子、左眼瞪右眼、等下吃啥呢、summer、冬子野 10瓶;耶耶、名字难取. 8瓶;NaughtyCat、小白杨、猫头鹰在黄昏起飞、该用户已下线 5瓶;阿娜、--- 4瓶;月亮不属于你 3瓶;小鱼 2瓶;凤凰花又开、上善如水、败絮未必内藏金玉、随遇而安君、PollyZ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九十八章 宋迩买了最近一班飞机的机票, 经过十二小时的飞行,又马不停蹄地从机场赶到医院。 走进医院大门时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宋迩摔在了地上,过路的人忙扶起她, 问她需不需要帮助。 宋迩像是得了痛觉免疫, 摔在地上明明很痛的, 可她却完全感觉不到, 也没顾得上看看膝盖手心有没有摔破,只含糊不清地冲好心路人道了谢,便忙往里走。 她在走廊上遇到了助手, 助手惊讶她来得这么快,安抚道:”别慌,教授已经醒了。“ 宋迩点头,表示她听见了,可心里的惊慌一分都没有少,她快步赶到病房外。 裴霁醒了,穿着蓝色条纹的病号服,安静地背靠着枕头,她的神色很平静, 给人一种特别的宁静感,宋迩在病房门口止住步伐, 目不转睛地看着裴霁。 护士在给裴霁打针, 裴霁轻轻垂着目光,看护士的动作,针头扎进去了,她的眉心轻微地抽动了一下,但并没有露出害怕或痛苦的表情。 护士站起身, 调节了一下输液管的流速,笑着对裴霁说了些话,裴霁仰头听着,依旧温和安静,想要开口,便看到了站在门口的宋迩。 她的注意力完全被宋迩占据,对她笑了一下,宋迩走进来,走到病床前。 护士打完了针,见家属来了,就推着小车出去了。 宋迩站在裴霁身前,看着她的眼睛,问:“你怎么样?” 裴霁回答:“很棒。”她知道宋迩要来,但没想到她来得这么快,她想说其实不用辛苦这一趟,她很快就可以出院回家,但对上宋迩的神色,这些话都说不出来。 宋迩不相信她口中的“很棒”,她低头,看她扎了针的手背,她的手瘦得能看到青色的血管,已经被扎出了一块小小的淤青。 宋迩的表情很难过,裴霁安慰她:“没什么大问题,只是累着了,才会晕倒,休息休息就没事了。” 她说完,又告诉宋迩一个好消息:“本来还有一场会,但是昨天接到通知,因故取消了,等我出院,就可以直接回家,不做逗留。” 她说这些话的时候,语调和平时的平静不同,微微地有些上扬,听得出来,她确实很开心。 宋迩也被她的情绪感染,跟着笑了一下,但下一刻,心便钝钝地作疼,看着裴霁问道:“为什么不告诉我?” 助手还没告诉裴霁,宋迩已经知道她感染过病毒的事。 她愣了一下,以为宋迩是指她昏倒的事,便解释:“太突然了,我也没提前预料到,但当时会场很多人,主办方第一时间叫了救护车,没什么耽搁。” 她试图让宋迩安心,她没有遭受不好的事。 如果助手没有和宋迩讲,裴霁不会告诉宋迩,因为她明白对方有困难时,自己无法陪在身边的无力感,她不想让宋迩也体会这种无力。 宋迩很好安抚,裴霁以为这样说,宋迩就不会再问了,但她错了,她听到宋迩接着问她:“为什么不告诉我你感染过病毒?” 这一问,裴霁的脸色就变了,她仰头看了宋迩几秒,又低头,没有回答。 输液袋里的液面慢慢降低,病房的墙是纯白色的,窗帘全部拉开,光线明亮。 裴霁的病号服像是大了一号般,松松垮垮的,领口下的锁骨瘦得嶙峋。左手打了针,就没动,右手捏着床单,拇指和食指捻动,这是她紧张想要逃避的表现。 宋迩说不清她现在有多懊悔,她知道W病毒,她看过很多新闻,深入地了解过这个病毒。她知道病毒的治愈率很低,即便治好,也会留下后遗症,甚至有些患者,免疫系统全线崩盘,治好后,很快又得了别的毛病死掉。 她看到新闻里那些无助的黑人,看到他们病发后的可怕情形,看到许多人因为病毒死去,跟着揪心,裴霁的团队研发出疫苗的消息传来时,她不止为她的能力天赋而高兴,更为她做的事能帮助那么多人,拯救许许多多的性命而骄傲。 但她从来从来没有想过,裴霁会感染病毒。 她曾是那些躺在担架上,被病毒折磨得面黄肌瘦,大规模地体外出血、呕血,神志不清的等待死亡的感染者中的一员。 宋迩忍耐着懊悔悲痛还有许多说不出来的情绪,这些情绪每种都很强烈,都在她的心里撞击。 裴霁的态度软化下来,她伸手拉宋迩,轻柔地说:“我痊愈了,现在没事了。” 又试图转移宋迩的注意力,语气自然地说:“我准备开展一个新的研究项目,下半年就待在实验室里不出差了。” 不出差,每天都朝九晚五的,每天都能见面,她希望宋迩听到这个会开心,然后忘记不开心的事。 裴霁还是很累,她没多久又睡着了。 助手好不容易找到了一家中餐馆,走了很远的路买了饭回来,只能先放着。 宋迩坐在病床前。 因为她在,她的气息让裴霁安心,裴霁睡着后的样子比她醒着时更宁静,犹如没有经历过任何糟糕的事,是人类刚出生时那种不知痛苦不知喜悦的安宁。 宋迩看着她,满脑子都是在图片上见过的感染者的惨状,她没想过,裴霁受过这样的苦,和死亡仅只一步之遥。 裴霁只睡了两个小时就醒了,醒来后精神明显更加好,看来就像她说的,不是什么严重的毛病,休息休息就好了。 她刻意地不提感染过病毒的事,想要蒙混过去,她认为过去的事再提是没有意义的,只会让宋迩伤心而已。 她积极地在医生查房时问她什么时候可以出院,然后配合医生的全部医嘱。 她多吃了半碗饭,试图让宋迩相信她一点事也没有。 “距离上次发烧已经快半年了,半年生病一次,是正常频率。”她拿出数据,增加她话语里的可信度,但并不告诉宋迩,在宋迩知道的那次发烧前不久,她还烧过一次。 宋迩全部都听,生病的是教授,她不应该让教授反过来担心她,她仔细地照顾裴霁,可心里有一个声音,在指责着,教授会感染病毒都是因为你。 第二天,医生来查房,问了裴霁几个问题。 他是一个典型的英国男人,戴着一副眼镜,有些胖,头发稀疏,给裴霁做了检查后,叹息着摇了摇头,说:“你的体质太弱了,以后要多注意。”他没有检查出裴霁曾经感染病毒,但看得出来她的免疫力低下,抵抗力弱,比一般人更容易累。 宋迩在边上听,问:“那要怎么办?” 医生回答:“这没什么办法,身体从好变坏容易,从坏变好很难。只能培养好的生活习惯,避免做损害健康的事。” 他说完就走了。 裴霁的杯子空了,宋迩起身,给她接了水,放在边上,让她伸手就能够得到。 裴霁伸手拿过杯子,但她不渴,只让水沾了沾唇,就放了回去,然后想要思索出一个话题,跟宋迩说说话。 她正低头想着,宋迩却先开口了:“什么时候的事?为什么会感染病毒?” 她的态度很坚定,刨根问底的,想要问个明白。 但如果她很凶,逼问裴霁,裴霁就有可能不回答,用沉默应对,可是宋迩坚定,却不逼迫,她的声音很轻,语气也弱,没有和裴霁的眼睛对视,目光微微地躲开,落在裴霁脸侧的枕头上。 裴霁看到了她心里的愧疚,就心软了。 “是意外,我们研究基地是很安全的地方,受到的保护很严密,不会接触到传染源,是我救了个人,她感染了病毒。” 她知道宋迩一定愧疚,因为是她逼她去的,但裴霁不想看到她的愧疚,就尽力说明如果只是去西非做研究是不会感染病毒的,他们很安全,病毒也好,战乱也罢,都波及不到他们身上,是她自己救了人,才会感染。 “所以基地里感染病毒的人只有我一个,因为是我自己的缘故,基地……”裴霁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但她还没说完,一滴水珠落在了她的手背上,温热的,却让裴霁感到灼烫。 她闭了嘴,不再说了。 她希望宋迩能后悔,改变在出问题时逼她走的做法,可她不想看到宋迩的愧疚,也不想宋迩哭。 她哭,她会心疼,会比她更难受。 第九十九章 如果只是去西非做研究, 是不会感染病毒的。 他们得到的是最高级别的保护,防护设备也是最好的。当地虽然有战乱,但攻击他们是一件相当惹麻烦的事,政府军与叛军都不想节外生枝, 没人来打研究基地的主意。 裴霁感染病毒, 是因为她救了个小女孩。 裴霁抬手碰到宋迩的眼睛, 眼泪湿热, 沾湿她的指尖,她替宋迩擦眼泪,说:“是一个意外。” 可宋迩依旧懊悔。 裴霁理解她的后悔, 如果是她,也会后悔自责,但裴霁从来没有在这件事上怪过宋迩,不觉得去西非和感染病有什么直接联系。 “是我自己救了个小女孩,才会感染病毒,而且结果是好的,我和她都痊愈了。”裴霁安慰宋迩,她说到她们都痊愈的时候,真心实意地高兴。 小女孩才六七岁, 她还有很漫长很美好的人生,而她也能回来, 见她心爱的人。 “不要哭了, 其实是一件好事。”裴霁接着安慰。 但宋迩却克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只要想到裴霁很可能回不来,很可能孤独地死在西非,宋迩怎么都原谅不了自己。 裴霁伸手,捂住她的眼睛, 好像这样就能让宋迩不哭。 裴霁很害怕宋迩流眼泪,她觉得她手心湿润的泪水像是能把她的心烫伤。 她不再安慰宋迩,因为她发现没有用,她直起身,跪在床边,凑过去亲吻宋迩的眼睛,眼泪是咸的,沾湿了裴霁的嘴唇,她轻轻地舔了一下,宋迩瑟缩着,裴霁却揽住了她的腰。 先是眼睛,然后是脸,最后落在她的唇上。 如果你的女孩哭,那就吻她,让她忘记伤心的事。 裴霁轻咬着宋迩的唇,探入她的口中,宋迩被她带动着,慢慢地忘记了哭泣,裴霁的吻越来越深入,她咬住宋迩的下唇,咬得宋迩有些疼,怀疑是不是被咬破了,可她舍不得推开她,仰起头把自己送上去,让她们更深地交融。 裴霁就在这里,在宋迩能抱到她,感受她的地方,宋迩抱紧了她,紧紧地揪住她背后的衣服,回应裴霁,跟她唇舌纠缠。 直到她们都透不过气,宋迩才推了裴霁一下,裴霁的眼睛湿漉漉的,睫毛轻轻地眨,过了几秒,才回过神,关切地看宋迩的神色。 宋迩的眼睛很红,但至少不再哭了。裴霁很快地弯了下唇,她伸手摸了摸宋迩的头发,宋迩抓住她的手。 她们一时间谁都没有说话,裴霁坐下来,宋迩也挨着床边,她们都有些心事重重的样子。 过了一会儿,裴霁往里面挪了挪,拍拍身边的床面,让宋迩上来。 宋迩抓着裴霁的手一直没有放开,她脱掉鞋子,爬上床,坐到裴霁的身边,把腿伸直,裙子下的小腿白皙笔直。 裴霁把靠枕分她一半,她们并肩靠在床头。 天气很热,但房间里还是凉快的。病床足够大,两个人并肩靠着也不会拥挤。 但宋迩还是紧挨着裴霁,靠在她的身上。她已经平静下来了,能够好好地说话了,只是懊悔像是被烙在心上的印子。 “给我说说吧。”宋迩说道。 裴霁点头,她思索了会儿,决定给宋迩说说那个小女孩。 “那里的孩子都很原生态,不上学,每天都像泥猴一样到处玩,玩得身上脏兮兮的,像是泥塘里滚过一样。小女孩看上去也没什么不一样,黑色的皮肤,还有贫穷战乱国家的孩子常流露出来恐惧,以及瘦骨嶙峋的身体。” “但是,再仔细看,就会发现,她的不同。” 裴霁转头看宋迩,很认真地说:“她渴望知识。” 这是很特别的,因为当地的孩子都不上学,他们是没有知识的概念的,只是到处疯玩,玩到七八岁,就去一些招收童工的地方,给家里减轻负担。 没有人去上学。 “她很喜欢跟着我,跟我说话。我不想理她,因为我听不懂他们的语言,而且很忙。后来我学会了当地语言后,听懂她说的第一句话是,我想当医生,想救人,我爸爸就是生病死的。” 裴霁停顿了一下,向宋迩解释:“在那里,死亡是很常见的,人命不值钱。” 宋迩心里有些堵,漠视生命总让人觉得不舒服。 “她特别懂事,早熟,一看到我,就不玩了,就过来跟在我身后,赶都赶不走,叽里咕噜地说很多话,也有安静的时候,安静时就看着我笑,黑色的皮肤,牙齿雪白的,笑容很阳光。” “有一天,她非常开心,来告诉我,她妈妈攒了钱,她们就要搬走了,她妈妈要送她去上学。” 裴霁停顿下来,她的眼神很沉重,她转头对宋迩说:“你知道吗?她很瘦,像是从来没吃饱过饭,我见过她妈妈,她妈妈更瘦,身体是干瘪的。我给过她们食物,她都接受了,有一次她说,我以后有多余的食物,也会帮助别人。她比很多大人都懂事。” 宋迩听她的形容都感到无望,但也不是完全的无望,仿佛是一个漆黑的空间里有一颗小小的火苗,火苗只有萤火虫那么大,很脆弱,但它挣扎着发光,并且还想照亮更多的地方。 压抑,但又有着微弱的希望。 “然后呢?”宋迩问。 “然后,就发生了战争。”裴霁拧紧了眉,眼睛里满满的都是难过,“他们不会攻击我们,相对的,我们也不能干涉他们的战争。医疗站里到处都是受伤的平民,感染病毒的人数也在上升,他们不能和普通伤患在一个地方,因为病毒的感染性很强。” “医疗站就那么大,没两天就饱和了。我们团队在抓紧研究疫苗,别的研究基地也是,大家都在争分夺秒。” “我想起两天没见到小女孩,问了别人也说没见过,我担心她,就去她家看,看到的是,她家里被洗劫过,她妈妈死了,她坐在她妈妈的尸体边上,在发烧,意识不清,露在外面的皮肤上有严重的皮疹,嘴边有血,这是感染病毒的症状。” 宋迩她听描述,都感到窒息,更不必说裴霁亲眼看到。 “她的症状很严重,一秒都耽搁不起,信号塔被破坏,还在抢修,要找医生只能去医疗站,一去一回至少两个小时。” 讲到这里,宋迩已经明白了,耽搁不起,裴霁只能自己先做救治,争取时间。病毒传染性极强,她在过程中感染了。 裴霁停顿了好一会儿,像是在调节情绪。 说九死一生,一点也不夸张。可是,那时候也没有别的选择,不可能不救小女孩,即便她感染了病毒,治愈的可能很低,但只要她还在呼吸,就不可能放任不管。 裴霁觉得任何一个人遇上那样的情况,都会全力施救。 “我们被隔离起来,用了特效药,全都痊愈了。”裴霁的语调微微轻快了些。 现在除了免疫力弱点,没别的影响。这样的结果,已经很好了。 除了说起小女孩沉重些,裴霁并不觉得有什么艰难的,她试图用轻快的语气感染宋迩,然而宋迩没有这么好糊弄。 每则关于w病毒的新闻她都看了,从没见过有人说研发了特效药。 裴霁的手瘦削,手指上的指节明显,宋迩捏了捏她的手指,瘦得像是只包了层皮,可是她的手心却很暖。 “对不起。”宋迩道歉,“我不该让你去西非。” 她向裴霁保证:“我以后都不会逼你做不愿意做的事,我不会再让你离开。” 她甚至想要时时刻刻都看到裴霁,看住她,确定她安全无虞。 可是裴霁听到她的保证,却没有想象中的开心。 她轻轻地吐了口气,弯了下唇角,对着宋迩,点了点头,尽力显得开心:“好。” 宋迩也笑了笑,她低下头,心里的沉重一丝都没减少。 她的耳朵小小的,耳垂看上去就很软,裴霁是想让她高兴起来,便伸手捏了一下,引起她的注意,但宋迩抬头看过来,裴霁看到她有些茫然的眼睛,和面上的自责,她突然就不想粉饰太平,因为她的粉饰太平,并没有让宋迩放下自责。 她把话说了出来:“我不高兴。” 宋迩慌了一下,平放在床上的双腿曲起,侧身对着裴霁,裴霁也坐直,她看着宋迩,认真地说:“救她对我来说,不是一件坏的事情,而是一件必须做的事,所以为此感染病毒,也是我应该承受的后果。” “如果能重来一次,我希望你不要让我去西非,也不是因为我会在那里差点死掉,而是我们本来就应该一起面对。” 裴霁觉得她说得有些绕,就停了下来,想要找一种更明了表达方式。 但宋迩听明白了。 “如果单单是因为我在那里遭受的事,是不用跟我道歉的,相反,小女孩还应该感谢你。”裴霁又说。 宋迩的自责更深:“我……”她直觉是再次道歉,可裴霁刚说了不用道歉。 她无所适从。 裴霁看了看她,很突然地抱住宋迩,把她压在床上,宋迩吓了一跳,却没挣扎,抬手摸了摸裴霁的额头。 “我们睡觉。”裴霁说道。 宋迩太紧张了,她还在自责里,神经绷得很紧,睡一会儿,放松一下,会好很多。裴霁这么想着,她半压在宋迩身上,却没压得她不舒服,带头闭上了眼,宋迩侧头看了她一会儿,也跟着闭上了眼。 外面走廊上有来来往往的脚步声,却并不吵,反倒形成了一种特殊的频率,十分催眠。宋迩不知不觉地睡着。 醒来的时候,天黑了,裴霁已经从她身上躺到了床上,还在熟睡。 宋迩深思她说的话。 看起来对感情迟缓的教授,其实是一个在感情中学习能力超强的学霸,只是她起点太低,所以总让人误会她是后进生。 但其实,她看得很透彻。 她动作很轻地从床上起来,裴霁睡得太熟,没有被吵醒。 宋迩下了床,本来是打算去买晚饭的,打开病房门,却看到裴霁的助手坐在走廊的木质长椅上,见她出来,他忙站了起来,有些尴尬地笑了笑,抬手扬了扬他手里的饭盒:“晚饭。” “谢谢。”宋迩接过来。 助手松了口气,他刚刚推门进去,看到她们在睡觉,忙退了出来,还有些发愁晚饭要怎么办,幸好宋小姐醒了。 他正想告辞,宋迩却叫住了他:“我想向你打听一件事。” 助手便停住了步子。 “我们坐下说。”宋迩又道。 他们在长椅上坐下。 “裴教授感染病毒后,用了什么药?”宋迩径直问道。 助手有些意外她竟然不知道,但考虑到她和裴教授的关系,也就没做隐瞒:“是一种半成品,说半成品也不对。一般药物要经过五期临床试验,才能生产应用,但那种药在动物身上试验时就因药效太强,没有通过,还处于改进状态。教授感染病毒后,潜伏期短,爆发得很快,是病人当中症状最严重的那一部分。所以领导主张,大胆地用了那种药,就当碰个运气,反正不会更糟了。” 医院走廊的顶灯十分明亮,宋迩独自坐在那张长椅上,助手说完话已经离开了。 “所有人都很急,领导快吓死了,压力大得好几次打电话给院长,我记得用药的第二天恰好是国内的除夕,教授的状况很糟,药物反应强烈,大家都以为她活不下来了。” 助手唏嘘的声音仿佛还在宋迩耳边回响。 她知道是什么时候了,教授跟她说,不用等她的那天,恰好就是除夕。 那几天她反常地有些黏人,说的那句“我的小猫呢?为什么不在我身边?”总让宋迩不时地想起来。 所以,她说这句话时,是她最脆弱,最需要她的时候。 宋迩坐在外面,裴霁睡醒,发现身边空了。 她坐起来,看了眼时间,猜想宋迩大概是去买晚饭了。 她去洗漱,然后看到了窗台外,悬挂的天上的月亮。 其实,感染病毒后,她第一反应就是得告诉宋迩。 不管最后的结果怎么样,都该让宋迩知道。宋迩在等她,而她也想回家,想回到宋迩身边去。 她考虑要怎么和宋迩讲这件事,还没想好,就接到了宋迩的电话。 她以为她在战乱里出了事,吓得魂飞魄散,她说,如果你出事,我会活不下去。 裴霁迟疑了,她决定先观察自己的治疗情况,她经常神智模糊,以为宋迩就在她身边,她格外地想念她,想见她,想触碰她,拥抱她。 然而每当她清醒,就会发现小猫不在,她只有一个人。 小猫对她来说,意味着什么呢? 不只是她喜欢的人,还是她的家,她的家人,是她所有感情的寄托,不论她在哪里,不论她们有没有在一起,只要想起宋迩,她就是一个有归属的人。 她越来越害怕宋迩说的那句话。 她想她们的关系本来就摇摇欲坠,只是因为感染病毒,让她变得脆弱了。 服用药物前,她嘱托照顾她的护士,如果她活不下来,隐瞒她离世的消息,骨灰也不必带回国,就留在那里。 服用药物后,她意识到状况很糟,可能真的只能走向最坏的结果。 她在最后的清醒时刻,让宋迩不用等她了。 不是不要等她,而是不用她,等不到了。 宋迩打开病房的门,她借用医生的微波炉热了一下饭菜,裴霁正看完月亮,对宋迩说:“还是家里的月亮好看,我们明天回家。” 宋迩打开饭盒,招呼她来吃饭,说:“听医生的。” 裴霁走过去,不太有胃口地舀了一勺。 “还是家里的饭好吃,我们明天就回家。”她又说。 宋迩不为所动:“听医生的。” 裴霁就叹了口气。 宋迩忍俊不禁。 晚上睡觉时,由于白天睡得太久,她们躺到床上后都没什么睡意。 宋迩靠着裴霁,她们随意地聊天,不过大部分时候,都是宋迩在说,裴霁听着。但宋迩不只是说话,她明显地想要触碰到裴霁,紧挨着她,像是只有这样,才能让她切实地感受裴霁,感受她没事,她回到了她身边。 “教授。”宋迩突然叫她。 裴霁转头,她的眼睛在灯光下特别明亮,映着宋迩的模样。宋迩抿了抿唇,问:“你怎么不叫我小猫了?” 裴霁想了一下,说:“小猫。” 宋迩的眼睛像是撒了星河,星星点点地泛着喜悦。 裴霁靠过去,靠在她的肩上。 失眠早就治好了,宋迩在,她不知不觉就睡得安心,她很长时间没再头疼。 想起什么,裴霁说:“那个小女孩痊愈后被一个医生收养了,医生送她去上学,让她学习梦寐以求的知识。” 宋迩听到这个消息,也挺开心的:“那很好啊。” 她们说着话,睡意也渐渐上来了。裴霁在宋迩的肩上蹭了一下,像是一个她要睡觉了的信号,蹭完就闭起了眼睛。 宋迩却还悬着一件事。 “教授。”她叫了一声。 裴霁没有睁眼,非常偷懒地又蹭了她一下,表示自己在听。 她们相处得越久,宋迩就能发现越多裴霁可爱的一面,她的心情明朗起来,对裴霁道:“如果能重来,我不会再逼你去西非了,我们应该一起面对。” 裴霁瞬间睁眼,惊讶地看向宋迩。 宋迩在她的注视下,又补充了一句:“以后也是。” 裴霁顿时雀跃,伸手抱紧了宋迩,她什么都没说,可她那样高兴,喜悦的心情轻易地感染了宋迩。 第一百章 裴霁的心情很好, 好到第二天来查房的医生都发现了,多看了她好几眼,最终说:“可以出院了。”又叮嘱了好些注意事项。 裴霁状似仔细地听,专注点头, 等医生离开了, 她正经的神色立即变了, 迅速地看向宋迩:“回家。” 她说着话, 唇角高高地翘起来。 “回家。”宋迩也跟着笑。 她们像是一秒钟都不愿意等,立刻起身,收拾行李, 订机票。 心情放松得像乐文书屋一样,没有一丝负担,轻飘飘的,不需要风,主要轻轻地拨一下,都能高高地飞扬起来。 宋迩知道她想通后,教授一定高兴,但她没想到当心结彻彻底底的消失,不止是教授, 连她也感觉到了轻快与笃定。 助手来接她们的时候,她们全部都收拾好了, 随时都可以出发。 外面好大的太阳, 热烈得像是要把人烤干。 宋迩把自己的渔夫帽给裴霁戴上遮阳,裴霁平时不戴这样的帽子,乍然一看,她冷调的眉眼都柔和了不少。 宋迩望着她笑,裴霁有些不好意思, 想要摘下来。 “好看的。”宋迩忙阻止她。 裴霁便只是有些不习惯地摸了摸帽檐,唇角也流露着笑意。 她们去机场,过安检,登机。 心情始终愉悦,就像是有许许多多五彩缤纷彩虹色的颜料被打翻,绚烂的色彩又构成了一幅暖调飞扬的油画,油画上有草地有河流,还有旋转的风车,寻不到一丝阴霾。 她们经过了十几个小时的飞行,裴霁显然累了。 她们没让人来接,自己叫了车,宋迩低声道:“回家睡一觉,倒倒时差。” 裴霁点头,她想要抱抱宋迩,可是前面有司机,司机一抬头,就能从后视镜看到后面的动静。她只好忍着,抬眼看宋迩,发现宋迩也有些无奈。 “想抱抱。”宋迩压低了声,在裴霁耳边说道,说完,眼中的无奈更深。 裴霁顿时更加心痒,她们握着手。 从机场到家里,需要一个多小时。 这一个多小时像被人用一根擀面杖,不断地抻平、拉长,无限地延伸开来,漫长得像是看不到尽头。 宋迩找着话说:“你怎么这么急着回家?” 她是觉得干等着太煎熬,便随便说些话来打发时间。结果却把裴霁问倒了。 裴霁也不知道为什么,她以前出差,急着回家,是因为家里有宋迩,可这次宋迩就在她身边,她还是急着回家。 她那么高兴,仍然想带宋迩回家。 她说不清是为什么,只是隐约间,她觉得和宋迩一起,回到家里,回到她熟悉的安心的地方,会让她心里的欢欣成倍地扩大。 裴霁说不明白。 但回到家,打开家门,看到家里熟悉的模样后,裴霁才发现,她弄错了,回到家里,不会让她的欢欣扩大,但却让她的欢欣裹上了一层温暖的外衣。 裴霁一关上门,就抱住宋迩。宋迩和她一样。 这个拥抱格外的漫长,却让她们产生了一种恒久的错觉。 飞扬的心情沉淀下来,就像是一直悬浮在半空中的人踩到了地面,所有的欣喜都像是有了触手可及的实体,安稳踏实起来。 裴霁转头,就能吻到宋迩的额头,她的唇柔软,贴在宋迩的眉心,宋迩仰了下头,吻便顺着眉心,鼻尖往下,恰好落在唇上。 裴霁闭着眼睛,只通过唇上柔软、湿热感受着宋迩的存在。 她们拥抱过无数次,接吻过无数次,但每次都不一样,她们的心情不一样,每回感受到的爱意不一样,有时是温水一样暖融融的,有时又像空气一样,理所当然地环绕。 而这次,伴随着裴霁的进一步深吻,宋迩的双手从环着她的腰,到攀住她的肩,她们的身体贴到一起,宋迩仰着头,像是失重了一般,唇舌交汇的声音,带着爱与欲念交织,喘息的声音逐渐急促。 这一次的吻,像岩浆一样,炽烈而迫不及待。 裴霁分不清占了上风的是爱意还是本能,又或是两者都有,她衔住宋迩的下巴舔咬,顺着她白皙的颈,一丝一毫都不错过,宋迩仰着头,把自己送上,每一寸肌肤都对裴霁打开。 裴霁往下亲吻,她的唇经过的地方都带起潮热情意,她把手从宋迩的衣服下摆探入,手心滑过的地方都颤栗着躲避,却始终不舍得离开裴霁的掌控。 这是新的篇章,是裴霁想过许多次却或畏惧或忐忑,始终不曾迈出的一步。 而这回,宋迩紧紧地缠住她,不再让她后退。 作者有话要说:先写这么点。 下一章更新时间不确定,我一有时间就更。 第101章 这大概是宋迩二十余年来最放肆的一个夜晚, 当她睁开眼睛,刺眼的阳光照入房间,让她条件反射地眯起了眼。 身体在一夜的休整过后依然累得像是散了架, 宋迩转了个身, 身后的人跟着动了动, 将她抱进怀里。 裴霁还没醒,抱住宋迩后, 呼吸又均匀起来。 宋迩的意识却逐渐清明, 昨晚的一幕幕在她脑海浮现, 她的心跳加剧, 卧室里唯一的动静便只余下裴霁在她耳边轻缓的呼吸。 宋迩不由弯了唇,她尽力放慢动静地翻过身, 正对着裴霁。 裴霁没有被吵醒,她长长的睫毛温顺地覆在下眼睑上, 睡得很安稳,像是在进行一场宁静温柔的梦。 宋迩想到昨夜的放纵便禁不住面红耳赤。 她喜欢教授意乱情迷的模样,也喜欢她咬着她的耳朵叫她小猫,喜欢她迷蒙眼眸的水雾, 更喜欢她笨拙却真挚的爱。 阳光热烈地照耀进来,宋迩猜想多半已经接近午了, 但她没有一点想要起床的想法。 裴霁依然安睡,干净柔软的睡衣穿在她身上, 领口的那颗扣子敞着, 锁骨处一抹红痕若隐若现。 宋迩抬手,指尖轻轻地触碰裴霁衣领下的那抹红痕, 浅浅的一点淡红, 在裴霁雪白的肌肤下, 如雪地上的红梅一般夺目。 沾湿了露水的花经微醺的春风吹拂绽放,娇软的花瓣层层叠叠,百转千回的花心花蜜香甜。 仿佛鲜嫩昳丽的花瓣骤然间被刺破。 如同烟花绽放在寂静缠绵的夜,一切都是那般绚烂而隽永。 昨晚她们都把自己交付给了对方,她们在彼此的身体里用最直白的方式诉说爱意。 宋迩的指尖顺着那抹红痕往上停留在了裴霁的唇角,她凑过去,吻了吻她。 裴霁的睫毛颤了颤,缓缓地睁开眼睛,睡眼惺忪地望着她,过了片刻,重新合上眼睛,还没完全清醒的样子。 除了生病,她很少这样嗜睡。 宋迩决定让她再睡会儿,她先起床去弄点吃的。结果刚掀开被子,就被裴霁握住了手腕。 这次她清醒许多了,拉住宋迩的手,也跟着坐起来。 “再睡会儿?”宋迩说道。 裴霁摇了摇头,然后飞快地看了宋迩一眼,状似淡定道:“饿了。” 她显得从容自若的样子,好像和以往任何一个早上没有丝毫不同。 宋迩也没有揭穿她,只道:“我们先叫外卖。”家里没什么食物,即便有,现在做也来不及了。 裴霁说:“好。” 她松开抓着宋迩手腕的手,自己也掀开被子下床。 床上乱糟糟的,一掀开被子,底下凌乱的暧昧撞入裴霁眼,她怔了一下,脸颊迅速地泛红,悄悄地看了宋迩一眼,见宋迩去拿手机看外卖了,她掩耳盗铃般地把被子遮了回去,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不能吃太油的,也不能太素。”宋迩一边往下滑动屏幕,一边念叨,她挑了好半天,最后才勉强决定一家口碑还不错的饭馆。 她自己其实不挑,只是现在她会格外在意裴霁的营养需求。 裴霁并不觉得自己需要这么精细的喂养,她觉得只要像以前那样随便养养她就能长得挺好了。但是她没有说,她喜欢看到宋迩关心在意她的样子。 宋迩下了单,要裴霁去洗漱,裴霁坐在床边没有动,要宋迩先去。 等到宋迩进了浴室,她才又掀开被子。 昨晚太累了,本来就乘了很久的飞机,然后又是彻夜的放纵,她累得几乎没有动弹的力气,只勉强把自己和宋迩擦洗干净,换上睡衣。 被单上还能看出一些暧昧糜乱的痕迹,裴霁觉得自己的脸红得发烫,可她的心却被填得满满的。 宋迩洗漱完出来时,床单和被套都换了干净的。 外卖来得很快,味道也很不错,但宋迩还是很不满意。 趁着接下来几天,她们都不忙,宋迩和裴霁商量搬到她的房子里去住。 其实也不必分裴霁的房子还是宋迩的房子,反正都是她们的家,对宋迩来说都是一样的,甚至她其实更喜欢现在住的这一套。 这里有很多对她们来说都很珍贵的回忆。 可是这里太小了,裴霁的身体需要好好地调养。宋迩决定专门雇一个人在家里,照顾裴霁的饮食,那就得换大一点的房子。 她把这些想法都告诉裴霁,裴霁不假思索地答应了。 于是她们又迅速定下搬家的日期。 裴霁的东西不多,主要还是她那一书房的书和纸质资料,还有一些当季的衣物,别的不要带走,宋迩那边都有。 最后只用了一车,就把所有的东西都运了过去。 宋迩把书房腾了一半出来给裴霁,她陪她一起把书分门别类地放到书架上,把重要的资料锁进柜子里。 等到收拾完,裴霁累得不想动,她躺在窗边那张能晒到太阳的沙发上,宋迩推她,她也只是挪开一些,好让宋迩坐到她身边。 “附近有一间设备很好的健身房,要不要去试试?”宋迩突然说。 裴霁惊愕地看向她,还有些反应不过来,宋迩认真地望着她,裴霁摇了摇头,接着又明确拒绝:“不。” 她不喜欢运动,从小就不喜欢。 她一直是一个优秀的学生,每门功课都能将同学远远地甩在身后,只有体育例外。 她不喜欢跳远、跳高、跳绳、跑步,也不喜欢各种球类运动,体育成绩都是在及格线往上一丁点徘徊,是那种体育课上最费劲又最落后的学生。 宋迩早有预料。 教授一看就不是喜爱动弹的人,她的皮肤就是常年缺乏运动的苍白,能让她主动进行的户外活动,大概只有饭后散步这一项了。 “可是运动对身体有好处,不是有句口号叫积极锻炼,增强体魄。你现在就很需要增强体魄。”宋迩和裴霁讲道理。 裴霁站起身,走出书房,表示她不想听。 之后,宋迩和裴霁提了好多次,裴霁都很抗拒。 “我不会游泳。” “我不想跑步,我跑步很慢。” “我也不去健身房,很浪费时间。” 她毫无松口的迹象,说到后面,她还要强词夺理,说大脑也是身体的一部分,她用大脑的活动代替也是一样的。 其实如果不是医生叮嘱适当的运动对裴霁的身体有好处,宋迩也不会这样勉强她。 但裴霁毫不松口的态度,让宋迩很没办法。 宋迩这段时间在忙她的新歌,都录好了,还有一些后续的制作工作。今年她在原来的计划上又添了几首,加起来差不多够一张专辑。 她现在的生活里,几乎只有每年的这几首歌和音乐有关,所以每一步流程她都做得很认真,倒是比空下来的裴霁还要忙。 裴霁在寻找下一个研究项目,刚定下方向,正在和一个科研团队接触,进展还不错。 这个周末在下雨,书房靠窗的沙发上照不到阳光,裴霁拿了本书,从白天看到晚上,将近十二点宋迩才回家。 裴霁站起来,走下楼,恰好看到在门口换鞋的宋迩。 宋迩的头发沾湿了一些,她的身体一半藏在身后的阴影里,一半浸润在灯光下,脸庞的线条柔和,看到裴霁时,笑了笑:“还没有睡?” 裴霁走到她身前,摸了摸她潮湿的头发,手心触到湿润的凉意:“雨很大吗?” “大到雨刷都刷不过来。”宋迩答道,说完又旧事重提,“不过健身房很近,打着伞走过去也不会被淋湿,我明天有空,我们要不要一起去看一下。” 裴霁一听她又开始提运动的事,就转身想走,宋迩从身后拉住了她的手腕。裴霁回过头,看到宋迩笑吟吟地望着她:“你要去哪里?带我一起走吧。” 裴霁也跟着笑了起来,她朝着楼梯走,将手背在身后,让宋迩握住她的手腕。 宋迩跟在她的背后,走了两步,她闭上了眼睛,让裴霁带着她走。 失去视觉之后的感官被放大,裴霁瘦削的手腕仿佛成了宋迩唯一拥有的,她不由自主地收紧手。她感觉到走在身前的裴霁停了一下。 她回头了吗?宋迩不知道,但是接下来,裴霁更加放慢了步子。 宋迩跟着她一步一步,迈上台阶,拐弯,穿进温暖的卧室。裴霁始终没有出声,但她又始终走得缓慢而沉稳。 宋迩想起几年前,裴霁将她从裴艺的房子里带出来,也是这样一前一后地走出那栋楼。 她睁开眼睛,看到裴霁的背影,昏黄灯光下,她笔直的脊背显得十分清瘦却又那样可靠。 宋迩的眼前突然浮现那一天,裴霁走在前面走出裴艺楼下的那扇门,外边阳光灿烂,空气里是盛夏带着炎热暑气的草木香气。 那时候她的眼睛还看不见,应该是不知道当时的情景的,可裴霁此时的背影仿佛和那时的重叠,令宋迩感到岁月如梭的恍惚。 裴霁回过头,看着宋迩,微笑地说道:“去洗澡。” 外边的风雨很大,雨水被刮在窗上,汇成一条条小溪沿着玻璃往下流淌。 房间里却很温暖,天气转凉了,宋迩很担心裴霁着凉,地上换了厚厚的毯子,被褥也换得轻软保暖,连床头的灯都泛着轻柔温和的光。 她们在床上相拥接吻,裴霁越来越熟练,做得比第一次好得多,也不再像第一次那样,羞涩到连事后的床单都不敢让宋迩看到,趁她不留意迅速地换下去洗。 可每一次抚摸,每一回交融的感动都分毫不少。 裴霁还很喜欢在结束之后给宋迩擦洗换衣,让她有一种自己的小猫自己照顾的满足感。 等到重新躺回被窝里。宋迩想起什么,说:“我专辑录制完了,明天可以休息,你……” 裴霁以为她又要提去健身房的事,显出很困的样子:“要睡觉了。” 说完,转了个身,背对着宋迩。 宋迩忍不住笑,其实她只是想把新录好的歌给裴霁听,她希望她的每一首歌,裴霁都是第一个听的人。 但也不着急,毕竟明天还有一整天的时间,未来还有无数的日夜。 她没再说话,伸手关了灯。 外边的风雨停了,睡意朦胧间,宋迩感觉到裴霁贴上来,揽住了她的腰,她吻了吻她的后颈,轻轻地说了一声:“晚安。” 宋迩的心柔软下来,她的唇角翘起,也与她道:“晚安教授。” 第102章 番外一 天气一降温,宋迩就如临大敌。 裴霁倒是安之若素,反正担心也没用,她干脆放宽了心,该做什么就做什么。 可惜风寒没有因为她的安之若素放过她,在一次冷空气席卷中,裴霁又着凉住院。宋迩一面着急,一面反思还有哪里不到位。 家里当然是不用说,一丝冷风都透不进来,教授穿得也很厚实,而且最大限度避免了在外面停留,几乎没有着凉的可能。 最后,宋迩判断,在严寒的冬季里防范寒冷是没有用的。 于是此刻,裴霁沐浴在了南半球温暖的阳光下。 她坐在屋檐底下的摇椅上,手里拿了本书,但没有看,她的视线落在前方的草地上,一只鸟在草地上走动。 裴霁叫不出这种鸟的种类,只是觉得它很漂亮,它是十几分钟前飞过来的,先是落在树枝上,然后跃到了草地上,草地很茂盛,几乎没过它的腿。 鸟走了几步,停下来,低头往地上啄了几下,不知道是啄到了虫子还是别的什么,它仰头做了个吞咽的动作。 裴霁安静地看着,神色平静。身后的房子里传出几下琴声。 裴霁的注意力便被音乐吸引,她侧耳听,却只有几个音符,宋迩在钢琴上按了几下就停了。 应该是遇到瓶颈了。裴霁想,她接着去看小鸟,刚好看到小鸟振翅飞走。 好吧,大概没有再见的机会了。裴霁目送它离去,突然地笑了一下。 宋迩说要送她一件礼物。 裴霁充满了期待。 她猜不到会是什么,她们到这个温暖的地方已经快半个月了,宋迩有时间就在琴房里,偶尔外出,但离开的时间都不长。 裴霁能看到的只有宋迩在创作新歌,她猜测宋迩会不会是想送给她一首歌。 可是宋迩已经送过她歌了,虽然再送一次,裴霁会如第一次收到时那样开心,但她又觉得,宋迩不会同似的东西送她两次。 会是什么呢? 裴霁漫无目的地猜想,她放下书,走进屋子里。 开始宋迩提出去温暖的地方把冬天过完时,裴霁很不愿意,因为她觉得会很无聊,什么都不做,只是在温暖的地方待着,肯定会很枯燥。 但宋迩坚持,裴霁只好听她的。 她不情不愿地到了这里,却发现并没有想象中的枯燥。她照样可以进行一部分工作,也可以像现在这样晒晒太阳,放松地观察一只鸟,平静而自在,意外地让她喜欢。唯一的问题就是,这样安逸的生活过久了,肯定会很消磨人的意志。 要送她礼物,就是宋迩在来到这里的第一天讲的。 那会儿她们刚把行李整理好,宋迩泡了两杯茶,她们坐在屋檐下。那天刚好在下雨,雨帘稠密如织,水滴打在草地上的声音很好听。宋迩突然说:“我要送你一件礼物。” 裴霁立即有了期待,不再看雨了,而是全神贯注地望着宋迩。宋迩又问:“你喜欢什么地方?” 裴霁疑惑:“要做什么?” 宋迩像是被她笨到了,叹息着道:“我要确定在哪里把礼物给你啊,我想让你在你喜欢的地方拆礼物。” 她说完,又给了她几个备选项:“海边、城堡、花园,还是别的什么?”裴霁想了想:“海边。” 现在已经过去快半个月了,裴霁期待值与日俱增,宋迩还是没有把礼物给她。 琴房的门开着,宋迩坐在琴凳上,琴盖上放了一张纸,一支笔。 裴霁站在门口,看着宋迩的背影。 她一只手在琴键上漫不经心地按,眼睛望着窗外。 窗外飞来了一只小鸟,和裴霁刚刚看的那只是一个种类,也许就是它。 小鸟在窗台上跳了几下,又振翅飞去,飞到碧蓝广阔的天空里。 宋迩不知想到了什么,裴霁看到她的侧脸唇角微微地翘。裴霁没有出声,她站在门边,微笑地看着她。 宋迩手指下的音符渐渐有了调,弹了小小的一段。 裴霁听过宋迩的每首歌,她觉得这首的风格和她从前的风格很不一样,光是她听到的一小段,让她有一种圣洁、命运这股恢弘大气的感觉,不像是某首歌,倒是像交响乐的氛围。宋迩停下来,拿过纸,在上面写下最后几个音符,完成了乐谱。 她想了一下,在最后注上,the wedding of pei&song。 放下笔,宋迩余光看到裴霁,她把乐谱翻过来,随手拿过边上的一本书盖在上面,笑望着裴霁:“刚刚那只鸟是不是就是你在外边看到的那只?” “有可能。”裴霁走到她身边,她的目光落在那本书下的乐谱上。 宋迩的眼中划过一抹紧张,她故作自然地站起来,拉着裴霁的手往外走:“我坐累了,你陪我去外面走走吧。”裴霁跟着她往外走,走到门口,她回头望向书下的乐谱,乐谱露在外面的一角被风吹得微微地飘动。 虽然宋迩只弹过几个很短的片段,但在刚刚那一瞬间,裴霁突然聪明了一下。 她知道宋迩要送她的礼物是什么了。 她看着走在前面,带着她往外走的宋迩,决定不告诉宋迩她已经猜到了。 她对这件礼物已不只是期待而已,她怀着虔诚、感恩与滚烫的心等待它的到来。一个多星期后,裴霁接到孙培野的电话。 孙培野既感慨又开心,说:“恭喜你了......" 裴霁愣了一下,电话那边响起师母的声音:“不能说的!小迩要.…….”她刻意压着声音,像是在讲一件很神秘的事,还没讲完电话就挂断了。 过了几分钟,孙培野发了条信息过来:“我刚刚打错电话了。” 裴霁错愕,但很快明白过来,宋迩应该发请柬了,收到请柬的应该是师母,师母把这件事告诉了孙老师,还没讲完,孙老师就高兴地打电话恭喜她,穿帮了,只好发信息来掩饰。 裴霁握着手机的手紧了紧,紧张得呼吸都有些困难。 已经发请柬的话,日期已经定了吧,会是哪一天? 宋迩频繁地外出,有几天回来得很晚,很累的样子,但她的情绪始终高昂。裴霁为了显得她不知道,自然要问宋迩去哪里了。 宋迩说:“我突然对交响乐感兴趣,认识了一个乐团,参与了一支曲子的编排。”裴霁就假装相信:“哦,那我也想听听。“ 宋迩笑了起来:“好,等排好了,我让他们演奏给你听。” 她太累了,侧身靠到裴霁的肩上,含糊地说着:“你一定会喜欢的。”说着话,就睡着了。 裴霁可以感觉到宋迩的情绪逐渐的高扬,但几天后,她突然低落下来,似乎有些忧心忡忡。 裴霁问她,她也不说。 问得多了,宋迩叹了口气,有些神秘地说:“我在给你准备礼物啊,一开始我有很大的自信,你一定会喜欢的,但是现在我又担心你不喜欢,或者,我没有做到最好。” "不会,你送我什么,我都喜欢。”裴霁马上说道。 宋迩笑了笑,又很忧愁地说:“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一点也不客观。” 裴霁就不知道说什么了,她想,爱本来就不可能客观。 那一天很快就到来。 是一个很灿烂的晴天,天气好得空气里都带着花的清甜香味。 宋迩那天很美,她穿着长裙,修长的小腿白皙到近乎透明,她带着裴霁去了海边。 裴霁一路上都很紧张,她想象自己看到礼物时应该怎么表现才能表现出那份惊喜,她甚至有点后悔,不应该去猜,如果不表现得足够惊喜的话,宋迩也许会失望。可是到了以后,她发现,她的担忧完全是多余的。 她根本不必去担心什么,本能会替她做出反应。 她们到了海边别墅的化妆室,宋迩笑着问她:“你猜到了吗?“ 明明还没有看到婚礼现场,也没有穿上漂亮的婚纱,单单只是这一句话,裴霁的眼眶就开始发烫,她点点头。 “傻教授。”宋迩的声音轻柔。 这是一场很美的婚礼,柔软的沙滩,海浪声悠远,海鸟在海面上自由地飞,天空和海水都是碧蓝的颜色,在遥远的天际接成一线。 婚礼规模不大,到场的宾客不到二十人,宋迩只给她们的好友亲人下了请柬。 裴霁换上婚纱,先到了现场,乐队在演奏欢快的乐曲,她看到孙培野夫妇,还有院长他们在一起讲话,看到夏清冲她招手,还有几个宋迩的亲友,都是裴霁见过的,他们都穿着很正式隆重的衣服,来参加这场只与爱有关的婚礼。 主持人看了时间,宣布婚礼开始。 乐队的指挥做了一个手势,演奏的却不是婚礼进行曲,裴霁听出来,这是宋迩写的那首乐曲。 钢琴声悠远,跟上的大提琴圣洁而梦幻,像是命运的大门打开,百转千回的萦绕在耳边。 宋迩挽着父亲的手臂出现在红毯的那一端时,裴霁的眼眶立即泛红。 她以为她早就知道这场婚礼会举行,她有足够的心理准备,然而这一刻的感动,却完全无法准备,她目不转睛地看着宋迩,听不见别的声音,也看不见别的人,只看得到朝着她走近的她的新娘。 宋迩那么美,美到世上的一切语言都显得贫瘠。 她走到裴霁的身前,宋珏明将女儿交到裴霁的手里,宋迩的笑容有些羞涩,她看着裴霁的眼睛,裴霁看到她的眼睛里也有泪光。 宋珏明坐到夏清的身边,握住夏清的手,夏清满脸是泪,却笑得很欣慰。 裴霁和宋迩握着彼此的手,在亲友和蓝天大海的见证下宣誓彼此忠诚,彼此相爱,彼此相守一生,她们交换戒指,在祝福中接长长的吻。 这是宋迩为裴霁准备的礼物,以她们的爱为起点,以生命尽头为终点,此生不渝。 第103章 番外二 裴艺害怕她的家,她觉得家里很黑,明明窗外有太阳,家里却像是永远照不进光的阴暗森林。她也害怕爸爸妈妈。 妈妈好像不喜欢她,她看她的时候,眼睛像会射出尖尖的刺,裴艺害怕她的眼睛。爸爸比妈妈好,会关心她和裴霁,可是裴艺还是不敢靠近爸爸,因为他总是皱着眉,好像她做错了事惹他不高兴了。 别的小朋友最高兴的就是星期六星期天可以不上学,裴艺和他们不一样,她最高兴的是星期一去幼儿园,幼儿园很明亮,和家里黑沉沉的样子完全不一样,幼儿园的老师也很好,声音很温柔。 裴艺经常想,如果能永远不天黑,永远待在幼儿园里不回家就好了。有一天夜里,裴艺迷迷糊糊地从床上爬起来。 房间里黑漆漆的,只有窗外照进来的一点光,裴艺伸手摸索着走,她想去厕所。 走出房间的时候,裴艺看到爸爸妈妈的房门没有关紧,开了一条缝,缝里漏出来的一线光是黑乎乎的夜晚唯一的光。裴艺揉了揉眼睛,走过去,经过门边,她听到妈妈尖锐的声音:“那就送走!” 裴艺不知道她在说什么,却被她尖利的声音吓了一跳,那声音就像妈妈看着她的眼睛一样,让她像是被尖尖的小针扎。她被吓得停住了步子,反应过来想赶紧走掉的时候,妈妈又说:“不是亲生的小孩就是养不熟,一个又呆又木,一个四岁了连话都不会说肯定脑子有毛病,这种小孩养大有什么用?不如送孤儿院,趁我们还年轻,换别的小孩养。”" 裴艺像是被人狠狠扇了一巴掌,脑袋嗡嗡的,脸上的血色退了干净,她睁大了眼睛,手脚都是冰凉的。 她一转头,便看到自己正在那一线光里,光映在她脸上,将她稚嫩的小脸分成两部分,一半是亮的,一半藏在阴晦的像是会吃人的黑暗中。 “别讲了!”爸爸低喝了一声。 “不讲?为什么不讲?我们没自己的孩子是为什么?”妈妈冷笑着,“反正都不是亲生的,我想换个称心的小孩都不成?养一个话都不会说的弱智?养得熟吗?你不嫌丢人?” 裴艺屏住了呼吸,她把自己藏好,贴在门上,露出一只眼睛朝房间里看。 妈妈靠在床上,一脸的不耐烦,爸爸嘴里叼着烟,垂着脑袋,灰蒙蒙的烟丝丝缕缕地遮住了他的神色。 裴艺愣愣地看着,妈妈突然拍了一下床:“你倒是说话啊!“ 裴艺被吓了一跳,她倒退了两步,跑回了房间。 哪怕很慌乱,她潜意识里也知道是不能发出声音的,跑进房间,关上门都掂着脚尖。 她爬上床,脸色苍白的可怕,瞪大了眼睛盯着这黑漆漆的空气。 她很害怕,又不知道怎么办。 妈妈说的话,她有很多听不懂,可是她听得懂妈妈声音里的厌恶,听得懂一个又呆又木,一个四岁都不会说话指的就是她和裴霁。 她隐约感觉到不是亲生是一件很可怕的事。 她害怕得牙齿打颤,用力地推了推睡得很熟的裴霁。裴霁被推醒了,她坐起来,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 “裴霁。”裴艺叫了她一声,“我听到..…..." 她迫不及待地开口,可是说了几个字,她就停住了。 因为她想到裴霁什么都不会,不会说话,不会玩游戏,不会搭积木,她很笨,根本帮不上忙,只会添乱。 裴霁很困,但她还是努力地睁大眼睛。 “我们睡觉吧。”裴艺最后说道。 裴霁用力点了一下头,伸开短短的胳膊抱住裴艺,贴了贴她的脸,口齿含糊地说:“妹妹。” 第二天,裴艺魂不守舍的。但是她这么小的孩子,只要不生病,安静下来不吵闹反倒让人高兴,于是也没什么人留意她。裴艺却一直记得那晚听到的事。 她问李老师,孤儿院是什么地方,是好玩的地方吗? 李老师很惊讶,问她:“你是从哪里听说孤儿院这个词的?“ 裴艺目光闪烁,她其实什么不懂,四岁的小孩懂什么呢,可是孩子察言观色的本领是很强的,尤其是裴艺这样生活在阴暗的充满厌恶的环境里。 她直觉这是不好的事,是不能说的。 “听隔壁的公公讲的,说很笨的小孩要送到孤儿院去。” 李老师的脸色很凝重,她认真地说:“每个孩子都是爸爸妈妈的宝贝,不会送到孤儿院去的。孤儿院是没有爸爸妈妈的孩子去的地方。” “那里好玩吗?“ “不好玩,那里的小朋友很辛苦,什么都没有,吃不饱饭,穿不暖衣,没有人疼,还会被欺负。” 裴艺还想问,不是亲生的孩子也是爸爸妈妈的宝贝吗?但是她不敢问,而且她心里有答案。 她不能去那个可怕的孤儿院。 她得让爸爸妈妈喜欢她。 裴艺开始也不知道要怎么办,可是她明白,人笑的时候是高兴的,沉下脸就是生气。 所以她发现有什么事能让爸爸妈妈笑,她就一直做。 小孩要讨好大人是很容易的,因为小孩没有心机,小孩的反应都是纯真自然,小孩没有攻击性,小孩很可爱。裴艺观察其他孩子和爸爸妈妈是怎么相处的,她一点一点记在心里,回家后去尝试。 她学会用甜甜的嗓音说话,学会撒娇,学会把爸爸妈妈挂在嘴边。 刚好赶上一个国庆假期,裴艺有足够的时间在家里尝试。 她试着靠近妈妈,拿着小红花回家,说要把小红花送给妈妈,因为妈妈最好,老师说要把小红花送给最喜欢的人。她说完会偷愉看妈妈的反应,如果妈妈笑了,她就要妈妈抱,如果妈妈没笑,她就会提心吊胆,但还是会笑得很甜。 开始做这些她做得很笨,慢慢地就熟练了,后来变得很得心应手,甚至还弄明白了这个家里重点要讨好的是妈妈,然后才是爸爸。 她会说妈妈最好了,最喜欢妈妈,得到妈妈赞许点头时,也不忘朝着爸爸调皮地眨眨眼。 她做的越来越好了,妈妈竟然渐渐对她笑,给她买新衣服,给她做好吃的,会抱着她看动画片,会亲亲她的脸亲昵地说小艺是我的宝贝。 裴艺很高兴,可是每次妈妈对她好的时候,她总会想起那晚听到的那些话,她不是亲生的,她又呆又木,妈妈说要把她送到孤儿院去,换个别的小孩。 她知道妈妈对她好,是因为她在努力地讨好她。一旦她不讨好,妈妈就不要她了。 她竭尽全力地在家察言观色,讨好人,掩饰自己,可是在幼儿园,她却越来越不爱说话,她觉得别的小朋友笑起来的样子特别蠢,别的小朋友的爸爸妈妈也很讨厌,她越来越觉得这些小朋友又笨又蠢,还不如裴霁,裴霁笨,但她不讨人厌。 在她和家里关系改善的时候,裴霁还是原来的样子,不说话,会讲的词很少,也不跟别的小孩玩,只会蹲在角落看蚂蚁,爸爸妈妈对她越来越讨厌了。 裴艺不知道要怎么办,她还发现,爸爸妈妈不喜欢她和裴霁走得太近。有一天,她突然就被换了个大的房间,裴霁被留在那个小房间里。 第一天晚上,妈妈拿着故事书给她讲故事,哄她睡觉,裴艺不敢让妈妈讲得太久,很快就闭上眼睛假装睡着。她听到妈妈离开,关上了门。 过了一会儿,门又打开了,她以为是妈妈回来了,没有睁开眼睛。结果来的是裴霁。 裴艺害怕极了,她惊恐地对裴霁说:“你快走,不要在家里和我说话。” 裴霁很困惑,她伸手想要抱她,裴艺把她推开了:“你快走,妈妈看到你在这里你就完了。”“妹妹。”裴霁认真地说了这两个字。 她会讲的话不多,妹妹是她说的最流利最清楚的词。裴艺又推了她一把:“走开!“ 如果裴霁不走,那她就只能叫人了,她得撇清自己。不过还好,裴霁离开了。裴艺把她赶走后,松了口气,她隐约感觉到她失去了什么,可是她根本顾不上。妈妈对裴霁越来越不耐烦了,裴艺很担心裴霁会被送去孤儿院,可是她没有办法。 还好有一天,她听到李老师对妈妈说:“裴霁是个有特殊智力的小孩,她很聪明,如果经过好的引导,她会是一个天才。"那天妈妈很高兴,对裴霁也和颜悦色起来。 裴艺也很高兴,她不断地看裴霁,在妈妈不注意的时候,偷偷告诉裴霁:“妈妈笑的时候,你就抱抱她,她会高兴的,她高兴就会对你好了。“ 裴霁会抱抱的动作,虽然裴艺从来没有见裴霁抱除了她以外的人,但她知道裴霁会抱抱。 可是她这样说了,裴霁还是没有抱抱妈妈,反而她害怕妈妈,妈妈对她笑的时候,她会放松一些,但也不怎么敢主动靠近妈妈,而一旦妈妈生气,她就会躲到角落里去,惊恐地把自己藏起来,像一只雷雨天里无家可归的小鸟。 裴艺只能干着急。 不过她想,总算是要好起来了,她不用只在幼儿园里和裴霁说话,在家里也可以和裴霁说话了,也许过几天,裴霁也可以睡到她的大房间里来。 这样乐观的情绪持续了没几天,她发现爸爸妈妈对裴霁太好了。 他们给她买新积木,哪怕裴霁根本不碰积木,给她买故事书,哪怕裴霁一点也不爱听故事,会和裴霁说很多话,哪怕裴霁根本不会说话。 裴艺突然害怕。 万一妈妈觉得裴霁比她好怎么办?万一过几天妈妈根本不是让裴霁一起睡她的大房间,而是把她赶到小房间里,把大房间让给裴霁怎么办? 她开始讨厌裴霁了。而这些裴霁都不知道。 她还是喜欢看蚂蚁,还是不喜欢说话,但李老师发现她特别的地方,经常拿着一些数字卡片和裴霁做游戏,那些游戏裴艺看不懂,像是一个她融入不进去的世界。 裴艺越来越讨厌裴霁,在幼儿园也不和裴霁说话了。 裴霁似乎是不在意的,她本来就不会笑不会哭,没人知道她在意什么。 有一天一个大班的小男孩拿着玩具枪指着裴艺嘴巴里发出砰砰砰的声音,裴艺被逼到了角落里,哭着叫老师,小男孩着急了:“不许叫老师!“ 他一边说,把枪一扔,用力推了裴艺一下,把她推倒在地上。裴艺更加害怕,睁大了眼睛,满脸的眼泪却不敢再叫。 别的小朋友都害怕他,也不敢说话。 这个时候,裴霁冲了出来,一下子把小男孩推倒了,她挡在裴艺面前保护她。裴艺抬头看她,觉得裴霁一下子变得很高。 老师赶过来,看到小男孩坐在地上哭,就问发生了什么事,裴霁呆呆地站在裴艺身前,也不会为自己辩解,任凭小男孩在哪里哭着告状。 还好其他看到的小朋友说了真相,裴霁才没有被老师批评。那天妈妈有事,很晚才来接她们。 裴霁和裴艺坐在台阶等,等到后来,幼儿园只剩她们两个小朋友了。裴艺看看她,问:“你不害怕他吗?他是大班的,那么高,他打你怎么办?“ 裴霁不知道有没有听懂,呆呆地看着她,过了好一会儿,才笑起来,说:“妹妹。” 她很少笑的裴艺几乎也是第一次看她笑。 她突然想起来,有一次幼儿园来了一个新的小朋友,李老师给新小朋友介绍的时候,说裴霁和裴艺是双胞胎哦。大家问双胞胎是什么意思。 李老师说,双胞胎就是世界上最亲近的人,因为她们在妈妈的肚子里时就住一个房间,就抱在一起,就一起长大。她们是最亲近的人。 裴艺决定不讨厌裴霁了。 妈妈更喜欢裴霁也没关系,反正,她知道怎么讨好妈妈,她再努力一点就好了。可是情况却越来越糟了。 妈妈对裴霁失去了耐心,爸爸也觉得裴霁不是一个聪明的小孩,他冲着裴霁大吼,要她把一首古诗背下来。裴霁不开口,她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妈妈去幼儿园问李老师是不是弄错了,裴霁不是天才,倒像是自闭症之类的。 李老师说,自闭症的症状不是这样的,自闭症的小孩很敏感会大喊大闹,会重复地做一个动作,不允许别人移动她面前的东西,裴霁没有这些症状,她非常安静。 李老师还言之凿凿地说,裴霁绝对是一个天才,只是我们还没有发现她的天赋点在哪里。 妈妈没有跟李老师争论,但裴艺知道她很生气,回家的路上,她对裴艺说:“你离裴霁远一点,别让她把痴傻传染给你。我倒要看看这个天才到底天才在哪里。” 裴艺不敢违背她。 她频频在家里听到妈妈说裴霁养不熟,她对裴霁的厌恶直接摆到了明面上。 裴艺不和裴霁说话了,连在幼儿园里也不敢说。因为有一次,妈妈在接她回家的时候,问一个小朋友小艺在幼儿园里听不听话,那个小朋友急于表现自己,把她在幼儿园里的事情都说了一遍。 还好那段时间她没有和裴霁一起玩,她不敢想象妈妈如果知道她没有听话会怎么样。她始终谨记不能违背妈妈的意思,要让妈妈高兴,不然就会被送去孤儿院。 她和裴霁保持很远的距离,裴霁朝她走过来,她就跑开,裴霁看她,她就转开头。 有时候她觉得裴霁不会哭不会笑很好,她呆呆的,看起来根本就不会难过。只是会很困惑地望着她,不明白为什么她不理她了。 “妹妹。”这两个字还是裴霁说得最多的词,裴艺却越来越害怕听到,她很内疚。 她们慢慢长大了。 事实证明,李老师是对的,裴霁真的是个天才,而且是少见的天才,她很聪明,她的聪明逐渐表露出来,没有人不惊叹。裴艺以为妈妈会高兴,毕竟第一次听说裴霁有特殊智力时,妈妈那么兴奋,对裴霁那么好。 可是裴艺猜错了,妈妈不仅不高兴,还很愤怒。 “聪明又怎么样,她像个正常人吗?看她没血没肉似的,再聪明,书念得再好又怎么样,能指望她什么?她这种人聪明,说不定还反社会。”妈妈丝毫不掩饰她的反感。 这样的话妈妈不会避着裴霁说。 一开始裴艺发现裴霁没有反应,后来她发现,裴霁不是没有反应,她只是反应很慢,一件事情发生,她会好久以后才领会这件事情感层面的含义。 她不是没血没肉,她只是学得慢,但她努力在学。 裴艺发现这件事后很难过,她试过和妈妈讲,但裴霁两个字刚从她嘴里说出来,妈妈就会沉下脸,裴艺的脑海中就会浮现出小时候的那个夜晚,她听到的那些话。 那些话像是魔咒,让她恐惧,让她无比深刻地知道,她对这个家并不是无可代替的,她不听话,不机灵,就会被丢弃。爸爸妈妈对她越来越好,裴艺却没办法毫无负担地享受这些好,甚至她得到的关心越多,她就越害怕。她竭尽全力地做一切能让爸妈开心的事。 做所有能增强自己和这个家的联系的事。 做手工要做一块家里的铭牌,写上“裴艺的家”,父亲节母亲节的礼物千万不能忘,成绩要考第一,要向所有人展示她有一双好父母,她们是一个和谐的家庭。 要忘记家里还有一个裴霁的存在。上到小学,裴霁开始频繁跳级。 有一位小学老师找过爸爸,认为对于裴霁这样对情感认知很不敏感的孩子,跳级并不是一个好的选择,她在学习知识方面不需要时间,但她需要时间去和同龄人相处,去感受友情感受亲情,甚至感受陌生人之间的交流,她得慢下来。频繁的跳级一定会出问题。 但爸爸妈妈都没有接受这个意见,他们想让裴霁离她越远越好。 裴艺发现,他们似乎不只是厌恶裴霁,甚至还有点怕她,也许是因为裴霁是个另类,另类总是会让人产生恐惧的。 他们想让裴霁赶紧念完书,赶紧离开这个家。没有饿着她,没有虐待她,大概只是因为他们是个文明的家庭,不愿意招致异样的目光。 他们一方面对裴艺真的很好,把她当成亲生女儿疼爱,把所有的精力都灌注在她身上,另一方面又把她看得很紧,生怕她被裴霁带坏。 她们的接触很少很少,即便在一个家里,低头不见抬头见,也很少能说得上话。 可是裴艺一直记得当年,在她被欺负的时候,裴霁冲出来推开那个比她高了许多的男孩,记得她抱住她,说她讲的最流利的那个词:“妹妹。” 她在那么小的时候就知道保护她,知道她是妹妹,她们是最亲近的人。 裴艺想,再等等,她会长大的,等她长大,等她能自己赚钱,自己养活自己,就不用再避着裴霁了,她会让她知道她不孤单。 她怀着这样的信念在每次裴霁试图和她说话的时候躲开,在每次裴霁被孤立的时候避开她的目光,在每次裴霁茫然无措时当做看不到。 裴霁是一个人长大的,虽然她的身边有没血缘的爸爸妈妈,有世界上最亲近的妹妹,但她是一个人长大,她的天才不被期许,甚至被认为是异类,明知道她的情感认知有问题,也当做看不到,甚至恶意做推手让情况变得更糟。 关心她的人很少,恶毒的人很多,唯一个关注她的人,连话都不敢跟她说。 有时候裴艺很恐惧,她想象着裴霁的处境都感到窒息,她害怕裴霁会不会根本撑不到她们长大,可她又没有勇气抗争。 有一次裴霁带了糖果回家,那是一种她很喜欢但裴霁从来没吃过的糖。 是裴艺唾手可得,但裴霁得攒好长时间的钱才买得起的糖。 她把糖拿到裴艺面前给她,她这时候已经会讲话了,能像正常人一样交流了,但她还是只说了:“妹妹。" 像小的时候一模一样。 裴艺接了过来,她看到裴霁笑起来,她们是双胞胎,但长相并不一样,裴霁笑起来要比她漂亮得多,她的眼睛干净得纤尘不染。 裴艺也跟着笑了笑,可是下一秒她就笑不出来了,妈妈就在边上,只要一抬头就能看到她。她紧张地一哆嗦,把糖塞回裴霁的手里。 裴霁拿着那袋糖果,看着她,又低头看了看手里的糖,有些困惑地问:“你喜欢的糖,不要吗?”裴艺正想开口,就触上了妈妈疑惑地望过来的目光。 她心一紧,只来得及含糊地说一句:“等我长大.…...."然后就避之唯恐不及地走开了。 后来,过了很多年,她才发现,这是裴霁最后一次叫她妹妹。 那袋糖最后还是回到了裴艺的手里,在裴霁去上大学后,她的小房间空了出来,裴艺经常悄悄地进去坐,她看到这袋糖留在裴霁的抽屉里。 她许多次想,裴霁哪里来的钱,她几乎没有零花钱,她攒了多久才买得起这袋糖,她把糖塞回她手里的时候,她失望吗? 她迫切地想长大,她想以后不用裴霁给她买糖,她来给裴霁买她喜欢的东西。 然后她又想到她不知道裴霁喜欢什么,因为没人在乎她喜欢什么。裴霁的喜好从来没有人关心。 愧疚让裴艺很难过,幸好时间在流逝,希望始终存在。 裴艺的成绩很好,名列前茅,爸爸妈妈一提起她就满脸骄傲.她终于熬到了高三,熬到了高考。 那年她十六岁,她很兴奋,她想她终于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了。 她在高考前无比地想念裴霁,她突然发现,她从来没有叫过裴霁一声姐姐。她偷偷跑去裴霁的大学。 她想见她。 结果她连裴霁念什么专业,住哪个寝室都不知道。她以为要找好久,因为裴霁的学校很大,到处都是人。 高中生进了大学,就像进了一个新世界,处处都很新奇,连空气都像是格外不同,充满着吸引力。 裴艺走在路上,想着要怎么才能找到裴霁,这么大海捞针似的瞎找肯定是不行的。 正当她坐在路边犯愁,她听到一个经过的男生对他同伴说:“裴霁确定要硕博连读了?“ “孙教授指名要她。不过她念临床确实不如做学术。”同伴说道。 裴艺的耳朵竖了起来,她连忙跟上,其实她可以向他们打听裴霁在哪里的,可她却没有开口,她想听听别人口中的裴霁是什么样的。 “唉,她确实不适合当医生,这么年轻的医生,哪个病人敢把自己交给她。”“哈哈哈,太优秀有时候也挺为难的。” “我要有她一半聪明,做梦都能笑出来,孙教授这么早就指名要裴霁大概是晚几天就抢不到人了,我记得C大的刘校长也讨过裴霁好几次吧?“ “天才到哪儿都吃香。” 裴艺开始听得很高兴,她一点都不嫉妒裴霁,她感到很自豪。可是渐渐地,她意识到一件事,裴霁已经走得很远了,她走得又稳又快,到了一个普通人达不到的高度。 那两个男生一边说一边走去了食堂。 裴艺跟丢了,她试探地随便拉住了一个路边经过的同学,问:“你好,请问你知道裴霁吗?“ 那个同学一脸惊讶,随即又笑道:“L大哪有人不知道裴霁的,我们的学神啊。” 裴艺突然明白过来,裴霁在这里是众星捧月般的存在。 她打听到了裴霁的宿舍,过去找她,凑巧地遇见裴霁抱著书出来。 她们有一年多没见了,裴霁和上次见有些不一样,又似乎没什么不一样。十六岁的少年少女模样变得很快,裴霁的样子有了一些细微的变化,但她的神色却和从前一样,淡淡的,没有什么笑意,也不见得不悦。 裴艺听到自己的心跳变得很快,她想就从现在开始,让裴霁知道,她不会再推开她。 她过去握住裴霁的手,开心地说:“你好久没回家了,我来看你。” 裴霁点了下头,没有说欢迎,也没有说不欢迎,像是她来见她是一件很平常的事,不必错愕,也不必期待。 她带她去了学校里的一家小茶馆。 裴艺其实很紧张,因为她们根本没有共同话题,也互相不了解。 不对,不是互相不了解,是她不了解裴霁,而裴霁知道她喜欢吃什么样的糖果。 裴霁关心过她,靠近过她,保护过她,是她什么都没为裴霁做过。 裴艺鼓足勇气说了很多话,她告诉裴霁她想当警察。裴霁点头说好,像是真的觉得这个主意不错,又像是并不关心,不过随口敷衍。 她们说了好一会儿的话。 一个人看到裴霁,跑了过来,眼神里满是崇敬:“学姐,你怎么在这儿?“ 裴霁抬头看着她,那人大概是知道裴霁的性格,一点也不见怪,又说了许多敬仰的话才离开。 裴艺的心却沉了下去,她发现,裴霁对那个人的态度和对她没有任何区别。 “裴艺。”裴霁开口。 裴艺却愣住了,她以前不叫她名字的。 “你要吃晚饭吗?”裴霁问道。 裴艺才发现已经快晚上了,她们在这里坐了两个小时。 “姐姐....…”裴艺生涩地说道。 裴霁看着她,神色没有任何波动。 裴艺张了张口,最终笑了一下:“不吃了,我先回去,下次再来看你。“裴霁没有挽留,送她到了校门口。 裴艺走出两步,回头的时候,裴霁已经转身往回走了。她走的步子很均匀,速度不快也不慢,一次都没有回头。 裴艺在路边买了一袋糖,是当年裴霁买给她的那个牌子。她坐在路边的长椅上,把一整袋的糖都吃完了。 可是她知道,已经晚了。 她确实会长大,但她忘了,等到她长大,裴霁也长大了,她不再需要她了。 她一次次地推开她,等到现在,她终于可以说,我要当警察,以后换我来保护你的时候,裴霁已经不需要她了。 后来裴艺确实当了警察,她每次出任务都很拼命,没有人会说她不是好警察。 再后来她遇到一个明星叫宋迩,宋迩是个很开朗的人,长得很漂亮,是那种第一眼见就让人移不开眼的女生。 她经常打趣她,说裴警官,你怎么这么拼命,你算是我见过最无私的人了。 她和她说话的时候很放松,她在遇到生死关头把她推开,自己却失明了。这样的女生,裴艺没办法不动心,但她也没法做任何事。 因为宋迩遇见她,说的第一句话是:“裴警官,你认识一位名叫裴霁的免疫学家吗?“ 她能那么放松地和她开玩笑,是因为她是裴霁的妹妹。 她对她所有的另眼相待都只是因为她是裴霁的妹妹。 裴艺经常想,如果裴霁能和宋迩在一起,应该很不错,宋迩这么开朗的人可以给裴霁的生活带来许多改变。 更要紧的是,介绍宋迩给裴霁认识,她可以趁这个机会和裴霁增加往来。 对裴艺来说,宋迩是很重要的人,但她远远比不上裴霁重要。裴霁是那个她唯一亏欠,怎么都无法弥补,最想见又不敢见的人。 可正因为不敢见,介绍两个人认识的计划一直在往后推。 裴艺接到了一个任务,要去邻市出个差。她想不能再拖了,等回来一定要让她们认识。如果她们在一起,那她作为媒人说不定偶尔能去她们家里蹭个饭。 说不定往来多了,裴霁会原谅她。 说不定有一天她还能听见裴霁叫她妹妹,还可以抱抱她。和裴霁和解几乎成了她的心魔,成了她的执念。 可是人生呢,总是充满变数的。 当最后一刻来临的时候,裴艺发现她这一生总在错过,总在计划,总在错误的时间做错误的事情。 她的懦弱永远都没有机会弥补,她的遗憾也永远成了遗憾。 她用最后的力气给裴霁打了电话,她知道她和裴霁没什么交情,也知道裴霁的性格不会接受一个陌生人,她急迫之下,只能想出骗她宋迩是她女朋友的谎话。 这是一句很容易揭穿的谎话。 她叫她姐,说没想到她的遗言竟然是说给她的。心里想的却是真好,我们还能说上几句话。 她逼着裴霁答应,用光了全部的力气。 等到裴霁终于答应,她已经说不出话了。她还有很多话想说。 她想说小时候我们第一晚分开睡的时候,把你赶出房间,对不起。 在你为我出头,推倒那个男孩被老师责问时,没能第一个出来为你说话,对不起。 你给我的糖,我塞回给你了,让你失望了吧,对不起。 还有无数次在你需要我的时候,我懦弱地不敢出声,对不起。可是都来不及了。 曾经她那么渴望长大,而真的长大了,她才发现长大不过只是一个,她安慰自己的借口罢了。 懦弱在经年累月中被刻进了她的骨血,她依然是那个被恐惧支配的小孩。 只不过年幼时支配她的是会被遗弃的畏惧,后来支配她的是面对裴霁时的愧疚和自惭形秽。 在心里说了那么多遍的对不起,她最终都没能亲口对裴霁说一遍。 作者有话要说:裴艺从来没有懂过裴霁。 她懂的话,就会知道,放弃去学习,什么都不干的陪她说两个小时话,大概只有她能在十六岁的裴霁那里得到这样的待遇。 第104章 番外三(上) 国庆节的早上,裴霁和爸爸妈妈还有妹妹一起去动物园。本来她是不去的,妈妈说让她自己在家。 可是出门的时候,遇到了邻居阿姨,阿姨和他们打招呼:“带孩子出去玩啊。小艺真乖。” 她一边说一边朝他们这边看,又奇怪地问:“小霁呢?不一起去吗?“ 妈妈笑了起来:“要去的,她还在换鞋子。” 这些话是裴霁在门后听见的,她发现妈妈在有其他人的时候,会对她更加温和一点,会像对待妹妹那样对待她。 裴霁那时候还不太懂为什么,后来她长大了,就知道妈妈不想被人说偏心,她想做一个完美的妈妈。 动物园人很多,挤挤挨挨的,还很吵,到处都是说话的声音,许多声音汇到一起,裴霁听到的就是嗡嗡嗡的杂声。 她不讨厌别人说话,但是人多的地方会让她害怕。 裴霁很想回家,想离开这里,但是没有人发现她的恐惧。 她只好努力跟住爸爸妈妈,开始的时候还好,但是看大熊猫的时候,后面突然涌上来了一堆人,把她挤开了。 她透过人群的缝隙,看到爸爸妈妈牵着妹妹的手离开展馆。 “妹妹。”裴霁张口喊。 妹妹没有听见。 等她追上去的时候,他们都不见了。 裴霁看着眼前来来往往的陌生人很慌张。她想到老师教过的和爸爸妈妈走丢该怎么办。 要站在原地,爸爸妈妈会回来找的。或者请警察叔叔帮忙。但是不能和陌生人说话,不能吃陌生人给的东西。 裴霁衡量了一下,她不知道哪里有警察叔叔,最好还是在原地等。 于是她看了一圈周围,走到几米外的花坛边坐下。 大熊猫馆大概是最受欢迎的地方,不断有人成群结队地过来,也不断地有人离开,所有人都欢声笑语,兴致勃勃地来,又心满意足地离开。 裴霁一个小孩,孤零零地坐在花坛边,很快就被人注意到了,有人问她怎么一个人在这里,爸爸妈妈呢? 裴霁牢牢记得老师不能和陌生人说话的教导,紧紧地闭着嘴巴。 等到太阳升得很高的时候,爸爸妈妈还是没有来。 裴霁越来越慌张,她害怕如果爸爸妈妈不来找她怎么办,她就回不了家了。 这时,一个穿着小裙子的小女孩走到了裴霁的身边。 小女孩有一双大大的眼睛,眼底有一颗小小的痣,粉雕玉琢的,漂亮得像是精致的瓷娃娃。她站在裴霁面前,好奇地望着她。 裴霁也仰头看她,她们对视了好一会儿,小女孩才奶声奶气地问:“你在这里做什么?”裴霁有不和陌生人说话的原则,只是看着她,没有回答。 小女孩脾气很好,被忽视了,也不生气,有些自来熟地挨着裴霁坐下。一坐下,她就比裴霁矮了,小小的,手里的兔子垂到了地上。 “我和爸爸妈妈走散了。” 裴霁看向她,眉头紧紧地皱起来。 小女孩学着大人的样子叹了口气,然后问裴霁:“你的爸爸妈妈呢?“ 裴霁依旧不说话。 小女孩长得可爱,从来没有遇见过被人忽视的情况。她也闭上了嘴巴,看着裴霁,一边看,一边思索,哀愁渐渐地布满了她的小脸。 她想,这个小姐姐也许不会说话。 是有这样的情况的。 她在电视上看到过,有一些小孩天生就不会说话,有一些小孩听不见,有一些小孩不会走路,他们都和一般的小朋友不一样。 但是妈妈说他们是和小迩一样伤心的时候会哭,开心的时候会笑的普通人,而且因为他们那些和一般小朋友不一样的地方,他们要辛苦很多。 如果是这样子的话,小女孩觉得她得照顾这个小姐姐。 她主动地介绍自己:“我叫小迩,我今年五岁了,我最喜欢的小动物是天鹅,因为天鹅有长长的脖子很优雅。” 她有些紧张,比站在全班小朋友面前做自我介绍还要紧张。 裴霁呆呆地看着她。 还是没有听到她的声音。小迩已经确定这个姐姐不会说话了。 她抓住了裴霁的手,学着大人的样子摇了摇,一本正经地说:“那我们就认识啦。” 说完,她就笑了起来。 她迎着阳光,笑容很灿烂,落在裴霁的眼中,比太阳还耀眼。 小迩的手软软的,握过之后,就松开了。裴霁手指蜷起收成拳,像是把小迩握过的温度锁在了手心。 “你喜欢什么小动物?”小迩问。 裴霁在心里回答她,蚂蚁,因为蚂蚁搬东西的时候整齐地排成一列,裴霁喜欢整齐的东西。 小迩意识到这样子不行,这样子只是她一个人说话,于是她换了一个问法:“你有最喜欢的小动物吗?” 裴霁迟疑地看着她。 小迩鼓励地望着她:“有就点头,没有就摇头。” 裴霁点头。 小迩笑了起来,笑容落入裴霁眼中,是裴霁从未见过的明媚。 小迩想了想,又问:“你喜欢树袋熊吗?” 裴霁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因为她没有见过树袋熊。 她对这种小动物产生了一些兴趣,好奇在她的目光里像是小蜗牛的触角一样冒了出来。 小迩看懂了她的好奇,睁大了眼睛问:“你是不是没有见过树袋熊?” 裴霁点头。 “我带你去看。”小迩站了起来。 她说完就往前走。 裴霁大惊,她张了张口,想说她不能离开这里,她要留在这里等爸爸妈妈来找她。 小迩走出好几步,才发现裴霁没跟上来,她回头,招招手:“快点快点,我带你去看树袋熊。” 裴霁知道自己不应该去的,可是她想看树袋熊,也想和小迩一起玩。 她第一次没有听话,站起来朝小迩走了过去。 小迩开心地把大兔子塞到裴霁怀里:“兔子给你玩。” 大兔子软软的,一点也不重,裴霁一只手就能抱住。 她们一路走,人太多了,到处都是带着孩子来玩的家长。许多家长担心孩子走丢,都把孩子抱在怀里。 裴霁害怕陌生的坏境,也害怕陌生人,只是她已经习惯了把恐惧藏在心里,再害怕都不会说出来,她把嘴唇抿得紧紧的,和小迩站得很近,因为她担心她和小迩也被人群冲散。 突然她的手被牵住了,裴霁怔了一下,低头,看到小迩的小手把她抓得紧紧的。 “这样就不会走丢了。”小迩向她解释。 裴霁也把手指弯起来,抓住小迩的手,她的心突然就被填得满满的,在心里重复了一遍小迩的话,这样就不会走丢了。 两个孩子没有大人领着,在这么大的园区,很容易就会迷路。 太阳升得越来越高,晒得两个小孩的脸红扑扑的,小迩有些累了,她舔了舔干干的嘴唇:“好渴,我想吃冰淇淋。“ 裴霁也渴了,但是她一向得到的教育是渴了饿了就忍着,等到大人给她吃的才能吃,不能自己开口要。 所以她已经习惯了忍耐,想的是等回家就好了。 这时听小迩说她想吃冰淇淋,裴霁愣了愣,随即便感到一阵无措,她没有冰淇淋,也没有能换冰淇淋的钱。 “看到了!”小迩眼睛一亮。 裴霁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被小迩带着跑了起来。 那里有一辆外卖车,车身上画了一个大大的甜筒冰淇淋。 裴霁被小迩拉着跑过去。跑到车子前,她们两个都还没窗口高,小迩迩跳了一下,对里面说:“阿姨好,我们要冰淇淋。" 里边的阿姨探出身才看到两个小朋友,这两个小孩都长得很漂亮,小脸像是玉雕琢出来的精致细腻。 小的那个眼睛特别灵透,大的那个沉稳一点,看上去很乖巧。 乖巧可爱的小孩谁不喜欢,阿姨笑着问:“你们要什么口味的?” “巧克力。”小迩脆生生地回答,选择很明确,清楚地知道自己要什么。 说完她回头看裴霁:“你要什么味道?“ 裴霁很紧张,她没有钱付冰淇淋。但是小迩在等她回答,那个阿姨也在等她回答,兴许是觉得她做不出选择,阿姨很贴心拿了一张菜单竖到她面前给她选。 菜单上画着几排漂亮的冰淇淋,底下写着口味的名字和价格。 裴霁抿紧了唇,手心紧张出了汗,她没有这样被询问过想要什么,喜欢什么。 她一向都是只能接受别人给的,给什么,就是什么,不给就没有了,也不许要。 这是她第一次在外面被赋予选择的权利。 裴霁看了好几遍,最后郑重地选了一个粉色的冰淇淋,底下写着树莓味,她觉得这个颜色很漂亮,一定会很好吃。 冰淇淋机的声音响起来,空气里充满了香甜的味道。 小迩让裴霁拿住大兔子,自己在兔子的肚子上翻找了一下,找到一个拉链,她抓住拉链打开,从里面翻出了一张红色的纸币。 冰淇淋做好了,阿姨拿出来给她们,巧克力的给小迩,树莓的是裴霁的。 小迩带了钱,但她对钱的认识还只停留在可以换吃的,并不懂数额大小,也不会算要找多少钱。她把钱给阿姨就要走,阿姨连忙叫住她,把找零给她。 有了冰淇淋,树袋熊就被云到了脑后。 两个小孩手牵手,到路边坐下来。裴霁拿着冰淇淋,小口小口地舔。 甜甜的,有一点点酸,吃下去很凉快。这是她吃过最好吃的东西,裴霁每一口都很珍惜。 小迩吃了几口自己的,看到姐姐的冰淇淋,拉了拉姐姐的衣服。 裴霁转头看她。 小迩眼巴巴地盯着她的冰淇淋:“我可不可以尝尝你的。” 裴霁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 小迩开心地凑过来,裴霁看到她的小舌头,粉粉的,比冰淇淋的颜色还好看,她一点也不贪心,只舔了尖上一点点,就眯起了眼睛,像是吃到了什么绝世美味。 “好吃。”她夸奖道,然后把自己的举到裴霁的嘴边。 裴霁险些往后缩,好不容易才忍住了。 她从来没有和别的小朋友分享过食物,一瞬间比刚刚挑选口味时还要紧张。 她微微地低头,几乎只是沾了沾唇,就点点头,表示好吃,其实根本没尝到味道。 小迩哪里知道呢,她只以为姐姐是真的喜欢巧克力味的冰淇淋,有一种得到肯定的满足感。 她继续吃自己的。 过了好一会儿,手里的冰淇淋都要化了,裴霁才小心翼翼地舔了舔唇,巧克力味,有很细微的苦,更多的是甜,是裴霁从来没有尝过的甜。 她转头看向身边的小妹妹,她拿着冰淇淋,即便很喜欢,也没有狼吞虎咽,斯斯文文的,让裴霁想到商店橱窗里的瓷娃娃。 她莫名地感到一阵拘谨,觉得这样盯着人家看很不好,可她又忍不住。 本来她以为今天是很糟糕的一天,她和爸爸妈妈在陌生的环境里被人群冲散了,她很害怕,在原地等了好久,都没有等到他们回来找她。 但是现在她又发现今天是最好的一天。 第一次有小朋友请她吃冰淇淋,第一次被赋予了做选择的权利,第一次尝到树莓冰淇淋的味道,第一次有人和她分享自己的食物。 她很少得到这样的善意,当然是高兴的,但也有着深深的不安,想要把自己有的都给她来回报她。可是裴霁想了半天,都不知道自己有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平行时空的故事,平行时空里她们在小时候的一次遇见。一次遇见,就可以让小裴霁甜上好几年。 第105章 番外三(下) 直到冰淇淋吃完,裴霁都没有想出她可以给小迩点什么来回报她。 小迩吃掉最后一口脆皮,看着裴霁,忧伤地叹了口气:“想再吃一个。” 裴霁望着她,没有反应,她想不行,她们得去看树袋熊。 结果小迩就说:“可是我们要去找树袋熊。” 裴霁点了下头。 两个小孩站起来,小迩拉住裴霁的手继续赶路。已经接近中午了,园区的人越来越多。 一个穿着公主裙的可爱小朋友拉着另一个比她高半个头的小朋友在人群里穿梭是很容易引起大人们的注意的。 但大概是她们手牵着手走得太镇定的缘故,居然没有人发现这是两个走失儿童。 “还没有到吗?”她们朝着一个方向漫无目的地走了十几分钟,都没有看到树袋熊的影子,小迩走累了,仰头望着裴霁,没精打采地咕哝道,“我好累哦。” 裴霁开始以为小迩认得路,但现在她知道她不认得,她就是带着她乱走而已。 “可是我想看树袋熊。”小迩又说,可怜巴巴的样子,望向裴霁,“我们是不是找不到路了?“ 裴霁没有说话,左右看了看,看到路边竖着一块牌子。 那块牌子上画了许多小动物,还有一条一条的路,最左侧竖着写了一行字,园区导游图。 裴霁站在牌子前看了一会儿,她其实没有学过看地图,但是她很快就把这张图看明白了,找到了自己和树袋熊的位置在哪里,找到了两个地方间最近的一条路,最后她把整张图都记下来,印在了脑子里。 小迩在边上等她,她也观察了一下这幅图,但是虽然动物园为了增添童趣,把图画得很适宜儿童阅览,但也绝不是一个五岁的小孩能看明白的。 小迩只看了一会儿就晕头转向了。 她在边上惴惴不安地等裴霁,其实没有抱太大的希望,因为这幅图在小迩的眼里实在是太难了。 结果,裴霁点了下头。 小迩睁大了眼睛,惊叹地望着她,毫不吝惜自己的赞叹:“你好厉害。” 她的眼睛很大,水汪汪的,黑白分明,非常漂亮,夸奖裴霁的时候,满是真诚,是真心实意地觉得裴霁好厉害。 裴霁被这样夸奖,既局促,又隐隐地感到开心,甚至还有一些没来由的紧张,紧张到手心都汗湿了。 但不论她怎么想的,她的神色都很平静。 她带着小迩走,只走了不到十分钟,就到了树袋熊馆。 场馆不到,几扇落地玻璃围出一块地,中间有很高很直的树,树上挂着树袋熊,只有三只,都还在睡觉。 裴霁开始的时候有些失望,因为这些树袋熊灰扑扑的,并没有小迩说的那么可爱,也没有她以前在图片上见过的那样憨态可掬。 但过了一会儿,她又觉得树袋熊很不错,因为它们一直都没有动,安静也是一种秩序,裴霁喜欢有秩序的事物。周围来来往往的人很多。 许多小孩口中喊着考拉考拉跑过来,但都只看了一会儿,就无聊地离开了。 小迩要比一般小朋友耐心得多,她盯着树袋熊看了好久,确定它们都没有动,才习惯性地问身边的人:“它们一直不动吗?” “会动的。”裴霁回答。 她没有来动物园看过树袋熊,但她看过一本关于动物的科普书,里面提到了树袋熊,做了非常详细的描述,裴霁看过一遍,就都记下了。 她认为她给出了很精准的回答,树袋熊虽然嗜睡,但是它们也需要觅食,所以并不是一直不动。 可是她一说完,小迩就露出了震惊的表情。 裴霁有些困惑地眨了一下眼睛,不知道自己哪里说错了。 “你会说话吗?”小迩小心翼翼地问。 裴霁抓了一下自己的衣角,心里产生了一种抗拒的情绪,这是裴霁最不愿意提的话题。 她有很多弄不明白的事,说话就是其中一件。 有许多人用古怪的眼神打量她,说一些“可惜了,话都讲不好”之类的话,然后对她妈妈说“你真是太辛苦了,带这样一个小孩肯定付出特别多,还把她的成绩教得这么好”。 妈妈就会叹气,无可奈何地笑:“能怎么办呢,毕竟是自己孩子。” 这些话裴霁听过很多遍,开始她是没什么感觉的,因为她很难感知到别人的情绪,也无法理解那些藏匿在语气里的东西,可是次数多了以后,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她渐渐地感到内疚,觉得自己是一个拖累,让大家都很辛苦。 但裴霁不是故意不理人,也不是故意不说话。 大部分时候是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应该开口,她反应不过来,比如很多大家都哄堂大笑的时候,她不知道他们在笑什么,别人生气的时候,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生气。 她尝试过改变,在一些她不知道该不该说话的时候模仿别人。 有一次放学回家,她学习妹妹的语气说,我回来了。妈妈有些惊讶,但没有说什么,只是瞥了她一眼,就转开身,问妹妹饿不饿,把她晾在一边。 当时她也没有什么负面的情绪,只是觉得这是一次不成功的尝试。 可是过了好久以后,裴霁想起那天妈妈的眼神,突然很难过,那个眼神里满是厌恶,像是她做错了什么。 裴霁就不愿意再尝试了,她在自己壳里缩得更加里面。 现在小迩突然提到说话的事,裴霁下意识地感到抗拒。 她转开头,自顾自地去看玻璃墙里的树袋熊,假装没有听到小迩的问话。三只树袋熊都在呼呼大睡,从她们进来到现在全都没有动过,比雕塑还安静。 小迩等了一会儿,没听到她的回答,难免有些尴尬。 裴霁认真地看树袋熊,就像边上的人不存在一样。 小迩感到很不适应,过了一会儿,她试探地问:“那它们多久动一次?“裴霁很快地转头看她,快到让小迩觉得她正等着她说话。 “它们白天睡觉,晚上才会活动一会儿,为了觅食。”裴霁回答她。 她说话的样子特别一本正经,小迩觉得很好玩,刚才不适感烟消云散,她长长地“哦”了一声。 裴霁见她没有别的问题,就又转头去看树袋熊。 但小迩对树袋熊的兴趣已经转移到了裴霁身上,她觉得这个姐姐比树袋熊有趣多了。 “我们去看别的小动物吧。”小迩建议。 裴霁点了点头。 她们到了隔壁看老虎,有几只小老虎才出生不久,毛茸茸的很可爱。 小迩说好可爱之类的话,裴霁没有反应,小迩想了想,问:“小老虎长成大老虎要多久呢?” 裴霁说:“老虎的体型长得很快,一年就有成年老虎的样子了,但是离开妈妈自己生活,还得学习捕猎,到两三岁,才算独立的大老虎。” 她说话的时候语速很慢,眼睛认真地看着小迩,说的话里有好几个词是小迩这个年纪的小朋友听不懂的。可是小迩觉得很有趣,她很喜欢她的眼睛,尤其是认真看着她的样子。 她又长长地“哦”了一声,然后又说:“要长这么久啊,好辛苦。”这句话,裴霁没有接。 小迩觉得自己有点弄明白了什么时候能听到她说话,什么时候她会不理她。 她又问了好多问题,她发现裴霁好像什么都知道,开始她问的是小动物有关的,后来天马行空什么都问。 有些幼儿园里老师提问她答不上来的问题裴霁知道,还有一些她自己好奇的事情,比如车子是怎么跑起来的,小鸟为什么在天上飞,而不是水里游,人为什么要每天吃三次饭,许许多多的问题,裴霁全都知道。 本来小迩只是想弄明白裴霁什么时候才会说话,后来她就忘了这个目的了,只是惊叹地望着她:“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这时她们已经坐在路边的花坛边了。 小迩有些娇气,会喊累,会半路去买冰淇淋,会靠到裴霁身上说让我歇一歇。 裴霁不喜欢和别人有肢体接触,可是小迩靠近她,她一点也不讨厌,她还会伸手扶她,让她靠得舒服一点。 “你这么厉害,一定是小神童。”小迩又说。 裴霁照例没有对这样子没有什么意义的话做出反应,但是她胸口热热的,她觉得很高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高兴,因为小迩夸她的时候,眼睛很明亮地看着她,让裴霁觉得她很真诚。 “你不说话也没关系。”小迩突然又说,她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很漂亮,“我已经弄明白你什么时候会回答我,什么时候不会了,我想要听你说话的时候,只要说能让你回答的话就好了。” 裴霁迟缓地点了点头,胸口的那一抹热意渐渐地变得滚烫,蔓延到全身,让她觉得很舒服,让她前所未有的开心。 因为以前别人都是指责她太过木讷,没有人告诉她应该怎么样,更没有人说,你不说话也没关系,我来适应你的方式。 小迩又低头摆弄她的大兔子,从兔了里面拿出了一块饼干,她找了找没找到第二块,就把包装打开,把饼干掰成了两半。 饼干屑碎得到处都是,两份饼干的大小也不一样,小迩对比了一下,把大的那份递给裴霁。 裴霁看了看这份饼干悬殊的大小差距没有接。 小迩以为她害羞,就把饼干送到她的嘴边,鼓励道:“这个很好吃的。” 裴霁迟疑地接了过来。 小迩咬了一口自己的那份. 裴霁也咬了一口自己的,有草莓味的夹心,甜的,真的很好吃。 她看向小迩,小迩的脸颊鼓鼓的,像只小松鼠,眼睛眯成了弯弯的月牙,她刚刚吃冰淇淋的时候也是这样的。 裴霁突然笑了一下。 小迩看到了,裴霁笑起来很好看,嘴角一点点上翘,眼睛像澄澈碧蓝的湖泊,漾开了一圈圈波纹,很干净的笑容。 只是也很短暂,很快裴霁就恢复了平时的样子。 小迩太小了,还没有足够的词汇去描述自己的内心,她只是觉得裴霁很有趣,虽然她不怎么说话,也不太笑,但小迩一点也不觉得她难以相处,甚至认为裴霁是一个很特别的人。 她很喜欢她。 吃完了饼干,还有糖。大兔子像一只百宝箱,装了好多东西。 小迩掏出好多糖,都往裴霁的手里塞:“这个糖也很好吃,都给你。” 裴霁收下了。 “小迩!”远处传来一个大人的声音。 一对男女大步走了过来。 小迩抬头一看,笑着跳起来跑过去:“爸爸妈妈!” 她扑到夏清怀里,夏清把她抱了起来。 “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妈妈找了你半天。”夏清问,她的神色显然很焦急,但是抱起女儿,发现她好好的,情绪就和缓了很多,甚至还带了笑意。 “我遇到了一个好朋友。”小迩一边说一边看向裴霁。裴霁也站了起来。 小迩担心裴霁会害怕,她从妈妈怀里挣脱出来,跑到裴霁身边,牵住她的手:“她也走丢了,我们帮她找找妈妈吧。” “你们真是.….…”宋珏明摇了摇头,却没有麦备什么,带着两个小孩去找裴霁的家长。 裴霁跟着他们,夏清和宋珏明察觉这个小孩似乎有些特殊,跟一般小孩不太一样以后,便不再试图她交流,让她和小迩待在一起。 他们很快就在动物园的大门那里找到了裴霁的父母,他们带着另一个孩子。 见到裴霁也没有很高兴,却礼节极为周到地向宋珏明和夏清道了谢,并夸了小迩可爱。 两家人分开,宋珏明牵着宋迩,夏清看着他们的背影,不满地说:“这对父母怎么回事?孩子走丢了找回来不说安慰安慰,连正眼都没有。” 那家人朝着另一个方向走了,父母牵着另一个孩子走在前面,裴霁落在后面,隔着两三米的距离,父母一次都没有回头,像是中间隔了一道界限分明的墙,前面的是一家人,后面的小孩孤零零的无法融入。 “别人家的小孩,怎么养的我们也.……”宋珏明也很不满,但也没办法,他话还没说完,小迩挣开了他的手跑了过去。 “等等!” 裴霁回头,就看到小迩朝她跑回来,她平静的眼睛里泛出了一点光,停下来,望着小迩跑近。 小迩用力地抱住了她:“我不会忘记你的,你也一定要记得我。” 裴霁被这样用力地拥抱有些不适应,她试探地抬手,也抱住小迩,才发现拥抱的感觉很好。她点了点头,慢吞吞地说:“我叫裴季。” 小迩把这个名字记住了,在裴霁的脸上亲了一下:“一定不能忘记我。” 裴霁没有忘记小迩,她把那一天都记得很牢,那是她最开心的一天,开心到像是透支了她漫长岁月里的欢乐,后来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她都没有那么高兴过。 没有再吃过那么甜的冰淇淋,也没有人在把一块饼干掰两半的时候,给她大的那一份。 在很多不开心的时候,在被不公平地对待,在无能为力的时候,裴霁都会想起小迩。 但她也只是想念她而已,没有其他的念头。 直到有一次,妹妹把她送给她的糖塞回她手里,匆忙又含糊地说了一句:“等我长大.……" 裴霁就像是醍瑚灌顶,突然有了方向。 等她长大,她就去找小迩。 找到她干什么呢?裴霁没有想过,她只是坚定地想,一定要找到她。 那一次的相遇像是一点微弱的萤光,并不很亮,但由于裴霁的世界过于黑暗,那一点微弱的光都格外弥足珍贵,让裴霁学会了期盼,有了努力的方向。 第106章 番外四 这是一栋有些年头的居民楼,共五层,底楼是一扇铁门,门上装了密码锁,但现在坏了。 这栋楼在三十多年前是当时最新颖的房子,到了现在,它已经变成了岁月的产物,外墙都有了斑驳的痕迹。 裴霁站在楼底向上数,数到五楼,在左边的那扇窗上停了下来。 宋迩走到她身边,握住她的手。 “上去吧。”她轻声说道。 裴霁点了点头,走上前,推开了那扇已经有了锈迹的铁门。楼道偏阴暗。 走进去,楼梯上的声控灯应声而亮。灯光幽静。 老旧的房子都像是被施过魔法,有些被魔法变得温暖,像个历经沧桑后看透世事回归和煦睿智的老人,而有些则变得阴冷,分明外头是艳阳天,楼里却透着股阴暗的潮意。 这栋楼是后者,一走进去,便是一股潮湿的阴冷。 宋迩陪着裴霁走上五楼,每层楼两户人家,五楼左边那户门口还放着一袋垃圾,堆着几叠旧书,门上贴着的福字还很新,而右边那扇门空荡荡的,门上缠了蛛网。 不知多少年没有人开过了。 宋迩从包里拿出湿巾把门锁和把手擦了擦,擦下厚厚一层灰。 她转头看向裴霁,目光里有些担忧,裴霁回视她,笑了笑,想让她放心,然而笑容却有些勉强。她拿出钥匙,打开门,一推开,灰尘在空气中浮动,地上,家具上积了一层肉眼可见的灰。 裴霁在门边环视了一圈,说:“比想象的好。”停顿了一下,又问,“裴艺清理过?” 宋迩回忆了一下,才说:“她提过她找到生父生母时回来过一趟,是她警校毕业那年,差不多有十年了。" 这间房子现在是裴霁的了。 她走进门,看着里边的物件。 裴艺那次的打扫应该只是清理了灰尘和垃圾,这间房子里所有的日常用品都很随意地摆放,客厅靠窗那边的麻将桌上甚至还放着打完的麻将。 就像是主人短暂离开一会儿,很快就要回来,谁知却永远都回不来,把这里定格在了离开时的那一瞬间。 裴霁像是被定身了一样,站在门口,只是用眼睛朝里看,过了好半天,才往里走。 电视还是那种有种重重机身的老式电视机,顶上蒙着一层白色的纱布,这大概是那个年代的标配,各种贵重的电器,冰箱、电视、空调之类的,上面都要盖一层白色的纱布。 裴霁的眼里泛起了些微的笑意,她小心地没有碰里边的任何东西。在房子里看了一圈后,她停留在沙发后的那张全家福前。 一对年轻的男女手里抱着一双孩子,妈妈怀里的宝宝冲着镜头开心地笑,露出了仅有的两颖白白的牙齿,爸爸手里的宝宝在吃手,嘴巴德着,像是受了什么委屈,很快就要婴出来了。 看到这张照片,裴霁浮动的心情平静了下来,仿佛所有的前尘往事,所有的爱憎与不解都随着这张照片里她们最初的模样平息了。 宋迩也微不可见地勾起唇角。 “笑的那个是我,快要哭的是妹妹。”裴霁突然说,“她的脖子上有一颗痣,你看,在这里。” 她一边说,一边把颈侧的那颗小痣指给宋迩看,很模糊的一颗小痣,不仔细看看不出来。 “你眼力真好。”宋迩夸了她一句。 裴霁笑了笑,她的目光停留在了那个快要哭的宝宝脸上良久。 宋迩没有打扰她,直到她的站姿松懈下来,宋迩才夸赞:“你们的爸爸好帅。” 裴霁目光上移,照片上那个男人五官立体,眼睛深邃,颇有些唇红齿白的味道,帅得完全可以去娱乐圈当明星。 “他是桥梁工程师,”宋迩在她身边轻声地告诉她,“我们来的时候经过的那架很长的桥就是他担任总工程师主持建造的。” 裴霁回想起那架桥,很长很宏伟的大桥,但最后她的注意力还是落在这个男人本身,她觉得她和爸爸长得有点像。如果说和爸爸只是有点像,那她和边上的那个女人就有六七分相似。 只是神态大不相同,裴霁总是面无表情,看谁一眼都能让人家不由自主地就想立正敬礼,而这个女人笑容温婉娟秀,目光却很灵气,像是大学里那种外人面前很温柔高冷的女神,私底下却大大咧咧很好相处。 "妈妈是高中老师,教物理的,教学方式很有趣,水平也高,学生们都喜欢她。” 宋迩静静地向裴霁讲述她的父母,“你爸爸姓云,妈妈姓苏,据说感情很好生活很幸福只是都很忙,直到三十多岁,才生下你们。” 这些都是裴艺查出来的,云家苏家都没什么亲人了,否则也不会让两个婴儿沦落到被领养。她花了很长的时间,拼凑出一段父母的生平。 裴霁点头,目光却紧紧锁住那张照片。 到最后,宋迩想问要不要带这张照片走的时候,裴霁拿出手机,仔细地选好角度,将照片边缘和相机边框严丝合缝地重叠,把这张照片拍了下来。 离开时,她只带走了这张手机拍下来的照片,剩余的就让他们留在这间房子里,留在时光里,也扎根在裴霁的心中。出来时宋迩看了眼时间,已经四点多了。 这里距离她们居住的城市不太远,只有四个多小时车程,她们是自己开车过来的。 现在回去也来得及,只是裴霁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宋迩觉得她需要的可能是安静的环境,来沉淀她的心情。 “我们住一晚吧?”她提议道,“反正还有几天假呢,明天再回去也行。” 她们特意选了劳动节的假期来的,为的就是时间能充裕点。 裴霁说好,拿出手机来找酒店。 不急着回去,那就不必太紧迫,宋迩见路边有一条长长的石凳,很干净,想必是经常有人坐的,便拉着裴霁去坐下。 裴霁在专心的找酒店,裴教授对吃什么住哪里都不挑,唯一挑的就是要干净,她平时出行,安排她下榻的人都会格外留意着一条,现在她自己找,肯定更仔细。 宋迩没打扰她,看了看周围的环境。 来的时候太紧张没怎么注意,现在才发现,边上是一条河,河水清澈,两边是高高的栏杆,几个放学早的小孩背著书包在河边追逐打闹,柳树正吐絮,一团团白色的绒毛映着温暖和煦的阳光在空中飘浮。 难得一见的静谧黄昏。这一带竟与裴霁安静的性子十分融洽。 “好了。”裴霁终于找到一家符合她要求的酒店,和客服沟通完了,与宋迩说,“我看过地图了,离这里不远。" “那我们过去吧。”宋迩说着,正要站起来,裴霁的手机响了,有一通来电,屏幕上显示着裴裕安的名字。 这么扫兴。宋迩皱了下眉,忍了忍,没说话。 裴霁把电话接了起来。 大概是弄明白裴霁不会听他们话,裴裕安这两年和缓多了,加上他退休后拿着钱做了笔不靠谱的投资赔了不少,对裴霁就更和颜悦色了。 但再和颜悦色,目的还是很明确的,要她多回家,承担起给父母养老的责任。裴霁以前就有自己的想法,不会任由他们摆布,现在就更不可能听他们的了。 她前阵子把从小大花了他们的钱算出来,添上通货膨胀转到了裴裕安账上。只是这一转实在寒醦,因为一算,裴家父母在她身上花的钱真是少得可怜。 裴霁上学后就在各项竞赛里拿奖金,学校的奖学金她每年不落,大学学费她自己申请的助学贷款,学校里的费用她几乎都自己解决了。 只有一些基本的生活费需要养父母的帮助,所有的钱加起来,往大了算都只是一个很小的数字。 “我已经知道我父母是谁了。等你们老了,我会按照一般的养老需要每月给你们转钱,见面就不用了。”裴霁把话说明白后,裴裕安和赵芫更加着急,却也没什么办法,只能这样时不时地打个电话过来。 裴霁应付两句,不到一分钟就挂了。 她想明白一件事后,这件事就影响不到她,裴裕安和赵芫做什么都无法让她的情绪有波动。但今天不一样。 她刚刚从她的亲生父母家里出来,刚刚看了他们一家四口的合照,正处于情绪的低潮。一只手伸过来,握住了她的手。 “别理他们。”宋迩温声说道。裴霁点了下头。 宋迩望着她不开心的面容,不知道怎么觉得教授这样又可怜又可爱,她站起来,拖着裴霁也一块儿起来。 “我们去玩吧,我来前做了攻略的。” 裴霁诧异地望向她。 宋迩笑道:“不知道了吧,这是一座旅游城市,我来前都在网上查过了。” 决定来这里的那几天,教授表面上很平静,像是没受到任何影响,但宋迩知道她其实很忐忑,毕竟那是她人生的另一种可能,是她曾经拥有的后来渴望的亲情,是流淌在血脉里难以割舍的东西。 所以她愉偷做了攻略,想的就是说不定她们停留几天,对这个特殊的城市再多一点的接触与了解。 她们离开这条长长的石凳,沿着路边走在高高的梧桐树下。 宋迩抱住裴霁的胳膊,几乎整个人都挂在她身上,口中还在笑话裴霁:“这是一座历史很悠久的城市,温婉多情的江南水多,你是不是又不知道?“ 裴霁的唇角微微地翘起。 “唉,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啊,裴教授你太糟糕了。”宋迩靠在她身上,轻轻地叹着气。裴霁的笑容蔓延到了眼睛里,因为裴裕安带来的那些坏心情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真是一座步调很慢的城市,她们走在路边,看到一个老人慢悠悠地骑着一辆电动三轮车经过。 街对面那侧靠着一座小山,有一个戴着画家帽,拿着拐杖,牵着一只金毛大狗散步的中年男子,看他走得挺溜,那拐杖大概是用来凹造型的绅士手杖。 在河边追逐打闹的那群小学生跑出来了,背著书包嬉笑着经过裴霁和宋迩,有一个个子最小的,还不小心撞了裴霁一下,低着头羞涩地说了一句对不起,就和同伴笑闹着跑远了。 宋迩看着他们远去,突然拉了拉裴霁的手臂:“我也想玩。”裴霁问:“玩什么?“ “游乐园啊,这边有一家很大的游乐园,我想玩海盗船、云霄飞车、摩天轮、鬼屋,还有别的。” 裴霁在脑海中思索她说的这些项目都是什么样的,光是听著名字,她就有些害怕了。 宋迩以为她不答应,要闹了:“我不管,别的小朋友有女朋友陪她们玩,我也要。” 裴霁点头,又忍不住纠正她:“我们已经结婚了。” 这一点很重要,结婚了,就不止是女朋友了。 “哦——”宋迩长长地拖着调子,她想起什么,笑着说,“前几天,我去参加一场晚宴,那场晚宴挺正式的,有个话剧演员见了我就问夫人怎么没有一起来。” 文艺圈的宴,设宴的是个大佬,最喜欢古典文学,于是大家为了附庸风雅,在宴上用词都文络络的。 裴霁想起先前参加过的一场餐会:“先前我遇见一个你的粉丝,也差不多这么问我。” 她们俩已经是人尽皆知的一对了,这么看,真是高调,人人都知道她们在一起,遇见她们的人都看到她们手上象征着幸福的婚戒。 可是仔细看又实在低调,她们从来没有一起出现在社交媒体上,也很少秀恩爱,只认认真真地过着自己的生活。她们这么聊着到了酒店。 最后,她们还是在这座城市多留了几天。 第一天,宋迩陪着裴霁走街串巷地在老街里穿梭,拍了许多照片,一座座长满了青苔的石拱桥,一艘艘水乡的乌篷船,还有许许多多的当地美食,她们都尝了一遍。 第二天,她们去了一些有名的景点,正逢假期,景点人多,有些挤,但大概是心情不同,裴霁一路都紧紧地牵着宋迩的手,一整天都很高兴。 第三天,裴霁陪宋迩去了那家游乐园,宋迩提到的项目裴霁都陪她玩了一遍。 在鬼屋里,一向镇定的裴教授险些尖叫出来,惊恐地抱着宋迩不肯松手,宋迩笑得前俯后仰,出来后买了个树莓味的冰淇淋来哄她们家教授。 第四天是假期的最后一天,她们在早上回家。 她们在清晨的朝阳下离开了这个本该是裴霁的故多的地方。 因为宋迩在她身边,裴霁所有的怅然遗憾和难以释怀都消融,余下的只有满心的温暖和对未来的期待。 作者有话要说:完结了。 辛苦大家了,谢谢陪伴。 下一篇,正式决定写《柏舟》,下周六(11月21日)开坑,先求一个收藏。有缘再见吧,拜拜! 更多精彩,更多好书,尽在奇书网 http://www.qisuwang.com